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鸽》 第1章 第一章 黑色的背后是黎明, 以为来日方长所以别把梦吵醒。 ——申名利《无人之岛》 北京的秋天干燥无味,随风而来的是平淡得没有起伏的气温。 茹唯正要去研究部开会,半分钟前她的助手打来电话,提醒她别错过众多大佬光临的盛会,这次机会对她特别珍贵。 学生们跟幼儿园的孩子似的,脱离她仿佛离开了港湾的船,无厘头的乱撞,茹唯只好拜托同事帮忙照看病人和学生们,自己则匆匆开赴会议地点。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还没摆脱学生,分手三年的前男友却撞了上来。 那张俊脸在她面前晃动,视线一直没有从她脸上离开。 茹唯患有脸盲症,自然第一时间无法认出这是谁。 他一身军装,身姿挺拔如松,两杠一星的肩章在她眼中尤为醒目。 这人职位比她还高,估计是个不好惹的主。茹唯默默下了结论,却忘记眼前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果然,他一开口就是:“好久不见,茹唯。” “茹唯”二字被他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来,茹唯就算不记得也要在脑海中寻找一番,她和眼前人的关系……好吧,她真不记得了。 茹唯的表情流露于脸上,那人怎么又看不出来。茫然是真,更多是与他无关的意思。 或许真有些试探的想法,他突然开口:“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符尧冬。” 这名字一出,茹唯笑容一点一点褪去。 认得的。符尧冬,正是她分手近三年的前男友。 她其实已经记不清三年前的事情了,分手的原因不解,聊天记录更是删得干干净净。 但她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分开是对二人最好的选择,那她依旧坚定。 符尧冬却不打算放过她,语气放得很卑微:“我们可以聊聊吗?” 茹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拒绝。身后的一群学生们好奇又八卦地看着他们对峙。 他们的小茹老师身边还从来没有异性接近呢,不知这是一见钟情还是追妻火葬场。 就在这时,茹唯的救星出现。 “小茹教授,我们该去会议室了。”助手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甚至送来了需要用到的实验资料,估计是看她这么久还没到场所以出来寻找吧。 “走。” 茹唯匆匆离开,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之际,茹唯的白大褂和符尧冬的肩章触碰,茹唯耳朵激起一阵耳鸣,刺耳的声音来得措不及防,学生们跟随茹唯走过符尧冬身边,很快挡住了符尧冬的视线。就在符尧冬准备离开之时,学生们起了骚动。 “小茹老师晕倒了!” 符尧冬转头,回应他的只有散成飞雨的纸片。 茹唯四肢僵硬,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她狼狈地跌落在地,膝盖触碰到地面的疼痛让她差点疼晕过去。 学生们惊呆在原地,随即一片混乱。 茹唯的耳膜被这场喧嚣轰炸,头晕眼花间有一人拨开混乱的场面将她抱起。 “唯唯,睁开眼看看我。” 有一双大手抚摸着她的脸,她从痛楚中睁开眼睛,全身瘫软无力地待在他怀中。 “我……你……?” 下一秒,天旋地转。 学生哗然。 这意外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大佬们没来得及开会就被邀请去参加会诊,好在茹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茹唯看见自己病床前围着一众大佬,白发的、黑发的、卷发的应有尽有。离她最近的还是得知意外第一时间赶过来的爸爸妈妈。 茹岽夫妇显然吓坏了,不过还是习惯在女儿面前假装镇定。茹唯是夫妻俩唯一的孩子,自幼捧在手心里珍爱,这等意外足够他们听闻时惊慌失措,慌不择路了。 茹岽与妻子留满宣是军医出身,退休之后成为军区医院的客座教授,平日里无事就送还在工作的女儿上下学,身子骨甚至比年近三十的女儿还硬朗。 茹唯多少年没体验到病号服了,幼时曾因营养不良而变成栗棕色的头发显得尤为乖巧,面对众多专家的建议茹唯照单全收,不敢有任何异议。 爸爸妈妈应付他们倒是更得心应手,不少大佬就是他们的同事、师长,茹唯身为身体不好的小辈得到他们诸多关爱,时不时夸奖一下她的研究成果和分析报告,再感叹一句夫妻俩教得好。 爸爸妈妈则会谦虚的表示,这都是女儿自己努力的结果,他们没帮上什么忙,感谢诸位对他们女儿的照拂。 好不容易送走诸位大佬,茹唯总算松了口气,一抬头却面对妈妈有些通红的眼睛,一时间心绪难平。 “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晕倒了?如果不舒服要说呀宝宝。” 事实证明,长大之后把你当小孩子的永远是爸爸妈妈。 爸爸也不甘示弱:“咱就休息两天,身体最重要啊,乖乖。” 茹唯扯出一个笑,她也无法解释爸爸妈妈抛出来的问题,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摔倒,只能说:“我知道了。” 病房瞬间沉默。 茹唯的话很少,她知道爸爸妈妈心疼她,可是那只是一个意外。 对,一个意外。 茹唯看过报告之后,更加解释不清了。 报告显示她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不适,助手事后给她汇报实验进展时说:“如果那天不是被小茹教授你的样子吓坏了,我真的以为你只是摔了一跤。” 她不只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还晕倒了。 茹唯回想那日的场景,摔倒之后她怎么爬也爬不起来,全身上下如同肌无力一般。 但检查结果却没有任何问题。 茹唯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休息期间,茹唯还知道了她的前男友——符尧冬那天是来看他的战友的。 真巧,他来看战友,顺便见识了一下前女友的狼狈。 茹唯无所谓,她对他不在乎,分手已经三年,没必要再有交集。 题记是歌词,歌名前面是词作者之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我们都习惯了在原地徘徊,却无法习惯被依赖。 ——饶雪漫《永不失联的爱》 茹唯在病床上翻看医学杂志,柜头放了一小束蓝色鲜花,给单一的病房增添了几分颜色。最近的一版新刊登了几篇茹唯很感兴趣的方向的论文,她爱不释手的样子透过玻璃门映入符尧冬眼里。 “还是和之前一样。”符尧冬叹口气摇摇头,“拿起书不会轻易放。” 旁边站着茹唯的父亲茹岽教授。 这是茹岽第一次见女儿未过门的“未婚夫”。 两人商议婚事时只说不想大操大办,只请双方亲朋好友参加婚礼,茹岽当时只拿到女儿的婚纱照,很美,这张照片被茹岽偷偷打印放进他们一家三口的相册中,就连茹唯都不知道。 现在看来,女儿的眼光确实不错。 五官端正,剑目星眉的面孔让人感觉很舒服,尤其是那一身正气的身板,是在军中打滚多年才能练出来的。 茹家三代都是军医,书生意气萦绕全身,茹岽教授更是业内出了名的儒雅随和,因此门生众多。 符尧冬率先打招呼,他朝茹岽鞠躬:“您好,茹岽教授。” 茹岽笑呵呵地说:“那束花是你送的吧?花如其名,有心了。” 符尧冬被看穿心思没有泄气,而是大大方方承认了:“伯父博学多闻,认得勿忘我不足为奇,倒是晚辈见笑了。” “哪里哪里,我家乖乖是个不识货的,她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半点不关心,恐怕要辜负了你这番心意。” “伯父应该知道,我和唯唯分手是个误会。”符尧冬从始至终没把视线从病房里的人身上移开过,“我想和唯唯重新在一起。” “感情这种事难说,你给乖乖的不一定是她想要的,乖乖当初会坚定地选择分手,不光只有她自己的原因。”茹岽话里有话,很显然,他是站在女儿这一方,他相信女儿不是轻易分手的人。 当年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酒店婚礼什么都做足了准备,在举办婚礼的前一晚,两人去领证,茹唯超乎所有人的意外,在民政局门口当场逃婚。 闹剧结束后茹唯提出了分手,并将符尧冬所有的联系方式删除。 符尧冬找了茹唯整整三年,若不是今天碰见了,他还会找下去。 茹岽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感慨似是警告,“参军十二年不易,你和乖乖已经错过了,别再执着于过去,向前看吧。” 符尧冬整颗心都凉了下去。 但他不甘心。“茹教授,恕我直言,我会靠自己追回唯唯,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茹岽摇头:“何必呢……”终究还是少年心性。 符尧冬每日都来探望茹唯。 茹唯每次面对他只是冷冷的一句:“放下吧。” 他放下花就走,却暗自在门后偷看,然而茹唯真的一次也没有主动将花放入花瓶中。 她不感兴趣的,一点也不在乎。 符尧冬很苦恼,以前的茹唯不会这样冷淡花朵,反而很珍惜。从前的茹唯和如今的茹唯……不一样了。 只是过了三年,他们便如同陌生人。 茹唯在病床上看了两天的医学杂志,终于被放出来上班了。 学生们看见黑眼圈的小茹老师扶着腰从病房里出来,一个个思绪飞到了天外。 茹唯默默无语:只是把腰坐塌了。 符尧冬每天早晨抱着鲜花和新鲜水果准时到达茹唯的办公室,旁边吃瓜的同事笑嘻嘻地抛来八卦眼:“小茹教授,最近有人追你啊?” 茹唯对牛弹琴:“啊?什么追?” “那位帅哥给你送了一周的花和果,你就没什么表示吗?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啊?” “那是他愿意送的,如果你想要给你好了。”茹唯说着就要把鲜花移到同事桌上,同事赶紧求饶:“我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茹唯没有罢手,转手将花递给汇报工作的学生:“待会把这个送给楼下保安大爷,他喜欢这个颜色。” 学生不理解但乖乖照做。 符尧冬刚要进来,正巧撞上抱着花离开的学生,他默不作声,但心里在受伤。 “小茹教授,你看……”学生扯了扯嘴角,脚步抬起又放下。 “你出去吧。” 学生赶紧放下花,走了出去。 茹唯整理了今天的病例资料,明天有一台手术,今晚又要加班了。她桌上摆放着三张工作表,分别是手术班、实验室和值班时间,她还有会诊和实验会议要参加,可谓是忙到起飞。 “你来了正好,花你拿走,别碍我的地方。”茹唯的手指噼里啪啦地在电脑上输入信息,连抬头看符尧冬一眼都没有。 茹唯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同事偷偷注意着这边的低气压,生怕那位帅哥被刺激到了。 “唯唯,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 “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和你谈?”茹唯脱口而出,两人都呆住了。 符尧冬表情很是受伤,整个办公室安静无声,同事大气不敢出,只有茹唯用越来越快的手速敲电脑的键盘声。 符尧冬想起三年前茹唯给他打的最后一通电话。 失心疯的符尧冬疯狂打了一整天的电话,终于在深夜联系上了逃婚的未婚妻。 他坐在天台上,听见茹唯给他的是一句冷冰冰的“分手吧”。 “唯唯,我们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行吗?你在哪里,我们不能当面谈吗?我不同意分手,我要你站在我面前亲口对我说——” “我只有一句话。” “符尧冬,我们分手吧。” “我不同意!你听见了吗,茹唯——”符尧冬的声音逐渐消散在风中。 “再见了,符尧冬。” 符尧冬回拢意识,如今的茹唯淡漠地在电脑前处理工作,丝毫没有眼神给他。 他听见内心有什么破碎了。那是他的心。 符尧冬跟单位临时请了假,在医院大楼外等到了茹唯下班。 “我想和你聊聊,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吗唯唯,就算不愿意见到我,可以给我个解释吗。”符尧冬看着她的眼睛,“三年前,你说的那些是不是真心的。” “真心的。”茹唯的表情无懈可击。 符尧冬有一瞬间的哽咽。 “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你为什么选择离开我,我……哪里做错了吗?” 看着他这副模样,茹唯有些接不上话,但背对灯光的她隐藏在黑暗里,让符尧冬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不想见到你。”茹唯下达最后通牒。 “我愿意把我的余生交给你支配。” “我拒绝。”茹唯冷淡的声音还残留在他耳畔,“与我无关。” 符尧冬独自一人走出医院。他脸色极差,他自认为了解茹唯,她舍得对他说出那种刀人的话,怕是真的对他失望了吧。 茹唯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冷冽的秋风吹过她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刮得她的脸蛋生疼。 今天是晚班,这时已经接近零点,只有医院大楼的急诊部还亮着灯。 茹唯慢吞吞地下楼,不知为何,自己对符尧冬说出的那些话,都不是她埋藏在心里的真心话。 这不对……茹唯觉得那些话压得自己喘不过气,脚步虚浮之间踩空了台阶,倾斜的身子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茹唯?” 第3章 第三章 你说的曾经别介意, 我会忘记。 ——本兮《你在看孤独的风景》 茹唯碰到那人的第一想法是远离,听见他的声音更是冷汗涔涔。 她的大脑告诉她,此人很危险。 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是大脑深层刻下的警告。 茹唯紧忙挣脱出来,但越是挣扎越是慌乱:“走开,你离我远点……”她的声音渐弱,视线也因突如其来的心理负荷变得模糊。 怎么办……怎么办……这个人很危险!她要怎么逃离……怎么逃离这个地方……远离此人…… 茹唯的呼吸越来越重,她浑身无力,像只脱水的鱼任人宰割。 那人的体温很低,茹唯仍然能感受到此人半扶半抱着她,看见她对自己的反应越来越严重才选择将她抱到有灯光照射的台阶上休息。 “是我。”那人把她轻放在台阶上,小心将她的头靠在柱子,自己则让开一点距离蹲在茹唯面前。 茹唯在他面前缓和了呼吸,看清楚了面前的男人穿着白大褂,显然也是**里的医生,她的同事。 “好点了吗?”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风霜似的寒意,“我是医学心理科的於一尘,我有个妹妹叫於不染。” 茹唯听见“於不染”的名字静了静,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里关系不错的。 她呆呆地问:“你是不染的哥哥?” “嗯。我叫於一尘。” “你见过我……?” “小茹教授是301的传奇,许多人都在挂牌上见过吧。我在家也听不染提起过你。” 茹唯表情松懈几分,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状态差得可怕,近乎脱力。 只是他的声音…… 茹唯摇摇头,甩去脑海中浮现的想法。 於一尘看她呆坐几分钟冷静下来才开口询问:“没事吧?刚才身体怎么了?心脏跳得好快。” 又来了。茹唯捂住耳朵,努力不去想那声音带来的心理阴影,含糊地说:“没事,我该回家了。” 於一尘点头,歪头露出一个笑:“没事就好。” 茹唯三两步跑下台阶,没理会於一尘在身后的告别,移动双腿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隐藏在暗处的人轻轻走出,恨不得将手术刀捅进此人的胸膛。 “你在这里做什么。” “阴魂不散啊。”於一尘推了推眼镜,嗤笑道。 “谁准你靠近她?”假如茹唯还在这里,立马就能认出这个神秘人,她是茹唯的实验助手,和茹唯的关系不说亲近,但算还行。 於一尘摊摊手,幽幽开口:“我只是碰巧路过。” 助手半个字不信,放下狠话警告:“但凡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一定会杀了你。” 於一尘轻笑。 茹唯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爸爸的车。只是他旁边还站着符尧冬。 茹唯的脸色更差了。 “别来烦我了行吗。”茹唯突然主动开口,“过去就是过去了,我不愿意复合。” 符尧冬低下头。“我知道。” 符尧冬承认,他还是心存侥幸。 茹岽看出女儿状态不对,赶紧去把茹唯的脉搏。不把不知道,一把吓一跳,女儿的心跳很快,并在逐步加快。 “乖乖……”快平息下来。 茹岽还没说出口就被女儿打断,“爸爸,你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以后都不想看见!” 茹唯处在随时崩溃的边缘,眼泪就掉了出来。 符尧冬终于慌了。他匆匆离开,一步三回头,“抱歉,唯唯。” 茹唯靠在父亲怀里失声痛哭,嘴里不停道歉:“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的……停不下……我好难过啊爸爸……” 茹岽鼻子一酸,低头安慰女儿。 “没事的,没事啊乖乖,不怕不怕,爸爸在呢。” 助手回去看见标记茹唯身体状况的指环,沉默了好久。 电话在口袋里嗡嗡作响,刻在骨子里的训练速度让她三秒中完成了接听:“喂。” “『朱鹮』,是时候了。” “『苍鹰』那边……” “我会把『苍鹰』调离,明天就动手吧。” “是。” 茹唯顶着黑眼圈推门进办公室,同事被她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脸色吓了一跳,学生们在她经过时瞬间变得乖巧听话,一个个凑上来嘘寒问暖。 “小茹老师,您没事吧?” “小茹老师,谁欺负您了,我们去揍他!” 茹唯摇头:“没有。” 昨晚那么一闹,符尧冬应该是一个星期都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助手闪身到她面前献殷勤:“小茹教授,你还好吗?” “我没事。”茹唯挤出一个笑。 “那小茹教授没事的话,中午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吃饭啊?我自己做的哦。”以往内向又不爱说话的小助手主动开口,茹唯自然要卖她一个面子。 “好吧,我和你去。” “小茹教授,你人真好。” “中午就拜托你了。”茹唯笑了笑。 茹唯忙完手术,正好到了午饭时间,这次的手术是她主刀,虽然昨天精神崩溃得厉害,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今天的发挥。手术做得很顺利,护士把伤口缝得很漂亮,病人这次应该很快就能出院。 茹唯的心情好了些,助手将饭盒提过来,两人在茹唯的办公室解决午饭,同事去了食堂吃饭,倒是显得自在。 助手打开饭盒,标准的四菜一汤。 “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谢谢。”茹唯拆开餐具,借过助手递来的碗。 碗里是明晃晃的鸡汤,香味四溢,助手看着茹唯笑眯眯地说:“先喝点汤吧,我炖了很久。” 茹唯用完午饭之后,去看了刚做完的手术的病人。 病人已经清醒,茹唯例行问了几句,两位护士小姐姐在一旁收拾。 “小茹教授。” “怎么了?”茹唯正往手中的本子记录着什么,突然听见助手在喊她,茹唯一回头,却没有发现人。 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茹唯在两位护士的惊呼声中倒下。 与此同时,同样忙到起飞没空吃饭的於一尘办公室迎来了许久不曾见到的妹妹。 “哥,你吃饭了吗?”於不染同样穿着白大褂,手里是在医院食堂打包的饭菜。 於一尘好笑地看着自家妹妹:“怎么有空来我这?还这么好心地给我打包饭菜?” 於不染疑惑:“不是你叫我打包的吗?还说要和我一起吃。” 於一尘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想起了什么。 “糟了!” 第4章 第四章 I never knew, When the clock stopped and I''m looking at you. ——AGA《Wonderful U》 茹唯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北京。 试问有哪一个医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水蒸气一般人间蒸发? 於一尘冲进住院部时,人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事情发生二十六分钟后,一架直升飞机在北京郊区起飞。 於一尘一口气爬上茹唯神经内科所在的楼层,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没有任何犹豫,转身离开。 回到一楼,妹妹於不染迎面走来。 “哥,你来住院部干什么呀?”於不染不解地拉住他的衣摆,於一尘一脸阴郁。“不染,我有事出去一趟。” “喂!哥,你去哪?” 於不染气得跺脚,这是干什么,耍猫呢? 两名护士从疼痛中醒来,床上的病人心跳早已停止。 “啊——”家属一进来就碰见这一幕,瞬间撕心裂肺。 事情发生四十五分钟,於不染回到哥哥的办公室吃午饭。 事发五十六分钟,家属报警。 事发一个小时十六分钟,警方到场调查,发现死者主治医生失踪。 事发一个小时二十二分钟,北京市局介入,并扩大搜索范围。 事发一个小时三十四分钟,茹唯父母到达事发地点。 事发一个小时四十一分钟,开启警犬搜索。 事情过去了三个小时,茹唯依旧没有现身。连同和茹唯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实验助手。 茹岽夫妇要急疯了,听见女儿负责的病人出了事怀疑到女儿身上,结果却是女儿失踪,死者家属一口咬定女儿是畏罪潜逃,这简直是个巨大的打击。 院长出面交涉,警方申请搜查整座医院没有得到同意,只好上警犬。 警犬嗅了嗅茹唯平常使用的手术服,但有人在上面喷了刺激气味的药品,导致他们得不到一点线索。 茹唯的母亲留满宣坐在会议室里,死者家属崩溃对着留满宣怒吼,留满宣默不作声。 “她还有三个孩子在家中等着她——” “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的女儿害死了我的女儿,你们怎么能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的女儿啊……”家属对着留满宣大哭,在地上捶胸顿足。 “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留满宣站起身朝家属鞠躬,“我对您女儿的身故感到惋惜,请您节哀,但杀害她的凶手是不是我女儿,这要等警方来下结论。” 留满宣没说自己相信女儿不是凶手,害怕刺激到家属。这件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接听到警方电话时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听完诉述女儿的病人离奇死亡,女儿又在这种关头上失踪,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留满宣看向窗外,密密麻麻的警车和警务人员鱼贯而入,就连楼外都拉起了警戒线。 “满宣。”茹岽推门进来,表情严肃地唤了她一声,“走吧,警方要我们回家里去。” 留满宣怔了怔,下意识想要脱口而出为什么,旁边的妇人已经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你们给我女儿偿命!你们凭什么能离开?我的女儿已经躺在冷冰冰的床上,你们就是凶手!就是凶手啊——” “凶手!凶手!” 没等留满宣反应过来,旁边有几位警员挡在留满宣面前:“这位家属,请您冷静一下!现在警方还没下结论,您不能……” “走吧满宣,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茹岽揽住妻子,留满宣点点头。 茹岽夫妇走出医院,警方人员迎上来护送他们回家里,北京警局政治部主任和他的助手也在车上。 “国安局的人已经到了,这件事会转给国安局调查。”上车十分钟,主任才开口说了这句话。 “又是……跟三年前一样是吗?”留满宣快哭了,她去女儿的办公室看过,女儿桌子上还留有食物的香气,看样子刚用完饭不久。 茹岽心疼地将妻子揽入怀中,妻子在怀中掩面抽泣的模样,他的心如同刀割。 “再一次!又一次……” “满宣,不会的,乖乖她一定不会有事的……”茹岽轻声安慰她,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女儿究竟是死是活。 十几分钟的路程,茹家很快就到了。 茹家是独栋楼房,周围的邻居大多是知识分子,茹家在这之中是家喻户晓的存在。 如今茹家仅有三代人,茹家老爷子茹簌早年是书香门第出身,后来战乱为保家卫国,参军入伍,在军中担任军医。战争胜利后茹簌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回乡参加工作,直到儿子长大成人考入北京。 茹岽是茹簌的独子,茹岽出生不久,母亲便病逝了,茹簌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地将儿子抚养长大。茹岽高考考入北京军医院,毕业后和大学同学留满宣结婚。 茹唯是在父母三十四岁生下的孩子,名字是爷爷所取,意为独一无二。茹唯在长辈们的呵护下快乐成长,大学考入军校,再次踏上和长辈们相同的道路。 这份出身履历,即使在国安局眼里也是独一份。 楼下早已派了人看守,周围的邻居规矩地接受检查,直到这时才看见茹岽夫妇从警车上下来,留满宣眼睛通红,像是哭过。 “造孽啊,这是摊上了什么事?”一邻居默默咬舌根,茹家的好口碑好人品邻里都知晓,也没见茹家和谁起冲突啊。 而且茹家最小的孩子就那一个,三十岁了也不是不懂事。 “好可怜的夫妇俩,六十的年纪……” “这是咋了,没必要这么欺负老两口吧。” “快进去,他们可是……”带了枪的。 邻居们不敢再吃瓜,匆匆回家了。 茹家是原木风装修,大多数都是木制家具,有些还是夫妇俩在二手市场淘来的。 茹岽一进门就看见国安局局长坐在沙发上,对面则是他那八十八岁高龄的父亲。 “父亲,您怎么也来了。”茹岽苦笑,这种事果然瞒不住父亲。 茹簌盯着桌上的烟盒没抬头,茹家不会有这种伤身体的东西,这东西是和局长一起来的。 “茹教授。”国安局的局长眼神犀利,把着烟的手指骨节分明,黑色的行政夹克不掩领导气概,出口的压迫感让人一颤,“别来无恙。” 茹岽夫妇对他并不陌生,三年前也是眼前这位领导者亲自到茹家调查,可惜同样没有收获。 女儿三年前失踪毫无音讯,上头高度重视,但调查的结果让他们判定,这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失踪案。 “请坐吧,茹夫人,是否需要先休息一下?” 留满宣摇头。这是要谈正事的节奏,她知道分寸。 “我们查清了——你们的女儿茹唯是FBI正在通缉的绑匪集团的中心人员『白鸽』。” 第5章 第五章 Been crying since the day, The day you went away. ——Marion Raven/Marit Larsen/Matt Rowe《The Day You Went Away》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周围是冰冷的海水,眼睛完全睁不开,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来自前方的一点光亮。 我……溺水了吗。 好累,好疲惫啊。 “是个健康的女孩啊。” 有人抱住襁褓中的她,泪如雨下:“我的宝宝……” 茹唯脑海里突然灌入一声刺耳的声音,就和那天她在符尧冬面前摔倒时出现的声音一样,茹唯皱眉,她没有力气捂住耳朵,只能任凭冰冷的机械音笼罩她整个大脑。 “她是属于我的!” 谁……和谁? 茹唯无法做出求助和呐喊,轻飘飘的身体迅速向水底坠落。 谁来救救我……爸爸妈妈…… 有一只朝她伸过来,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臂。 “咕噜……” 茹唯睁开了眼睛。 她站在镜子前。 周围全部被黑色的幕布遮挡,因为她穿着是白色的裙子,能看出一点白影。 她很多年没有照过镜子了,作为久负盛名的茹唯来说,她的名字在**就是一个传奇。 许多人都听过她的故事:出身军医,祖辈有红色背景,从小一路学霸,26岁被聘为博士生导师,曾被特派到北非协助,为了和父亲区分用了具有可爱和赞美意味的“小茹教授”来称呼。 茹唯对于自己以上经历不以为然,她一直保持着冷静、客观的职业态度,学生们会觉得她顶着娃娃脸冷脸的样子可爱,让外界觉得自己始终没有长大。 友好的家庭环境、舒适圈内的学术环境加上她扎实的基本功,让她在医学界如鱼得水,她好像没有烦恼过要不要考研、要不要完成艰难又难熬的博士旅程,她总是用人们惊讶的速通方式拿到优秀成果,不管是科研还是一路保送。 她似乎天生就擅长这些。 大家在见识到她在科研上的敏锐程度,严谨的学术态度一以贯之,便没有什么异议了。所有人都知道其父母的响亮名声,没有人敢给她穿小鞋。 但她对这些学术外的东西并不是很敏锐。 有一次,她在实验室折腾到凌晨才回到宿舍,许久未打招呼的舍友喊住要去洗澡的她:“你知不知道上次那个朝你泼水的男生?” 她大脑空白:“什么?” 舍友说:“那天在食堂朝你泼水的男生,今天被院长臭骂了一顿。” 茹唯揉了揉眼睛:“哦。”说完了吗?说完了她走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男生是故意的,当时在食堂大家都看见了,还把你的衣服泼湿了,就是为了让你出洋相。” 茹唯知道舍友还有话要讲,便停住了脚步,眼睛下方的黑眼圈示意她很困,但良好的素养让她继续留在原地。 “因为他想要你的研究成果,他想夺走你的一作,而且他还是院长的儿子。”舍友毫不留情地抖漏出来,“但他没成功。你参与的所有研究成果都是一作,他想要,他爸也不敢要啊,你爸的荣誉都能压死骆驼,他居然敢碰瓷你?” “今天院长在办公室里怒骂,还说‘你知不知道她姓什么’,现在又把他调到我们小组,真是好笑。” 其实茹唯并没有刻意隐瞒家世,舍友搬来第一天她就老实说了自己家里都是医生。 但是她姓什么,姓茹,姓茹的医生能有几个,有心的上网搜一搜就知道了。 读书时间她的朋友都不多,基本上只能维持那一小段时间。大家都说她只能远观不可近看。 唯一一个还算不错的朋友是在**实习时碰见的。 冒冒失失的曲羡棠撞倒了她,同样腼腆的两人开始有了交集。 她们像是两颗挂在天上的星星,有人用线把她们连在了一起。 曲羡棠过意不去将口袋里的糖果掏给她,一眼望着跟来的师兄还有没有赔罪礼物。 “抱歉,我们有点着急,我师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多多包涵。” 得体的语言让茹唯的心扑通了一下,她第一次从别人手里接过那么多糖果。 “谢谢……”她抿了抿唇,其实不用给的。 却发现面前的曲羡棠眼神直愣地看着她。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她往曲羡棠眼神方向看过去,有人将她拽进了镜子。 场景再次变换。 “这里是1999年12月31日跨年晚会的现场,敲响世纪大钟宣告千禧年……” 茹唯看着模糊的电视帧数,难以置信。 这个时候,她才七岁吧? 茹唯看向电视机后方的书架,一张照片用蓝色水笔醒目地写着: 茹唯,生于1992年2月4日。 诞生于双春降临之日。 这个笔迹是爷爷的,老人家喜欢用蓝墨水,这张照片是她在出生之后第一次回家后所拍摄的。 这时,身旁的录音机打断她思绪。 “Been crying since the day,the day you went away……” 英语不错的茹唯听完立马翻译出来: 从你离开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哭泣。 这是……什么意思? 谁在哭泣,她吗? 茹唯扪心自问,自己哭泣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是强心脏的人,不管导师用多严格的手段压榨她,她笑笑就过去了。 她的家庭教给她的,不是哭泣。 从小爷爷就经常抱着她在奶奶的遗照前絮絮叨叨,讲他从前的从军历程,面对战友接二连三地倒下,只有把眼泪吞进肚子,才能战胜敌人。 “爷爷想告诉乖乖,哭不能战胜敌人,向前走才是乖乖的路。” “倘若有天乖乖遇到难事了,乖乖也不要哭。” “爷爷也不会让乖乖哭的。爸爸妈妈也不会。” 茹唯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假如她真的遇到连爸爸妈妈爷爷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怎么办? 茹唯再次陷入黑暗里。 这次入耳的就是一道道鞭声,皮鞭打在人肉上开绽的声音。 茹唯吓了一跳,内心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包裹,她拼命把自己缩在角落里,仍抵不住惧意。 这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间牢笼里? “别吓我的客人,『秃鹫』。” “我没欺负她。”『秃鹫』说,一边继续往奴隶身上甩鞭。 缩在角落里的茹唯瑟瑟发抖,这个声音是、这个声音是—— “你是谁?”茹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然而她的心脏在疯狂乱跳,脑袋嗡嗡响快要炸开一般。 这个人一定对她做过什么…… 茹唯艰难呼吸,密汗散布在额头,心脏似被人从中剖出般疼痛—— 好疼……她的心脏好疼……好难受—— 茹唯眼神上移,被强迫着抬头。 茹唯看见他穿着燕尾服高礼帽拿着手杖,旁边是一脸凶相的『秃鹫』,手里是一根滴着鲜血的粗鞭。 “我是……。”那人说了什么,茹唯只能看见他的唇在动,眼神却逐渐迷离。 催眠师…… 茹唯在脑海中留下这三个字。 茹唯再次被水流包裹。 刚刚快要爆炸的心脏忍受不了再次刺激,茹唯眼前再次模糊。 茹唯看见自己被人拎起来,灌下一枚药和一杯水。 洁白的手套毫不留情地掐住她柔软的颈脖,她如濒水的鱼做无力挣扎,茹唯想,就算她在这人面前死掉,他也不会良心发现放过自己。 这人力气极大,她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放我出去……” “乖一点。”这人声音很轻柔,却蕴含着让茹唯恐惧入骨铭心的力量。 又是你。 “於一尘。”这次她终于喊出来了。 即使声音非常微弱,似被风吹着的芦苇。 “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她的声音软绵绵的,看得出来身体状况非常不好。 “你对我……嘶……” 药效在腹中起了作用,茹唯感觉肚子似是要被火焰灼烧,差点给她疼得哭出来。 “一周。在这一周里我会给你定期的水和食物,一周后我再来看你。” “等……别……”走。 茹唯撑开眼皮想去抓他,无奈落空,冰冷的落门声将茹唯的求助与挣扎隔绝于室。 怎么办…… 谁来救救我…… 茹唯余光中是密不透风的地下室,随后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第6章 第六章 纯音乐。 ——『韩』Crepe《记忆和丧失之间》 平静如水的沉默。 茹唯静静躺在手术床上,还未醒来。 这是一间四面皆是透明玻璃的实验室,茹唯被安置在床上,有人帮她换了套舒适柔软的衣服,脚上还套着一双白袜。 其中一面玻璃门上安置了多功能设备,穿着裤装的女生轻轻一碰,板面上立刻出现关于茹唯的各种信息。 “『白鸽』的身体状况只有良好。”站在身侧的车润熙打了眉钉,穿着破洞裤活像去唱rapper的爱豆。 “我知道。”具恩贤轻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想起那人说的: 一切以『白鸽』的身体安全为主。 在极端情况下,舍弃『白鸽』的意识也不为过。 具恩贤似乎想起了什么,身体一阵鸡皮疙瘩。 “别想了。”车润熙拍了拍她的肩,见她作呕的架势知道她心理毛病犯了,“『苍鹰』的做事风格你不会不知道。” “……『海雕』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打死。”具恩贤收回想呕的意图,不是她承受力不强,是『苍鹰』做事着实恶心。 『苍鹰』是表面的重度洁癖,实则喜欢在一团乱七八糟的神经里面挑出最关键的一根,注入药品,看实验者全身扭曲。 具恩贤:药品贩子(爱好戏子)。 茹唯的一只手臂包着纱布,听『朱鹮』说,这是因为『苍鹰』追车将他们的挡风玻璃撞碎了,茹唯因此受伤。“『苍鹰』真是阴魂不散,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具恩贤一听这话就来气,拳头握得咔咔响:“我恨不得拧下他的头。” 车润熙一叹,转头看向安静入睡的茹唯,眼里的阴郁显露无遗:“我恨不得将铅笔插进他的脖颈。” 具恩贤摇摇头,车润熙是画像师,平生最爱的就是手里的铅笔。 具恩贤曾亲眼见到过车润熙精准地将铅笔插入人的心脏,再坏笑地拔出。 “别脏了我的铅笔。” 『雨燕』是个疯子。 『苍鹰』也是。 『朱鹮』把『白鸽』带回来时,那玩意不死心地追车,差点让他们发生连环车祸,不知道这回有没有把他撞脑残。 果然是脑子坏掉了,组织里还没有人能和『朱鹮』飙车。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澳大利亚的一个偏远小镇,中途换了四五趟航班,『朱鹮』才把『白鸽』送到基地。 『朱鹮』单手插兜,将昏迷不醒的『白鸽』送到她手中时说:“下次再见面时,就是『白鸽』死期。” 具恩贤笑道:“这么狠?”,顺手还颠一颠比三年前轻不少的『白鸽』。 『朱鹮』冷着一张脸,“『海雕』一定会让我回去拦截『苍鹰』,我把他撞成脑震荡,算我交差了。” 具恩贤脸色变了变,不只是三年后重新将『白鸽』抱入怀里的感觉,更是少见地听『朱鹮』说这么多话,还是用中文说的。 “我保你们不会被找到,你们要保『白鸽』不死。” “我们怎么会想要她的命呢?”天真的具恩贤说,她才二十七岁,虽然和『白鸽』是同龄人,但身高外表都比『白鸽』成熟不少。 『朱鹮』抿了抿嘴,不愿再说下去:“祝你好运吧。” 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具恩贤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她是韩国人,『朱鹮』是马来西亚人,所以中文很好,三年前潜伏在『白鸽』身边,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具恩贤没去过北京,她想去『白鸽』的出生地看看,可惜没有这个机会。她只听『白鸽』讲过北京的秋天——红得如同加拿大国旗上的枫叶。 还有被金黄的银杏叶围绕的四合院,『白鸽』的爷爷曾经获得过一套四合院,但四合院太大太冷清,只在『白鸽』的童年记忆里停留那么一瞬。 具恩贤还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到『白鸽』的时候。 她在北非的实验室里望着具恩贤,明明她才是俘虏,具恩贤却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那时候,『白鸽』的大脑还是属于她自己的。 『白鸽』的五官小巧,多年的医学生涯没有让她的视力下降,她抬起琥珀色的眼睛看人时,眼里是一望到底的秋色。 多少人被她这双眼睛吸引,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卸下防备,以自己的真心换去她的接纳。 对具恩贤来说,那些人都是向『白鸽』摇尾巴的哈巴狗。 ——尤其是某人。 符尧冬推门而入。 “您好,符上校。”秘书主动站起来和他握手,一旁的茹家人一动不动。 “抱歉,擅自主张约在这里。”国安局局长扬起嘴角,“听说令嫒与符上校是未婚夫妻?真是可惜啊,大好前程……” 茹岽冷笑:“局长想说什么直说,如今水涨船高,茹家高攀不起。” 符尧冬知道自己被当了靶子,也不恼,“我并无此意,还请茹教授见谅。” “好了,请坐下吧。”许久不曾说话的茹簌终于开口,他指着一旁的木凳,示意符尧冬坐下。茹簌是这间屋子里年纪最大的人,就算局长想拿茹家开刀,也不敢太放肆。 符尧冬礼数周全:“多谢老爷子。” 符尧冬入座后,茹岽视线频频在身上落下,他知道茹岽怒气未消,更恼怒他此时上门。 茹岽曾在送茹唯上班时单独找他谈话,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隔壁的空车位。 茹岽开口就是一句:“以后别出现在乖乖面前了。” “这不可能。”符尧冬毫不犹豫地回答,“就算您是唯唯的父亲,我也不会答应这个要求。” “这不是要求,是请求。”茹岽突然鞠躬,“算我求你,离开乖乖的身边吧。” “您……”符尧冬怔住了。他没想到茹岽居然会这么做。 符尧冬进退两难。 “好,我答应您。不过我也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希望我和唯唯的婚约还作数。” “哪怕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都可以,唯唯对您有多重要,她就对我有多重要。” “如果唯唯爱上了别人,那么我会放她走的。” “罢了。” 茹岽不想擅自干涉女儿的决定,自从他见过女儿面对符尧冬的崩溃后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但这是他作为父亲的私心,他希望女儿过得好一点。 “好,一言为定。” 茹岽恼怒自己为何如此无力。 年近九十高龄的茹簌不露神色,留满宣满心担忧女儿的安危,没有理睬笑里藏刀的人们。 无论什么,都没有她的宝宝重要。 茹岽夫妇经常看望女儿,茹唯来到军区总医院工作之后,同事们总能看到茹岽夫妇接送女儿上下班,学生们对茹岽夫妇时时探班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 偶尔也听着茹岽教授喊小茹老师“乖乖”,或者是看留满宣教授对小茹老师亲昵地称呼她为“宝宝”,中午会带着可口的饭菜和小茹老师一起吃,小茹老师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会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眼睛却始终没有从小茹老师身上挪开。 “小茹老师和家里人的感情真好呀。” “那可不,茹岽教授和留满宣教授只有小茹老师这一个女儿,不宠她宠谁?” “反正我可羡慕啦。” “她居然叫她‘宝宝’哎!那一个叫‘乖乖’!小茹老师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留满宣听到女儿学生们背地里的悄悄话,嘴角不自觉上扬。 是的,她是她的“宝宝”。 第7章 第七章 可惜就算梦能成真, 有谁猜得准,能分到多少福份。 ——小寒《同花顺》 茹唯迷迷糊糊地醒来,她睡得有点久。 微弱的灯光在休眠太久的眼睛看来尤为刺眼。 她发现自己双脚被绑在手术台上,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自己所在的这张床,栗棕色发软塌塌地搭在肩上,消毒水味散布在空气中,她才发现自己手腕上包裹着纱布。 周围都是玻璃,茹唯不知道玻璃背后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密封空间只让她觉得恐惧。 “不……”她慌张起来,这里是哪里,谁将她绑在这里,她要回家。 具恩贤咧嘴一笑,“『白鸽』醒了。” 茹唯瞬间紧张起来,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赶紧去解自己脚上的铁环。 她怎么扯都扯不开,急得她用手去砸。 车润熙却看出不对劲:“『白鸽』的状态有点奇怪。” 茹唯更加紧张,她的心跳加速,在极度密闭高压的心理环境下,眼花耳热,具恩贤看见她捂着自己胸口在床上打滚,差点就要扔掉控制器冲进去。 车润熙赶紧制止她:“『白鸽』好像是因为不适应这个环境,冷静点。” 具恩贤瞪了他一眼,这个房间四面都是玻璃,『白鸽』看不见他们,只有他们能看到『白鸽』。 车润熙倒是知道具恩贤为何如此紧张,『白鸽』以前被『苍鹰』自作主张喂了药,导致『白鸽』的一只耳朵失去了听力,这件事让『海雕』特别生气,下令重罚了『苍鹰』,并不许他再靠近『白鸽』。 具恩贤的代号是『夜莺』,车润熙则是『雨燕』。 茹唯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角落里微弱的灯光让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不顾被困住的双脚,直接向灯源跑去,很快她就被绊倒在地。 她头晕眼花地摔倒在地上,具恩贤看着是心惊肉跳,好在地板早已铺上了一层垫子,应该摔得不重。 他们都不明白『白鸽』想做什么,『白鸽』看起来有些呆,她的行动很缓慢,稍微不注意就能摔倒。 『白鸽』身上是柔软舒适的睡衣,为了避免『白鸽』像上一次受伤,他们特地花费了大价钱改装了这间实验室。 接着,茹唯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白鸽』隐藏在体内的药品发生了作用。 茹唯残存的清醒意识告诉她,最后一次见到太阳还是在病房里。 有人朝她的脖颈上扎了一针。 那人……她不认识。 是她所不认识的助手——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毒蛇一样凌厉,让人害怕。 她吓了一个激灵,好在体内的药品生效了,茹唯几近崩溃的理智开始向另一个阶段迈步。 当茹唯再次进入平静状态时,具恩贤才将实验服穿戴好,优雅地走进密不透风的实验室。 茹唯还在发呆。身为杀手的『夜莺』透露此时难得可贵的温柔,她毫不费力地将摔倒在地的茹唯抱起来,还将铁环整理好。 具恩贤仔细观察了茹唯的眼睛,发现它们此时处于混沌状态,满意地笑了笑。 『苍鹰』虽然该死,可是实在有用。 上阶段处在实验期的【瑟拉菲努斯】1.0已被『白鸽』服用,除开药物反应过激之外,意外地成功。 茹唯现在体内生效的药品是【瑟拉菲努斯】的前身药品,作用只在于麻痹大脑神经系统,以此获得情绪值的稳定。 具恩贤隔着口罩和茹唯对视,声音高冷且温柔:“『白鸽』,我很想你。” 茹唯像只呆呆的企鹅,没有回答。 具恩贤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直到茹唯开口:“『夜莺』。” 具恩贤笑得更加开心了。 茹家的会议还在继续。 符尧冬在军校里就接受了调查,他确实对茹唯的失踪毫不知情,但面对询问为何要选择和茹唯分手却一言不发。 符尧冬神色冷淡,即使内心十分紧张茹唯的安危,他也能在怒气上的茹岽教授浇几桶水。 “我希望她活着。”符尧冬看向朝他开炮的茹岽,“因为我爱她。” “我希望她活着,因为我恨她。” 茹岽久久不语,他是个差劲的父亲,三年前女儿的异样历历在目,他为了掩饰真相,亲手把女儿推入了圈套。 他此时懊悔不已。 符尧冬不明白的,国安局局长已经拿出了证据。 “三年前令嫒失踪,上头高度重视,派出大量警力配合工作调查,三个月无获从而定案为失踪。” 符尧冬对此事有些印象,当年他被茹唯以一个电话干脆利落地甩掉,正处颓废之际,没有人主动告知他关于茹唯的事情,符尧冬潦草收场的婚礼沦为谈资,无奈进入军队继续深造。 警方搜查了许久无人居住的符尧冬与茹唯同居时租的房子,茹唯离开什么也没带,东西零零碎碎的,不用花多大力气就翻完了整个家。 他们只查到了茹唯失踪时所携带的户口本,茹唯没有独立出户,她的户口一直在父亲为户主的茹家名下。 警方很快排除了符尧冬的嫌疑,依照茹岽的要求没将这件事告知符尧冬。 符尧冬脸色越发难看。 三年前,只有他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技术人员将一份报告递给符尧冬,上面是最新破译的情报。 “半月前,我们截获了这封来自美国高层的密报,这里面——『白鸽』一词曾出现多次,三天前我们的情报人员成功破译出这份密报,对此,证据确凿。” “『白鸽』茹唯,就是跨国绑匪集团的中心人员。” “你怎么能断定『白鸽』说的就是我女儿?”留满宣抬头,她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因为只有她在北非待过。”国安局局长早已把所有细节牢记于心,“情报上提到了北非的实验室基地,当年——茹唯正是特派北非的防控流行传染病的军医。” 第8章 第八章 是谁的对错, 最后的结果只剩下一个我。 ——许晚之《时间长河》 留满宣愣在原地。 符尧冬带着不可思议的声音,把在座的人都吓了一跳:“……北非?” “她曾去过北非?!” “符上校不知道这件事吗?”秘书开口,“根据调查,符上校也曾受到派遣到北非参加维和任务啊。” 符尧冬苦笑,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庞泛起泪花:“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曾去过北非。 众人看着一个大男人潸然泪下,瞬间鸦雀无声。 加入维和部队只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对于一个当了五年老兵的符尧冬来说。 他的现实拟战成绩十分漂亮,作为“神枪手”弹无虚发,几乎以全胜的成绩入选一年轮换的维和部队。 北非有着严峻的地理环境和炎炎烈日,这里的传染病频发,经常在各种地理位置偏僻和水源污染严重的村落爆发。 符尧冬在前线看见过许多村落不是因为战争原因而是因为在国内早已解决的传染病陷入挣扎,许多人因为没有足够的药品活活病死。 他们自己所带的药品根本不够,这些也是他们防身的手段,只能上报并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解决这些问题。 但,这里还有战争。 他们不得不顶着传染病肆虐横行的风险和敌人战斗,有不少好心的士兵将自己的药品交给在生死线挣扎的平民,符尧冬就是其中的一个。 很不幸的是,他同时也染上了当地最可怕的传染病——霍乱。 这是符尧冬在审问好不容易抓到的俘虏,才发现这名俘虏早已染上了霍乱,他只是被敌军抓来当向导又在战败撤退时惨遭抛弃的当地人。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当符尧冬体内隐藏的病毒终于显现,他们只来得及将符尧冬隔离。 “把我的药品给符尧冬。”班长说。 符尧冬摇摇头,看着那名可怜、在地上苦苦挣扎的俘虏,道:“给他吧。” “你知不知道——” 符尧冬虚弱地打断他:“我知道……但是……我相信他们……” 在被敌军封锁的这几天,他们已经得到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支援部队很快就能赶来,他们还带来了大量从国内运来的药品以及负责防控治疗传染病的专家。 “我相信他们……” 事实证明,他撑到了。 他连续发烧了两天,终于撑到了某人的到来。 “你要加油啊,我就是为你而来的。”在持续的高热之中,他迷迷糊糊听见这么一句话。 那句话好似暖阳,让他不必受这样的痛苦,把他拉回到从前还有母亲陪伴的童年时光。 符尧冬在八岁时成为了孤儿。 他从小失去父亲,八岁母亲病逝,永远失去了温柔的母亲,被吃喝嫖赌、好吃懒做的伯父卖掉,因为岁数大了被人贩子当场扔在异乡的火车站,在街头乞讨时遇到了他的养父。 养父是个残疾的退伍军人,因为腿脚不便很少出门,半年一次的出门频率偏偏让他遇到了符尧冬。 他亲自给灰扑扑的符尧冬洗澡,还没到他肩膀高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养父询问了他的来历,并重新给了他一个家。 符尧冬跟随养父姓,并取了母亲名字里的“冬”。 于他而言,养父是他的救命恩人,母亲是他永远忘不掉的暖阳,一直温暖着他的心。 原来当初的人是你。 是你啊。 唯唯。符尧冬泣不成声。 “你怎么能如此,你怎么能如此残忍地推开我——” 茹唯穿着宽大的手术服,无数的导管仪器安插在她身上,然而她却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一声不吭。 车润熙仔细检查她的心率,持续稳定后朝具恩贤点点头,示意实验可以开始。 具恩贤只露出一双眼睛,笑语盈盈地说:“我们一会就好。” 茹唯睁着眼睛,情绪值一直保持在稳定的数值1。 流入大脑的电流滋滋作声,茹唯乖巧地闭眼,任由他们摆弄自己的大脑神经。 黑暗瞬间包裹住她的意识。 茹唯来到了一片黑色的森林,她顺着洁白的月光,赤脚踏过黑色草地,终于来到了盛着月光的湖泊。 不知为何,她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她全身带着湿冷的凉意,从头到脚甚至连骨头都被冰冷包裹。 她不喜欢这里。 好冷。 这里怎么出去? 她似被家人遗忘的小孩,在这片黑暗里兜兜转转,就是找不到出口。 她的、她的家在哪里? 家?她的家?她有家吗?她的家—— 茹唯吃痛一声,瞬间跌倒在地打滚,原本冰冷的凉意变成岩浆,将她的骨头高温煅烧。 好痛—— “暂停吗?”这句话是具恩贤开口的。 车润熙摇摇头。 “不行。原本插入的芯片必须激活,否则我们会面临极大的‘损失’。” 损失的最大代价,就是失去『白鸽』。 具恩贤心一狠,忽略面板上疯狂跳动的心率,坚持将电流阀门拉到最大。 只一瞬,『白鸽』面板上所有数值恢复到原始数值,数不清的直线预示这次实验的成功。 车润熙却道:“退步了啊,这不是当年北非的记录吗?” 具恩贤抹掉虚汗:“够了。我不认为『白鸽』的身体能坚持多久。” “照这个进度,她不知何时从能见到‘那位’。” “我巴不得……” 车润熙不耐烦地打断她:“『夜莺』,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 “抱歉。”似乎在有关『白鸽』的问题上,她每次都会失控。 “‘那位’可是很想念她呢。”车润熙露出狡黠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