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妃流放记》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流放的队伍正拖拖拉拉地走在房陵蜿蜒陡峭的山道上。 这是沈玉微自从三天前莫名其妙穿越成为这位废太子妃后,第十七次被萧晏拒绝了。 男主就是男主,这个时候还耍帅。 “殿下,您就……吃一口吧?”沈玉微在心里暗自吐槽,将声音放软后,开启了第十八次尝试:“您身体会吃不消的。” “说了不必。”男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甚至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老僧入定,将她彻底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斑驳的树影落在萧晏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连日的奔波和显而易见的内伤,让他脸色苍白,唇瓣因干涸裂开细小的血口,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久居人上的贵气与威仪,却并未被磨灭分毫。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将她当做一团无形的空气。 “啧,太子妃娘娘,这热脸贴冷屁股、伉俪情深的戏码,您还没演够呢?”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不远处飘来。说话的是队伍里另一个被流放的家眷。她靠着树干,故意拔高了音量,引得周围几个同样狼狈的流犯侧目。 旁边另一个妇人接上话茬,朝萧晏的方向嫌恶地努了努嘴,“还看不明白吗?玲姐儿说得在理!那是谋逆的重犯!你还上赶着巴结,指望着他能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别做你那春秋大梦了!赶紧想想怎么给自己谋条实实在在的活路才是正经!” 侍女晚晴气得浑身发抖,眼眶瞬间就红了,猛地站起身:“不准你这么说我们小姐!” “晚晴,”沈玉微伸手轻轻拉住晚晴的衣袖,将她拽回自己身边,“不用和他们争。” 晚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小姐……她们,她们太过分了……” 这已经是第多少回类似的嘲讽和拒绝了?沈玉微说实话都懒得计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麻木了。 几天前她才刚晋升为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庆功宴的酒意还未完全散去,一闭眼一睁眼,就成了这本她睡前翻阅过的小说里的炮灰——废太子萧晏的太子妃。 自她醒来,来自押解差役、同行流犯的冷眼与讥诮就是家常便饭。她甚至怀疑,原主那脆弱的心灵,是不是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绝望和打击下,才早早香消玉殒,换了她进来受苦。 她连眼皮都没朝王夫人那边抬一下,全当是几只苍蝇在耳边嗡嗡。 给自己谋活路? 面前这位现在是狼狈了一点,虎落平阳,但根据那本小说模糊的记忆,他会在房陵蛰伏数年,暗中积蓄力量,最终抓住时机,重返京城,铲除仇敌,夺回帝位。 现在所有人都像避瘟疫一样躲着他,欺辱他,这不正是她雪中送炭、进行一笔高风险高回报的最佳时机吗? 抱紧眼前这位未来皇帝的大腿,才是眼下这死局里,最宽最实在的活路。 沈玉微不再执着于将饼递到他手里:“语气依旧保持着柔软的调子:“殿下,我知道您疑心我别有目的,接近您有所图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视线,声音压低,却足够让近前的萧晏听清。 “可您也看到了,这流放路上,谁都知道我们是一体的。有殿下在这里,他们即便嘲讽,也不敢真的对我动手动脚,可殿下若是出事了,我一个被家族当作弃子的废太子妃,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话是实话,也是一路上她反复思量后的结论。在皇权至上的时代,流放路上,太子若死了,她和晚晴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命运只会更加凄惨。 沈玉微微微倾身:“我也知道您心里难受。被至亲背叛,您不甘心。” 她故作气愤,可委屈了:“我也气啊,明明什么也没干,就被绑来流放了。这几日还天天被他们乱嚼舌根。” “我爹娘见我出事恨不得马上和我撇清干系,也没人给我撑腰。可您不一样啊,皇后娘娘多疼您啊。她若在天有灵,见您如此糟践自己,连活下去都不愿,她该有多心疼?” 萧晏依旧闭着眼,但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喉结缓缓滚动。 有反应。 沈玉微心头一跳,继续道:“所以,您吃点吧,就算为了……让逝者安心。我保证,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嗯?” 说着,她坐回他身边稍近的位置,从怀里掏出自己偷偷藏下的另一小块稍微软乎点的饼,这次直接递到了他垂落的手边,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体贴。 萧晏的眼皮终于颤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她的脸上,以及她手中那块明显不同的、稍微软乎的饼子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与探究,仿佛要穿透她这副温顺的皮囊,看清内里真实的意图。 他似乎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嘴唇微张。 就在这时—— “咻——!” 一支响箭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山谷压抑的寂静。 “山贼!是山贼来了!”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两侧黑黢黢的山林如同鬼魅般涌出数十条手持明晃晃钢刀的身影,喊杀声、哭嚎声、兵刃碰撞声、利刃入肉的闷响炸成一团,吞噬了一切理智的声音。 “啊——!”晚晴吓得尖叫出声,浑身僵直。 沈玉微心脏骤停一瞬,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晚晴死死按倒在旁边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藏好!别出声!千万别动!”她厉声低喝,强迫自己狂跳的心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从岩石边缘探头望去。 她拧紧眉头,拼命回忆那本小说,明明山贼的戏份应该还在几天之后才对! 差役们有的还在抵抗,但更多的早已失了胆气,抱头鼠窜。 流犯们更是像没头的苍蝇,哭喊着四处奔逃,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中,浓重的血腥气迅速弥漫开来,混合着泥土和恐惧的味道,令人作呕。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锁定了萧晏的方向。 只见他已经站了起来,背靠着她刚才倚仗的那块大石,身形稳如磐石。 即使戴着沉重的脚镣,他的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周遭混乱疯狂格格不入的冰冷镇定。一个彪悍的山贼嚎叫着,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挥刀直劈而下。 萧晏甚至没有后退,只是猛地侧身,戴着镣铐的手腕一翻,扣住了山贼握刀的手腕,用力一拧。 那山贼吃痛松手,钢刀落下,被萧晏另一只手稳稳接住,反手一抹,刀锋精准地划过了对方的喉咙。 沈玉微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反应,这身手,不愧是男主! 然而,这短暂的喜悦瞬间被更大的担忧取代。萧晏脚上那副沉重的镣铐严重限制了他的移动范围,他无法离开岩石太远。 很快,另外三个显然更有经验的山贼交换了一个眼神,呈三角之势将他围在中间,刀光闪烁,专攻他的下盘和视野死角。 “锵!”萧晏格开正面劈来的一刀,火星四溅。 但为了避开侧面悄无声息削来的一刀,脚步被迫一错,镣铐的铁链猛地绷直,绊住了他的动作,身形猛地一个踉跄。 虽然他极力闪避,左腿外侧仍被刀锋扫到,囚衣破裂,鲜血瞬间渗出。他闷哼一声,眉头因痛楚而紧蹙。 沈玉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原剧情里,萧晏是在身体状况稍好,且有所准备的情况下遭遇山贼,虽然凶险却最终凭借武力脱身。 可如今山贼的袭击提前了,他的身体因连日饥饿和內伤远比原剧情中虚弱,脚上还戴着这要命的镣铐。她还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一定能平安无事吗? 不行!绝对不能! 她好不容易才稍微撬动了他坚硬外壳的一丝缝隙,让他正眼看了自己。他若死在这里,她之前所有的忍耐、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期望,就全完了。 她在混乱的战场上疯狂扫视,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任何可能破局的关键。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那个白日里还对萧晏呼来喝去的赵差役,此刻正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山贼追得屁滚尿流。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令人牙酸。 赵差役向前奔跑的动作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胸口的那一截染血的刀尖,随即软软地扑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他那只刚才还挥舞着鞭子的手,此刻却无力地摊开,手指微微蜷曲,正好压在一串从腰间滑落的、黄铜色的钥匙上。 是脚镣的钥匙。 “......”沈玉微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泥土,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机会。 赌赢了,萧晏就能摆脱镣铐的束缚,增加生存几率,更重要的是,她这番舍生忘死的举动,才能真正敲开他紧闭的心防,让他真正开始相信她。 “晚晴,藏好!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别出来!”她再次厉声对吓呆了的晚晴强调,不等对方反应,猛地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贴着地面地朝着赵差役尸体的方向匍匐扑去。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刀风、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眼里只有那串在摇曳火光下隐隐反光的、沾着新鲜血迹的钥匙。 沈玉微一把抓起那串沾血的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和黏腻血液的混合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强压下不适,死死攥紧钥匙,转身就朝着那块岩石的方向冲去。 萧晏正被三个山贼围攻,左腿的伤口严重影响了他的移动,每一次格挡和闪避都显得惊险万分。 "殿下!"沈玉微扑到萧晏脚边,噗通跪下,手指颤抖却又飞快地在那一大串钥匙中翻找,"钥匙!我拿到钥匙了!"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一个围攻的山贼见她突然闯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嘿!还有个不怕死的小娘们!" 沈玉微吓得紧闭双眼,腰间猛地一紧,一股大力将她向后急拽,天旋地转间,她撞进了一个带着浓重血腥气和一丝冷冽气息的怀抱。 是萧晏。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未受伤的右臂将她硬生生揽到了身后。然而这救援之举也让他空门大露,另一名山贼眼中凶光毕露,刀锋直劈他毫无防备的后背。 "殿下小心!"沈玉微魂飞魄散,想也没想就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个偷袭者。 那山贼被撞得一个趔趄,刀锋一偏,只在萧晏背上划开一道血口。萧晏甚至没有回头,反手一刀,精准而狠辣地结果了那人。 "别动。"他低沉冷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压抑的喘息,依旧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慢慢找。" 沈玉微趴在他脚边,不敢再添乱,心脏狂跳,手下却更快地摸索着钥匙。终于,"咔哒"一声轻响,那束缚他许久的沉重脚铐应声弹开! 几乎在铁铐落地的瞬间,萧晏猛地旋身,动作比之前迅捷了数倍,解决掉最后一名敌人。他猛地转身,染血的手一把抓住沈玉微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她脸上,那目光复杂难辨,充满了审视与探究:"你不怕死?" "我怕!我怕死了!"沈玉微委屈死了,抢在他可能有的进一步质问前开口,仰着苍白的脸,语速飞快,"但我更怕殿下您出事!我要让殿下看见我的价值!我说了,我绝不会成为累赘!" 她急促地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周围未散的混乱,"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殿下,先活下去再说!" 萧晏盯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寒潭,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他猛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声音因脱力和失血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跟紧我。" 说完,他不再看她,弯腰捡起地上那副卸下的脚镣,握紧刀,迅速判断着突围的方向。 沈玉微不敢怠慢,连忙爬起来,紧紧跟在他身后,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前进。 ...... 山贼们眼见讨不到便宜,劫掠的主要目标也已得手,发一声喊,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了黑暗的山林。 令人窒息的喊杀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伤者痛苦的哀嚎和幸存者压抑的哭泣在空气中回荡,倍显凄厉。 沈玉微几乎脱力,刚才全凭一股劲儿撑着,此刻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几步开外,大口喘着气,感觉肺部火辣辣的。 总算......算是熬过去了。 幸存的差役带着哭腔向头领李头儿汇报:"头儿......死了,死了快一大半!赵老三他们......都没了!流犯......也只剩七八个了......" 李头儿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半晌骂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玉微暗暗松了口气。至少眼下,损失惨重的差役们自顾不暇,暂时没精力来找他们的麻烦了。 她的目光落回萧晏身上。他闭目蹙眉,腿上伤口仍在汩汩流血,背上的伤也隐隐渗着血色。 原书里他好像没伤这么重?难道是因为分心保护自己? 想到这点,沈玉微心里涌起一阵愧疚。她挣扎着爬起来。 "晚晴,你去打点干净的水来。" 她忍着不适,从一具山贼尸体上扯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料,走到萧晏身边蹲下。 "殿下,"她放轻声音,"伤口得尽快处理,不然恶化就麻烦了。" 萧晏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血丝和一丝疲惫的恍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何必救我。死了不是更好。” 晚晴用找到的破葫芦瓢盛了水回来。沈玉微接过,沾湿布条,小心翼翼地清洗他腿上的伤口:“好什么好。” “您死了,得了便宜的是其他人。我还没跟着您享过几天福呢。”伤口颇深,看得她心惊肉跳。她尽量放轻动作,但清洗时难免碰触伤处,萧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始终一声不吭。 真是能忍。 她一边笨拙地包扎,一边忍不住小声埋怨:"殿下您刚才太乱来了。那么深的伤口,万一伤到筋骨可怎么办?" "能有你乱来?”他的声音沙哑而冷硬。 "我要不不乱来,您伤得说不定比现在还重呢。”沈玉微手下不停,打了个结,"您怎么就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身子。您要是有个好歹,我和晚晴在房陵可怎么活啊。真是的。” 萧晏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对房陵,了解多少?" 沈玉微手上动作停了一下:“那里…..或许没有我们想象中糟糕。陛下可能也有自己的打算。” “打算?”萧晏冷笑:“我现在这副样子,需要他给我打算。” “您听我说....”沈玉微见他又露出一副不想活厌世的样子连忙补充:“我觉得,陛下若真决心置您于死地,此刻您应在北境苦寒或南疆瘴疠之地,而非气候温和、前朝贬官聚集的房陵。" 她顿了顿,继续道:"那些贬官,看似失势,散落乡野,但其中未必没有能人志士,甚至......可能还有心念旧主,对当今心存观望之人。殿下如今所缺,不正是人手和根基么?" 萧晏目光锐利如刀:"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沈玉微垂下眼帘,做出温顺模样:"只是昔日听家父与兄长议论朝局时,隐约提及几句。” “也是,你毕竟是沈尚书的女儿。”萧晏轻笑,想到当初沈尚书是如何想要把沈玉微嫁进来,又是如何在出事之后和他撇清干系的。 “……..” 坑女儿的爹。 "如今我和沈家已无关联。从他们放弃我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关系了。我现在只是殿下这边的人。”沈玉微低下眼,委屈的不行。 "您如今身上有伤,前途未卜,抵达房陵后必受监视。多一个明面上的自己人为您周旋打理,应对官吏窥探,处理琐碎杂务,总好过您事事亲力亲为,过早暴露实力。让我和晚晴跟在身边,至少能为您挡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萧晏眼皮微动,目光落在她脸上,问得直接而**:"所以,你要什么。” 是肯定句。 沈玉微迎着他的目光:"我图的,不过是在这条绝路上,能活下去,并且尽量活得好一点。仅此而已。" “哪怕你最后发现自己选错了人也没关系?” “嗯。哪怕是这样。”沈玉微很认真,“我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 “殿下,您也不要后悔。” ...... 差役并未给他们太多喘息之机。天刚蒙蒙亮,李头儿便强打精神,催促幸存者上路。 沈玉微看着脸色愈发苍白、呼吸沉重的萧晏,对晚晴道:"帮我一把,我们一起扶着殿下。" 一路上,李头儿骂骂咧咧,将所有的恐惧与怒火都发泄在呵斥上。不时有体弱的流犯摔倒哀嚎,差役却视若无睹。 萧晏强撑着意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沈玉微和晚晴身上。 沈玉微咬紧牙关,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支撑自己和萧晏,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不断回响:撑下去,一定要撑到房陵。 不知跋涉了多久,就在沈玉微感觉体力即将耗尽时,前方灰暗的视野豁然开朗,一片谷地中出现简陋的栅栏和低矮屋舍的轮廓。 "到了!前面就是房陵安置点!都给老子走快点!"李头儿如释重负地喊道,声音里带着逃出生天的庆幸。 队伍如同残兵败将,蹒跚着挪到那处比沿途村落更为破败的聚居点前。 几个衣衫褴褛的乡兵懒散地守在歪斜的木门旁,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官等在那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正是负责接收流犯的刘管事。 李头儿赶忙上前,点头哈腰地交代情况。刘管事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频频瞟向旁边木桌上几块颜色独特但织造粗糙、毫无光泽的布片上,眉头越拧越紧。 "行了行了,人送到就行,赶紧交接!"他不耐烦地挥退李头儿,转向沈玉微等幸存流犯,语气公事公办,带着轻视:"自己找空屋子住。具体安排,明日再说。" 刘官事随手便指向村落边缘那间最破败、紧挨着散发异味猪圈的茅草屋。"你们,去那儿。" 晚晴看着那连门都没有、四面漏风的茅屋,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小姐,这......这怎么能住人......" “算了,晚晴,我们还要想办法在这里安定下来.....”沈玉微刚开口,却听见刘管事拿起一块赭红色粗布,低声咒骂:"......这破彩棉,颜色再稀奇有何用!织出来的布又厚又糙,那些穷鬼根本不买账!再降价老子连本钱都收不回!真他娘晦气!" 沈玉微脚步一顿,锁定了那些色彩独特的粗布,脑中瞬间闪过原书信息—房陵特有彩棉,因其纤维短、产量低,导致织造成本远高于寻常布料。 简单来说,东西是好东西,但却被迫与廉价的普通粗布在同一个市场里竞争,目标受众定位错了,自然毫无优势。 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沈玉微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谦卑笑容,上前一步:“刘大人,小女子听见您似乎在为此地的物产烦忧?” 刘管事斜睨她一眼,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沈玉微道:“大人恕罪,小女子只是觉得奇怪,既然亏本了,那为何不索性将价格定得更高呢?” “更高?”刘管事几乎气笑,指着那些布料,“现在这个价都堆在库里落灰,你当那些平民百姓是傻子?” “那如果不是卖给平民百姓的呢?”沈玉微不疾不徐,目光清亮地迎上他的视线,“这彩棉天生地养,颜色是别处没有的稀罕物。将它纺成普通粗布,卖给普通人,那就是与廉价的寻常布料竞争,如同将明珠混于鱼目,自然是吃力不讨好。” 刘管事闻言,原本烦躁的神色微顿,带着几分审视看向她:"明珠混于鱼目?” 沈玉微:“小女子愚见,只是觉得,若是换条路子,或许......别有洞天。" 她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保持着恭顺的姿态。 刘管事盯着她看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哼了一声,随手换了方向一指:"拐角那间木屋,虽也陈旧,好歹门户齐全。你们住那儿去吧。" "多谢刘大人。"沈玉微连忙道谢,心中了然。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好。她刻意留下这个悬念,就是为了让刘管事明日主动来找她。 这第一步,成了。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四壁空空,只有一张破木桌和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屋顶确实比那茅屋强点,至少看起来不会立刻塌下来。窗户纸破了好几个大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小姐,这……” “有的住就不错了,总比睡猪圈强。”沈玉微倒是很乐观,她把萧晏扶到干草堆旁,让他靠墙坐下。 “殿下,我们暂时就在这里落脚了。虽然破了点,但好歹能遮风挡雨……呃,勉强吧。”她看了一眼漏风的窗户,改口道,“接下来,得想办法弄点吃的和药。或许刘管事是一个突破口,您觉得呢?有什么想法吗?” 男主想法应该比他多吧?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回应。萧晏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沈玉微觉得有些不对劲,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又唤了一句:“殿下?” 依旧没有反应。 她这才凝神细看,发现萧晏一直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得吓人,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此刻也变得粗重而急促,胸口明显起伏着。 她心头一跳,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发热了。得换一下药。” 伤口果然还是发炎了。在这缺医少药的流放地,发烧感染可是能要人命的事。 “小姐,我来吧。”晚晴挣扎着想爬起来。 “没关系,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吧。”沈玉微说着,小心地掀开萧晏腿上包扎的布条。伤口周围果然已经红肿发热。她清理掉之前粗糙包扎的布条,再用从自己里衣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萧晏在昏沉中闷哼了一声,眉头紧锁,但没有醒来。 忙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晴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最后一点干粮,那是她们省下来的一点麦饼,硬得像石头。 “小姐,只剩这点吃的了。” 沈玉微接过,用力掰开,递给晚晴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就着凉水,一点点艰难地啃着。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萧晏,心里盘算着。 明天刘管事肯定会来找她问彩棉的事,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机会。必须拿出点真东西来,才能换来更好的生存条件,尤其是萧晏急需的药材。 “晚晴,今晚我们轮流守着殿下,他发烧,不能离人。” “是,小姐。” …… 后半夜,萧晏的烧退下去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沈玉微靠在墙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天刚蒙蒙亮,木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刘管事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沈氏,出来一下。” 沈玉微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刘管事背着手站在外面,小胡子一翘一翘的,打量着她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你昨天说的那个……彩棉的事,仔细说说。”他开门见山,“怎么个‘反其道而行’法?” 沈玉微:“刘大人,您也知道彩棉颜色独特,这是优势。否则您也不会投资它。” “嗯,继续。” “但光独特不够,我们现在的关键在于,让买它的人觉得值,而且是非它不可的‘值’。” 她稍作停顿,观察着刘管事的反应,缓缓道:“您觉得,御用二字,分量如何?” 刘管事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御用?你什么意思?你可知道妄议……” 沈玉微声音轻柔却清晰,“若有些许来与旧日宫闱隐约相关的精致物件,以其独特之色泽,悄然流入此地官绅富户的后宅……对于追求身份体面的人家而言,其价值,恐怕就远非布料本身所能衡量了。他们要的,不仅是表面独特,而是那份旁人没有的渊源。” 她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可以利用萧晏废太子的身份做文章,哪怕只是隐晦的暗示,也足以让这些彩棉制品身价倍增。 刘管事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领会了她话中的深意。他眼神闪烁,显然在急速权衡其中的风险与巨大的利益。这已不仅仅是卖货,更是牵扯到微妙的政治站队和人情往来。 他盯着沈玉微:“想法倒是大胆。但你可知,空有想法,若无实际做事的能力,一切都是空谈。” 沈玉微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大人需要我证明什么?” 刘管事捋了捋胡子,目光扫过紧闭的木门:“太子伤势不轻吧?高烧可退了?药材恐怕是你们眼下最急需的。” “是。”沈玉微心知考验来了,“殿下需要清热解毒的药材。” “安置点条件简陋,没有现成的药材。”刘管事慢条斯理地说,“不过,往东走五里,有个李家坳,村里有个赤脚郎中,或许能弄到些药材。” 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玉微,“但是,这个郎中性格古怪。能不能弄到,就看你的本事了。老夫总不能事事都替你办妥。你若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方才那些大胆的想法,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沈玉微明白了,这是要看看她除了动嘴皮子,有没有实际解决问题的能力。 “多谢大人指点,小女子明白了。我这就去想办法。” 刘管事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 五里山路,对现在这具养尊处优的身体而言堪称折磨。 沈玉微走到后半程,几乎是全靠意志力在支撑,脚底的水泡磨破了,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不再仅仅观察环境,而是在脑中飞速构建着“房陵彩锦”的商业计划书:核心卖点、品牌故事、目标客群、渠道策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还不够完善。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山坳里散落着几十户人家。 她找到村里人打听,找到了赤脚郎中的家——一个简陋的棚屋,门口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 郎中是个干瘦的老头,正坐在门口捣药,听明沈玉微的来意,又看她一身流犯打扮,态度很是冷淡。 “发热?药材倒是有。”老头耷拉着眼皮,手里的活儿没停,“但药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流犯,拿什么换?” 沈玉微早就料到会这样。她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因疲惫而急促的呼吸,目光扫向他那个杂乱无章的桌面:“老伯,您的医术想必是这附近最好的吧?” 老头捣药的手顿了顿,哼了一声:“好不好,不是嘴上说的。” 沈玉微心里有了底。她前世可没少见过这种难搞的传统客户。 像他们这种心高气傲的人,觉得只要专注产品质量提升就好。 至于没人买,那都是市场和用户的问题,广告不过是在骗人,他们瞧不上。 她话锋一转,指向那些随意堆放的药材,“您的确医术高明,药材地道。可如果我是来求医的人,见您门面杂乱,心里难免先存了三分疑虑,若是我一人也罢,可要是来求医的人都和我一样,岂不是既耽误病情,最重要的是….也埋没了您的手艺。” 老头抬起眼皮,第一次正眼看了看这个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女子:“你什么意思?” “小女子不才,或可帮您稍作整理。”沈玉微目光扫过那些药材,“您看,若将这些药材分门别类,用干净的蒲草包好,系上不同颜色的草绳以示区别,再用炭条写上药名与主要功效。病人一目了然,拿回去也知如何用药,不至混淆。这细微之处,见的可是您的功夫和诚意,信任,不就从这些细节里来了吗?” 老头看着被她简单归置后果然显得规整不少的桌面,若有所思。 沈玉微适时抛出条件:“老伯,我不敢空口求您赠药。今日,我用这药材分类包装、提升门面之法,换您一副清热解毒的药材,您看如何?” 老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他行医多年,自然知道名声和信任的重要性,这女子说的,确实戳中了他些许痛点。 “……倒是个伶牙俐齿的。”老头最终松了口,语气缓和了不少。 他转身,这次颇为仔细地配起药来。沈玉微则忍着身体的极度不适,当场动手,一边讲解,一边利落地帮他整理了好几种常用药材。 “像这样,是不是清晰可靠多了?”她将几个包好的药包递过去,声音因体力透支而微微发颤,但笑容依旧得体。 老头接过,看了看,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同。他挥挥手,不仅给了药,还多塞了一小罐伤药:“行了,快回去吧,看你这样子,别倒在半路上。” 沈玉微再三道谢,将药材小心收好。虽然看似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但这份用专业知识在绝境中换得资源的经历,让她更加确信,这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不敢耽搁,立刻往回赶。回到安置点时,已是下午。 晚晴正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她回来,尤其是看到她手中实实在在的药包,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嗯,快去把药熬上。”沈玉微快步进屋,直奔萧晏身边。 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烧似乎退了一些。正要收回手,却对上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那眼神依旧深邃,带着病中的虚弱,却锐利不减,正静静地看着她。 沈玉微动作一僵,连忙收回手,下意识地解:“殿下,您醒了?” 她简单的交代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还有准备和刘管事合作的事情,然后端过晚晴刚好送进来的药碗,因脱力,碗沿轻轻磕碰着托盘,连带着她端碗的手也在不易察觉地微颤。 萧晏的目光从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移到她沾满泥土、裙摆被划破数处的衣衫,最后落在她那双明显走了远路、几乎站立不稳的腿上,眸色深了深。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艰难地移动了一下手指,从贴身里衣的暗袋里,取出一枚质地温润的素面玉佩,递给她。 “?”沈玉微一愣,没接,“证明您身份?刘管事已经知道了....” 萧晏瞥她一眼“……是叫你拿去当铺,换些银钱。”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她狼狈的衣衫,“买些米粮……还有你自己,置办一身像样的衣裳。” “至于合作的事情....”萧晏道。 “您介意打着您的名头?”她以为他不乐意,蹙起眉头:“可我们先下没有特别好办法了。” “不是。是光有身份不够,要有契机。”萧晏看着沈玉微鼓起的脸颊,挪开了眼。 沈玉微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也明白了自己那份计划书里究竟少了什么什么。 萧晏这“废太子”的身份是一把双刃剑,在现在这个阶段,他还是避之不及的灾星。 所以仅凭这个名头远远不够,必须有一个足够分量的、能让观望者看到希望和利益的“故事”作为引子。 “比如一个与宫廷渊源、或是与太子落难相关的背景,让那些潜在的追随者和购买者觉得,投资这个品牌,就等于在您身上投注了一份从龙之功,或是一种独特身份的象征。”沈玉微喃喃道。 “您是这个意思吧?”沈玉微看向萧晏:“殿下?” 只见萧晏眼睛合着,显然再次昏睡了过去。 沈玉微端着药碗,看着床上这个说晕就晕的脆皮男主,又看了看手里那枚带着他体温的玉佩,磨破的脚底和浑身的酸痛都在叫嚣。 她叹了口气,任命般地小声嘀咕:“……唉。” 行吧,好歹给了启动资金,还是得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