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杯au]诸神应邀》 第1章 无尽海域 在潮冷而阴暗的海底之上,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水面,水浪拍打着礁石,初升的太阳撒在浪花上,为水波镀上一层半透明的金色。 海浪没有尽头,一波推着一波,这是一亿平方公里的海域,往昔的陆地如今尽数淹没在咸腥的海水中,沧海桑田,岁月更改。 曾经的那场大战留下的痕迹已被尽数抹去,一场天使与恶魔的争斗,跨越百年沧桑,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和平,因为伤害已经太多。 天使坠落的雪白羽毛曾经铺平了几片加礼亚大陆的湖泊,恶魔的犄角断折,深深扎进土壤,化作两座高山。 一个婴儿在海面上漂着。 他躺在一个篮子里,篮子底部垫了一层防水布,做得像个小船。 篮子有些小,他肉乎乎的脚伸出去半只,深棕色的胎发被太阳照成浅褐色,眼睛也漂亮。 附近五百平方公里以内,没有一片陆地,一艘渔船,而篮子已经不堪重负,海水正渗过木头的细缝,腐蚀着篮子侧边的软钉。 孩子咯咯笑着,伸出拳头对着澄明的天空,天空寂寥无比,他拳头柔软健康,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死亡。 初升的太阳在海面上露出半边,海面晨风瑟瑟,金光闪闪,孩子的脸庞闪着圣洁的光芒。 橘红色的太阳中出现了一颗闪亮的白点,那白点逐渐靠近,它有两条巨大的翅膀。 它扇动着,从辽远的天际线俯冲而来,翅膀上长了无数只眼睛,或大或小,或干净或浑浊,此刻一同眨动,洁白的羽毛此刻更是净得胜过初落的白雪。 这怪物恐怖至极,一颗像肉球一样的头上长满了深浅交加的肉瘤,每寸皮肤都密密麻麻挤满了眼睛,一长条巨大的生着倒刺的舌头从像脸盆状的嘴中伸出,上面的吸盘吸食着海面柔软的风吹来的香气。 每只眼睛都在眨动,都在拼命表达着信息,有的愤怒,有的快乐,有的哀伤,唯一相同的就是——它们都眼含泪水,暗藏悲悯。 怪物扇动着翅膀,悬停在篮子旁边,扇起的风推动着篮子一摇一晃,婴儿高兴地张开手掌,往怪物细软的绒毛上摸去,轻柔而缓慢。 婴儿抬起手掌,忽然,篮子动了动,从海面上慢慢升了起来,怪物扑闪着翅膀后退,小婴儿笑着,控制着篮子向怪物靠近。 怪物发出几声沉重的呜咽,最大的那两只眼睛中充满了敬畏与害怕。 它呜呜叫着,用密语向无尽天幕之上的第三重世界的神明传递信息。 信息通过闪着雷电的云层到达满是岩石柱子的天堂时,怪物正用翅膀托起篮子,孩子抱住它的脑袋,丝毫不觉可怖,而是亲昵地拿脑袋贴着白色羽毛。 天空中的克雷迪斯接到了信息,几朵白云在他面前拼成信息的内容,又迅疾消散。 上面写着:“威尔.格雷厄姆,我以第四座诞生的高山为他命名,他将成为我们天界最勇敢的战士,最忠诚的战友,将带领天使,引导全人类进入新纪元。” 黑曜石铺就的台阶上,一只光着的脚迅速踩过,刚穿过净泉的她脚上沾了泉水,留下了一列半干的脚印。 这是个侍女的脚。她神情紧张,语气急促,额角生着两只小小的犄角,细瘦的胳膊上长了一层银白色的鱼鳞。 “王后难产了!王后难产了!”她穿过奢华的兽皮地毯,扑到细幔围着的大床旁,上面正躺着一个女人,她美艳高贵的面容此刻正痛苦地扭曲,额头上的金色纹路正像潮水一样发亮又暗淡。 她身上盖了一层白纱,肚子高高隆起,正痛苦地叫喊着。 一个婴儿正从她身下诞生,他出世的时候很安静,一双深邃的眼睛好奇打量世界,嘴唇红润。 他头上有两个浅浅的印记,这是奥藏帝国的标志,随着他们成年,奥藏人会逐渐长出犄角。 他们是庞大的第四重世界里的一个小帝国,是地狱的旁支,是恶魔中的最下等。 君王脚步急促,靠近镶金大门时却忽然放缓了脚步,迅速回忆起大祭司在王后刚怀上孩子两个月时说的话: “此子是王朝的诅咒!他的出现,将带来革命者的热血,带来世纪的终结!” 他没有听信此人的话,他对他施以最痛苦的绞刑。 可如今,那个人是对的,不过短短几个月,全国叛乱的火焰四起,诛杀君王的口号越呼越响,起义大军正向着科罗娜山脉中的宫殿进发,结界眼看就要被攻破。 如今他还要再夺走他的妻子! 这个狗东西! 他抽出镶着黄色和蓝色宝石的佩剑,推开了四米高的大门,朝房子中间的床走去。 侍女尖声哭泣,他将她一剑斩杀,将尸体拖到一旁,又爬上了床,将佩剑抵住妻子的肚子。 王后额头满是汗水,她睁开眼睛,用手抚摸着君王脸侧的鬓角,眼中写满哀求与不舍。 她气息越来越微弱,说:“不是他……不是他导致的这一切……” 起义军手执火炬,已经冲上百尺台阶,像黑色的潮水朝白金色的宫殿涌来,抵挡的守卫军已经寡不敌众,纷纷被斩杀,灭亡的狂潮不可避免。 “是他,是他诅咒了我们,他比恶魔更恶,他是整个奥藏帝国毁灭的根源!” “放过他吧……”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安静的婴儿此刻终于嚎啕大哭,仿佛他知道世界上唯一一个保护他的人已经离他远去。 进入第四重世界后,死亡会让一切遁入虚空,包括灵魂。 君王嘴唇嗫嚅,王后逐渐变冷,他的手在颤抖。他抱起了婴儿,婴儿脸上挂着泪珠,鼻尖红了一片。 他捏着婴儿白皙的脸颊,听着宫殿下方侍从们绝望的哭喊声,心一点点沉下去。 啪! 他扇了这婴儿一巴掌,婴儿的半张脸立刻肿了起来,晶亮的眼睛闪动着,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大门正被激烈拍打着,起义军抬来了一根圆铁柱,正喊着一二三,往木门撞来。 他将佩剑的剑尖抵住婴儿的脸,尖端滑过柔嫩的脸颊,划出一道道红痕,却始终没有刺下。 这婴儿有一双他的眼睛。 太像了,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正透过这双眼睛凝视着他。 “汉尼拔,我要给你起名叫汉尼拔。”君王将他的嘴巴捏了起来,“这是我们一早就给你想好的名字,只可惜没办法告诉世人了。” 他持剑慢慢踱步,绕着床打转。 “你必须失去这双眼睛,才能活下去。”他脸色惨淡,将手中的剑横在婴儿眼睛上,婴儿的眼睛惊惧地瞪着剑身,泪水滴在上面。 用力一划,婴儿的眼睛被划破,鼻梁被划卷出一道皮肉,汉尼拔疼得昏了过去。 他颤抖着手取下妻子身上盖着的白纱,撕掉一片给汉尼拔滴血的眼睛包上,又将剩下的布绑住汉尼拔的嘴,使他发不出哭声。 他将婴儿塞到一名忠心的侍从手中,吩咐他穿过小道往东一路跑,跨河进入另一个地界。 不久,大门轰然炸裂,大批叛军涌入宫殿,推开大门闯入这个房间时,太阳发出的光芒刺穿了云幕,将房间照得如同天堂般明亮。 王后与君王都躺在大床上,王后没了呼吸,君王用长剑刺穿了心脏,两人的手紧握着,血液将白纱染成罪恶的鲜红色。 两天后,他们将死去的君王与王后押上了断头台,对尸体进行了二次处理,随后葬在一片埋葬了无数公侯贵族的乱葬岗中。 同时,宫殿上方的旗帜被摘下,钟楼上的那口记录了奥藏帝国百年历史的黄铜钟被拆掉。 黄铜钟坠地,发出一声哀鸣。 奥藏帝国彻底毁灭。 而后,王朝被起义军瓜分成了三份,三方多年战乱,民不聊生。 …… “汉尼拔是个俊雅的男孩,随我的姓,姓莱克特。”侍从干笑着解释。 戴着臂徽的审查官狐疑地梭巡着房间,说:“名字很好听,岁数多大?” “刚刚八岁,不过个子已经很高了。”仆从没敢在年龄上撒谎,审查官一眼就能看穿。 “八岁。”审查官收起报表,游刃有余,“能让我看一下他的脸吗?” 侍从打开东侧房间小门,房间里堆满了画板,画笔,以及各种材质的纸张和画架,汉尼拔坐在一个比他个子高得多的画架前,正用手抚摸着一幅木制浮雕,上面刻了一个高大的教堂。 “汉尼拔,”侍从语气十分尊敬,但又要装出汉尼拔父亲的架子:“有人来见你。” 汉尼拔转过脸来,他额头上的犄角已经长出了一寸,一双眼睛呈现深褐色,里面闪烁着红色的光点,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审查官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汉尼拔两眼中间的皮肤,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像是陈年刀伤所致。 “这是怎么回事?”审查官眼神打量。 “他的眼睛曾经被野兽袭击过,我和他的母亲都很可惜。”侍从谨慎说道。 审查官放松下来,这人没有奥藏帝国标志的眼睛,准确来说,几乎连眼睛也没有了。 “好吧。”他同汉尼拔握了握手,“我们在防止一切帝国复辟的可能。希望我没有打扰你的兴致,汉尼拔。” 汉尼拔礼貌点头,才八岁的他已经笑得云淡风轻,“没关系。” “奥藏帝国家族的火焰迟早会烧向整个地狱,我们必须要把那个孩子抓出来,就算现在抓不到,他也迟早会露馅的。” 审查官勾起嘴角,他退出房间和奴仆聊天,话语一字不落落入汉尼拔耳中,“他迟早会长出恶魔的角,到时候只要一露面,我们就可以抓住他,立刻处决。” 审查官走后,仆人喝了一杯又一杯浓茶,眼睛控制不住看向房间里端坐着的汉尼拔。 汉尼拔只是用手反复抚摸着浮雕上的教堂,脸上一片安详。 第2章 双人套餐 克雷迪斯一身洁白羽衣,正半蹲着陪威尔玩耍,威尔的眼睛盯着他手中一颗橘白相间的小球。 克雷迪斯的手指移动,威尔的深色眼珠也跟着转,威尔还是个孩子,眼珠子清透明亮。 他似乎从来没有惧怕,没有仇恨,视线永远牢牢锁定眼前的这一颗小球,生死,爱恨,全与他没关系,他只在乎这颗漂浮的小球。 他将小球攥在手里。 克雷迪斯是天界的第三位创世天使,大天使阿莲娜早已牺牲在北海之畔,她尸身入海的瞬间,万千银色游鱼托住了她的身体,引她进入海底深处。 二天使巨神沃尔夫抛弃人类形态与自然融合,成了天使的本我模样,也就是从海面上救了威尔的多眼怪物。他是三位创世天使中寿命最长的,如今年岁已大,常年蜗居极高的山峰不问世事,带孩子的任务自然丢到了克雷迪斯手上。 一颗云朵朝克雷迪斯飘来,忽然啵地一下破碎成白色云雾,组成了一行字: “地狱内乱。” 克雷迪斯站起身摸摸威尔的脑袋,“我要走了,沃尔夫也不在,你可以去找安东尼老师玩一会。” 威尔乖巧地点头,克雷迪斯眨眼间消失了。 天堂里多的是高大的柱子和漂浮在上方的云朵,巨神沃尔夫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天堂,克雷迪斯也总被来自人间和神界的诸多事宜所困扰。 幸好天堂有结界,威尔不至于跑出去,克雷迪斯也就放心地让威尔在天上乱转。 威尔只有在克雷迪斯面前才是乖顺的,克雷迪斯这位大家长一走,威尔就翻了天,一会扯扯小天使的翅膀,一会在温泉区里泡泡脚,他最喜欢的就是赶往小天使上课的地方,跟着蹭上两节课。 那个地方叫阿比托,用神界通用的语言翻译过来就是“无遂之地”。 课堂由一位手长脚长,白胡子拖到地上,在天堂的时间已经不可估量的老者讲授,老者的名字叫安东尼,面貌慈祥。 他身上的羽毛已经变成了透明的浅金色。在天堂待得越久,羽毛就会越发透明,不过迄今为止,没有天使见过真正透明的翅膀,除了安东尼自己。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那样的翅膀,大天使阿莲娜,我和她相处了几百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怒火,她带着那双翅膀从海岸线上飞起来,将岸上的渣滓一一斩杀,透明的翅膀上喷溅的都是鲜血。” 安东尼坐在圆石上,眼睛看向石柱的上方,满脸怀念地回忆着。 一个还是婴儿的小天使问:“可是老师,您不是教育我们要劝导人向善吗?大天使为什么斩杀他们呢?” 安东尼浅灰色的眼睛暗淡下来,说:“对于有些人,杀死他们就是对他们的救赎。” 又一人问:“人间真的充斥着罪恶吗?以至于大天使生那样大的气?” “不不不,”安东尼摇头,胡须摆动着被云朵吹起,“黑暗与光明是对立的,罪恶与善业也是对立的,没有罪恶凸显不了善,没有善也不能对立着诞生恶,世间的万种物质是平衡的。” “有对比才能有善恶。”一位天使喃喃低语。 威尔举手:“安东尼先生。” 安东尼:“有什么问题吗?威尔?” 他招招手让威尔过去,威尔跳上圆石,爬到安东尼的背上,安东尼也不恼,任由他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威尔犹豫着问:“人间的东西好吃吗?” 充满思辨精神的课堂被这句话打散了,安东尼无奈地笑笑,说:“这个……我不知道。” 威尔:“您为什么不知道,您不是全知全能吗?” 安东尼拉住他的一只手臂,将他从背上拽进怀里,像摇篮一样晃了他一会,“这些东西,需要自己去体会。” 两个月后,克雷迪斯终于回来了,威尔扑向他的大腿。 克雷迪斯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威尔吓得手脚乱踢,说:“我已经九岁了,你怎么还提得动我呢?” 克雷迪斯鼓起腮帮子吓他:“我可是第三位天使,拎起你可不需要费什么力气,我可以把你从天上一直甩到人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一个街区十字路口的炸鸡店里!” “啊——”威尔终于老实下来。 克雷迪斯将他放回地上,问:“好久不见,小家伙,你又给我惹了什么祸啦?” 威尔让自己漂浮起来,绕着克雷迪斯转圈,说:“没惹什么祸。” “最近怎么这么乖?” 威尔压低了头,细声细气:“我想去人间转转。” 克雷迪斯答应得很爽快:“好啊,等我见过安东尼后,就带你下去。等你再长大一些,就可以自己独立出门了。” “好耶!”威尔笑得很可爱,在头两侧用手指比了个耶。 …… “他在外面吗?”安东尼问。 克雷迪斯:“他等着我带他去人间玩呢。是不是你指使的?” 安东尼:“是谁想让他去人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小家伙,他到底有什么能力能被巨神看重?沃尔夫那样一个避世不出的人,竟然为了他特意传一条讯息给你,甚至还为他起了名字?” 克雷迪斯:“他拥有念动力。” “不止这个,”安东尼摆手,看向神殿外的威尔,威尔坐在地上,连眼睛也不眨,生怕因为调皮,克雷迪斯就不带自己出去了。 “他身上一定还有些什么别的能力,不为人知。” “所以你想让我把他带去人间?人间可不是个好地方。”克雷迪斯皱眉。 “人间是罪恶的斗兽场。”安东尼浅笑,“在人间,他会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能力。” 他想了想,然后补充道:“一定要保证小家伙的安全。无论他有没有什么别的能力,都要把他再带回天堂来。” 克雷迪斯笑他:“你也舍不得他,对吧?” 安东尼笑笑,和克雷迪斯一起走出门,威尔立刻站起来,说:“走吧!” “嗯,走。”克雷迪斯牵住威尔的手,洁白的翅膀一瞬间大张,脚下云层裂开一个大洞,克雷迪斯抱着威尔俯冲下去。 安东尼摸着长胡子,笑着在大洞前看着他们。 “啊——啊——啊——” 威尔刺激得双脚发麻,万米高空很冷,克雷迪斯给他注入热气。 威尔恢复了精神,脚下是大片陆地和海洋,还有陆地上一片一片绿色的植被。 “你想去哪里?” 威尔很是兴奋:“去炸鸡店!” 炸鸡店? 克雷迪斯无奈地笑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一个街区十字路口的炸鸡店?” “当然呀。”威尔撒娇。 落地的瞬间,马路上的红灯停滞了一瞬,没有切换成绿灯。 洁白翅膀合拢,裹住克雷迪斯和威尔,再张开的时候,克雷迪斯已经变成了一身黑色西装手提公文包的上班族。 至于威尔,变成了戴着鸭舌帽,穿着衬衫和短裤,手拿一个滑板的小学生。 而停止的时间,也开始往前走了。 红色的指示灯切换成绿色,那一刻,凝滞的人群化开,吵嚷声冲入耳朵,热热闹闹地开始移动去各自要去的地方。 炸鸡店就在对面,一块白色和黄色的大牌子,门口的黑色板子上用白粉笔写着: “今日促销!汉堡薯条!双人套餐只要这个价!一瓶雪碧钱!” 是的,确实是一瓶雪碧钱,至于是多大的雪碧,就不要管了。 威尔提着滑板,牵着克雷迪斯的手,沿着斑马线朝店走去,忽然听到啁啾一声惨叫。 一辆白色汽车撞上了什么东西,又撵到车轮下面,连停车看一眼都没有,潇洒地扬长而去。 威尔蹲下身看着那东西,绿灯要结束了,克雷迪斯扯起他的领子带他过了马路。 在人间不能轻易不能使用法术,克雷迪斯累得气喘吁吁。 威尔没有抬头,克雷迪斯有点疑惑,“你怎么了,威尔?” 威尔捧起还在抽搐的东西,克雷迪斯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小鸟。是只普通的麻雀,眼睛停止转动,半边身子全是血,已经没了呼吸。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威尔问。 威尔眼中已经有了泪花。 “连停下来看一眼都不可以吗?他开的那个方形的大东西是什么?” 克雷迪斯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子,有些无奈又心疼,“这是人间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很抱歉让你看到了。” 威尔的眼睛纯粹不染尘埃,轻轻摸了一下小麻雀,走向树下,开始挖土。 声音稚嫩而倔强:“我想把它埋了。” 手心里的麻雀忽然开始抽搐。 像一颗心脏在威尔手中跳动。 威尔高兴地大叫:“它活了!它活了!” “怎么回事?”克雷迪斯走过去,调整自己的眼睛,麻雀身上的伤口正在飞速愈合,宣判死亡的基因分解消失,麻雀的心脏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 在人间,他会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能力。他想起安东尼的这句话。 活过来的麻雀并没有飞走,只是停在了威尔的肩头。 威尔很高兴,丝毫不觉得肩上停只小鸟有多么奇怪,推门进了炸鸡店。 克雷迪斯愣了会神,才跟着走了进去。 “我要炸云朵和炸石头。”威尔自信满满。 克雷迪斯瞬间捂住了他的嘴:“一份双人套餐就好。” 第3章 藏匿 房间里,一片凌乱,地上堆着衣服,衣柜倒地,石块上的浮雕掉到地上,碎成了无数碎块。 身后是砸破的窗户,窗台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 汉尼拔被绑在凳子上,嘴里塞着布。 血腥味还是不断在房间里扩散,冲入他天生敏感的鼻腔,他闻出了血腥味来自门外的桌子下。 地狱动乱,即便这里不是奥藏帝国曾经的属地,这里也不再安全了。 “迈尔逊,不要再把你的脸换来换去了,看得我心烦。” 有人走向他。 “小瞎子。”有人用手指戳着他的脑袋,“你父亲死了,你也很快就要死了。” 汉尼拔语气过分冷静:“你们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们。” 没人说话,当啷一声刀子砍下,砍在汉尼拔腿一侧的凳子,削下一个角。 凳子立刻不稳地偏向一侧,汉尼拔用脚稳住。 “你知道你的赏金是多少吗?从你出生那一刻起,我们就在找你了。”一个尖刻的声音。 “我们四个人,在你身上耗费了可是有八年之久。要不是看到这个仆人觉得眼熟,又看到他对你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我们决不会想到这个瞎子竟然就是奥藏家族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汉尼拔敏锐捕捉到了信息:“你们以前见过他?你们也是奥藏帝国的人?” “很聪明,”一把尖刀挑起汉尼拔的下巴,“我们是你父亲手下的侍卫兵。” “我父亲看不清真相,我比他清楚,你们背叛了他。”汉尼拔说。 一个巴掌抡圆了扇过来,汉尼拔的半边脸立刻肿了。“要你多话!”,尖刀插入汉尼拔大腿。 汉尼拔忍住疼,继续说:“是你们把帝国的作战图泄露出去的,是你们把他们引进城堡的。” 凳子被踢翻,声音最粗犷的那个人说:“现在轮不到你来批判我们了,你们两个,去附近看看有没有目击证人,有的就杀掉,还有你,去把仆人的尸体处理了。” 三人迅速走开,领头人将房门反锁,刚一转身,汉尼拔站在他面前,两眼无神。 他用那把刺入他大腿的刀割断了绳子。 “谢谢你送的武器。”语气礼貌而不耐烦。 一刀刺入心脏,他闷哼一声重重靠在门上,慢慢滑下,汉尼拔朝着他的心脏连刺数刀,打开了反锁的房门。 尸体倒下,横在两个房间之间,汉尼拔摸向他的尸体,尸体的头上长了两个犄角,他用刀子按住,慢慢地割了下来,放进口袋。 他用鼻子贪婪地嗅着血腥味,地狱的恶魔一向对血腥味很敏感,更别提他来自地狱中曾经最为狂暴的家族——奥藏家族。 身上喷了不少鲜血,他脱掉外衣,捡起地上的一件外套,细致地拍打干净,穿上之后出了门。 天生的嗅觉让他行走时如履平地。 侍从被拖行的轨迹一路延伸到血色森林,他潜入森林。 他不知道森林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它触摸起来的手感。淡淡的松木香气混合着雨后初霁的泥土腥味。 血腥味藏在空气中,像信号一样不断指引他前进。 树木的香气淡了,兰花的香气取而代之,他知道自己来到了森林的尽头,一座长满兰花的峡谷。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 石块滚落的声音,有东西划破长空跌入深谷,血腥味像花朵的香气一样喷溅开来。 那人拍了拍手,雨后的地泥泞不堪,站在一块靠近崖边的巨石上,他欣赏着峡谷下方的惨剧。 不知道自己能领到多少赏金。 转身时,一双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血管暴起,太阳穴一跳一跳,眼压升高即将跳出眼睛,他看见一双无神的眼睛,和嘴角冷酷的笑容。 “你这个——” 他骂不出来了,喉管破裂,他四肢瘫软,眼睛充血,大脑混乱不堪。 身体被推下悬崖的时候,汉尼拔擦了擦手。 森林安静下来,他冷静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一丝恐慌。 汉尼拔摸着树,顺着气味继续寻找剩下的两人。 大腿流出鲜血,他扯了点布料将靠近心脏的部分扎住。 恶魔不应该如此脆弱,至少对于我这样一个只能依靠自己的人来说。 他憎恨地将布条拉紧,缩到树下,出了不少冷汗,浑身都在颤抖。 眼睛,父亲刺瞎了他的眼睛想让他躲过追缉,可现在他们还是找到了他。 脚步声响起,有人朝森林里来了,汉尼拔急忙缩进落叶中。 “加纳?加纳?”有人在树林里喊,声音从远到近,眨眼就要到汉尼拔身旁,汉尼拔辨认出这是戴安,四人中最聪明的那一个。 是他率先辨认出了伪装后的侍从,又和其他人尾随他回了家,实施了所有计划。 “迈尔逊去和领主联系了,你处理好就赶紧回来……” 他将腰上的鞭子抽出来,在手上盘成几圈,手指一点,鞭子上立刻生出无数尖刺,随着他的手的方向改变,尖刺也像活物一样不断改变方向。 他抽了一下鼻子,空气中有血腥味。 地上是尸体拖行的血迹。 血腥味很重,汉尼拔死命绑住自己的腿,阻止血液从落叶下流出来。 天快黑了。 那人没有往悬崖边去,而是在离汉尼拔两百米的地方生起了一堆篝火。 火光烈烈,汉尼拔听到木柴燃烧的噼啪爆裂声,落叶下,他的一只眼睛暴露在暗黄色的火光中,只要戴安一转身,就会立刻发现他。 可汉尼拔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自己即将暴露。 闻到了血腥味,戴安缓缓转过身,蹙起眉头乱嗅,头上的犄角瞬间发亮又暗淡,“怎么回事……血腥味怎么这么重……” 汉尼拔屏住呼吸。 远处有人踢了下石头,焦躁地破口大骂。 “这是哪里!我不是在监狱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个膘肥体壮的男人,一条伤疤从额头划到鼻子,眉毛断为两半,脸上还有一块未好全的伤口。 他朝着火光走来,戴安停住脚步,鞋子就在汉尼拔的小腿边,只差一步就能踢到。 “喂,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为什么我来到这儿?” 戴安握住手上的鞭子朝他走去,走得很慢。 借着火光,那人看清了戴安的犄角,还有脸颊一侧生的细密鳞片。 他下意识害怕,又不得不做出一副蛮横的样子。 “你是谁?这是什么化装舞会吗?” “这可不是舞会。”戴安说。 汉尼拔藏在落叶里,听着戴安的声音,像藏在钟里,听见雨滴落在金属外壳。 “这里是地狱。” 来人顿住脚步,这次他真正感到害怕了,他看到了戴安手中的鞭子。 这人是个疯子。他想。长得这么奇怪。 “你犯了什么罪?”戴安问。 “什么罪?我……我可没做过什么坏事。” 戴安瞬间出手,五根手指按住那人的额头。 “你干什么!”那人用手去拨,发现拨不开戴安的手,又用浑身肌肉去推,那只手始终像铁铸的一样,死死按着不动。 戴安看向男人的手,男人手上刚结了痂。 “入室抢劫杀害一家三口,又在狱中打死狱警,刚才正在擦血。” 他放开了手,男人立刻大口呼吸,一脸惊恐。 “你,你怎么知道?” “人间的恶人会不定期被传送到地狱,成为我们的晚餐。” 男人转身逃跑,鞭子从身后抽来,无数活动的尖刺将他拦腰斩断。 这一次,血腥味终于盖住了汉尼拔。 又是几声鞭子响。 十几分钟后,他闻到烤肉的香味。 火烧得旺了,风声盖住了落叶扑朔朔落地的声音,汉尼拔从落叶堆中起来,手握尖刀,朝德安靠近。 “加纳怎么还没回来。”戴安看着跳动的火光。 唰!尖刀刺入后颈,浑身上下都血液瞬间涌向那里。 刀子拔出,汉尼拔扶住戴安慢慢僵硬的尸体,将他放倒在地上。 “我喜欢你的鞭子,它的声音很好听。”汉尼拔从他手中抽走了鞭子,抽出的时候,鞭子将戴安的手划破了。 汉尼拔将尖刺收了起来,鞭子缠上右手手腕。 肚子很饿,没有戴安,他绝对不会知道人也是可以享用的。 他坐在火堆旁,用了一顿很不错的晚饭。 人的味道怎么样? 其实还不错。 恶魔的味道怎么样? 他将戴安的小腿丢进火里尝了一口,发酸发苦。 他早听侍从说过,世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各样的神。 人界之上有天堂,天堂有众神。人的血有腥味,那些圣洁的神呢?会不会是甜味? 他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迈尔逊。 这个天生投机倒把的家伙,拥有一张可以随时易容的脸,也是四人中最唯唯诺诺的。 汉尼拔在森林中守了几天,都不见他来找。 血腥味很容易被其他恶魔闻到,只怕现在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已经暴露了,迈尔逊久久不与加纳两人联络,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也许他现在已经逃跑通报消息了。 不久后会有新的捉捕队过来,再次捉拿汉尼拔。 汉尼拔从另一条道路离开,走向谷底,找到了侍从和被推下悬崖那个人的尸体。 将侍从埋葬后,用鞭子削掉了刚长出的小角,露出鲜粉色的伤口,又取出口袋里的角,仔细与伤口贴合。 地狱动乱,领主入侵人间,默许恶魔通过地界,只有用换角这个方式,他才能前往人间,真正为自己谋求一份生路。 先活下去,不论藏在人间还是哪里,都没有区别。 第4章 等待 威尔随克雷迪斯在人间历练,已经过了几年。 威尔长得很快,眼睛瞳孔的颜色不改,头上小卷毛依旧,只是个子不断拔高。 他喜欢在人间闲逛,而他的肩上始终停着那只他救下的小鸟。 麻雀的寿命本来只有一到三年,但自从威尔救活了它,它的寿命便延长了好些,现在威尔十二岁了,小鸟依旧生龙活虎,在他的肩头跳来跳去。 从威尔十岁以后,克雷迪斯就放松对威尔的监管,教了他一些天使的法术后,就飞回了天堂。 “所以,他是又回去了吗?”麻雀问。 威尔将手指点在麻雀脑袋上,麻雀便学会了说话。 “他总是喜欢跑来跑去。” 麻雀用鸟喙戳了一下威尔的掌心,不疼,但是很痒,威尔笑了,摸着它细软的羽毛。 街道上,阴风直吹,许多店面关门了,连街边的冰激凌卡车都不见了。 秋天就要到了。 威尔停住了脚步,他看到一个男孩,和他差不多岁数,衣服很干净,但还是破了几个口子,手肘的位置用粗糙的橡胶缝上,膝盖往下的部分沾了不少泥水,泥水还没干,淅沥沥往下淌。 看样子像是不小心踩进了泥水里。 “你这是摔倒了吗?需要纸吗?”威尔递给他一张纸。 男孩抬起头,灰白的眼睛吓了威尔一跳,这个男孩是个盲人。 他将纸塞进男孩手里,男孩道了声谢,擦了擦裤腿。 “我叫汉尼拔。”男孩自我介绍。 “我叫威尔。” 威尔问:“有人欺负你吗?” 独自一个人出门,还没带盲杖,身上又这么狼狈,八成是被捉弄了。 “没有。”汉尼拔倔强地摇头,威尔却看见男孩的胳膊上有一道刺眼的红痕。 “没有就好。”威尔没有戳穿他,“你家在哪里住?我送你回去?” 明明两人岁数一样,威尔却天然表现得像个大人,他跟随克雷迪斯人间游历多年,早见得多了。 “第三孤儿院。” 孤儿院?那就好解释了。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孩子在孤儿院容易受到更多的排挤与歧视。 威尔知道那个孤儿院的位置,他拐着汉尼拔的胳膊,“那我们走吧。” 汉尼拔犹豫了一下,接受了威尔大大方方的善意。 这是个爱干净的人,即便是盲人,衣服也洗得雪白雪白,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 走到孤儿院门口需要上几节台阶,威尔抢上前几步松开了汉尼拔的胳膊,汉尼拔刚怯怯地不敢动,威尔就拉住了他的手。 手掌相贴,汉尼拔感觉到威尔的心跳从掌心传过来。 威尔拉着他一节一节往上走:“小心,小心……” 汉尼拔很听话,威尔让他迈几节台阶他就迈几节台阶。 和其他人不同,幸运的是,威尔从未骗过他。 十分钟后,威尔看到了孤儿院。 门口站着一个穿西装打领结的男人,男人自称是孤儿院院长。 将汉尼拔交给院长后,两人就各自分别了。 汉尼拔扒住孤儿院的栏杆,看不到那个人的样子,但记得他身上的香气。 他摸向额头不明显的伤口,这提醒了他自己恶魔的身份。 这个人的味道和普通人类的不一样。汉尼拔想。 他是神,神的味道更好。 “威尔。”他喃喃念道。 威尔肩头停着的那只鸟儿忽然调转了一下方向,看向汉尼拔,圆眼睛眨动,歪了下头。 …… 克雷迪斯到达天堂时,一向温和的安东尼正在破口大骂。 “是谁偷走了她的尸体,是谁!”他额头上的青筋一抖一抖,手脚气得发麻。 克雷迪斯双手举过头顶:“可不是我干的啊。” 他总忍不住嘴欠。 安东尼瞪了他一眼,怒气腾腾,胡子都飘了起来。 “我们将阿莲娜的尸体送往北海之畔,是想让她在从小生活的地方安葬,可如今有人操控了飓风,竟将整个北海掀了个底朝天!” 克雷迪斯第一次见到安东尼的盛怒,小心翼翼地说:“北海下埋葬了那么多尸体,我们连她的尸体被鱼群运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你怎么确定他们一定就是要偷她的尸体呢?” 安东尼压低声音:“阿莲娜死前,为了增强法力,冒死吞噬了万空镜。” 克雷迪斯大吃一惊,“她以一敌万战胜无数恶魔后,神力急遽瓦解是不是也和那东西有关系?” 安东尼默然,许久后缓缓说道:“如果没用那东西,也许她还不会死,可如果不用那东西,我们都会死。” ……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到两年前。 汉尼拔杀死三人后一路向西,利用额头的假角,他多次躲过士兵检查,在经历最后一关后,他来到了人间。 人间,好地方。 更多的人类,更多的食物,对,更多的食物。 过最后一关时,有三只蝙蝠飞到了地狱的上空,张开翅膀凄厉地喊了两声,接着幻化成人形落到石台上。 它们的声音由高到低,不像是在念命令,想是在念说唱,那种来自人间的古怪艺术。 “地狱发布一条规定:不得在人间暴露恶魔身份。” “一旦暴露恶魔身份,恶魔和知情人都会被领主处死。” 领主,新帝国的国王,执掌生杀大权的第一人。 也是那个入侵了奥藏帝国的罪魁祸首,始终不肯露面的幕后人。 别人称呼他为赛摩尔多斯,用地狱的语言翻译就是:天神的礼物。 凌晨三点十五分,他降临加利福尼亚州的街道上。 取下额头的假角丢进垃圾桶,他裸露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它不会停止生长,汉尼拔只能等它长得凸起一点点的时候,用尖刀将它削掉。 汉尼拔将额头的碎发拢下来盖在伤口上,使自己看上去像个普通人。 现在自己身无分文,只有腰间缠了一根鞭子,能力不能轻易使用,否则一旦恶魔的身份败露,来捉拿他的人还会发现他奥藏帝国遗孤的身份。 凌晨的美国街道十分热闹,酒吧不能进,店铺没钱进,路边吸食药物的毒虫瘫在垃圾桶边抽搐。 24小时炸鸡店旁,两个店员将客人吃剩的炸鸡丢进垃圾桶。 汉尼拔听见他们聊天的声音,等他们走了,他闻着味道来到垃圾桶边,扒开包装摸了一下,不想却沾了一手油。 人类的食物,真是古怪。 “喂!你!把身上的钱交出来!” 汉尼拔抬头。 一个瘦弱的男人,一脸病容,皮肤上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像花瓣一样的疮疤,瘦的都快皮包骨了。 他手上挥舞着一把刀子,说话也迷迷糊糊,看上去还不清醒。 汉尼拔看不见,只能辨认出他在哪个位置。 “喂!我和你说话呢!把钱交出来,”威胁的语气:“我们交个朋友,给朋友一百美元,不过分吧?” 汉尼拔此时刚十岁,身材瘦弱,再加上那双下垂的眼睛,看上去如同一只温顺的绵羊。 绵羊叫了。 “好啊。” 这个弱小的男孩靠近,手在腰后掏着什么。 “我这个鞭子值钱。”汉尼拔靠近,他刻意收起了鞭子上的尖刺。 第二天,在当地靠近炸鸡店的一条散步小道上,一对遛狗的夫妇发现了这具身体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据警方报道,死者是一名长期徘徊在小巷的流浪人员,是社区重点关注人员,经常实施抢劫,入狱两次,目前正在保释期内。 死者是被勒死的,凶器目前仍未识别出来,死者全身骨头被卸了位置,呈现扭曲的姿势,死亡时间于昨日凌晨…… 炸鸡店上方的电视里播送着这条新闻,戴着红色帽子的老板正端上一份烤得滋滋作响的培根煎蛋。 “这种人不值得惋惜,他是大恶人,不止害人,还毁了我不少生意。” 汉尼拔在心里默默想道:他不是大恶人。大恶人已经被运往地狱了。人间剩下的罪恶,只是无数堆积起来的恶意。 店长将托盘推向他:“孩子,你的家人呢?”他看出汉尼拔是个盲人。 “我不知道,我从小就是孤儿,自己流浪到这里的。”汉尼拔说。 店长脸上一窘,说:“这附近有救助站,你过去,工作人员会把你安排到孤儿院的。” “谢谢。”汉尼拔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展平后放在桌子上,随后端起托盘摸索着走向炸鸡店的角落。 那张纸币是自己勒死那个人后不小心踩到的。杀人竟然还能交好运。汉尼拔很开心。 男人瘫软在地,汉尼拔掐着他的脖子,将纸币在他眼前晃了晃:“请问,这是几元纸币啊?” 男人铁青着脸,脸充血像个猪头,瓮声瓮气地说:“五美元……” “什么颜色?” “绿……绿色……” 汉尼拔满意地勒紧了鞭子。 店长收起纸币,又送了一份汉堡给汉尼拔。 这时候铃铛响了,有客人进门了。 “你好,需要些什么?” “炸鸡双人套餐。” “还是两个人用餐吗?” “不,我自己吃。” 一股独特的香气飘进鼻腔,而这种味道不属于人世间。 那个人吃得很快,不久就走了。 他走后,汉尼拔问店长:“刚才进来那人是这里的老客户吗?叫什么名字?” “他常来吃,叫什么倒是没有记住。” 进了救助站后,汉尼拔被分到了第三孤儿院,这家孤儿院离炸鸡店最近,风评也最不好。 排挤和孤独是难免的,汉尼拔不怎么在乎,他要想办法将自己彻底洗成一个正常人,甚至是看起来有点软弱的正常人,才最不会引人注目。 闲暇时,他常在街上徘徊。 第5章 神香 安多托尼斯领域,也就是人间的北极,爆发了一场狼蛛祸乱。 克雷迪斯与巨神沃尔夫一道出了差,负责前往消灭。 地球上奇特的物种不少,克雷迪斯等众天使不能私加干涉它们的进化进程,但一旦生物来自地狱,他们就必须出手消灭,否则会对人类的生存产生巨大影响。 这种狼蛛并非传统生物学意义上的狼蛛,而是处于半机械状态,消灭能力极强,甚至还可以繁衍。 这种半机械状态的生物以前也曾泛滥过一批,是在日本。克雷迪斯消灭了大半后仍有一只逃了出来,那是一条长着机械腿的鱼。 这条鱼爬得很快,去追一个在公园中遛狗的小孩,一人一狗被一条鱼追得跑出了残影,吓得哇哇大哭。 那个孩子后来据说成为了一名漫画家,还把他看到的东西画进了画中,好像叫伊藤润二。 在从北极回来后,他给威尔带了一份礼物。 “看,”他递给威尔一个盒子。 “打开吧。” 威尔打开,强压住害怕,一脸平静地将盒子还给克雷迪斯。 克雷迪斯很失望,看了看盒子里面:“没被吓到吗?” “每样。”威尔不承认。 克雷迪斯吃了瘪,只好把那只机械狼蛛从盒子里拖出来。 这种来自地狱的狼蛛个头极大,有半个成年人那么高,可克雷迪斯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丢在地上。 当啷。金属碰撞的声音,地上溅起灰尘,两人都用手开始扇动鼻子。 克雷迪斯:“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给你带的礼物就是这个吧?” 威尔耸肩一笑:“你也不是没给我带过这种礼物。” 变异狼蛛,恶魔头骨,冰封草履虫。 克雷迪斯嘿嘿一笑,忽然从狼蛛体内抽出了一把剑。 剑的颜色通体发蓝,一动就闪着细碎的闪光,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晶蓝色,在室内又如一道亮色绸缎,尤其是剑身部分,狼蛛血和粘液从剑身滑落,竟然一点都没沾上去。 威尔看呆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一把剑。”克雷迪斯挑眉,“我在北极发现的珍宝,随便你给它起什么名字,它是你的了。” 威尔双手接过剑,小心地抚摸着,忽然觉得有哪不对劲。克雷迪斯怎么会忽然送给他一把剑? 但剑是好剑,他舍不得放开。 剑身忽然变软,顺着肌肤纹理刺入他右手手臂的骨头,威尔疼得想把它抽出来,剑却附在了他的骨头上。 克雷迪斯握住威尔的胳膊,威尔的痛感瞬间消失了。 “这把剑就是这样的,我忘记告诉你了。”克雷迪斯说,“没关系,慢慢适应就好了。” “你!”威尔握紧拳头,总觉得自己被耍了。 克雷迪斯忽然表情凝重起来:“我这次来人间,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威尔没说话,手臂还有一点灼痛。 “有三只小蜘蛛跑了,目前在英国有一只,美国有两只,我想让你帮忙抓一下。” “北极的狼蛛?它们移动速度没那么快吧,怎么会来这里?” 克雷迪斯:“它们……” 威尔心领神会:“它们是附在你身上跑过来的。” 克雷迪斯:“不准告诉安东尼和沃尔夫。” 威尔点头。 …… “汉尼拔。”院长喊他。 “警方马上就要过来了,你知道黛拉去哪里了吗?”院长说。 汉尼拔面无波澜:“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她就在你胳隔壁,你什么都没有听到?”院长试探。 “黛拉失踪的时候,我在房间里画画。” “你先回去吧。”院长没说好或者不好,只是让他回房间待着。 这些天,孤儿院里每过几个月就会有一名孩子失踪,警方总是派人来调查,甚至设置了岗哨,却始终查不出失踪的孩子到底在哪里。 而最新失踪的这个女孩黛拉,失踪在孤儿院的游乐室,汉尼拔就在与她一门之隔的绘画室。 警方在孤儿院临时占了一个房间,挨个询问见过女孩的人。 “那时候黛拉崴伤了脚,在游乐室休息。”黛拉的朋友说。 “是我给她包扎的伤口,她很乖,一点都不喊疼。”医生惋惜地说。 “我不知道我们孤儿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次接一次。”院长掩面,“我准备请辞了。” “我不知道。”汉尼拔说。 汉尼拔不近人情的个性让他在孤儿院很不受欢迎,他已经十四岁了,相较于他十岁刚来的时候,他健壮了不少,几乎像个成年人了。 警方也下意识把他当做成年人对待,审视他犯案的可能,不过这种可能性极小,毕竟汉尼拔是盲人。 但他们还是没有放松审问,毕竟在警员几十年的从警生涯中,性格内向的人看上去不会犯案,但他们犯的案子不少,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盲人也可能成为杀人犯。 “方便看一下你画的画吗?”一名警员说。 汉尼拔带两人到房间,墙壁上贴了几张略显简陋的画,画用胶布贴着,边缘因为没有画框保护而开裂了。 画上是佛罗里达的大教堂,几张静物素描,以及一张反复修改涂抹后的画。 那幅画上是一个人,大致能确认出是男性,但脸部特征却模糊不清。 警员指着最前方的那座教堂,表情吃惊:“这张……是你画的?” “是我画的。” 警员:“你怎么知道教堂长什么样子?” 院长帮忙解释:“以前有信教的人宣传,送了每位孩子一座教堂的等比例模型。” “凭这样就能画出来?” 院长:“他在绘画方面一向有天赋。” 警员将手从墙上松开,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欣赏:“你将来打算做这个行业吗?” 汉尼拔摇头。 警员噤声,他忘了汉尼拔是个盲人。 “我认识一对夫妇,他们没有孩子,说不定会收养你。他们非常欣赏具有画画才能的孩子,他们家条件不错,说不定能治愈你的眼睛。” 汉尼拔:“这要看院长的意思。” 院长从画中回过神,说:“当然,我当然全力支持。” 警察离开后,孤儿院的孩子们用过饭后三三两两地结伴玩耍,汉尼拔已经是其中年龄最大的了,负责干点杂活。 孤儿院算是一个半开放的小型学校,几栋建筑各自分开。 汉尼拔将游玩室的东西整理好,就摸着墙壁下楼。 刚走到楼道口,他上方的一盏灯泡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剧烈摇晃,他看不见灯泡忽明忽暗的样子,但意识到什么东西在他头顶。 哗啦。 灯泡连着电线掉了下来,缠在汉尼拔身上,还有一个重物也掉了下来,扒在他的背上,足有几十斤重。 像金属一样的爪子刺破他的衣服,汉尼拔一偏头,右手反勾抓住那东西,一使劲,整块后背的衣服都被拽了下来。 原来是这东西。汉尼拔立刻辨别出了这东西是地狱的生物。 幸好这是个小狼蛛,要是地狱正常体积的狼蛛,怕是自己的脊椎骨都要被压断了。 狼蛛的几条腿上都是刺,划伤了汉尼拔的手臂,狼蛛扭动着用毒牙咬他,汉尼拔手一抖,狼蛛借势跑上墙壁。 汉尼拔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自己来人间竟然还能碰到这东西。 这不是个好的预兆。 他手放到腰后,刚想拿出那条鞭子,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别动!” 剑舞过风的声音。 神的香气。 汉尼拔深吸一口气。“威尔。” “你先别动……你是……”楼道里的灯被狼蛛拽了下来,威尔只知道这里有个人,全然没有认出这人是谁。 汉尼拔在黑暗中挑眉,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快,但很快隐藏起来。 威尔肩上的麻雀叫了一声,扑棱飞起来,威尔手提着那把剑一通狂戳乱刺,狼蛛却因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在大楼中疯狂逃窜。 “你先站在这里等我!”威尔说。 他冲了出去,整栋大楼的楼梯都亮了。 威尔额头滴着汗,他被狼蛛引入了一条通风口,不知道去向哪里。 威尔看着满是灰尘蜘蛛网的通风口,咬牙钻了进去,麻雀在通风口飞着。 汉尼拔摸索着走来,他听到麻雀的叫声。 通风口狭窄,万一卡在里面,避无可避被狼蛛咬了一口,可能会抽搐着血液凝固,死在里面。 汉尼拔挥手,小鸟飞远了点。 他钻了进去,通风管紧容一人通过,里面都是黑暗,这反而给汉尼拔提供了优势。 他爬得很快,直到摸到一处翘起的铁网,他才停了下来。 威尔的香气散在这里。 看来他下去了。 汉尼拔将铁网拉开。 他无法估量下面的空间有多高,只好放任一赌,赌威尔会接住他。 跳下的瞬间,威尔接住了他。 借着一盏壁灯,威尔看清了汉尼拔的脸:“汉尼拔。” 他将他放下来。 剑钻入威尔手臂,他手臂刺痛,咬紧牙关压抑住叫喊。 汉尼拔:“你怎么了?” 威尔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说:“不小心把手臂给扭了。” “是我太重了吗?”汉尼拔耳朵红了。 威尔说:“没什么。我握剑握太久了而已。” 汉尼拔闻到一股血腥气,问:“那东西……已经被解决了?” “是啊。”威尔说。“不过眼前好像有点别的事情需要解决了。” 汉尼拔听到电流的声音。像是房间里堆了不少电器。 “听着。”威尔说,“这件事可能有点麻烦,我们需要统一一下说法。” “房间里到底是什么?”汉尼拔此时真恨自己的眼睛,看不见真相,看不见威尔。 威尔:“是尸体,好多啊。” 威尔弯下腰,怜悯地看着冰柜中的孩子,用手指触摸玻璃板,又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擦去自己的指纹。 第6章 有罪之人 “我自认为,我是没有任何错处的。”院长坐在审讯室内。 警察已经掩饰不住眼中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你没有错?” “我没有错。”院长表情笃定。 “我挑选的这些孩子,都是有缺陷的孩子,他们需要极好的照料,才能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生活,可没有人能为他们提供那种东西。” “什么东西?” “爱,没人能全心全意地爱他们,就像爱自己的生命,所以我帮了他们,我只是让他们加快速度,走向自己注定的结局而已,对他们来说,赶紧开始新的游戏比较有必要。” 院长表情很认真,认真到警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话。 年长的警察将照片拍到桌子上,照片上是几个孩子触目惊心的身体,大部分被切开了肚子,黛拉则眼睛流血,她被切掉了眼角膜。 “你把他们的器官拿去变卖,你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吗?” “我的罪和善是平等的,我的善会抵消我的恶。愿真主保佑我。我把变卖的钱拿来收养孩子,他们会感激我的。” 警察摊开档案,院长的一套理论让他闭上眼睛,极力忍耐住自己上手打一拳的冲动。 “如果我们没有发现你,你下一个目标是谁?” 院长缓缓睁开了眼睛,淡蓝色的瞳孔在白炽灯下更显得幽深。 “汉尼拔。”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你知道是谁发现了尸体吗?” “不知道。” “是汉尼拔。” 院长的眼睛流露出一瞬间的欣赏,“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你和医生将黛拉骗进医务室,将解刨后的尸体送进储藏室藏着,因为警察巡岗,你们暂时无法将尸体送出去,所以用冷柜冻着。” 院长点了点头,供认不讳。 两名警察走出审讯室,脸上表情都很不好。 “医生仍然在逃,他从医务室的后门逃跑了。”一名警察叹息。 “孤儿院的其他孩子呢?已经分流了吗?” “政府已经和其他孤儿院联系了,现在正在整理名单,将孤儿分批送过去,准备将第三孤儿院封禁。” 有人在不远处的不锈钢椅子上站起来。 警察面露惊讶:“汉尼拔,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我不是一个人,有人陪着我。” 两名警察这才注意到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色衣服,头发是卷毛,青春洋溢的小年轻。 小年轻抬眼打了个招呼,声音很好听:“你好,我是威尔,我扶着他过来的。” 警察回以微笑。 “我来看看院长。”汉尼拔说。 一名警察挡在门前,“现在暂时不能进去,抱歉了。” 他们不能再让更多的孩子受到伤害,尤其不能让汉尼拔知道院长想杀他的事。 汉尼拔礼貌地点头,“好吧,那太遗憾了。” 他转身想走,威尔急忙起身扶住他,一名警察喊住他:“汉尼拔,你被分到哪个孤儿院了?” 汉尼拔已经十几岁了,肯接受他的孤儿院很少。 “目前还没人通知我。”汉尼拔说。 一名警察犹豫着伸出手:“那个……我认识的那对夫妇联系了我,他们很乐意见见你。” 汉尼拔顿住了脚步。 …… 这是汉尼拔第一次踏进人类的咖啡厅。 装潢华丽,悠扬的小提琴曲,咖啡混合柑橘的清香在空气中氤氲。 小勺搅拌时,细瓷杯子上沾了一点淡褐色的咖啡,金属碰撞杯壁的声音很清脆。 “汉尼拔。”一对夫妇坐在他对面。女人保养得当,看起来甚至只有三十几岁,胸前有一串蓝宝石,随着灯光不断折射出彩色的光芒。 “你能让我看看你的画吗?”女方很激动,男方却兴致缺缺,不时抬头看向窗外。 汉尼拔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单从女人的声音就听出了她的兴奋。 他将画册推给她。 女人低头看着,眼睛渐渐亮起光。 她年龄接近五十岁,和丈夫常年在国外生活,这次回国处理公司业务,听朋友讲起孤儿院的这个孩子,于是主动提起要来见见。 女人合上画册,看着汉尼拔一潭死水的眼睛。 汉尼拔长得俊秀,棱角分明,灰白色的眼睛平添了一分坚韧。 “你要知道,我在国外认识很多医生,你的眼睛说不定可以治愈。”女人说。 丈夫看了一眼妻子,按住她的手,说:“亲爱的,我们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收养这个孩子。” 丈夫看起来比妻子小几岁,说话小心翼翼,不时看看妻子的脸色。 妻子将左手盖上男人的手,说:“大卫,我觉得汉尼拔很不错。” “爱丽丝,我们这次回国只是处理业务的,用不着再带一个人回去。” “我们两个没有孩子,再多一个人陪伴也挺好的。”女人坚持。 “好吧。”大卫将画册递还给汉尼拔,“我们后续会和你联系的。” 爱丽丝起身,大卫背上爱丽丝的包,两人出了咖啡店。 一分钟后,威尔从隔壁溜到了汉尼拔对面。 “好事。”威尔很开心,他打开了咖啡店的窗户,对着远方打了个响指,一只麻雀从树梢上飞进来,停在他的肩上。 麻雀咕咕叫着,威尔手捏着一小把小米喂他。 汉尼拔咳了两声,威尔才终于回到话题中。 “你的眼睛有希望能治愈了!” “但愿吧。”汉尼拔说。 奇怪的是,他没有对自己被收养这件事产生什么喜悦,反而对眼前的这个人产生了浓重的好奇。 汉尼拔少见地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有点局促不安,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在盯着他,“你说你叫威尔?” “对,威尔。” 神界第四座大山的名字。汉尼拔很清楚。 “你父母还在吗?”汉尼拔问。 按说这是一句常人都很容易感受到冒犯的话,但威尔丝毫不介意。 也正因为汉尼拔知道威尔不介意,所以才敢问出这句话。 威尔托着脸,笑意吟吟地看着汉尼拔,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们都不在了。” 汉尼拔:“那你平时靠什么活着?你有什么工作吗?” 汉尼拔闻着威尔身上的香气,极力将自己隐藏成一个正常人。 威尔也想隐藏成一个正常人,“我的工作……你姑且可以称之为杀虫。” “杀虫?” “这个世界上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奇怪的物种,而有些物种隐藏在冰层下面,一旦重见天日就会对我们造成伤害,而我的作用就是在它们一进入人口居住区时就把它们杀死,防止造成更大的危害。” 这也不算是我胡编,我在人间做的差不多就是这些工作,只不过没人给我发工资。威尔想。 汉尼拔会心地笑笑。一位神怎么会轻易暴露自己做的事情。 他故作惊讶,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工作。” 威尔:“我会在全球跑来跑去,有时去挪威,有时去澳大利亚,偶尔还会跑埃及一趟。” “你会去法国吗?”汉尼拔忽然问。 威尔想了想,说:“我已经去过几次了……没什么事的话大概不会再去了。” 汉尼拔料想到了他的回答,又问:“那你还会去挪威吗?” 威尔:“会,那里有雪屋,雪橇,我每年都会过去待一段时间。” “爱丽丝的总公司在法国,但每年都会去挪威过冬天。”汉尼拔说。 他没有再说接下来的话。 威尔等着汉尼拔说,汉尼拔却始终不问。 “哎呦!”威尔握住手指叫了一声,戳了下肩头的麻雀,麻雀将他的一根食指啄出了血。 他将手指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那我到时候去找你玩。” “我还不知道具体地址。”汉尼拔说,“你要在整个挪威找我吗?” “只要是挪威下雪的地方,”威尔很自信,“我就能找到你。” 汉尼拔忽然很想让威尔立个誓言签个契约,毕竟天南海北人一失散就是很多年的事。但他也不是威尔的谁,只是一个想吃掉威尔的恶魔罢了,没有与天神签订契约的权利。 所以手指在桌子上有规律地敲了几下,只好无奈地说:“我信你。” “信我就对啦,毕竟挪威总是在下雪,我肯定会找到你的。” …… 我要跑,我不能输。 一大袋行李袋满满当当塞的都是成捆的钱,医生将行李袋装进后备箱,上车踩紧油门,启动的时候蹭坏的前面那辆车的尾灯,但他不怎么在乎。 车子开的风驰电掣,他的假身份早就准备好了,海关那边也疏通了人员。 做这一行的时间也不短了,他也曾暴露过几次,每次都从海关顺利逃脱。 没事,没事,这次也会和以前一样的。 假头发,假胡子,说话语调改变成美国南部口音,走路变成驼背。 他走进机场,检票上飞机。 一路飞行顺利,他来到英国伦敦时,电视上正在播报美国发生的这桩案子。 “一人已经认罪,一人仍然在逃,院长即将面临死刑。” 他压低帽檐穿过广场,惊起一群鸽子,肥胖的鸽子往他大衣上拉了一坨粪便,他气急败坏地用湿纸巾擦着,将一只鸽子踢飞。 广场上有个喂鸽人,是个七十多岁的秃顶老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这些鸽子很亲人的。” “管好你自己吧。” 老人摇摇头,将一把鸽子粮撒进托盘里。 傍晚,黄昏的余晖照在身上,老人穿上外套,迎着微冷的空气回家。 老旧的警徽被他藏在箱子最下层,他坐回自己的摇椅上,扯过一条棉布盖上,儿子打来了电话。 “喂?爸,最近警局忙不过来了,我可能没办法周末回家了。” “出了什么事?”老人在电视机前看着广告,一边看一边问。作为退休多年的老警察,最不喜欢的就是下班还要听这些耸人听闻的案子,倒胃口。 他嚼了一口面包。 “美国有一名嫌疑人逃过来了,海关和我们当地警方联系,想将这个人抓住,电视上应该也有报道。” 电视上播的是电饭锅的促销广告,老人看得津津有味,听完儿子的话,不情愿地把电视调到新闻频道。 他看这正在播出的通缉令,慢慢瞪大了眼睛,像老电影里的慢动作。 警方给出了一段孤儿院里的监控视频,视频中是医生下楼从广场走向医务室的样子。 人的外表可以伪装,但走路步幅的大小!手臂甩动的幅度,下意识的耸肩驼背是无法掩饰的。 儿子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个人现在应该在伦敦市内,幸运的话一周内能抓到他,不幸的话,可能他已经跑去别的地方了……” “我见过他。” “什么?”儿子大脑没转过弯来。 “就在我住的这边广场上,今天下午,我看见他了。” “爸,你没有在开玩笑吧……”儿子那边已经开始动身,不需要父亲回答,他也知道,父亲从来不开玩笑。 …… “你们在后门守着,我们从前门进去。” 警察弓着腰,侧身贴在门边,用手背叩门:“里面有人吗?你的快递到了。” 没人回答他。 他冲队友使了个眼色,又说了一遍:“这个快递需要你当场签收!” 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平静如一潭死水。 “我们进来了!” 他和队友分站两边,确认门后没人,他抬腿朝门踹去。 当啷一声,门板打开了。 屋内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他的手摸向墙壁将灯揿开。 灯亮起的时候,他们都看见房间内一片狼藉,沙发翻倒,窗户大开着,冷风从窗户直灌进来,地上有一滩鲜红的血迹,极其明显,从卫生间一直拖到厨房。 有咀嚼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 “先生,你在里面吗?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来送快递的。”警察此时还在安抚嫌疑人。 他摸进厨房,脚步定住了。 “怎么了?”队友也走过来,双手握枪。 呼吸急促起来。 哗啦一声,厨房的窗户碎裂,无数玻璃碎片从高楼洒下,砸到了楼下停着的一辆奥迪,奥迪车主刚拿着钥匙走过来,一瞬间气血上涌破口大骂。 高楼上,一只黑色的东西吊在窗户边缘,飞速从白色管道上爬过。 两名警察看着地上嫌疑人的尸体,第一次在办案途中浑身颤抖。 “你看到了吗?” “看……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着像蜘蛛。” “这么大的蜘蛛我可是第一次见。还会吃人。” “以后和我的孩子可有的讲了,就怕他不信。” 万米高空之上,克雷迪斯看着那只疯狂逃窜的巨大狼蛛,捂住了额头。 “这下可麻烦了。”他闭上眼睛,怒喊一声:“威尔!” 第7章 宝蓝色 狼蛛的新闻曾一度登上伦敦日报,监控摄像头拍到了狼蛛的逃窜路线,这则新闻一出,甚至还吸引了不少古生物学家前往伦敦进行研究,不过狼蛛一路跑到了伦敦郊外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踪迹。 任凭当地政府怎样寻找,再也没人见过那只狼蛛。 在狼蛛消失的地点,警察正在接受采访。 “对,这件事要归功于我的父亲,他是个退休老警察,不过他个性低调,不愿意接受采访,是他注意到了那个嫌疑人,并且第一时间通知了我,我和我队友才能及时找到嫌疑人,并看到那个奇怪的生物。” “那真的很奇怪。”队友插话。 镜头后方,一个身影从他们身后掠过,一头卷毛,手里拿着一根烤棉花糖,一双眼睛清澈而懵懂。 不知道汉尼拔现在怎么样了。 第三孤儿院关闭,院长入狱,即将面临死刑,医生被蜘蛛咬死,孤儿院的孩子全部分开,汉尼拔被收养,前些天随着大卫和爱丽丝去了法国。 他曾和汉尼拔说过自己不会去法国,但威尔开始怀疑那是否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因为他现在真的有点想去了。 可是没有理由。 听说巴黎在下雨。 巴黎在下雨。 汉尼拔撑着伞,街上空气雾蒙蒙,雨滴淅淅沥沥,下一会停一会。 养母打来电话:“汉尼拔,你现在在哪里?你看不见东西,为什么要出来逛?” “我身后是一家大型商场的入口。”汉尼拔看了一眼身后。 “那我让大卫来接你。” “谢谢。” 爱丽丝的话短暂停顿了一下,爱丽丝一点都不想让汉尼拔对她说谢谢,一点也不。 “嘿,兄弟。”汉尼拔身边蹲了个人,鸭舌帽运动服,嘴里叼着一根烟,“借个火。” 这是在便利店勤工俭学的员工,抽空出来抽根烟透透气。 “我不抽烟。”汉尼拔说。 “你……看不见?”员工问。 “我一直是这样的。” 员工看了看汉尼拔身上穿着的昂贵大衣,嘴角撇了撇,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嫉妒中掺杂着同情。 嘀—— 大卫的车停在他身边。 大卫拉开车门,“上来吧,汉尼拔。”他的语气里有一种生疏的客气,比汉尼拔对爱丽丝的更甚。 大卫瞥了一眼汉尼拔身边的店员,表情冷冷。 店员站起来,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冲他鸣笛的人,问:“有火吗?” 大卫丢给他一个打火机,店员熟练点上,“谢了。” 他想还给大卫,大卫摆手:“你自己留着吧。” 店员收起打火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汉尼拔摸着车门,坐上车,雨伞的边缘滴下几滴雨水,大卫看着毯子上被淋湿的一小块,皱起了眉毛。 “你为什么要乱跑?” 汉尼拔没说话。 “汉尼拔,”大卫转向他,“我们让你待在房子里,是为了保护你,你是一个艺术上的天才,不应该总在街上晃悠,就像那些交不起学费的穷学生。” “当然,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讽刺谁,只是汉尼拔,你要清楚,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生来就比其他人拥有更多的东西,能学会更高端的艺术,而有些人,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因为被这些人赏识,也能获得一飞冲天的机会,希望你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毕竟爱丽丝很欣赏你。” 汉尼拔看着车窗外倾泻而下的雨滴,说:“我会注意的。” “爱丽丝让我约了几位国外的眼科医生,他们下周一起过来为你商量治疗方案,你这几天就先待在房子里休息,暂时先不要出去了。” 回到别墅后,汉尼拔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具日本古代武士的战甲。 爱丽丝很喜欢日本文化,不止喜欢战甲,更喜欢日本传统武士刀,甚至在她和大卫的卧室摆了一把。 窗台上放着三盆紫色的花,花开得很茂盛,花团锦簇,汉尼拔闻到了花香,手指摸向花朵,轻揉柔嫩的花瓣,却意外碰碎了一朵花。 地上落了几片花瓣,仆人过来打扫:“汉尼拔少爷,我把花瓣扫走了。” 汉尼拔怅然若失:“扫了吧。” 当晚七点,仆人上楼来,敲了敲汉尼拔的门。 “汉尼拔少爷,用饭了。”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汉尼拔摸着头上的角,自上一次割掉已经是一年半以前了,现在新的已经长起了一小块,看上去像是骨头从皮肤中突起来。 等它再次长出来,自己还得再割掉一次。 他用刘海盖住额头,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摸着墙壁下楼。 其实他现在完全可以不借助墙壁,他只闻一下味道,就可以判断出他们在什么方位,但为了不暴露出自己的特殊,他还是坚持这种最原始的方式。 叮叮—— 爱丽丝敲了下银盘,指引他长桌的位置。 汉尼拔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走远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手碰到桌子的边缘时,仆人已经拉开椅子:“少爷,您请坐吧。” 汉尼拔坐下,爱丽丝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汉尼拔,你今天怎么出去了?” “最近在房子里待的时间太久了。” 汉尼拔的表情看上去相当迷惑人,爱丽丝瞬间心软了不少,开始回忆起自己对汉尼拔是不是太苛刻。 “汉尼拔,我当然知道你待在房间里不舒服,但外面是个危险的世界,有多少人都觊觎着我们的钱财,很多人都想借你和我搭上话,有些人不怀好意,其实……还是待在房子里更好些,你缺什么东西,管我要不就是了?在你眼睛治好之前,我不想让你再受到伤害。” 爱丽丝看着汉尼拔,而大卫看着爱丽丝,令大卫感到吃惊的是,爱丽丝这一次说的是真心话。 “对不起。”汉尼拔低下头,表情相当谦卑,“我不会再私自出门了。” 爱丽丝满意地点点头,用叉子叉起一口牛肉送进嘴里,眼睛仍盯着汉尼拔。 大卫的表情不太好看,随着爱丽丝看着汉尼拔的时间越久,大卫的脸就更僵了。 …… 四周仍是空寂的黑暗。 汉尼拔在房间里闷坐着,仆人进来,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汉尼拔说。 仆人将两本厚书堆在桌子上,翻开一页:“少爷,那我接着昨天的内容接着往下读?” “嗯,读吧。”汉尼拔说。 “忒修斯之船,雅典之神忒修斯作战归来,雅典人将他乘坐的木船保存起来,每当一块木板腐烂就会拆掉重新加上一块,久而久之船上的木板都更换了一遍,那么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船……” “你觉得它是原来的船吗?”汉尼拔忽然问。 仆人愣了一下,说:“这艘船的整个构造都换了,它也就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汉尼拔将手按在纸张上摩挲,像是自己能看到一样,说:“我觉得它还是原来的船。” “为什么?”仆人问。 “它是忒修斯的船。”汉尼拔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忒修斯的船。” “你说的当然对。”仆人没有反驳。 这些人间的哲学理念真有意思。汉尼拔想,一个问题绕来绕去,拐着弯的给自己找麻烦。是谁的就是谁的,只要它还是它,那么变成什么样子有什么关系? 仆人走后,汉尼拔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只有一点淡淡的花香萦绕。 忽然,有颗小石子敲了下窗户。 汉尼拔推开窗户,石子没再敲了。 说话声很小,威尔用气声说话:“汉尼拔,汉尼拔!” 汉尼拔手心紧攥,冒了点汗,他下意识摸向后腰的鞭子,听清是威尔的声音后又松开了手。 “你怎么来法国了?”汉尼拔问。 威尔不说话了。 汉尼拔没追问,威尔来法国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也许自己和威尔还没有亲密到对方愿意告诉他。 威尔沉默了一会,说:“要不要下来转转?” 出来当然很容易,难的是之后怎么和爱丽丝两个人交代。 不过汉尼拔还是很快答应了,像是害怕威尔反悔似的。 “好。” 汉尼拔没有从正门出去,他将房门反锁,从窗沿爬下来。 他的房间在二楼,即便摔下去也没什么可怕的。 威尔沿着窗户跳下来,刚才爬上二楼费了他不少力气,他生来就会漂浮,上二楼自然是轻轻松松,但要做成正常人爬楼的样子倒不容易。 他抬眼看着汉尼拔从楼上爬下来,下意识给手腕施了点劲,万一汉尼拔半路一个不稳跌倒下来,不至于受到什么伤害。 汉尼拔平稳地站到地上。 深夜十二点,伦敦。 两人在街头闲逛,街上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面不少,两人买了咖啡边走边喝。 “你来伦敦多久了?”汉尼拔问。 “来了大概……十几天吧。”威尔说。 “你怎么找到我的?”汉尼拔又问。 威尔哑然失笑,喝了口咖啡,“北半球最大的艺术品加工公司的老板收养了一个盲眼男孩,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大新闻吧。” 汉尼拔也笑了,“确实适合拿来做文章。” “我现在甚至能说出你养父养母的名字,一个叫大卫,一个叫爱丽丝,对不对?爱丽丝是老板。” 汉尼拔:“对。” “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威尔问。 “没什么不开心。”汉尼拔说。 “你在骗我。” “没有。” “你的眼睛现在还没治好,是因为这件事不开心吗?” “不是,”汉尼拔沉默了一会,又说:“也有一部分原因。” 汉尼拔喉结上下滑动。 “你的眼睛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威尔问。 汉尼拔:“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颜色。” “能让我看一下你的眼睛吗?” 汉尼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眨眼间威尔拉他来到便利店旁。 便利店外有一盏照射范围很广的小灯,小灯照着一块石头做的台阶。 汉尼拔感到一双手按上了他的肩膀,威尔的声音像风一样扫过他的耳朵,脸颊一侧泛起酥密的电流。 “坐下吧。”声音轻轻指引着他。 汉尼拔鬼使神差地坐下了。 威尔的一只手放在汉尼拔的颈侧,手指贴着汉尼拔的皮肤。 汉尼拔浑身血液奔流,颈部最脆弱的血管暴露在威尔的手指之下。 他有一种暴露的感觉,暴露在危险之中,就像度数很高的酒,喝的越多,越濒临死亡也越接近疯狂。 威尔的吐息就在他的脸上,鼻尖很痒,不能伸手去抓,久而久之浑身都热得开始发痒。 威尔的手指按住汉尼拔的上下睫毛,将眼眶扩大,对着灯光仔细瞧着,全神贯注。 汉尼拔从出生开始就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长什么样子,但这时候他忽然希望自己的面庞漂亮些,眼睛漂亮些。 莫名的紧张。 威尔似乎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回答。 “它……是什么颜色?” 威尔长呼一口气,“平时看你的眼睛,因为眼伤没有痊愈的原因,总觉得颜色太淡,看着像灰白色。” “那现在呢?它是什么颜色?” “仔细瞧的话……有点像淡蓝色,如果眼睛治好了,说不定会变成宝蓝色,特别漂亮的那种。” 第8章 门后 “宝蓝色是什么颜色?” “我以前去过一次贝加尔湖,那里天与湖像是融合在一起,是宝蓝色,那是一种没有杂质的颜色。” 威尔松开了手,香味随之远去。 汉尼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最近……嗯……明天那些眼科医生就要过来了。” “你的眼睛一定能治愈的。”威尔说。 汉尼拔:“那种可能性很小。” 被国王之剑刺瞎的眼睛,用人类的简单仪器可治不好。只不过是白忙活一场。 他们沿着落过雨的街道散步,两人都没打伞,也幸而没有下雨。 路面在路灯的照射下像是无数大大小小的湖泊,威尔一脚踩进其中的一座,趁着汉尼拔看不见,偷偷用法术把脏水除掉。 所以两人在街上走了半天,鞋子都还没湿。 “那家炸鸡店还开着吗?”汉尼拔问。“第三孤儿院不远处的那一家。” 威尔吃惊:“你也去过那一家?” “去过几次。” “他们家生意一直都挺好的,根据我的观察,应该不会倒闭。”威尔脸上带上了一丝得意:“我可是他们的大客户。” 汉尼拔一边听着威尔的话一边往前走,忽然被威尔拽住了手臂,扯到身后。 “嘘。” 汉尼拔噤声。 过了一会,威尔才小声地问:“你养父大卫……是开一辆红色的汽车吗?” “是。”汉尼拔听爱丽丝提起过。 “现在是凌晨一点。”威尔说,“他在外面干什么?” “当然,”威尔立刻找补,“我们两个人是好朋友,好朋友临时约定出来玩是很正常的。” “他今天说自己晚饭之后有应酬,匆匆忙忙就出门了。” “那就对了。”威尔说,“我总害怕他们对你不好,他现在正在和别人聊天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两人在街上又走了一会,将汉尼拔送到楼下,威尔笑着说:“你现在可得站好了。” 下一秒,汉尼拔飘浮起来。 双脚离地,头发也飘舞起来,黑暗中,汉尼拔慌忙挡住额头。 他像是漂浮在海水中,碰到窗台的那一刻恰如踏上坚实的陆地。 汉尼拔猛然回身,大半个身子扒住窗台向下看,不出意料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这怎么……” 他听见威尔明朗的笑声,像孩子一样天真。 “你可以把这个认为是一种超能力。”威尔说,“你有没有看过一本小说,叫‘魔女嘉莉’?世上最棒的念动力,此刻就在我掌心。” “这……”即便早就知道对方是神,汉尼拔还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我走了!”威尔语气轻松而明快。 威尔没说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大概会是在挪威。 可那要好久以后了。 汉尼拔关上窗户,靠着墙站了好久,他用手指扒开自己的眼睛,用指腹轻点了一下眼睛。 淡蓝色的眼睛。 他在黑暗中笑了。 第二天一早,爱丽丝的司机便带着汉尼拔去了医院,爱丽丝和大卫已经早早地和医生沟通了。 医生扶了下眼镜,说:“我们需要对汉尼拔进行几项简单的检查。” “当然,当然。”爱丽丝连忙说,“其他几名医生大概也到了,我去迎接一下,你们先开一个专家会议,然后汉尼拔送去检查。” “当然了,爱丽丝女士。”医生的余光瞟了大卫一眼,大卫轻咳一声。 汉尼拔仍旧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从医生身上闻到了昨天晚上的味道,他是那群人之一。 而大卫绝口不提自己和医生提前见面的事情,甚至在爱丽丝那边也一句都没有说。 不久,另外那四名医生和爱丽丝一起坐电梯上来了。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汉尼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大卫和这几名医生提前见过面。 爱丽丝上前握手,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说:“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荣幸,能在这里见到您和您的孩子,当然还有大卫先生。” 大卫习惯了在爱丽丝身旁当个陪衬,熟稔地和几位医生挨个握手,“幸会幸会。” “令公子的病历我们已经看过了,现在请让我给汉尼拔做一个最后的检查,然后我们就开始开会讨论情况,可以吗?” 爱丽丝:“当然可以。” 冰冷的病房内,小灯照着汉尼拔的眼睛,刺激的灯光让医生都眯起眼睛,汉尼拔却没有丝毫反应。 两只眼睛之间是一条疤痕,很浅。 医生:“你这条疤痕是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汉尼拔不想回答。 “看着像是已经愈合的外伤,如果是意外导致的眼伤,应该是可以治好的,但是……” 爱丽丝语气急促:“但是什么?” 医生收起手电,“让我们其他几名医生私下讨论一下,我们会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的。” 医生在病房一角窃窃私语,汉尼拔静静等待着。 爱丽丝按住他的手,汉尼拔抽出来插进口袋,他还是不习惯别人碰他。 爱丽丝恍惚了一瞬,也缩回了手,她有那么一瞬间竟然真的把汉尼拔当成了她的孩子。 这样优秀,美丽的孩子,如果当初她和大卫年轻时选择要一个孩子,现在大概也这么大了。 不,不行。如果自己当初选择要一个孩子,那么自己也就不会遇见汉尼拔,更不可能收养他了。 一想到自己这些年做的决定,爱丽丝就感到无比庆幸。 想想,汉尼拔这样的天才,会给她,给她的公司带来多大的荣耀和效益,行业拓展全球,正需要一个门面打出去。 而汉尼拔,天呐,要是他真的是我的孩子该有多好。 她看向汉尼拔的眼神既带了算计,又掺了怜爱,以至于看上去古怪又阴沉。 几名医生短暂讨论后进了会议室,又进行了为期两个小时的讨论。 两小时后,门打开,一名医生走出门来。 “抱歉,爱丽丝女士。” “他的眼睛……” “怕是治不好,贸然上手术台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甚至可能感染。” 爱丽丝的脸瞬间唰白,大卫扶住了她。 汉尼拔在身后轻轻开口:“我的眼睛是陈年旧疾,治不好也正常。” 爱丽丝难以置信地推开大卫的手,说:“开多少的价格可以让你们进行手术?多少我都——” “女士。”医生打断,“请您相信我们讨论的结果。” 当天晚饭做的是松露火腿,爱丽丝没吃几口就上了楼。 汉尼拔很享受这份人间的美食,将一盘吃光后才上楼休息。 一进房间,他就反锁了房门,挂上“休息勿扰”的牌子,仆人也没再来打搅。 他听到大卫用完了餐,脚步声上了楼,书房门响了一声。 汉尼拔再次将房门打开,溜到书房的门口贴着。 大卫正在打电话,他的嘴巴靠近话筒,声音压得很低。 “我会把支票准时邮寄给你们。” 电话的另一边,医生说:“今天我们给汉尼拔看病,他眼睛的情况确实是那样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们陪你演一出本来就会发生的戏。” “他的眼睛真的治不好吗?” “治不好,我以为我要撒谎,结果……谁知道呢?我第一次说真话。” 大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医生又开口了:“恕我直言,大卫先生,汉尼拔的眼睛好坏与否对詹姆斯的影响不大,不论他眼睛好坏与否,詹姆斯在爱丽丝死后都会获得一笔相当阔绰的遗产。” 大卫压低声音,呼出的气息喷着话筒,急促而生气:“你听着,汉尼拔现在是爱丽丝的养子,但是詹姆斯与爱丽丝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爱丽丝发现詹姆斯的存在,她一定会与我离婚。” “万一汉尼拔阴差阳错继承了他的遗产,我就什么都得不到了!”他愈发生气了。 医生:“请您冷静,我们现在在讨论的只是汉尼拔。不管怎么样,我们几名医生都会站在您的利益最大面考虑问题的……” 大卫挂断了电话。 汉尼拔了然,离开回了房间。 大卫蹑手蹑脚靠近房门,忽然将房门拉开,外面空无一人,他呼了口气,又靠近汉尼拔的房间。 房门上挂着:“休息勿扰。” 这是汉尼拔前几天向爱丽丝要的牌子,每当他在睡觉时就会挂上这个牌子然后反锁房间。 果然,汉尼拔的房间没有开灯。 门后,汉尼拔紧紧靠着墙壁。 大卫回到房间,掐着腰走来走去。 爱丽丝收藏了很多横刀,他抽出一把,对着光线抚摸着它光而韧的铁片,眼中杀意顿显。 他捋了一下头发,将刀收回刀鞘,拿起钥匙跑下了楼,轻踩油门开出车库。 汉尼拔在黑暗中看向楼下,他听到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车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转角。 …… 爱丽丝的一头金发藏在宽大的遮阳帽里,遮阳帽的网眼缝隙伸出一撮浅金色。 她脸色憔悴了些,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也更明显了,她的双手压在脑后,视线看向海滩。 海滩上,大卫踩着海浪,时而被细小的浪花打一个趔趄。 爱丽丝戴上太阳镜。 “汉尼拔。”她看向左侧。 “我给你请一个家庭教师怎么样?你以前读过书吗?一定读过吧。你快十六岁了,我想让你稍微懂一些道理。” “不用请教师了。”汉尼拔说,“我可以自学,只要把内容弄成盲文。” 爱丽丝笑了,“这可是个大工程量,我再多雇几个人帮你。你想读什么大学?” 大卫走到爱丽丝身边躺下。 “哥伦比亚大学?加州大学?康奈尔?哈佛?剑桥?还是说你想去加拿大或是俄国?那地方可有点冷。” 大卫的嘴角抽了一下。 爱丽丝咳嗽了一声,又连着咳了几下,感觉喉咙有些痒,她弯着腰站起来,拍了拍胸口。 “冷饮喝多了。汉尼拔,你也少喝点,我们回去吧。” 第9章 狗 “威尔到底去哪里了?”克雷迪斯问。 沃尔夫收起了洁白的翅膀,翅膀上无数凸起的眼睛眨动,它看向远方的山岭,说:“他会从那个方向来,我已经看到他了。” 果不其然,不出半分钟,一个极速飞行的小黑点出现,眨眼间就飞到了克雷迪斯面前。 克雷迪斯熟练地揪住领子:“你去了哪里?” 威尔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就是不回答。 克雷迪斯气极:“你跑去哪里了?快回答我!” 看克雷迪斯有些生气了,威尔才老老实实地回答,眼睛求饶似地卖萌:“我去巴黎了。” “巴黎又没任务,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去看埃菲尔铁塔了。” “少来,”克雷迪斯笑了,“你往常不是最讨厌看这些没用的塔了吗?” “我给你带了这个!”威尔忽然拿出一袋子东西。 这样的高度,袋子竟然还是温热的,克雷迪斯打开袋子,不出意料,又是汉堡薯条。 他松开拎着威尔的手,降到了一块礁石上。 浪花时而溅上半空,克雷迪斯用半面翅膀挡着雨珠,拿出汉堡吃了起来。 威尔飘到他身边,克雷迪斯从袋子里抽出一根薯条,逗威尔肩上的麻雀:“来,吃不吃?你能吃这玩意吗?” 麻雀蹦跳着躲到威尔肩后,克雷迪斯又把薯条伸向巨神沃尔夫: “尝尝嘛,沃尔夫,你光吃海藻,容易营养不良的啊。” 沃尔夫发出几声沉闷的笑,飞到了另一边。 克雷迪斯自讨没趣,刚想将手缩回来,一只海鸥像箭一样刺过来,极速抢走了克雷迪斯的薯条,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啄了他一口。 克雷迪斯吃痛地叫了一声,没好气地大叫:“你知不知道神也是会痛的啊!” 这句话放在网络上极其中二,但绝对是克雷迪斯的肺腑之言。 他将袋子丢给威尔,拍着翅膀旋转着飞上天与海鸥大战了三百回合,直到自己没了兴趣,蔫蔫落地。 威尔嚼着薯条,注意不让海鸥偷袭,问:“今天我们去哪里?” “大天使阿莲娜尸体的去向找到了,我们要去讨回来。” “向谁讨?” 克雷迪斯眼神坚定:“地狱领主撒迪曼。” 沃尔夫嘟囔了两声,只有克雷迪斯听明白了,说:“是的,我们见不到他,不过我们可以通过恶魔传话,恶魔正在悄无声息地占领人类社会,不难找。” …… 地铁车厢内。 两名流浪汉盖着报纸,窝着腿睡觉打呼。 一名上班族看着手表,翻阅着手中密密麻麻的文件。 一个抱着孩子的金发女人正看着手机,嚼着一口全麦面包。 一位盲人手持盲杖,牵着一条狗。 地铁到站了,原本很安静的狗汪汪叫了两声,一群人看向车门,连睡觉的流浪汉也睁开了眼睛。 先进来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卷发青年。 后进来的是个穿得花枝招展搭配极其难看的瘦竹竿。 最后那个…… 像一堵墙,一伸手,天都黑了。 “嘿呀——嘿呀——” 四名工作人员浑身冒着热汗,死命推着肥胖男人的屁股,先进来的那两个人拉着男人的手,使劲使得额头上都是青筋。 男人豆大的眼珠转着,毫无精明之色,只有不安的讨好。 克雷迪斯气得咬牙切齿,威尔热得满头大汗。 “我说你怎么好端端地回归本我,不现原身了呢,原来是吃得太胖——翅膀都拍不动了——哎呦!” 威尔两人摔了个跟头,沃尔夫往前跑了几步,瘫在椅子上。 “好家伙,给你累着了。”克雷迪斯抱着沃尔夫粗壮的大腿喘气。 地铁门关上了,整个车厢的乘客都松了口气。 从玻璃往外看,那四名工作人员都累倒在地,拼命喘着粗气。 地铁启动了。 一车的乘客都看着三个人,或许是觉得尴尬,又各自扭过脸去。 下一站,流浪汉挠了挠屁股,拉着几张报纸下车了。 过了两站,金发女子抱着大哭的小孩,匆匆跑下车。紧接着上班族也在下一站下车了。 克雷迪斯三人屁股坚如磐石,牢牢坐着不动弹。 盲人仔细听着车子到站的声音,站起身,狗狗牵引着他往外走。 车厢轻微摇晃了一下,是沃尔夫站起来了。 盲人走出去了。 克雷迪斯和威尔两人再次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了出来。 沃尔夫脚踩地面的声音有点像沉闷的鼓声,盲人听着这声音越来越近,脚步有些慌乱,加快了速度。 出地铁站后是一条平整的街道,街道两侧都是停车场,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车辆都停放在那里。 盲人牵着狗在车辆中穿行,听着咚咚声在他身边绕来绕去。 “喂!”克雷迪斯喊了一声。 盲人加快了脚步。 “你停一下!”克雷迪斯有点生气了。 下一秒,盲人撞上了一辆车,慌张地左转,又撞上了威尔。 威尔扶住他的手臂,说:“麻烦你停一下,我们有话和你说。” “说……说什么?”盲人吓得结结巴巴。 克雷迪斯:“不是和他说!” 克雷迪斯从盲人手中接过了绳子,将那条狗牵走了。 “你和他解释清楚,我和这条狗沟通一下。”克雷迪斯说。 威尔呆在原地。 那条狗就是他们要找的恶魔? 盲人紧张得说话都打结了:“我……我身上没钱。” 沃尔夫站在他对面,像座高山一样挡住了所有的阳光与热风,他感觉到了。 威尔:“我们不是抢劫的。” 盲人忽然鼓起勇气:“抢狗也不行!不许伤害我的吉米!” 威尔看向克雷迪斯。 克雷迪斯蹲在那条狗面前,手在背后比了个耶,威尔放下心,说:“我们也不会伤害你的狗。” “额……你的吉米。”威尔又解释道。 克雷迪斯站了起来,将那条大狗打横抱起来,精瘦的手臂青筋暴起。 “大胖狗。”他嘻嘻笑了两声,“我要和他聊聊,威尔,你和我一起来可以吗?沃尔夫你留在这里,确保这位先生的安全。” 确保我的安全? 盲人吓得脸色都惨白了。 街角,两人一狗进了公园,中午太阳正热,没什么人来公园锻炼,公园显得很空。 克雷迪斯找了块没有监控摄像头的草坪,确保三面都有遮蔽的灌木后坐了下来。 威尔也跟着坐了下来。 狗狗忽然开口说话:“我不是恶魔。” “不,你是。” 克雷迪斯让威尔抱住狗,他则撩开狗狗额前的头发,摸到了那两个凸起的角。 “你的主人可能以为这是骨头增生。”克雷迪斯说,“不过这就是你的角,绝对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削掉一次,很辛苦吧。” 叫“吉米”的狗狗眼睛泛起一层朦胧的泪光,“我不想成为恶魔。” 威尔拍着吉米的脑袋,吉米毛茸茸的脑袋贴着威尔温热的手掌,尾巴慢慢垂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想成为恶魔,只想在人间当一条狗。”克雷迪斯说,“虽然听着有点好笑,但你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我的主人离不开我。”吉米说。“你们是来杀掉我的吗?” 克雷迪斯:“我刚才才和你主人承诺过不会伤害你,不至于五分钟就反悔。” “哎呀,对着一条狗说话太别扭了,”克雷迪斯抱怨,“你变成人吧。” 吉米犹豫了一下,看四周都没别人偷看,就变成了人。 头先变了,是个英俊的大小伙子,长得还不错呢。 威尔想起自己刚才还拍过他的脑袋,心中有点小小的尴尬。 “哎哎哎!你没穿衣服我怎么给忘了!”克雷迪斯忙乱地大叫。 两人慌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盖上,幸好克雷迪斯出门前骚包地换上了加长风衣,不然小伙子可就露点了。 小伙子的脸也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 他躺下来不敢动了。 克雷迪斯:“好了,那我现在问了,你把这些问题的答案老实告诉我,我就不杀你。” “我不能保证知道这些所有的答案。”吉米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来人间五六年了,来了多长时间就当了多长时间的狗,以前的事情估计记得不怎么清楚了……但我还是要问。” “地狱内乱你知道吗?” “了解一点。” “是谁发起的?” “领主大人。” 克雷迪斯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不可能只有他一个哦。” 阿莲娜的尸体在天堂领域被盗,绝对不止有撒迪曼一个人的参与。 吉米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个……我真的不清楚。” “那我问你,谁能地狱现在在通缉谁?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进入地狱?” 吉米一脸惊诧,“进入地狱?你们没疯掉吧。” “有什么办法?”克雷迪斯表情开始不耐烦了,他是个急性子。 “我……这……我……”吉米像他的主人那样,也开始结结巴巴。 “你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就可以去地狱了。”吉米想出一招。 克雷迪斯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我们天使做了恶事,自有审判庭审判,和人类不一样。” “那……你可以找一个正在被地狱通缉的人,私下通知地狱缉捕队来捉拿他,跟着他回到地狱。” 克雷迪斯摸摸下巴:“听着是个好方法啊。地狱最近有捉什么人吗?” “我来人间之前,大概有十年的时间,地狱都在捉拿奥藏帝国国王的孩子,后来迈尔逊通报说在帝国边界找到了他的踪迹。后来迈尔逊失踪了,其他几人都死了,那个孩子也失踪了。领主分析其他几人可能已经遇害,而那个孩子和迈尔逊也许逃入人间了。” “迈尔逊为什么要逃?” “他是那几人中胆子最小的一个,任务没完成要被惩办,又怕那个孩子追杀。” 克雷迪斯:“有那个孩子的外貌吗?” “没有。” “其他特征呢?” “那个孩子偷走了戴安的鞭子,应该是当做武器使用了。” “那个鞭子长什么样子?” 吉米在草地上大致画了一下,“上面长了很多活刺,黑色,但在太阳下有点像墨蓝色,可以盘在腰上隐形。” “好鞭子啊。”克雷迪斯心驰神往。 “把迈尔逊的所有信息给我,”威尔说,“我们可以通过迈尔逊来引出那个人。” “聪明,”克雷迪斯说。 第10章 草丛 走廊吵嚷。 一群学生推搡着跑过去。 一名学生撞上了柜子,柜子都放得满满当当用锁扣着,只有一个柜子是打开的,什么东西也没放,柜门开着。 刚巧撞上柜门,那个学生骂了一声,将柜门重重叩上。 声音震天响,戴眼镜的好好学生瞪着眼睛,用一本厚书拍了一下那个高个子学生的后背:“小声点!” 高个子男生回头,挥舞了一下拳头,气势已经弱了几分:“知道了。” “今天那个人又要来了。”两名女生悄悄讨论。 “你说汉尼拔?他一学期才过来一次,你记得这么清楚干嘛?” “他就不是那种能让人一眼忘掉的人。”女生擦着面霜,“听说他的书都是家里请人定制的,盲文。” “他连考试试卷都是定制的,写完再送来批改,我见过一次他的试卷,很规整,次次都是第一,说实话要是他眼睛不瞎就好了。” “嘘!” 对方一个眼神飞过来,两人都默契地紧闭嘴巴。 汉尼拔过来了。他的父亲大卫陪在身边。 老师拿着几个档案袋,还有一提书递给他,校长恭敬地立在门边,问:“汉尼拔,这是你这学期的书和试卷,答案详解也附在里面。” 汉尼拔点头,“谢谢。” “你母亲今天怎么没来?只有你父亲陪着?” 大卫解释:“她今天身体不舒服。” “帮我向她问好。”校长说,“她给我们学校捐的款已经用于修建新大楼了。” “会带到的。”大卫客气两下,看向柜子,空着的柜子是汉尼拔的。 “这个柜子以后不用留了,过些天汉尼拔就要去上大学了,就用不上了。” “要留的要留的,方便汉尼拔什么时候想来学校听课,临时存点东西嘛。” 老师搭腔:“过些天我们有一场毕业舞会,我知道以汉尼拔的这种情况也许不会参加,但我还是想邀请试试,毕业舞会是很多毕业学生的一种青春回忆嘛。” 大卫看向汉尼拔,表现得像个慈父:“汉尼拔,你想参加吗?” “我没有舞伴。” “不需要不需要!”校长摆手,“我们毕业舞会不止有跳舞一个内容。听说汉尼拔喜欢吃各地美食,我们舞会上还准备了很多特色食物。” “去试试吧。”大卫说,“我替汉尼拔答应了。” 出学校上了车后,汉尼拔没说话。 大卫看了看他,说:“你应该去那个舞会。你马上十八岁生日了,爱丽丝肯定很想让你去多试试没做过的事情。” 他忽然看出了一点汉尼拔的不同,伸手就扒开汉尼拔额前的头发:“你额头怎么有两块血痂?” “这个……”汉尼拔用头发盖住,“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 大卫皱了下眉头,没再追问。 “周五周六周日三天我和爱丽丝在国外有一个采访,老师周五请假了,你自己待在家里学习。后两天也别乱跑。” “好。” …… “迈尔逊有一个朋友半年前来了人间,据说去了俄国,同时间,俄国的莫斯科地区犯罪率飙升,但警察却迟迟找不到凶手。”克雷迪斯语速很快。 威尔两人跟着他,脚步也走得飞快。 威尔:“迈尔逊有可能去投奔他?可我们不知道他的姓名长相,甚至连他具体在莫斯科的哪个地方都不知道。” 克雷迪斯:“恶魔天生就有犯罪和食人的**,以前战败的天使常常作为佳肴被恶魔吃掉,人间也是他们的狩猎场,他们不会忍耐太久的。” 一辆大货车从身边开过,带起的尘土扬了威尔一脸,克雷迪斯早有预料地拿出一盒湿巾,给威尔擦脸。 他们现在位于新墨西哥州的一片荒凉地带。 在伦敦和那只狗聊过以后,三人不敢多作停留,因为剩下的最后那只狼蛛,已经逃窜到了新墨西哥州。 阳光整日猛烈,虽然比不上费城,但也足以把皮肤晒伤。 就在刚才,他们把最后那只狼蛛的尸体埋入地下,光是挖埋狼蛛的那个坑就用了将近四个小时,从清晨一直到正午时分。 好晒。 可是在这里不能随意化形起飞,因为不知道什么地方可能就有隐藏的摄像头和目击证人。 该死的网络时代。克雷迪斯咒骂。随便录个视频丢网上都能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身份暴露了,还得他们自己一个一个收拾。 威尔以前问他:“如果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身份,我们该怎么做?” 克雷迪斯手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当然是用爱感化他。” “把他打一顿,打到失忆为止?”威尔瞪大眼睛。 克雷迪斯瞠目结舌:“你比我恐怖!” 克雷迪斯没好气地说:“我们可以把手这样抵在他的额头,默念咒语,然后消除他那一段时间的记忆。”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威尔跟着学。 “这招只对人类管用。我们天使可以清除别人的记忆,对于有些人来说,清除掉一些痛苦的记忆反而更容易引人向善,但对恶魔来说,他们不会清除记忆,但他们可以读取人类的记忆,换句话来说,他可以看到人类所有的恶意。” 威尔:“那不是会很痛苦吗?” 克雷迪斯:“他们喜欢利用这些恶意,这是他们的武器。痛不痛苦都是次要的。” 恶魔的痛苦是看见人类所有的恶。 克雷迪斯此刻的痛苦是太阳太毒了。 沃尔夫浑身像从洗衣机里捞出来那样,浑身热汗淋漓,手上一盒纸巾擦了又干,干了再擦。 威尔:“这边怎么没车啊。” 克雷迪斯:“这边是边界线,只有货车经过。” 漫天黄沙弥漫,怪石嶙峋,世界像是涂抹上一层昏黄的光影,像老电影的谢幕。 没人敢停车拉人,拉上威尔和克雷迪斯还好,但拉上沃尔夫,怕是整辆车轮胎都要压扁一半。 但威尔两人实在不愿意抛弃沃尔夫离开,所以三个人在路上走啊走,始终没搭到车。 一声轰鸣。 威尔瞧见一块长长的岩石旁斜跑出一辆大货车,货车司机反戴着棒球帽,呲啦一声刹了车。 车轮在地上划出几道短短的白痕,他刹车很猛。 他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对准路边的灌木丛就开始小解,结束后搓搓手又点起一根烟,烟在他的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之间弹来弹去,终于被打火机点燃了。 货车上,八头猪正在吭哧吭哧喘气,有头猪扒着铁杆,探头出来看着一望无际的荒原。 两个小点,一个大点。 朝货车跑来。 三个人头发上都是沙子,另外两人的脸都灰蒙蒙的,只有一个人的脸是白净的,那是威尔,克雷迪斯刚给他擦过脸。 货车司机上了车,噔一下关上车门。 “喂——你好——”三人拼命挥手大喊,“hello——” 司机抬起脸,看见远处跑来的三个人,尤其在看到沃尔夫后瞪大的眼睛。 他放下车窗,探出头猛抽一口烟,边吐气边问:“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克雷迪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说!”他拍拍威尔。 威尔:“我们想搭个车。” 司机:“你们要去哪里?” “机场!”克雷迪斯终于顺足了气。 “顺路。”司机说。 刚说完,克雷迪斯就想打开车门跳上来,司机拦住他:“我这前面可不给坐人啊,你们要是想搭车,坐后面去。” 克雷迪斯被迫跳下车,和威尔两人去看了看后面的车厢。 一只猪在对他们微笑。 三人面面相觑。 一辆载了猪的车,在满天烟尘里开向市郊的屠宰场。 威尔抱着铁杆,克雷迪斯抱着沃尔夫。 每当路上颠簸,几头猪要挤过来的时候,威尔就悄悄拦住它们。 几头猪在空气中漂浮半分钟,再重重落到车厢上。 有过这样的体会,猪生也算是圆满了。 几小时后,车在机场门口停下了。 三人从车上挤下来,和司机打过招呼后在全机场人异样的眼光中跑进了厕所。 换换衣服擦擦脸擦擦脖子,三人坐上了转机去莫斯科的飞机,连羽绒服都是机场现买的。 与此同时,莫斯科街头。 大雪纷飞中,一个刚喝醉酒的男人推开酒馆的门,走入了大雪。 衣服裹得很严实,酒气模糊了眼睛,雪花冻得手都僵了。 他一走一晃,跌在消防栓边,脸贴着消防栓的铁皮,感觉脸都冻麻了。 要赶紧回家,不然会被冻死的。 他摇摇晃晃起身,忽然听到一阵美妙的歌声。 歌声仿佛天籁,在没有任何乐器伴奏的情况下仍然轻灵得动人,像凝住的带着森林香气的清风。 他顺着歌声走了几分钟,看到了一片木制围栏,围栏对面是一大片未经开采的荒地,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围栏是松的,他用手一拉就拉开了,他走向那片草地。 “亚历山大,你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有人喊他。 亚历山大扭头一老,是自己的邻居米哈伊尔,米哈伊尔胡子上沾了不少雪花,细而亮的眼睛谨慎地盯着他。 “我……”亚历山大说话有点大舌头,“我听到了歌声。” “在哪里?” 亚历山大忽然发觉歌声消失了。 “歌声又没有了。” 米哈伊尔皱着眉训他:“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喝酒?快,出来吧。” 亚历山大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拍拍身上的雪,米哈伊尔戴着手套的手伸了过来,将他拉出了围栏。 在他们手拉手回家后不久,杂草丛里爬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得很薄,肩上全是雪花,长手长脚,腰肢很细,尖下巴细长眼,眼尾直扫入鬓角。 他发出蛇的嘶嘶声,捡起藏在草丛里的公文包,低声骂了几句,快速离开了。 第11章 怪事 周五。 家里只剩下两个仆人。 还没到吃饭时间,厨师也还没过来。 汉尼拔独自待在房间,摸着额头的血痂,结的痂快掉了。 他拿起两本书,想推门出去,仆人立刻走过来:“少爷,你行动不便,还是我们来帮你吧。” 大卫不想让他出门。汉尼拔立刻明白了。 “帮我把这两本书收起来。”汉尼拔说。 “少爷,您要是觉得无聊,不如直接看电视吧,今天有爱丽丝夫人和大卫先生的采访,不看画面只听声音也是可以的。” “行,你打开吧。”汉尼拔坐在沙发上。 电视机开始播放电台采访,由在莫斯科的记者转播。 “现在我们来到了艺术品展览会现场,这场展览会由全球最大的艺术品公司赞助,公司的董事是爱丽丝女士,爱丽丝女士,是什么让您选择投资这样庞大数额的钱财在艺术品创作上?您对俄国的艺术品创作方面有没有什么独到见解?” 画面中,记者身后是一大片艺术品展览区,爱丽丝瘦了些,笑着接过话筒。 “我一直很支持国内外艺术品创作,耶很希望能给这些进行艺术创作的年轻人机会,我以前就读艺术专业的时候,父亲就一直有资助很多穷困但心有志向的学生,我此举也是想继承他的精神,为全球各地的人们带来精神的滋养……” 忽然,爱丽丝脸色惨白,摇晃了一下倒了下去,大卫连忙抱住她,左手挡住了镜头:“别拍了,先叫救护车!” 工作人员瞬间乱成一团,屏幕前,汉尼拔也坐直了身子,开始拨打电话,那边是忙线,他手有点发抖。 爱丽丝在救护车到达时醒来,吩咐秘书让展会继续进行,不要因为这个插曲而影响宣传。 大卫陪爱丽丝上了救护车,车子疾驰向医院。 爱丽丝摸着大卫的手,说:“汉尼拔有来电话吗?” 大卫打开爱丽丝的手机,几个汉尼拔的未接来电,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放下:“没有,他没打来电话。” 爱丽丝失望地将头撇向一边,又说:“也许他在学习,没看我们的采访。” “什么时候了,先别想这个。”大卫看爱丽丝闭上了眼睛,于是迅速将她手机里的来电记录删除。 进医院后,医生进行了全套检查,前几个月爱丽丝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因为偶尔突发的发烧推迟了一些项目,包括这次展览会。 医生看着开检验报告,表情越来越严峻,他欲言又止,拍了拍大卫:“和我出来一趟。” “不用。”爱丽丝拉住大卫的手臂,“结果我能承受,说吧。” 医生见拗不过爱丽丝,叹了口气,说:“你的病属于癌症。” “肺癌?”爱丽丝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最近时常咳嗽。 “是。”医生闭上眼睛。 “我这个病有几成治愈的把握?” “治愈的可能是有的,只是……比较小。” “我明白了,你先出去吧。” 医生开门出去,大卫也想跟着出去,爱丽丝喊住了他:“大卫,你留一下。” 大卫关上房门,他从爱丽丝的眼神中预感到有些重大事情要发生了。 “你去我们经常合作的那家律所,把律师史蒂芬叫过来。我的手机呢?” 大卫递给她。 她拨打了电话,电话那头还没接通,她挥手让大卫出去:“我想详谈一下信托基金的事情……” 大卫靠在门外,心跳个不停,几十年来头一次感到慌乱。 他给史蒂芬打了个电话:“史蒂芬,把你手上的工作全停了,现在马上到医院来,我和爱丽丝在这里等你。” 史蒂芬:“我看新闻了,是……关于遗嘱的事情吗?” “她还没有死,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大卫扶住额头。 汉尼拔在家魂不守舍地过了几天,说好周日回来,结果大卫和爱丽丝直到周三都没有消息。 周三下午,有人敲响房门。 “我们是来安装器材的。” 汉尼拔开了门,看着他们将一堆医疗器械推进爱丽丝的房间,将那个房间布置成一个病房。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孩子,听到房间里叮叮当当敲打,随处可听到的滴滴声和电流声,局促得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放了。 他有点晃神。 爱丽丝很爱他,像对待亲生孩子那样爱,这他是知道的,可他从未回应过她。 大卫恨他,他在外面背着爱丽丝有一个私生子,名叫詹姆斯,私生子的母亲尚未可知。 爱丽丝死后,他一定会极尽所有能事去阻止自己继承遗产,甚至阻止自己去见爱丽丝。 而现在,那两人远在俄国,至今没有消息。 俄国,莫斯科。 雪下得小了点,不过仍深到脚踝。 威尔裹得厚厚的,克雷迪斯裹得简直像头熊,沃尔夫只穿了件简单的运动短衫和一条肥大的灯笼裤,仍浑身冒着热气。 像一个巨大的暖手宝。 两人各自拐着一边沃尔夫的胳膊,三人在大街上转来转去。 威尔搓搓冻红的手:“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坐坐啊。” 几个人摇摇晃晃从酒馆出来。 威尔看着酒馆大门,里面还生了火炉,暖和得很。 “不然……去那里?” 一分钟后,三人已经坐在吧台前点酒。 “你不能喝。”克雷迪斯把威尔的酒挪到他面前。“你还没到年纪呢。” 沃尔夫不喜欢喝酒,要来一大杯热可可喝,克雷迪斯给威尔要了一碗加热过的蘑菇浓汤,自己则要了一杯伏特加。 威尔喝着蘑菇汤,觉得身体暖和了不少,沃尔夫大口喝着热可可,脸涨得通红,柔和而温顺。 克雷迪斯从怀里掏出一把名片,分给威尔一半,“把这些都发了。” 威尔一看名片内容:“收集你生活里的奇闻轶事,这里是怪事屋,你的奇奇怪怪,由我们买单!” 下面附了三个电话号码,分别是沃尔夫,克雷迪斯,和一个不知道的手机号。 “这个手机号是谁的?”威尔问。 克雷迪斯像哆啦A梦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机丢给他。 “这就是你的手机了。” 威尔喜上眉梢,喝着蘑菇汤也高兴得摇头晃脑。 他试着拨了拨电话,克雷迪斯的电话响起,放到耳边接听:“喂?” “喂!”威尔大喊一声。 克雷迪斯面目扭曲,将手机从耳朵边拉开,有点嫌弃地看了威尔一眼。 威尔笑嘻嘻地玩手机。 克雷迪斯又给三人各叫了一碗饭吃了,他将名片发完后,就拉着他们出了酒馆。 克雷迪斯找中介租了个房子,又紧急加印了一批名片,这批名片上加上了房子的地址。 他们跑遍了莫斯科大大小小的酒馆,饭店,图书馆,甚至人满为患的公交车,把名片全散了出去。 克雷迪斯躺在沙发上,歪七扭八:“终于把名片全散出去了,现在就只剩下等了。” 沃尔夫早就走累了,一进门就睡觉,呼噜震天响。 威尔拿着手机躲进房间,对着这个新奇的玩意瞎琢磨。 汉尼拔的电话号码是什么来着? 算了,等下一次见到,当面问他吧。 …… 病房里乌泱泱围了一圈人,中间躺在病床上的爱丽丝脸色惨白。 “我已经让人把家里布置好了,你再住一段时间院,咱们就回家治疗。”大卫握着爱丽丝的手。 “我想现在出院。”爱丽丝说,“其他事情等我们先回到法国再说。” “这次听我的。”大卫少见的坚持,“你再养一段时间,我知道你担心汉尼拔,他在家里会好好的,我保证。” 爱丽丝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她反复浏览着电话号码,给汉尼拔打去了电话,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汉尼拔。” “我在听。” “我生病了,过段时间才能回家。” “你注意身体。” “好。” 电话挂断,爱丽丝躺回床上,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 她忽然想起什么事,问大卫:“汉尼拔的毕业舞会是不是快到了?” 大卫一愣,随即心底像坠了一块冰,他没想到爱丽丝连汉尼拔的这种小事也记得。 “是……是快到了。” “我给他定制的西服,你记得让仆人去拿,不要忘了。” 大卫咬牙:“好,我不会忘的。” 爱丽丝这才睡下了。 大卫轻轻带上门,穿上自己挂在病房外面的羽绒服。 坐电梯下楼,他迫切地想要喝一杯酒。 “再来一杯。”他将纸币拍在桌子上,酒保扫了一眼,金额不小,于是给他多加了点酒。 旁边坐着的客人在把玩一张名片,随手当垃圾一样丢在柜台上,喝饱了酒就离开了。 名片上“怪事”两个字很明显。 大卫好奇,将名片拿了过来。 讲述自己遇到的怪事,越怪钱越多,要求必须真实,否则后续会有法律风险。 怪事? 汉尼拔算不算怪事? 他摇头,苦笑着点起一根烟,汉尼拔把自己的计划全都打乱了。一同打乱的还有他的心情。 一个瞎子。他想,竟然能走到现在这一步,真是不容易,我甚至不知道他以前什么样子,他最早的照片还是十几岁的,仿佛这个人是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突然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年。 他想起汉尼拔头上的凸起和那两块血痂,手掌慢慢蜷起握成拳。 房子里很温暖,外面飘着雪花。威尔拉上窗帘。 “真的有人会来吗?” “怎么不会?”克雷迪斯两根手指夹着杂志,在欣赏最新款的服装穿搭。 他语气很笃定,好像谁不信他的话,谁就是世界上头号大傻瓜一样:“肯定会有人来的。”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话,他的手机响了,他一个弹射接起电话,他也等了好久了。 “喂?” “喂,你好,我叫亚历山大,我在房子门口。我是来分享……分享我最近的一些怪事的。” 克雷迪斯打开门时却看到了两个人。 “这是米哈伊尔,我的邻居,他陪我一起过来。” 克雷迪斯将两人迎进屋内,连忙关上门将漫天大雪隔绝在门外。 “你在草丛里听到了歌声?”威尔问,他忙着记录。 “对,那歌声特别好听,我听着那声音……不知不觉就要走进去了,是米哈伊尔叫住了我。” 米哈伊尔摸了下亚历山大的肩,像是在安抚他。 克雷迪斯一眼就瞧出来了,合着这两人是两口子。 他不动声色地离亚历山大远了些,要是离太近米哈伊尔吃醋可就麻烦了。 “那现在您能保证您说的这些话全都是真话吗?确定是您的亲身经历,没有作假?”克雷迪斯问。 亚历山大有些着急,举手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假话!” 米哈伊尔:“我当时就在他身边,不会是假的。” 克雷迪斯拿出一份协议书让两人签上,似乎是赌气,亚历山大签得很用力,快把纸都划破了。 威尔递上几张纸钞,克雷迪斯塞进亚历山大的口袋:“感谢你们的参与,方便把那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和地址告诉我们吗?” 亚历山大思考了几秒,在地图上圈出一个位置,“前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 将两人送出门后,威尔问:“你怎么确定他们说的是真的?” 克雷迪斯用手指弹了一下刘海,说:“谁敢签那张协议书,谁说的就是真的。” 第12章 捕猎 他走进房间里时,到处倒着喝了一半的酒瓶。 他拍掉肩膀上的雪花,衣服穿得很薄,但他不感觉冷。 “迈尔逊?”他喊道。他说话时总有种嘶嘶的声音,像蛇在吐信子。 皮肤是冷的,肩膀是冷的,进了屋子里,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变得暖和,他还在叫着他的名字。“迈尔逊?” “久保太郎……” 叫太郎的男人嘴里挤出一串日语,走向内室的桌子。 桌子下,缩着瑟瑟发抖的迈尔逊。 迈尔逊抬头,苍白的脸上是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眼睛下眼袋很重,像两团古怪的乌青。 久保太郎蹲下身,长久地凝视着迈尔逊,他没有叹气,只是觉得惋惜。 “你就这样怕他。”久保太郎面露不屑,“加纳他们已经死了,你来到人间避难,又会易容,他怎么可能找到你?” 迈尔逊始终不肯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我知道……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那个小崽子睚眦必报,下一次见面只怕是把我生啃了……” 他眼睛瞪得凸起,皮肤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一动一动,他的脸颊一侧长满了细密的墨绿色鳞片,但他没去处理,只是任它们长着。 他在久保太郎家里藏了几年,每天拉上窗帘不见天日,总害怕有人敲门。 迈尔逊手指抖得厉害:“不只是他,我听说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我就没有再回缉捕队……对领主而言,我是逃兵,他们一定会抓我回去审判的,我……我绝对不能回去……” 他浑身抖若筛糠,久保太郎将他从桌子下扯了出来。 久保太郎的表情倒是很镇静:“你不能这样下去,你只是太久没吃肉了。” 他拿出冰箱里的一块冻肉,解冻后放锅里煮上,没加任何东西。 他看了一眼冰箱里的肉,剩的不多了。 闻到肉香,迈尔逊表情冷静多了。 “你这几天捕猎成功了吗?”迈尔逊问。 “差一点。”久保太郎用叉子戳了戳肉。“就差一点,过些天我再去试一试。” “来人间后,你的捕猎技能退化了不少。”迈尔逊说。 久保太郎:“在地狱只有你捕猎我,我捕猎你,逃无可逃,而在人间只可能是我们捕猎别人,成功概率自然高了不少。” “所以退化也不出意外。”迈尔逊语气揶揄。 久保太郎笑了,他挑了挑眉毛,对迈尔逊的讽刺照单全收。往锅里撒了些料酒。 迈尔逊:“可如果捕猎你的人也来人间呢?这和地狱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他很难找到你。”久保太郎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脸颊泛起一颗梨涡。 “难道我就这样藏在这里?藏在俄国?他继承了奥藏家族出色的嗅觉,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只能当一个被动的猎物。” 久保太郎舀起锅上漂浮的血沫,一时间脸色不太好,“你要走了?藏去哪里?只有我这里最适合你。” 他终于弄清了迈尔逊做出这一切的目的。 “我要去找他,一定要把他除掉,趁他视力还没恢复。” “你怎么知道他视力没有恢复?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里了?”久保太郎问。 迈尔逊轻轻点头。 “他叫汉尼拔。” 迈尔逊又说:“尽管几年来他长相变了些,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艺术品公司董事领养的儿子。他藏得很好,只可惜他还不肯舍弃自己的姓名。” 久保太郎:“如果我不让你去找他呢?” 迈尔逊无声地盯着他。 再次过上几年躲躲藏藏的生活,整日酗酒,每天躲在房子里,或者易容成不同的人出门,再酩酊大醉回来。 偶尔嘴角还带血。 久保太郎嘴角动了动,闷闷地哼出一句:“你走吧。” 肉香弥漫了房间。 …… 一只麻雀在抖雪,雪花落到威尔的肩膀。 “威尔,别犯傻,赶紧进来!” 威尔循着声音,看到围栏对面的二楼上站着克雷迪斯。 手机响起,接通后克雷迪斯劈头盖脸地说:“快进门!门开着要冻死我们了!” 一楼和二楼是分开出租的。有个铁梯可以直接跑上去打开二楼的门,大门此刻敞开着。 威尔跑进去,冻僵了的麻雀随着的肩膀一颤一颤,也跟进屋内。 “那里是个埋伏的好地方。”威尔解释。 克雷迪斯:“你是个天生的猎人,直觉太敏锐了,但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威尔没想明白。 “这里是俄国,外面是零下多少度?你再多待一会,变成冰棍了我可不去捡你!” “再说了,”克雷迪斯拿过威尔肩上的麻雀,揉在手心里暖着,“你不冷麻雀还冷呢。” 他手指点着麻雀,麻雀果然开始抱怨:“好冷!” 威尔明白克雷迪斯只是心疼自己,笑了一下也就没说话。 零零散散的人群从草丛边经过,现在是下午四点,天空开始转黑。 回家的人群慢慢散了,夜幕初上,天空没有星星。 他们没有等来那个人。 回家时,克雷迪斯面上有些窘迫,在天堂待了太久,他都快忘记人间的传统捕猎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克雷迪斯来之前夸下海口,说三天之内必定捉到那个人,但不知不觉,三天已经过去了。 克雷迪斯知道时间到了,但他不怎么伤心,只想偷偷假装自己以前的诺言不存在。 但在第三天回去路上,威尔反而认真地安慰他:“没关系,三天是个很短的时间,警察抓犯人都要几个月呢。” 克雷迪斯有点汗颜。 回到房子,电话有无数条未接来电,克雷迪斯一条条回过去,但提到让他们过来签协议时,大部分都挂了电话。 有几个胆大的过来了,但签了别人的名字,被克雷迪斯一眼识破轰了出去。 三人在俄国待了大概两周,每天埋伏在那所草丛对面的空房子里,晚上再回到家处理一大堆骗子打来的电话。 直到一个周日的下午,酒馆有一名醉汉歪倒在路边。 醉汉站了起来,歪歪扭扭朝草丛走去。 他拉开围栏,克雷迪斯立刻用他极强的视力扫向草丛。 枯草长得密密麻麻,枯叶枯枝之间几乎一点缝隙都没有,克雷迪斯可以看见枝叶上每一粒灰尘,却无法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醉汉拨开草丛,头上冒着热气。 忽然,他软倒在地,什么东西将他拖了进去。 威尔警铃大作,立刻从手臂上抽出剑,克雷迪斯立刻拨通了电话:“沃尔夫!” 沃尔夫像一颗导弹,从楼下跑过去,街边过路的一辆车鸣笛,沃尔夫与这辆车擦身而过。 威尔和克雷迪斯跑下楼去,一同拨开草丛,枯枝败叶时常遮挡视线,但好在沃尔夫体格庞大,硬是为他们闯出一条道来。 醉汉挣扎着,两条腿扑腾发出声音,沃尔夫循着声音一路狂奔,他听见了蛇的嘶嘶声,以及醉汉不成语调的求救。 他听到了一道歌声,令人心醉神迷,仿佛用弦琴弹奏出的天堂妙曲。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迟缓了。 “沃尔夫!”克雷迪斯声嘶力竭地大喊。 一同响起的还有醉汉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清醒过来,瞬间切换了形态。 千百只眼睛睁开,翅膀像刀子一样割破枯草,獠牙大张,他朝那条不断移动的轨迹扑过去。 克雷迪斯看见远处塌陷了一大块,整片草陷下去,形成了一个浅坑。 两人蹒跚着跑过去,雪漏进了靴子,脚冻得发麻。 醉汉躺倒在地上,他在看见沃尔夫的一瞬间就昏了过去。 沃尔夫的无数只眼睛密密麻麻地眨动,像曝晒后的向日葵表面。 他爪子下抓了一个人,光着身子,身体像蛇一样软,已经不再挣扎了。 克雷迪斯面容抽搐了一下,立刻开口解释:“沃尔夫,我求你参加这次行动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沃尔夫说。 威尔瞪大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听沃尔夫说话,以前威尔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 威尔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左右看了看。 那个像蛇一样的男人真的变成了蛇,青黑色鳞片,吐着信子,眼睛呈倒三角,阴毒无比。 沃尔夫身上的眼睛流露出怜悯和痛惜,“久保太郎。” “好久不见了。”久保太郎说。 克雷迪斯:“我一直好奇迈尔逊所谓的好友是谁,原来是你。” “你们互相认识?”威尔此时真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久保太郎曾是沃尔夫最出色的学生。” 久保太郎闭上眼睛: “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沃尔夫,”克雷迪斯求助地看向沃尔夫。 沃尔夫:“迈尔逊现在在哪里?” 久保太郎不肯说,克雷迪斯只好重新返回那片草地,和威尔一起寻找久保太郎的衣物。 果然,他们在一片枯叶下发现了一件公文包和一套衣服。 公文包里放了钥匙,钱包,还有几张公司文件。 克雷迪斯:“久保太郎,你明天恐怕不能按时上班打卡了。” 他看向威尔:“威尔。” 威尔将那把通体发蓝的剑挥起来,表情有些犹豫:“真的要杀死他吗?” “天使斩杀恶魔义不容辞。”克雷迪斯的表情竟然有些庄严,“现在赶紧把他处理了,我们还能去抓住迈尔逊。” 威尔挥动剑柄,剑光闪烁,却始终没有落下。 克雷迪斯冷哼一声,扼住蛇头。 他的手深深陷进蛇皮,蛇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 “住手。”沃尔夫说。 克雷迪斯:“怎么,你要饶过他?” 沃尔夫用獠牙咬住久保太郎的蛇身,挥动翅膀,地面上卷起无数枯枝败叶,空气变得浑浊。 “我会把他带回审判庭。”沃尔夫说,“他曾是个天使,是我的学生,死也该死在那里。” 第13章 会唱歌的蛇 沃尔夫拍打着翅膀飞起来,洁白的羽毛在空气中舞动。 沾上了落下的白雪,他飞得有些沉重。 他血红色的利爪刺进久保太郎的肉,久保太郎疼得扭动蛇身,怒骂:“放我下来!让我死,让我死!” 沃尔夫可怖的外形看起来像是外星生物降临,他说:“剩下的交给你了,克雷迪斯。” 克雷迪斯点头,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了。 “好。”他说。 沃尔夫朝天际飞去,克雷迪斯看向遥远的天边。 那一瞬间,威尔明白克雷迪斯要做什么了。 一朵雪花静止在空中,紧接着是百朵,千朵,万朵,流云凝滞在干冷的风中,风也停下了。 衣角摆动的幅度定格在一个确定的数字,枯草上的积雪也不再摔到地上。 整个莫斯科都停滞了,钟摆停摆,倒酒的酒保嘴角残留着笑容,流动的酒水此刻像透明的浅色玻璃,连接在酒瓶与酒杯之间。 时间定格的瞬间,沃尔夫带着久保太郎飞翔,没有任何一台监控能记录下他的行踪。 威尔看看克雷迪斯,克雷迪斯穿过静止的雪花群,朝他走来。 丢给他一把铲子,克雷迪斯说:“快,我们还有事情要忙。” 等克雷迪斯开始铲土,威尔才明白两人现在的任务是填坑。 沃尔夫捉捕久保太郎,在地上撞出了一个大圆坑。 克雷迪斯无情嘲讽:“你这把剑跟着你算是没什么用处了,但凡哪个怪物能化成人形,你就下不去手。” 威尔没有说话,他自知理亏,默默地铲土,心脏像被汗水捏了一下,又疼又酸。 只要怪物拥有人的外形,我就会怜悯吗?那我这样的怜悯,对于那些被怪物害死的人来说,和仇恨又有什么区别? 威尔毕竟未经世事,虽然见得多,但在克雷迪斯的保护下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胸腔中跳动的仍是一颗稚嫩而纯粹的心。 “对不起,我错了。”威尔说。 他话里有点鼻音,克雷迪斯看他,他把后背对着他,一个劲地挖土。 克雷迪斯:“威尔。” 威尔偷偷抹眼泪,没听到。 “威尔!” 这下听到了,威尔不情愿地转身,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冻得通红。 脸上的泪滴都被冻成冰块了。 克雷迪斯一瞧,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他往常总是幽默宽容示人,偶尔一训斥,威尔就容易心态失衡情绪崩溃。 克雷迪斯拉不下这个脸安慰他,只好上前抱抱:“行了,没事了。” 没想到这一下,威尔的眼泪决了堤,哭个没完。 克雷迪斯略显尴尬,哭过的威尔也有点尴尬,于是两个尴尬的人尴尬地在漫天停滞的飞雪之中尴尬地铲土。 忙活了不知道多久,那个坑才勉勉强强填平。 克雷迪斯打了个响指,飞雪重新起舞。 “我们走吧。”克雷迪斯干咳一声。 雪地上的醉汉眼睛仍惊恐地睁大。克雷迪斯瞥了他一眼,手按在他前额上,清除了他喝酒后的所有记忆。 醉汉摇摇晃晃起身,拨开草丛重新走到大街上倒下,被酒馆馆长拍醒。 克雷迪斯提上久保太郎的东西走了。 威尔跟在他身后。 在两人走后,一个人从草丛里爬出来,胳膊和腿都僵得青紫,他站起身,等身体回了点血后,飞速朝酒馆外停着的一辆车跑去。 上车的动作行云流水。 他搓搓手,后视镜里映出大卫的脸。 “怎么样?看到什么了?”大卫问。 男人的脸仍然僵着,他没有说话,眼睛透过眼前的玻璃,空洞,无助。 他半天没回话。 啪!一个巴掌,大卫松松手腕收回手,男人的表情才恢复正常。 大脑回血,他哆嗦着嘴唇,说:“我听到了……天使与恶魔。” 他手舞足蹈起来,眼睛有些涣散:“一只怪物,那么大那么高的一只怪物,和两个人站在一起,它还抓了一条蛇,那条蛇叫……久保太郎,那只怪物抓起蛇,下一秒……我就什……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们全都消失了,那两个人也走了。” 他的喉结上下起伏,嘴巴鼓起,下一秒吐了。 吐完,他昏了过去。 大卫用手帕掩住鼻子。 男人的精神完全崩溃了,接下来说出的话全是听不懂的语句。 明明上一次见还是个事业有成的私家侦探,在草丛里埋伏了一会,竟然成了个疯子。 大卫右眼直跳,他压住呕吐的**打开车窗,拨打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将男人抬上担架,车子也被随后赶来的清洗人员拖去洗车店。 他站在路边等着。 助理驾车赶到,问:“今天还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几天后帮我查一个人。”大卫说。 “谁?” “久保太郎。记住,要查从现在开始失踪的人。位置大概就在莫斯科,这个名字是日本名字,来这里的日本人不多。” “好,我马上去办。” 房子不大,是一栋公寓的五层,窗户拉得很严实。 电梯年久失修,只能从狭窄而没有灯光的步梯上去,门一共有两道,都做得很厚实,隔绝直吹的冷风。 威尔试了一下,房门锁了。 克雷迪斯递过来一把钥匙。 房门打开,酒气和肉腥弥漫。 房间里是歪倒的酒瓶子,炉上炖了一锅肉,已经被吃光了,剩的只有骨头。 威尔看了看锅里的骨头,皱起眉:“这是人的骨头。” 克雷迪斯蹲下打开冰箱的最下层:“没有冻的肉了,看来是吃完了,所以今天才着急出门捕猎。” 洗漱的杯子,两套洗漱用具,两件挂衣服的架子,却只有一张床。 威尔一脸困惑,克雷迪斯瞧出了他的困惑,不知道怎么和威尔解释,只好又挠挠头。 克雷迪斯:“你今天在草丛那里听到歌声了吗?” 威尔:“听到了。” “那是久保太郎的歌声。” 克雷迪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故事。 “一条蛇,因为歌声有疗愈人心的能力,破格上了天堂,又因为一个人说讨厌他的歌声,而心甘情愿下了地狱。” 威尔惊道:“讨厌他的歌声?” 克雷迪斯:“他在天堂给罪人唱了太久的歌,寿命长到他所有亲人的极限,只剩下他自己,所有人都喜爱他的歌声,都会情不自禁靠近他。” “所以这个人的出现让他当即引为知己,心甘情愿地堕落。” “当然,不止是这一层关系。”克雷迪斯捂住眼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威尔讲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 威尔:“可他是沃尔夫最出色的学生啊。” 克雷迪斯:“沃尔夫劝了他两次,可他却偷偷主导了古希腊的一场屠杀,而后逃亡,在地狱潜伏数年后来到人间。” “对迈尔逊来说,自己只不过是当初说了一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话,但对久保太郎来说,那就是全部了。” 威尔:“沃尔夫要把他捉去哪里?审判庭?” “作为他的老师,学生作了孽,老师必须清除恶业,捉拿他交由审判庭审理,老师这个范围很广泛,就比如说,你现在就是你肩上这只麻雀的老师。” 肩上的麻雀跳了跳,圆溜溜的小眼睛眨也不眨。 威尔笑了:“我竟然是他的老师。” “当初久保太郎闹出这件事后,沃尔夫气得杀到地狱要取了迈尔逊的命,迈尔逊为保命就躲了起来,加入了侍卫兵,那时候的帝国——我想想,还是奥藏帝国。” “可沃尔夫看起来……”威尔欲言又止。 “性格挺好的?”克雷迪斯接上他的话,“他以前可是极端暴躁的一个人,被这个学生折磨了几千年,磨得没脾气了呗。现在看谁都乐呵呵的,不问世事,贼宽容。” 威尔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沃尔夫的样子,恐怖,从容,温和。 竟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迈尔逊怕是跑了。”克雷迪斯拍拍手,收回威尔的注意力。 “我们先找找他去了哪里。久保太郎绝对不会说的,我们只能自己找了。” 他熟练地打开手机,电脑查找机票的购买记录。 方法如此原始。 威尔慨叹。 “他跑去法国了。”克雷迪斯说。 …… 汉尼拔摆弄着桌子上叠放的西装,他早早就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了。 还有几天就是毕业舞会了。 他不想参加,但不得不。 布置成病房的房间已经空了很久,很快爱丽丝和大卫就要从国外回来了。 病的情况不好,他们要进行保守治疗。 说不清是难过还是不安,他心头只残存一点空落落的怅惘。 好像该走的都会走。 离开时,大卫的助理没有随行,爱丽丝和大卫带着几名法律顾问,一群律师,坐私人飞机返回法国。 飞机上,爱丽丝将刚拟定完的文件放在大卫面前。 大卫翻阅了一下,眉头紧锁。 “你真的要这样做?将二分之一的财产做成信托基金,在汉尼拔成年后交给他?” 爱丽丝:“我已经决定了。” 她咳了两下,说:“等过几天文件全部定好,我就会签。” 大卫一晌无言,爱丽丝看着大卫冰冷的脸,冷笑一声,不顾医生的劝阻点起一根烟。 第14章 病与谎 金碧辉煌的餐厅里,两人沉默地用饭。 爱丽丝只吃了几口豆子就放下了勺子。 她的头发掉了不少,脸色苍白如纸,肌肉松垮,年龄终于在她的脸上显出痕迹了。 她靠在椅子上,毫不掩饰自己看向汉尼拔的眼神。 她得病之前算得上温润平和,得病以后反而锋利了许多,做事不顾后果,得病让她不再顾忌其他的东西了。 “汉尼拔。”她说。 汉尼拔在用刀子切牛排,尽管他是个盲人,爱丽丝还是坚持把他当做正常人对待,刀子剪子照用不误,仿佛这样汉尼拔的眼睛就能好。 汉尼拔抬头,转向爱丽丝的方向。 “你要小心大卫。”爱丽丝说。 汉尼拔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他没想到爱丽丝这样直接。 爱丽丝:“我和大卫结婚,不过是全了我父母的一个心愿,他一直毕恭毕敬地对我,我也就乐得享受,可我清楚他是什么人。” “你是个天才,”爱丽丝说,“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把眼睛给治好,我知道像你们这种人,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汉尼拔刀尖一颤:“什么……我们这种人?” 我是什么人? 爱丽丝笑了,大卫早早就出门了,所以她没有压低声音,用长长的手指转着盘子,说:“你们这种……非人类。” 汉尼拔手腕一紧,已经被爱丽丝握住了,爱丽丝用气声说:“我早就知道了。” 清清楚楚,无比笃定。 汉尼拔犹豫的神色让爱丽丝瞧了个明白,爱丽丝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我清楚,你对我们隐瞒这些事情,一定是因为这件事非常重要,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汉尼拔:“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 爱丽丝松开他的手,“现在已经成为事实了。”她哼笑一声。 十几岁之前在世界上没留下任何痕迹,极其灵敏的嗅觉。 她见过汉尼拔在街道上走,那时候她坐在车里,而汉尼拔不知道她就在附近。 他走得平稳流畅,没撞上任何障碍物,简直就像又长了一双眼睛。 虽然他不知道那些东西长什么样子,但他的嗅觉能帮助他完美避开那些障碍物。 爱丽丝坐在车里,心跳不断加快加快,眼神越来越锐利。 “不过你不需要担心我,”爱丽丝说,“我没多久活头了。” 汉尼拔嘴角一僵:“你的病……” “还有三个月。”爱丽丝说。 癌症扩散了。 她的身体现在冷得像冰。 “你不用担心我,至于大卫……他应该发现不了。” 汉尼拔想起大卫看到他额头血痂的惊讶。大卫发现他身份这件事情不是没有可能。 “我累了。”爱丽丝说,“大卫今天晚上回来,你让厨师给他另做一份饭吧。” 大卫是晚上十二点多回来的。 一楼餐厅保温箱内放着一份饭,他瞧了一眼,连打开看一下都没有,就直接上楼了。 没有开灯,吊灯也暗着。 爱丽丝生病后喜欢安静,以往厨子和仆人做完饭后会直接在偏房休息,但现在工作完以后就直接回家。 房子现在很空。 空到能听见电流的声音。 那来自爱丽丝的房间。自从爱丽丝生病后,两人就分开房间了。 爱丽丝明天就要签署那份遗产划分文件了,明天会有律师和公证人到场。 他会得到一部分财产,可是……远没有原本的多。 如果没有汉尼拔出现。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却已经是无数次了。 詹姆斯也应该得到遗产的,可爱丽丝还不知道他的存在。 可如果爱丽丝知道了他的存在,又绝对不会把遗产给他,甚至连詹姆斯的那一份恐怕也没有了。 如果…… 如果爱丽丝死掉…… 只需要让爱丽丝注射的药品出现一点点意外,不用癌症杀死她,他自己也可以杀死她。 神不知鬼不觉。 他口袋里的两瓶药剂,像两块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心。 他拧开了房门,很好,爱丽丝没有反锁。 推开。 一片黑暗。细微的电流声。 爱丽丝在病床上昏睡,已经瘦成了一副骨架子。 呲啦,刀锋划过刀鞘的声音。 亮眼,一刹那,月光照进房间,他看到那张椅子上还坐了个人。 是汉尼拔。 他穿了一身黑,宛若丧服。手拿着那把爱丽丝最喜欢的横刀,抽刃出鞘。 月光细碎,在刀刃上磨出一道银白色的光。 “汉尼拔……你,你怎么在这里!”大卫惊呼。 这声惊呼吵醒了爱丽丝,爱丽丝醒来,按亮了灯光看着床边的汉尼拔,“你怎么在这里?” 汉尼拔眼角微挑,说:“我是来看这把刀的。” 大卫:“还不回到你的房间!” 爱丽丝虚弱摆手,她看出了汉尼拔的心思,说:“汉尼拔估计睡不着,陪陪我也挺好的,大卫,你回来太晚了,赶紧去休息吧。” 大卫被噎得说不出话,口袋里的手差点要把药瓶捏碎。 咬牙切齿,他说:“那我先回隔壁了。” 爱丽丝看了汉尼拔一眼,艰难地坐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你先回去休息吧。” 汉尼拔没有说话,他把那把横刀放在自己腿上,沉默地坐着。 爱丽丝躺回去,劝不动汉尼拔,她重新进入了睡眠。 汉尼拔坐了一夜。 第二天,律师和公证人到场,文件签订完成。 在爱丽丝落下最后一笔时,大卫手机响起。 他扫了一眼手机,起身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是助理打来的电话,他现在还在俄国。 “怎么样了?” “查到久保太郎了。” “找到他本人了吗?” “他前几天失踪了,没去上班。” “他最后去了哪里?” “查不到,这个人神出鬼没的,除了每天准时上班以外,其他时间别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还有什么别的疑点吗?” 助理沉默了一会,说:“他身份证上显示他二十九岁,但他二十二岁以前的人生轨迹找不到。” “驾照,学籍档案,一个也查不到吗?” “能查到,信息还特别全面,但我自己去调查的时候,发现这些都是假的。” 大卫攥紧手机,指节压得发白,他看向楼下沙发上端坐着的汉尼拔。 虽然不知道汉尼拔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人类。 那个侦探只看了一眼就被吓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治疗,没有任何治愈的希望。 他到底是什么? 楼下,汉尼拔和爱丽丝还在说话。 “我给你买的礼服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后天就是你的毕业舞会,不管怎样这是一个经历,我希望你能去参加,我知道大卫已经劝过你了。” 汉尼拔提不起什么兴趣。 爱丽丝宽慰他:“等你毕业舞会结束,我就带着你和大卫一起去挪威,过一个假期。” 最后的假期。 至少对汉尼拔来说是这样。 …… 街头熙攘,阳光明媚。 威尔和克雷迪斯坐上电车。 “又要在法国大海捞针了。”克雷迪斯说。 威尔心情轻松,他看着窗外的街景,露天的遮阳伞下面有人尝着炸鱼薯条,老板是从英国来的,做的很正宗。 正宗的难吃。 一个熟悉的人影掠过,他的身子靠着一棵树,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克雷迪斯一个没看住,威尔就下了车。 “哎哎哎?”克雷迪斯拍着车窗。 威尔听不清克雷迪斯的话,就大声喊:“到酒店再等我!” 电车远去了。 威尔靠近汉尼拔。 实际上在威尔刚下车时,汉尼拔就抬起了头。 香味越来越近了。 直到那人站在他身边。 威尔目光很亮,极其自然地问:“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身上的阳光照得很暖,汉尼拔嘴角翘起一点弧度,手指指尖摩挲着衣服的布料,他好想触碰一下威尔,却没有理由。 “没什么烦心事。”汉尼拔说。 心情好了不少。 “你去哪里了?”汉尼拔问。语气像是两人在家里打游戏,威尔临时出去了一趟。 威尔晃晃脑袋,眼珠子鬼灵地乱转:“跑俄国去了。” “俄国好不好?” 汉尼拔抬起脸,阳光照在他脸上的细绒毛上,每一寸肌肤纹理都清晰得像是名家的刻画。 威尔总感觉汉尼拔话不多,个性内向,这时候对着阳光,他翘起的嘴角,自然的笑容都不容置疑。 他总算看明白了,汉尼拔是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少年。 “啊……”威尔愣了一下,忽然发觉自己注视汉尼拔的时间超过了正常朋友的范围,匆忙收回眼神。 “呃,挺好的,就是那里的饭有点咸,天气有点冷。” 你怎么样,你好不好? 汉尼拔没问,威尔却已经答了:“嗷,对,我也挺好的。” 两人之间的氛围,竟然有些尴尬地接不上话。 威尔:“对了。” 他拿出手机:“我现在有手机了,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你。” 汉尼拔顿了一下,赶紧拿出手机,他手机里没存什么东西,平时的作用只有打电话,可汉尼拔还是觉得像是把心脏交出去了。 威尔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又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了个A,这样他可以排在汉尼拔电话簿的第一个。 完完全全鬼使神差,他像做梦一样把手机重新放回汉尼拔手中。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威尔想把手机收回来,汉尼拔却已经攥住了手。攥住了手机,和威尔的手指。 威尔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庆幸汉尼拔看不见他的局促。 “我听说你家里人的事情了。”威尔说,“你真的还好吗?” “不太好。只有几个月了。” “几个月?” “两个多月。” 威尔沉默了。 汉尼拔:“你那只麻雀还在吗?怎么没听到它的声音了?” 威尔下意识瞧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说:“噢,它飞得太慢了,估计留在车里了。” “车里?”汉尼拔惊讶。 威尔不好意思告诉汉尼拔自己是从车里跑下来的,只好转了个话题:“炸鱼薯条好吃不好吃?我想尝一下。” 皱眉,威尔很后悔。说什么不好非要说这玩意。 幸好汉尼拔接下来说:“我尝过,不太适合你。” 汉尼拔转向他:“我明天有场毕业舞会,你要来吗?” 汉尼拔感觉耳朵有点痒,威尔看见他耳朵红了。 “毕业舞会?应该要找舞伴吧,一男一女?” 汉尼拔:“我不跳舞。我就坐着。” “那你找我去干什么?和你一起坐着吗?” 汉尼拔:“你也可以和别人跳。” 语调有点不对劲。 威尔看着汉尼拔的耳朵,非常慎重地说:“你现在很冷吗?” “不冷啊。”汉尼拔说。 “那……”他拉了一下汉尼拔的衣服,把他大衣最靠上的扣子系住。 真会撒谎。他想。 第15章 舞会 玉石铸成的圆形高台上,一条蛇盘踞在中心,蛇眼很亮。 从半空看,玉台里的青色纹路像是一块十字架,而那条蛇像是缠在十字架上。 沃尔夫在天空盘旋,穿过云层俯冲,降落到圆台上。 天使低吟浅唱,圆台一圈飘出乳白色的云雾,云雾中,数位天使登场。 蛇的对面慢慢从云雾中现出一个人。 安东尼。 他的白胡子像冰雪般洁白,眼神肃穆,手执权杖,一步一步走上前。 “久保太郎。”安东尼说,“又见面了。”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久保太郎刚升为天使的时候。 久保太郎不说话,沃尔夫已经走到他面前,用爪子抓起一把刀。 刀尖朝天,闪着光芒,只待安东尼发话,沃尔夫便立刻斩下他昔日学生的头颅。 安东尼抬手,让沃尔夫放下刀。 “这是你往日的学生,你不说几句?”他看着沃尔夫。 沃尔夫眼睛眨动,缓慢而沉重地说:“我得先杀了他,才能原谅他。” 久保太郎垂下脑袋。 古希腊的那次屠城之战,无数平民惨死他手,而他依靠那场屠杀堕入地狱,上千年来始终没有想过那些无数飘荡的屈死魂灵。 哪怕一次。 “他不肯说迈尔逊的去处,不过不成问题,克雷迪斯已经去追查了,过不了多久,阿莲娜的尸体就会找回来。”沃尔夫说。 安东尼的神情恍惚了一瞬。时隔多年,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见一眼阿莲娜。 “审判开始吧。”久保太郎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沃尔夫痛惜又仇恨,以至于无数只眼睛都呈现出愤怒。他看向安东尼:“定罪吧。” 天使停止了吟唱。 安东尼绕着久保太郎转了一圈,拿权杖在地上点了点,一道亮光出现,瞬间环绕了久保太郎。 “我以弥斯之神的名义,原谅你曾犯下的所有罪孽,并祈祷你获得精神的永久洁净与心态的平和。” 他闭眼在胸前画十字,沃尔夫挥起那把刀。 久保太郎感到颈上一凉,刀忽然停住了。 是安东尼,他用手握住了刀柄,硬生生阻止了刀的落下。 “安东尼长老,还有什么事?”沃尔夫问。 多年平和的心态,在重新见到这个学生后全都变成了一腔怒火。 他巴不得让刀子见血,见久保太郎的血,以弥补他赶去那座死城时城河里漂的血水,消去他因徒弟背叛而整日弥漫在他梦境里的红。 安东尼死死抬着他的手。 他一向怜悯。 沃尔夫眼睛血红:“安东尼!” 没用任何尊称,像多年前那样不管不顾地称呼,天不怕地不怕。 安东尼像一尊圣母像那样屹立着,手将刀柄抬了起来。 久保太郎惊诧地抬眼,看见沃尔夫暴怒的眼珠。 安东尼:“把他发配到万神窟。” 久保太郎颤抖了。 沃尔夫顿住,拿着刀子的手瞬间脱力了,安东尼将刀子弹到地上,刀尖擦过权杖,擦出一朵火花。 沃尔夫:“万神窟?”他难以置信。“你要让他去那个地方?不如让他就此死了,一了百了。” 久保太郎平静待死的眼睛骤然迸出惊恐,他挣扎着大喊:“让我死!让我死!” “没有那样轻松的事。”安东尼说,“没有忏悔之心的人,不能过得这么好。” 沃尔夫明白的安东尼的意思,捡起那把刀立在旁边。 仇恨积郁在他心头,然而看到久保太郎这一副绝望到极致的癫狂模样,他还是有些不忍。 万神窟,无数堕落的神明被发配到那里,比地狱更毒的地方,绝望之地。 众天使也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没想到时隔多年,安东尼竟重启了万神窟。 万神窟的上一次使用,还是在中国五胡乱华时期。 第二天,久保太郎被押往万神窟。 绝望中他打伤了一位天使,被拷上了锁链。 沃尔夫在经历了前一天短暂的暴躁时刻后重归平静。 他和安东尼道别,重回北海之畔的一座山洞。 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可能连久保太郎的尸体都见不到了。 所以还是睡去吧。 …… 汉尼拔坐在台阶上。 他摸着膝盖上放的一本书,书很厚,实际却没多少页,因为每页上都是供他阅读的无数凸起的小点。 他的手指摸过一行又一行,今天他读不清这些字。 两名医护人员跑进来,问他:“你母亲的病情又加重了?” “她昏倒了。”汉尼拔说。 “你父亲呢?” “他不在家。” 医护人员和几个仆人将爱丽丝抬出来,将医院地址告诉汉尼拔后就将她抬上了救护车。 汉尼拔起身去关了房门。 房子成了空房。 自从爱丽丝签署完遗嘱,大卫就再也没回过家。 爱丽丝知道他反对自己给汉尼拔留遗产,只当他心情不好在外面住。 可汉尼拔清楚他在哪里,哪个街区,哪个用油漆重刷的房子。 里面住着那个叫詹姆斯的孩子。 不,他不是孩子了。他和汉尼拔差不多大,只是没人把汉尼拔当成孩子了。 詹姆斯没有母亲,只靠大卫养着,早几年就因为打架进了几次监狱,和大卫长得很像。 这一切都是他从詹姆斯邻居口中得知,而他们不知道大卫是谁。 今晚就要参加毕业舞会了。 汉尼拔想去医院,但爱丽丝醒来后一定会怪他,进而怪她自己。 索性坐着。 如果他出现。汉尼拔想,如果威尔出现,他就去舞会。 如果他不来,那就算了。 反正这件事,对自己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 他会来吗? 晚上七点。 晚风习习,他穿上了西装外套。 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 他听到了威尔的声音,以及清脆的麻雀叫声。 …… 大卫和詹姆斯在停车场沉默地对峙着。 “你到底回不回家?” “不回。”詹姆斯梗着脖子。 “你到底想要什么?”大卫已经心力交瘁,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你到底是谁?” 大卫:“我是你爸。” “不,我不是问这个,”詹姆斯眼神失望,“你还瞒了我什么?你到底是什么工作?我妈妈到底是谁?” “我是一个小公司的管理层,你母亲早就死了,我说的够不够明白?”大卫扶了下眼镜,从牙齿间哼出话。 詹姆斯的眼睛慢慢暗下去:“我知道了。” 他坐上车,手放在两膝之间,头垂着,像是被抓捕的犯人。 我不是个笨蛋。 可你总低估我。 车子转过几道街区,他抬头,看见最高的那座房子,棕色的房顶飞速掠过。 汉尼拔。他低声念。确保声音不会被大卫听见。 也许他知道点什么。 威尔和汉尼拔坐在出租车上。 威尔手里把玩着麻雀,麻雀顺着他的胳膊往上跳,跳到肩头,忽然飞下来啄了汉尼拔一口。 汉尼拔吃痛地叫了一声,紧绷着的嘴角终于笑了。 开了约莫几十分钟,威尔都有点晕车了,才到学校门口。 下车后,威尔抱怨:“你为什么不住得离学校近一点?” 汉尼拔解释:“我平时不怎么在学校学习,很久才来一次学校。” 汉尼拔:“你穿的什么衣服?” 威尔挺直脊背,把袖子伸给汉尼拔,汉尼拔一握手就捏住了,食指和拇指揉搓着,说:“很厚实。” 威尔笑了:“今天天气冷。” 威尔:“我这一身外套是黑色的。” “和我一样。” “那可不是,”威尔说,“我里面的衬衣是浅紫色,你的是白色。” 汉尼拔:“紫色……应该很好看。” 汉尼拔的情绪低落,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威尔觉得,应该不止是因为看不见的原因。 “你母亲怎么样了?” “刚进了医院。” 哪壶不开提哪壶。威尔好想拆开自己的脑子,看看自己是怎么想的。 两人进了舞会大厅,实际上就是学校的室内体育馆,临时搭建了舞台。 威尔还以为汉尼拔在学校没人认识,但一路上竟然有好几个人跟他打招呼。 汉尼拔也略感诧异。 “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那他们怎么认识你的?” 汉尼拔摇头。 毕业舞会入口处,几名校领导等待着,一见到汉尼拔就凑上来。 “汉尼拔,我们听说了您母亲的事情,我们……很惋惜。” “她身体怎么样了?” “你毕业的去向安排好了吗?” 一群人叽叽喳喳围在他身旁安慰,汉尼拔平静地站着,点头回应。 威尔的手忽然被汉尼拔握住,握紧,骨节分明,干燥冰冷。 威尔明白汉尼拔的意思了。 “不好意思,舞会要开始了,我们——”威尔放大了自己的声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了时间了,你们快去吧。”领导让开一条道路。 一个领导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拉着的手,威尔局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松开汉尼拔的手,改为拐他的胳膊。 体育馆里到处是飘落的彩带,女生身穿晚礼服,男生大多穿西装,场馆里有许多椅子,甚至设置了酒水角,不过只允许老师喝。 除了在门口堵住汉尼拔的那几位,老师出现的并不多,应该是想让学生在毕业舞会好好玩一场。 亮片彩带时不时炸响,飘下一地彩片,有一片落到汉尼拔头上。 威尔趁汉尼拔不注意揪了下来,用嘴一吹,彩片就飘了起来,又落在了他的鞋上。 第16章 医院 体育馆中心圈出了一片舞蹈区域,男男女女两两配对,女生的手放在男生肩上,将头埋在颈窝亲昵。 而舞池外有一片半圆形的坐位区,学生们互相勾着头,悄悄讨论着毕业后的去向。 无聊透顶的舞会。 有学生趴在朋友肩上说着什么,说完瞄了眼汉尼拔。 自从汉尼拔出现后,舞会里的老师就逐渐多了起来,在体育场的各个角落,端着一杯啤酒慢悠悠地巡逻。 外面的老师并不多,威尔还以为他们专门给学生留出了空闲,现在才发现原来都藏在场馆内。 “以前的舞会哪有这样的,连酒都不能喝。”威尔听到一点模糊的谈论声。 “估计是因为那个。”有人悄悄指了汉尼拔,手指点了点,见威尔望过来赶紧缩回了手。 一听说汉尼拔要参加这次舞会,老师们都被校长要求留在舞会上监督了,防止汉尼拔出现任何意外。 很多学生觉得扫兴,又不敢明说。 不时有人聊着天转过来瞥他们一眼。 因为汉尼拔是盲人,所以任何恶意的眼光落到他身上,都变得无足轻重。 可威尔看得清楚。 那些嘲笑的,同情的,探索的,嫉恨的眼神,全都一览无遗。 仅仅因为他看不见。 威尔觉得真是扫兴,扫兴极了。 幸好汉尼拔不知道。 汉尼拔的脸朝着舞池,像是舞池里传来的音乐中,唇线清晰,露出一抹笑,眼尾上挑,食指在皮革椅子上轻轻打着节拍。 “你不去跳舞吗?”汉尼拔说。 威尔正了正自己的领结,为了今天来跳舞,他还专门换了一身好衣服,现在看来没有任何必要。 “不了,我今天有点累。” “那太遗憾了。”汉尼拔说。“你能给我描述一下这里长什么样子吗?” 许多同学见汉尼拔和威尔聊天,赶紧收敛了眼神。 “我想……”威尔看了看周围,“东边是一块跳舞的区域,还有个学生扛了一个大音响,你背后有个服务员端着酒杯,但其实里面没有酒,只是气泡饮料,因为有个老师在盯着不让学生喝酒,北边有两节台阶,上去后就是看台,坐了几个来看热闹的家长,不过现在他们大部分都在玩手机……” 威尔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小到听不见了。 “好无聊,”汉尼拔皱眉抱怨,压下自己的低落。“我们出去转转吧。” 两人出了场馆,场馆里大大小小的学生和老师都松了口气,有学生开始偷偷把酒藏在袖子里带进去。 月亮很亮,今夜的月光格外美。 他们找了个附近的林荫道,林荫道上草丛旁每隔几十米就铺设了灯,照得路上一片散开的橙黄。 两人坐在长椅上,不时有夜晚的跑步者从旁边气喘吁吁地跑过去。 安静时刻。 两人谁也没说话。 心跳在加速,逐渐打乱了汉尼拔的呼吸。 咚,像沉闷的鼓。 他平复下心情,说:“过些天,我要去挪威了。” “定居?” “旅游。” “我到时候去找你。” “嗯。” 汉尼拔的脸在黑暗中愈发白了,睫毛墨黑色,沉郁的气质。 “如果……如果你的眼睛能治好,你会去做什么?”威尔情不自禁开口。 “治不好的,”汉尼拔说,“医生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威尔:“假如呢?假如?” 为什么要问出这些?难道自己真能违反规定,帮一个凡人治疗眼睛吗? 可威尔还是想问,好像这样问了,自己就做出了什么努力一样。 他第一次对自己感到不屑,他在给予汉尼拔不可行的希望。 麻雀被他收进了怀中,此刻在靠近心脏的部分安静地睡着,麻雀的心跳碰着威尔的心跳。 我复活了它。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不行,让汉尼拔知道自己的超能力,就已经超出了他的全部。 更何况自己现在想要做的,是改变汉尼拔的人生啊。 不必再接受那些同情的,侮辱的眼神,彻底成为一个正常人。 汉尼拔怔住了,他也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许久,他说:“如果我的视力恢复了,我……我会先看看我真正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淡蓝色。”威尔无力地笑了一下,“不对,是深蓝色。淡蓝色应该是你刚出生时眼睛的颜色。” “我很期待。”汉尼拔笑了一下。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汉尼拔接起电话。 他的表情变得凝重。 “我要去一趟医院。” …… 医生从icu出来,摘下了口罩。 “这次的病情恶化很严重。” 汉尼拔:“她不是还有两个月时间吗?” 医生:“病情没办法控制,现在差不多还剩下半个月。” “那她现在的状况怎么样?”威尔问。 “刚刚抢救完,还在昏迷。现在先转去重症那边待几天。这几天家属先不要探望了。” 半小时后,大卫姗姗来迟。 “我是病人的丈夫。”大卫说。 大卫想要介绍汉尼拔,医生打断了:“我知道,他是病患的儿子。” “养子。”大卫说,“没有血缘关系。” 医生瞥了大卫一眼,表情瞬间冷若冰霜,“他比你来得早。” 意思就是,他比你尽责。 大卫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 威尔陪着汉尼拔回了家,送到门口。 “我走了。”威尔说。 他一步三回头,面露担忧。 汉尼拔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什么都憋着,什么都不说,他的情绪似乎一直被压抑着,神秘而痛苦。 “照顾好你自己。”他说。 “挪威见。”汉尼拔还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挪威见。”威尔说。 街角,一个人影趴在树后,悄悄看着两人的举动。 威尔摆手再见,坐进出租车。 晚风将这个人的味道送进汉尼拔的鼻子,汉尼拔神色如常,走进房中。 半夜,汉尼拔未睡。 他在等待那个人的出现。大卫的私生子,詹姆斯。 有人敲门,重重地敲门。 汉尼拔打开门,詹姆斯剃了个寸头,额头有道打架造成的伤疤。 看见汉尼拔灰白色的眼睛,詹姆斯还是吃了一惊。 汉尼拔:“你是谁?” 詹姆斯信以为真:“我是詹姆斯,是刚搬来的邻居。” 拙劣的伪装。 汉尼拔微微一笑,将他带进屋内:“进来坐吧。” 汉尼拔打开客厅的灯,摸索着给他倒了一杯咖啡,詹姆斯摆手拒绝:“我喝不惯这个。” “你自己找吧。”汉尼拔说。“想喝什么自己拿。” 詹姆斯打开冰箱,拿了瓶冰饮料,没有开瓶器,他将瓶盖对准大理石桌子,猛地一磕,砰一声打开了瓶盖。 冰饮流到了地上,桌角被磕了一道白痕,他咕咚咕咚灌进口中。 全程,他的眼睛紧盯着汉尼拔。 汉尼拔未露出一丝不快。 “抱歉,”詹姆斯说,“我不小心把桌子给磕了一条缝。” 汉尼拔表情得体:“没关系,我喊维修工过来处理就好了。” 詹姆斯伸出手放在汉尼拔眼前,上下晃了晃,确认汉尼拔真的看不见后露出了微笑。 “这么大一个房子,你自己一个人住?”他试探着汉尼拔。 “我和我养父养母一起住。”汉尼拔自然知道他想听什么。 “你的养父养母是……”他有意引导汉尼拔说出来,汉尼拔也随他的意:“爱丽丝和大卫,他们几年前在孤儿院收养了我。” “真不容易啊。”詹姆斯说,“眼睛有问题,竟然还能被收养。” 汉尼拔:“他们看中了我的天赋。” 詹姆斯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又恢复正常。“天赋?” “姑且称之为天赋吧。”汉尼拔说,“客厅的墙上挂了我画的画,他们都很喜欢。” 詹姆斯手在腿上捶了一下,不经意地问:“大卫也很喜欢?” 汉尼拔:“他也很喜欢,他还叫了很多医生来治我的眼睛。” 有人推门进来了。 “汉尼拔,你……”大卫愣在门口。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看着詹姆斯喝道。 汉尼拔:“他是新来的邻居。好像叫詹姆斯,对吧?”他笑着看向他。 詹姆斯一愣:“对,对,我是新搬来的。” 大卫看着詹姆斯,詹姆斯回瞪着他。 从詹姆斯的表情,大卫慢慢明白了。 “听说你帮他治眼睛?”詹姆斯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看来你很重视他,想让他发挥出全部的艺术天赋。” 汉尼拔:“我知道他和那些医生提前见面了,他很关心我。” 大卫的表情像被噎了一样难受,他艰难地应承着:“是,汉尼拔……我没想到。” 詹姆斯腾地一下起身,说:“我还有点事情,要先走了。” “以后常来玩。”汉尼拔笑着起身。 詹姆斯摔门而去。接下来是久久的寂静。 大卫站着,汉尼拔手靠在沙发背上,桌子上的冰饮还在冒着泡。 大卫:“你要干什么?你有什么居心?” 汉尼拔表情很疲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些医生的事情,”大卫靠近他,“你是在威胁我吗?” 汉尼拔:“看来我猜的没错,你果然动了手脚。” 大卫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中了汉尼拔的试探。 汉尼拔:“我的眼睛……还能治好吗?医生说的话,是真的吗?” 大卫怒极反笑,一步一步靠近,一字一顿地说:“是真的,你的结果和我们原本预设的结果,一点没差,甚至更严重。” 汉尼拔像是一副忽然被夺走了所有颜色的水彩画,整个人都萎蔫了。 “我知道了。”汉尼拔说。 大卫:“你最好清楚你现在的情况,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招,但既然你已经把遗产的一半给弄到手了,就别再惹事。” 他像詹姆斯一样摔门而出。 第17章 刀 一辆车子停在路边。 车子很破,车牌上的金属翘起一边,车衣被刮花了两道线,黑色的车身上落着斑斑点点的鸟粪。 车窗落下,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迈尔逊搓了下头发,戴上一副墨镜,远远看着那座别墅。 别墅的房门紧闭,几天都没人进出了。 他敲了敲方向盘,给久保太郎打了个电话,那边没人接听。 停机状态。 手机丢到一旁的副驾驶上,他烦躁地放下车窗,现在是六月中旬,天气很热,幸好车子停在树荫下,还算不上太难受。 这是他偷来的车子,恐怕用不了几天。 从新闻中,他了解到汉尼拔的养母重病,恐怕支撑不了多久,现在公司正在崩溃重组。 而汉尼拔几天都没有回来了。 他打了个哈欠,看一辆车从街角驶过,停在别墅门前。 只停了几秒,车子又开起来了,开到了附近的小巷中。 那人下了车,戴着帽子,一身黑衣服,寸头,跑得很快,眨眼间攀上围墙翻进了别墅。 迈尔逊摘下了墨镜。 汉尼拔一时半会不会回家,他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发现。 他靠进了围墙,在外面等着,无比耐心。 约莫五分钟后,围墙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个人扒着围墙,艰难翻过身。 “你好。”迈尔逊慢悠悠地说。 那人手忙脚乱,没抓紧墙头,摔了个底朝天,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摔了下来,当啷一声碎成了几片。 那人起身就要跑,迈尔逊擒住了他的胳膊,他哎呦叫了一声,脸被强行扭过来对着迈尔逊。 “詹姆斯。”迈尔逊说,“是叫这个名字吧。” 他踢了地上的碎片一脚,说:“这东西……应该是个花瓶?” 墙上还绑了什么东西没拿下来,迈尔逊拽下来,是一把横刀,做工精致,看起来价格不菲。 没查错的话,詹姆斯是大卫的孩子。迈尔逊想,这样的孩子绝对不会缺钱,做出这样的事情,八成是有盗窃癖。 “你……你想怎么样?”詹姆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你想进警局吗?”迈尔逊吓唬,“到时候你的父亲……应该是大卫吧,还会去保你吗?” “为什么不会!”詹姆斯情绪明显激动起来,额头汗涔涔的,不服气地大喊:“我是他儿子!” “我觉得汉尼拔比较像。”迈尔逊有意戳他心窝子,“他是怎么有了你这个孩子的?” “那你让警察抓我啊!”詹姆斯挣脱了迈尔逊的手,退到墙边冷冷瞪着他,“让我把他的名声败光,让他不得不承认我的身份!” “你不会这样做的。”迈尔逊说,“不过你做这些事情不只是因为他,还因为汉尼拔。” 詹姆斯盯着迈尔逊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等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们一起,把汉尼拔除掉好不好?” 詹姆斯愣了一下,随即说:“你是在开玩笑,对吧?” 迈尔逊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 詹姆斯一把将那把刀抢过来塞在衣服里,“你疯了。”他说。 没敢再看迈尔逊一眼,他跑了。 …… 大卫接到了汉尼拔的电话,说家里失了窃。 回家时,警方正在盘问汉尼拔:“你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下午六点。” “回家干什么?” “拿刀,是一把我养母收藏了很久的刀,一把横刀,她想看看。” 大卫敲了敲门。 警察抬眼,“你进来吧。” “还有什么丢的?”他问汉尼拔。 汉尼拔:“不清楚了。” “你是他的父亲对吧?”警察问大卫。 大卫:“养父。” 警察白了他一眼,说:“看看房间里有没有丢什么别的东西吧。” 大卫找了一圈,说:“有个花瓶不见了。” “市值多少?” “我从国外带回来的,大概在十万美元左右。” 警察记录的笔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记录。 “好,我们去调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入室盗窃已经达到判刑价值了。” 大卫跟着他们一起。 监控摄像头前,大卫的脸白了又青。 “这两个人在房子附近相遇了,虽然围墙边没拍到,但可以肯定两人在这里有短暂的交流。”警察指着监控录像。 “他从墙上翻了出来,而这个人……”警察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他开的这个车,好像有点问题。” 他看向旁边的警察:“去查一下,这个车是来自别的州的,会不会是被偷的,两个人联合作案。” 大卫拦住警察:“这事可以先放放。” 警察抱臂:“你什么意思?你那个花瓶不要了?” 大卫:“我好像记错了。” 警察叹息:“那么贵的花瓶还能记错?那把刀呢?现在还没有找到。” “那把刀……也许是放错位置了,你也知道,汉尼拔是个瞎子,他把东西乱放太正常了。” 警察的脸慢慢变得严肃,最后从鼻间哼出笑,说:“我没见过这样的事,别人都巴不得赶紧把他抓了把东西讨回来,你倒好,千方百计的找借口。” 大卫:“麻烦你们了,我们回去再找找,不劳烦几位了。” 他掏出几盒烟散了。 警察掂量了一下收进口袋,说:“下次注意,赶紧和汉尼拔说说吧,别让他一直担心。不过那个偷车的我们还是要接着查。” 大卫连连称是。 警察走后,大卫一出门就直奔詹姆斯的房子,用巴掌拍着敲门。 “詹姆斯,你给我出来。” 没有辱骂,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詹姆斯开了门。 大卫抡圆了胳膊扇过去,詹姆斯脸上立刻肿起一大片红色,他没捂脸,嘴角立刻流出了一点血。 大卫推推眼睛,甩了甩酸疼的手。 “东西呢?” “什么东西?”詹姆斯嘴硬。 “那把刀,那个花瓶。” 詹姆斯脸白了。 “你发现了?” “你的同伙呢?怎么不出来啊?” 詹姆斯:“我没有同伙。” “那么说,那个开着偷来的车的人,不是你的同伙?” “我不认识他。”詹姆斯说。 大卫的手垂着,手掌像火烧一般慢慢烫起来,他话里是浓浓的失望: “我还以为是有人煽风点火,让你去偷东西。”大卫瞪着詹姆斯的眼睛,一步一步往房间里进,“原来都是你自己想做,你想偷就偷,想拿就拿,我没缺过你的东西,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一个小偷?总不会是艺术家。” 詹姆斯:“我知道你们把汉尼拔当成未来的艺术家。” 大卫:“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仅仅是看他不顺眼?” “怎么,我又让你失望了吗?”詹姆斯脸上嘲讽的笑。 大卫:“你知不知道我一会回去要做什么。” “做什么?” “我要求汉尼拔,求他不要起诉你,告诉他,房子没有失窃,那把刀只不过是被我拿走弄丢了,告诉他那个花瓶被我不小心摔碎了。我做这些的目的都是为了什么?” 詹姆斯答不上来。 大卫:“那些东西到底去哪里了?” 詹姆斯回了房间拿出一把刀递给詹姆斯:“这把在这里。” “花瓶呢?” 詹姆斯撇撇嘴:“被我摔碎了。” 大卫深吸一口气,说:“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汉尼拔身边。” 詹姆斯愣神了:“你不要我了?” “没说不要你,”大卫很烦躁,“只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你以为汉尼拔好骗吗?他早就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了,而你还以为自己骗过了他。” 詹姆斯咬紧牙关:“他都知道了?” 大卫冷笑:“他只是在耍你。像个猴子” 像个猴子一样。詹姆斯想,全方面对比,我都像个猴子。 大卫拿过那把刀,刚开始詹姆斯还不愿意松手,大卫用力扯过,说:“你给我小心一点。” 大卫走后,詹姆斯独自喝酒,又有人敲了詹姆斯的门。 他一身酒气开门,迈尔逊愣了一下,捂住鼻子后退:“你不是未成年吗?未成年喝什么酒?” “关你屁事。” 迈尔逊:“现在想好了吗?” “只要这件事把握大,我就做。”詹姆斯说,“那个汉尼拔挺聪明的。” “我当然有把握,不过成功率的大小就在于你愿不愿意配合我了。”迈尔逊说。 他不想和汉尼拔起正面冲突,毕竟上一次正面冲突,他的几个队友的命都没了。 他一路逃到人间,又鼓起勇气来杀汉尼拔,不是为了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詹姆斯:“你要我怎么做?” …… “这把刀找回来了。”大卫将刀放在桌子上。 “可能是放错位置了,我在房子里找到的。”大卫说。 “是吗?”汉尼拔拿过那把刀,“那那个花瓶呢?” “我记错了。” “记错了?房子里没有那个花瓶吗?” “没有。” 汉尼拔没有笑,说:“警察给我打电话了,他说有人从房子的围墙边过了,是两个人。” 大卫:“他们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房子没有失窃。” 汉尼拔:“我现在在想……里面有一个人,会不会我们昨天就见过。” 大卫:“你想说他是詹姆斯?” “我没有那个意思。”汉尼拔说,“可从你手上回来的这把刀,让我不得不怀疑了。” “你要起诉他吗?”大卫冷脸问。 汉尼拔将刀拔出一截,说:“不,我不想起诉。” “后天就要去挪威了,我不想横生事端。” “当然,他最好也是。” 第18章 雪 无数圆形的孔。 从地面向下陷,是几千个极深的圆柱形坑洞,从坑洞的最深处抬头望,洞壁上有无数圆形的孔。 漆黑,一切埋在黑暗中,只有一点点从最上方透进来的冷光,可以看见圆孔的边缘。 有东西藏在里面,像蜜蜂藏在蜂巢中。 蠕动,它们在蠕动,蠢蠢欲动。 久保太郎躺在坑底。 一缕极细的光从最上方打下来,照上他的眉毛,他侧过脸弯起腿,将膝盖抱在怀里。 白色的东西从洞里出来了,皮肤摩擦土墙的声音。 毛骨悚然,汗毛直立。 万神窟,葬神之地。堕落之神的归所。 他会在这里,被无数堕神分食殆尽。 一束强光从洞口打进坑底,将无数个探头窥视的白色怪物照得缩回洞中。 久保太郎抬起眼睛,超越常人的听觉让他听到了长袍被风吹起的声音。 猎猎风声,那人眉骨深邃,眼睛藏在阴影中,无声地注视着他。 久保太郎瞪大了眼睛。 …… 雪,很多的雪。 高中刚毕业,也不过是六七月,汉尼拔本该在挪威度过几天凉爽的夏日。 可一反常态,挪威竟下起了雪。 刚从挪威机场走出来,几趟航班就宣布暂时停运。 几个仆人坐了另一趟航班,恐怕要过些天才能飞过来,幸好他们提前和挪威当地联系,预订了房子和食物。 爱丽丝的头发掉了很多,她索性剃了,戴着针织帽。 大卫推着爱丽丝,汉尼拔由一名机组人员牵引着,刚出了机场就上车赶往房子。 刚上车时,一粒雪花飘在汉尼拔脸上,瞬间融化了,他摸了一下脸,想起威尔和他说过的话。 “汉尼拔,上车。”大卫说。 汉尼拔怔了一瞬,沉默地上车。 车上气氛不好,大卫专注开车,汉尼拔一句话都不说,将头贴在车窗上,感受着外面传来的冰凉。 爱丽丝想打破这样的氛围,咳了一声,笑着说:“我还以为我等不到这里下雪了。” 大卫接话:“确实奇怪。” 爱丽丝:“我听说湖边结冰了,有人去钓鱼,我们可以在湖边租一个屋子,也去玩一玩。” 汉尼拔答应了下来。 挪威突然的暴雪,还是让他感觉不太对劲。 在房子待了几天,每天爱丽丝都要出门转一转,大卫和汉尼拔也由着她。 两人形成了一种默契,不会打乱爱丽丝生命的最后这段时光。 她的病情每况愈下,到最后只能看着窗外的飞雪,房间里是炖鱼汤的味道,那是一条大卫钓上来的鳟鱼。 房子很温暖,爱丽丝艰难地呼吸着,她没有带来任何医疗设备,只想安静地度过最后的这段时间。 汉尼拔时常发愣。 他不知道等爱丽丝死后,自己会去哪里,恨他的人不少,爱他的人不多。 而自己连他们的样貌都不清楚。 一定要治好眼睛,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去利用,去哄骗,去求威尔想办法治疗自己吗? 他在威尔眼中只是一个普通人,而神不能干预普通人的生命。要让他帮自己,就只有通过欺骗这一招。 这一招他用惯了。 可他不想用在威尔身上。 尽管他杀了不少人,可他总能欺骗自己说是迫不得已,可欺骗威尔,就意味着自己确实是个烂人。 有人敲响了房门。 大卫去开门,看见了一个浑身雪花的人,卷发,不算很高,瘦瘦的,眼睫毛上落着雪花。 “你是……” “我是汉尼拔的朋友。我叫威尔。”威尔说。 大卫疑惑地看着他,决定先放他进来。 “汉尼拔,你有个朋友来找你了。”大卫喊。 汉尼拔从楼上下来。 汉尼拔和大卫擦肩而过,听见大卫说:“你在挪威还有朋友?” 汉尼拔:“不算是朋友。” 大卫挑起眼梢,一脸狐疑。 威尔将身上的雪花拍拍,恭恭敬敬地站着,雪花融成了雪水,他不想弄湿别人的沙发。 汉尼拔把自己的一件大衣递给他:“先换上这个外套。” 威尔换上,将手揣在口袋里。 “我们出去玩?” 威尔对生老病死没有什么真切的体会,每天想的就是去哪里玩。 从他出生开始,他还没见过死亡。 房间里的味道让他不舒服,他看着门口,很想出去。 那种死亡的气息,濒死的呼吸声。 “我恐怕暂时没办法出去。”汉尼拔说,他看了看楼上。 威尔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我能瞧瞧她吗?” “她在睡觉,小声些。”大卫说。 爱丽丝呼吸不均匀,脑门很热,出了不少汗。 威尔刚到门口就定住了脚步,死亡的气息让他感觉自己都老了几分。 汉尼拔坐在床边,威尔很少看见汉尼拔这样的表情。 空洞,迷茫,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威尔看向门口,大卫在下面独自喝酒,没有上楼。 威尔靠近病床,将手放在爱丽丝的脸前。 他抬起又放下,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他不可能救她,也无法把一个濒死的人救活。 最多延续几天她的生命。 也相当于延续了她的痛苦。 爱丽丝睁开眼睛,缩在被子里。 “好疼……浑身都疼。”她抱怨着,脸上却慢慢露出笑容,她想起许多年前父母带着她堆雪人的时候。 那时候的天还没有这么冷,像现在这样冷进五脏六腑。 “汉尼拔,我们去钓鱼吧,带上你的朋友一起。”爱丽丝的声音很轻。 汉尼拔良久才说出一声:“好。” 大卫也没反对,三人将爱丽丝抬上车,前往湖边的小屋。 湖没有结冰,只是地上积了一层雪,爱丽丝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不肯进小屋,非要陪着大卫和汉尼拔钓鱼。 威尔拿着鱼竿守在一边,他从小屋里搬来的火炉,他们都守在火炉边暖手。 爱丽丝身上盖着被子,浑身裹得严实,露出的两只耳朵冻得有点红。 她看着汉尼拔,说出来的话像是梦呓:“汉尼拔……” 汉尼拔:“怎么了?”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啊。” 汉尼拔沉默,威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又看看手掌。 因为麻雀怕冷,他把它先让克雷迪斯带着,袖口粘上了一点细小的绒毛。 他复活了它。说不定也能治好汉尼拔的眼睛。 爱丽丝躺在椅子里,呼吸声很微弱。 她的眼睛凝视着湖面,风吹过湖面在湖上泛起涟漪。雪花飘落融进湖水。 大卫的钓竿动了一下,浮漂晃动,有一条鱼上钩了。 他拉动钓竿,一条鱼上来了,鱼尾狂甩,甩出一身的冰水,大卫将鱼丢进桶里。 “爱丽丝?”他瞥了她一眼。 爱丽丝闭上了眼睛,没有动静。 火炉还在烧着,落到爱丽丝眉毛上的雪花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像泪一样淌下。 “爱丽丝?”大卫开始惊慌了,汉尼拔去掐爱丽丝的脉搏。 心脏停跳了。 威尔也握住了爱丽丝的手腕,手腕上还残留着一丝热气。 我想做点什么。我必须做点什么。威尔想。 可他不能做,他感觉到她的手腕慢慢变凉,一瞬间很想嚎啕大哭,死亡像一层阴影笼罩了他。 十分安静。 只有鱼儿在桶里挣扎。 …… 爱丽丝的遗体没办法运回国,经过检验后在当地殡仪馆放着,等暴风雪过去再想办法运回国。 暴风雪依旧没有停,所有航线封锁,当地气象局持续关注着这场暴风雪。 威尔也关注着。 在爱丽丝死后的第三天,克雷迪斯给威尔发来了消息。 克雷迪斯:“迈尔逊到挪威了。” 威尔:“航班封锁,他怎么过来的?” 克雷迪斯:“他应该前几天就过去了,甚至比你去得还早。” 威尔:“有他具体的位置吗?” 克雷迪斯:“只知道他到了机场,后面就没消息了。” 威尔:“这场雪……和他有关?” 克雷迪斯:“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什么,他用雪设下这个环场,是不是想抓住那个奥藏帝国的遗孤?” 威尔:“很有可能。你现在能过来吗?我在这里等你?” 克雷迪斯:“千万要小心,这个环场可能会影响你的能力,不要暴露身份。” 爱丽丝死后,大卫和汉尼拔都搬离了租的那栋房子,大卫搬去一家还未满员的酒店居住,而汉尼拔搬去了一家民居,和一队旅行社的游客住在一起。 汉尼拔搬过去没几天,就发觉总有人跟着他。 走路,吃饭。 他没办法读书,无聊的日子里,他只能坐在房间里,靠民居送来的食物排解无趣。 跟着他的这个人,给他增加了不少乐趣,因为那个人极力想隐藏身份,可在汉尼拔眼里,和一览无余没什么区别。 因为香味。 威尔独特的味道。 威尔在跟着他,在爱丽丝死亡当天,威尔就借故离开了,好像要去找什么人。 不过一天,他就回来了,默默守在他身边,以为他没有发现。 威尔的味道混合着雪后青松的香气,一群吵嚷的游客撑着登山杖去爬山,吵吵嚷嚷热气腾腾。 他的心,好像也跟着这些一起复苏了。 但他眉间也藏着深深的化不开的郁结,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能量越来越弱,在风雪中减慢。 能提供给他安全感的只有这些能量,而现在……不对劲。 中秋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雪 第19章 环场 这场雪还在继续,气象台已经发布多个预告,挪威的冬季提前来临。 一脚踩进雪地,靴子里进了一点雪,白茫茫的雪地上,詹姆斯撑着一根自己捡来的树枝行进。 雪把建筑物都盖住了,眼睛快要刺瞎了,最高的那栋建筑是酒店,大卫就住在最高层。 手机振动,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接听后是迈尔逊的声音:“你现在到了吗?” “马上到了。” “记得按我说的做,不能出差错。他在挪威有个朋友叫威尔,现在和他住得很近,做事记得小心他。” “是,我不会忘的。” 另一边,汉尼拔在收拾东西,在挪威待的时间太久了,等天一放晴,航线重开,他就会离开。 太奇怪了,他后腰上的那根鞭子,因为法力衰弱已经抽不出来了。 现在自己正处在一个狩猎场,而自己是猎物,还是体力一点点丧失的猎物。 不同的恶魔有不同的能力,自己杀死的缉捕队里的那几个,能力属于表观类,大部分在近身偷袭这方面属于弱点,也刚好着了汉尼拔的道。 而迈尔逊,被那几个派去通报消息,攻击能力一定不强,可是一定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不然进不了缉捕队。 这场大雪把汉尼拔困在了挪威,他感受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流失。 要么是天使发现了我的身份专门设下圈套捉我,要么是迈尔逊设局杀死我。 不管哪种情况,都坏到不能再坏。 可威尔属于天使,天使不允许抛下自己的同类,更不允许擅自将同类置于危险,尽管自己是个瞎子,可恶魔无论什么形态,在天使眼中都是巨大的危险源。 迈尔逊恐怕就在附近。 汉尼拔紧张起来了。 …… 大卫坐在阳台前,喝着一杯苹果热红酒,收到詹姆斯发来的消息:“爸,我来挪威找你了。” 他坐直身体,刚想打过去,听到客房服务员敲门,起身开门。 詹姆斯就在门外。 “谁让你过来的?” 詹姆斯脱下靴子换上拖鞋,“挪威这么大的地方,你难道全买下了吗?我不能来吗?” “你怎么过来的?现在下的大雪,飞机也不起飞。” “我早就过来了。”詹姆斯熟稔地给自己倒酒喝。 “有多早?”大卫盯着他,一下子洞穿了詹姆斯话里的含义。 “大概在……在爱丽丝死前吧。”詹姆斯咧嘴一笑。 大卫沉默地坐下。 詹姆斯话里带着挑衅:“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前说的全是谎话吗?我是不符合你心中儿子的标准,而你因为血缘始终放弃不了我,你在这里还有一个家,你从来没有承认过我。” 大卫:“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詹姆斯:“我知道爱丽丝给汉尼拔留了不少遗产,她一直把汉尼拔当成她的孩子,我还以为你不是这样。” 大卫面无表情:“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 “我从哪里听来的不重要。”詹姆斯步步逼近:“爱丽丝给了他爱,你给了他恨,我呢?我连恨都没有,我就是你的半个dna,你繁殖的天性在作怪。” 大卫眼角抽搐,攥紧了手,大卫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我以前总问你我的妈妈是谁,你总是故意模糊不想回答,直到最近我才终于想通了,你可能根本不认识她。” “你只是想满足你生育的**,至于和你生下我的人是谁,你根本不关心,现在好了,我既不像他那样有爱丽丝关心着,又不像他那样聪明到足以引起你的警戒心,你现在对我很失望吧。” 詹姆斯把话全都挑明了。 大卫手里的酒杯摔碎在地板上。 大卫:“不,我没有……你这些只是猜测。” “我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大卫犹豫了。 詹姆斯释然地一笑。 大卫:“我对汉尼拔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 “他不同于普通人。”大卫想解释:“他比任何人都危险,他的头上——” “够了,别解释了,趁我现在还拿你当我的父亲。”詹姆斯一脸失望。 “我要去找汉尼拔。”詹姆斯说。“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大卫用手指来回磨着桌面,哼出一句:“不准去。” 可詹姆斯已经走了。 威尔看见通往民居入口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位陌生人。 不在那些吵吵闹闹的游客之中,他单独走着,穿得也很单薄。 他径直走向威尔。 “你好,听说你是汉尼拔的朋友,叫威尔是吧。我叫詹姆斯。”他伸出手。 威尔同他握手。 “你是——”他打量着詹姆斯,莫名觉得和汉尼拔的养父有点像。 詹姆斯没隐瞒:“我是他养父的孩子,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威尔面色窘迫,局促地点头。 “我刚和我爸爸打过招呼,之前为了和汉尼拔接触,我谎称是他的邻居,想向他道个歉,我们多接触接触。” 威尔微笑:“汉尼拔不会介意的。” 民居前台:“先生要住店吗?” 詹姆斯看向威尔:“汉尼拔住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威尔表情不太自然。 万一汉尼拔知道自己没走可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了。 威尔:“汉尼拔应该住在205。” 威尔当然清楚汉尼拔住在哪里,因为他自己就住在206。 詹姆斯也定了一间二楼的房。 趁着詹姆斯去采买物品的时候,威尔敲开了汉尼拔的门。 “这个……”威尔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看挪威这边风景不错,就留下来多玩了几天,不小心把房间订在你隔壁了……” 汉尼拔看上去很买账,说什么信什么。 威尔见汉尼拔没什么怀疑,放下心又和他说了詹姆斯的事情。 汉尼拔看上去脸色不太妙,威尔越讲越心虚,养父忽然冒出一个私生子,一脸平静地解释套近乎,任谁都会崩溃的。 更何况爱丽丝刚去世不久。 晚饭过后,詹姆斯在餐厅主动拦住了汉尼拔,威尔就在后面偷看。 与下午威尔看见的汉尼拔的表情不同,这时候汉尼拔的表情冷静多了。 像是戴上了一层水泥浇铸的面具。礼貌而疏远。 他们两人聊了多久,威尔就在旁边嚼了多久的薯条。 接下来的几天,威尔不太适应。 说实话,他没想过汉尼拔和詹姆斯竟然能相处这么好。 两人一起吃饭,游玩,讨论些个子的生活。 和威尔想象的两人大打出手的场面完全不同。 可怜的威尔只能穿上羽绒服,大冬天出门晃悠,企图找出挪威环场的中心在哪里。 找出环场的中心,就能破解这个环场,环场通过吸食场内天使与恶魔的生命力,来滋养环场主人的生命。 说清楚了就是,能设置环场的人就像吸血虫,是神明的寄生者。 每个环场都有自己的特征,异常的暴雪,极度的高温,扭曲的地形等。有一座岛上的巨石阵,就是一个典型的环场。 迈尔逊精心设计了挪威这个环场,是想蚕食谁? 在这个环场中多待一天,精神就更疲倦一分,迈尔逊会趁猎物最虚弱的时候出手,不知道他要等到第几天? 等待的日子毕竟是无聊的,威尔看着汉尼拔和詹姆斯同进同出,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大卫也来找了詹姆斯几次,詹姆斯视若无睹,擦着他的肩膀过去。 威尔孤独地坐在餐厅。 旁边停了只大胖狗,是民居无数不多的三条雪橇犬之一。 当然,是退役的。因为它的体重严重超标。 它把屁股放在威尔的脚上,尾巴像钢鞭一样扫得威尔的小腿生疼。 它不肯动,威尔也就不动,屁股都要坐麻了。 汉尼拔终于露面了,这次是少见的一个人。 他撑了根盲杖,慢慢朝威尔的位置走过来。 威尔一瞧那根盲杖,心里就不舒服,那是詹姆斯送汉尼拔的。 怎么就没想过自己送一个呢。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汉尼拔走路一直都很自然,没有磕碰摔倒,他就觉得汉尼拔根本不需要这东西。 毕竟每次他走到哪里,汉尼拔总是能很轻松地找过来。 汉尼拔坐在他对面。 威尔敲了下桌子,咳了一声:“是我。” 汉尼拔:“最近不经常和你聊天。” 你知道啊。 威尔挠挠头发,摸摸大胖狗的头。 好朋友被夺走的感觉,真是辛酸。 汉尼拔点了杯咖啡,又要了份培根煎蛋。 他等着威尔和他搭话,威尔像怄气一样,就是不说话。 不说……偏不说。 汉尼拔:“我在想,他要做什么。” 威尔眼睛骨碌打转,没说话。 “他真的想和我做朋友?不可能。”汉尼拔说。 “为什么不可能?”威尔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酸溜溜的,“你哪里都挺好的。” “我眼睛不好。”汉尼拔说,“他接受的不是完全的我。” 威尔:“挺好的。” “我看不见。” “会看见的。” 威尔感觉到了汉尼拔微妙的自卑,汉尼拔把自己封闭起来,觉得谁都不会拿他当朋友,仅仅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缺陷。 而这个缺陷,在神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如果可以,威尔甚至想向沃尔夫借两只眼睛给汉尼拔装上。 多么简单的事情,只要我抬手……就能治好…… 威尔抬手,将手掌放在汉尼拔眼前,又忽然想到什么,想要放下手。 汉尼拔抓住他的手腕,鼻尖的呼吸撞着威尔的掌心,侧过脸贴了上去。 威尔腾一下红了脸,挣开汉尼拔的手,汉尼拔的皮肤很软。 大胖狗还压着威尔的脚,威尔想走没走开,慌里慌张像无头苍蝇。 最后干脆一咬牙,将这只几十斤的大胖狗整只抱起托在怀里。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落荒而逃,他的耳朵尖红红的,仔细看,汉尼拔的耳朵也有点红。 第20章 山上 没过去几天,詹姆斯就邀请了汉尼拔和威尔一起出来玩。 汉尼拔没什么兴致,架不住詹姆斯一再邀请,只好答应了。 “我们三个一起去。”詹姆斯说,“早上八点,我们可以和那帮游客坐上一辆车过去。” 当天晚上,三人在各自房间收拾行李。 东西不多,汉尼拔收了几件外套和常用的医疗用品放进随身背包。 他精神不太好,脸有些充血。 威尔也是,他受到环场的影响,几天都没有睡上好觉,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 本来想拒绝詹姆斯的请求,但詹姆斯十分热情,威尔也不好拒绝。 环场这东西,在风暴的中心作用最强,也就是说如果环场的特征是高温,那么在温度最高的地方,能量被吸食得最快最多。 而现在这个暴风雪环场,暴风雪最严重的地方,雪最厚的地方,也最容易丢失能量。 神的能量和常人的能量不同,人失去能量,会失温,情绪不稳定,最后死亡,而神失去了能量,就会法术大减无法防身,甚至容易心烦意乱做出平时不会做的事情,导致后果无法挽回。 规避环场的办法只有两种。一种是远离,跑的离环场中心越远越好,另一种是接近,将环场中心藏匿的环场主人揪出来杀掉。 所以这次出行,威尔检查了好些东西,指南针,急救包,还有一双藏在书包里的鞋子,确保自己不往风暴最严重的地方跑。 威尔从房间出来时,汉尼拔已经等在楼下。 一群游客裹着大衣,靠着树边的围栏,汉尼拔撑着一根盲杖,成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所在。 詹姆斯姗姗来迟,三人跟随队伍上山。 还没走到上山的入口,天就放晴了,太阳从隘口迸出一缕金光。 环场减弱了。 威尔的精神振奋起来,赶上了前面的汉尼拔。 汉尼拔的精神也好了不少,云层迅速消散在头顶,意识清醒起来。 詹姆斯一反常态,走得很快。 叽叽喳喳的游客各自抱团,三三两两地从不同的路线爬山。 上山的路线有缆车,石阶,还有用砍柴刀劈开的许多小路。 大部分游客都乘缆车走了,剩下的沿着石阶前进,累了的就坐在路边休息。 威尔和汉尼拔跟不上詹姆斯的步伐,就放慢了速度。 汉尼拔看不见山,只有风声吹过他的耳朵,他脸色十分沉静。 睁眼与闭眼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他于是闭上眼睛,踩在石阶上,平稳谨慎。 快到山上的小屋时,原本明亮的天空忽然黑了一块。 一个游客用手指天:“又要下雪了。” 威尔白了脸,这次的云来势汹汹。 这场暴风雪就要到来了,而且比以往都要凶猛。 威尔头晕目眩,汉尼拔也险些摔倒,体内的能量迅速流失。 向导连忙拿起喇叭:“各位游客朋友,我们赶紧加把劲,山上离这里不远,空间足够容纳我们几个,我们快点走,有失温风险手脚冰凉的朋友赶紧用锡箔纸裹紧身体,有条件的多喝点热水……” 众人加快了脚步,威尔和汉尼拔落在最后。 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威尔真想托着汉尼拔飞上去。 突如其来的大雪模糊了视线,其他游客的身影也一个接一个消失了。 一人在雾中朝他们走来。 “詹姆斯?”威尔说,“你不是在最前面吗?你怎么不赶快上山?” 詹姆斯:“你们两个今天的状态都太差了。我不来帮你们,你们上不了山的。” 汉尼拔:“我们可以坐缆车上去。” 詹姆斯:“刚刚下暴雪,缆车停运了。” 詹姆斯的手哆嗦着拿出口罩戴上,挡住了直刮过来的彻骨冷气,“快吧,我们要赶不上他们了。” 三人互相搀扶着,沿着石阶爬得飞快,雪在石阶上很快结了冰,爬得速度就被迫减慢了。 詹姆斯滑了一跤,五官瞬间扭曲了,威尔想给他上药,他拒绝了,说:“赶紧上山吧,不然没时间了。” 三人的状态都不太好,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汉尼拔冻得手脚发麻,威尔也有点后悔一时兴起跟来爬山。 黄褐色的碎叶卷着风飘起,跟着风暴打在汉尼拔的衣服上,汉尼拔意识模糊,连抬一下手指都觉得累。 詹姆斯看了出来,说:“我们沿着小路上山吧。” 虽然路线比较偏僻,但稍微注意一些,甚至可能比其他游客更早到山顶。 威尔担忧地瞧了一下汉尼拔,汉尼拔的脸色极差,威尔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 汉尼拔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了。 威尔将向导发的锡箔纸拿出来展开,披在汉尼拔的身上,感觉到他的身体暖和了一点后就搀扶着他站起来。 这是一个慎重的决定。 “好,我们走小路。” 小路是最开始造出这个景区的人开辟的,角度奇特,风景一般,时常出现险坡抖坡,唯一的好处就是上山速度奇快。 三人的速度果真快了不少。 汉尼拔的身体异常热起来,头上冒汗,威尔精神也很虚弱。詹姆斯的脚扭到,也是走一会停一会。 因为走这条小道,他们没有看见其他的游客,只有乱草和怪石。 汉尼拔状况不佳,但离山顶已经不远了。詹姆斯扶着他休息了一会后,决定再次出发。 汉尼拔走了几步后,忽然不动了,身子半边陷下去,捂住小腿。 身体痛得弯起,汉尼拔看见石缝中有一只废弃的捕兽器,只剩下两个尖端,全扎了他的脚。 尽管劳累,他的大脑仍飞速运转。 迈尔逊这些天的刻意接近,都找到了出口。 汉尼拔在心里觉得詹姆斯有点犯蠢。能对他造成不可逆转伤害的只有地狱里的武器。 一块捕兽夹,最多短暂让他丧失劳动能力,他的伤口好得飞快,很快就能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不过现在,疼也是确确实实的疼。 威尔看着他不断流血的脚,脸白了几分:“还能动吗?” 尖端已经把脚掌刺穿了。 汉尼拔动了动身体挡住,不想让威尔看见他的伤口。 詹姆斯捂着靴子坐下来。 “我也走不动了。” 这下着急的就是威尔了。 詹姆斯:“威尔,我见这风暴快停了,不如你现在上山,去喊两个人下来帮忙吧。” 风暴转小,雪花落下的速度慢了许多。天好像要再次放晴了。 威尔轻轻捏了一下汉尼拔的手,汉尼拔拍着他的手悄悄安慰:“去吧。” 威尔加快脚步,上山去了。 汉尼拔坐在石头上,詹姆斯起身翻找包裹,像是在寻找一把趁手的武器。 汉尼拔在他身后嗤笑一声。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你前几天对我的态度很聪明,让我高估你了,我以为你会选一个更高明的方法。” “你真的很聪明,汉尼拔,”詹姆斯头一次这么郑重地和他谈话,“你太聪明了,所以你敢在今天和我上山,想看看我到底要对你做什么。” 詹姆斯拍掉包裹上的雪花,打开后朝汉尼拔一笑:“可是你想错了,大错特错。” “错就错在,你只以为自己有一个对手。” 汉尼拔听着风声呼啸,詹姆斯很久没有再发出声音。 什么东西当啷落地,在风雪中尤为刺耳。 “詹姆斯?” 没有声音了。 脚上的伤口迅速恢复,粉红色的皮肉开始迅速愈合,他活动了一下脚,从岩石缝中抽出来。 警铃大作,他快走几步,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是威尔,他带着几名游客回来了。 彼时天再次放晴,雪光刺目,威尔眯起眼睛,看见雪地里,乱石边,站的只有汉尼拔一人。 他的脚……原本看上去很严重的脚,此刻竟然已经不流血了,快要好全了。 已经完全不影响走路,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汉尼拔只是站着,茫然地转过身,看向威尔的方向。 “詹姆斯呢?”威尔喃喃自语,心下有点惊慌。 詹姆斯不见了。 在陡峭的山崖上,唯一留下的就是他的一个保温水壶。 水壶是金属材质,在石头上磕得凹进去了一块,除此之外就是他的一些随身物品,还有刚脱下来的一只带血的靴子。 等医护人员给汉尼拔包扎伤口时,伤口已经全愈合了。几乎看不出痕迹。 医护人员抱怨:“没伤也包扎?” 威尔:“当时汉尼拔看起来挺虚弱的,我……” 汉尼拔重新穿上了鞋子。 这座山很高,搜索队进不来,天放晴以后有两名警察爬了上来,调查一番以后没有什么结果。 大致的判断就是詹姆斯失足坠崖。 威尔将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警察,连同两人受伤的情况也说了。 警察看汉尼拔的眼神不太对劲,剩下的几名游客也都偷偷疏远了。 尽管没有明说,但医护人员给汉尼拔治疗时,不少游客在旁边凑热闹,观看了全程。 “他的脚根本没什么伤,詹姆斯才是真正受伤的那个,他在这里装病,詹姆斯却失踪了,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有人不解。 “说明这件事情有蹊跷,汉尼拔趁詹姆斯不注意,一下子把他推下去了!” “汉尼拔可是个瞎子!”反驳声不小。 “就是瞎子才要推啊,他们的关系你不清楚吗?” 两人偷偷摸摸耳语一番。 证据不成立,对汉尼拔的指控也只是空想,但这个谣言还是流传开来。 汉尼拔把窗户关上,将议论隔绝在门外。 他将爱丽丝那把横刀拿出来,在爱丽丝死亡之后,这把刀就开始生锈了,再过些时候,恐怕也砍不动东西了。 如果有机会,他真想用这把刀杀死失踪的詹姆斯和隐形的敌人。 那个敌人,应该是迈尔逊。 只是迈尔逊的下一步,他还不清楚。 第21章 血色环场 詹姆斯失踪了。 暴雪之中,没人能找到他的尸体。 汉尼拔独自一人用餐,没有人和他搭话。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游客离开了不少,剩下的游客匆匆忙忙地游玩,遇到汉尼拔时刻意绕过。 詹姆斯失踪不久后,大卫联系不上他,来民居找到了威尔。 从其他游客口中他已经大致摸清事情的脉络,但还是想问问他。 威尔没办法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大卫没戴眼镜,脸看上去有点浮肿,他一遍又一遍确认着,问:“他真的受伤了?” “詹姆斯的确受伤了。” “汉尼拔呢?” 威尔犹豫:“当时他确实看上去受伤了……我不觉得他会撒谎。” 问题是,除了威尔的所有人,都觉得汉尼拔在撒谎。 假装受伤,和詹姆斯独处,趁机下毒手。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的伤口怎么解释?只是破了一点皮,至于要威尔上山找人吗? 明显是想支开他。 所有人都这么想。 大卫蹙起眉毛,揉了揉眉心,他几天都没有睡觉,被詹姆斯的失踪折磨得筋疲力尽。 和爱丽丝结婚几年后,因为爱丽丝身体的原因,她不打算要孩子,他就在外面私自找人生下了詹姆斯。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也是一个冲动的决定。 詹姆斯不是一个称职的儿子,自己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现在,詹姆斯处于危险中,可能已经身亡。 非常有可能。 他拿出眼镜盒,擦了擦后戴上,眼神凌厉阴沉。 汉尼拔头上的凸起,那个疯掉的私家侦探,天使与恶魔。 汉尼拔吃完饭后回到房间。 他顿住脚步,说:“出来吧。” 大卫从黑暗中踱出来,指节轻叩墙壁示意位置:“我在这里。” 汉尼拔:“你来找我干什么?” 大卫:“你现在可是杀害詹姆斯的唯一嫌疑人。” 汉尼拔轻描淡写:“你没有证据。”他无意同大卫解释。 大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说:“我当然相信你没有杀詹姆斯,可外面的那个威尔,好像不太相信。” 汉尼拔看上去很平静。 “他不相信我,我很高兴。” 大卫冷笑:“那是因为他还信你是个凡人。” 因为相信汉尼拔是个凡人,所以他的伤口不能飞速愈合,进一步认定汉尼拔在撒谎。 但站在大卫这边,事情就不简单了。 “只有我信你,”大卫冷哼一声,“你不是人类。” 汉尼拔:“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今天才确定。”大卫说,“只是我还不知道詹姆斯到底要做什么。他到底和谁有牵扯。” 汉尼拔冷声:“我已经知道了。说实话,他落在那个人手中比落在我手中更危险。” 大卫表情微变,瞳孔震颤。 “他受了那人的挑拨,想借机陷害我,让你以为是我杀了他。恐怕很快就会有人利用你对我的恨,指使你做出什么事情。” 第二天,大卫所在的酒店就收到了快递。 里面是一张纸,纸上简单印了一行字。 “想杀汉尼拔吗?” 大卫给汉尼拔发去了消息。 汉尼拔让他先不要轻举妄动。 两天后,他在用餐,一名服务员给他上菜,忽然说:“想杀了他吗?” 大卫事后去找人事主管,却发现那个服务员当天没来上班。 又一次,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说:“想杀了他吗?” 大卫回:“怎么做?” …… 威尔刻意疏远了汉尼拔。 他不相信是汉尼拔杀了詹姆斯,可要证明他的清白,还需要一番调查。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詹姆斯。 他没和其他人商量,独自沿着来路爬山,近日风雪不大,只是积雪较深,因为事故的发生,山上目前没有人。 他爬上岩石,手掌向上微抬,脚步已然悬空,他在空中漂浮,顺着詹姆斯意外发生的轨迹向下寻找。 峭壁旁是一道天然的裂缝,缝隙下的空间十分奇特,是一大片镂空,坠到上面后沿侧坡翻滚下去,坠落深渊。 深渊最低层是上万块凸起的锋利石头,有不少从峭壁上坠下的动物被石头穿刺,被深渊中的野兽吃掉了肉,只剩下骨架还卡在上面。 腐臭混合血腥的味道。 幸好这场大雪掩盖了不少血腥,不然鼻子还真受不住。 他寻找着詹姆斯的尸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天空飘下细小的雪花,停了几天的雪,又开始下了。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克雷迪斯发来一条信息:“地狱领主撒迪曼知道了迈尔逊来人间的消息,派人来抓他了,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抓到迈尔逊。” 他发送了一个位置,离挪威不远。“天堂检测到他们从这里出发了。” 威尔在深渊下找了许久,没有找到詹姆斯的尸体,重新回了民居。 矛盾,如果汉尼拔没有害詹姆斯,他为什么要撒谎说受伤? 可他当时受伤的样子,又不像是假的。 另一边,大卫顶着暴风雪出门了。 手机上多了几条新消息。他按照要求来到民居,在西北角果然找到了信息上所说的黑石头。 民居里的人不多,他将石头按照要求放在指定的地点,随后打开手机准备给汉尼拔发消息。 一个人按住了他的手。“爸。” 詹姆斯出现了。 他戴着黑口罩和帽子,遮得严严实实,大卫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詹姆斯:“他知道你和汉尼拔在想什么。” 大卫给了他一巴掌。 詹姆斯:“你想让汉尼拔死吗?神不知鬼不觉,他就能死在这里。” 大卫:“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詹姆斯:“你只是想让我出现,现在我已经出现了,我很安全。” 他继续说:“你把你现在的这一步完成,什么都不告诉他,一切如常,他今晚就会死,到时候你会过得比现在舒服的多。” 詹姆斯拿起一块黑色石头看了看,新发来一条信息:“将血液滴在石头上。” 只要完成这一步,他今晚就会死。 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詹姆斯:“相信我吧,爸爸,信我这一回。” …… 今天的雪下得奇怪。 越靠近民居的地方就下得越大。 威尔还没回去,就看到民居上方飘了一团浓黑的云,闪电在云层间藏匿,轰隆出现,将整座建筑照成惨白。 汉尼拔听到了雷声,闻到了雷电的味道,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卫已经有一会没有发消息了。 雪下起来了。 民居最高处的穹顶尖端,出现了一条亮光,亮光扩散成无数条,覆盖了民居附近两公里以内的范围。 极浅极轻,不仔细看的话像是雪地的闪光。 汉尼拔的力量迅速衰退,他意识到不对,强撑着站起来,用全身力气将房门反锁,又用桌子堵上。 大卫轻易背叛了和他的约定,一定不只是因为迈尔逊简单的劝说。 詹姆斯一定也在场。 那天上山,汉尼拔就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劲,但情况较轻,现在看来,是迈尔逊启动了环场,故意拖慢了他的行进步伐,为后面詹姆斯的陷害做准备。 现在自己的能量快速衰退,自己成了比平常人更虚弱的存在。 耳鸣,现在开始听不清楚声音了,这样强大的环场,一定还加了什么别的东西。 有脚步声,声音很轻快,味道也随之出现,来自楼顶。来人手刮着外面的栏杆,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下。 手指敲着木头,发出空灵的敲击声。 越来越近了。 只能殊死一搏了。 他给威尔发去消息:“我听见詹姆斯的声音了。” 收到消息的威尔加快了脚步。 他很快便看到了穹顶上的环场,环场的白色光线悄悄变了颜色,变成半透明的暗红色。 房子像是笼罩着一层深红色的雾气。 有不少游客跑出来看,拿手机拍照,威尔拨开人群,沿着楼梯跑上去,这种情况下不坐电梯是最明知的选择。 刚爬到第二层,他的体力就消耗了大半,扶着墙壁喘气。 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环场?难道是下了血咒? 有目光落在威尔的身上,威尔抬头,与对面四楼的人对视。 那人靠着栏杆,戴着一副半框眼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只一个瞬间,威尔一个激灵,身体虚弱差点没站稳。 迈尔逊会变换容貌,但整体身形没有太大变化。 这个人与在久保太郎家里看到的照片很相似。 迈尔逊。他竟然出现在这里,还设下了这样恶毒的环场。难道只是为了杀死我吗? 迈尔逊努了努嘴,松开栏杆继续往楼下走,他把威尔当成了路过的陌生人。 威尔全神戒备,悄悄从手臂上抽出那把剑,藏在后背。 果不其然,迈尔逊的鞋子停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他接着向下走,整个人出现在楼梯口,到了二楼。 一名游客推开了门,朝左看了看威尔,朝右看了看迈尔逊,朝迈尔逊走去,想从楼梯口下去。 迈尔逊手掌化刃,将他砍倒在地,他捂着脖子抽搐,眼神惊恐,头一歪死掉了。 威尔后退,将后背的剑拿出来,右手握住剑柄挡在身前。 他听见汉尼拔隔着门说话:“威尔,你过来了吗?” 威尔退到汉尼拔门前,说:“汉尼拔,门外……门外有点意外,你先不要出来。” 汉尼拔知道威尔不想让自己知道迈尔逊的存在,他嘴唇苍白靠在门边,竭力伪造出往常的语气:“好,那我先不出去。” 迈尔逊手上沾了点血,朝威尔靠近,看着威尔手中的剑,说:“天堂的人什么时候也参与到这些事上了?” “为什么不能?” 第22章 熏肉 怀中的麻雀伸出脑袋,威尔又把它塞了回去。 环场内出现的红色光束开始转动,扫过雪地,汇聚在迈尔逊的掌心,掌心的红点变成了红黑色,然后不断扩大,吞噬了他的掌心。 威尔持剑砍去,迈尔逊连连后退,几次试图用手挡住剑,但反而被划伤了肩膀。 几番打斗后,威尔逐渐占据上风。他的剑舞得越来越快,激得迈尔逊不得不数次用手遮挡,袖子被划出几条细长的布条。 迈尔逊掌心那片黑红色越来越大,环场也越来越强烈,威尔又一剑砍来,迈尔逊握住了剑。 下一秒,威尔跪倒在地,剑落地,迈尔逊踩上剑,将掌心对准威尔的脸按了下去。 威尔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黑红色的环场靠近,意识陷进无波的海面,脑子里一瞬间停滞了。 什么想法都没有。 与此同时,大楼外聚集的人群静止了。 拍照的相机卡在了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喝水的水还没进入喉咙,吵架的唾沫横飞,冰天雪地中,雪花也暂停。 楼内的威尔没有感知到空气的凝滞,楼内静止的只有在房间睡觉的懒人,以及躲在窗户边观看的大卫和詹姆斯。 大卫习惯性地推眼镜,眼镜上的雾气还没散。 大楼一公里范围内,所有的事都静止了。 一公里外分界处。 一队人穿着黑色镶金边的袍子,在大雪中前行。 领头的是个红色头发的壮硕男人,他捏住停在空中的雪花揉碎,说:“前面民居,有神界的人。” “难道是天堂派人来缉捕迈尔逊?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一个矮个子,身材像圆桶一样的人问。 “他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天堂与我们根本就不对付,他们抓迈尔逊也正常,毕竟他是个叛徒,随时都可能供出领主的事。罗拉,领主让我们带他回去,好好完成你的任务,不要想别的。” 罗拉抱拳,说:“明白,奥兰多大人。” 奥兰多左右拧了拧脖子,说:“正好会一会神界的人,只有克雷迪斯会这一招,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二楼。 时间静止状态下,环场无法继续吸收能量,迈尔逊的手掌悬停在威尔的鼻尖,指尖的纹路清晰可见。 威尔恢复了一下,抄起剑往他心脏刺去,迈尔逊迅速双手握剑后退,一个偏移避开,剑刺入墙壁,他顺势闪躲。 威尔即刻调转,迈尔逊却已经将手放在了房门,环场开始震动,黑色搅动着红色,在迈尔逊的掌心翻滚。 环场的能量爆发出来。 砰,门锁迸开,里面还有东西扳着门,迈尔逊用脚踹开。 房内空无一人。 他跟着进来的威尔也停住了。 透过窗户,迈尔逊看到了门外静止的人群,威尔也看到了。 克雷迪斯施加了静息术! 迈尔逊咬牙切齿,一步步朝威尔逼来,威尔用剑挡在身前,后背贴到墙壁。 同时,有人上楼了,听声音像是穿着皮鞋。 “你要是想逃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克雷迪斯的声音。 克雷迪斯匆匆赶来,只穿了件棉毛衣,冻得有点想骂人。 “你在这里设置的环场已经被发上了网,恐怕缉捕队很快就要到了。” 迈尔逊脸色一白,克雷迪斯还偏要再诛个心:“久保太郎去了万神窟,你嘛……你还没有去万神窟的资格,我不想和你打,趁缉捕队来之前,你跑还来得及。” 迈尔逊忿恨地扫视房间,千里迢迢赶来置下环场,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杀死汉尼拔,却偏偏撞上这帮人。 他忿恨地看了威尔一眼,扭头跳下窗户,一眨眼便消失了。 “这个地方不能待了,威尔,快收拾东西。” “可汉尼拔他……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只是躲起来了。”克雷迪斯说。 “他明明……刚才还在这个房间的。” 威尔弯腰在房间里寻找,克雷迪斯站在他身后,一掌击晕了他。 不能再耗时间了,缉捕队马上就要来了。 背着威尔,他从栏杆翻出去,一个勾手跳上屋顶。 他看见远处的雪地上一抹刺眼的红色,那人抬起了头,与百米外的克雷迪斯对视。 奥兰多,迈尔逊小队被反杀那件事后,撒迪曼紧急任命的新任小队队长。 战无不胜的怪力巨神。 克雷迪斯倒吸一口凉气,咬牙怒骂一声。 他几次出任务,都因为缉捕队从中作梗而失败了,其中不少奥兰多的手笔。 奥兰多朝他微笑,更确切地说是大笑,笑得眼尾炸花,格外挑衅。 奥兰多展开了他的翅膀,往屋顶上飞动,很快就落到了克雷迪斯对面的屋顶,站在穹顶一侧。 “你这副身体,也不怕给屋顶压垮了。”克雷迪斯说。 “目前还承受得住。”奥兰多揶揄,“你背上的这个人是谁?” “威尔。”克雷迪斯说。 “看上去像是被你打晕了啊。”奥兰多说,“你在躲谁?急着跑是干什么?” “讨嫌的人就别出来晃悠了,真惹人晦气。”克雷迪斯展开翅膀,做好战斗的准备。 “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奥兰多说,“不过顺路杀了你,也算是功劳一件。” 奥兰多的翅膀从背后慢慢折出来,脸上的鳞片显现,紫色的光线在他脸上流动。 发出一声尖嚎,他身形暴涨,恶嚎一声朝克雷迪斯扑去。 …… 汉尼拔埋在雪地里。 五脏六腑一点点凉透,先是从手指,再到四肢,再到心脏。 心脏跳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终暂停了。 停滞了数十秒。 突然,又剧烈地跳动起来,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炙热活泼。 他死了两次,被人间的雪杀了一次,又在环场中死了一次。 血液重新由心脏泵到各个器官,他艰难地撑起身子。 隔着大雪,他听见远处的屋顶上,几个人正在打斗,但因为时间处于静止状态,所以并没有电闪雷鸣。 只有沉闷的钝器击打声,砖石簌簌而落,接着咚的一声,翅膀拍打的声音,一切又重新回归平常,雪花落下。 他被路人发现,送进了医院。 回到民居收拾东西时,才从老板口中得知大卫和詹姆斯都失踪了。 迈尔逊杀他的那天,民居的监控出了问题,连带着不对劲的是游客。 游客忽然同时丧失了那一天的记忆,同时手机也坏了不少。 不过网上发的那几条视频还在迅速传播,视频的内容是屋顶尖端发散出无数细长的红色光线。 这是他找人描述给自己的,至于红色是什么样子,他现在还不知道。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网上的视频也消失不见了。 因为大卫和詹姆斯的失踪,汉尼拔报了警,但内心清楚这只不过是无用之功。 他回了法国,也带上了爱丽丝的骨灰埋葬。 没有找到威尔。 他彻夜不眠,威尔的手机显示离线状态,从没接通过电话,是生是死不确定。 迈尔逊的生死也不确定。 他恨这种不确定,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命运操控的傀儡,手脚的扭动都是精准的弧度。 在被大学录取那天,他接到了民居老板的电话。 去的那天是天晴,老板换成了个爱喝酒的爱尔兰人。 他肥厚的嘴唇吐着酒气,从柜台里拿出一把刀拍在桌子上,说:“这是你的刀吗?这几天我查了不少旅客的名单。这把刀我看着感觉挺值钱的。” 汉尼拔摸着刀,又是熟悉的质感,只是刀尖有点钝,没关系,磨一磨就好了。 他从窗户翻下去时忘了这把刀,后面住院后更是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终于又捡起来了,汉尼拔始终觉得这不是他的刀,而是爱丽丝的刀。 “谢谢你。”汉尼拔给了几张钞票,老板眉开眼笑。 临走时,老板热情地介绍附近的景点,说:“附近的那座山,很漂亮的。” “我去过。”汉尼拔说。 不算是太愉快。 老板很是热情,说:“山上新长出来两棵云衫,就是这两天长的,简直神速,引起了不少植物专家的注意,现在那块地被围了起来,每天不少人进去参观呢。” “哦?”汉尼拔将刀捆在腰间。 他上山了。 因为盲人的身份,他时常被人搀扶,买了票后由一名热心的工作人员扶着,来到了两棵树前。 正是早上七点钟,没什么人来看树,空山寂寥。 “不用麻烦了,你先走吧。”汉尼拔说,“我会自己走的。” 工作人员拉了下脸上的口罩,说:“那你不要在这附近乱转,我一会过来接你。” 汉尼拔礼貌点头。 对于盲人来说,触摸就是看,手指就是眼睛,汉尼拔摸着云杉的枝杈,一点一点验证着自己的猜想。 然后,他摸到围栏边,跨了出去,沿着山路一直向下,小石头,大石块,磕到了腿,他毫不在乎,跑得越来越快。 人间的东西杀不死他,准确来说,他会经受痛苦,还会再次复活。 他跑得很快,最后停在了一块石头前。 挪开石头,他爬了进去,果然和他猜测得不错,那两棵云杉的根须已经蔓延到全山。 而最大的两棵主根,就在这里。 刀子碰撞碎石,声音尖锐恐怖,随着靠近,刀子的碰撞声变得兴奋,清脆。 他终于看到了,不对,是闻到,尝到。 空气里的味道,有点像熏肉。 第23章 云杉 巨大的根须缠绕,深入山中的石缝,扎进土层,他听到了人的痛呼,于是一步一步爬过去。 是大卫的声音,无比苍老。 “汉尼拔……” 大卫的身体深陷进石头,只剩下头还在外面,石头旁边是一具躺着的身体。 那是詹姆斯。 从詹姆斯的心脏里,蓬勃生长出了无数枝叶,枝叶渴求阳光,不断环绕石缝向外生长,将枝杈指向天空。 最靠近心脏的部位是血红色,慢慢生长,主茎逐渐变成了青白色,成了在山上生长的一棵云杉。 血色环场的建立需要不断吸食周围人的能量,环场的献祭人会被不同程度地反噬,直接死亡还是变成怪物,都各有论调。 詹姆斯的身体作为养分,变成了云杉,大卫也是,不过作为献出鲜血的血祭人,他获得了清醒的意识。 云杉不死,他也不会死。 汉尼拔顺着气息,摸向詹姆斯的身体,他的身体还温热着,没有死,只是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詹姆斯沉入一个永久的,并不怎么美好的梦境。梦里,一块巨石从山顶滚落,他用力推着巨石重回山顶,筋疲力尽一松手,巨石从他的身体碾过。再醒来,又是在山底,他继续推着那块庞大的圆石头。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为什么要受这个罪。 他不知道。 他还在生长,作为一棵云杉。 大卫还在喊着汉尼拔的名字,汉尼拔松开詹姆斯,说:“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快救我出来,汉尼拔,快,我是你的父亲。”大卫说,“你不能抛下我。” 汉尼拔低头,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 大卫见汉尼拔没动静,一时间着急起来:“汉尼拔,你把电话给我,我自己和他们联系,只要你同意救我,我……我把我的财产再分一半给你,我绝不告发你……” 汉尼拔面色转冷:“告发什么?我做了什么?” 他摘掉大卫沾了泥土的眼镜,扔到地上踩碎,说:“你要告发我什么?” 大卫的眼前模糊不清,身体都陷在石壁中也没办法伸手去摸,汉尼拔的身体像几块模糊的色块。 被根须啃食的心脏像有虫子在钻,他疼的发抖,说:“你是个恶魔,你……你不属于这里。” 汉尼拔靠在石头上,说:“你不告发我,那当然最好,但现在我有一个难题,你如果给我解决了,我就放你走。” “你们和迈尔逊做的这些事,出来后怎么解释?又怎么解释我的事?” 大卫是公司的话事人,平时没少运用各种公关手段维持公司运营,他很快就想到了方法,抢着说:“迈尔逊来这里的时候和威尔碰上了面,但并没有扯上我们两个人,你可以查监控摄像头,说那天詹姆斯回来了,这样别人就不会再怀疑你了。” “摄像头坏了。”汉尼拔像猫捉老鼠一样慢慢地玩弄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詹姆斯和我说那天他用了别人的身份证,在挪威最北边的酒店住了几天,化名叫喀什,你可以去查。” “是个好办法。”汉尼拔肯定,然后说:“那我的腿伤呢?怎么解释?” “你已经能解释詹姆斯的去处了,为什么还要纠结一个腿伤!”大卫崩溃了。 “这很重要。”汉尼拔说,“其他人不会关心这一条小线索,但有人会关心。” 大卫哆嗦着嘴唇:“是威尔,你骗我们说他是你的朋友,他和你根本不属于同一个阵营的,那天他和迈尔逊打斗,我看到了一部分,其他人的记忆消失了,我的记忆可没有……” “那当然,因为你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汉尼拔抽出了那把刀。 刀上生了点点锈斑,这么好的刀怎么会这么容易生锈呢?看来是太老了,早该报废了。 “既然你不是人类,那你也就不是我的父亲了。” 大卫吓得大叫:“你做这些只是为了隐瞒他!可你注定要露馅的!你……你恶事做尽,痴心妄想!” 见汉尼拔拿着刀靠近,他最卑微的求饶都化作了最尖锐的咒骂,化作滔滔怒火。 但当刀挨上脖子的时候,他浑身的血液还是凉透了。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他痛苦到极致,又笑了起来:“我既然不是人类了,那你凭借这把人间的刀,应该是杀不死我的吧?” 刀子按下,刀锋划出一点血。 “这东西杀不死你,可你有痛觉。”汉尼拔用钝了的刀锋磨着大卫的骨头,大卫的皮肉不断新生,筋膜不断复原又被割断。 意识也疼了又清醒。 终于,痛苦变成了哀求。 汉尼拔放下刀子,地上已经溅满了血。 大卫再次清醒过来。 他意识到游戏结束了,汉尼拔正在从后腰掏出一条鞭子。 …… 山上的一棵云杉枯萎了。 工作人员将那棵云杉锯下,防止妨碍另一棵树的生长。 当锯下后,树干里钻出了无数细白的虫子,工作人员紧急进行了消杀处理,树根埋在厚土之下。 另一棵云杉长得很好,树干像手指一样伸向天空。 警局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报警,称前几天在酒店外见到了失踪的詹姆斯,警方派人去找,果然发现了詹姆斯进出酒店的录像。 至于那把刀,汉尼拔将它永远留在了那座山里。 十八岁生日要到了。 汉尼拔独自一人。 他将那份通知书收了起来,眼睛无法恢复,迈尔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他必须隐藏自己。 恐怕没办法去上大学了。 本来也不需要。哪有恶魔和人类一起读书的?听起来像是小说里的笑话。 他搬去了别的地方,独自在小屋里面,屋子不开灯,全都是暗的。 不知道威尔还有没有活着。 手机已经很久没响过了。 手机响了。 接通后:“汉尼拔。” 威尔的声音。 汉尼拔:“好久没见你了。” 威尔的声音很轻快:“好些天没和你联系了,你那天到底跑去哪了?” 汉尼拔:“我那天……从窗户摔下去,躲进了远处的草丛里,雪把我埋住了。” “那么冷的天,”威尔说,“你冻坏了吧?” 汉尼拔愣了一下,“是,是冻坏了,冻死我了。” 语气像在撒娇。 “你的腿伤呢?好了吗?”威尔问。 那次山上的腿伤。 汉尼拔:“那次我没有受伤,我是骗你的。” “为什么要骗我?” “我只是……有点累了,想坐下来休息休息。” 很拙劣的借口。但威尔信了。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威尔抱怨,“不过还好,我听说找到詹姆斯了,他当时怎么就突然下山了,到现在也没看到他。” “我也找不到他。”汉尼拔说,“还有我养父,现在也找不到了。” 威尔想起了迈尔逊,大卫居住的酒店表示,大卫当天前往了民居。 可能已经被迈尔逊杀掉了。 威尔调转话题:“你现在还好吗?吃晚饭了吗?” 汉尼拔:“不好,一点都不好。还没吃晚饭。” “那就开门吧。” 咚咚,有人敲门。 “您的外卖到了,先生。”威尔笑着说。 汉尼拔打开门,威尔进了屋子。 “怎么不开灯?”威尔口无遮拦,啪嗒一下把灯打开了。 “给你带了汉堡薯条,吃吧。” 汉尼拔没有动。 “不好吃你也得吃。”威尔笑着,“这可是我从美国给你带过来的。” 汉堡还热着。 威尔用念动力将汉堡托起来,送到汉尼拔手上,“不吃也得吃。” “我不饿。” “今天是你的十八岁生日。”威尔说,“你打算不吃晚饭吗?” 汉尼拔怔住了,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滚。 他坐下来,一口一口吃完了。 威尔看的眼馋,后悔自己没多买点,于是趁汉尼拔没注意,把旁边的薯条吃了。 吃得没剩几根时,汉尼拔说:“我不打算去上大学了。” 威尔:“哦。” “你不惊讶?” “我相信你会去的。” “为什么?” “因为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沾了炸薯条香气的手放在汉尼拔的眼前。 这么不隆重。 威尔本身也不是个隆重的人。 汉尼拔灰白色的瞳孔出现了一圈青色的丝,接着无数色彩从他的瞳孔里迸发出来,在瞳孔中心集中,世界在组合,色彩在相交。 黑色在褪去。 深蓝色的眼睛。 威尔的手在发抖。他竭力稳住自己,胸腔里的那口气不上不下。 这就是告别了。 我贸然改变了他的人生,就不能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今天就是和汉尼拔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在他的十八岁生日。 汉尼拔的世界,此刻终于清晰了。 威尔的手放下了,汉尼拔第一次得以看一看他的脸。 与他想象中威尔一贯的样子不同,威尔的眼中藏着一丝哀伤。 他不像以前那样快乐了。 威尔挤出笑容,说:“怎么样,我长得还不错吧?” 他悄悄把手藏到背后,不让汉尼拔看见他的手。手背上血管爆裂,青了一大块。 第一次看见光的汉尼拔激动得不得了,竟然流了眼泪,只有汉尼拔清楚,这眼泪不光是为了见到世界而流。 他利用了他。 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第24章 西伯利亚卖土豆 重见天日对汉尼拔来讲是件快乐的事,他把所有的照片翻出来一一查看,想象着这些人的脸。 那些活着的脸,威尔的脸,爱丽丝的脸,大卫的脸,詹姆斯的脸。 至于早已远去的父亲母亲,汉尼拔没有他们的照片,只能猜想他们的样子。也许他们有画像流传到民间,但奥藏帝国已经覆灭,只怕是找不到了。 迈尔逊还没有找到,他的脸千变万化,只怕站在汉尼拔身边,汉尼拔也认不出来。 迈尔逊哄骗詹姆斯和大卫当了环场的血祭人,却没能在环场内及时杀死他,环场一旦闭合,迈尔逊绝对元气大伤,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再露面了。 但隐患就是隐患,汉尼拔不喜欢,也不允许意外情况的发生。 就像迈尔逊一定要杀了汉尼拔一样,汉尼拔也下定决心要杀了他。 如今眼睛恢复了,他第一次看见辽阔的天地,人生所居不再是狭窄的黑暗角落,他比以前更从容了,不再会因为看不见而心慌气短,胆怯自卑。 威尔会清楚他是个恶魔吗?会后悔以前帮了他吗? 汉尼拔刻意不去想这个问题。 只要把迈尔逊给杀掉,其余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他会永远是威尔在人间的好友,一个天真无害的人类。 也许,不仅仅是好友。 汉尼拔抬起胳膊,手掌挡在额头,挡住直射下来的阳光。 阳光很热,泥土都晒暖了。 学校门前立了一块五米高的雕像,雕像手提着一把锤子,象征着开拓进取。 学校附近搭起了帐篷,欢迎刚进大学的大一学生,一群戴着红色帽子,穿着红色背心的志愿者窝在帐篷底下。 喝水的喝水,签文件的签文件。 有几个志愿者还在帮学弟学妹搬行李箱。 汉尼拔没拿行李箱,他直接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自己一个人住。 一个学姐见状围了上来,说:“你是来报道的吧,是学哪个专业的?我领你去对应的帐篷。” “我是学心理学的,兼修艺术专业。” 学姐看上去有点惊讶,抹了下额头的汗,说:“那等着你的课可就太多了。” 汉尼拔笑着:“还能承受得住。” 隔着一张桌子,对面的学生不住地用扇子扇着风,看也没看汉尼拔一眼,只顾着和旁边的同学抱怨:“这天气,学校怎么也不给我们配个风扇,快晒成人干了。” 他一脸苦相,汉尼拔喊了他一声,他端着架子,将文件推到汉尼拔面前:“自己填。” 学姐喊了他一声:“杰,你能不能态度好一点?” 叫杰的这名男子一头暗红色的闪亮头发,脸上雀斑明显,白得有点发青,他说:“这么热的天,谁能态度好啊?” 汉尼拔签了文件递过去,杰把一个半大的袋子递给他,“这是学院发给你的东西。” 汉尼拔拿到了,转身要走,忽然被喊住了,“等一下,你是汉尼拔?” 汉尼拔转身,杰反复确认着照片和签名,说:“你……你不是个瞎子吗?” 旁边有人踹了他一脚,杰吃痛地骂了一声,委婉说道:“你……你不是有视力障碍吗?我们老师还让我们关照你来着,怎么,你治好了?” 汉尼拔:“治好了。” “这么容易?我之前在新闻里见到你……”杰的后背又被猛锤了一下,快要吐血。 杰瞪了旁边的同学一眼,说:“那边左拐是茶水间,请自便吧,要是有人找你办电话卡什么的,不要相信。” “谢谢。” 汉尼拔转身离去,留下几人目瞪口呆。 “他就是那个艺术品加工公司老板的孩子?” “听说是收养的。” “他的养父养母呢?怎么没来送他?就只有他自己吗?” “他的东西也不多,自己拿应该可以吧。” “他的养母得病死了,养父失踪了,你们都不知道吗?” “什么?” 三个人看向汉尼拔背影的眼神,更复杂了。 汉尼拔用纸杯接了杯冰水,小口喝着,他打开手机,一条一条划拉着消息。 自从上次威尔治好了他的眼睛后,威尔就再也没露过面。 甚至连一条消息也没发过。 汉尼拔反复浏览着两人的聊天记录,两人聊的次数不多,但只要一聊起来就很开心。 以前他给威尔发送的消息大多是语音,现在他重新系统学习了一遍单词,也更习惯给别人发文字消息了。 可威尔却不给他发消息了。 他按着开机键,开机又关机,企图刷新出来什么新消息。 没有,还是没有。 心情有点焦躁。 …… 同时间,遥远的西伯利亚荒原上。 威尔的头发结了冰,他穿了三件厚衣服,戴着皮手套,埋伏在一棵树上。 这片荒原上,只有这一棵树。 “好冷,好冷。”麻雀探出头。 “冷你还出来。”威尔把它塞回去。 树下有一堆半人高的稻草,克雷迪斯蹲在里面。 “好冷,好冷。”麻雀还在哆嗦。 威尔喊:“克雷迪斯,能不能别让麻雀说话了!” 克雷迪斯:“那人家麻雀自己想说话也赖不着我啊,我只是赋予了它说话的能力而已。” 威尔将麻雀从怀里捞出来,丢进自己毛茸茸的帽子,麻雀扑腾了一下不动了。 “好舒服……”麻雀睡着了。 威尔笑了,手背到背后,一个脑瓜崩将麻雀弹醒。 “不能睡!” 克雷迪斯也跟着叫起来:“不能睡!” 两人乐呵得嘿嘿一笑,麻雀很委屈。 威尔:“那只老虎,今天真的会出现吗?” “会啊,他的虎崽子都在巢穴里,他没道理不回来。” 等到半夜三更,一只老虎果然出现了。 肩胛骨一耸一耸,脚步沉稳有力地踏进混合着泥土的雪地。 鼻子和吻部有一长条的伤疤,看上去已经愈合了,腿一瘸一拐,像是伤到了,但不严重。 他嘴里叼着一大块肉,上面还沾着雪白的毛发,像是生拽下来的。 被雪覆盖的地方有一块凸起,那是一块长条状的石头,石头下方的石缝可以钻进去。 老虎先将肉块丢了进去,然后收腹缩腰,挤进了石缝。 里面三只小虎崽迅速扑上去开始撕咬食物,吃饱后将头趴在老虎的肚子上打盹。 他嗅到了其他人的味道,翻身站起来,几个小崽子也迷迷糊糊地起身,缩在他腿边。 威尔跳下树,和克雷迪斯来到石缝前。 一只手扒住石缝,然后两颗脑袋一上一下探了出来。 上面的是克雷迪斯,克雷迪斯把下巴放在威尔头上,说:“埃克斯,你该出来了吧。” 叫埃克斯的老虎用爪子抓地,在地上勾起大片泥土,他低吼着,朝石缝冲过来。 威尔急忙后撤,埃克斯已经跳出了洞穴,浑身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筋肉贲张,一爪子朝威尔扫来。 威尔一脚翻转,落地拔剑。 阴风阵阵,埃克斯和威尔分立两侧,埃克斯的瞳孔放大又缩小。 威尔还没来得及解释,埃克斯就又扑了上来,威尔持剑抵挡,后脚陷在冻土里移动了数十米。 尖牙咬住了剑,剑上剑光流转,出现两块浅浅的裂纹又迅速复原,威尔咬牙抵抗,克雷迪斯张开翅膀跳上了埃克斯的背。 “我们不是来抓你的!我们早就说好了,不会出尔反尔!” 克雷迪斯勒住埃克斯的头,贴在他耳边怒吼。 埃克斯摇晃着,牙齿松开了剑,克雷迪斯从他的背上滚了下来,单膝撑地,一个箭步将威尔拉到身后。 埃克斯眼里全是猜疑和不相信,“你们就是想来杀了我!” “我们有毛病啊!”克雷迪斯仰天长啸。 埃克斯被这一声长啸惊了一下,情绪慢慢冷静下来。 “我们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们寻找迈尔逊!”克雷迪斯说。 威尔在背后戳戳他:“可是……之前不是你把他放走的吗?” 克雷迪斯:“不放走他,缉捕队就把他撕碎了,到时候我们上哪找奥藏之子,怎么进地狱,怎么找阿莲娜的尸体?”他冲威尔眨眨眼:“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啊。” “阿莲娜?阿莲娜死了?”埃克斯一脸吃惊。 克雷迪斯:“你的消息是不是有点太慢了。” 埃克斯松了一大口气,放松极了,随地躺下来。 “她死了我可就安心了。” 威尔:“你难道和她有仇?” 埃克斯在雪地上打了个滚,说:“你问他吧。” 克雷迪斯:“他成神后和阿莲娜的坐骑打架,把人家给打死了。” “动物界,弱肉强食,很正常。”埃克斯说。 克雷迪斯闭上眼睛,一脸无语:“你哪里是什么动物!” 威尔看着克雷迪斯,有点想敲敲他的脑瓜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老虎不是动物吗?” 克雷迪斯先反过来敲了敲他的脑瓜子:“你再看看?” 从埃克斯的腹部延伸出一条黑线,黑线裂开,皮肉反卷,内脏和脂肪都移动了位置,就像把一件衣服反过来穿一样,埃克斯也反了过来,从身体内部翻出来一个人。 老虎的皮囊收进这个人的腹腔,眼前的人长着一头黄黑色的头发,身上有大块黄黑色圆状斑点,其余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威尔被吓得目瞪口呆,克雷迪斯也捂住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威尔问。 “这是一只海参。” 随着埃克斯的翻转,石头缝隙里的那三只小虎崽,也进行了翻转,翻转成三个光头,皮肤略黑的小孩。 “这三只叫隐鱼,是寄生在埃克斯体内的,和他一起成的神。” 第25章 心理学 看着这一只海参和三条隐鱼,威尔不知所措,连打招呼也不会了。 威尔:“海参……严格意义上也算是动物……” “棘皮动物门海参纲海参属。”埃克斯说。 克雷迪斯皱了皱鼻子,无语地瞪了威尔一眼,“让你拆我的台!” “别冲人家小孩子发脾气。”埃克斯得意得很,三个小孩子从石缝中钻出来,窝在他胳膊下。 埃克斯:“阿莲娜怎么死的,确定死透了吗?” 十分缺德。威尔想。 克雷迪斯:“绝对死透了,尸体还被偷了。” “她不是一个月前才来找过我吗?这些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空气凝固了一瞬。 威尔和克雷迪斯对视一眼。 一个月前? 阿莲娜可是早就死了。 虽然不是在远古时期去世的,起码也是在计算机技术刚刚普及的时候,距离现在少说也有十几年了。 怎么就变成一个月前了? “你确定是她吗?”克雷迪斯问,他瞪着埃克斯的眼睛,“不要说假话。” 埃克斯一头黄黑色的头发翘起一边,他将头发拨到耳朵后,指着脸上和腿上的伤口,信誓旦旦:“这就是她给我打的。” “脸是她吗?声音是她吗?性格是她吗?”克雷迪斯不断追问。 “如果不是她,我这辈子都吃不上饭!”埃克斯怒目而视。 很毒的誓了。 威尔最先冷静下来:“先抛开这件事,我们来找你是想让你帮忙抓人。” “抓谁?”埃克斯问。 克雷迪斯用手挡住威尔,示意他先别说话。“这件事情先暂停,我先去找安东尼长老商量商量。” 死去的阿莲娜重返人世,而阿莲娜的尸体现在还在地狱放着抢不回来。 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威尔:“那我怎么办?” 克雷迪斯摸摸他的头:“你先和埃克斯在这里待着,我过些天回来找你。” “哎?!” 话还没说完,克雷迪斯就已经飞上半空,朝云端刺去。 留下冻得流鼻涕的威尔,和埃克斯面面相觑。 “放心。”埃克斯说,“我会把你当成我的隐鱼一样对待的。” 威尔默默紧了紧衣领。 …… 开学的日子对汉尼拔来说有点过分闹腾。 一方面,他复明的事情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 另一方面,他并没有像大卫和爱丽丝期待那样走上艺术家的道路,而是选择了心理学专业。 社会的聚光灯一下子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许多行为都被拆解,分析,大卫和私生子的失踪也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刚开学,班主任就喊他去办公室见一面。 大学的班主任和高中的不同,基本很久才能见一次面,平时大多和辅导员沟通。 汉尼拔知道这次问话并不寻常,不过因为这几天被采访了太多次,也就不怎么紧张。 进了办公室,班主任还在吃饭,见他来了放下了三明治,说:“随便找个位子坐吧。” 见汉尼拔没有坐的意思,班主任转过凳子,说:“看来你想快点结束这次谈话了。” “最近被采访的次数不少吧,刚刚开学两周,心情应该不怎么好。” 汉尼拔:“逃不掉的。” 班主任笑道:“适应能力很强啊,我这次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学心理学?” 汉尼拔:“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 班主任目不转睛:“你当初选定我们学校时,我们校方讨论过这件事,当时你的母亲爱丽丝也很重视。” “我们都一致觉得你会选择艺术专业,毕竟……毕竟你在那方面很有天赋。怎么也没想到你会修两个,主修的还不是艺术学,而是一个你从来没有提到过的心理学。” 汉尼拔:“比起艺术给对产生的冲击力,我更欣赏心理治疗对人造成的影响。” “造成?”班主任读出来汉尼拔话中有话,“你不看好当前的心理治疗方法?” “我是觉得,”汉尼拔顿住,接着说:“我更想当一名心理医生,而心理医生的职责并非单纯地引人向善,让病人的思想更加符合主流价值,而是让他们成为原本的自己。” 班主任:“原本的自己?” “有些流派认为人一出生就是善的,有些流派则认为人性本恶,荣格心理学和弗洛伊德心理学各自所持意见不同,我更希望我的病人在我的治疗下能找到最本真的自己。” 班主任翘起二郎腿,拿起一根笔晃了晃,说:“你知道的想法很危险吗?” “我只是想让每个人都成为自己。”汉尼拔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更加精确这个概念:“准确来说,是人类摘掉面具后原本的样子,我很感兴趣。” 转动的笔停住,他看着汉尼拔,说:“这些话,和我说说可以,出去采访不要说。” 汉尼拔忽然笑了,说:“这其实只是个玩笑。” 班主任怀疑地看着汉尼拔的表情,他不觉得这是个玩笑,但还是松了口气。 汉尼拔的脸看上去单纯无害。 汉尼拔思考了一会,说:“其实我学心理学,有我养母的原因。” “哦?”班主任这下可来了点兴趣,刚才内心蒙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汉尼拔的眼睛极具迷惑性,深蓝色的眼珠在办公室不亮的灯光下,竟然像蓝宝石一样,呈现出一种泪花闪闪的错觉。 汉尼拔娓娓道来:“在我养母重病的时候,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得了身体上的病,这个无法治疗,而这个疾病从生理蔓延到了她的心理。” “身体上的疾病确实会导致精神抑郁。”班主任说。 “在她死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我能想起来给她请一位心理医生,最起码治治她心理上的痛苦,会不会她去世的时候可以更快乐。” 班主任听得入了迷,将三明治推到一边。 汉尼拔:“心理和生理本身就是相互关联的,有些人极度害怕时眼睛会失明,痛苦时会喘不上气,会应激,心理对人生理上的影响不逊于任何一种重病,艺术只是让人锦上添花,心理状态更上一层楼,而心理治疗才是把人从绝境拯救出来的良药。” “所以综合考虑后,我更想学心理学。”汉尼拔说。 班主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刚才反应过来,看汉尼拔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我没想到你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还有这样的见识。” 汉尼拔:“我下午还有一节课,老师——” “你先走你先走,我替你和他们沟通。”班主任摆手。 后来班主任没再找汉尼拔谈话,随着大卫失踪的热度渐渐过去,找汉尼拔采访的人也少了许多。 汉尼拔终于能安静地享受自己的大学生活。 下了课,汉尼拔背着画板往家走,他刚上完辅修的绘画课。 他的家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小公寓,面积不大,不过足够他一个人生活。 房子里不许用明火,是开放式厨房,一旦使用就会触发烟雾报警器,所以平时汉尼拔大多在便利店随便买些吃的当做晚饭。 他进便利店买了点鳗鱼饭,用微波炉加热,一边打开了电脑。 先搜索自己的名字,浏览界面弹出了相关的新闻。 他点开最上方的几条,仔细阅读,靠近下方的图片上附上了学校和专业的照片。 复制照片后识图搜索,能很快找到他上的是什么学校。 如果迈尔逊再次出现,一定会先调查他在什么地方,借机下手。 汉尼拔在明处,迈尔逊在暗处。 只有把他引出来,才能终结他。 鳗鱼饭要放冷了,他拿过来吃了一口,皱起眉毛。 咸腥,干硬。 不怎么美味。 不知是不是已经成年的缘故,自己的口味也发生了变化,更加向传统的恶魔口味靠拢。 嗅觉敏感味觉敏感,每个恶魔都会走上食人的这条道路。 就在前天,他割掉的自己的角,现在它长得越来越快了,以前割掉需要半年长回来,现在只需要一两周。 他本质上是个恶魔,那人呢?人摘掉面具后,会不会也是一样的? 他对班主任所讲的,并非只是个笑话。 手机响了一声,是垃圾短信的推送,他随手拉黑,在消息界面看到了威尔的信息栏。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 我和威尔是一样的人。他生来坦荡,不带面具,而我戴了一层又一层。 但这又怎么样?我们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渴求爱,渴求冒险,,渴求…… 他拼命寻找着自己和威尔的共同点,却发现并不多,手指渐渐开始发抖,心中块垒难消。 难道他厌烦了?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会不会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汉尼拔咬着指甲,咬出了血。 不对,不对,他为什么不来见我?难道他问我腿伤时,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汉尼拔沉默地捂住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烈跳动的心脏也平静了。 此刻的心慌意乱,让他头一次感觉到了羞耻。 为这样一个人,一个再也不给他发消息的人,轻易地失去自己的所有理智。 怒气慢慢滋生,他拿起手机,给威尔打去电话。 嘀—— 嘀—— 嘀—— 对方已停机。 第26章 美美 威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跑到这么冷的地方来。 上上次抓久保太郎时来了一趟俄国。 上次抓迈尔逊,是跑去挪威,明明是大夏天却差点把他冻死。 这次见埃克斯,还是来俄国。 冰天雪地之中,威尔内心的凄凉无可言喻。手脚都冻麻了。 埃克斯和他的三个小孩也缩在石缝里。 威尔戳戳他的背:“要不然……你还是变回老虎吧。” 管它是真老虎还是假老虎,真海参还是假海参,只要温暖就好。 埃克斯拒绝了:“不行,这些天荒原上来了一个纪录片团队,上次出门猎食被他们偷拍了几张,他们一直在跟踪我,要是发现我就不好了。” 万一变身的过程不小心被拍下来传播,更是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不少生物学家排队等着跳河。 “你为什么……想伪装成一只老虎?”威尔问。 “想隐居的话扮成老虎才最舒服。”埃克斯说,“独自在荒原上生活,也不用和人打交道,野兽都不敢接近你,我也不怎么怕冷。” “你不怕冷?”威尔都被冻得流鼻涕了。 “我在海底住了好多年,按照人类的话来说,我都算是远古生物了。怎么会怕冷?” “那这三个小孩……”威尔看着三个不安分的小孩,他们爬得到处都是,乱七八糟。 埃克斯:“他们比你岁数大,你应该喊他们叔叔。” “叔——叔?”威尔不可置信。 埃克斯:“至于我,我就不强迫你喊我爷爷了。” 威尔不高兴的表情藏都藏不住,他也没打算藏。 在石缝里藏了三天,没什么食物,也不怎么暖和。 人间的寒冷冻不死威尔,但也足够把他冻得够呛。 在第四天夜晚降临后,威尔冻得快神志不清了,第二天一醒来,手脚发青额头滚烫。 埃克斯摸了摸他的头,一脸无奈:“不是吧,你要是死在这了,克雷迪斯一定会找我麻烦。” 威尔嘴唇苍白:“我……不会死的。” 顶多就是不舒服。 “你真的不会死?”埃克斯问。 “不会……” 不过受的痛苦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听威尔说完,埃克斯表情放松下来,还是该玩玩该睡睡,没怎么把他放心上。 埃克斯体内储存的能量极多,每天都分出一点内脏给三个小家伙食用,三个小孩吃完后就活蹦乱跳的,爬高上低无所不能。 他们三个人还会排队到威尔身边,摸他滚烫的额头,再蹦蹦跳跳地跑开。 麻雀也冻得很。 威尔在来西伯利亚之前在便利店买了几块饼干,此时派上了用场,把饼干掐碎后每天丢一点给麻雀,麻雀就能活。 和这一群没心没肺的人相比,麻雀反而成了最着急的那个。 它在地上跳着啄虫子,吃饼干渣,吃饱了就飞到埃克斯耳朵边。 “送他去医院!送他去医院!” 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埃克斯终于烦了。 威尔烧得热气腾腾,埃克斯召集三个小孩,让他们跟在身后别掉队,自己把威尔背了起来,让他的头贴着自己的肩膀。 麻雀还是藏在威尔的帽子里。 早上十点钟,天空飘雪,四面仍是灰蒙蒙一片。 冻土上偶尔会飞掠过去一只兔子或者狐狸,结冰的河水上有一只豹子在散步。 埃克斯轻车熟路,走得很快,三个小孩跟在他后面,远看像是猫和老鼠里的场景。 走了十几公里,荒地长出了一点细草,雪下的也慢了。 有几辆越野车和四个军用帐篷,一个穿着裘皮衣服的大胡子男人半蹲着,正在从雪地里挖出前几天放的冻鱼。 医生打扮的人率先看到了他们,推了推旁边收拾摄像机的人,说:“你瞧,那条路上有人过来了。” 埃克斯拉了拉衣服,盖住身体上的黄黑色斑点,用熟练的俄语说:“你好——我们需要帮助!” 医生跑上来,又谨慎地看了看大胡子男人,大胡子点头,医生才把他们迎进了帐篷。 外面看上去像个帐篷,可当真正进去后,才发觉这个帐篷几乎就是一座房子。 用大石块堆着挡住冷风,内部设了炉子和床,为了防止一氧化碳中毒还设置了通风口。 埃克斯明知故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医生忙着翻药箱:“这是拍纪录片的。” 威尔从埃克斯的肩膀上抬头,声音很软:“拍老虎的?” “别说话,”医生没明说,扶着埃克斯的手,“先把他放下来吧。” 威尔躺在折叠床上,医生让他含着体温计,过了一会后瞧了下温度,随手甩甩,拿起针管就扎下去。 轻描淡写:“怎么来这里的?” “走来的呗。” “铁脚啊。” “天赋强没办法。” 医生瞥了埃克斯一眼,看向他身后的三个小孩,三个小孩像排队一样,一个拽着前一个的衣摆,最大的那个抓着埃克斯的裤子。 “小心别把我裤子扯下来。”埃克斯轻声训斥。小孩松开了手。 医生的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来了又去,问:“这三个都是你的小孩?” 埃克斯:“看不出来吗?我们长得很不像吗?” 病床上的威尔偷偷翻了个白眼。 医生还真认真地打量了起来,最后郑重其事地摇摇头。 “不像。” 打完针后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威尔就开始退烧了,因为脱水,医生给他打了个点滴。 到傍晚的时候,威尔已经能坐起来了,他左手打着点滴,右手还得提防着三个小孩来抢他的点滴玩。 大胡子男人掀开帘子进来了,一股冷风也钻了进来,医生打了个寒颤,骂他:“把帘子关上!” 大胡子嘟嘟囔囔:“就是掀个帘子而已,怎么就冻死你了呢。” 他手里拿了一锅番茄牛肉浓汤,放在保温的泥炉上焖着,几个人分着把汤喝了,又吃了几块齁咸的熏鱼配面包,差点好吃得舌头都吞进去。 威尔的体力逐渐恢复了。 第二天一早,医生留守帐篷,其他几个扛摄像机的,开越野车的,还有那个专管做饭和维修的大胡子都上了车。 几辆车排着队往荒原腹地驶去。 临走前,他们将帐篷附近围上了防护铁网,又将肉食藏了起来,防止有野猪野狗闻着味过来觅食。 隔着透明的塑料布,威尔看见他们开远了。 背后,埃克斯的声音悠悠:“他们可是要白跑一趟了。” 医生冷不丁出现:“什么白跑一趟?” 埃克斯:“……”他求援的眼神看向威尔。 威尔脑子一转:“我觉得他们抓不到豹子了。” 医生果然上钩:“我们抓的不是豹子……不是,我们根本就不是来偷猎的。” 威尔看着他的脸,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我们是来拍老虎的纪录片的。” “哦——”埃克斯作恍然大悟状。 医生:“你们是附近的村民吗?” 埃克斯点头。 “需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吗?整片荒原只有这里有点信号。” 威尔打开手机:“没事,不用,我的手机还——” 点点点,点不开。 停电关机了。 威尔看向埃克斯:“你有电话吗?” “没有。” 也是,一心想躲起来的人怎么会用电话。 要是没有电话,怎么和克雷迪斯沟通?他现在还学不会克雷迪斯和安东尼传递信息的方法。 “你们这里有发电机吗?” 医生指着帐篷:“里面有大功率电池,你找到能用的对应的功率,凑合着先充个电吧。” 充完电后手机开机,好些消息弹了出来。 垃圾信息,沃尔夫发来的北海美景,克雷迪斯发来的土味视频。还有安东尼在朋友圈发的对学生的训斥“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还像往常那样。 手机里多了一条信息。 话费充值成功通知。 威尔这才想起来,自己有段日子没充话费了。 谁给我充的话费? 他点开信息,一瞬间以为自己点错了,又退出返回重进了一次。 “怎么了?”医生看见威尔不停用力眨眼,像是生病了一样。 威尔:“……” “有人给我充了话费。” “正常啊。” “充了一万元。” “?!!”医生眼睛抽搐。 “等一下,”威尔说,“有人给我打电话了。” 通话记录,未接来电。 威尔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 “没什么。” “你知道是谁给你充的话费了?” “大概率知道了。” 威尔的情绪低落,连头也没抬就回了帐篷。 埃克斯跟着回去,皱眉:“谁惹你不高兴了?” 威尔:“没人让我不高兴。” “胡说!” 威尔的表情严肃起来,一字一顿:“我说了,我现在心情很好。” 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医生进了帐篷,见两人谁都不说话,也尴尬地玩手机。 埃克斯忽然站起身,说:“我要走了!” “走吧!”威尔也气呼呼。 “你们三个,跟上我!” 三个小孩排在埃克斯身后,几人出了帐篷就走上了路。 还没走出来几米,埃克斯就和刚从腹地回来的车队碰个正着。 大胡子探出车窗,胡子一瞬间结了白霜:“你跑哪儿去?” 埃克斯:“出来散散步。” 医生掀开帘子出来:“找到美美了吗?” “没有,今天没碰到。” 威尔追出来道歉,一听医生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埃克斯脸都僵了,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美——美?” 第27章 烤肉 这只养育了三只幼崽的老虎,在纪录片团队里的代号是:“美美”。 埃克斯郁闷了。 威尔开心了。 一个纪录片拍摄的时间很长,团队等上两三个月乃至一两年的也很常见,所以团队没郁闷太久,一群人从车上跳下来,吵嚷着要吃饭。 晚饭吃的是兔肉汤,味道不错,就是太烫,威尔喝了一口,把口腔内膜烫出了一个小泡。 趁着喝汤的功夫,他给克雷迪斯打了个电话,果然不在服务区。 威尔发了条微信:我们现在在荒原旁边的帐篷里,过几天去小镇上。 等克雷迪斯那边有网后就会收到消息。 天堂上,云雾翻滚。 安东尼和克雷迪斯在赛菲净台边交谈,赛菲净台是一块澄明的水镜。 和阿莲娜吞噬的万空镜不同,万空镜极其凶恶易反噬,容易伤害原身。 赛菲净台更注重“净”。净化,它不仅能照出活物的本真状态,还可以通过物品来确认原主的死活。 不过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确认死活的那样物品必须是原主生前喜爱的东西。 将拿东西丢进赛菲净台后,就再也无法找回。 安东尼拿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把玉梳子。 梳子精致小巧,背面用金线描了阿莲娜的名字。 这是阿莲娜执行削发礼后得到的礼物。每当天堂有一个神明变成了战士,就要举行这样的典礼,是对战士的最高礼遇。 在天堂,战士比神明更可贵。 战胜黑暗的勇气比光明本身更稀有。 安东尼捋着胡子,一再确认:“那个埃克斯,说的是真话?” “是。”克雷迪斯说,“下意识的举动不会骗人。” 安东尼将玉梳子拿起来小心翻看,不无遗憾地说:“我第一次见到阿莲娜,她就已经是一名战士了,本来我是没有资格接触到这些东西的。” 眼神变得决绝,他眼眉一挑,说:“可惜他们都死了。” 地狱诱人堕落。 那些堕神,给天堂造成的伤害远比恶魔更重,品尝苹果的孩子,枝叶上盘着的蛇,沆瀣一气。 不如当他们死了。 克雷迪斯沉着脸,安东尼将玉梳拿起,丢进净台。 平静的镜面缓慢地将玉梳吞了进去。 镜面恢复光整,像从没波动过。 浅蓝色的镜面上浮现出一幅画面。 阿莲娜,她英气的眉眼首先出现了,眼皮发青。 接着整个身体浮现在镜面上。她还穿着战死时的那身作战服,死时的头发是短发,多年过去,头发像海藻一样不断生长,盖住了她伤痕累累的手。 嘴角的一抹笑容,让她看上去似乎仍活在人世。 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已经死了。 尽管尸体保存良好,但,死了就是死了,无可辩驳。 她的腹部破开了一个大洞,万空镜已被取走。 安东尼手指紧攥,他看着阿莲娜样子从湖面上慢慢消失,喉咙一股热血泛上口腔。 旋转旋转,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他快要站立不稳。 他用权杖稳住身体,喃喃道:“她果然死了。” 克雷迪斯压住怒气:“他们把万空镜取了出来,却不愿意把她的尸体送回来。” 安东尼:“阿莲娜杀了他们那么多人,没被分尸几块就已经不错了。” 克雷迪斯:“那就是说埃克斯在撒谎?” “他没有撒谎的理由。”安东尼说。“你继续想办法把阿莲娜弄回来。至于这个假的阿莲娜,由我负责铲除。” 安东尼将盒子合上,压抑着眼中痛苦的情绪,说:“这种来自地狱的渣滓,迟早要死在朝圣的路上。” …… 上完课后,杰在教室门口拦住汉尼拔。刚开学第一天,杰就自告奋勇担任了班长。 他邀请汉尼拔参加班级团建。 汉尼拔太孤僻了,坐在教室像与别人有一道天然的屏障。 尽管长相英俊,眼睛却始终蒙着一层阴云,眼神锐利,说话却礼貌客气。 汉尼拔:“不用了,谢谢。” “别啊!”杰拦住他,“其他同学都参加了,你怎么能不参加!” 一个短头发女生和稀泥:“你别要求汉尼拔了,他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你也知道。” 杰气得两个鼻孔直出气,说:“那我总得试试吧!” 汉尼拔给了个台阶:“什么时候?” 杰:“周五晚上五点北门,我们去吃烤肉。” 汉尼拔:“好。” 杰朝旁边的女生眨眼睛,像是在说:瞧,终于让我成功了一次。 周五五点,汉尼拔果然出现在校门口。 他穿了件黑色卫衣,里面穿了件白色棉短袖,比平时穿得轻松日常多了,轻便运动鞋,和几个同学聊天。 几个同学课下不怎么见过汉尼拔,都有些兴奋,问了很多问题: “汉尼拔,你为什么总是这个发型啊,你寸头长什么样子?” “为什么不经常在食堂见到你?你平时都是一下课就回去吗?” 以此为例,无穷无尽。 简直像记者会。 一个叫米兰达的女同学来得晚,跑着过来,手里提了一兜饮料。 杰忙去帮她,她把东西交给杰后一转身瞧见汉尼拔,眼睛都亮了。 扭扭捏捏地问:“你是汉尼拔?平时课下不怎么见你。” 杰瞧着米兰达看汉尼拔的表情,心情不快地找茬:“课上也不怎么见吧,你没少旷课。” 米兰达被戳穿了,嗔怪地瞪了杰一眼,说:“不是这样的,哦……车来了,我们先上车吧。” 四人一辆车,一人坐副驾,三人挤后座,米兰达坐在中间,杰和汉尼拔分坐在她两边。 一路上,杰讲了几个笑话,米兰达配合地笑笑,转头就问汉尼拔:“你累不累啊,要不要喝饮料?” “不用了。” 司机扭头偷看,汉尼拔也感觉出来了尴尬,扭头看着车窗。 好巧不巧,车开了没多久,天就开始下雨了。 旁边,米兰达见汉尼拔不搭理她,一撇嘴,开始和杰聊天,一边聊一边瞄汉尼拔,看汉尼拔有没有在看她,果不其然是没有。 瓢泼大雨,噔噔噔敲着车窗,九月末,每一场雨都下得大。 很快,天就开始黑了。 他们去的烤肉店立了个发光的牌子,装饰得像高档酒店,门口有点餐台,自取酒水。 一帮同学订了个包间,虽然天气不热但还是提前开了空调,包间里分了好几个烤肉台,不想烤的有工作人员帮忙。 他们顶着大雨跑进饭店,肩膀都湿了一片。 汉尼拔将外套脱掉搭在手臂上,几个同学忙着骂天气。 “我帮你拿着吧。”米兰达软声说。 “不用了,我——”话还没说完,杰就抢走了他的外套,“我帮他拿着!” 米兰达瞪着杰,像要把他生吃了一样,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还是勉强压下一句:“那你就给我好好拿着!” 桌子上堆了不少食物,猪肉牛肉羊肉,还有生蚝,牛蛙等,杰是个妥妥的肉食动物,盘子堆满了台面,缝隙里塞着米兰达的几盘沙拉。 汉尼拔挑了几盘肉,夹了点薯条回到座位上。 杰:“你就吃这么点啊,吃自助,你薯条也吃?” 汉尼拔愣神了,看着那盘薯条,已经全然忘了自己还拿过这些。 以前拿这些,好像是和威尔一起。 威尔去拿汉堡,自己看不见东西,就被威尔派去一个劲地铲薯条。 铲完的薯条,当然是进了威尔肚子。 汉尼拔:“哦,对,没注意,不小心拿多了。” 汉尼拔细嚼慢咽吃着,食之无味。 肉味逐渐充斥了房间。 生的和熟的混在一起。 最美味的肉就在随行的人身上,而自己却不能享用。 距离上一次吃到那样的肉,应该是几年前了。 他吃了几口烤培根,就没再吃了。 杰大快朵颐,边吃边问:“你瘦了好多,上次见你还没有这么瘦。” 汉尼拔摸着脸:“有吗?” 清瘦让他的眼窝有点内陷。 米兰达:“不用再瘦了,你这样很好看!” 杰扭过头,边吃边撇嘴,“好看……他最好看了……” 下了雨,但来店里的客人却很多,喝酒谈天说地的人不少,包间里也不例外。 门口设了免费借伞处,慢慢地走了几群人。 忽然,包间外的吵闹停了。 接着是几声尖锐的哭喊,桌子被撞碎的声音。 三个男同学悄悄把包间门打开了一条缝,凑上去听热闹。 三个男同学一个接一个传话: “有人打起来了。” “好像是吃完饭不给钱。” “和店员打起来了。” 门咚地响了一声。三人赶紧把门关上,拍拍胸口:“有人把凳子扔过来了。” 门外吵了一阵,迅速安静下来,三个人又不死心地开门了。 透过门缝,可以看见三个彪形大汉,面色不善,两个工作人员心慌气短地站在对面,手直颤。 “老板呢?”一个大汉问。 “在这里。” 优雅的女声,一个女子戴着一顶堪称夸张的宽檐帽子,一身黄色紧身连衣裙,红色高跟鞋,掀开帘子从后厨慢慢走出来。 身上没什么肉味,反而有一股清淡的药香,帽檐下一张浓妆涂抹的那张精致面庞,拥有令人冷静下来的奇怪力量。 “你好,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泰希拉。” 伸出手的瞬间,她忽然扭头,视线越过门缝,看向汉尼拔。 第28章 女巫 泰希拉收回眼神,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闹事的三个壮汉看见老板出来,都开始吵闹着要赔偿。 她鞠了一躬道歉,承诺给三人退款赔偿。 店员不服气:“老板,他们吃饭不结账,还摔东西,我们凭什么给他们赔偿?!” 她回瞪了店员一眼,示意他安静,烤肉店里有不少人偷偷举起手机拍照录视频。 她用帽子挡住半边脸,朗声道:“抱歉各位,接着享用吧。” 三个壮汉不顾禁烟标识点起烟,拿到几倍的赔偿后才走。 不一会,店员每桌多送了一份菜,说是老板请的。 店里人夸老板会做事,讨论了一会后重新回归各自的主题,吃饭的吃饭,聊天的聊天。 门口的几个男同学觉得没趣,又跑回了座位。 雨停了,到处湿哒哒的,街道上积了几滩水。 杰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瓶酒,他酒量好,但米兰达成心逗他,哄他多喝了几杯,他喝得脸颊微红,说话有点大舌头:“你知道我最佩服汉尼拔什么吗?” 米兰达来了兴趣,杰憋着不说,被米兰达锤了一下才大着舌头,说:“他很冷静,像我就不行,我就是一个暴躁的人,永远都冷静不了!” 话还没说完,他吐了出来。 吃完烤肉,本来同学还约好要去唱歌,但有几个同学喝醉了酒,只能暂时作罢,先把他们送回寝室。 尤其是杰。 这次每个人的行进路线都不一样,杰,米兰达,汉尼拔,还有另外一名杰的室友同坐一辆车。 车还没开出去多远,杰的脸色煞白,冷汗直流,捂住肚子怪叫。 “怎么了?”米兰达问。 杰:“我胃疼。” “停车吧。”汉尼拔说,“旁边就有一家药店,我下去买点药。” 米兰达感激地看了看汉尼拔,杰顾不上吃醋,说:“谢谢你了。” 汉尼拔进店买了胃药,想了想又买了点布洛芬,去隔壁超市买了瓶矿泉水。 刚从超市出来,他忽然感觉有人在看着他。 四面看了一圈,有一个女人站在道路左侧,斜靠着一辆价值不菲的车子。 她戴着熟悉的帽子。 汉尼拔下颌微扬,眼尾一扫,快走几步,隔着车窗将药和水塞给米兰达。 “我临时有点事,你们先回去吧。” 米兰达:“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先照顾好杰。” 车子开走了,汉尼拔朝女人走去。 泰希拉从挎着的包里拿出揉皱的烟盒,抽出一根歪歪扭扭的细烟,用打火机点燃,手掌挡着风,深深吸了一口。 汉尼拔注意到她手腕内侧的花纹。 “泰希拉。是叫这个名字,对吗?” “你很清楚答案。”泰希拉嘴里冒出烟气,朝他吐了一口烟,汉尼拔没有闪躲。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泰希拉含糊说道,“想说话时,对方自己就能找过来。” 汉尼拔小心试探:“我们今天在饭店,没惹什么麻烦吧?” 泰希拉不耐烦:“你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是恶魔吧。” 汉尼拔没说话,算是默认。 “你这么大摇大摆出现在人类的街区,不怕万一被人认出来,撒迪曼派人实行清洗吗?” 汉尼拔:“怎么清洗?” 泰希拉冷哼一声:“在人间如果暴露恶魔身份,撒迪曼要杀死的不止有恶魔本身,还有所有见过恶魔的人,哪怕只有一句话的交谈。” “所有人?” “对,所有人,恶魔虽然可以读取别人的记忆,却没办法清除,只有天使才可以清除记忆。” 泰希拉挑眉:“既然没法清洗记忆,那就只能清洗拥有记忆的人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泰希拉:“养父失踪,养母病死,拥有大笔财富,最重要的是……你这个头发,万年不变,你以为明眼人看不出来?” “你是说可能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汉尼拔问。 “百分之百,前提是你继续像这样隐藏自己的角。” “不过我今天要说的和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话锋一转,“我不想和你们这帮恶魔有什么牵扯,万一你被发现,遭殃的是我们这些和你接触过的人。” 她的脸像是冻结了,冷声道:“现在,立刻,滚出我的地盘。” 说完,她打开车门坐上车,车子退了半圈,风驰电掣地开走了。 汉尼拔等了一会叫来一辆出租车,也回了房子。 他用笔在纸上面画着那条花纹。 花纹在泰希拉手腕内侧,看上去很眼熟。 像是某种古老的象征。 女巫的标志。 女巫和初入人间的恶魔不同,她们大多数有一份正式的工作来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有些女巫具有起死回生的能力,这些女巫大多生活在沼泽之畔,极其稀少。其他女巫则有些懂药草,能延缓衰老或者给人下毒,有些能实施共感。 还有一部分女巫,攻击能力极强,放火,瞬移,砍杀,都是超越战士的存在。 想起泰希拉身上的那股药香,她可能归属于药草类。 毕竟她开的那家店,就是以特殊香料出名的。 女巫大多数集群活动,常常彼此两个族群之间发生争抢地盘的斗争。 泰希拉可能就是这个族群资历最长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她看上去也不过才二十几岁。 越是繁华的地方,女巫越喜欢扎根,看来自己应该多注意,不能轻易在人前暴露身份。 汉尼拔把镜子拿近,镜子里,刘海遮盖的位置有淡淡的痕迹。 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但女巫,恶魔等这种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得想办法藏起来,起码在杀掉迈尔逊之前,不能再给自己引来额外的对手。 忽然,灯灭了。 整条街区陷入黑暗,一同起来的还有各家开门关门的声音。 人们纷纷发现,停电的不止自己一家,心理稍微平衡了些,各自回去睡觉了。 汉尼拔租的房子离学校很近,房子停电,学校也有可能停电了。 黑暗中,汉尼拔给杰发了消息,先是询问了他的病情。 杰发了个哭泣的表情包,表示自己好多了。 汉尼拔又发过去:“你们那里停电了吗?” “也停电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汉尼拔心念一转,下楼叫了辆车,开去烤肉店。 烤肉店所在的街区也停电了,这次停电牵涉的范围不小。 他给了钱,司机赶紧离开了,他可不想在漆黑的街区里停留太久。 汉尼拔站在停电的橱窗边,店员趁着停电刚好提前下班,玻璃门早早锁上了。 这家烤肉店营业到凌晨,此刻也停电了,食客都已散空,两个店员正忙着关门。 汉尼拔迈开长腿走上去:“这么快就关门了?” “停电了,明天再来吧。”店员头也没抬。 “这上面明明写着开店时间。”汉尼拔指着告示牌。 店员无可奈何:“停电了,没办法。” “你们老板呢?” “早就出去了,今天就我们几个店员值班。” 另一个店员哼了一声:“差点给我们累死,也不多发工资。” 汉尼拔:“抱歉,打扰了。” 停电停了一整晚。 汉尼拔时而打车,时而步行,把停电的几个街区都记了下来,在地图上标出它们的位置。 只能等待下一次停电了。 手机一晚上没充电,早就停电关机了。 来电后他重新打开手机,弹出来了一条消息: “最近怎么样?” 来自威尔。 汉尼拔捧着手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仔细斟酌着话语,打完字又删掉,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终于憋出几个字:“还好,你呢?” “也不错。” 发来一张熏鱼的照片。 威尔的心情不错。 他,埃克斯,还有那三条隐鱼,一起去了小镇。 小镇上有信号,有网。相当难得。 还是忍不住给汉尼拔发了消息。 上次帮汉尼拔治好眼睛后,自己难受了很久。 治疗对他来说是一个十分损耗体力的过程,他能让小东西复活,但精细地让眼睛恢复视力,却很困难。 帮汉尼拔治疗完后,他强撑着道别出门,走了一条街后扑倒在路边的垃圾桶边,睡了一天一夜。 倒下去的时候磕到了额头,现在眉角有道浅褐色的伤疤。 更别提醒来时,自己的钱包还被偷了。 威尔想象汉尼拔的人生,上大学,毕业,开公司,结婚生子…… 想想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就把自己当成了会改变汉尼拔人生的人呢? 威尔发觉自己是有点自恋。 汉尼拔和他,不过是普通的朋友而已,而朋友之间通过手机聊聊天,再正常不过了。 他就这样花几个月时间说服了自己,给汉尼拔新发了消息。 汉尼拔给他充话费,给他打电话,都是很正常的行为,毕竟一个时常联系的朋友忽然失踪,任谁都会着急。 尽管汉尼拔的话费充得有一点点多。 不过他有钱嘛。这点对他来说是小支出。 威尔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又发过去一张微笑的表情包。 那边秒回:“你现在在哪里?” 威尔看看四周。 厚得子弹都打不穿的墙,永远都在燃烧的火炉。 以及他觉得太冷,于是放在炉子上烤的熏鱼。 嗯…… 有点不太好意思发出去。 他没发照片,说:“在西伯利亚。” 新篇章女巫登场啦!毕竟是西幻,还是要有一些奇幻元素在的 这本书一天一更,当天没更后面就会补上,作者有点强迫症 这本书我过年之前会写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