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风》 第1章 第一章 秀女(一) 和泰三年七月二十日,秀女进宫。二十六日,黔南岭县秀女江氏行刺未遂,当场咬舌自尽。 …… 八月初一。 “都第几回了,怎么还这么多人?”两个挎着菜篮的妇人坐在馄饨摊上,瞧着堵在县衙门前的人群,其中一个诧异地问道。 另一个弯腰将篮子放在脚边,小声说了句:“都五回了,那月钱足足有一锭银子呢,在这也算稀罕事,能不吸引人吗?就是吃人也得去试试呢。” “不过要我说也奇怪,次次都招十来个。要这么多人干嘛。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里头吃人呢。” 这些话尽入一旁专心吃馄饨的朱珛耳底。她抬眸看了一眼说话的两个妇人,又顺着她俩的视线看向拥挤的人群,微微皱眉,但不做声。 说来也怪,虽说县令是个小官,但谁家买个下人不得找个靠谱的牙子把把关。江家倒好,只问了姓名、年龄、生辰八字,旁的一概没问,甚至没有去核对名帖。原本朱珛想找人做个假名帖糊弄一下,现在这省下的做假名贴的钱正好被朱珛用来吃今天的第一顿饭。在路上奔波了四五日,当真是饿坏她了。 “王有,王有在吗?” 大门口的嬷嬷朝着人群高声喊着,朱珛也不管碗底剩着的几个馄饨了,当即把钱留在桌上朝县衙大门走去。 “我在。”朱珛举手,努力穿过人群往前走。 珛字拆开,她给自己拟了一个假名。王有,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嬷嬷有些不满,报完名不在门口待着跑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害得她喊了好几声嘴都累了。但是很快嬷嬷压抑住了心里的情绪,吩咐身后的小厮:“带她们进去。” 与朱珛同行的还有三个人。她们四个被小厮领着穿过了前头的县衙大堂,穿过了垂花门,又穿过两道屏风后,才真正进入了江府内宅。小厮的脚步匆匆,朱珛根本来不及去观察四周的环境,只知道走过了一个小花园,拐了一阵才来到一处空旷的地儿。这地背阴,吹在背上的风让人觉得身上冷飕飕的。 小厮终于停下脚步,他向坐在前厅主位上的人恭敬道:“夫人,人都带来了。” 被唤作夫人的人未言一句,她身后站着地身穿藏青色粗绸的人挥了挥手,小厮弯腰恭敬地退了出去。李嬷嬷本就是江家主母袁氏的心腹,穿着打扮自然是府里下人中一等一的好。 “谁是王有?”江夫人扫了一眼眼前的四个人,语气淡淡。 朱珛抬头并未行礼:“我是。” 李嬷嬷刚想呵斥新人不懂规矩,却被江夫人抬手制止。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朱珛,眼神犀利就像是一把利刃,恨不得现场就把朱珛剖开连五脏六腑都仔细察看。 一身不合身的褐色葛布,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灰尘,头发由木簪随意挽起,纵使这样都挡不住本身的秀气。 这一个月以来她不断地在寻找和江湘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女子,眼下真有一人出现在她眼前,她反倒觉得有些不真实,真的有这样巧的事情吗? 朱珛感受到来自江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让她觉得很是不舒服,就像她报出生辰八字的时候门口眼冒亮光的嬷嬷那样,似乎自己是粘板上一条等待宰杀的鱼。 但可惜了,她不会是那条鱼。 既然拟了假名,那年龄和生辰八字自然不会是真的。在看到张贴出来的公告的时候她一直在想,为什么江府给出的条件如此丰厚,招人的条件如此的随意。她在心里思索一番,很快对嬷嬷报出了江湘的年龄和生辰八字。 果不其然,她赌对了。 “王姓虽是大姓,可在黔南分布的少。祖籍是哪里的?”李嬷嬷看得出主子似乎对朱珛还有疑虑,她走到朱珛跟前,手指抵在朱珛下巴稍稍用劲往上抬,但语气不似刚才那般严厉。 朱珛不得不直视李嬷嬷的眼睛。 这一点她倒没有料到,感叹自己的疏忽大意的同时为了不漏出破绽,只得镇定回答:“北边来的。” 李嬷嬷快速转动两下眼睛,而后松手退到江夫人身侧:“夫人,今年夏暑炎热,两个月没有下过雨,前康那里正在闹饥荒,现在那里的人都纷纷向周围散开。” “夫人,时日不多了。”李嬷嬷贴在江夫人耳边小声补充了一句。她知道主子担心什么,可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赶路的四五日,朱珛没有好好歇息的地方,身上黑黢黢一片,遮挡住原本白皙的皮肤,倒是更好的与逃荒的场景相映衬。 现场气氛异常严肃,另外三个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牵扯到她们头上。 江夫人的指尖一遍遍地轻叩座椅扶手,原本还有思虑的她像是打定主意一样站了起来:“王有,去老夫人院里侍奉。” 这话出乎三人意料,原以为被“关怀”的朱珛会得到江夫人的青睐,可也只是被安排到江老夫人的院里。倒是另一个不起眼的女子被江夫人带走,成了江夫人院里的一名婢女。 余下二人皆替朱珛惋惜,要是真的跟了当家主母,那前程自然是比其他院里要好得多。不过两侧各站着府中婢女,不好多言其它,只能纷纷向朱珛投去同情的目光。 三人很快分开,朱珛被人领到了老夫人的院里。已近午时,太阳高高在空中挂起,虽是秋时,但仍闷得有些烦热。院中无人,早晨打扫过的院子干净整洁,连一片落叶也不曾见到。 老夫人已午休歇下,见朱珛的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婢女灵芝。灵芝一张圆脸,看上去很亲切。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老夫人院里的情况。 “老夫人喜清静,这里人不多。崔嬷嬷告假回乡探亲,现下除了我和贴身侍奉老夫人的辛夷,还有四个洒扫婢女。”她顿了顿,“不过你与她们四个不同,你的任务是每日上午去打扫祠堂。打扫结束回院里即可。” “明早我会带你去祠堂,交代一些事项。”她盯着朱珛,皱了皱眉,“等下还是先回去洗漱一番吧,若是老夫人醒来瞧见你这般模样……” 不用她说完朱珛也知后半句会说什么。朱珛原本穿着一条亮黄罗裙躲在他人车马押运的空箱子里出了城。只一天就被人发现,不过好在她装模作样假哭了一次,那人同意继续将她带到黔南。只不过他说她的衣衫太过引人注目,就将自己一套崭新的衣服送给了朱珛。这四五日的奔波,衣服湿了被风吹干,吹干后又因热而打湿,如此反复,以至于细细一闻还会有一股汗馊味,她自己都有点嫌弃。 她谢过灵芝,跟着一名叫白芷的洒扫婢女去了下人住的厢房。洗漱一番,换上婢女穿的青色衣衫,白芷又给她挽好发髻,才终是有个人样,她盯着铜镜看了好久。她未出阁,从前从未把头发全部挽起,在路上的四五日因是太热,头发丝扎得后脖子痛,才随手捡了根木棍打磨了一下把头发盘起来,如今这双髻倒也瞧着新鲜。 白芷帮忙整理床铺:“这一个多月来,你是第一个被分到我们院里的人。” 白芷白芷,见白则止。可这个白芷姑娘在她梳洗的时候话就没停过。 朱珛不再关注挽好的发髻,转头看向白芷,闻言好奇反问:“那那些人被分去了哪里?” 奇怪,明明招了这么多人,这个院子里还只有七个人伺候老夫人。 不过话说出口,她觉得一个粗使婢女应该也不会知道府上的具体安排,她马上换了一个问题:“白芷姑娘,江府有几位主子?” “我初来乍到还不曾听规矩,不想到时候见了人连人都叫不出,丢了江老夫人面子。”朱珛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可怜巴巴地看向白芷。 白芷果真吃这一套,掰着指头数道:“老爷、夫人、老夫人、少爷……还有小姐,哦对了,小姐选秀去了,现在也就四位主子。” 朱珛早已在心中默数,除去江湘也不过四人,难怪馄饨摊上的妇人觉得这里吃人,她都疑惑江府当真需要这么多人吗? “没有其他姨娘?”朱珛追问。在昭朝,一妻多妾是很正常的存在。 白芷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自然没有,就夫人一个。” 这江福广还是个专情的人,朱珛心想。 “那咱们院里有几个人?” 白芷又开始掰指头数道:“崔嬷嬷是院里的掌事嬷嬷,辛夷是一等婢女,灵芝姐二等,剩下我、白芍、白术、张琳是三等粗使婢女。” 除了不知道名字的崔嬷嬷,其余一听都是药名,且是更改后的名字。也许是有人精通医术或者喜欢研究医书。其实改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除了便于管理,更重要的是给这些人一个新的身份。人从呱呱坠地起,名字皆由父母决定,当另一个人赐予新名字后,这个人与生身父母的联系就会减弱,从而依附灵魂上的父母。也就是当人们忘却原本的名字,很快就能用新的灵魂忠诚江府。 朱珛有些想入非非,是一双晃动在眼前的大手将她拉回现实。 “你是和我们一起打扫院子的吗?”白芷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朱珛回过神来摇摇头:“灵芝……灵芝姐让我去打扫祠堂。” 现在逢人就叫姐再合适不过了。 闻言白芍瞪大双眼,她立马挨着朱珛坐下:“祠堂?你要去打扫祠堂?” 朱珛立马捕捉到白芍眼里一闪而过的犹豫,还有一丝恐惧。 她想直截了当地问,毕竟白芷的热情她都看在眼里。可她俩相识不久,直白地问也得不到有用的讯息。白芷说到底还是江府的人,怎么会对她一个新来的袒露全部。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梳子解释道:“下午会回到院子里。院里活计多是吗,那我会尽早回来帮忙。” 白芷又摇摇头,轻声说:“那地方不好。” 紧接着,她又补充一句:“你相信,这世间有鬼吗?” 第2章 第二章 秀女(二) “夫人为什么要把那丫头差遣到老夫人院里?” 是夜,天黑簌簌的,饶是屋里头点了蜡烛也有些黯淡。江夫人袁氏端坐在铜镜前,长发披散在背上,李嬷嬷正替洗漱完毕的她梳头。 李嬷嬷对袁氏的安排不解,要说方便,还不如直接把人放在自己院里,这样日后动起手来也趁手。白日里人多口杂,她不便过问,眼下只有她二人在屋里,她才敢小心翼翼地询问。 袁氏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右手抚上脸庞,没有回答李嬷嬷的话,只是说了一句:“李嬷嬷,我老了好多。” 李嬷嬷抬头瞥了一眼铜镜,那是一张保养地极好的脸,好到能让人忽视眼角多出来的几条细纹。李嬷嬷知道,这细纹是抹多少护肤油都消不掉的。她不动声色地将发现的一根白发藏在黑发中:“夫人为了小姐,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休息不好才会显得疲惫。” 李嬷嬷没有应和那一个“老”字,她知道女人到了年纪都会老,再有权有势也是。李嬷嬷自小就跟着袁氏,袁氏出嫁后她又跟着来了江府,可以说她是整个江府最懂也是最心疼袁氏的人,她知道袁氏极其在意样貌。 但更重要的,是那件事情。 笠日清晨,朱珛跟着灵芝到了祠堂。祠堂位于江宅的东北角,东西各有一间厢房,两间厢房门都上了锁。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树,朱珛不认得品种,只觉得郁郁葱葱,应该是有好些年头了。 灵芝不含糊,只一刻钟就把事情吩咐地清清楚楚,她出来是寻着空。今日府上来了贵客,整个宅里都忙作一团,偏巧厨房从老夫人院里抽调两人借用,她现在还得回去看着院子。原本看院子并不是她的活。 朱珛记忆力好,只消旁人仔仔细细讲一遍就能将事情都记住了。灵芝刚踏出祠堂院落的大门,朱珛就收起脸上的笑容,仔细打量着这一间不大的祠堂。她白日里来祠堂躲开旁人的目光会自由些,可谁知祠堂里的规矩更多。角落里不能有蜘蛛网、牌位上不能落灰、点在案板上的蜡烛要求不能灭等等。 她还记得灵芝最后强调了一句,蜡烛熄灭没有及时续上扣一锭银子。 她说:“这是夫人吩咐的。” 朱珛就知道那个身着翠绿色长裙的端庄夫人其实也是个毒蝎心肠的人。纵然她的话会对其他人有威慑的作用,但朱珛不同,她根本不在意一锭银子的有无。 同时她又疑惑,这个活是老夫人的二等婢女吩咐的也就是章氏院里的活,为何赏罚却由袁氏来定? 可惜她还没问出口,灵芝脚步匆匆,门口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昨天白芷那一句话,让她一晚上都不曾睡好,反反复复几次进入梦乡,马上又梦到一些光怪陆离的事情。她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只是从小就有梦魇之症,不过已经很久没复发了。 祠堂不大,过了门厅就看见一个小小天井,而后进了享堂入眼就是一张供案,上面陈列着江家世世代代的祖先的牌位。中间摆着一个香炉,左右两边各点燃一根香烛,此时香烛才燃了一半。 朱珛想起灵芝说的,这供香不能断,就算是半夜时分要燃尽了也得回来续上。 这是一件稀奇事,如若没有什么事情,祠堂只需保持干净整洁即可。 她上前查看供香,瞧了半天也只觉得是个普通的香烛,除了上面雕刻了一些不认识的花纹,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她又左看右瞧一阵,发现祠堂格外干净,前头的一个人将这里打扫的很好,角落里连一根蜘蛛丝都不曾看到。 她又转回供案前,细细打量牌位一番,很快发现了一处不合理的地方。 靠角落里的一块牌位是无字的。这东西放在祠堂要说合理有合理之处,可话又说回来,谁家祠堂会放上不刻字的无字牌位呢?这不是寻晦气吗? 她拿下来还没有仔细查看,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两侧的帷幔大而垂地,朱珛灵机一动拿着来不及放回原位的牌位躲在里面。 有人走了进来,朱珛紧张地大气也不敢出,她将刚取下的东西抱在怀里,整个后背几乎贴在墙上一动也不动。一股香火味很快传入鼻尖,那人在点香。 好在那人没有停留很久,马上就离开了。朱珛又停留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响声后将头探了出去,等到确认没人后她才从帷幔后钻了出来。 香炉里面燃着三柱细香,才刚刚燃了一丁点。朱珛眼睛一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拱起的香灰里有东西。她用香箸挑开香灰,一张还未燃尽的纸片赫然出现在眼前。此时的她也顾不上香灰脏手,伸手将纸片取了出来。 纸片上赫然写着:“吾女……极乐无忧……” 字很娟秀,一看就是女人写的。 朱珛想了很久,在江家能称得上“吾女”的只有一个人。 但很快她又否定掉那个答案,江湘行刺的时候是在夜间,加上当时皇帝身边没有几个人,所以消息根本不会被泄漏出来。 即使消息泄漏,此时的江家人早就逃之夭夭了,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地招了几十来号人等死。 那还能有谁? 朱珛没有头绪,又怕人突然折返,于是迅速将纸片藏进腰封,又重新将无字牌位用布裹好放回老位置,把堆在供桌上的香灰掸进香炉试图一个“物归原主”状,又用扫帚把撒在地上的香灰扫进簸箕,按照灵芝的要求倒进外头的小花坛里才离开祠堂。 祠堂很干净不需要打扫,她也不是真的来干活的。 …… 朱珛回老夫人院子的时候还早,一个没见过面的粗使婢女在院里清扫落叶。廊檐下摆放了一张贵妃榻和一个绣墩,一名男子正陪着一个妇人说说笑笑,好不开心。那妇人瞧见朱珛,朝她招了招手。 朱珛上前行礼:“见过老夫人,见过江少爷。”能进入后宅女眷院内的,除了江福广就是他的儿子了。但眼前这个贼眉鼠眼、腰身膀圆、活脱脱一个球状的年轻男人,显然不会是江福广。昨日白芷说过,江府只有一位公子。 章氏应该六十有余,面庞消瘦,颧骨微微凸出。银发整齐盘起,发髻上插着一支成色尚可的翡翠簪子,身着深青色的绣工精细的知锦长袍。她看上去很高兴。 “昨日新来的?叫什么名字?”章氏问。 朱珛恭敬回答:“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名叫王有,三横王,有无的有。” 朱珛觉得这个老夫人很是慈眉善目,语气也很和蔼。 站在江泽身后的一个姑娘轻“哼”了一声,然后向江泽献殷勤道:“公子,外头点心坊新上的糕点,你快趁着热吃。” 辛夷可是真真切切看到江泽的目光像狼一样盯着王有,她往前递点心的时候顺便挡住朱珛,让江泽无处可看。她决不能让别人有接近江泽的机会, 朱珛识趣离开,去帮不知名的粗使婢女打扫院子。她才不要被江泽不怀好意地看着,怪恶心的。 章氏看得出来辛夷的小心思,也知道自己孙子的德行,继而转移话题:“今日外头吹吹打打在闹些什么?” 外头总是一阵一阵的有乐器的声音,还有人好像是在吊嗓子,总是“咿咿呀呀”个不停。 辛夷回:“夫人请了城西那一家戏班子来,正在会客厅前面搭台子呢。” 江泽接道:“母亲同我说今日府上会到一位贵客,只让我先不要去前厅打扰,用膳的时候再叫我。” 章氏笑了:“既然是贵客,那自然你要听你母亲的话。原先我还想让厨房煲你最爱的肉羹留你一起用午膳,看来这下也免了。” 这几日她身体不大好,总是昏昏欲睡,食不得荤腥。找来的郎中只说是入秋得了风寒,喝点药就行。她将视野放在院子里,落在朱珛身上,眼底流转着的数不尽的悲伤。 江泽嘴角上扬,偷瞄了一眼朱珛的背影然后重新看向章氏,他装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样:“祖母哪里的话,以前我太沉迷功课不常来看望祖母,从今往后我一定勤来探望。” 辛夷闻言朝朱珛的方向瞪了一眼,瞧见她笨拙使用扫把的样子,顿时计上心头。 “跟我抢人,你吃不了兜着走。”她想。 她是家生子,母亲是章氏的陪嫁丫鬟,父亲是江府原先的马夫。婚后二人在外帮老夫人打点几间商铺。老夫人念旧,就把二人唯一的女儿辛夷养在膝下。虽对外宣称是二等婢女,实际上很是疼爱,说是半个孙女也不为过。但她不满足于此,“当做孙女”和“本是孙女”二者本身就是天壤之别,并且她还是奴籍,这是她最听不得的地方。 她手里绞着帕子,心里愤愤想着,明明老夫人对她这么好,凭什么还不给她脱奴籍。 这摆明了就是要把她留到像母亲一样老,然后在府里随便找一个下人嫁了。她不能这样,她不能重蹈母亲的旧路,她不要继续做一个听人摆布的奴婢,她要成为人上人。能从此以后真正过上吃香喝辣、被人尊敬的日子,只能寻找一个新的人倚靠。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自己就是一株藤蔓,需要攀附树干,吸取养分。女人本就应该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一个与自己地位相当的人?要什么没什么,这样的日子有什么盼头?凭什么别人可以成为夫人过上风光的生活,她就不能? 江泽就是她的目标。江泽是江福广和袁氏唯一的儿子,是府上唯一的公子,纵使他科举不过,江福广和袁氏留给江泽的财富能够保证江泽一辈子吃喝不愁。 她要富贵!她要别人对她俯首! 她对江泽势在必得。 打扫庭院的扫把是由高粱穗制成,刷毛部分做的又宽又大,而手柄很长,朱珛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个东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正确使用,试了两次总是踩到高粱穗差点摔到。 白芍看着朱珛努力把控扫把的奇怪模样,终是鼓足勇气上前指导,她靠近朱珛做了示范。 朱珛根据白芍的指导终于能将垃圾扫至已经堆积起来的落叶堆里,正当她沉浸在终于能正确扫地的喜悦时,她听到白芍说:“不要离江泽少爷太近。” 扬起的尘土被风一吹,像是在二人身边环绕,朱珛抬眸看到白芍一脸的严肃,她心下明了,点点头:“多谢提醒。” 白芍被她看的脸“刷”的一下通红,她收起刚刚的表情,低下头默默干活。她就知道这个能主动帮自己干活的姑娘不会是笨蛋。 而且白芷说的没错,她真的很好看。 第3章 第三章 秀女(三) 夜晚的会客堂里,弥漫着软糯柔美的唱曲声。一曲唱闭,坐在廊下原本闭目的男人睁开他那一双极具魅惑力的狐狸眼,他瞥了一眼跪在眼前的吴姬,香肩似有似无的露在他的眼前。 “王爷,这个伶人是江南来的,您在京城恐怕是不常听得。”坐在男人身旁的江福广很是谄谀,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男人的脸色,生怕他露出一丁点不愉快的神情。 男人睇眄身旁的人,停顿许久,才轻飘飘说了一句“赏”。 身后的侍从从荷包里拿出一枚东西放在吴姬手里,本因夜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吴姬定睛一看手里的东西心里立马热了起来。这可是一枚金叶子!她唱上一整年都换不来半枚的好东西!她迅速把东西握在手心,不让旁人瞧见。拿到金叶子的吴姬感激涕零,恨不得到男人跟前再磕几个头。难怪能让县太爷点头哈腰的,原来真是一个“贵人”,吴姬拿了东西瞧了一眼穿着贵气的男人果断离开。 她早就把下午江夫人交代给她的“任务”抛之脑后。她就一唱曲的,怎敢惹这个非富即贵的男人?万一人家把金叶子收回去了呢? 想到这里她把东西攥紧,生怕东西长了腿从她手心里溜走,另一只手把衣领往上提了提,脚步更快了一些。到她手里的东西可不能轻易被收走了哦~ 江福广没想到吴姬撤得这么快,也没想到这个传闻中“荒淫”的王爷没有对他精挑细选的美女下手。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但很快脸上重新堆满奉承的笑容,他拍手想叫下面几个上台,却被男人制止。 “本王听累了。”男人淡淡说道。 坐在江福广身旁的袁氏见机宣人上菜,她陪着听了一个时辰,早就饿了。 很快一群婢女端着菜出现在了会客厅,朱珛也在其中。白日里调去厨房的白术今晚要守夜,辛夷就安排朱珛代替白术。 端菜这活也很考验一个人的反应能力,大家都不想拿重的东西,走路的时候格外要注意脚下。到了厨房留给不明所以的朱珛的就是四碗热气腾腾的鲈鱼汤羹。白芷见状主动揽过重的鲈鱼汤羹,而朱珛接过较轻的莴笋火腿片走在人群的最末端。 她不认识路。 会客厅前面的院子里搭着的台子上已无人唱曲,只有一群美貌的婢女在屋里围着分席而坐的其中一人。 江泽原是听曲听得兴头上,忽而被人叫停有些不爽,但一想到那人的身份只能暗暗生气。 谁叫那个人是宁王殿下。 他百无聊赖,装作安静的模样在座位上脑袋放空,旁人的讲话声丝毫进不了他的脑袋,脑子里全是一个人的身影,直到那个人在他视线里越来越清晰,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心中所想之人真的出现在了面前。 朱珛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低头避开江泽的目光,给离门最近的江泽上菜。然后按照顺序一个接一个的上菜,直至看见眼前的男人。 她一愣,碗差点从手里滑走,幸好对面的男人接住了碗边,莴笋火腿片才没有翻在桌面上。 李晗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脸上的温柔使得他与刚刚那个冷酷的男人判若两人。他用只有他们俩可以听清的声音,说:“好久不见。” 声音轻轻,撩拨人的心弦。 朱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得耳房,她的心还是一突一突地跳着,仿佛已经不受人控制一般。 这个离上京百余里的岭县,两个已有五年未见面的人居然能在此相遇。 五年之久,久到她以为这辈子两个人都不会见面。朱珛还记得李晗文离开上京的那一天下着大雪,她不顾旁人劝阻,披着斗篷悄悄去到城楼上,目送车马离开。直到车马在视线里化作虚影,在皑皑白雪中消失不见。 往事历历在目,比看过的所有画本都要精彩。 她躺在床铺上闭着眼睛,努力稳住呼吸,但是试了几次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平静。 那一句“好久不见”始终萦绕在她的耳畔。 她坐了起来,喃喃自语道:“他还认得出来我。” 五年的时光,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成长为将要及笄的大姑娘,只有时常陪在身边的人才会有不曾变化的错觉。朱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同一时刻认出了他。 耳房内只燃了一根蜡烛,即使月色照进来屋内也很暗淡。蜡烛上头插有两根银针,靠上端的是朱珛的,那是她要去祠堂续供香的时间点。此时蜡烛快要燃至银针处,还剩最后薄薄的一层。朱珛心想反正也睡不着,就轻手轻脚穿好衣服把银针拔出,提起一纸灯笼离开耳房。 起大风了。 夜间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也将悄悄爬上她脸的红晕吹散。 游廊上方挂着的六角廊灯被风裹袭,一直在来回晃动,又不知怎么的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瞬间就会砸下来。 朱珛拢了拢衣服,走得更快了一些。 正当她要穿过小花园的时候,忽而一人突然出现停在她眼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朱珛刹不住脚步,很快撞到那人的胸口处。一股淡淡的兰花香霎那间侵入她的鼻腔,让她忘却了额头处的疼痛,也忘记了惊叫。 “别来无恙,需要我做自我介绍吗?”男人语气清冷,带有一丝不悦。他修长的身形挡在朱珛身前,穿着黑色官衣,左手置于身前,右手垂放于身体一侧。 朱珛后退两步和左林川拉开一点距离,灿灿笑道:“不了不了,左大人。” 左林川,前丞相之孙,十九岁就已经是和泰年间的第一位状元,为此皇帝特批他为刑部主事,跟着刑部左侍郎一起办案。 名声之大,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朱珛只听过他的名号,他们能够相识还是另有由来。 朱珛藏在由左林川假扮的商贾车队混出上京,却在刚出发的那天夜晚,在离上京二十余里地的驿站不幸被左林川撞见她躲进空箱子的场景。 她饿了,她太饿了,她饿到在别人休息的时候爬出来觅食,就这样小心翼翼爬回去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 左林川似乎黑着脸质问朱珛从何而来,朱珛不得已假装哭哭啼啼编了个身处黔南的祖父母年事已高,自己又被同乡骗去上京打了黑工的故事,说得太动情自己差点真要落泪。 左林川思量再三,还是将她一起带到了黔南。等到了岭县,朱珛又悄悄的离开,顺便摸走了左林川的几枚铜钱。 真是一天两大“惊喜”,一个左林川,一个李晗文。 朱珛欲哭无泪,这左林川莫不是来向她讨债的?区区几个铜钱而已…… 反正她现在也没有。 还是说他要逮自己回上京? 应该也不是,要不然他早在驿站把她压回去了,何必大费周章到了黔南再把人送回去? 借着月光朱珛仔细瞧着左林川的衣服,白线勾勒的图案与会客厅外面等候的戏班子的衣服有点相似。她心中大概有了猜测,左林川混进了戏班,跟着戏班又混进江府。 一个半斤,一个八两,现在谁也别笑话谁。 “这里很危险,你要是还想回去侍奉祖父祖母,我劝你不要惦记这里每月的一锭银子。”左林川率先打破局面开口说道。 朱珛摆摆手,一脸无辜样:“那不然左大人给我钱?” 朱珛料定左林川身上没带多少钱财,才会如此反问。她要稳住贪财的嘴脸,坐实来江府打工赚钱的身份。 她可不能让左林川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是现在…… 她忽而又想到李晗文。李晗文知道自己的身份,左林川又手握她“逃出上京”的把柄,两个人是哪个都不好对付。 朱珛有些头疼,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左林川正如朱珛所料,身上没有多余的钱财,他幽幽开口:“铜板不是被你拿走了吗?” 朱珛盯着他的脸,认真地回道:“这是我凭自己本事拿的,不算左大人施舍的。” 左林川办案数月见多识广,对这种厚脸皮的早就见怪不怪。他话已带此,旁人听不听由不得他,被坏事殃及了也怪不了他。左林川准备转身离开。 她转而想到腰封里的字条,抬起头叫住左林川,然后一脸严肃地看向他:“左大人,我们做个交易吧。” 正如左林川所讲,江府笼罩在一股不知名的迷雾中,危险重重。显然现在的局面并不是她一个人单打独斗就能破解谜团的。她需要一个帮手,或者说她需要一个合作伙伴,共同打破谜团。 左林川不知道朱珛的身份,行事不会碍手碍脚;他本身又是皇帝派来暗中调查的专职人员,实力不容置疑。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左大人装扮成戏子模样混进江府,应该不是为了贪图有趣吧?况且你的身份多受限制,白日里不足以深入内宅。恰好我现在是江府的婢女,在各个院子游走最为合适。”朱珛走近左林川,离他一步之遥。她站在左林川跟前,抬头望着他漆黑的几乎被夜色朦胧的看不清的双眼,“不如我们合作,我在内宅打探左大人要的信息,左大人付给我相应的报酬。那几枚铜钱就当是定金,如何?” 恰巧遮住月亮的云飘过,露出了一丝月色。左林川脸冷不丁的映入朱珛眼帘。朱珛觉得左林川的眼睛很熟悉,不是被抓包审问地时候看到了这双眼睛的熟悉感,好像两人很早就认识一样的亲切。 夜色中,灯笼里的火早已被吹灭。两个人面对面站在由假山堆叠成的中空石室中间四目相望,四周万籁俱寂。 没有等待很久,一个男声适时响起:“成交。” 第4章 第四章 秀女(四) 李晗文到黔南的行踪很突然,江福广也是早上被告知这个信息。据传言,李晗文最大的爱好就是逛青楼,喝花酒,对美女来者不拒。所以他和袁氏才想到用吴姬这一招“美人计”。 其实早一些时候,就有传闻即将有一位大人物要来岭南暗访。从上个月拖到这个月,从这个月初又拖到这个月中旬,江福广迟迟不敢松懈下来。这不,消息不可靠,不仅不是暗访,还月初就来了。 至于宁王,虽有爵位,实际上已无权无势。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福广只是小小一个县令,也不敢得罪“闲王爷”。 相比于江福广暗自庆幸礼数周全,袁氏显得有些着急。若是平常,她对于贵客的到来自然是万般欢迎,但是现在这种特殊时期,就还差三天事情就能解决。 还只剩下三天了,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事情来。 她知道,在江福广的心中,仕途比她女儿的命重要。若是宁王执意在江府小住一段时间,江福广肯定会推迟计划。 可推迟了这一次,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要是下一次还有突发状况怎么办,难不成一味的退让吗? 袁氏整个人焦躁又混乱,她在席上已经心不在焉,回到房内时又喝了一碗金银花露才勉强镇定下来。 李嬷嬷将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但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只能给袁氏揉按额颞,以缓解她的头风之症。 内屋里江福广的鼾声已经响起,袁氏想了一会儿悄声吩咐李嬷嬷:“你去请大师,等下老地方见。” 末了,她顿了顿:“把我屋里头那个丫头也绑了带去,动作要快,不要叫人发现了。” 这一夜,注定难眠。 …… 朱珛醒来的时候是寅时三刻,耳房里除了补觉的白术其余人都不在了。 老夫人院里人少,几个粗使婢女除了洒扫庭院,还要兼顾准备热水、熏香衣物的活计。 朱珛收拾收拾准备去祠堂,昨晚左林川有事要离开江府,所以她和左林川约好今早祠堂碰面。祠堂人少,她好讲发现的东西和听到的传闻。 可还没有踏出房门,只听见白术大喊一声:“不要过来!” 朱珛停住脚步,她回到白术床前,只见白术像是掉进水里一样浑身被汗湿透,脸上五官似麻绳一般拧在一起,扭曲狰狞。 她看上去很痛苦。 屋外窗口很快聚集了一堆正在洗漱的其他院子里的婢女。 “又是一个。”一人嘀咕了一句。 朱珛耳尖,立马听出端倪。但外面人多,她无法辨别好坏,只能装作没听见一样拿了个盆出去打点热水。 大伙儿见没有后续,很快纷纷散去。等朱珛打水回来只剩下一人还站在门口。朱珛认得她,是和自己一批进来的人。 她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 “王有,这里……好像怪怪的。”文书慧跟着朱珛进了房间,她双手交扣,机械地来回摩挲着手臂。 朱珛正在用温水沾湿毛巾,听到文书慧的话她抬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文书慧:“她们说,这江府闹鬼,河边总是有一个方向的湿脚印,就好像有人半夜从河底爬了出来,然后消失不见了。还有、还有,各个院子的角落里,总是会散落一点香灰……” 朱珛听在心里,绞干毛巾给白术擦脸的动作不曾停下来,她将沾满汗水的毛巾放进温水里,然后安慰文书慧:“说不定都是旁人吓你的。” 朱珛说的不无道理,事实上很多地方都存在这种现象。与其说闹鬼,她更相信是人性之恶。 闹鬼,多么拙劣的借口。 文书慧拼命摇头,她坐在朱珛身旁显得很激动:“我……我原本也以为她们是诓我,可我……可我昨晚……昨晚真撞见鬼了。” 文书慧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惊惶不已。朱珛不好再用“人扮鬼”这种话搪塞过去了,只能静心听她把话讲完。 幸好朱珛给自己预留的续香时间充分,她还能再待一刻钟的时间。 不过……左林川,第一次合作就放别人鸽子真的好吗? “昨天晚上,我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一阵风从我的耳垂吹到面颊上。本来我并不在意,睡在外头冷是真的冷。” “可是慢慢的,我感觉有人伏在我耳边说话,声音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好真的有人躺在我身边和我说话一样,可我是一个人守夜的呀。” 说到这里文书慧突然瞪大眼睛:“我从梦里惊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一个浑身被水淋湿的白衣女子,站在院门口朝我招手。好像在说:‘来呀,来陪我呀’。然后我就吓晕了过去,直到换班的人来了我才被叫醒。” 朱珛看见她眼睛一片通红,她探上文书慧的额头,不出意外一片滚烫。 “你也发热了。”朱珛说。 白术睡得很熟,只有她脸上的汗能证明她睡得很不踏实,又或许说因为发烧整个人昏沉在梦里。文书慧不同,她虽发烧整个人却很清醒,或许是清醒过头了,沉迷在现实的虚幻中。 文书慧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没有听到朱珛说得话。她沿途回来的路上把这件事告诉了很多人,但是很多人都告诉她昨晚上的只是一场梦,可她还是能清晰的认识到那是她真正经历过的。 那不是假的! 文书慧浑身冷热交加,一会儿像是沉入冰窖,一会儿又像是投入火海。她很不舒服。 她看着朱珛淡定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朱珛和自己一起逃离江府。 “我不想要银子了,我要回家。”文书慧起身离开,她感觉耳边还有“嘀嗒、嘀嗒”的水声。她边走边喃喃自语,“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朱珛目送她的离开。 鱼上钩的那一刻,就没有脱钩的机会了。 朱珛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样淡定,她在去祠堂的路上一直在心里复盘文书慧的话。 纵使她再不信鬼神,现在也产生了一丝动摇。不过理智上更偏向于有人装神弄鬼。 意欲何为? 早晨零星下过几场小雨,到处都是湿漉漉一片。到了祠堂,外头意外有两个人把手。他们没等朱珛开口就主动放行,只是不客气道:“快些,再晚点来要到晌午了。” 朱珛不与辩驳,道谢后就进了院门。 身后传来了抱怨的声音:“前一个是晚上不走,这一个是早上不来,都什么跟什么。” 进了享堂,却见左林川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她原以为左林川已经离开,又或者是被拦在门外,但又意识到,对于左林川来说这院子的墙算不得什么。 “你迟到了。”左林川老样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朱珛:“有特殊情况。” 她将文书慧所言之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却不见左林川震惊。 左林川:“这个地方闹鬼?” 朱珛点头:“其实我刚来的时候就有人和我说祠堂闹鬼,不过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这一个地方。” 她边说边打扫台面,台面上不知为何撒出了一些香灰,又落到了地上。 “这里有一块无字牌位。”打扫好台面,朱珛想将角落里的无字牌位拿出来看,但找了一圈并未瞧见,显然是被人拿走了。 左林川:“无妨,你还记得是什么模样?” 朱珛回忆了一下:“除了没有刻字……这里摆放的牌首是圆弧的,而那一块比较方正,高度上也和这里的不符。” 随着回忆,她的思路似乎清晰起来。祠堂的牌位的外观、尺寸、材质无一不是保持一致,唯独这一块格格不入。就像…就像是不会放在这里一般。 朱珛突然想到纸条,她从腰封里把东西拿了出来,展示在左林川面前:“也是昨天发现的,当时躲在帷幔里面,没有看到是什么人烧的。” 左林川接过东西,短短六个字,很久后他才缓缓开口:“左林川只有一个女儿。” 朱珛也品出其中的含义,但又不确定:“江老夫人……” 左林川明白她什么意思,淡淡道:“江福广是独子。” 言下之意,他确定这是未完成的江湘的牌位。 他来岭县前特地去吏部甲库翻看了江福广的档案。昭朝明文规定,从县令开始的每一级官员,籍贯、出身、任职记录、考核结果,乃至家庭成员这些基本信息都要保存到吏部里。 信息变动不及时更新者,年末官员考核不合格;被发现信息作假者,三年内不得晋升。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考核不合格或者无法晋升又不是罢免官职,不是什么大事。 隐形的代价就是断送仕途。 科举选出来的人才层出不穷,每个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空缺出来的位置,即使小到一个县令之位。 江福广几乎从任职开始就一直在黔南各个地方转悠,然后来到岭县任职数十年的县令。 左林川相信基层真的有兢兢业业面头苦干者,不过江福广显然不是安分的人。 他已经掌握江福广贿赂官员的证据。 江湘刺杀一事原本只需要直接怪罪在江福广身上即可,无论他认不认都是弑君同伙。但是这桩刺杀案疑点重重。为何向上打点多年的江福广,他的女儿会在选秀的时候行刺皇帝? 因为了解父亲的苦楚决定替父亲讨个说法?可要是江湘争气真的入了后宫,江家也能借女“飞升”,江福广会得到离开黔南去其他地方任职的机会。 有生路在前,偏偏选了一条死路,只这是最令人疑惑不解的地方,才是他奉命来到黔南调查的原因。 左林川看着眼前到处认真翻找的少女,沉默不语。他并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因为她也是一个可疑的人。 虽然他们是合作的关系,但左林川对朱珛的怀疑不曾减少。 离开上京明明只需要名帖即可,她却躲在自己的箱子里混出城门;到了岭县,她悄悄离开车队;进了江府,又撞见她当上这里的婢女了。 太过巧合就是有蹊跷。 确实有几个女逃犯未被抓捕归案的……想到这里左林川眯起眼睛。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能做到翻看的书籍、画册过目不忘的程度。不过眼前的的这张脸他从未见过。 可疑,但有用。这是他答应合作的原因。 朱珛在仔细的翻找线索,无暇顾及左林川,也就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江福广有一个妻子袁氏,但在此之前还有过一个原配妻子,只不过为了娶袁氏和离了。”左林川开口抛出一些信息,一些能够被旁人知晓的信息。 左林川在岭县的第一天就做足了信息的搜寻,他的眼线遍布整个黔南,包括江府。 袁家是黔南有名的富商,当年将适龄的庶女嫁与江福广为妻,也就是现在的袁氏。原以为十七岁就能中举的江福广能一飞冲天,可没想到现在还是原地踏步。 朱珛闻言转身,好奇问:“原配是谁?” 左林川言语简单:“这是你的任务。” "你负责内宅,这是你说的。"他语气清冷,像是对手下布置任务一样不带任何感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需要他亲自出面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