《真的!我们先生真不是坏人》 第1章 雪地遗孤 落十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视线逐渐模糊。 镜面清晰地映照出他如今的模样——一张褪去了少年稚气、线条逐渐硬朗的青年面孔。 然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涟漪在光滑的镜面上荡开。 眼前的容颜悄然褪色、溶解,像是被水浸湿的墨画。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时空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属于“楚云生”的面孔,苍白、惊恐,带着冻僵的青紫。 落十一看着镜中那交替浮现的、属于过去与现在的影像,苦笑道:“落十一啊,落十一。” 他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镜面。 似乎想触碰那遥远的幻影,却又在接触的瞬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思绪,却不受控制地跌入了那记忆的深潭,回到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大雪纷飞的冬天。 那时的落十一还不叫这个名字,他真正的名字是楚云生。 楚家曾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乡绅,虽非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宠爱,自幼习文断字,生活平静得像一池春水。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连续七个月,鹅毛大雪几乎没有停歇,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河流冻结,井口被封,最可怕的是,田地里的庄稼还未收割就被彻底冻死、掩埋。 饥荒的阴影,如同这无尽的雪幕,沉重地笼罩了整个地区。 楚家也未能幸免。 楚家那点存粮,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飞快见底。冻死的牲畜也吃完了, 终于,在一个同样大雪封门的早晨。 父亲用沙哑的声音做出了决定:变卖所剩无几的家产,带着妻儿前往遥远南地投靠外祖家,寻求一线生机。 逃亡的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风雪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深可及膝的积雪每走一步都耗费巨大的力气。 他们乘坐的马车在半途就散了架,只能依靠双脚。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一家人,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先是母亲感染了风寒,高烧不止,在一个寒冷的清晨悄然离世。 父亲强忍悲痛,草草掩埋了母亲,带着楚云生继续前行。 然而,厄运并未结束,父亲的身体也迅速垮掉,咳嗽不止,最终咯出血来,倒在雪地里再也没能起来。 短短数日,楚云生从父母宠爱的娇儿,变成了天地间孑然一身的孤儿。 他穿着早已被雪水浸透、冻得硬邦邦的棉衣,漫无目的地在这片银白色的荒原上跋涉。 饥饿、寒冷、恐惧,像三头饿狼,啃噬着他年幼的心灵和躯体。 脚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只是机械地移动。 视线开始模糊,世界在他眼中旋转、摇晃。 终于,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头栽倒在雪堆里。 冰冷的雪包裹着他,意识一点点抽离。 他蜷缩成冻僵的逗号,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冻死、饿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像他的父母一样,被大雪彻底掩埋,不留一丝痕迹。 [加油]开张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雪地遗孤 第2章 初遇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一个温暖的力量触碰了他。 有人轻轻拂去他脸上、脖颈上的积雪,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那人的手很暖,透过冰冷的皮肤,仿佛直接暖到了他即将冻结的心脏。 一个清越又带着某种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终于,找到你了。” 这声音像一道光,刺破了他浑噩的黑暗。 楚云生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晃动着,好不容易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出尘的脸。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袍,在这漫天皆白的冰雪世界里,那衣袍竟纤尘不染,仿佛风雪都刻意避开了他。 长长的青丝并未束冠,只是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 随意地别在耳后,几缕发丝垂落,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更添几分飘逸。 他的面容极其清俊,肤色白皙,眉眼柔和,唇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是闭着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是神仙吗? 是来接引我离开这苦寒人世的神仙? 楚云生迷迷糊糊地想着,思绪混沌不堪。 他感觉那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额头。 一瞬间,一股温和的暖流仿佛从他触碰的地方涌入。 迅速流向冰冷的四肢百骸,驱散了些许几乎要凝固他血液的僵硬和寒意。 这感觉,就像记忆中母亲在最寒冷的冬夜,将他冰凉的手脚捂在怀里时一样。 这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暖意成了压垮意识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却还算干净温暖的茅草屋里。 身下铺着干燥的茅草,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带着清浅淡香的斗篷。 屋中间生着一小堆火,跳跃的火焰带来光明和温暖。 那个救了他的、像神仙一样的人,正坐在火边,手里拿着一块烤得微黄的饼。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虽然眼睛依旧闭着,却准确无误地“看”向了楚云生的方向。 “醒了?”他微笑着,掰下一块饼递过来,“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楚云生确实是饿极了,胃里像有火烧一样。 他接过饼,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噎得直伸脖子。 那人又适时地递过一个水囊。“慢点吃,别噎着。” 等到楚云生稍微缓过气,他才温和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别人吗?” 楚云生鼻子一酸,哽咽着将自己的遭遇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那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怜悯。 待楚云生说完,他沉吟片刻,问道:“既然如此,你可愿意跟我走?” 楚云生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在绝境中给了他温暖和食物的人,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拼命地点头,生怕他反悔,嘴里还塞着饼,便含糊不清地说:“愿意!我愿意!求恩人带我走!” 被叫恩人的人笑了笑,并未纠正。 [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初遇 第3章 青砖小院 就这样,楚云生跟着先生,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那片几乎夺走他生命的雪原。 从雪地来到平原。 不知走了多久,当楚云生几乎又要累倒时,先生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楚云生抬头,眼前是一座小小的青砖院落。 院墙不高,可以看到里面探出的枝丫。 推开虚掩的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院子中央那株恣意生长的老桂树。 时值寒冬,树上并无花,但枝干虬结苍劲,显示出蓬勃的生命力。 树下有一方石案,上面积了层细雪。 想来若是秋天,定是落满金桂,如同撒了一层金屑。 院子不大,四角方方,收拾得整洁利落。 正面是三间正房,两侧各有厢房。 听到动静,一个穿着灰色棉袍、面容慈祥的老嬷嬷和一个身材精干、目光炯炯的中年大叔从厢房里迎了出来。 “先生回来了。”两人齐声问候,态度恭敬。 先生微微颔首,对楚云生说:“这是林嬷嬷和林管家,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他又转向那两人,“嬷嬷,林叔,这孩子叫……以后,他就叫落十一。 你们帮忙安排一下他的住处,照应他的起居。” “落十一……”楚云生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新名字。 楚云生已经死了,冻死在那场大雪里。从现在起,他是落十一。 林嬷嬷眼中带着怜惜,上前拉住十一的手,“可怜见的,手这么冰。快跟嬷嬷来,屋里暖和。” 林管家则利落地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先生又对落十一嘱托道:“在这里,不必叫我恩人,称先生即可。” 落十一用力点头。 这座青砖小院,成了落十一的新家。 他不再是地主之子楚云生,而是先生身边的小童落十一。 说是小童工,其实先生,还有林管家和林嬷嬷,都并未让他干什么重活。 林管家负责采买、打扫院落等外务,林嬷嬷则掌管厨房和浆洗缝补。 落十一最多就是在先生看书时帮忙磨墨,或者传递些小物件。 但落十一心里怀着深深的感激,总是主动找事情做。 抢着帮林嬷嬷提水,帮林管家整理柴火,更多的时候,是安静地待在先生身边,看他“读书”,听他抚琴。 当然,先生也没有烦他还教他读书识字。 先生喜静,除了外出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或者桂树下的石案旁。 他总是穿着浅色的衣袍,或月白,或淡青,衬得他越发清雅出尘。 他的唇角似乎天然带着三分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他说话声音很好听,就像泉水缓缓穿梭在山间,轻轻的,却不失力度,清晰地传入耳中。 而且,他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冷香,像是雪后的梅花,又像是初春的兰草,清冽好闻。 最让落十一好奇的是,先生似乎从未睁开过眼睛。 从他第一次见到先生到现在,先生的眼睛始终是闭合的。 可他却行动自如,他手指拂过书页,便能准确“读”出里面的内容。 甚至能精准地拿起桌上的茶杯,避开脚下的障碍物,比睁着眼睛的人还要灵活。 有一次,落十一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问道:“先生,您……为什么总闭着眼睛呢?” 先生闻言,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些。 他转向落十一的方向,温和地说:“我不睁眼睛,都比你们看得清楚。不然,我怎么教你读书识字呢?” 后来,落十一从林管家那里得知,那叫做“灵识”。 先生是以自身强大的精神力感知周围的一切,万物在他“心”中,比肉眼所见更加清晰、透彻。 落十一对此感到无比神奇和敬佩,心想:“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有被强到了。” [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青砖小院 第4章 吊坠 时光在青砖小院里静静流淌,如同檐下那串风铃,在微风拂过时发出清浅的回响。 落十一在这里读书、习字,偶尔帮先生侍弄院角的几株兰草,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就在落十一几乎要习惯这种安宁的节奏时,一个寻常的夜晚,先生将他唤至书房。 烛火摇曳,将先生的身影投在素壁上,拉得很长。 他并未多言,只从书案抽屉深处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乌木盒子。 盒子色泽沉黯,触手温润,显然有些年头了。 先生打开盒盖,里面衬着柔软的深色绸缎,上面静静躺着一枚吊坠。 吊坠不知是何材质,非金非玉,颜色暗沉,形状也有些古怪,像是一枚残缺的鳞片,又像是一瓣扭曲的花。 上面布满了纹路。 在跳动的烛光下,那些纹路的凹槽深处仿佛有微光隐隐流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十一,”先生的声音将他从对吊坠的凝视中拉回,那语调是少有的严肃,“从今夜起,你每晚临睡前,需往这吊坠上滴一滴你的血。” 落十一愣住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指尖。 指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被刺破的锐痛。 先生那双永远闭合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他的迟疑和畏惧。 缓声解释道:“不必害怕,只需用针轻轻刺破指尖,挤一滴血珠抹在纹路中央即可。 “这对你很重要,关乎你的性命和……未来。切记,不可间断。” 先生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落十一虽然不明白其中深意,但他深信先生绝不会害他。 他用力点了点头,双手接过那枚触手微温、又带着一丝奇异凉意的吊坠。 郑重应道:“是,先生,十一记住了。定不敢忘,亦不敢懈怠。” 从那天起,每晚临睡前,落十一都会依照先生的吩咐。 用细针刺破指尖,将一滴鲜红的血珠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吊坠中央那最繁复的纹路上。 奇异的是,血液滴上去,并不会流淌开,而是仿佛被那些纹路瞬间吸收。 消失无踪,吊坠的颜色似乎也会随之变得鲜亮一丝,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这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指尖的细小伤口结了痂又很快愈合,周而复始。 春去秋来,落十一在院中悄然成长,身量抽高,稚气渐褪。 这小院看似与世隔绝,却也并非完全封闭。 时常会有一些陌生人前来拜访先生。 他们衣着各异,气质不凡,有的仙风道骨,有的威严肃穆,有的则低调内敛。 这些人似乎都知道先生对落十一这个捡来的小童颇为看重,因此对落十一也格外客气,甚至有些讨好。 有时会给他带些外面的新奇玩意儿,有时会夸赞他几句“根骨清奇”、“前途无量”。 落十一起初有些无措,后来也渐渐习惯了,只是恪守本分,礼貌应对。 先生对于这些访客与落十一的接触,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加干涉。 他们通常在书房与先生密谈,有时一谈就是大半天。 第5章 诡异的册子 落十一像往常一样,在清晨时分来到先生的书房进行打扫。 阳光透过窗棂,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熟练地擦拭着书架、书案,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然而,当他清扫到靠墙的那个角落时,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发现角落里不知何时掉了一本册子。 那册子看起来颇为古旧,深褐色的封皮,边缘有些磨损,半掩在书架与墙壁形成的阴影里,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角落有些深,册子掉得有点太里面了。 他第一次伸手,指尖堪堪擦过封皮,却没能够到。 他不得不又往前凑了凑,手臂更深地探入角落的阴影里。 就在这时,他感到指尖猛地一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 “嘶——”他下意识地缩回手。 借着窗外透进的光线看去,左手食指的指尖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正慢慢渗出一颗殷红的血珠。 他皱了皱眉,看了看角落,除了那本册子和积年累月的灰尘,并没看到什么明显尖锐的物件。 也许是木刺或者什么不起眼的东西吧。 他没怎么在意,只是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吮了一下。 便再次伸手,这次顺利地够到了那本册子,将它拿了出来。 册子入手有种奇特的温凉感,封皮上没有字迹。 落十一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 就在书页掀开的刹那,一个尖锐、带着难以言喻的贪婪和兴奋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 “好香!是第十一个了!小东西,快让我尝一尝!” 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 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尤其是“尝一尝”三个字,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垂涎! “啊!” 落十一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中的册子扔了出去! 册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封皮散开,内页凌乱。 他顾不上去看,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恐怖的声音在回荡。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书房,一路跑到院子里。 扶着那株老桂树,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息,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那册子……会说话! 它要“尝一尝”?尝什么?血吗?是因为他刚才手指破了,所以吸引了它?第十一个……什么第十一个! “跟自己的名字有关?” 过了好一会儿,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 理智慢慢回笼。 他刚才的反应太激烈了,那本子……万一真的是先生很重要的东西呢? 他把它就那么扔在地上…… 落十一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得回去,把册子捡起来,放回原处。 也许……也许刚才只是幻觉? 册子怎么可能会说话。 他鼓起勇气,转身走回书房。 阳光依旧,书房依旧安静整洁。 他的目光立刻投向刚才扔下册子的地方—— 地上空空如也。 那本深褐色的、会说话的册子,不见了。 落十一愣住了。 他快步走过去,在那一小块地方来回查看,甚至趴下来看了看书架底下,什么都没有。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猛地想起自己手指上的伤口,抬起手来看。 指尖光滑完好,别说伤口,连一丝红痕都没有,仿佛那被划破的痛感和渗出的血珠,都只是他的错觉。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自我怀疑笼罩了他。 他呆呆地站在书房中央,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指尖,第一次对自己的感知产生了动摇。 就在这时,林嬷嬷带着关切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了过来。 打断了他的怔愣:“十一啊?在书房吗?怎么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叫了一声?没事吧?” 落十一猛地回过神。 他不能让林嬷嬷看出异常,更不能让她知道关于那本诡异册子的事情。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没、没事,嬷嬷!”他一边扬声回应,一边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衣着。 朝着书房门口走去,“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一下,吓了一跳,没什么大碍。” 他走到门口,看到林嬷嬷正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择了一半的菜,脸上带着些许担忧。 “真没事?”林嬷嬷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目光在他脸上扫过。 “真的没事,嬷嬷。”落十一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就是不小心,已经好了。”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转移话题问道,“嬷嬷,今天中午需要我帮忙准备什么吗?” 林嬷嬷见他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笑道:“不用你,都快弄好了。你去看看先生那边有没有什么吩咐吧。” “好,我这就去。”落十一应道,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第6章 黑影 不过这天他就没有想这个的烦恼了。 先生离开的第七天,夜色已深。 青砖小院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唯有晚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落十一提着一小桶肥水,走到院中那棵有些年头的桂花树下。 月光如水,清清冷冷地洒落,给庭院里的青石板路铺上一层银霜。 透过繁密的枝叶,筛下细碎的光斑。 桂花已开了七八成,繁密的枝叶间,细小的花朵簇拥成团,在月色下泛着朦胧的柔光。 夜风拂过,枝桠轻轻摇曳,已经盛放的桂花也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着。 暗香浮动,稍稍驱散了些许肥水的气味。 他刚挽起袖子,准备给老树施肥。 忽然,靠近东墙的角落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异响——那声音极轻,若非夜深人静几乎难以察觉。 是衣料快速摩擦墙壁的窸窣声,紧接着是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巧得如同猫儿踏足般的落地声。 落十一一个激灵,立刻想起了先生临走前的嘱咐,这几日或许会有不速之客翻墙入院,让他多加小心。 落十一想到先生的话向来准。他说是不速之客,那便一定是了。 落十一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在寂静的夜里咚咚作响,撞击着耳膜。 他端着肥料桶,猫着腰,借着花木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挪到墙根下。 他的动作极轻,每一步都踩得异常稳妥。 脚尖先落地,再缓缓放下脚跟,生怕踩到枯枝败叶发出声响,惊动了那不明来历的潜入者。 不过几个呼吸间,他已悄无声息地移至墙根附近。 借着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他清晰地看到。 一个黑影已然利落地翻过了墙头,正站在墙角的暗影里。 似乎还在悠闲地拍打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里带着点完成了一件麻烦事后的洋洋得意。 看到果真有不速之客,落十一屏住呼吸,不再犹豫,端起那桶气味颇为浓郁的肥料,看准了方位,猛地泼了过去——“哗啦!” 黏稠、深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甚优美却足够有力的弧线。 带着一股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命中了目标! 刹那间,那股子难以言喻的、混合了**与发酵气息的浓烈味道,在夜风中轰然炸开。 迅速弥漫开来,甚至暂时压过了桂花的清幽。 “啊……!”那黑影显然猝不及防,完全没料到在这看似平静无人的小院里会遭遇如此“袭击”。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怒的尖叫,那声音扭曲,带着难以置信的愕然和强烈的恶心感。 他像是被滚烫的热油泼中,又或是被极其污秽的东西沾染,猛地向旁边狼狈跳开,动作幅度之大,几乎要撞上身后的墙壁。 眨眼间,那黑影就不见了。 一种混合着后怕、庆幸、以及更深层次疑惑和隐隐不安的情绪,在落十一心中慢慢蔓延开来。 第7章 夙渊先生的到来 过了几天,落十一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雀般迎了上去,接过先生手中那柄素色的油纸伞。 “先生!您回来啦!您真是料事如神!”他迫不及待地汇报。 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前几日晚上,果然有个人翻墙进来,不过被我一下子赶跑啦!” 长生微微挑眉:“你赶跑了他?说说看,你是怎么赶跑的?” 落十一立刻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就是那天晚上,我正在给院子里的桂花树施肥呢,就听见墙角有动静。” “我悄悄摸过去一看,嘿,居然有人偷偷翻墙进来,还在那儿拍衣服呢!” “我瞅准机会,就把那一桶肥料全泼他身上了!好家伙,那味道……然后他就‘砰’的一声,跟放炮仗似的,冒股烟就没影儿了!”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完,又凑近先生,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与求证的语气问:“先生,什么人居然能砰的一下子消失不见的。” “竟然他能突然不见,他该不会还会回来找我算账吧?” 长生听着他稚气未脱却一本正经的讲述,不禁伸手轻轻揉了揉落十一的头发。 动作轻柔:“没事了。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他的语气平静而笃定,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随即,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去吧,看看林嬷嬷的饭菜做好了没有,有些饿了。” “诶!好嘞!”落十一用力点头,将先生的伞仔细放好,便转身小跑着冲向厨房。“林嬷嬷,林嬷嬷,先生回来啦。” 厨房里,林嬷嬷正围着布裙忙碌着,灶台上蒸汽氤氲,满是饭菜的香气。 她闻声转过头,脸上堆起慈爱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是小十一啊,跑慢些,别摔着。” “来得正好,菜刚出锅,快帮忙端到堂屋去。先生赶路辛苦,现在应该也是饿了。” 落十一响亮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帮忙摆盘。 当他端着最后几样菜肴走进堂屋时,却见先生并非独自一人。 先生常坐的那张梨花木扶手椅旁,多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穿着暗紫色绣流云纹的锦袍,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弧度精致,浅棕色的瞳仁像是上好的蜜糖,天然带着一抹流转的媚意。 他嘴角噙着一抹慵懒的浅笑,一只手正漫不经心地缠绕着先生垂在肩头的一缕墨发,一边低声与先生说着什么,姿态亲昵得有些扎眼。 落十一的脚步顿住了,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瞬间瞪圆。 “头发!他……他在弄先生的头发!” 刹那间,落十一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十万只被踩住了脖子的尖叫鸡在同时爆发! 他也顾不得手上还端着盘子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几乎是硬生生挤到了两人之间,用自己的小身板隔开了那只玩弄先生头发的手。 “你、你、你……”他因为跑得太急,又加上一股莫名的怒气往上冲,一时间竟结巴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那紫衣男子似乎这才注意到他,抬起那双桃花眼望过来,嘴角依旧带着笑,可落十一却觉得,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那浅棕的眸子里,并没有什么真实的喜色,反而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让人看不真切。 “哦?你就是小十一呀?”男子的声音温软,带着点拖长的尾调,像是在撒娇,“常听长生提起你,真是个伶俐的孩子。”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恰到好处的歉意,“真不好意思,这次来得匆忙,没给你带什么见面礼,下次一定补上。” 说着,他又自然而然地侧过头,看向长生先生,笑问:“长生,你不会怪我失礼吧?” 看着他这无可挑剔的活动,落十一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长生神色不变,并未正面回答夙渊的问题。 只是平静地对落十一道:“十一,来见过夙渊先生。他是我的故友,往后会时常来访,认识一下也好。” 他示意落十一放下餐盘,“别站着了,把菜摆好,坐下吃饭吧。” “是,先生。”落十一压下心头的不爽,依言将菜肴一一在梨木桌上摆好。 然后紧挨着先生坐了下来,这才抬起眼,不情不愿地、含糊地对着夙渊唤了一声:“夙渊先生好。” 夙渊却仿佛被长生那简单的介绍给“伤”到了。 他用一种夸张的、带着哀怨的语调说道:“长生,你就是这么介绍我的?‘故友’?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就只得‘故友’二字?太让人伤心了吧……” 这语调听得落十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只觉得这位夙渊先生说话拐弯抹角,黏黏糊糊,让他浑身不自在。 此刻他只想立刻结束这个话题。 于是赶紧插话,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饭菜上:“先生,夙渊先生,要不……要不我们先吃饭吧!” “你们看这菜,再放下去可就凉了,哈哈……哈哈……”他干笑了两声,试图活跃一下莫名有些诡异的气氛。 第8章 干饭风暴 “好了,夙渊,先用餐吧。”长生从善如流,拿起了筷子,“你的事,稍后再说。” “过分!长生,你这就开始偏心了?我要生气了!”夙渊嘴上抱怨着,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极其自然地拿起了碗筷,姿态优雅地开始夹菜。 他那句“要生气了”听起来毫无威慑力,反而带着点戏谑的意味。 落十一看着夙渊下筷如飞,动作又快又精准,每一下都落在肉最多、最好的部位。 心里那点因为对方容貌而产生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这人……一点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帅气!”他在心里默默腹诽。 眼看着桌上的菜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尤其是那盘他和林嬷嬷精心烹制的无骨桂花鸡腿,转眼就只剩下一只肥嫩的鸡腿了。 而夙渊的筷子,正不紧不慢地,再次朝着那只鸡腿伸去。 “啊啊啊!可恶!先生还没吃几口呢!” 落十一心中警铃大作,眼疾手快,几乎是抢在夙渊筷子落下的前一刻,一把将那只鸡腿夹了起来,迅速放到了长生先生碗里。 脸上堆起乖巧又期待的笑容:“先生,您快尝尝这个!这是我和林嬷嬷新研究出来的——无骨桂花鸡腿!” “咱们院子里的桂花不是开了嘛,我们看落花可惜,就收集了一些,试着做了这个。” “把鸡腿仔细去了骨,用桂花蜜和香料腌渍了,再小火慢烤,可好吃了!您快尝尝!” 落十一眼巴巴地望着先生。 长生先生看着碗里色泽金黄、香气诱人的鸡腿,又看看落十一亮晶晶的、写满“求表扬”的眼睛。 唇角柔和地弯起,依言夹起鸡腿,优雅地尝了一口,细细品味后,点头温言道:“外皮微脆,内里鲜嫩,桂花香气清雅,恰到好处。” “味道很好,辛苦你和林嬷嬷了。” 得到先生的肯定,落十一心里顿时像含了一块慢慢化开的桂花糖,甜滋滋,暖融融。 方才那点因夙渊而起的郁闷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进食的夙渊忽然放下了筷子,用锦帕擦了擦嘴角。 那双桃花眼瞟向落十一,似笑非笑地开口:“长生,你这小童工,年纪不大,倒是很会讨你欢心呢。” 他语气轻松,像是在打趣,可落十一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浅棕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味,不像赞赏,倒像是……某种探究。 落十一听出他话里有话,心里刚压下去的不悦又冒了头。 他正想开口反驳几句,先生却已先开了口。 语气平稳而肯定:“小十一自来到我身边,一直很贴心,将我日常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很满意。” 夙渊闻言,眉梢轻轻一挑,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深了。 他目光转向落十一,拖长了语调:“是——吗——?看来,我得多跟这位能干的小童工学习学习。” “该怎么才能讨得我们长生先生的欢心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他,可落十一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仿佛有根小羽毛在心上挠,不疼,却让人莫名烦躁。 第9章 书房谈话 饭后,先生便和夙渊一同进了书房。 那扇厚重的梨花木门在落十一眼前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落十一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动作却比平日慢了几分,耳朵始终留意着书房的动静。 待他和林嫲嫲将厨房整理妥当,擦拭干净灶台,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路过书房门口时,他刻意放慢了脚步。 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谈话声。似乎提及些陈年旧事。 其间或还有夙渊几声略显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焦灼的回应。 与饭桌上那副慵懒戏谑、漫不经心的腔调判若两人。 先生的声音则依旧平稳,如同深潭静水,听不出太多波澜。 但落十一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暗藏的凝重。 强烈的好奇心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着落十一的心。 他忍不住放轻脚步,悄悄凑到门边,想听得 更仔细些。 突然,毫无预兆地,书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落十一猝不及防,差点因惯性向前栽倒。他慌忙站稳,抬头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夙渊站在门口,双臂环胸,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里满是了然与戏谑:“小十一,偷听大人谈话,可不是好习惯哦。” 落十一吓得浑身一颤,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擒住,脸颊“唰”地一下爆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我、我没……我就是路过……看看、看看先生还需不需要添茶……。” 这借口拙劣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这时,长生也缓步走了出来,看了落十一一眼,并未责怪,只是平静地吩咐道:“十一,去将西厢的客房收拾出来。” “夙渊先生要在此小住几日,帮我处理一些事情。你带他过去安顿吧。” “是,先生。”落十一连忙低头应下,他不敢再看夙渊那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促狭笑意的目光。 他低着头,引着夙渊往西厢房走去。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言。 落十一却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背上,让他脊背微微发僵。 心里却像是煮开了一锅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疑问的泡泡:“这位夙渊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他和先生看起来那么熟悉,却又透着古怪。” “他们说要处理的“事情”,听起来神秘兮兮的,似乎很重要,还带着危险……” “夙渊叫先生的名字时,是那么的自然,仿佛已经叫过千百遍,而先生也默许了这份亲昵……” 这一切,都让落十一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悄悄蔓延。 他按照先生的吩咐,手脚利落地将西厢客房收拾得整洁舒适。 铺上晒过的、带着阳光气息的被褥,点燃了先生常用的清冷安神香,又准备了全新的茶具和热水。 夙渊只是抱臂倚在门框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忙碌,并未多言,但那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忙完这一切,夜色已深如浓墨,月牙儿悄悄爬上了中天。 落十一回到自己紧挨着先生主屋的小房间,坐在床沿。 并未立刻躺下,而是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白日里发生的种种在脑海中一一掠过。 半晌,他才像是想起什么。 小心翼翼地从贴身衣物内衬里,掏出一枚用 红绳系着的吊坠。 吊坠材质非金非玉,颜色暗沉,形状也有些古怪,像是一枚残缺的鳞片,又像是一瓣扭曲的花。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吊坠表面,喃喃低语:“原来……先生的名字,是叫长生啊……” 这名字听起来那么遥远,又那么妥帖,就像先生这个人一样。 当他终于感到倦意,吹熄了油灯,躺进柔软的被褥里时,在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角落。 贴身佩戴在胸前的、那枚平日里暗沉无光、毫不起眼的吊坠。 边缘处忽然极快地闪过一星微弱的、如同生命呼吸般的赤红色光芒。 那光芒短暂得如同错觉,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迅速被房间内浓重的、化不开的夜色彻底吞没。 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窗外偶尔响起的虫鸣,见证着这寂静深夜里的细微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