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新生》 第1章 第一天上班就想死 地上的枯叶被风刮得作响,一会儿飘到被树枝切碎了的月光底下,一会儿又重回荫翳之中。 已经不知是多少次陷入了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黑夜里,余顾迷茫着,没有一丝理性,只凭着感觉在卵石路向前走。 百转千回后,他又看到了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人,看不清的面孔,却是他不容置疑的笃定。 是他。 “哥哥……”余顾哽咽着唤了一声,“你回来了吗?” 哥哥置身黑影中,没有回答,向余顾伸出一只手,说:“我来接你回家,该回家了。” “回家……”余顾念着,一念就念了好久,“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哥哥拉着余顾踏进身后的小屋,目之所及是他念念不忘多年的身影。 父亲、母亲、奶奶,他们都在。 他们都还在吗? 泪珠划过余顾的脸庞,留下深深的印迹,砸在地面碎开。 他想走向前去,想拥住他们,贪恋那一份从未有过的温存。 他们对他说:“小顾,我们得走了。” 走了?明明才见到呢,怎么这就要走了? 余顾张开口,话语却被却一股力量堵住,上不去也下不来。 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那么多藏在心中无人听的话语,他多想说出来,说个不停,说个痛快。 “别担心。”他们说,“会没事的。”语断,后退至黑影中,再也消失不见。 余顾拼命追上去,可是消失了的,任他使尽所有力气都没法再追回来了。 他猛地一阵心悸,越来越强烈,直至刺痛,痛得蹲到地上紧封双眼。 再次睁开时,光亮填满了整个世界,他正躺在床上。 咽喉被钳住的感觉还在,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久才缓过来。 昨晚忘了给空调设定关闭时间,冷气让他打了下哆嗦,抓起遥控板让忙碌一晚的机器下班。 看手机上的时间,6点40分了,余顾像粘在老鼠粘上的鼠鼠一样扭动着想要起身。 没成功,身体还是被死死地粘回床上,索性就放弃挣扎,打算睡到中午再…… 等下,今天是开学第一天! 摆烂的鼠鼠变身成火箭炮窜起来,要是现原形的话估计皮都破了。 “嘶……”他仓促洗漱,刷牙时不小心戳破嘴皮。 客厅茶几上的日历被翻新一页——8月21日,他正式工作的第一天,第一节就是他的语文课。 “完了完了。”他提起背包抓起外套,冲出门去等电梯。 匆忙到车上,已是52分,第一节课在7点10分,从家里开车去大概要花10分钟,如果不堵再来个“疾跑加持”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还好还好,上帝还是眷顾他的。 个屁! 明明昨天还正常的路今天不知为何正在施工,他自个儿骂骂咧咧批判中国的马路怎么老是修,愤懑地按了声喇叭。 他瞥了眼仪表盘,7点整了。 得了,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办呢? 算了,反正都要来不及了,为了上个破班连早饭都没吃。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第一大。上班?就这样吧。 他于是在微信上拜托一个老师暂时帮忙看班,拉下化妆镜——头炸了。 还说第一天要留个好印象,结果快迟到忘打理头,余顾后悔没去理发店拉直。 哒! 化妆镜被翻回去,他懒得再管,肚子要紧,找了家咖啡馆去享用迟到的早餐。 等到学校了,课已经过去一半。 他原打算用那张厚比城墙的脸皮加三言两语搪塞过去,结果一走到班门口不敢进去了。 虽说自己已经当了老师,可是那种流传于学生时代对迟到的恐惧感谁懂啊? 余顾强装镇定,做了一组深呼吸,正要踏出第一步时,班级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语文老师姓余是吧?余顾?呵,工作连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吗?看来你们以后语文得自己加把劲了。” 好了,这下更不敢进去了,“城墙”开始出现裂痕。 他又深呼吸了一次,嘶过好几下,还是硬着头皮、往脸皮上抹“水泥”地踏进班级。 “不好意思啊,同学们。老师在路上有点意外状况,迟到了哈,对不起。”他先跟个学生似的站在门口向端详他的全班同学道歉,才敢去看讲台上代自习的——帅哥老师! 哇喔,不错哟。余顾心中窃喜。 他刚要说声“谢谢你”,那位帅哥老师站起身先开口道:“你就是余顾老师?”他眼里的不屑与蔑视都快从瞳孔中刺射出来了。 “嗯呐。”余顾身体被那鹰一般的眼神定住,好有震慑力! “什么事情拖了这么久?你是新来的吧,不要觉得新来的就可以这么随便,明明知道是第一节课还不提前做好准备,上点心吧。”最后四个字那男人的语气格外深重,说罢便疾去。 余顾被那人怼得有点懵,上班第一天就遭骂,好难过,小珍珠都快掉下来了,不过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那错就错吧。 他问坐第一排的一个女学生:“他是什么主任、领导吗?” “不是啊,他是我们班的美术老师。”女生回答。 6班作为旭辉的美术班,比其他的高二班提前一个多月返校参加集训,余顾与此无关,不用跟着学生回来,并不知情。 他原本还些许愧疚的表情崩塌,“区区专业老师?嚯,那么能装?我还以为是啥……” 话还没说完,那位美术老师又从前门口进来,对第一排靠墙的学生说:“同学,书忘还我了。” 美术老师拿回书,睨了余顾一眼,转身离开。 “老师,职场的路不好走,咱还是小心点吧。”那个女学生道,引得全班同学大笑。 余顾此时已是脚趾抓地,清了清嗓,开口: “那个,肃静!我们今天先介绍一下……” “报告。”门口一个男生的声音打断他,“对不起老师,我路上遇到了点事情,耽误了时间……哈……迟到了……对不起。”他说话说得快断气,看起来应该是跑上楼的,这才算是真正迟到的人。 余顾绷着张脸,又自知没资格说什么,只能先让这位同学先进来。 “谢谢老师。”男生准备回座位上。 “诶,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男生转过身,咧出一对虎牙,回道:“我叫张俊云,老师。” “好,语文课代表。” 余顾打算找法子出出气,主打一个我曾经受过的苦要让自己的学生也尝尝滋味。 “什么?” “我说,以后你就是我的语文课代表了。” 余顾本以为张俊云会哀求说:“啊?不要让我当课代表啊,我错了老师,下次再也不迟到了。”之类的。 没想到那孩子竟很是欣喜:“真的吗?太好了!谢谢老师!” 嗯?这不对吧?余顾又是一脸懵地看着张俊云,“是……是吗?那恭喜你了。” 上完了只有十多分钟的课,余顾感觉好累,双脚挂了铅球一样地摩向办公室,一打开门——哇!是扑面而来的“班味儿”。 里面的老师大多都已至中年,只有一个比他大一岁的安凌懿是年轻的女老师,他们浑身都被上班时的风气腌透了。 相比之下,余顾脑袋毛茸茸的,身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衫和黑色阔腿裤,外披一件轻薄的天蓝色外套,戴着一条项链,如此简洁清爽,全身尽显松弛之感,毫无“班味儿”可闻。 “哎呀,小余来啦。”站着不知道在和谁聊天的季菊英跟他打了声招呼,“你来的刚好,这位——”她指着戴着耳机埋头工作的男老师,道:“也是我们班的助班,之前没见过吧?快来认识一下。” 旭辉的每个班级都有一个首席班主任和两个助理班主任,高二6班分别是季菊英、余顾和…… “他叫姜黎,也是昨天才被通知来当的。”季菊英介绍。 那位叫“姜黎”的听闻季菊英唤他,便抬起头来。 要死要死,是刚刚那个没资历硬要装逼的死装货!余顾一酿跄。 “死装货”扫视余顾,不满地蹙着眉对季菊英说:“怎么是他啊?” “你们已经认识了啊?” “就不能换个人吗?” “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余顾被那句话点燃,就要找那个姓姜名黎的讨个说法。 姜黎没理他,继续和季菊英说:“他的工作态度有很大的问题,我怕到时候……” “我哪里有问题啦?我只是今天意外迟到了而已。喂!听我说话啊!” 这一闹,原本无精打采的老师们都偏过头来看热闹,余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跟熟了似的直冒热气。 “您看,这么鲁莽的人……”姜黎还在火上浇油。 “哎呀好啦好啦,你们不许这样子,都是年轻人,给我沉住气。”季菊英轻捶了下姜黎,她身为班级的“头儿”,管四十个人已经够累了,居然还要调和同事间的关系。 没办法,这是必须的,否则以后班里也好,办公室里也好就都别想安宁。 她跟姜黎说:“你们之前不都不认识吗?不要这么快下定论,没准他其实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呢?你说是吧,小余?”她给余顾使了使眼色。 余顾死死地盯着一副事不关己态度的姜黎,咬牙切齿道:“不,我一点都不负责。” 天,二十多岁了就不要再这么叛逆了吧?季菊英心说。 她的笑容当场僵,“呵呵,反正,你们以后给我好好相处。”说罢便收拾东西去上开学后的第一节数学课了。 余顾崩溃值还在涨,虽然办公桌之间都有隔板,但“死装货”就坐他隔壁的绝望有谁懂! 一气之下,他把书架移靠到左边的隔板,把所有的书都摆放在这一边。 年轻人终究容易冲动,多少也有些单纯,一时的磕绊都能被视为崩溃之事,却不知还有更大的坎坷伺机等待着。 余顾抱着教材教案要去给(14)班上课,楼梯正踏了一半,听见背后有人叫住他。 “小顾?”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并不陌生。 一听见,余顾滞住呼吸,头皮发麻,感觉心脏被高高悬挂,他僵硬地转过身去,书差点滑落在地。 “真的是你啊!”那男人兴奋不已,一边蹬上楼梯走向余顾一边说:“我昨天才听说学校来了个姓余的男老师,没想到是你啊。” 余顾见状连忙后退,还踩到了裤脚,“陆南柯!”他叫住了男人的名字,“你……你别过来。” 陆南柯停住了脚步。 “你是……这里的老师?”余顾眉头紧锁,问。 “嗯,我是高二的体育老师。不说这个了,我……”陆南柯更近几步。 “等一下!” 陆南柯疑惑地看他。 “你……”余顾欲说还休。 “怎么了?” 余顾叹了下,道:“不管怎么样,你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你也是答应了的。” “可是,都已经过去……” “不管过了多久都没关系,我警告过你的——如果你再扰我烦我,我不会像当时那么顾情顾义。”说罢余顾不给陆南柯一点儿回话的机会,急冲冲地奔上楼去。 陆南柯呆呆地立在原地,手紧紧地握着栏杆,垂着头喃喃自语:“对不起……” “余老师,你今天怎么和陆老师吵架了?”午休时,余顾刚认的“饭搭子”安凌懿正坐在他对面,摆盘子时问到。 “啧,你别提他了,现在吃饭呢,想到他就犯恶心。”余顾饿的要死,专心扒饭,不想败坏了胃口。 “啊?他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吗?”安凌懿好奇,却又怕碰到余顾的雷区。 “简直都该遭天打雷劈!你真的,别再讨论这个了啊,小心我待会儿吐出来。” “我不问了。诶,还有一件事我有那么一丢丢好奇……”安凌懿收不住爱八卦的心思。 见她笑得贼兮兮的,余顾预感不妙,咀嚼地小嘴不动了。 “我可以问吗?”安凌懿再不问都快成裂口女了。 “啥啊?” “你是gay吗?” “咳咳咳!”余顾被安凌懿的死亡问题呛得半死,忙灌一杯水才缓过来,压低声音说:“你,你别跟别人讲啊。” “真的是啊,太好了!” “好什么好?被其他人知道了我还活不活了?” “我挺磕你们俩的。”安凌懿手托着腮满,满脸笑容。 “我和陆南柯?”余顾两眼睁得提溜圆,满脸惊恐和绝望。 “不是,是和你隔壁那位。” “天呐,你精神还正常吗?”余顾的绝望换成了无语,“磕CP可以接地气,别接地府啊。” “他还不好吗?你知道他有多牛吗?” “不想知道。” “他可不仅仅只是个老师啊。” 既然说了,余顾也不能不听了,“细说。” “你知道絮雲集团吗?” “知道啊,在国内算数一数二的了,旭辉不就是它旗下的吗?” “他的副业就是在絮雲里面做设计师,他们不是干服饰和珠宝设计的吗?你看我今天的耳饰,瞧,就是他们家的。” 余顾听得目瞪口呆,“我们上个死班都要死不活了,他……别人望尘莫及的拿来当副业?” “嗯呐。” 第2章 乱交网友,遭罪了吧 明明整个下午都没课,余顾还是要留到晚上九点半。 按照旭辉的规定,周日和周五的晚自习以及周五的早读都是由首席班主任看管,周一早读到周四晚自习都是由两位助理班主任看管。 高二的晚自习从傍晚六点开始直到晚上九点三十分才结束,总共四节,第一节一小时,往后每一节比前一节少十分钟,学校无人性,学生老师都想折磨致死。 刚开学教学任务少,余顾的课件和教案做得轻驾就熟,晚自习大部分都在闲着。 他看自习就立一条规矩——闭嘴,其余的你爱咋样咋样,功课做不完第二天挨批的是你们自己。 也好在6班的学生都是努力的孩子,看管起来不费心思。 余顾摁摁指关节,开始摸鱼玩手机,他不记得高中是什么样的感受,却因为是在中学,总有种平时玩体会不到的喜感。 他还时不时往走廊外瞅瞅,生怕别被领导发现。 桌面上有个“找朋友”软件分组,里头的社交软件除去微信有好几个。 他喜欢结交网友,尽管半百当中只有三四个是能成为固聊的,但他仍渴望能够遇到知心的人,平日无聊的时候除了看书就是在网上匹配搭子闲聊。 半个月前刚匹配上一个挺聊的来的,余顾就趁现在向他极力吐槽今日苦水。 每天都想die:宝,你知道吗?我今天贼无语,遇到个神经病同事,死爱装,没资历还跟个领导似的怼我!!!【便便Emoji ×2】 没天都想die:更恐怖的是,他妈妈的跟我带同个班【“救命啊”表情包】 Rebel:【“抱抱”表情包】 Rebel:这种人我平时见得可多了,还不少,他们一般都自诩清高,狗眼看人低 Rebel:我今天也是,碰到个极度懒散的人,浪费我大把时间,烦人【“流泪”Emoji】 奇怪,余顾莫名感觉被点了一下。 每天都想die:救命!我现在很崩溃,要看这个破晚自习!!!【流泪Emoji】 Rebel:我不也是,我明天也得要看自习咯【流泪Emoji】 每天都想die:你也是老师啊,你之前不是说干设计的么【疑问Emoji】 Rebel:说实话,那破公司我是一点都不想呆了,干了五年快给我干出病,还只是个搞破设计的,我怀疑上面故意在压我 Rebel:【“一个哭疯的女人”的表情包】 絮雲珠宝设计部,姜黎趁着休息时间和他的网友吐槽自己悲催的职场生活。 “呵呵,又在找哪个小家伙聊天呢?”一道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姜黎向后一瞥,许逸梦两手端着咖啡,将其中一杯放在姜黎面前,在桌子对面坐下,问:“这次又是谁啊?” “我树洞。”姜黎道,“工作一天都快闷死我了,再找不到地儿倾述我就疯了 ” “这软件也是被你玩明白了,都有‘树洞’了。”许逸梦佯装吃醋,“看来我这个铁哥们儿是配不上你喽。” 姜黎半眯起眼,如春雪融水,道:“放心,我念旧的,任谁都比不上你哦。” “嘁,咖啡。”许逸梦举杯。 “你还喝得下呢?我都快喝吐了。”姜黎收起手机,问:“盛璟曦那边现在怎么说?” 许逸梦把手机中的电子合同发给姜黎,说:“朝霖还是不肯罢休,我看了下他们承诺的条件,只能说利润虽然丰厚,但风险真的不容小觑,你不知道吗,之前跟她合作的最后不是□□倒了就是被收购了。” “我们的势力不在他们之下,犯不着这么诚惶诚恐吧?” 许逸梦悲切道:“可董事长的状况……” 姜黎面色渐冷,却不见得担忧,“也是,只怕到时候改朝换代,谁也说不定这儿还撑不撑得下去。” 消息里传来几份文件,许逸梦随意看了几眼,“外人看不出来就算了,总部现在什么情况上层也不管,这样下去可不太妙啊。” 姜黎斜望窗外高耸屹立的霓虹大厦,无言以对。 “哈……不行了,我最近忙来忙去的,快累死了。”许逸梦摘下把鼻翼压出印子的眼睛,捏着眉心。 姜黎见状,跟个贴身保姆似的站到许逸梦身后给他揉肩膀,道:“幸苦幸苦,谁让公司需要你这位大爷呢?也别太过火,有时间休息休息吧。” 许逸梦玩笑道:“那你养我吧,乖儿子。” 姜黎用力捏了一下,给许逸梦捏出骚叫,他说:“给老子爬!啧,不过,要是人人工作都像你这么上心就好了。” “又咋啦?” “和我在同一个班当副班的是个很不负责的家伙,今天他不知道在干嘛,迟到了,害的我不得不给他看自习,我本来还有空把新项目的那些琐事处理了,这样一来又浪费了我大把时间。” “呵,大哥,你有意思说我呢?活着不容易,放过自己吧。”许逸梦喝了一口咖啡,“对了,你的小轩轩最近还是没有消息吗?” 姜黎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呼了一口气,道:“没有,估计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桌上花瓶里的玫瑰枯了一片花瓣,许逸梦将它捻下来,说:“你好像没之前那么总把他挂在嘴上了,你自己有没有觉得?” “是这样吗?”姜黎未曾发觉。 七年中,他一直以为那个已被人们忘却的名字是他活下去的最大寄托,是他的半个世界,可是那个世界的时间运转地越来越慢,几近停滞。 “你啊,非要在别人面前立高冷人设,搞得他们全不敢接近你。” “又不是我想这样的。” 许逸梦自顾自说:“谁想到你是痴情种啊,就是跨不去那一道坎。好了吧,把自己锁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拒人千里之外,你这样心里不难受吗?” “……” 许逸梦道:“依我看,你不如先移情别恋一下,反正你们又没再谈了,不算出轨。干脆建立一段新感情试试看呗?” “……” “是时候走出来了吧。” 姜黎无力地浅笑一声,胸口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动弹不得,“我现在哪有心力去管那些啊?” 许逸梦顿感头疼,轻轻地按揉太阳穴,“怎么不能啊,你刚还跟你树洞聊天呢,你追下他呗,反正也就当自我放松。” “你怎么这么无情啊!”姜黎拍许逸梦一掌,“再说,万一他是直的怎么办?你想害我吗?” “不会,现在社交软件哪个直男会没事找男的聊天?真当人心有那么纯粹?” “……” “再说了,生活又不是全由工作构成的,你的幸福除了你自己,又有谁会在意呢?” 姜黎留下一阵沉默,面色渐渐地暗淡下去。 终于挨到九点半了,余顾也不顾脖子酸,抓起东西就要走,打算第一个冲出教室。 谁曾想高二年级主任甄德范突然赌在门口说:“余老师,今天你负责关掉这栋楼的灯啊。”而后扬长而去。 “等……不是?”余顾气得想砸包。 甄德范的意思就是——这整栋楼的厕所、办公室的灯都得让他关,还得检查每个教室的灯和多媒体是否关掉。 “脑子没长蛆吧?”余顾低声怒骂,可怜他也就只有这些胆量了。 “需要我帮忙么,小鱼老师?”这时,张俊云卖乖地凑过来问,怎么看都是救世主转世来的。 “谢谢我很需要!”多了一个免费劳动力,余顾毫不客气,立马答应。 张俊云和身后的朋友道别,让他们先回去,待所有学生走后帮余顾把整个教室的电器都关了。 张俊云是个十分活泼开朗的孩子,和同学们相处得也融洽,人脉应该比较广。 可余顾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要说的话也说不上来。 两个人关好整栋楼的灯和多媒体后是九点四十,高二的学生全都走光,四周只要高三那栋楼还亮着灯。 “小鱼老师,你现在马上就要回家了吗?”张俊云和余顾一起向校门口走,在他身旁窜来窜去。 “不然呢,我再多待一秒只怕会死在这儿。” “老师要不要去吃吃宵夜啊,我请客。”张俊云忽然间停了脚步,摇着无形的尾巴。 “不了吧,太晚回家,你家人会担心的。” “没事,我一个人住,家里没有别人。”张俊云还是笑着。 敏感之人的感应能力都很强,余顾终于说得清奇怪的点在哪了,张俊云的语气中隐匿着一阵忧戚,伴着绵延难断的孤寂。 空阔的校园只闻林凤蝉鸣,余顾静聆片刻,道:“嗯——好吧,我陪你去吃宵夜。” “老师最好了!那快走吧。”张俊云轻推着余顾继续往前走。 余顾问要去哪,张俊云说就在校门外的街道。 果真,白天无人问津的“死亡道路”此刻成了一条灯火通明的美食街。 张俊云说:“我高一的时候每天放学都跟朋友在这里逛,可是现在高二了,他们都变忙了,没空陪我太久,我这个月就没怎么来。” “这样啊……” 余顾搬来这里已有半年,之前一直忙着考证应聘之事,还没好好逛过这座城市。 他两旁瞻顾,发现顾客全是学生。 “原来是这样的啊……”他自语道。 又一块空缺得以填补。 因为晚饭吃得八分饱,他吃不下什么东西,倒是那老是跑在前头又跑回来的小子,一看就没好好吃饭。 “老师,快来尝尝这个——大肠包小肠,好吃!”张俊云左手指着一个摊贩。 余顾却是被他手上的护腕吸引了注意。 “老师?” “哦,好。” 张俊云逮着余顾逛了不知多久,时间悄然而过。 余顾看一眼时间,十点十分了,“俊云,好回去了吧。” 手握炸鸡的张俊云本想给余顾一只,闻言,缩了回去,“这么快啊……不再多逛逛吗?我生物钟都还没调过来呢,现在回去睡不着。” 余顾自己也睡不着,“那不就更该早点回家,调回来?再逛高三就要放学啦,走吧。”抽出一张纸给张俊云,示意他擦粘满酱和食物渣的嘴。 “好吧,回去了。” 余顾把张俊云送回家,张俊云下车后与他道了别,一步三回首地进去。 手机里,网友Rebel发来一条信息:宝,我们聊了这么久了,可以加个微信么?【“亲亲”表情包】 余顾交网友的习惯是,要觉得在认识的软件上关系培养得差不多了才会添加更便利的联系方式,Rebel和他已经聊了两周,挺合得来的。 每天都想die:好啊好啊,我把码发给你 每天都想die:【微信二维码】 斯臾过后,微信里没动静,Rebel也没动静。 每天都想die:加不上吗? 看一眼二维码的头像余顾才反应过来,自己发的是工作用的小号,不是他的大号。 下一秒,微信中的“死装货”发来了信息:加上了。 第3章 遗失了的 余顾愣神一分钟,脑浆好像被脑子里的筋搅成了浆糊,差点提早几十年患上痴呆症。 一分钟过后,他沉默地将那个聊天软件删除了。 他工作号的名称就是“余顾”,大号还是“每天都想die”,其签名是“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余顾:你是Rebel? “死装货”不回。 余顾:别当死人! 死装货:是 他高举手机,恨不得把它砸碎,奈何这值几千块钱,不敢。 “宝”啊、“贝贝”啊之类的亲密称呼在他脑子里一句一句地冒,手都快把显示屏捏出裂痕。 然后,给“死装货”开了免打扰。 回家冲了个澡,微信又来了动静——“。”请求添加微信:我是张俊云。 他点同意,还没点进聊天界面,那孩子连发好几个可爱表情包。 张俊云:老师睡了么【跳跳Emoji】 余顾:你说呢?【抠鼻Emoji】 张俊云:我睡不着【流泪Emoji】 余顾:硬睡! 张俊云:陪我聊天呗 张俊云:【“熊二害羞”表情包】 余顾:。。。 拿他没办法,聊就聊吧。 翌日,余顾顶着双黑眼圈去上班,欲推开办公室的门,昨晚的事件一个劲儿地冒进脑子。 老天奶,为何要这样折磨我!他心里哭喊。 算了,反正要死,索性…… “不进去吗?” 他条件反射地一颤,想蒸发,扭头一瞧——姜黎正杵在背后一米不到的距离。 二话不说,开门直入。 姜黎坐到自己的座位,将书架移到右边,嫌书太少,把所有带来的理论书、设计书和时尚杂志都堆到上面。 余顾轻蔑一哼,不甘示弱,书叠得比隔板还高,坐在位子上直接看不见姜黎这个人。 安凌懿今天不用看早读,正在自做美甲,顺便追眼前这场好戏,她用笔戳了戳余顾的背,问:“你们俩又发生啥故事了?” 余顾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少八卦,多做事,‘世界多极化’上完了吗你?” “小气。”安凌懿吃瘪,继续研究指尖美学。 群里来消息了。 “高二教师群”通知:@所有人:高二所有老师请在今天下午三点在二楼会议室开会,大家携带好该带的东西,提前十分钟根据名字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余顾心说“真他妈妈的烦”,问安凌懿:“开会要带啥啊?” 安凌懿说:“命。” “……” 通知说各位老师的座位都被特定安排好的,余顾想应该不会那么巧,结果事实还是真就那么“巧”。 除了音乐和舞蹈老师不当班主任之外,其他所有任课老师都无一幸免,座位顺序即先是首席班主任,接着是两个助理班主任挨在一起坐。 好消息是余顾坐在季菊英和姜黎中间,只要不去看那个死装货就是了;而坏消息是季菊英家里家里有事,一整天都来不了。 季姐:小余啊,你这个会议我估计又是每年不变的新学期教学计划,啥用都没有,我把文件发给你,每年都一样的,你可以请假不去 余顾:NO!!!!!! 余顾:姐啊,你怎么不早点发过来【苦涩Emoji ×2】 余顾:真得烦脑子有坑,把会议提前了【流泪Emoji ×3】 季姐:【“猛男哭泣”表情包】 余顾崩溃时被季菊英的表情包给笑抽了,添加。 甄德范讲的东西还真和季菊英发的东西一模一样,一字不改,PPT上的日期都没变——2019年9月…… 真是幸苦那些老教师了。 好笑的是,甄德范的PPT一页都没翻,居然一字不差地讲下去了,铁定是讲过太多遍都背下来了,而且真的是屁用都没有。 会议又长又无聊,还不能偷偷玩手机,因为旁边坐着个变态工作狂,容易被发现,万一那个变态犯贱做出打小报告这种低级行为怎么办?会被扣工资吧? 实则姜黎压根不鸟他。 他听得厌烦,浑身不舒服,扭来扭去、挠来蹭去。 姜黎余光瞥到的是扭曲蠕动的身影,真的很碍眼,随口问一句:“你身上是有跳蚤吗?” “啊对,我的身体是跳蚤的乐园,你小心点哈,小心我传给你。”余顾还特意往姜黎那边挪。 姜黎容色未变,“那就去洗澡。” “澡怎么洗啊,我生下来就没洗过澡诶。”面对讨厌的人,余顾选择已读乱回,不怕话说得多幼稚,只要能把对方堵哑就好。 效果不错,姜黎不说话了。 这会议堪比唐僧对孙悟空念的紧箍咒,余顾本来还想问刚被他堵死话的姜黎这么无聊的会议也能听进去吗? 结果转头一看——好家伙,竟然是在偷偷处理工作! 真变态,余顾想着,实在闲得慌,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玩。 “这项链……”姜黎突然说话,猛地握住余顾的手腕。 余顾被吓一跳,“干嘛?” “一定是……”姜黎逼问他:“你怎么会有的?” “什……什么?”余顾吃痛,挣开姜黎的手掌,揉着腕道:“我哥给我的啊,你干嘛这么激动?” “你哥?” “对啊。” “余嘉轩?” 听见“余嘉轩”这个名字,余顾的瞳孔震了一下,指尖的坠饰松开,落在趟开的笔记本上。 “他是你哥?”姜黎难以置信地问他。 “你认识他?”余顾直直地盯着姜黎的眼睛。 姜黎垂眸,道:“何止是认识?”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余顾的音量突然变得很大,引得其他人都被他吸引。 甄德范眯眼,问余顾:“余老师,你有什么意见吗?” 余顾血色上涌,赧然地低下头,“不好意思,我有些不太舒服,需要去一趟医务室。” 甄德范瞪着他,低沉地“嗯”了声,往门口的方向摆头,“去吧。” “谢谢。”余顾把项链夹进画满小人的本子起身,给姜黎使了下眼色。 姜黎会意,跟甄德范说:“主任,我公司还有些事要处理,走了。” 甄德范当即换一副嘴脸,和蔼点头,“啊,好,你去吧。” 合上笔记本电脑,姜黎尾随余顾走出会议室。 余顾坐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等姜黎,指纹不停地摩挲项链坠饰的纹路。 “怎么回事?”姜黎到他对面坐下,“小轩真是你哥?”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余顾未答,仍垂着脑袋问方才的问题,“可以告诉我吗?” 姜黎抿了下嘴唇,“我不知道。” “……” “到底怎么了?”姜黎察觉余顾的双手有些抖动,“你……你没事吧?” 余顾缓缓抬头,眼眶挽不住泪花,只能任它们跌落,他哑着嗓子,问:“真的……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你没骗……没骗我吗?” 身体中最柔软的部位被一只无形的箭矢刺中,除了小轩,姜黎从来没看到过哭得这么委屈无助的人。 他慌忙地从包里抽出纸巾,递给余顾,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说:“我没有骗你,真的,你……哎呀,你别哭啊,别……” 还不如不说,余顾哭得更凶了。 他不知所措地撩了把头发,“怎么办呢……”他左顾右盼,最后从背包里抓出一把水果糖,撒在桌上,“给你吃糖,你别哭了。” 搁这儿打发三岁小孩呢! 余顾直接趴桌上了,手还不忘勾一颗糖。 姜黎实在没招了,昨日冷脸的冰霜化了一地,脾气都没余顾哭没了,只能靠近余顾一些,哄宝宝睡觉似的拍他的背。 哭泣骤停,余顾用姜黎给的纸巾擦涕泪,“不够……” 姜黎把一整包都砸给他,克制自己不去看那双泛红的眼眶。 足足费了半包纸,垃圾桶都被装满了,余顾这才恢复情绪,“不好意思啊……我有点泪失禁,失礼了。” “没事,好点了吗?”姜黎关问,就像曾在网络上那样,尽管现实中难免尴尬,说不担心却是假的。 “好多了。”余顾往嘴里塞一颗糖,“谢谢。那个……” “怎么?” “你和我哥,是什么关系啊?这条项链……”余顾展开手心的项链,“它和你们有关吗?” “我们……”姜黎抿唇,目光不知集聚何处,似乎是在透过时空窥探曾经稍转即逝的岁月,他道:“我和小轩曾经是恋人……” “恋……恋人?”余顾感觉自己头顶遭雷劈了,不知是何种情绪,有震惊、好奇又莫明有一股子酸味,总之对姜黎的印象更不好了。 “嗯,我是同性恋。” 这么直接的吗? “我们高一的时候相识,一开始是我注意到他。” 然后你勾引了他是吗?余顾想问。 后来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然后你勾引了他是吗? “我记得是有一次他被别人欺负了,我出手相救。” 然后你勾引啦他是吗?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亲密,没过多久就在一起了。” 死狐狸精!余顾暗骂。 久远的旧事被翻找出来,重新念在口中。 姜黎述说之时,眉眼间是余顾第一次从他脸上见到的温柔,他不经意地微微一笑。 “……” “你身上的项链,是我在高二时亲自为他设计,那是我送给他的一周年礼物,也是我自己设计的第一样作品,我说这是独对他的爱,绝对不能让别人抢走,仅此一样。” 余顾凝视手中独一无二的信物,有些愧疚,伸手将它还给姜黎。 而姜黎却拒绝,说:“这本来是属于他的,既然他已经送给自己的弟弟了,那你就收下吧。对了,他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余顾的脑子猛地一顿,在姜黎这边看来他似乎很痛苦,却迟迟说不出来。 “怎么了吗?”姜黎有些担心。 “没……没事。”余顾的手指用力摩挲链条,在皮肤上留下红色的印迹,“哎呀,就是……” 突然的语无伦次让姜黎觉得疑惑,没带情绪地问:“就是什么啊?” 就是这句没有一丝情绪的话凝成一颗子弹射中余顾,他只咬牙能承受,说:“就可能是我18岁之前送给我的,所以不记得了。” “因为是18岁之前所以不记得?”姜黎更加不解。 “不是,就是……哎呀,我……我只记得十八岁之后的事了……” 姜黎看着眼前人迷茫而惊慌的容色,感觉他说的话真的好奇怪,“你到底在说什么?” 余顾魂魄回聚,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抿着唇低头,叹了口气。 “没关系,你说嘛。”姜黎已经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耐心了。 他仍然攥着链条摩挲,直至被锋利的地方划破皮肤,疼痛迅然钻入,终于开口道:“我其实……啧,当时医生告诉我——我因为火灾的时候被重物砸伤脑袋,所以失忆了。” “失忆?” “嗯,局部性的。” “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是什么都忘记,我记得住人,记得住我的家人,却不记得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他们为什么在我醒来的时候都已经不在了……当时就只有我哥……” 余顾的声音越说越哽咽,他感觉胸腔中扎进了千万只匕首,真的好疼,疼得止不住滚落而下的眼泪。 姜黎耐心值再度下降,“啧”了一声。 “抱歉……” “没事,先别说了,缓一缓吧。” 记忆像是一条缠在身上枷锁,又像是在岁月中不断扎深的根,有的人因为它太沉重了,再也踏不出一步路,有的人却因为它的缺失,再难站起身来。 时间流转,运转天边云,远方苍穹中金辉与红霞流溢,洇在飘若浩浪的云,金光至靛青渐变,似也变换着人与人之间的命运与相遇。 余顾回到家中,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片册,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真希望这样就能够唤醒它锁住的秘密。 他就这样坐在残阳中,坐在寂寥中,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去。 哥哥离开之前告诉他的,让他以后不要老是哭鼻子,但怎么就是做不到呢? 泪水还是没出息地坠落,落在模糊的过往上,滴落在那一段涣散了的光阴里。 他一直翻,直至翻到了最后一张,那是哥哥和另一人的二人合照。 目之所及是一位俊俏少年同余嘉轩站在一起,外壳已经损坏,相片纸严重发黄,虽有些许模糊但仔细的话仍可看清画面。 照片里,二人皆穿蓝白校服,比余嘉轩高出一头的少年,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可见少年三七分之上戴一顶贝雷帽,帽下眉眼端正,其间浓密的龙眉使人难以不注意那双有若波中皓月的眼眸。挺直鼻梁间,可见微小的黑痣一点,于其下微红如春日花色的双唇更似惊鸿一笔衬使高挺身躯之上的脸如东升旭日般光鲜明亮、风光正旺。 之前看的时候从未留意,只觉得那个少年是哥哥的哪个朋友,此刻却感觉有些眼熟。 是谁呢? 不会吧? 余顾用手机拍下这张照片,发给“死装货”,配上文字:这是你和我哥的照片吗? 屏幕都快被滑花了都没收到对方回复。 正要息屏,“太后”的视频通话映入屏幕,余顾擦去脸上的泪痕,来到窗户旁,借光让自己看起来稍微好一点才接通。 “嗨,顾宝,我今天要告诉你一个惊喜。”屏幕对面的女人咧着嘴道。 “太后”是余顾给顾辞晞取的绰号,顾辞晞一向称他为“顾宝”。他们二人是在他大二的时候相识的,时过多年一直都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也算是余顾这么多年唯一在现实生活中始终都陪着他的人。 余顾一见她咧着口大白牙就知道肯定没啥好事,心照不宣地问:“又和谁打仗了?” “嘿嘿,我分手了。”顾辞晞嘻笑着回答,并无一点儿伤悲。 闻言,余顾并不意外,问:“那你还好吗?” “你觉得老娘像是会被爱情约束的人么?” “那就好。咋啦这是?这个谈了那么多年了,突然分了,为什么?” 顾辞晞满脸无所谓地回答:“他劈腿了。” 余顾翻了个大白眼,冷笑一声,“呵,分了就分了吧,他配不上我的太后。” 顾辞晞敢爱敢恨的性子余顾最是清楚,她每次分手后都只是和他抱怨个两句就过去了,二人都心照不宣,不再提起此事,从来没出现一起骂负心汉整晚、喝酒喝到吐、哭天喊地的情况。 但心思细腻如他察觉到她肯定还有其他事情想说,因为她看起来虽是一副“我没事”的表情,而眼神却无法骗人,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是…… “你是不是……工作上不太顺利啊?”余顾这次是在小心翼翼地探问。 顾辞晞委屈地点了点头,“老娘被炒了老天奶……他妈的我那个肥猪老板简直就是个臭傻B!老娘早他妈受不了他了!” “……” “诶,每天都说什么——‘哎呀,这个不行的啦,你再改改;哎呀你到底行不行啊,别人都能做好你就做不好;哎呀,我感觉还是你刚开始做的好一些’……”顾辞晞讲得龇牙咧嘴,眼珠子瞪得都快冒出鬼火,“他妈的我今天开会时爆发了,当着全员工的面给他臭骂一顿,就被开了。但是——我操,好爽啊!” 余顾无奈一笑, “你高兴就好,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啊?” 顾辞晞直言不讳:“投奔你啊。” “WHAT?” 第4章 遮羞 姜黎团队新上市的产品出现问题,连晚自习都是拜托其他老师看的,固然没时间去看微信的信息,等到点开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余顾发过来的照片他再熟悉不过,浓厚的困意都因而消散。 他点进对话框,想给余顾发信息。 转念一想,对方一定都栽进梦里了,便打算明早再说。 结果他闹钟还没响,小姑慕思华的电话先把他给叫醒了。 他烦躁地接通,“喂?” “小黎啊。”慕思华声音虚弱,“昨晚睡得怎么样?” 你说呢?姜黎暗骂一声。 “别说废话,有什么事快说。”他道。 “唉,你就不能好好跟长辈讲话吗?” 姜黎十足不耐烦,道:“不说我挂了。” 慕思华道:“你表弟就快来了,说今天下午就要到东区机场,你能不能去接下他?” “哪个表弟?”姜黎睡意全无,坐起来撩了把头发,“马可谦?” 慕思华无语。 那就是薛临澈了,姜黎问:“干嘛不叫司机?” “哎呀,你们两兄弟多少年都没见了,你亲自去接他好些,他也嚷着想表哥了。” “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姜黎问。 “也没事其他事,就是……” 正事既已道尽,姜黎不想多听一句废话,果断挂了。 “表哥!”一出机场,在人山人海中即见显眼的姜黎,薛临澈蹦哒过去,像小时候一样勾住他的脖子,“妈的,想死你了。” 薛临澈力气大,姜黎被勾得往一边倒,不自在地拍开他。 “表哥,咋样?”薛临澈问。 姜黎头冒问号,“什么咋样?” “还能是啥,你过得咋样呗,有没有找新欢啊?”薛临眯眼笑问,伸手把行李给姜黎。 姜黎没接,道:“你现在住哪?预约酒店了吗?行李托运吧?” “……” “怎么?” “你装什么啊?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冷淡啊。”薛临澈激情骤降。 姜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是不理解慕思华的行为,明知自己忙,还把这么件完全没必要的麻烦事推给他。 他无奈接过行李,“谁装了?我这是成长了,你自己没长进还说我。” 薛临澈奖励表哥一根大中指。 出于缓和气氛,姜黎开始找话题:“怎么突然来了?” “我妈没跟你说吗?” “没。”说了他也不听,全是闲话。 薛临澈单手搭在姜黎肩上,喜形于色道:“我以后就要跟你喽。” 姜黎与哪怕生疏一点点的人闲聊都带不上脑子,听薛临澈所言只想到自己最在意的,“你也要进絮雲?你不是学的英语专业吗?” “去给你们当翻译官要不要啊?”薛临澈无语道。 哦,原来是去旭辉,姜黎反应过来,“抱歉,那你什么时候去?” 薛临澈形色稍敛,道:“这段时间先陪我妈,之后再说吧。” 姜黎心情凝重,不是挂念慕思华,而是慨于薛临澈与她母子情深,“嗯。” 顾辞晞下机出来时,余顾一眼就瞧见她。 “这里这里!”他单手抱着一捧黄色玫瑰,向他的好朋友跑去,许久未见,两人喜极相拥,拥抱着这份长存不灭的友谊。 “辛苦你了,我的太后。”余顾去帮顾辞晞拿包裹,顺手将花递给她。 “我操,这破飞机坐得老娘累死了,快送哀家回你的宫里去。” “好好好,我最近刚学会几道菜,晚上好好招待你哦。”其实是他昨晚才研究的,一听挚友将至,根本就睡不着,狂翻菜谱到凌晨。 顾辞晞扒拉着花,骤然停步,“你等等啊。”她拉开包,拿出一个盒子,“我之前去景德镇买的,好看吗?” 余顾瞅见里头的瓷珠手串,喜欢得不行,“给我的么?” “当然。”顾辞晞展示自己的左腕,“我们俩一人一串。” 提到饰品,余顾想起脖子上的项链。 “咋啦,心事重重的?”顾辞晞撞他一下。 正欲开口,一道熟悉的身影闯进视角。 “我操!顾宝快看,有帅哥!”顾辞晞扯余顾的袖子,指着那道身影,“妈呀,绝世容颜。” “姜黎。”余顾唤到。 被薛临澈粘着不撒手的姜黎别过头,有些意外,“是你?” 顾辞晞来劲儿了,窃声问余顾:“你俩认识啊,可以啊你!” 薛临澈朝余顾他们打招呼:“嗨喽嗨喽!” “别嗨了。”姜黎瞥薛临澈一眼,“认识吗你?” 余顾喜欢薛临澈的热情,挥手,“嗨!你是?” “我表弟,我来接他。”姜黎道。 哦哟,两个都是帅哥耶!顾辞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黎见对面两人举止亲密,感觉不太舒服,“接朋友?” “嗯呐。”余顾轻推了下顾辞晞,颜色灿烂道:“我最好的朋友哦。” 顾辞晞不为余顾言语感动,只被眼前俩帅哥迷花了眼,向看起来好说话的薛临澈伸出手,“你好,我叫顾辞晞。” 薛临澈一愣,回握顾辞晞,“幸会,薛临澈。”松开后双颊有些红。 姜黎没眼看没出息的表弟,和余顾他们一边走一边问:“心情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余顾显然不愿多聊,踏得跟竞走似的。 且罢,姜黎自己也又很多事要忙,没时间说废话,一路默然同行,出了机场就分道扬镳。 高速路上,顾余二人都蹦出一大堆话来,纵使平日在微信里聊的不少,也终究比不过就在你我面前相叙时的激动。 叙着叙着,路堵了。 “诶。”顾辞晞碰余顾胳膊,好奇问到:“你跟那个姜黎咋认识的啊?” 余顾食指敲打方向盘,道:“同事。” “真哒!” “煮的。” “哦哟,不简单啊你。”顾辞晞连“啧”三声,“自己吃这么好不跟你闺蜜说?生分了啊。” 实在没法对好朋友有所隐瞒的余顾最终选择实话实说。 顾辞晞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靠,失恋了。” “咋滴?真看上他啦?”余顾瞟她一眼。 “唉,说不上吧。我爱的是gay,爱我的是渣,你说咋办?”顾辞晞哀过0.000000000001秒,拉下化妆镜欣赏美女,“你和他咋样啊?” “要死。”前放车辆动了,余顾跟着往前开。 顾辞晞补唇釉,“速速禀报。” 余顾把前两天和姜黎相关的经历,尤其是昨天的一五一十地说给顾辞晞听。 顾辞晞听后笑得坐不正身子,“我受不了了!你还能活吗,太尬了吧这也?你们互相叫了十几天的‘宝’啊‘宝’的,结果发现是冤种哈哈哈!活该,谁让你要先聊一个月才加别人微信啊!” 余顾翻了个大白眼,“重点是这个吗?你笑点还真是莫名其妙。” “诶,我记得刚开始认识你时看你乖乖的哈,天晓得你熟了之后就原形毕露,上网更闷骚。你还说别人装,你自己装清纯不也是一套又一套的哈哈哈!” “顾辞晞你大爷!” 顾辞晞努力憋笑,在手机上敲起功德,“好好好好好。不过,他自己不也找不到吗?什么消息都没有,你还指望他?” “多一个人,多一条线索,那也是好的。” “嗯,这么说也是。诶,话说回来他是真挺帅的啊。” 余顾点头,“确实……嘿,怎么又说这个了?” “有没有他照片啊?让姐姐我大饱眼福呗!”顾辞晞面露猥琐的笑容。 余顾又翻了个白眼,“别了,我哥不是高中时和另一个学生有一张合照吗,那个应该就是他。” “哇,那你哥以前吃得真好啊。” 余顾一听十足地不乐意,“嘿,什么话?我哥比他帅多了好嘛?” “行行行,你哥比他帅。诶,不过……” “不过什么?” “你要不要浅浅攻略一下他呀?老大不小了脱下单嘛。”顾辞晞又咧出她那口大白牙。 “你有病啊!我跟他多待一秒都想死了,何况他好像挺放不下我哥的,脑子别老想那乱七八糟的,放过我,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顾辞晞鼓圆了腔调,道:“真的么?可是你的耳朵都快滴血了哦。”说着,弹了一下余顾的耳朵。 余顾单手拍开她不安分的爪子,捂住了自己不知何时发烫的耳朵,“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出车外?” 顾辞晞毫不退缩,用阴阳怪气的语气模仿他:“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出车外~” 之后的路段顺利无阻,到家的时候夜色未至,余顾为他的太后做了一桌满汉大餐,辞晞不是慈禧,很容易满足的,可惜就是堵不上那张叽里呱啦讲不停的嘴。 冷清半年的出租屋总算变得热闹。 余顾把原本打算用来当书房的房间空出来,在昨天已经布置好,直接可供太后娘娘就寝。 顾辞晞躺上专门为她备好的单人折叠床,像条虫子一样扭来扭去,“哎呀怎么办啊顾宝,我要是找不到工作怎么办?我以前还说要赚钱养你,现在变成你养我了。” 没有回应。 “顾宝?” 她起身去看,见余顾正在门外全神贯注地用手机不知在和谁聊天。 死装货:我们分手很多年了,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直接说要分手,也没告诉我他去哪里,后来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死装货:那一天刚好是我们在一起的三周年纪念日,我本来很期待,准备了好久的 余顾:你后来有找过他吗? 死装货:找过,找过很多遍,但我只是去他常去的地方徘徊,没想过他竟然失踪了 死装货:你们后来搬过家吗 余顾:不记得之前有没有搬去其他地方,但是从18岁以来我就一直在浙江 余顾:我后来回去过很多次 死装货:你23了是吧? 余顾:嗯 死装货:你说你失忆,是真的吗? 余顾:我怎么证明呢?拿病单给你看吗? 姜黎断言了,余顾回避更敏感的话题,接续前话。 余顾:我只记得他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失效了,之后我报了好几次警,现在还没有结果 “咳咳!和谁聊这么认真呢?” 安静的空气里突然响起声音,再加上一双手突然拍在肩膀上,余顾差点窜天花板上。 “哟~死装货,是谁啊?”顾辞晞眯着眼笑问。 “你说还能是谁?”余顾撇嘴。 “耶~某人还说和他多待一秒就想去死呢!诶,聊啥呢在?” “聊我哥呢……”余顾的声音低沉下去,无意识地滑手机屏幕。 顾辞晞识趣,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心疼地看着余顾,说一句自己都不信的话安慰他:“顾宝啊,人和人就是不断地在分分合合嘛,你哥……嗯,也行碰到了什么事,一直拖着回不来,没准等他忙完了……” “可是他为什么连联系方式都不肯留?为什么连警察都查不到他的行踪?我真的……”余顾再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昔日曾有哥哥抱着他,如今只能自己抱着自己哭。 顾辞晞在他哭的时候不会说太多话,怕他听了会更难过。 她会坐在他的旁边,就像以前说过的:“我也没有办法帮你改变什么,可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我一直都在。” 哭吧,哭得痛快,哭过之后至少会好受一些。 次日,余顾返校时戴着一只墨镜,为了不显突兀还特意搭了一身黑,戴了顶黑色的帽子和一只黑色的口罩,登楼梯的时候差点没给自己累死,还要保持这副模样硬到进办公室。 6班今天上午第三节就是美术课,姜黎索性一早就来学校,这时正在敲键盘,瞧余顾这副贼一样的打扮,随口问:“你怎么了?” 余顾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如脱缰野马摘掉口罩,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回答:“黑化了。” 姜黎淡淡地哼了声,“我看是眼睛哭肿了吧?” “你咋知道的?”余顾不服,还起身对着墙边的大镜子前照,摆一个帅气的poss,嘟囔:“感觉也不是很奇怪啊。” “和他分手的那一天,我也把眼睛给哭肿了。” 余顾隔镜子前整理自己的头发,姜黎这句话让他莫名感到惊讶,嘈到:“看不出来嘛,没想到鬼的眼睛也会流眼泪啊。”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你这张脸啊,晚上搁黑的地方不跟厉鬼一个样么?” “你想被开除吗?” “哦,你有本事开除我呗,开除啊,又开始装了。” “旭辉的董事是我姑母,你如果不想干了我可以帮你跟她提。” 余顾一听,秒变僵尸,却不能秒弃面子,还要嘴硬:“我不信。” “那你就等着瞧吧。” 呼吸都没到两次,僵尸屁颠屁颠地走到姜黎的桌旁,蹲下,拉下面子赔罪,“姜大少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莫要责怪哈。” 照平时,余顾绝对不可能说出这么丢人的话,败在自己的生死权只在眼前之人的一念之间,这时不低声下气就等着吧。 有言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好在墨镜遮住他的双眼,羞赧程度可削减百分之四十。 手指暂停键盘上的动作,姜黎俯视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只余顾。 想处置他?直接抽走他的遮羞墨镜就是。 大丈夫瞬间炸毛,吼他的刽子手:“姜黎你大……你还我墨镜!” “哟,肿得不轻呢?就这么去上课吧,学生肯定不走神不犯困。” 气死个人了,男子汉大丈夫,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余顾直接起身要去抢墨镜,姜黎也站起身,仗着自己189cm的身高和手长的优势让眼前173cm的大丈夫气急败坏,踮起脚去夺也没用,两个人师都快贴一起了,成何体统! “哎呀,你们俩这么快就熟起来了啊!”季菊英的声音在门口突袭。 二人干愣住,身体一秒间被彻底冰冻。 旭辉的中年教师大部分都住校,并且有晨间锻炼的习惯,所以不会很早来,除了季菊英这种丢不去青年稚气、暗地骂领导比学生还狠的之外。 季菊英急着从包里掏手机,“诶,你们别动啊,我们就这样拍张合照,艺术感绝了,我们三个以后就是‘相亲相爱六班人’。” 余顾姜黎又秒被解冻,躲天敌似的分开。 “嘿——真是的!就这么不配合我啊。”季菊英见他们俩这么可爱的反应,一顿嘎嘎乐。 “小余啊,你的眼睛是这么回事啊?”季菊英注意到余顾红肿的眼皮。 余顾终于夺回墨镜,迅速戴上,“额……过敏了。” “有点严重诶,你这是啥过敏啊?有药吗?” 余顾耸鼻子一嗅,闻到姜黎身上的木质香味,捂住鼻子回道:“对木质调的香水味过敏,熏得我眼睛疼,咦……受不了了。” 第5章 自取其辱 姜黎被余顾闹地失语,上完两节美术课就赶回公司。 近两日,絮雲的总经理被“查出”与其他公司暗中走私利益、职务贪污被撤职,许逸梦终于凭实力去掉自己职位前的“副”字。 关系好一点的同事有时会打趣姜黎:“你和好兄弟一起入职的,现在他都升到总经理了啊,你也不知道搏一搏啊?” 他每次都回答:“我可不像他那么肝,我只是喜欢设计而已,对那些不大感兴趣。” 话虽如此,却也是一语自嘲,谁人又看不出来呢? 姜黎从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参加各种比赛都是要挣个第一的,他也确实有实力,凡是在所涉足的领域,无人可敌的状态持续到他读大学。 而在这其中唯一的心结,是家人从来都没有认可过他所挣得的成就。 还没上初中的时候,每次比赛中拿了第一名后他都兴高采烈地拿着奖杯奖牌给爸妈看,希望他们能够夸夸自己,哪怕就一点点也好啊。 “你怎么还在搞这些东西啊?都什么时候了?” “我们是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才,而不是一天到晚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你怎么就认不清局势呢?现在做这些成功的能有几个啊?你真当自己是天才?是达芬奇还是米开朗基罗啊?” “不是我不许你做这些,是实在没办法,我们都是过来人,都吃了亏的。” 事实从未眷顾他一回,若只是敷衍几句都算好的,很多时候则换来的是指责和强硬的劝告。 “你应该……”“你不应该……” 这样的言语,他好像从小都在听。 所以人慢慢长大了,心也不似从前了,他再也没有向家人分享过自己做过什么事、得过什么奖,因为他绝对不会喜欢他们给自己设定的路途,他们也不会不给他泼冷水的。 父亲不止一次说过:“你迟早会后悔的,迟早会相信我才是正确的,到那个时候,你自然就明白我和你妈的苦心了。” “无关紧要啊”,他这样回答自己。 仍然有权力去追求心之所向,仍然可以力求做到最好。 他就是想向别人证明——他不是家人口中的“不务正道”“废物东西”,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能让自己活得精彩的人。 但是命运从来都不会因为哪个人努力、哪个人坚持就多眷顾他(她)一点,而无论是外来的炎凉还是内在的暗箭,最终都会刺中他自己。 自从上了大学,到了一个更广的天地后,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渺小,尤其是在结识了许逸梦后。 初时,他还没有什么负面情绪,一直都很欣赏许逸梦和其他优秀的人,尽管在很多方面他都自惭形秽。 直到有一天,他的作品在学校的艺术馆展出,一个人随口说了句:“感觉也就那样吧,看他气度不凡,也没有多强嘛。” 他听到了,并且听得很清楚。 那是他改过好多遍才满意的作品,本来还想去听听,希望有人能够懂得它的意义。 没想到竟是自取其辱…… 后来,那句话就像一只幽灵般缠着他不放,他试图不去想,不去念,越是如此反而在他的脑海中越响。 再也忘不掉了。 他再也没创造出能让自己自信的作品了,甚至公众展开他都想逃离,不敢听见一句评价的语言。 真可笑,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他变得暗淡无光,好像自己得到的所有成就都变得一无是处了,在别人面前提起来直接被完虐。 幼时被一刀一刀割下的疤痕,年岁还是没能消除。 每每挫败时,家人们轻视嘲讽的嘴脸与对他努力的否定一直在耳畔挥不去。 “你迟早会后悔的……” 慕强也好,渴望真心也好,姜黎和许逸梦的关系越来越紧密。 他们一起从本科走到硕士,再一起走进了絮雲。 其实,姜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跟着许逸梦进公司,只是当许逸梦跟他分享自己被录取的好消息时,他在想自己也一定要入职。 在那以后,他仅存的底气与傲气,也一点一点地被磨灭了。 伫立的领域越来越大,他自知再也不能够在人群中脱颖而出,身边再也没那么多关注他的人——其实本是没关系的,但负面的评判正在无形之中愈来愈多、愈烧愈烈。 并不是说,他想在这么大的集团里也成为最顶尖的人物。 只是想不明白,明明同样在絮雲如履薄冰地前行、经受尔虞我诈的斗争,为何许逸梦就能平步青云,而自己就是没办法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日月相序的折磨下,以至于他不知该以怎样的心境去面对这个事实和他的好朋友了。 他曾在絮雲里所挣抢来的一切突然都变得十分可笑——每一次对团队的带领、每一次对市场苦心孤诣的调查、每一次对产业产品以至于能熬进急诊的考究…… 是我把目光放得过于远了吗?他无数次反思过自己,得到的答案都是——可是我还不甘心。 所有的付出与努力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成果,都不过是自不量力、白费力气,成为了“好与坏”“强与弱”等二元之中的反面代名词。 姜黎最念念不忘的是,他不想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站在终点,不想那相随他十多年的冷眼彻底将他刺透,不想可望而不可得却只是孤寂地自我安慰,而众人认可的对象中,终究也没有他的影子。 只是他行走了这么久,好像忘记了些什么东西,而那才是成为一个强者、一个成功者的唯一办法啊。 许逸梦将一叠文件交到姜黎手上,“你怎么才回来?现在公司里乱得一团糟,上午刚开了个会,颁了个新策略。” “怎么说?”姜黎迅速扫视一遍那些白纸黑字。 “现在用人过于饱和,并且还有大批滥竽充数的,所以说咱们得进行一场大规模的裁员,再招新人才进来。”许逸梦解释说。 “又跟我无关。” 姜黎说。 许逸梦叹了一口气,“傻子,你小心点自己的团队,前几天不就有个犯事的吗?这次是CEO那边的意思,董事长情况越来越差,未必护得了你。” “嗯。” “下午还得开场会,你们的资料有没有准备好?” 姜黎说:“昨天就准备好了。” 许逸梦点头,“那就好。” 微信铃响,姜黎查看起新消息,“啧,下午的会我去不了。” “理由。” “原料供应上出现了问题,他们需要我去跟那边谈谈。”说时,姜黎拨打一串号码,只闻机械女声说对方正在通话。 “行吧,你自己看着办。”许逸梦转身而去,刚走两步,又止下来问:“旭辉的美术生就不能让其他老师去带吗?这边你事都这么多,不会忙不过来吗?” 啪! 姜黎合上文件夹,与许逸梦对视上,义正言辞道:“其他人不会比我带得更好的。” 他回自己的工作室,董事长助理的电话又打过来。 助理道:“您好,姜部长,董事长想和您见一面。” “啧,又怎么了吗?”姜黎接着电话,一手又接过设计稿看。 助理说:“医生说她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请您务必来一趟。” “没空。” “她说了,无论如何您都得来一下。” 姜黎把稿纸一砸,道:“你让薛临澈先去,我下午有事,忙完后再去。” “好的。”助理挂断。 稿纸改好,姜黎又去生产部走过一趟,忙得午饭都没吃,就带着一个助手去与供应商谈判。从中午谈至下午,又回公司对标刚上市的产品,跟整个团队交谈一番,才去医院看望慕思华。 慕思华要谈的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和姜黎跟薛临澈三个人聚在病房里叙旧。 姜黎一味地在旁边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他能说的也无非是“身体怎么样”“有没有痛”“哪里不舒服”之类的慰问,不见得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离别之后,他看了下日期,今天刚好是来拿药的日子,便让薛临澈自个儿回去。 他身体其余一切正常,唯独肝不太好,医生好几次都劝他减少工作量,也是白劝,他坐在椅子上等药都还在用手机处理团队内部的事务,差点没听到广播在报自己的号。 取药过后,天已经黑了,他吃过今天的第二餐,就赶去学校准备看晚自习。 甄德范发来一条信息,通知6班学生下周末集体去户外写生,三个班主任都得陪同。 要说正班和作为专业老师的姜黎去就算了,我一个教语文去打酱油啊!余顾心中抱怨不止。 更恶心的是,甄德范偏要让三个班主任一起进行策划,尤其是两个副班,美其名曰“增进年轻教师的组织能力”“促进老师们的合作”,合着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到时候只在旁边一站,背过手,欣慰地看着他们感天慨地、歌颂青春! 余顾翻了翻工作号的信息栏,才发现“死装货”已经给他发来好几条消息,就是想和他商量该怎么规划那场写生活动。 死装货:选址、交通、费用之类的我们可以商量,关于写生的内容我来安排就好。 余顾:不是给我们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吗?慢慢来呗,急什么 余顾:【“花苗转圈”表情包】 死装货:怎么现在才回? 死装货:我是让你先初步做一个草计划,做什么事也得有手准备吧?不要什么事都这么随意 余顾:对不起宝,我错了【流泪Emoji】 死装货:? “要死要死。”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重新编辑” 余顾:不好意思,打错了 死装货:…… 狗屎,这就是网友阶段留下来的后遗症吗! 说是三个班主任一起策划,但刚开学问题多得不行,季菊英压根就没有空参与。 一切得由余顾、姜黎两个人搞定,本以为两个人不太会有什么计划冲突,毕竟余顾懂个屁。 结果,光是在选址上就难以达成一致。 姜黎计划着就在学校速写即可,而甄德范偏生说什么要让学生们走出校门,融入外界,“顺便”拍段学校宣传视频。 所以,他后来改为去学校附近的一些结构清晰地建筑旁。 “会不会太死板了?学生都跟我说你们之前一直在画石膏。”余顾没事找事反驳到,“我感觉还是西溪湿地好些,那里的植物也可以提炼结构啊,而且还能让他们捕捉下生活。” 姜黎不满,道:“人多嘈杂、动态因素太多,他们的基础还不够扎实,心思也容易浮躁,路程又远,去那里不是浪费钱、浪费时间吗?” “那不是刚好可以锻炼他们的能力吗?”余顾左右晃着椅子道。 “什么?” 余顾撇嘴,道:“学会在复杂的世界中提炼主体的能力啊,这都没考虑到。” 姜黎无语地瞪他一眼,后又冷冷地回击:“还是要严谨些,专业能力的锻炼不是在唱儿戏。” “嘁,死板。”余顾暗声吐嘈。 “你弄清楚,我才是专业老师。” 余顾阴阳怪气地模仿他:“我才是专业老师~” 姜黎本来都选定这个地址了,甄德范突然来访,站在余顾背后沉重地在他肩膀上落掌,“余老师选的地方不错啊,就定在西溪湿地公园好了。” 余顾吓得一颤,后反应过来连主任都同意他的选择了,对姜黎摆了个鬼脸。 姜黎选择无视,难以置信地问甄德范:“您确定吗?但是我们的学生……” “这个地方很好,就像余老师说的——可以提升学生能力、更加融入生活,而且还适合拍宣传片,百利无一害。”甄德范语重心长地回答。 即便如此,姜黎能损失的也只有时间。 既然余顾说了要繁中炼简,那就只安排学生画些老树干、长椅、石桥墩这些静物,抓准外轮廓、主要结构和比例。 余顾白他一眼,“你这样算哪门子的提升能力啊,你都帮他们选好了,直接框得死死的。” 很奇怪,明明就该是如此,姜黎却面露一种“胜利者”的傲慢,说:“我才是专业老师,外行人就不用急着插手了。” 于是,余顾把左手边书架上的墙又叠高了几层。 第6章 中邪损脑操 几乎每个年级主任都是反派boss般的存在,就连老师都忍不住暗中咒骂,最大的特征就是——喜欢自以为是,因为没教学实力所以当领导,一天到晚还以为自己的决策多么之高明。 “这不,‘真的烦’又发癫了。”季菊英开完会后回到办公室向众人吐嘈刚出的计划,“你说好端端的跑操就算了,反正也就两圈的事,他偏偏还要搞出两天跳什么……健体操,还要让班主任上去领操!” 一个爱健身的男老师说:“那我觉得还挺……”说到一半,对上季菊英逼人的眼神,“恶心人的。” “对吧?”季菊英向众人摊手,“他没事吧?一天到晚净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余顾已经想象到那上千人集体跟中邪似的场景了,问:“要是身体不好的可以不去吗?” 季菊英轻蔑一笑,“那你就太小瞧领导了,他说什么——”她学作甄德范语重心长的腔调道:“健体操,健体操,啊!啧,就是能帮助大家强身健体的嘛!对吧?那也就是说什么捏?身体不太好的话,我们就‘更’(重读)应该珍惜这些机会了!对不对?” 姜黎刚画好新一版的图纸,问:“健体操一周就只有两天,三个班主任怎么分配?” 余顾想要耍赖皮,不怀好意得不要太明显,“哎呀,那个,我还年轻,这种机会……” 姜黎看穿他的心思,直言打断:“既然年轻就更有活力,那就更能胜任这种体力活了。” 余顾急了,欲反驳,又被季菊英堵住:“说得没错,那以后就幸苦你们二位啦。”语罢拿起教材,“那就这么定了啊,我还要上课先走了。”落荒而逃。 见她逃命似的,余顾忍不住问安凌懿:“真的烦和她有血海深仇吗?” 安凌懿说:“没,她纯厌校领导,之前学校都没给她交保险,贱得很。” “那后来呢?”余顾快动辞职的心思了。 “被她一举报,没再发生过喽。” “那就好。”余顾拍了下胸口,哀叹道:“能不能把这种破决策也举报啊?” 安凌懿耸肩,“教育局绝对会支持学校的。” 这样一来,老师们事儿就更多了,虽然本来就没多少事,但突然还要花时间集体去体育馆学什么操。 “这简直就是没事找事。”安凌懿吐槽。 余顾抱臂点头,说:“本来就是,我看到时候身体没健成,脑子给炼残了,跟中邪似的,干脆改名为‘中邪损脑操’得了。” 老师们一听笑得不行,就连姜黎也忍不住轻笑一声。 余顾可笑不出来,因为教他们做操的人是陆南柯,更可怕的是,这个队伍排得就十分奇怪,是按照中间矮两边高、前面矮后面高的顺序的。 而因为在男教师中算矮小的了,所以他站在第一排中间,不得不直面恐惧。 陆南柯身穿一身运动服,展现出四肢优美的肌肉线条,比起其他体育老师喝酒喝的还谎称是喝茶喝成的啤酒肚,简直不要太完美。 安凌懿在旁边对余顾私语:“陆老师这肌肉练得可以啊,真是旭辉男模。” 余顾暗嘈她眼光有毒,说:“再练都快成牛蛙了,你又爱上啦?” 安凌懿娇羞起来,“还好啦。诶,你说,姜老师的身材会不会也这么好啊?” “那你问他吧。” 虽说无语,但其实余顾自己也有点好奇,那人一天到晚都穿着黑白灰,从表面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样的身材,只别是细狗就行了。 嗯?他行不行关我屁事啊!他心里念想着。不过——到底是哥哥看中的人,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小顾,专心点。”陆南柯叫停他的胡思乱想,“这个动作我们得保证腿和手臂都弯曲成90度,而且是左臂右腿、右臂左腿的。” 余顾不爽,随意一摆,满脸的不情愿。 “哎呀,你上来。”陆南柯拉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登上展示台。 余顾很想骂他,但不想显得太尴尬,只好认命上去了。 陆南柯让他再做刚才的动作保持不动,然后对台下的老师们道:“大家注意了,这个动作其实很简单,就是很容易搞错搞反,刚刚余老师这样就是个典型错误” 陆南柯左手扶上余顾的腰,右手不停地摆弄他的手臂和腿。 他的身体在陆南柯每一次触碰时都不禁缩进毛孔,一股强烈难抑的恶心感窜进头脑,刺激得他有些发昏。 在恍惚与清醒之际,他看到了大一的那一个夜晚,那个丑恶、肮脏、晦暗不清却挥之不去的黑夜。 留存着的记忆是延续不断的,并且会在时间的淀积中越扎越深。岁月静好会被一点点神化,而耻辱的种子也会生根,将灵魂的创伤一点点扩大。 可所有的结果,若仅凭那一颗种子是绝不可能的,唯魂灵本身才能是救赎,或是牢狱。 他终究没能从那栋狱走出来。 台下的老师们也都注意到余顾的脸色,看上去难受得很。 安凌懿之前以为他吐槽陆南柯只是一时气话,但现在看来——他真的厌烦那个人。 陆南柯松开手,道:“好,我们继续,接下来就让余顾老师站在上面,好让大家来看看哪些动作标准、哪些是有错误的。” 老师们面面厮觑,也不知要不要劝些什么。 “那接下来的动作是……” “陆老师。”站在最后一排的姜黎发声。 “怎么了?”陆南柯问。 姜黎说:“让我上去给大家展示吧,以我的体型,余顾能展示得更清楚吧?” 见陆南柯犹豫,安凌懿和另一些老师也附和姜黎,于是余顾获得解脱下台,换姜黎上台去。 回到自己的站位上后,余顾长舒一口气,只微微抬头,便对上了姜黎的眼神,依旧是冷冷淡淡,却好像多了份不易察觉的温情。 姜黎轻挑了一下眼,他很快就移开视线,也没再想什么。 “见识到了,陆南柯真油你的!”安凌懿低声骂到。 “是吧。” “不过,我又磕到了哦。” “……磕个屁啊!” 训练结束返至办公室,余顾拿出酒精消毒液往身上使劲喷了好几遍,还用湿巾把手臂上的皮都擦到发红。 “至于这么夸张吗?”姜黎问。 余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口道:“刚刚谢谢你啊。” “嗯。” “你怎么突然如此好心?不会是有所图谋吧?”余顾玩笑道。 “我怕你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丢6班脸不说,以后还可能容易遭到职场霸凌。” 余顾若有所思,“这样就能被职场霸凌,真的假的?没想到你也有心啊,竟然能想这么深,不愧是职场牛人。” “你好像很讨厌他,为什么?”姜黎给余顾移来垃圾桶。 “这是我的私事,不便劝告。怎么,你也变得喜欢八卦了?”余顾抱臂问到。 “你以前不是和我说了很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吗?现在不愿意说了?” 余顾本和颜悦色的脸又崩了,“够了,你不要再提之前的破事了,否则我把你嘴撕烂。”他转过身,默默地删除一个社交软件。 姜黎的衣衫上浸着汗,贴在胸膛上,衬出完美的弧度。 余顾静站书桌旁,看上去老实吧唧的,实则不自觉地往不该瞅的地方瞄去,发现姜黎漏点了。 “看什么?”姜黎身感被某人的眼睛骚扰了,假装扇风拉扯着修身的衣物。 “没……”余顾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手掌一贴脸——不是吧? 姜黎这边的书墙又高了几层。 尽管这一次练习足以动魄惊心,但又怎能比真的要去前面领操更要命呢? 据要求,每次跳操时,领操的班主任需要面对着自己班的学生,就这样生无可恋地一齐变异。 甄德范说是用辨别左右的方式来锻炼学生们的反应能力,师生们万众齐心皆骂他脑子有病。 而由谁去领是本着随机“自愿”的原则的,季菊英使诈逃脱,余顾和姜黎决定用划拳的方式来一决胜负,谁输谁去领。 姜黎说要先找找感觉,先练习个三次。 三次下来,他发觉余顾一直出石头,推测他定是要迷惑自己出布结果他就会出剪刀,然后这又是一层迷惑,自以为信心十足。 结果他出了剪刀,余顾出了石头。 余顾抓起桌上的手机准备走人,“姜老师,恭喜你咯。” 八月底的太阳火辣辣的,人一回到学校,感觉连天气都开始发疯,本来早上还下着大雨,一到出操就晴空万里。该死的校领导还站在司令台上拿着个话筒让各位打起精神来。 高二6班的学生也够惨,如果是英子或者小鱼领操,他们实在忍不住还可以笑,结果是姜黎这座冷冰山来领——谁敢笑?笑了小心加速写作业。 动感的运动音乐从时日不多的老广播中响起,众人还以为地震了。 要是没事的话,余顾可就得整事了,他躲在班级后面,偷偷拿手机不知在搞些什么名堂。 他想看姜黎做操时的丑相,不过很可惜。 姜黎的脸如同冰雕却帅气有型,身上的肌肉也灵活无比,甚至连大气都没喘过,一点都不狼狈。 看来想找到威胁他的筹码不简单啊。 余顾不服气,一直举着手机干等着,终于…… 健体操结束,姜黎收到自己做操的视频,还是最滑稽的**片段,足足一多分钟。 他望向班级末尾,看到余顾贱兮兮地朝他挥手。 第7章 真的生气了 死装货:删了 余顾:才不要,下次你再敢怼我,小心我把它发到朋友圈【“你来打我呀”表情包】 死装货:你最好乞求以后猜拳都能赢 余顾:【“竖中指”表情包】 “嘁,小家子气,玩不起。” 余顾退出和姜黎的聊天框,看了下日历——9月1日了。 他登录大号,一眼就看到置顶的那个“小僵尸”——是微信初始化的头像。 一分钟后,视线才有所动容,他苦笑了一下,点进去,打着一句话。 “你已经离开五年了,你在你生活的地方,一切还好吗?如果得空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再次站在我的面前,我一直都等着那一天,所以答应了你要好好活着,我做到了。” 发送出去,语句前依旧浮现出显眼的红色感叹号。 余顾下滑屏幕,已经发了好多句“你已经离开……”,前面都带着他希望能消失的叹号。 最后一条没有这种符号的信息,还是2018年9月1日的那一条:哥哥晚安。 可是后来的日子里,他再也没能像那天晚上一样睡得安稳了。 按照这五年来的惯例,余顾晚上来到一家名为“WAITING”的酒吧,这是他和哥哥一起来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他依稀还记得,五年前的晚上,哥哥带他来到这个之前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那一晚,他第一次喝酒就喝得烂醉,已经记不清最后看见哥哥的脸时那是怎样的神情了,他后来幻想过无数次,但从来都没有看清过。 依旧是一个人坐在吧台旁,随便点一杯酒,他撑着腮,思绪万千转着酒杯,并没有喝。 灯光迷蒙不清,蓝调勾魂引梦,心事被注入杯中,摇晃成一片混沌,怎么也滤不开。 印象模糊时,他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过头去,是那张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脸——姜黎居然会在这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黎问。 余顾反问他:“我还想问你呢?没想到你也会有空来这种地方。” “我是来找这儿的经理谈事情的,刚从卡座那边过来就看到你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余顾终于抿了一口酒水,将复杂的心流倾进肚中,道:“我是来念旧的。” “念旧?”姜黎背靠吧台,等着他的后文。 “我最后一次和我哥来的地方,就是这里。所以只要没倒闭,我每年都会在这一天来。” “刚刚是哪个二愣子说倒闭什么的啊?”一个女人叫到。 姜黎伸手指余顾。 那女人不见得生气,却还是气势汹汹,她狠狠按了一下余顾,道:“你个臭小子,年年来我这儿,这次要咒我是吧?” “啊疼疼疼!森姐我错了!”余顾被按得哇哇求饶,酒都差点洒出来。 这位女子便是WAITING的经理,是个豪爽之人,人称“Miss.森”。 教训也给了,她松手,对姜黎说:“看这架势,你们俩认识啊?” 余顾抢着姜黎的话回到:“他是我那个死会装的同事。” 森姐白了他一眼,“谁问你啦?你咋这么欠儿登呢?边儿拉呆着去!” 姜黎浮起浅淡的悦色,道:“他是我一个……有点傻的同事,还和我带同一个班。” 余顾“啧”了一声,对姜黎嚷到:“你才是傻子呢!” 森姐上手捶他,“他说对了,你确实傻里傻气的啊。既然你们俩认识,不如,我们三一起干一杯吧。” “我就是来找你谈事的而已。”姜黎欲拒脱离。 “这可不行啊,每次都来赚我的钱,这次我可不能再倒贴啊,你就算是找代驾也得给我消费,‘别’(发第四声)给我磨蹭啊!” 姜黎无奈,只好点了杯马天尼。 他见余顾一直晃荡个酒杯,嘲讽:“你怎么光看不喝啊?不会是连果酒的度数都扛不住吧?” 这一句话可戳中了余顾莫须有的自尊心,“什么话?瞧不起谁呢?” “那你倒是喝啊。” 余顾一饮而尽,胃还没反应过来,天灵盖就被酒气熏得犯冲。 姜黎不知是否是就着报视频之仇的心理,嘲讽过一次还不过瘾,要再来一次,“哟,这种度数的酒还让你自豪上了?怎么不试试更高的?” 森姐见状阻止道:“你可‘别’整事啊,瞧他那熊样儿能多喝吗?有一年他搁这儿喝醉了,趴着说了一晚上的胡话梦话,差点让我干不下去。” 余顾想起那段黑历史,低声乞求:“别说了,森姐。” “还不让人说啦?你这傻小子,一难过起来净会折磨自己,我还记得你那一年抱着我哇哇大哭呢,眼睛都哭肿了,还找借口说是泪失禁。” “森姐!” 姜黎问森姐到:“他不是泪失禁啊?” “他泪腺正常啊,我可见过那种泪失禁的,跟他不一样,他就纯粹的日子过得苦。”森姐摇了摇头,命酒保给自己调一杯。 余顾有种小秘密被大人发现而羞愧难当的小孩子心理,愤愤不平地弹杯壁,道:“那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你现在是好了,以前混得可惨了,经常哭。” 姜黎插嘴道:“看得出来,不过他平时都笑嘻嘻的,没个正形。” 余顾回到:“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人活着还是得多笑笑,笑着笑着,兴许就能把日子的苦涩冲淡了呢。” 后面这句话是森姐曾对他说的。 余顾并不是只有9月1日才会来WAITING,自从顾辞晞工作忙后,他难过时也不会向她倾诉,怕打扰她休息。 所以,他就会来这里找森姐。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因为失忆症引发轻度抑郁的那一年,他明明已经走到WAITING门口了,但就是不敢进去,蹲在外面的角落哭了半天,还是有人发现告诉森姐才被领进去的。 姜黎看见森姐手中的酒杯倒映着余顾的脸,纵然形状扭曲,却能看见他强行坦然的笑脸,而这笑容之下又隐藏着多少心酸呢? 之前和他交网友时,并未见他提起过。 森姐似乎在回忆,这位东北姐姐轻柔地抹了抹眼角,道:“说白了,你也是被我看着长大的。” “嘿,你才比我大几岁啊,就说这种话。”余顾嘟着嘴,抱怨:“怎么老占我便宜?” 森姐喝了一口酒水,“咯咯”笑,“哎,不说了,有人在叫我,你们俩尽兴啊。”语罢便离去。 吧台前只剩余顾和姜黎,气氛不禁尴尬起来。 为了不被低气压给闷死,余顾还是先开了金口:“那个……不好意思啊,骗你了。” 姜黎接过酒保递来的酒,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我也没在意啊。” “哦!” “你还真不喝了啊?”姜黎轻晃杯脚,接上了刚刚的话题。 余顾可不上当,打开手机看时间,道:“净说些没用的话,有本事你给我付钱啊!” “我给你点杯伏特加你喝吗?” “……就问你自己喝吗?”余顾翻了个白眼。 姜黎玩味一笑,而后又摆正颜色,抿了一口酒,“我真喝过,17岁那年和小轩一起喝的,我们看过《两小无猜》,就学着电影里的主角玩‘敢不敢’的游戏,比试酒力。” “谁先倒了?”余顾来了兴趣。 姜黎又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回到:“我把他先灌倒了。” 余顾知道自己哥哥酒力弱过姜黎,心里不乐意,骂他:“你还是人吗?” “那要是我先倒了呢?” “真没用。”余顾故意刺激他。 “……” 见姜黎不语,余顾以为他被怼得不爽快了,“生气啦?” “嗯。”姜黎偏开头。 “那就气着吧。”余顾还在逗他。 姜黎神色间确有些愠怒,“你觉不觉得你的情商进步空间很大?” 余顾进入微信回顾辞晞信息,说:“我是看不惯你故意说的。” “我欠你什么了你这样针对我?”姜黎问到,活像受恶毒婆婆虐待的小媳妇儿。 “哎呀?”余顾趴在台面上去看姜黎的神情,忍俊不禁道:“真生气啦?别这么小气嘛,对不起,不该跟你作对的。” 大丈夫已如此卑躬屈膝了,姜黎却非要装生闷气,见他在偷窥自己,也想说句玩笑话,结果:“能不能离我远点?” “嘿,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呢?”余顾正起身子,头却歪着,嘴跟机关枪似的:“你真这么无情?嗯?为何沉默?天生不爱说话吗?姜老师?姜设计师?嗯?喂?在吗?” “……”姜黎赏脸回过头。 余顾又绷不住笑了,“某人在网上可黏我……”他突然觉得这话说得别扭,改口道:“网上可热情了,怎么私底下这么冷漠啊?” 老冰山总算融了一层,还想说句笑,然而:“请问你是缺爱吗?” 余顾闭上眼,用力捏了下手机,道:“你哪来的脸说我?先反思下自己的EQ吧,难怪你升不了官。” 姜黎的脸黑下来,语势逼人道:“你再说一遍。” 一听,余顾顿感大事不妙,收起手机,向姜黎道歉:“对不起啊,我……我说得太过了。” “……” 得了,这下姜黎真生气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这位少爷一看就是个难伺候的,是惹到了一般让你自求多福的类型。 “都是我……不好……”余顾自知耗着不是办法,忍痛再削掉一层脸皮,只是话说的磕巴,听上去实无诚意:“我以后再也……不怼你了。” 姜黎还是不理他。 恰巧此时,顾辞晞突然找进来,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兔耳朵发箍戴余顾脑袋上,“时间差不多,回去了吧。诶?姜黎也在这儿啊!” 余顾立即使了个“别再说了”的眼色,而后对姜黎道:“那个,今天真的对不起了。我先走了,明天见吧。”语罢拉着顾辞晞急匆匆地逃走。 “啧。”姜黎拍自己的嘴,怪自己嘴太笨,连喝了几口酒,余光仍留在余顾坐过的位置,似乎感受到那份温度犹在。 酒吧里的音乐换了好几首,正播放的这首旋律复古,有经济上行期的美好,又具上个世纪末的浪漫。 姜黎听着,方才的愧疚悄然淡去,念想起那段逝去的岁月。 他独自坐在吧台前,饮尽旧盏又唤新杯,思绪不知已至何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台面。 酒喝得太多,也就销不了愁了,何况还有一大堆已知未知的事等着。 罢了。 他起身结账,打车赶回家继续没做完的工作。 翌日,风和日丽但炎炽闷热,6班学生都不止地怨骂甄德范真是选了个好日子去写生啊——既“充分利用”了周六,又能“享受”高达33度的阳光沐浴! 如何,感受到主任的爱意了吗? 由于学校出资让他们集体乘坐客车出发,所以得先回到学校集合,幸苦季菊英带着名单清点人数。 正当其他学生怨气冲天时,张俊云仍是满脸笑盈盈,他走到余顾身边问:“老师老师,我待会儿可以和你坐吗?” 余顾见那泛起的酒窝,实难拒绝,只好答应,那孩子兴奋得帮他提起大包小包。 而现在,余顾正面临一场考验——还是为昨晚惹气姜黎而耿耿于怀。思虑着要不要去道歉,可是姜黎那样子看着就不会原谅他,更何况,他的脸不能没有城墙保护。 经过劫难重重,他还是下定决心。 先手机上先试探一下吧。 余顾:还在生气吗? 直接这样发会不会有点高冷?要不再加上个表情包?他翻找了半天的表情库,发现没有一个正经的,所以就添了一句“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流泪Emoji】”。 过一会儿,“死装货”总算给来回复:以后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或者重要的事,就请不要发消息给我。 完啦!这下真绝情绝义了! 不对啊,我不本来就嫌他烦吗?这样不是更好?还可以省去好多的麻烦事。余顾又暗自雀跃。 会时,众人已经上了车,甄德范和另一个校领导以及专业拍摄组都是自驾去的,所以在季菊英交代玩必要的事后,学生们就暂时算是自由了。 放眼望去,全在低头玩手机。还有些人在聊天,不过因为喜欢安静的姜黎也坐在车上,所以他们不敢说得太大声。 张俊云和余顾坐在季菊英的后面,所以肆无忌惮地以正常音量交谈。 张俊云在背包里翻找一番,拿出一个画框,里面夹着一张素描,画中之人是余顾。 “这是我在大前天晚自习画的,老师喜欢吗?”张俊云问,满脸写着“快夸我”。 “画的好像啊,我喜欢。”余顾接过画,欣喜至极。 “连透视都没学明白,就开始画人了。”坐在另一边的姜黎在瞥了一眼张俊云的画后开口道。 第8章 水上狂飙 张俊云莫名其妙地被泼一盆冷水,心灰意冷不是滋味。 “有那些闲心思,不如先练练基本功。”姜黎冷凛地批评他。 不是,神经病吧?余顾看不下去了。 “我以前是学过的,老师……”张俊云委屈巴巴地回答。 姜黎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依旧刻薄阴阳,“随便到什么地方一学,就以为自己无法无天了是吧?” “我是很喜欢这张画啊,姜老师要是不喜欢可以不看。”说时,余顾把张俊云的画装进自己的背包,全程没给姜黎正眼。 季菊英在前面戴着耳机听rap,听不见他们的争执。 后面的学生全听见了,那些原本聊天的也都屏息凝神,都置身于浓烈的火药味中,再聊就要错过好戏了。 姜黎情绪毫无波澜地回击道:“余老师是不懂这些,我们现在学的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了事的,而是需要专业……” “你少拿市场上那套死规则来压我们,这是他送给我的礼物,不是商品,容不得沾上那些虚荣的腐臭味。” 张俊云夹在两个人中间,劝左也不是劝右也不行,进退两难简的他唯有行中庸之道,“老师,你们别吵架嘛,好不容易能在校外聚在一起,坏了心情怎么好?” 他转向姜黎,道歉说:“姜老师,对不起,我以后一定跟你好好学,这就是我画着玩的,您别生气嘛。” 姜黎没理他,戴上耳机处理絮雲的工作了。 火药味淡去,凑热闹的学生们意兴阑珊,余顾还不忘补一刀:“真是无语,哪里都显得他能!” 但其实,早在大学时,余顾就深刻感受到了这样的悲哀。 整个社会已经发展到一种以竞争为主旋律的阶段,本是一种欣欣向荣的状态,但有太多人因为这种旋律在无意中抛却了自己真正的心向,久而久之,也渐渐地出卖了自己、弄丢了自己。 他之前也深受影响,以市场价值来标榜人事物存在的意义。如此,接踵而来的就是无端的迷茫、对自我认同的谬误。 可是人类之所以能站在生物圈的顶端,不只是因为生产力,亦在于那走了上千年路程的,本是一缕缕自由而无羁绊的游魂,而非一具被明码标价而空洞的躯壳。 余顾有幸,后来也脱离了那些谬误。 而当下,独自坐在右边的人即便是在客车上也不停地用手机忙这忙那。 如果是以前,余顾会很敬佩这样的职场强者;现在,他却感觉这样的姜黎有些可怜。 即便之前有再多不满,少年毕竟是少年,永远都能找到让自己快乐的事物,尤其是和朋友在一起。 一到达目的地,6班的小鬼们兴奋地拍照、闲聊、发朋友圈。 季菊英难得化身一次严师,让他们排好队,不准玩手机,跟着学校聘请的引路人走。 余顾凭着“社牛”属性早在开学第一天就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他走在队伍中间,和小鬼们从日常八卦聊到人生大道。 前面的姜黎觉得吵,回头给他眼神警告。 余顾懒得理。 姜黎还是没忍住,越俎代庖帮甄德范批评他:“你身为老师不以身作则就算了,怎么比学生更不守纪律?” 队伍末尾的季菊英都在跟班长说笑,闻姜黎之言,她道:“哎呀你就别管他啦,得亏有他,才让学生好歹有点活人气。” “活人”们一听,皆道:“其实已经死透了。” 仗着正班撑腰,余顾有底气使小孩子气,面露挑衅对着姜黎拉下眼皮。 姜黎忍气吞声,识趣儿滚开,当队伍头领去。 抵达学校选定的区域,余顾和季菊英就轻松了,他们俩随便找个树荫地,摆上折叠椅坐下来唠嗑。 黎从东转到西,一句又一句:“结构线要准。”“这个角度倾斜度是这样的吗?”“透视错了。” 甄德范巡视见此,连连点头感慨:“这就是青春该有的样子啊!”然后让录影师好好拍摄。 “你瞧瞧,可别把他累死了。”余顾摆玩从地上拾起的落叶,跟季菊英偷偷打趣姜黎。 季菊英倒是欣慰于负责的姜黎和专注的学生,说:“有他这么负责的老师,我就放心。”她敲了下余顾,“你老实点,别总气他,多跟他学学。” “哦!”余顾委屈地揉被敲打的地方。 “哎呀,不过他这架势,我倒真担心会出问题诶。” 余顾“嗯”了声。 季菊英说:“他现在半天待在学校,半天又要回公司。下个学期开始,美术课又要从半天变成全天学习,到时候要么他放掉一边,要么调高三的下来。” 余顾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姜黎,手托着下巴,说:“我总感觉他现在有些迷茫。” “嗯?为什么?” “真正能做好或者说想做好一件事,不可能没有主次之分,他现在明显就是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将精力集中在哪一块,看似安排得井井有条,实质上还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姜黎走过来,检查坐在他们旁边的李若安的画,指教:“你操之过急了,这种画法看似高深,其实很容易就垮,你看看这一块儿,是不是?” 不出意外,余顾就是要去杠他,拿树叶指着画,装作大师评价:“他是在尝试更精妙地画出树皮的质感,瞧瞧——多生动啊!很有感觉。” 姜黎也不惯着余顾,直接反攻:“真是一本正经地说出一派胡言。” 余顾抓起一把树叶甩姜黎身上。 季菊英被逗得乐呵,“你们再吵,我们‘相亲相爱六班人’就散了。” 余顾翻了个白眼,已准备好进入互怼模式,却见姜黎伸手过来,他刚翻新的眼睛瞪圆,下意识往后一避,“你要干嘛?” 季菊英顺着姜黎的手看过去,“小余啊,你头上有只毛毛虫……” 余顾先是愣住一秒,下一秒直接从折叠椅上跳起来,把头顶朝向姜黎,叫到:“快快快快快给我拿下来啊!” 这一叫,把学生和游客们的头全吸引过来,都围观这位老师表演猴子跳舞。 姜黎是打算帮他的,但一想到昨晚和今早的事,想故意使使坏,“你是在命令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算我求你了你帮我给它挑下去啊!” “有什么好处?” “你跳操的视频我给你删了!” “……” “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余顾快气炸了,“李若安你快帮我一下!” 姜黎暗爽,在李若安动手前用教鞭把他脑袋上的虫子挑飞了。 “好了,弄没了。疯疯癫癫的,哪里有个老师样?” 闻言,余顾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又瞪着姜黎骂:“姜黎你大爷的,你真想我给你那视频发朋友圈啊!” 姜黎面无表情,“你发呗,谁管的着你啊。” “你自己说得啊,我这就……”余顾手机还没打开,屏幕上突然多了一滴水点,他抬头一看,“啊哦,要下雨了。” 江浙沪最变态的事物都有什么?考试?学校?有很多,但换季期的天气一定榜上有名——明明早上还在晒日光浴,不知不觉就给你来一场不及时雨。 天气预报也有毛病,压根就不准! 学生们开始骚乱,甄德范扯嗓子大喊:“安静!不要乱!” 可惜他们人声鼎沸的,压根没听到这个胖领导的猪叫声。 正在众人急得不知所措时,姜黎吹响一声哨子,喊到:“大家安静!别慌,跟着导游走2号路口(作者编的),去高庄园林区避雨!” 季菊英帮学生收拾东西,同时也组织起秩序,“大家撑好伞,没有的拼一拼,千万不要挤,小心地滑啊!” 雨暂时还下得不大,很多学生也带了遮阳伞来。 由于甄德范力求拍摄效果,所以挑了个离停车区域较远的地方,如果要集体返回到车上,定是个个都会变成落汤鸡,万一生病了还得校方负责。 余顾负责清点人数,“都到齐了。” “大家不要挤啊!跟着导游走,小心点!”季菊英祝福。 公共场合的人群一旦骚动,就容易出问题。季菊英组织得当,没发生什么大事故,不过还是闹出了小意外——张俊云把脚给扭去了。 雨势渐猛,季菊英和甄德范领着其他学生先行,张俊云疼得走不快路,余顾商量着先去租一艘船,和姜黎在船上用提前准备的医疗用品给他临时解决一下伤口。 姜黎做事缜密,却不善言辞,他去租船时由余顾留着安抚张俊云的情绪。 出于方便,姜黎租了一艘电瓶船,他给张俊云处理伤,余顾在一边给他“打下手”。 写生活动被毁,亦可谓塞翁失马——坐在船内,静静地聆听雨滴打在遮棚上、打在水面上,滴滴答答的声响将三人环绕,仿佛隔绝了尘世,即便是经纶世务者亦欲停留不返。 姜黎的手法很娴熟,三两下就处理好张俊云的伤势。 余顾把绷带卷拿来转圈玩,“好厉害啊,没想到你这儿都会。” “这个不是要学的吗?”姜黎夺过他手中的东西,收回医疗箱。 “嘿嘿,我早就忘了。”他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高中那会儿就会了,有一次我和小轩去登山,他受伤了,腿差点截掉,从那以后,我就学了些急救知识,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他后面没再受过伤。”说罢,姜黎甩了条干毛巾到余顾头上。 “你干嘛!” “擦擦吧,你那脑袋都成鸟窝了。” 余顾突然想到什么,打开手机自拍一照,铜铃大的眼睛梅开三度,“完了完了……都怪这死天气!” 姜黎饮水润喉,问:“自然卷?”眼睛不自觉地移向头顶鸟窝的人,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余顾忙着打理他的鸟窝,“嗯”了声,“平时还好,一下雨就完蛋,尤其是淋了雨。” 沉默片刻后,他们发觉张俊云一直都没说话,于是都看向他。 张俊云见他们都看着自己,笑得感觉憋着什么坏心思,道:“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也有过你们这样类似的场景,好像啊……” 姜黎白脸一黑,“你想加速写吗?” 余顾拿镜子指他,“兔崽子你想被打吗?我可以立马让你领会人间的险恶。” “哈哈,错了老师,我错了。” 嬉笑声中,季菊英给余顾打来电话,了解一下他们这边的情况,说看了天气预报,雨还要一个小时才会停。 余顾交代完毕,见姜黎望着天空发呆,碰了碰他,“诶,我们要不要来开船?” “季姐那边怎么样了?” “她说那里没问题,一切安好。我刚刚也看了天气预报,雨还得下一个小时左右,她让我们先在这边躲雨,雨停了再会合。” 张俊云闲不住,赞同余顾的建议,“来开船吧来开船吧!我双手双脚赞成。” 姜黎道:“还双手双脚,你都瘸了。有心情玩船不如照着船练练结构。” 张俊云成功体会到人间险恶,“啊?不要!” 姜黎难得勾起嘴角,“开玩笑的,开吧,别开太快就行。余顾。” “好嘞!你们可坐稳啦!” 余顾启动电船,还没等姜黎坐正就嗖的一下出发,整得他差点翻下去。 船的匀速其实不是很快,比平时在快速路上开车慢,但是在水上驾驶,开起来竟有赛车般的体验感。 姜黎目视两岸,明明是被一派温婉静谧的景象萦绕,他却感受到了振奋人心的速度与激情,兴许是因为船速,又或许是因为身前的那个人。 身前的那人开得有点飘了,居然单手举起手机,道:“你们两个,来,看镜头!姜黎?” 屏幕把三人框在一起,余顾露出他那口大白牙,身后的张俊云冲镜头笑着比耶,而姜黎似乎微觉冒昧,又或是害羞,抬手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姜黎回想——自己已经好久都没有和别人一起拍过照了,上一张还是大学毕业照,而再上一次就是和余嘉轩的最后一张合照。 “哈哈哈,老师你看看你,怎么这么娇羞!”张俊云欣赏余顾手机里的照片,不停地打趣姜黎,“长那么帅这么不露脸呢?” “我就是不喜欢拍照而已。你再笑,小心我罚你素描。” 张俊云秒变脸。 飙船王余顾道:“姜老师你这人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也许是被他俩感染,姜黎笑得更为舒坦,更为真实,只是突然收到的一条信息又将他的嘴角给压了回去。 第9章 中招了 雨总共下了三十多分钟就停了,余顾还是加速开回码头的。 刚才写生的地点多树,易滴水,这次活动只好提前结束。 众人撤回途中,甄德范这个老不要脸的还叹息到:“可惜了,本来是打算写生过后再带你们玩一玩的,天意弄人啊!” “呵呵,可别了吧!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余顾向姜黎窃谈。 但姜黎忧心忡忡,并没有听他说话。 方才相视一笑已抿去仇怨,余顾碰姜黎一下,问:“怎么了吗?” 姜黎这才回过神来,眉头却未解开,道:“你和季姐说一声,我有事情,要先去一趟公司,学生的作品幸苦你帮我收起来。” “好……”余顾语未罢,姜黎就抄另一条路走了 姜黎的微信上有一个陌生号码申请添加好友。 Confession:我是凌梦茹 他踌躇再三,还是点了通过。 Rebel:先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Confession:我也是 Confession:可姜伯伯一直提,我们还是找时间好好谈谈吧 Rebel:没空 手机息屏,姜黎右手紧紧攥着,望向车窗外,遐思悠远。 出租车里有股怪味儿,让人闻着着实难受,他打开窗,好让空气透进来,好不容易稍微舒服了些,街道上恼人的车鸣声又叫得他头疼。 加工部门那边指责一项产品的设计存在很大的问题,设计部竟无一人能解决,急需他回一趟絮雲。 絮雲会给所有正式员工放双休假,与此同时又秉着全体“周末自愿”的加班原则,你可以选择休息,也可在公司工作,反正有加班费拿。 整个集团的工作氛围十分变态,从来不乏后者。 姜黎的团队也是变态中一环,就没缺过席,而但凡是产品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又免不了要找他。 近来,他们的创作陷入到前所未有的低谷期,姜黎眼睁睁看着其他团队蒸蒸日上,以及资历同深浅的许逸梦等势如破竹,他已经殚精竭虑熬了好几个深夜。 他不止一次试图从和余嘉轩过去的所见所闻以及情感中汲取灵感,可惜如今的他再置身于过往时,已不能像之前那般仗着还有思念的支撑而获得所谓的“救赎”了。 眼下一波未平而一波又起,除去职场上的如履薄冰,家里又好死不死地来催婚,凌梦茹即是父亲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 即便自身态度始终坚决,但长期以往也实在让他不耐烦。 而远方的那个人,终究没有回来,或许就算回来了,也不再会有续文。 他只能强制自己想着、待着,卑微又自嘲地不敢忘却,哪怕一点儿细节也不敢。 因为一旦忘了,记不住了,生活好像就真的没有什么大的寄托了。 可是惶恐到底还是来了。 生活变得越来越快,日子一天胜比一天压抑,隐匿在远方的印象,被年岁的脚步踩得面目全非。 他不得不承认——余嘉轩,他的初恋,也是他曾经生活中最大的托付,正在一点点地消逝于自己的念想。 年少轻狂,到底没能抵过岁月漫长。 或许,真的就像许逸梦说的——是时候走出那个房间了。 ………… 私立学校普遍比公办的更喜欢搞些形式主义。 在该死的写生事件结束后,校方仍不满意,说:“只是学生的面貌被看见了还不足以展现学校的全部风貌,老师也应该被别人看见。” 因此,校长那个老秃驴就下达圣旨道:“今年的教师节,我们打算让老师们能够在舞台上亮相,展现各自的风采。” “教师节?在星期天?疯了吧!”季菊英在会议室中当着众老师的面就愤斥这项众怒之计。 老校长轻缓摇头,“No No No!”他飙英文的口音滑稽得要死,还以为自己可时尚了,“我们在星期五晚上办,学生们下午四点左右就提前放学。” “大概要办多久?”姜黎发问,头未从资料书中抬起来。 “嗯——时间嘛!嗯——确实是个,值得……”老校长喝一口水,继续道:“确实是个……”咳嗽,“咳咳咳,确实是个值得考究的问题,我们三个年级的老师都得参加,你们看看——怎么安排才能‘最’精简地利用好时间捏?” “What?这不是他自己提的吗?反倒问上我们了?”余顾跟季菊英说,“他没事吧?” “领导的脑子就是有病,习惯就好。”季菊英同志教龄6年,自己都没习惯。 谁知那老校长人老,听力却不减,顺风耳一下子听到二人的窃窃私语,“余老师有什么建议吗?来给大家分享一下。” 余顾闻言,和老校长对视一眼,好似见到了美杜莎,当场石化。 姜黎抬起头,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该站起来。 他当然知道啊,瞥了姜黎一眼,而后屁股被什么黏在椅子上似的,吃力爬起身。 众老师都看向他,仿佛在看一只替死羊。他垂眸求助姜黎和季菊英,换来的只有爱莫能助的摇头。 “余老师?有点子吗?”老校长逼问。 实在没法,他只好瞎说应付,“咳咳!那个……我觉得……我们可以组合。” “嗯……仔细说说。” “就是……就是让不同班级的老师组合成队,一起排节目。还有就是——节目表演要遵循自愿原则,不能强制哈。” 老校长食指点桌,“好!非常好!就这么办!” 很好!他特意说了个“自愿原则”,这样自己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然而,那老秃驴肯定是存心要跟他做对,道:“既然是你提出来的,那就再让你带个头吧!到时候你也得来个节目,可不能当逃兵啊。” “什么?”余顾想死。 好,既然已经知道死期将至,那必须得再拉一个人陪葬。 回到办公室,他邀请安凌懿与他一起,但安凌懿说想和季菊英一起排给舞蹈。 “呀,你们还会跳舞啊!”余顾惊叹。 季菊英仰起头,“那是,我年轻时可是专业户。”但她的傲气没能持续多久,眼神逐渐落寞,“只是没能干下去,追梦差点没把自己追到黄泉路,所以来教高中时最讨厌的数学咯。” “那小余要排什么?”安凌懿紧接着问。 余顾鬼嚎一声,道:“我还不知道呢,服了,早知道就把我这张嘴封起来了。” 一个男老师玩笑说:“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可是老驴亲自挑中的人选呢!” 余顾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垂头思考片刻,拉了坨大的:“唱歌咯。” “应该会有很多人唱歌吧。”季菊英道。 “无所谓,应付一下而已,我是废物啥都不会。” 他又寻思一番,一个人上台肯定会尴尬到腿抖,万一话筒没拿稳掉台下了怎么办? 于是将视线转向姜黎。 姜黎正在用平板电脑画珠宝的新设计稿,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扭过头去,“干嘛?” 余顾笑嘻嘻地撑在书墙上,“那个……周五的节目,你跟我一起呗。” “不去。” “为什么啊?别那么绝情嘛。”余顾掰着书页,央求地眨眼。 姜黎注视他纤细灵活的食指,片刻又将头转回去看设计图,说:“浪费时间,反正是‘自愿原则’,我去不去无关紧要。” 余顾真想穿越回去打烂自己的臭嘴。 他强颜欢笑地吸了一口“班气”,说:“哎呀,反正是周五,你就给自己放松一下,别老是绷得那么紧嘛。” “有什么好处?” 得!又来了又来了!这玩意儿是被利益还是代码寄生大脑了吗?余顾心中暗骂。 不过细想想,他也给不了什么好处,确实是在浪费生命,便又胡乱说:“能让你开心一些。” 姜黎愣了一下,运行触控笔的手指也顿住,照着镜中的自己,问:“我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有成效了?余顾窃喜。 他说:“嗯……网上我不知道啊,至少线下很少看到你笑。就算笑,笑得也是……很拘谨。” 姜黎没有说话,但余顾透过他深邃的眼眸似乎可以看到他的心情十分落寞,就像是看完了一部老电影后那般的失意。 “所以,你要不要一起嘛?” 姜黎搁下触控笔,道:“行吧。” ………… 许逸梦在暗中观察姜黎半天了,发现他不太寻常啊。 “怎么,产品销量上涨啦?这么高兴。” 姜黎也不觉得苹果肌酸,“没。喂,你别泼我冷水好不好?不要跟我提这个。” “哦~”忙了一天,许逸梦快憋死了,这下可有瓜吃了,“有情况?” “啧,我能有啥情况?一边去!”姜黎想把他打发走。 许逸梦死皮赖脸,屁股钉在椅子上,“这可就不义气了啊,在你好兄弟这儿都有秘密了,你想干嘛?” “哎呀,你怎么也这么八卦了呢?” “也?”许逸梦兴致更浓,调侃:“是你自己变八卦了,还是别人酷爱八卦呀?” 姜黎老脸涨红,企图通过喝水缓解体内的火热,杯子却空空如也。 “啧啧啧。” “闭嘴。” “啧啧啧啧啧。” “你妈。”姜黎上手挠许逸梦胳肢窝,“没完了是吧?” “卧槽你弑父啊!”许逸梦被逼到坐扭秧歌,“找情人还不让我说了?”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给你爹闭嘴!”姜黎差点没忍住扭他脖子,“看来许经理很闲啊,好下位了。” 许逸梦哈哈地踹姜黎的椅子一脚,“到底咋回事,如实招来!不然我造你谣啦。”他闹着玩的。 拗不过,姜黎暂且把面子摘掉,全招给许逸梦了。 “啧啧啧。”许逸梦说他没出息,“老男人心动咯!” “你他妈晚上吃什么啦?嘴比化粪池还臭。” “那你怎么解释?”许逸梦挑衅道。 “大哥,我们之前是网友呢,不过就是闹了场乌龙,这很正常吧?” “好好好,正常正常。”许逸梦敷衍而过,直入主题,“那你看得上他吗?” 姜黎故意打寒颤,“你不要太夸张,我可看不上,他野成什么样了都。” 明白了!许逸梦有颗学霸脑,知道想让他兄弟脱单务必另辟蹊径,“那我有个法子能让你减轻烦恼,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姜黎白他,“你小子别给我什么圈套啊。” 许逸梦展露得意之色,暗喜他的傻子兄弟说这句话时就已经中招了。 第10章 迟到的信 有些人看着平平无奇,但事实上各个都是不露锋芒的神人。 “哎呀,一次娱乐性的活动而已啦,用不着大费周章的啦。”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然而,那些“表里不一”的家伙们一有空闲就去借琴房或者舞房练习,大部分在星期二就开始行动,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参加艺术竞技赛呢。 余顾有幸提前见证他们一个个锋芒毕露,发现竟只有自己是小丑。 尤其是季菊英和安凌懿用《天若有情》编的舞蹈,起舞时的卓越风姿与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形象截然不同。 看呆之后,余顾肘了下身旁的姜黎,道:“你别告诉我你小子也深藏不露啊。” 姜黎没理他,在翻手机找歌,问到:“你要唱什么?” 余顾拿不定主意,说:“嗯……你先提几个。” 姜黎应了一声,“现在的流行曲直接pass掉吧,怪恶心的,唱以前的歌怎么样?” “好。” “《心墙》怎么样?” “不想唱。” “《XXX》呢?” “不好唱。” “《XXXXXXX》?” “你想怎样?”余顾从背包侧袋里抓出水杯砸姜黎的大腿,“专挑难歌是吧?” “所以我问你有没有想唱的啊。” 余顾跟个大爷一样坐下,“都说了让你先推荐了,好好选嘛。” 于是,两人又经过好几番挑选,最终余顾下定决心:“就唱《心墙》!” 姜黎想掐死他,“那我找找男版伴奏。” “哦。” 余顾闲得无聊,偷瞄一眼姜黎收藏的歌单,“哇哦,都是些老歌啊。诶,你也喜欢五月天啊,收藏了这么多。” 姜黎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住,回忆上涌,道:“是小轩喜欢的,我们之前总一起听。” 说真的,余顾已经很努力地不去想余嘉轩,奈何姜黎总是会时不时地提到,比他念得还要多,而只要他一听到有人提起,心底便会卷起层层波澜。 他故意咳一声,“你找到了吗?” 姜黎再次走出过往,回到:“哦,已经找到了,你会唱吗?” “包会的啊!”余顾自信地拍胸膛。 “那先唱两句来听听。” “咳咳!‘一个人~~眺望碧海和蓝天~~’” 姜黎直接暂停伴奏,打断余顾:“停停停,你这算……包会唱?” 余顾还挺疑惑地微瞪双眼,“嗯!不好听吗?” 姜黎说一言难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模仿土味搞笑视频呢,第一句音就走到西天去了。” 余顾又给姜黎来了一捶,“有那么夸张吗?等一下,你这损人的话跟谁学的?真服了。” 姜黎指着他,“你。” “……” 姜黎不想跟他闹,把伴奏拉回去,说:“我教你唱吧,先示范一遍完整的给你听。” 在旭辉待了两周多,余顾都只听过姜老师不可一世地和人讲话,有时会听见因无奈或憋不住而成的幽默语调——反正都不好听。 可是话说回来,他唱歌的音色是真的好听,而且音准、节奏完美契合,情感更是饱满真切。 “你以前是不是练过啊?”余顾感觉自己身上的小丑味儿更重了。 姜黎说:“嗯,以前上过课的。” 余顾松了一口气,把歌词复制保存,道:“我就说嘛,一个个都这么厉害,原来都是花过钱的。诶,你说要是我也去练会不会也和你们一样厉害啊?” 姜黎一秒都没过去就否定道:“不会。” 真是被这个EQ为负的人给整无语了,“为什么?” 姜黎耸肩道:“你天资不足呗。” “你够了啊,要教快教。” “态度呢?” 余顾拳头紧握,诡异微笑道:“姜老师,请—您—赐—教!” 一番教导过后,姜黎发现余顾还是孺子可教也啊。 就是…… “你能不能别唱得这么做作?挺清冷的一首歌被你……” 姜黎言还未道尽,被一声“老师老师老师!”打断了。 仅凭其声即可辨其人,毕竟旭辉也没第二个学生会对老师有这么热情。 张俊云从门口探进头来,“嗨喽啊!老师们。” 俊云说完后,陆南柯随之单肩背着包出现在门口,他好像是要在星期五跳舞的,看那胸前湿润的上衣,应该才是练习完。 张俊云窜进来,兴奋道:“小鱼你知道吗?英子和安子她们好厉害的,还有陆哥,他也深藏不露,帅!”他朝陆南柯挑下巴。 陆南柯看着余顾欲示好,颜色和悦道:“你还记得那首歌吗?《Wantonly》(作者编的),我们大一时用它编过舞的,这次我和体育办公室的另外两个老师编了一段串烧。”说时,他脚步愈近,“你选的什么歌?” 余顾几乎以天性般的条件反应往后避,“《心墙》,你有事吗?” “没,就是想问问,能不能加你的微信?”陆南柯小心翼翼地试问。 “你不是有吗?” “不是工作号,是你的……” 未等陆南柯说清楚,姜黎插话:“他不会同意的吧。”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开口,但看余顾对陆南柯的躲避以及陆南柯的逐步紧逼,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出来。 陆南柯对姜黎替人作主张的行为很讨厌,说:“我问的是余顾,他还没回答,你怎么知道他不答应?” 细想想,姜黎不想给自己拉仇恨,没给陆南柯眼色,继续看歌词。 陆南柯也不再去理会姜黎,而看到余顾果断地摇头拒绝。 他或是自嘲或是礼貌地笑了一下,“行吧。”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信封,递给余顾。 信封原来应该是白色,但已经氧化发黄,并且没有贴邮票。 余顾很嫌弃,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陆南柯解释道:“四年前有个不认识的女的让我给你。” 余顾半信半疑地捻过信封,问:“那怎么现在才给我?” 这句话问得也是奇怪,他才立马反应过来,从大二到今年间他从来都对陆南柯避之不及,见一次面都差点以死相逼,这封信当然没机会到他手上。 陆南柯半垂下眼睛,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那个……没事了,我先走了,再见。” 正挤着和姜黎找旋律节奏的张俊云见陆南柯要走,忙跟上去,“陆哥等等我!哦,小鱼再见!” “他给你什么信?”姜黎问余顾。 “不知道。”余顾掏了条垃圾袋把信封装进去,道:“先练歌吧,刚好他们下节是体育课,时间很充足。” “那个……” “怎么了?” “我可以……加你的私人微信吗?”姜黎竟也问得小心翼翼。 余顾不知道这家伙为何莫名其妙地要他的私人联系方式。 “好歹以前也是半个多月的网友,我们之前……” “打住啊!我加。”余顾不愿再听到有人提及那段黑历史的只言片语,无奈之下只能答应。 姜黎扫入二维码,屏幕跳出余顾的主页。 “每天都想die”……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好矛盾…… 这让姜黎又想起在WAITING的那个夜晚,森姐说余顾之前经常哭,而现在虽然看上去明媚如春,但刚工作第二天的他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却在诉说——这个人真的在很努力地让自己开心地过活。 姜黎自己亦如是,可不同于余顾,他并没有让自己活得开心的能力,七年的日子要么平淡无味,要么苦涩难熬,早已经习惯。 接续花费整整45分钟的时间,两个人才彻底熟记各自要唱的词、以及该怎么唱,接下来只要有时间就可以练。 余顾等安凌懿她们下课,吃了一顿午饭,午休睡了一觉,醒来才想起信封的事。 他揉揉眼睛,懵懵地把它拆开,里面装着一张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余顾: 展信安。 很抱歉,我先前不辞而别,希望你能原谅我,也最好能够忘记我,因为我们肯定不会再见面了。我知道,你会一定很难过,甚至会恨我,恨我为什么要这样,但我也是迫于无奈,而且我已经没有一点脸面回去见你了。所以才会想起给你写封信,也算是我的告别吧。 小顾,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奶奶,也对不起我自己。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费心思来找我,不要再打听我的消息,我只能告诉你我还活着,我健康地活着,或许不是很体面,但我想告诉你我的生活并不是很糟,你不要再担心我,只管自己好好地活吧。 小顾,你的未来会有很多很多的磕磕绊绊,但是你也会有光明的前景的,只要你相信,大胆地向前走吧!但是千万不能入了歧途,答应我。 希望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但最好忘记我这个人吧,我已经不值得任何人记住了。 对了,如果你遇到了一个叫姜黎的大学学美术专业的男人,如果他认识我的话,请你帮我告诉他——我会永远记住他的爱,谢谢。 ——X 第11章 还算开心吗 9月初的天气仍然像五年前那般炽热,就是分别前曾说过的话语,都那么刻骨铭心。 顺着脸颊滑落,印在地面上的不仅仅是泪,不仅仅是汗,还是无法填补的缺憾。 哥哥,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呢?就连想跟我说话,都要托别人转诉,就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敢写清楚。 五年,有人在这样的时间里足以学会成长,有人却还站在原地,并不是他不想往前走,而是那儿还有他放不下的牵挂。 其他文化课老师有课皆走,办公室里仅他一个人静悄悄地坐着。 姜黎上厕所回来,看他有些呆,打了个响指,“干嘛呢?” 他泪眼婆娑,抬眼时,夺眶而出的就像被酷热一点点消磨的冰锥不停滴落着的无色血液。 “怎么又哭了?”姜黎抽一张纸给他。 “我……”他声音哽咽难下,忍住逐字逐句诛心的痛,说:“我哥哥想让我告诉你——他一直记得你的爱。” 姜黎的肺腑像被猛地一搅,“小轩?” 余顾微弱地点头,“信里说的。”将信纸交给姜黎。 “信……”姜黎握住信纸,双手止不住地抖,直盯着最后一行——这是七年里来自前男友的唯一消息。 当然,余顾也并非毫无长进,不会让感性独自掌权,这封迟来的信又为找到哥哥开辟了一条路径,必然是要交给警方。 只不过,与希望相随的,是早已深根于心壤的忐忑不安。 但愿那封信能早些将哥哥唤回吧。 晚上学校的琴房得留给音乐生们用,周四,余顾和姜黎打算到KTV去练歌,为了防止尴尬,一个叫上了太后一个叫上了森姐。 “不是,就你那五音不全的嗓子,真就唱明白了?”两个人练过几遍后,顾辞晞为她的顾宝感到无比欣慰。 余顾得意晃着脑袋,“哼哼,被我的美妙歌喉震慑住了吧?” 姜黎嘲笑他一声,说:“其实是我教的好。” 这样说余顾又不服气了,“嘁,你教的也就那样吧,还不是我有些天赋在身上。” 顾辞晞和森姐不语,只是“呵呵”。 “你们别太过分了,我这就再唱首别的给你们听。”余顾叉腰道,就要去点歌。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另外三人异口同声。 余顾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顾辞晞满面春风地起身,从他手中夺过话筒,“你们去坐着,容哀家给你们唱上一曲。” 余顾没好气地挨森姐坐下,姜黎坐在他的旁边,静听太后演唱《带我走》。 “每次我~总一个人走~~……这次你却说带我走~~…………带走我~一个人自转的寂寞~~……” 顾辞晞唱得很好,技术与情感相得益彰。 姜黎听得有些走神,等回来时,视线不知何时已落在身旁随节奏摇晃的毛茸脑袋,看上去应该很好摸…… 不对!察觉自己想歪,他深呼吸了下,抬头便与森姐的凝目相对,她脸上似乎写着“小子,你想干嘛”。 五分钟后,顾辞晞唱完,接下来是森姐上场献唱一首《老虎不发威》。 明明是燃爆全场的神曲,姜黎却没跟着一起燃,独自沉没在冷淡的世界中,脉搏却又慌乱地跳动,当看见余顾胸前的项链时才平静下来。 “姜黎,姜黎?”余顾唤到。 “啊?”他第二次回神,“怎么?” “你咋心不在焉的?她们让你去唱一首。” “哦,你们唱吧,我就不了。” 森姐绝对不会放过他,直接把话筒硬塞给他“你这小子甭装了,来都来了,别掉我们胃口啊。” 没办法,姜黎被迫点歌,既然要唱,就唱最喜欢的《后来的我们》——这也是余嘉轩高中时最喜欢的歌。 但不知怎的,唱着唱着,他的心思时不时在两个不同的人之间更替。 “无论是~后来故事~怎么了~~也要让后来人生~精彩着~~……” 一直到再次坐下,姜黎仍旧恍惚,顾辞晞和森姐也到了兴头上,合唱by2的《我知道》。 一曲又终了,姜黎说:“我们再练两遍吧。” 余顾说:“不急,她们正入佳境呢,先别扫了别人的兴。” 不过今天的太后属实不对劲,她歌单里的情歌都没多少首,从前也不屑于听,今晚怎么唱得这么投入? “有事瞒着?”顾辞晞坐回身旁,他问到。 顾辞晞的眸子罩着淡淡的伤情,不知是否是因为方才唱歌的缘故,“哪有什么事?” 余顾靠近了些,“在想前男友?” “牛逼,这你都能看出来。”顾辞晞向他竖起大拇指,“哎呀也没什么,就是唱这些歌触景生情而已。” “你之前分手也不是这样的啊。现在是……还没走出来吗?”他的语气十分小心,又十分心疼。 顾辞晞拿起酒杯一口闷,“唉,我好像有点受不了现在的什么情情爱爱了——今天交往明天就分手,快递也不能这么快啊。” 余顾没经历过,网上倒见过不少,赞同她所言。 “而且,下头男真的他妈多诶。哇,一个个给我恶心坏了,他妈的峨眉山上的猴子都比他们有素质!” “你也交网友啦?”余顾不是很意外,顾辞晞本身就是个爱联谊的人,前几天就在她手机上看到过熟悉的社交软件。 顾辞晞连灌了两杯酒,“所以,老娘放弃爱情了。” 见她还想倒,余顾抵住她手中的酒瓶,“不许喝了,因为别人伤害自己的身体,不值得。” 顾辞晞向后一仰,无力拍余顾的胳膊,“我感觉以前玩过火了,腻了。”她又坐起来,放下酒杯,“我也不知道自己现是咋了,反正就很烦,烦那些男人,烦那些狗屁爱情。” 余顾为她盛上一盘葡萄,把酒推得远远的,道:“宝,你可以对全世界所有的男人都失望,但‘爱’,是你自己的心事,是和你自己的一次相逢,可不能把她给抛弃了啊,要是把自己锁住了,那就再难迈开腿喽。” 森姐的嗓门很大,但姜黎到底是坐在旁边,隐约还是听见了余顾所说的话,听到他说——“爱任何人的本质,都是坦然地去拥抱自己,而不是强制自己、困住自己。” “你的心有一道墙, 但我发现一扇窗, 偶尔透出一丝暖暖的微光。” 但站在窗后的那个人,还是要自己去把它打开,才能够让爱在微光中盛放。 姜黎怕,也彻底想清楚了——余嘉轩真的已不再是能让他与自己相拥的人了。 包厢内的灯光迷幻、朦胧,让人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似乎也遮盖了心中的归途,不知谁会在前方唱一首歌,让歌声消散这浓厚的荫翳。 旭辉里的牛马和奴隶们活在信息茧房里被裹得死死地,也不知道老董平时究竟割了多少,反正升级寝室和食堂设施哭穷,建舞台搞活动又开始炫富了。 室内不便拍宣传片,晚会统一在大田径场上举行,一共搭建了三座台面,考虑到不同风格的表演,集中、西传统与现代日常风格于一体,每座台上还装配上无死角的升降摄影机,与展示表演的大屏相连通。 学校统一给学生们提前放学,但容许想留下来鉴赏老师风采者自愿留下,自己搬椅子到操场。 工作处理OK!服装妆造OK!零食饮料OK! 有一点就不太OK——高一组老师们编的一段小品角色中,一位化学老师中午失足从二楼滚到一楼进医院了。 他们找不到替补人选,索性当回恶毒前辈“欺负”新人,让余顾来代演。 余顾本来就为学校如此大势而怯场,临时让他去演什么小品简直是天方夜谭,不想应。 负责策划的老师说:“哎呦,这你就放心好了啦,这个角色只需要你念一句台词。” “什么?”余顾洗耳恭听。 “咩咩咩~” “什么东西?” 这个角色不是很突出,却又不可或缺——女主角家里养的宠物绵羊,起一个缓和气氛的作用。 为此需要余顾穿上懒羊羊玩偶服。 他提着一大袋零食从教学区穿梭到操场,一路上成为师生们围观拍摄的“大明星”。 他全然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挺自信地转了几个圈,心说“我这么可爱,你们爱拍就多拍点吧”。 姜黎除了和余顾一起唱《心墙》外,还在后面加了一首《后来的我们》的独唱,身着自己设计的初秋礼服提前在操场上等待。 他仔细检查自己的妆容,抬眸发现一坨羊杵在身前,表情一言难尽,“你这是什么造型啊?” 余顾摘掉手套,拿过姜黎手中的镜子整头发,说:“我被拉去当苦力了,待会儿得先去演一个小品。”他自知状态良好,照着全身臭美,还扭过屁股晃小尾巴,“咋样,我这身好看吗?” “滑稽。”姜黎对这只小羊口不留情,却也觉得不失可爱,又怨自己多想,拧开一瓶矿泉水想浇灭在无形中躁动的火苗。 橙黄的天光泄漏下来,照得身后的树影屏风火红,亦遮盖住他颊上微泛起的晕。 跑道上有一群少年少女聊天散步,年少的他们如山野烂漫的繁花,总与末夏初秋的太阳相配。 而太阳并不独属于少年。 日月接替之时,“星光之夜,感恩有你”的晚会正式开始。 两个主持人交替念着AI味很浓的词稿,有十足的催眠效果。 第一场表演即是高一教师们编的小品表演——《我Man不Man》,讲的是一个被裁员的中年男人卑微求职而不得意,被妻子嘲讽不够man的故事,用搞笑的形式讲悲催的事实。 余顾戴上懒羊羊头套,什么都不用做,趴在沙发上被女主角挠来挠去就行。 姜黎和季菊英坐在最前排看,觉得搁他们前面坐地上的张俊云很碍眼。 张俊云唆一口冰淇淋,因狗血的剧情笑成哈巴狗。 台上,男主角质问女主:“你居然嫌弃我不够man?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我man不man?” 余顾跳下沙发,朝着话筒:“man~~~” 全场爆笑。 张俊云随口跟季菊英开玩笑:“小鱼怎么这么可爱啊哈哈!” 季菊英没太在意地附和,姜黎却汇生出一种剪不断亦道不明的情愫,张俊云这句话他怎么听都怪怪的,同时又暗嘲自己怪怪的。 季菊英和安凌懿的舞蹈编在第四场。 屏风光影摇曳如生,山水丹青相映成碧,两个身轻如燕的女人挥旋起洇染墨色的纱衣,以舞姿绎魂。 教书以来,季菊英从来都是随性流露喜怒哀乐,被自以为是的男同事嘈过是“泼妇”“没个女人样”,也被目中无人的女同事们集体孤立过。 之前从来都没有人看见过她这样的身姿——优雅、美丽,更在舞蹈中绽开她独有一份的魅力。 观众安静地欣赏,想必心中是一片哗然,因为她亲手将他们强加给她的刻板印象打破。 久过数年后,在衣袂偏偏间,季菊英将她曾被漠视了的热忱重新拾起,怀持于心。 舞蹈节目之后,是姜黎和余顾的同唱。 余顾刚才看前面的表演太入迷,懒得去换衣服,直接穿着玩偶服和姜黎去候场。 “你确定不去换一身吗?”姜黎问他。 “为啥要换?” 张俊云说:“别换了,这样上去超级无敌好看。” “小嘴挺会说啊。”余顾被夸得美滋滋,奖励张俊云一根水蜜桃味的棒棒糖。 “谢谢小鱼!” 姜黎清了下嗓子,道:“至少手套摘下来吧?” “哦,也是。”余顾听话地摘下手套,抛给张俊云,“小张,幸苦你了。别给我弄脏了,我待会儿要还的。” 张俊云把手套戴在自己手上,摆做敬礼手势道:“包在我身上!” “她们还没结束,我们最后再来练一遍吧。”姜黎说。 余顾说:“等下。” “怎么了?” “你头发有点不太整齐。”说时,余顾从张俊云帮忙提着的包里拿出梳子,要给姜黎梳头。 姜黎不知自己为何没有拒绝,也没有躲开。 两个人都是通讯录的事余顾心知肚明,尽量避免做出什么太亲密的动作,单手握着梳柄的最顶端伸过去给姜黎轻轻梳了两下,就好像在处理什么不太干净的东西。 主持人的台词念完,他们该上场了。 一个是在上舞台,一个是在进火场,余顾好紧张! 姜黎一伫立在聚光灯下,在场的女同胞们瞬间沸腾,喧得他都害羞了,身后那坨绵羊上台赢取笑声一片,也换来他的松弛感。 反正他不是一个人,再怎么紧张也还有人陪着一起,不用害怕。 伴奏没有前奏乐,姜黎唱出的第一句,平静如风又猝不及防,若一场从未料定的相逢。 “海豚从眼前~飞跃~~我看见了最阳光的笑脸~~”余顾感应节奏,接得协调,看来姜黎苦心孤诣的指教没白费。 “从”字走音,却也瑕不掩瑜,毕竟一段相遇中难免会发生磕磕绊绊,如果心灵真的相通,永远都不会因这些坎坷就停滞不前。 人对自己不能确定的未来事多少会产生抵触,往往要在经历过后才把它视为最宝贵的财富——回忆。 同参加今晚晚会的许多人一样,姜黎原觉得这只是在浪费精力和时间,当活动走向尾声时却又是不舍。 余顾被张俊云拉坐在草坪地上一起狂炫零食,入戏太深,他真的变成懒羊羊了。 可能是凭借传说中的蜘蛛效应,他回头一望,果真姜黎在盯他的脑袋。 “有事?”他问。 姜黎问:“你头上这坨大便就一定要顶着吗?” 余顾瘪嘴,“嘿,文明点!这是造型,啥大便啊,你没看过喜羊羊吗?” 不好意思,这是姜黎幼儿园时最爱看的动画片,最喜欢的就是那只贪吃贪睡的小肥羊。 那个时候还没有心比天高,日子过得也真是无忧无虑,后来就再也没有那样纯粹地开心快乐过了,也没人问他是否开心,即便是余嘉轩和许逸梦。 练歌的这几天,他暂别繁琐的工作,重回已许久未有过的清闲,纵无法像人生初时那样无忧,能够在长久的殚精竭虑中稍稍歇一歇已是弥足珍贵。 余顾不知道吃到了什么,惊叹一声,跟姜黎推销:“嗯!这个这个这个,好吃的!推荐你。” 姜黎没在听。 眼看只剩下三位体育老师合编的舞蹈串烧,余顾问他:“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什么?” “今晚还算开心吗?” “……” 起风了,吹过姜黎的耳畔,掠过他的发梢,又把它们给弄乱。 “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我很开心。”姜黎说。 不知是脑子被什么堵住了还是怎的,他竟然问余顾:“你之前……有过喜欢的人吗?”问完后人又立马清醒,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余顾根本没料想过他会突然问这种问题,默然片刻,“你想知道?” “不好意思,你不用回答也没关系。” “我大学的时候喜欢过陆南柯……”余顾炫完一袋薯片,烦躁地揉捏空袋子。 “……” 这个答复可谓一顿晴天霹雳,舞台上刚好轮到陆南柯跳舞,好比往下面抛来一枚导弹——燃炸了。 零食吃得太撑,余顾嘴里干干的,张俊云给他送来一罐饮料,他一口饮下大半罐。 他说:“就大一的时候。不得不说,如果当初没有他,你们现在应该就见不到我了……” 姜黎将眸光挪开,“这样啊……那——你当时看上了他什么?” “那个时候,他算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人了……我只要待在他身边就会感到安心,我就不会害怕了。”余顾将头偏向一旁,长吁短叹,“但是后来,他……罢了,不想提了。” “是吗……” “不过,你问我这个干嘛?”余顾再次紧盯姜黎,审问到。 姜黎紧张心虚,打开一罐饮料喝,“好奇而已……” 余顾玩笑道:“你可别对我打什么歪心思啊,我可不会替我哥放过你。” “我喜欢的是小轩,怎么可能会看上你,你配吗?”姜黎后半句自然也带着玩笑的意味。 就算是一个正常的答案,但这话也忒让人不悦了吧? 余顾的白眼再度上线,“犬吠都比你说的话好听。” “滚。” 第12章 姜黎玩命 “绝望了,他奶奶的,现在的大学生已经一文不值了吗?”已奔波两个星期的顾辞晞此时无望地摊在沙发上,举着自己的简历检查细节。 余顾端进来一盘点心放桌上,“幸苦你了,新做好的雪媚娘,尝尝。” 顾辞晞像搁浅的鱼摆首,“我真服了啊,现在找个工作怎么比爬珠峰还难,我都硕士了还不符合条件。” 余顾献上一个雪媚娘给她,“先别想那些了,还有我在呢,找工作的事不要急。” “唉,你说我要不要去考个博?” “前途是你自己的,问我做甚?”顾辞晞不吃,余顾自己咬上一口。 顾辞晞鬼嚎一声,吃力坐地起身,“诶,你小子不会是在旭辉里有什么关系户吧?” “姐啊,我刚到的时候人一个都不认识,何来的关系?”余顾跪在顾辞晞后面用艾草锤给她敲背,“哦,除了陆南柯。” “什么?”顾辞晞突变那英,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他也在旭辉?” 余顾无奈地“嗯”了一声。 “这简直就是个噩耗!” “认命喽。” “那……那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我警告过他,现在——额,就是有一点烦吧。” 顾辞晞“啧”了一声,道:“顾宝啊,我一直都不是很认同你这一点啊,怎么能因为和他情义深就让他逍遥法外呢?今年应该是可上诉的最后一年了吧?要不……你就告他好了?” 余顾停止敲击,艾草锤被甩置一旁,穿上拖鞋要出去,“我不想这件事闹得越来越烦。我做饭去了,你要吃什么?” “卤肉饭。” 第二天,办公室里好生热闹,几个中老年老师都在讨论旭辉被收购的消息,就连絮雲集团的董事长胃癌晚期大限将至、新董事长已被选任之类的事都拎出来作论。 “相亲相爱六班人”和安凌懿是不对这些感兴趣的。 而余顾无意间听见后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姜黎:“诶,旭辉会被哪个集团收购啊?” 姜黎正戴着无线耳机听什么,自是不闻窗外事,余顾碰他一下,他才摘下耳机抬头望去。 这一望,余顾还以为他中毒变异了,“你……你气色怎么这么差?” 姜黎满脸疲惫地捻眉心,“你刚刚想说什么?” “你还好吗?要不要去看一下啊?” “如果没什么大事就请不要烦我。”言罢,姜黎重新戴上耳机,继续工作。 余顾只好识趣坐回座位,但还是免不了担心。 姜黎很努力地让自己快速回到心流状态中,可最近每日只睡两三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时间表总让他因为一些风吹草动走神。 他又烦躁地摘下耳机,把电脑合上,软绵绵地趴在桌上,没了听到厌倦的“工作必听纯音乐”,其他人在说什么话全能听清楚。 “唉——现在的社会怕不是要完了哦,没工作的人有就业压力,有工作的人又有竞争压力,反正不管怎么活都得提心吊胆。”一个老师如是道。 余顾随口插话:“可不是吗?我有个朋友刚失业,到这里来找工作,加上之前在外地,总共找了快一个月都没结果。” “你朋友想做什么啊?” “她是美术专业毕业,想做服饰设计之类的。” 姜黎由这些话自然而然地想起絮雲大幅裁员再招新人才的计划,撑着桌面坐正,问余顾:“你朋友什么学历?” “中美硕士。” “那她可以投进絮雲试试。” “啊?那不是很难进的吗?” 姜黎再次打开电脑,迅速找到一份文件发给余顾,“我们对学历的要求不大,只要是研究生就行,主要是看你综合能力,面试和试用考核比较严格,就看你朋友能不能应对得过去。” 安凌懿闻言感概:“我的天呐,这还是第一次在办公室听姜老师当众讲这么多话。” 季菊英打趣道:“就算是闷葫芦也是和别的葫芦长在同一条藤上啊。” 一个男老师道:“小姜,平时别老这么闷嘛,没事也可以多跟大家聊聊天。” 姜黎表示我可没那么闲。 余顾趴在书墙上,“嘿,没想到你会想帮我们,替我朋友谢过啦。” “你想多了,我只是为了企业的发展而已。”姜黎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回到。 “总之谢谢你啦。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太累了啊?我看你这状态不太对劲啊。” 余顾话刚说完,姜黎还真不对劲儿了,突然倒在了桌上。 余顾见这一幕直接慌了,喊到:“喂!你怎么了?” 大家都围过来,季菊英差点没留住魂,检查姜黎的状况——不好! 她让余顾赶快拨打急救电话。 由于联系不到姜黎的亲属朋友,季余二人都请假在急诊室外等着他的急诊状况。 “吓死我了,话都还没说完他一下子就倒下去了。”余顾对季菊英说。 季菊英愁绪满面,在座椅前来回踱步,“啧,是不是工作太累的缘故啊?我看他在学校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还要花半天时间回公司工作,他刚刚那个样子,肯定是熬夜熬的。” 余顾倒吸凉气,“天,他不要命啦?” 季菊英自嘲地笑了下,说:“我刚工作时也把自己送进去过。” “你们以为自己是铁做的吗?”余顾感慨这些人实在太卷。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余顾闻得难受,轻轻扇了扇,却怎么也散不开。 他无意地看护士们不停息的身影,虽在十分安静的环境,总弥漫着无法散去的疲惫感。 太过压抑,太容易叫人焦虑。 姜黎睁开眼时,好像并不意外自己会在这儿,毕竟之前已经来过几次了。 待护士通知可以探望,季余二人急着来到他床边。 “怎么样?现在还好吗?”季菊英率先关问。 姜黎虚弱地“嗯”了一声。 余顾微微蹙眉,“真的吓死我们了,好好的人说倒就倒,还好有我们在你身边。” 姜黎强打起精神,道:“谢谢你们。” 他的情绪正处低落,二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以免触及伤情。 医生告知他们姜黎情况无大碍即可回去,姜黎原本打算叫司机,余顾说什么也要亲自送他,没想到这个犟种又说要先回学校拿设计资料。 余顾怼道:“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在通往姜黎家的路上,余顾按导航一边开车,一边罗里吧嗦地训他:“看到了吧,这就是不好好休息拿命玩的下场。” “嗯。” “姜大少爷,你可一点儿都不惜命啊,我们上班阳气阴气都没了,就剩怨气,你倒好,一个人干两份活,还一天只睡两个小时!天,你是跟自己有仇吗?” “嗯。” “再说了,高二只有你一个带美术生的,不得专职吗?学校也不知道是咋想的,瞎安排。” 姜黎未答只言片语,他打开一半车窗,让气流透进来。 这段路有限速,余顾的车开得慢了些。 姜黎随心地望向窗外路旁,兴许是天景尚好,可闻花木林间虫鸟轻语悦耳动听,可见稀疏人群零星散布于荡漾霞云,他仰望天际,似有徜徉于云端之遐想,面容舒展开如眼前之景般的柔和。 突然,他问余顾:“我是不是有点……太逞强了?” 余顾冷呵一声道:“何止是有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当神仙呢。嘿,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和自己谈上了,结果另一个人格把你给甩了,想整死自己?” 姜黎的两根拇指漫无目的地拨弄彼此,他垂头又沉默片刻。 他叹道:“我原先以为自己也可以无所不能的……” “为什么要无所不能啊?” “我从小就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成为一个强者。”姜黎自觉难堪,顿了下,“我是不是太幼稚了?” 温煦的光辉打在余顾的面孔上,从窗外透进来的风梳动他的头发,它们自然地飘展,就像窗外自然行进的天造之物。 余顾反问他:“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强者’?” 姜黎对此无定义,回答不出来。 余顾继续问:“你觉得像你这样,就算能把事做好,但连生活节奏都乱套的人,算是强者吗?” “……” “世上的变数那么多,强势弱势谁说得定呢?如果你要将能力拿去和别人对比,可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深度、自己的宽度,甚至我们走的路都不一样,怎么定强弱呢?” “我……” “我一直不喜欢拿这种相对而言的标准来划定一个人的价值,这个世界很大,但我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的生命有我自己的厚度。” 此时的道路铺在一片平地上,一眼可望远方连绵的山丘。 在大学期间,余顾为此写过一篇散文,著片段道:或许它们没有喜马拉雅山那般巍峨,但却拥有一片自己的生机与钟灵毓秀,共同守着东南土地上自然的秘密。 余顾说:“也行……之前人们总会和你说——你已经很厉害啦,你已经很强了啊之类的。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真的有评判强者的标准,那他(她)一定能顺应自己人生的节奏。” “……” “不是那种……那种绝对的、了如指掌的把握,是不管这个社会的大势怎么走、人生的意外怎么发生,都能在这种大势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把持住自己的步伐。” “自己的步伐……”姜黎念了一遍。 道路变宽,余顾的车行进得自在,他道:“嗯,不要担心,因为时代淘汰只有两种——一种是不循着它的人,一种是没有自己方向盲目往前走的人。但是我们既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如何调整自己的节奏就成了主题。” 年少时的傲气与小时候的伤疤太深,太刻骨铭心,姜黎想要将它们丢掉,以为只要跑得足够快,那些嘲讽的话语就跟不上他。 后来才知道,那话语是无处不在的。 余顾说:“因为,你看啊,这个社会有很多让人们普遍遵循的规训,迷茫的人就会被框死,觉得获得救赎的办法就是要在这个规则中成为佼佼者。但是我觉得,人活一辈子,或者说真正活得有意义的不能是到生命尽头时还在说‘我’属于这个世界。” “……” “而是这个‘世界’属于我。” 姜黎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你在拼命前总得知道自己的节奏是怎么样的吧?” 呆坐在副驾上的姜黎仍旧无言,余顾偏过头去看,只见他的脸侧朝窗外,看不到他是怎样的神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懂没懂。 车开进别墅区,余顾被震撼得呆若木鸡,又开始鸡婆:“我真不理解你们这些人,明明生活挺富裕的,还那么自虐,我要是有……” “你好吵啊。” “嘿——我又吵了?当时在软件上和我聊得可欢了,恨不得把你的一辈子都讲完,现在我……” 忍无可忍,姜黎捂住自己的耳朵,佯装不听八婆言,却一字不漏地都听进去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自打和余嘉轩分开后,他的生活总是静悄悄的,已经好久都没有人真正陪在他身边吵吵闹闹了。 他的嘴角浮现起微笑,很浅,却是真诚的。 或许——姜黎想——他和余顾只是线下的初映像不太好,而自己也是个生人勿近熟人贴贴的阴阳人设,他只需敢踏出一步,就可以像最初在网上时那样相谈甚欢。 将人送达,余顾再三叮嘱他要早点休息后就离开。 回到家,他把姜黎告诉他的信息转告顾辞晞,并把那些文件发给她。二人讨论了半天,他们又在微信上向姜黎询问大量的信息。 最后“死装货”发了一句:你放心吧,你朋友肯定能被录取的。 每天都想die:这么肯定? 死装货:我会帮她的,你只要保证她能力足够,这样的话就没什么问题 每天都想die:谢谢【“飞吻”表情包】 每天都想die:对了,季姐交代的那个处理好吗 死装货:已经没问题了 每天都想die:好 “好”字一收,就表示这段交谈结束,姜黎本想关掉手机,但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时,内心有说不上来的期待。 他和余顾一样,都渴望能在当今这个冰冷的商品社会中索求到一些炭火,对每一次和他人的交谈都抱有一丝期待,可惜大多都以失望告终。 即便说孤独是人生的常态,我们的灵魂需要独立,但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是缺了一半的,而不完整的灵魂又如何能独立于世呢? 余顾有好多话想说,又怕对方生气,输了半天的文字最终全都删除。 夜幕已落,这座城市里的人或已然入睡,或仍在前行,但他们的心魂都已褪去或想要褪去白日的伪装,重逢真实的自己吧。 而这一缕缕心魂是否像夜空中的那轮月亮一样孤寂呢? 在一栋高级公寓,张俊云独自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少年的身影在偌大的高楼中显得无比孤单,他试图拨通妈妈的电话,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了。 妈妈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就再打给爸爸。 嘟——嘟——嘟…… 电话拨通。 “什么事?”爸爸的声音很大,听起来还有些急躁,“你那边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今年的生日,你们会回来吗?” 爸爸不耐烦地问:“几号?” 张俊云叹了口气,“10月3号。” “都跟你说了我们很忙的,可能过年都不一定能回去,10月我们更没空。” 电话那边此刻响起妈妈的声音,“怎么了这是?谁啊?” “是小云,你来跟他讲吧。” 接着便是妈妈接过电话,“小云啊,你最近身体还好吧。”昔日温柔的声音如今仍未改变,只是这样机械式的话不知多少次被作为她的开头语了。 张俊云忍着哭腔,声音低沉地回答:“我很好,你们不要担心。我只是……只是想问问你们我生日的时候能不能回来。”他后半句的语速骤然加快,而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生日在10月3号……” “对不起哦宝贝,爸爸妈妈会给你寄礼物的,但是……我们实在没有空闲的时间啊,能不能谅解一下爸爸妈妈。” 俊云的眼泪还是掉落了下来,哭腔也已经压抑不住,“真的,一点时间都没有吗……” “对不起……”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过后,妈妈好像在和谁谈论什么。 “妈妈?” “宝贝听话,爸爸妈妈看过年应该能回来,到时候我们再给你补上,好不好?现在爸爸妈妈有事要去处理,就先不说了啊,你也早点睡觉吧,拜拜。” 电话已经挂了,那道温柔的声音已然消失,只剩鸣笛的喧杂与高楼之间源自黑夜的低吼。 他酿跄地回到房间,从床头柜里抽出刀片,见手腕上已是伤痕累累,便只能在手臂上割下好几道口子,鲜血从手臂淌出,流动,滴落,浸入昨天刚换的地毯,洇出一块血红的印迹。 他手掌紧紧捏着刀片,手心的血液也随之而出,伴着泪水与身体的颤抖流动,流进猩红的印记中,印在无端的寂寥中。 第13章 莽撞 早读铃声响后过去五分钟,张俊云急匆匆地赶到班级门口,身上带着雨迹,气喘吁吁地打报告。 余顾想要耍一耍老师的威风,故作严肃道: “咳咳!张同学——”声音延长,“你怎么又迟到了啊,这可不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样子哦。” 得了吧,其实上学时自己几乎每个月都有迟到的天数。 “对不起老师……”张俊云脑袋低垂,双手置在背后,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大男孩像只受主人责怪的小猫一样可怜巴巴,“遇到了些事情,就来不及了,下次不会了……” 余顾终究不忍心,抬起手。 张俊云以为余顾要打他,将脑袋侧开,结果余顾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得亏今天是我,是姜老师和季老师你就等着受刑吧,快进去。” 行吧,余顾装威风失败。 张俊云双眸闪烁如星,“谢谢小鱼!”说罢就要进去。 “但是,你身为语文课代表,给我上讲台领读哈。”余顾心说既然我淋过雨,你们都跟我一起做落汤鸡。 “啊?” 张俊云在讲台上领读,讲台下和他关系好的男生诡异笑声不绝如缕。 余顾目睹这和谐的一幕,不经感慨:“为师好欣慰啊!” “哟,终于开始训学生了?”姜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余顾转身,见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早上好啊!嗯,不错不错,看上去终于像个活人了。你是来找我的吗?” 姜黎佯装嫌弃,“我是来拿东西的,顺便跟他们说一下今天的美术课换到明天。”他进教室宣布这个消息。 等他出来,余顾问:“今天公司里很忙吗?” “废话。” “喂,你干脆把嘴缝住得了,中看不中用。”余顾挠脖子,道:“那个……注意身体啊,别太幸苦。” 姜黎留下一句“不用你管。”挥手而去。 余顾鄙视他,喃喃低语:“姜黎你大爷的。” 某人表面上烦死那个“死装货”了,但突然有一整天都要看不见他人,竟然有种奇怪的空虚感,可能是找不到人怼消散不了上班的怨气吧。 一定是这样。 中午的操场鸦雀无声,一般没什么人会在这个点儿来。 余顾不常睡午觉,趁着今天的温度还算适宜,有幸独享这份静谧,他坐在天台旁的台阶上,望着远处一座座矗立着的高楼,心绪竟一点点地飘向他办公室里隔壁的那位。 他从小就不怕热,但若是置身尴尬、害羞、紧张之类的心理时,倒是很容易出汗,他于是拉扯着衣服扇风。 隐约的,他好像听见了阵阵抽泣,便站起身来。 他大致判断得出声源的方向,悄悄地登上天台,去寻找哭泣的人。 眼前的一幕让他心头紧缩。 “张俊云,你这是做什么?” 原是张俊云一个人躲在这,不知经历了什么难过的事,竟在割腕自残,听见余顾的声音时,刀片差一点滑落到地上。 余顾一股热血上头,疾奔过去,想夺走张俊云手中的刀,但张俊云藏在身后不肯给他。 “把刀给我!” 张俊云已崩溃,泪流满面地摇头,说不出一个字眼。 余顾一直在抢他手中的利器,却不小心被划伤了手掌,忍痛将它硬夺过来。 “老师,你……”余顾手上淌着的鲜红血液格外显眼,张俊云更加慌张惧怕,夹杂着哭腔说:“我,你快去医务室……” 余顾拉着张俊云一起赶到医务室处理伤口。 他事后反思自己也是后悔莫及,遇到这种极端情况本该要沉得住气,冷静处理掉,更要安抚好对方的情绪,到底还是自己太冲动、太莽撞了。 张俊云一言不发,脑袋埋得比早上更低,不敢直视余顾的眼睛。 手上的伤口处理好,心却还未得到疗愈。 二人一起走出医务室,空气中依然是静到诡异的沉默。 “说吧,怎么回事?”余顾先发制人问。 然而,早上还好好的张俊云现在却格外反常,昔日所有的炽热明媚好像从来都只是一场虚幻荒诞的梦。 这一点余顾和张俊云很像,但现在是第一次以一个老师的身份来应对这个问题,他吁叹道:“俊云,没关系,你不用在我面前藏着掖着。” “我没有……”张俊云声音沙哑。 余顾继续说自己的:“虽然你总很努力地想让我们都觉得你是一个很开朗很乐观的人,但是真正的乐观是没办法演出来的。” 张俊云听见这句话时停下了脚步,倔强地憋着翻腾难息的情绪。 二人行至交叉路口的大树下,余顾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如果你想哭的话,不要强憋着。” 之于张俊云的苦难,余顾其实从那天跟他逛美食街的时候就猜出来了,之后也问过季菊英,确是他想的那样。 可他没有任何办法,毕竟他是一个连家人都没有的孤儿,又能给另一个没有亲人陪伴的人什么慰藉呢? 五年前的那个18岁少年,曾经抱着哥哥说“你不能再离开了”,哥哥明明点头,答应要留在他身边的。 他后悔,后悔喝了那几杯酒,如果不喝那些酒,哥哥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只是随着岁月流走的酒,终究还是模糊回顾记忆的眼睛,等他再次看清时——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后来,他也时常在想,为什么那场大火没把我也带走呢?而是要携走他的母亲,偷走他的记忆? 爱莫能助的人总是会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前途仍需要自己去探寻,所有的坎坷除了自渡,他人也无能为力。 余顾陪了张俊云整整一个中午,他们并没有倾诉与倾听,只是在似乎仅他们两人存在的空间里无声陪伴,这样也足以抵过千言万语。 姜黎并没有回絮雲,而是去医院看望姑母。 就在昨天,他日趋弥留的姑母,也就是絮雲集团的董事长慕思华主动找他谈了关于公司职位的事,告诉他:“很快了,你再努力努力。” 上司画的饼太硬,他实在咽不下,要是不提还好,一旦主动要画实在有点令人作呕。 最令他难以忘却的是,在他提起自己已经多次熬进急诊室后,慕思华义正言辞地回答:“没有把命都搭进去的决绝,你是无法达成目的的,你从小都懂得这个道理,怎么现在糊涂了?” 可要是人都不在了,再大的目的又有什么意思呢?换言问,如果他追寻那个目的逐渐变得心虚,那么还有接下去的必要吗? 迷茫一时是走不出的。 推门入病房的那一刻,姜黎有些后悔了——父亲和母亲竟从北京赶了过来,正在病房里和慕思华跟薛临澈交谈。 姜黎的家族世代皆为官从商,但从他父辈姜世杰那一代开始发生变故,其他的远近叔伯阿姨仍从老路,父亲姜世杰是个天生反骨,在家族的指责中毅然追求他的音乐事业。 家中长辈皆是迂腐顽固的“老古董”,因为无法掌控姜世杰而把他逐出族谱,彻底与他断绝关系,任由他自生自灭。 原应叹息的是,姜世杰并没有在音乐界中辟出自己的立足之地,最后还是认命地从了商。 姜黎出现的那一刻,母亲慕仁慧乍起,径直走向他,紧紧将他拥住。 他们母子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问就是因为姜黎曾与父母赌气,直接离开北京飞来浙江,而慕思华的集团总部正在江浙一带,也愿意接济他,让他入职,如此发展下来连续六七年都没回去过。 姜黎被抱得不自在,想挣开慕仁慧,又怕撕破脸皮太麻烦,跟块顽石似的干站不动。 慕仁慧松开手,仔仔细细地打量姜黎,想要将儿子此时的模样印在自己的心中,“哎呀,怎么都瘦了这么多啊,是不是平时不好好吃饭?” “我是来见姑母的,您请出去吧。”姜黎与她擦肩而过。 姜世杰的存在更显尴尬,数载磨砺的他兼具身为传统父亲和男性的奇怪犟性,不肯先向自己的儿子开口。 姜黎比起母亲还是更厌恶他,连一点儿对父亲的礼貌都不肯保留,更不可能向他敞开心扉。 姜世杰自识没趣儿,懒得和他一般见识,看见这个逆子就头疼欲裂。 慕思华想也知道姜黎为何而来,对慕仁慧、姜世杰和薛临澈道:“姐姐、姐夫,还有小澈,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事想单独和小黎说。” 待三人闭门出去,慕思华让姜黎坐,“小黎,姑姑知道,你很不甘心,你不甘心在公司里四年了还是这样的一个地位……” 姜黎就是不坐,驳她:“我干了五年。” 慕思华为他的犟性有些无语,“不打紧。重要的是,姑姑一直都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你也知道职场上不是……” “保护?”姜黎感觉在听一个国际玩笑,“这个词我从小听到大,早就已经听厌烦了。” “是啊,所以你就更应该……” “我小学的时候想要和同学出去玩,你们每次都不让,说是在保护我;我初中的时候你们逼着我学这学那,我不喜欢你们说这是让我能够保护自己;我高中谈恋爱了,你们硬是要我分手,还屡次禁足我,说是在保护我;大学时我进来你公司,呕心沥血拼了五年,你一直视而不见,你又说这是在保护我。” “你要明白我们的苦衷啊,我们都是……” “你们只不过是想要控制我。是姜世杰一早就跟你嘱托过吧?你们怕自己失去了作为家长的威严和掌控权。” 慕思华沉默不语。 “前总理敢窃取我的专利,这其中就没有你的问题吗?” “那是我……那是我忙,忘记了……忘记对内部的监管。”慕思华断断续续地解释。 姜黎瞥到床头边的康乃馨,已然枯萎,他长嗟道: “董事长,我这次来,也是出于情面,我得谢谢你曾经‘收留’我。”将一束折腰的摘下,摩挲它的花瓣,“我真希望你不只是我的‘董事长’,更是我真正的‘小姨’。” 慕思华闭上双眼,“什么话?我永远都是你的小姨啊。” 两个站在不同世界的人怎么也看不清对方,姜黎把死花甩进垃圾桶,嗤一声,道:“你们从来都没有认可过我吧?” “……” “我从小就拼尽全力往上爬,我承认我虚荣,太小家子气,希望你们能夸我一句。可是你们只相信自己做的是正确,一旦和自己的决定形成冲突就扣上‘错误’的帽子。” 慕思华没有一丝动容。 姜黎也没有失望可言,那些寄望早已连灰烬都消逝不见。 他背对着窗,为姑母盖好被子,背影是多么亲切和谐啊,而事实往往藏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语气愈发冰冷,说:“我曾像个乞丐一样爬,但是现在,我再也不想这样了,我想堂堂正正地走。” 慕思华睁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辞职,已经通知人事部了。”言断,姜黎转身要走。 “姜黎!”董事长叫住他。 姜黎没再回头,道声“再见。”离开了病房。 “哥。”薛临澈上前搀住姜黎,“你和我妈说了什么?” “你自己问她。”姜黎撇开薛临澈的手。 “儿子,你们谈好了?”慕仁慧问到。 “嗯,我辞职了。” 姜世杰顿时火气直冒,怒不可遏道:“你是怎么想得?当初是你自己要……” 那些屁话多听一句都会坏了心情,姜黎自动屏蔽掉,径直远去。 离开医院后,姜黎回到絮雲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个人物品不多,大部分都是工作相关的东西,有些工作用品目前也得携带在身,因为他昨天才提交的辞职书,今天开始是以请假的名义离开,目前仍需与絮雲保持工作交接关系。 “姜黎。”许逸梦手扶门框,唤他。 “顾辞晞的事搞定了吗?” “已经没问题了。那个……你真的要辞职吗?” “嗯。” “可是,为什么?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 姜黎极力遏制复杂的情绪,站起身,拍着许逸梦的肩膀,强行微笑道:“你能力很强,是真正属于这儿的人才,但我不是,我还是被这个地方淘汰了。很抱歉,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许逸梦明白姜黎的心事,但他并不会对他说套话,而是听凭真心,“一直以来,我都很需要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没有你的指点,我不可能走到今天。” 这句话是在挽留,亦是在感激,也有对姜黎能力的赞许,许逸梦说:“我知道你心酸,可那真的没有关系啊,谁都有低谷期啊。” “没关系”,短短三个字,姜黎自言自语念过无数遍,以至于到一种走火入魔的境地,他想逃出去。 他说:“总经理,你已经走到很高的地方了,会遇到比我优秀得多的人,他们会给你更大的帮助。” 姜黎提起自己的东西,最后看一眼许逸梦,“祝愿你以后也能这么顺利。” 他刚踏出工作室的门口,许逸梦又道:“可是他们怎能比过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啊?” 姜黎只挥一下手,而后就真的离开了。 对他来说,离开絮雲也好,以后可以专心带学生,或许在这方面也可以实现自己的价值。 余顾说得没错——他承认自己有点“自虐”,表面井井有条的自律终究还是乱了生活规律,明明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选择自我蒙蔽。 因为,如果有一条你不愿折返的路,而你却走得越来越虚心,那就不再是心之所向,不再是希望了。 那一个晚上,他屏蔽掉所有的心事,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14章 人言可畏啊 余顾在去上班的路上惨遭陆南柯的尾随,二人你追我赶上演一场现实版神庙逃亡。 天气预报又一次欺骗他,明明报道说上午将是一个烈阳天,而黑压压的乌云好像要将这座城市都吞没。 车内封闭无缝,余顾被无死角地围在其中,不安与恐惧随愈发强烈的心悸而衍生。 有些时候上天会给人们一些重要的提示,就像他今早不小心摔碎了最喜欢的杯子和碟子,下台阶时还不小心踩空。 他提醒自己别放在心上,而一连串糟糕的事发生后总会让心思敏感的人诚惶诚恐,一想起来就头疼。 直到进校园,疼痛也没有缓解,身体也变得软弱无力,他只能趴在方向盘上靠一会儿。 咚咚咚! 有人在敲窗。 他抬头,陆南柯被玻璃上的雨水遮得扭曲模糊的脸直击视野。 心悸的频率几乎达到顶点,仅此四年之前的那个深夜。 他止不住发抖,面朝方向盘趴回去,紧闭双眼不敢看外面。 外面安静了,仅闻雨打车棚的声音。 趴了几分钟,头疼渐缓,余顾正欲抬头时…… 咚咚咚。 敲击声再次响起,但这次的力道明显不太一样。 紧贴方向盘的胳膊抬起一条缝,余顾透过去看——是姜黎。 他这才放心地拿起伞打开车门,但其实已不必再撑,因为身体刚好被姜黎的大伞遮住,雨打不到身上。 “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他问。 姜黎撑着伞,和余顾并肩向前,回答: “我刚才看你迟迟不下车,寻思你是不是出事了,所以来看看,你还好吗?” 姜黎今天的语气格外温柔啊,倒是让余顾瘆得慌,下意识往旁边挪个几厘米,“你中彩票啦?” “啊?” 余顾手背抵住姜黎的额头,又探测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 更瘆人的是,姜黎听见这句话后竟然……竟然笑了!还是笑出声的! 余顾肌肉绷紧,“姜大少爷,我是不是哪里冒犯了你,求您告诉我!你别这样我害怕。” 姜黎感觉额头暖暖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呵呵,你在说什么胡话啊?诶,你抖什么啊?” 余顾已经准备好撑开自己的伞溜了。 “我只是昨天辞职了,浑身轻松而已。” “辞职?在哪里辞职了?”余顾很是意外。 “公司里。”姜黎轻抬下眼眶,“怎么,你担心我辞了学校的工作吗?” 余顾翻出他那标志性的白眼,“别自作多情了,我巴不得你走呢。不过,既然你能开心就好。” “别口是心非了,快走吧。”姜黎推搡余顾道。 中午,余顾正和安凌懿、季菊英坐在一起吃饭。 安凌懿突然抽风,问季菊英一句:“季姐,你有被学生表白过吗?” 这一问可给余顾和季菊英吓得够呛,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季菊英捶安凌懿一拳,“讲什么呢你?这是人讲的话吗?我可没有啊,你问这个干嘛?” “哇……”安凌懿吃痛,揉被捶的部位,“没有就好,嘶……但是,你们可得小心,尤其是你啊小余,别刚来没多久就闹出什么事情。” 余顾不明其意,问:“你想说什么?” 安凌懿做手势示意他们俩凑近些,压低音量道:“我今天去十四班上课嘛,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 “听到了什么?”季菊英问。 “确定要听吗?”安凌懿给他们打个预防针。 余顾说:“别败我们味口,快招。”说后还往嘴里塞饭。 安凌懿深吸一下,道:“有个男生说,昨天中午张俊云和余顾老师一起站在医务室外的树下,举止很亲密,肯定是……谈了。” 余顾差点把饭米喷出来,“什么?要不要这么荒谬啊!别人心里想不开我怕他出事就陪陪他,我也跟季姐说过的。嘿,现在这些学生真是会无中生有!谁说的?” “我当时正坐在讲台上翻教案呢,没看人,听声音有点像吴诚挚,我怕事闹大让他们不要乱说。” “吴诚挚?”季菊英不敢相信。 听见是“吴城挚”这个名字,余顾也有些吃惊,“是他?他不是十四班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吗?还说他公正诚信、人如其名,所以选他当班长呢。再说,他跟我也没仇啊。” 季菊英附和道:“就是啊,是不是搞错了啊?” “应该没搞错。”安凌懿说,“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应该就是他。” 她担忧地看着余顾从容淡定继续用餐。 季菊英沉思须臾,对余顾说:“无论如何你都得小心,这里之前有个老师因为学生造谣传到了家长那里,被家长围着骂,然后那个老师就骂了造谣的学生,那个学生就在他午休时拿刀抹他脖子,死了。”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余顾想象到那细思极恐的场面,食欲全无。 “就是因为那个老师收了他违规带进课堂的手机。”季菊英也吃不下,拿筷子戳饭,“所以后来老师午休都是把门锁好的。” 季菊英说完,安余二人觉得后背发凉,沉重地吃完这一餐。 下午,余顾还得去十四班上课。 果不其然,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节课上的课文是墨子的,当余顾讲到“非攻”二字,不知哪个喜欢意淫的男生嚷了一句:“老师,你和张俊云谁是攻啊?” 顿时班里笑声四起,还有一大批男生发出野鸡般难听的起哄声。 余顾忍住想骂人的心思,一本正经道:“我希望有些同学不要造谣,好吧?”而后将昨天的事实道明,想从而自证。 下课后,他悄悄打开手机录音,问了一些同学谁最先说过那种话,有几个人说不清楚,还有几个人说是吴诚挚。 他又叫来吴诚挚审问,吴诚挚摆出一张乖乖脸否认。 旭辉教室里的监控录不到声音,所以查监控也无大用。 防备心理已经被激活,余顾回想着昨天的事情,清点好到时候该如何自证清白。 然而,深似渊海的人性岂能防? 旭辉的通校生很多,这些贵子贵女们大多都是自己上下学,少部分是由家里的专属司机或者家长接送。 余顾在校门外的丰巢柜取自己的快递,一转身,一滩咖啡液迎面而来,他下意识紧闭双眼,冰凉之意直击皮肤,滑进衣服里面。 泼他的男人骂到:“畜牲,你简直不配为人师!” 那人很快被保安制服,“这位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我还不冷静?要是别人早揍他了!你们学校怎么都不开除他?什么玩意儿啊这是?” “请您自重!” “嘁!”男人白余顾一眼后自觉走开。 难道那些言论还是传出去了?余顾思忖到。 他背靠身后的柜子,不解而困惑地目视周遭人群,直面尖锐异样的目光与窃窃私语的议论。 “擦一下吧。” 侧头一看,陆南柯给他递来一张手帕,余顾迟疑几秒,最终还是收下了,“谢谢。” 果然,“师生恋”的谣言已经炸开了。 余顾在通往办公室的路上遇到一个人就迎来一份灼热的目光,不禁心里发毛。 一进办公室,本要往外走的老师故意绕开,从另外一边出去,其他老师看一眼他,原来照例和他打的招呼今儿却没有。 他们装作在忙事情,偷窥的动作一个个都那么明显,像在侦查天敌一样。 也是挺可怕的。 他无话可说,椅子都还没坐热,甄德范就来消息叫他去趟办公室。 看来这件事闹得不小。 “余老师啊,不知近来,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悖言乱辞啊?”甄主任端着着茶杯问。 余顾最烦领导明知故问的虚伪样,直言:“主任是说关于我的谣言吧?” “怎么回事啊?” 乒! 甄德范将茶杯放下。 “无非是学生们的一派胡言。”余顾又将当天的实况跟甄德范解释一遍。 “真的是这样吗?” “你大可以找王校医和张俊云作证。” “那我到时候再找他们谈话,不过……”甄德范又端起杯子品了一口红茶,“现在家长都议论纷纷了,有损学校形象啊,你说说,怎么办?” 余顾足够崩溃了,又被甄德范的话问得更不爽快,“你问我?甄主任,我自然是该拿出证据自证的,但是家长们的言论影响难道不是校方应该官方出力解决的吗?” “那我当然知道啊,可是你也是学校的一份子嘛!你也得负责呀是不是?”甄德范摊手道。 简直无语,余顾身为受害者,竟然还要受一套道德绑架。 甄德范问:“造谣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吴诚挚,安凌懿老师可以作证。” “小吴同学吗?哦哟,他可是个好学生啊,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吧?” “我也不知道,但我昨天问过一些同学,很多人都说吴诚挚最先说的那些话。”余顾本想把手机上的录音拿出来放,但想到有极大的漏洞,还容易自陷泥潭,到底不是时候,便作罢。 他说:“主任,我希望你能够公正客观地帮助我,这样才能守住旭辉的名誉和同学的清白。” “放心,我校向来公正无私。”甄德范捻着杯盖磨茶杯的边,“那好,我也得找他来谈谈。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我再叫你过来。” 余顾正郁闷呢,14班家长群里又有一些家长闲得蛋疼讨论这件事情。 他只好把早已在脑子里组织好的语言打下来,发在群里。 不料一位家长发来一张照片,那是监控录像的一幕,照片中余顾的右手放在张俊云的背上,如果非要断章取义自然会让人想歪。 果不其然,那些人又问:别人同学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造谣啊? 胡恩言爸爸:就是,孩子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做坏事,尤其是那个吴诚挚同学在之前家长会的时候看起来还挺乖的,是个好学生啊 李幸妈妈:@胡恩言爸爸:那可不一定哦,现在那种表里不一的学生很多,不然你以为怎么未成年人的犯罪率那么高 徐微妈妈:监控都拍下来了,还喊冤呢? 吴天德家长:学生会造老师谣,我看是因为老师做了坏事情才让学生报复的吧 庞哲爸爸:就算他没错,老师当成这样也是够失败的 毛冰冰:笑死【捂脸Emoji】 金建仁家长:老师没个老师样 李贞贤妈妈:事都没查清楚,还不能这么早定论吧? 吴诚挚妈妈:@李贞贤妈妈:可是那么多老师,怎么就他偏遇到这么小概率的事 胡恩言爸爸:就是,他都引起争议了,让这种老师教你的孩子你都不害怕? 苏韵莹(首席班主任):各位家长,这件事情我校暂时还没有定论,在此之前谁都不能被认定为有罪,希望大家公平公正,为自己的言辞负责,也希望大家能够理性辨别事实!!!「合十Emoji ×3」 余顾胸闷得厉害,喘不上气。 看来命运是想要让他尝遍所有的苦难,如今这语言霸凌终于还是来了。 慌乱是无法解决问题的,眼下最重要的是自证证据、人心所向以及稳定的心理素质。 所幸人证物证具在,6班的家长们也还为他打抱不平。 故而,对他而言,最难以保证的是稳定的心理素质,只怕前两者都满足的情况下自己却扛不下去。 此时走来两个老师,一见到他便凑一块瞥着他嘀咕,经过后还要回头打量一下。 他默念“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余顾?余顾?” 姜黎刚从文印室出来,见余顾呆站在走廊上,叫他他也没听见,双瞳空洞,却像是深渊一般,弥聚着恐惧的阴翳。 姜黎在他面前挥了三下手,才将他从想象中拽出。 “你还好吗?”姜黎问。 余顾摇头,“不,一点都不好。”他紧皱眉头望姜黎,“你说,我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吗?为什么,好像谁都不肯放过我?” 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的吧,风雨不断,任你是谁,都会陷入漂泊不定的迷惘。 “那个……你不要想太多。”姜黎注视余顾的眼睛,发现还没有哭,说:“我怕你到了一定程度可能会崩溃。” “……” “嗯……这件事情本身来讲就那么简单,就怕……”姜黎没往下说,换言道:“反正,我相信你,你也一定要相信自己,不要有过激的念头,知道吗?” 余顾点了点头,但心里终归是不安宁的,因为他猛地想到一个可怕的假设——要是有人刻意往他身上泼脏水,又会怎样呢? 姜黎现在异常关心余顾的状况,问:“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我想想哦……校医、张俊云是人证,医务室外面的监控……还有就是安老师和十四班的一些学生能够证明是吴诚挚造的一派胡言。” “吴诚挚?” “他很难搞。一来,他平时都是安分守己的样子,大部分老师都很信任他;二来,不知道他造谣的理由是什么。我跟他也没什么冲突啊,我甚至和他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我是真的想不通。”余顾紧咬嘴唇,烦躁地挠头。 姜黎思忖,开口道:“那会不会是他和张俊云有矛盾呢?总得要弄清楚这个吧。” 余顾豁然开朗,“对哦。”他方才一直都在反思自己,一时忘了往其他方向思考,“我得去问清楚。” 还不等姜黎开口,他便快步向甄德范的办公室赶去,因为刚才甄德范说过要找张俊云谈话的。 敲门进去,见张俊云、吴诚挚、安凌懿和十四班的班主任苏韵莹都在被问话,胡副校长与甄德范一同审问他们。 甄德范看余顾伫足门口,慢条斯理地盘起桌上的佛珠,“哟,余老师这么快又来了啊,进来吧。” 余顾瞥一眼神态委屈乖巧的吴诚挚,道:“主任,我想问问吴诚挚,是不是我哪里冒犯了他,或者他是不是跟张俊云有矛盾?” 副校长正襟危坐,扶一把老花镜,“那正好,我们现在正确认这件事呢。小吴同学,说话啊?” 余顾走近了些,对上吴诚挚从容不迫的神情。 他就这样一直盯着,慢慢地吴诚挚的瞳孔开始有些躲闪,他紧张地等待回应。 吴诚挚一口否认:“老师没有冒犯我,我和张同学也没有交集,这些话不是我说的。” 余顾和安凌懿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却又意料之中。 甄德范“啪”地一下把佛珠抛到一旁,对余顾道:“监控我也看了,王校医今天刚好不在还不能对证清楚,视频里拍下来的你也解释了,可这件事涉及到法律,你还有什么更有力的证据吗?” 张俊云突然发话:“甄老师,我对吴诚挚没什么意见,但他对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高一有一次在综合楼一楼的楼梯口欺负同学,被我打了一顿。” 众人这下都有些惊讶,除了两位同学,他们都没想到张俊云平时这么乖巧的学生会打人。 胡校长凝视吴诚挚,“真的?” 吴诚挚的沉稳被一言击碎,瞬间喊到:“你胡说!我没有欺负同学。” “我记得清清楚楚。”张俊云道,“六月份的时候,在一楼的西楼梯下面,那里是空的,而且没有监控可以拍到。” 吴诚挚急了,向老师们卖乖:“校长、主任、老师,我真的没有欺凌同学!不是我。” “我想起来了,那个被你欺负的人叫葛世佳。”张俊云全程都板着脸,语气也严肃比平日得多,“老师不信的话,可以去找葛世佳问问。” 甄德范问:“葛世佳是十三班的吧?苏老师,你去把他找过来。” 苏韵莹点头,在场的所有人中,她可以说是第二迷茫的,她一直以来都觉得吴诚挚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如今这事一闹,这层信任感变得摇摆不定。 等她一走出办公室,被站在门口旁的姜黎吓了一跳,“姜老师,你……” 姜黎尴尬地清了清嗓,说:“我是……路过的。”就快步与她背道而驰 。 余顾真想原地爆炸,本来谣言漫天就损他心力,没想到一牵还牵出这么一件麻烦事来,情况越是复杂,他越是着急想要解开迷题。 他试探性地对吴诚挚说:“吴诚挚,老师并非不信任你,但是我昨天下课问了同学,好几个都说是你……” “我都说了不是我!”吴诚挚脸红脖子粗地吼到。 余顾拿出手机,“我昨天录了音,这些都是原模原样地录下来的。”点开录音。 录音有几分钟长,声音开到最大,可以听出来场景是在教室,十四班几个声音辨识度高的学生甚至能辨认出来是谁。 吴诚挚一听,脚后跟一软,差点没站稳。 苏韵莹把葛世佳带来,甄德范问他张俊云刚才所言,他毫不迟疑地点头,并掀开衬衫一角露出右腹上的疤,说:“这是他当时划的。” “你胡说!我之前都不认识你!”吴诚挚一怒之下,直接冲向葛世佳给他按倒在地,狠命抡了两拳。 余顾离得最近,最早前去拉架,结果肚子被重重地肘了一下,疼得瘫在地上。 门外早已折返过来的姜黎听着不对,窜进办公室,余顾刚好被肘到瘫坐,随手把手中的资料仍沙发上,将他扶起,“你还好吗?” 余顾疼得面部扭曲,手紧紧得捂着肚子。 安凌懿过来关心道:“要不要去看看啊?” 余顾倒吸冷气,说:“算了算了,就是有点痛而已,应该没什么大事。” 姜黎在“别打啦!”“停下来!”“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和葛吴二人的互骂声中扶着余顾坐到沙发上。 “这么柔弱,以后还怎么扛住学生的伤害?”姜黎说。 余顾推开姜黎欠揍的脸,“你还有时间开玩笑,快去拉开他们啊!” “不用了,已经拉开了。” 吴诚挚和葛世佳已经被苏韵莹、张俊云拉开,四人正气喘吁吁。 胡副校长拍桌呵责:“够了!一个个的学生没学生样,老师也没个正形,像什么话?姜老师,你什么时候来的?” 姜黎把指着沙发上的资料回话:“本来要去文印室的,刚好路过。” 甄德范义愤填膺,红温了,“你们两个真是毫无规矩!一点都没有学生的样子!”他指着吴诚挚,道:“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殴打同学、行为过激,我要给你处分!” “不好意思啊,甄主任。”一道沉稳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众人望去,只见那女人身着雍容华贵。 第15章 小哭包 “啊,吴诚挚妈妈,您来了啊?”甄德范招呼一声,而后对除苏蕴莹和吴诚挚以外的人道:“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和胡校长要跟他们谈谈。” 众人皆被卷入是非,根本就不愿多待,先行告退。 余顾见姜黎还要扶他,轻轻推开他的手,“哎呀没事了,只是个肘击而已,死不了的。”实际上他忍得牙关紧闭。 “老师,你还好吗?”张俊云那层严肃被扯下,揉成复杂的面色,“对不起,都怪我太冲动,要是……” “没事没事,你别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不是你的错。”余顾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没那么难看。 姜黎没余顾那样的好脾气,催张俊云赶紧回教室去。 张俊云走后,他嚷余顾:“你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安凌懿道:“还是去看一下吧,你刚刚好像是被撞到左腹,小心内脏受损啊。” 姜黎不跟余顾说笑,吩咐安凌懿:“你现在陪他去医院吧。” 余顾不乐意地说: “我不想去,去医务室不就行了。” 安凌懿神经反射,避雷道:“别,我们学校的医务室药到命除。” “不想去就活该痛死你。”姜黎火上浇油。 “你太爷的。”余顾都疼痛难捱了,还想打人,挥出一个软绵绵的巴掌。 姜黎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推回去,说:“别闹了,快去医院吧。安老师。” 不顾余顾反对,安凌懿扶着他走了。 自看见吴诚挚的妈妈,姜黎就觉得奇怪——她怎么能这么淡定? 出于谨慎,他不好逗留,办公室的隔音出了名的好,要偷听也偷听不到,还容易被发现。 余顾并无大碍,只是腹肌痉挛而已,按摩拉伸几下便得以缓解,胃虽被击,倒也无妨,下午便回去学校。 一进办公室,季菊英就告诉他——吴诚挚因为行为过激被处分了。 “行为过激?”余顾不满这个原因。 “是在办公室里行为过激。” “那高一时和葛世佳那件事呢?”他更不满了。 季菊英回答:“不知道。我刚刚和张俊云聊了一下,他也交代清楚了。” 余顾忧心忡忡,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班里的同学好像有点……在躲着他,主要是男生。”季菊英叹了口气,感慨那些平时和张俊云交好的学生竟也跟着其他人一起推墙。 余顾起身,打算去找他,季菊英制止道:“你别去,他现在情绪上有问题,你一过去可能会更严重;而且你现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千万不能太情绪化,一定要冷静,好吧?” 虽然甄德范未查葛世佳一事,但张俊云和葛世佳所言让季菊英和十三班班主任为此感到不公,他们和葛世佳的家长一直在群里要求严查。 中午,季菊英甚至杀进甄德范的办公室把他从午觉中叫醒,和他讨要了一个多小时的说法。 余顾愣愣地坐回椅子上,拿出手机想看班级群的信息。 季菊英再度预判,提醒他:“小余啊,你现在……最好还是不要看群里的信息吧。” 他应了一声,见季菊英继续去处理工作,还是点开群聊。 甄德范(高二年级主任):@所有人:各位老师,经过胡校长和我严谨公正的拷问,吴诚挚同学确实没有造谣余顾老师,请大家要理性辨别信息,勿要轻信谣言。关于余顾老师和张同学的事情,学校会继续调查,希望大家多多配合! 余顾的呼吸瞬间变得凝重,甚至气管都感觉到刺痛。 他又点开家长群,家长们还在议论纷纷。6班群虽泛起波动但理性尚在,14班的就没那么友好了。 其中一条消息特别刺眼。 XXX家长:这种老师活在世上干嘛?死了算了,我看过他的照片,一个大男人打扮得骚里骚气不知道想勾引谁呢!娘炮吧?要真是被冤枉也是自己活该,他祖宗知道了我看都得半夜从坟里起来掐死他,也是丢尽他父母的脸,恶心!!! 一股反胃感上窜,余顾把手机甩在桌上,蹑脚出办公室的门,而后冲到厕所,恰巧被姜黎撞见。 如果生命从十八岁算起,他经历的苦楚不算多,但每一样都足以要他性命,而逝去的亲人是他最无法释怀的。 可念念不忘的人啊,都变成一根根尖刺长在他每一个流淌的血细胞上,那滋味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几分。 古言道父母是生人之本,那么当他疾痛惨怛时,连可以依仗的根都没有。 他强撑着洗手台,头彻底低垂下去,不敢看镜子中的自己,不敢看自己有多狼狈,而双眼早就已经模糊,也看不清前方的景象了。 一双手突然抚住他颤抖的身体,拍了拍他。待他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身后的人才开口问:“怎么了?” 他知道是姜黎。 “别待在这儿了,我们先出去,好吗?”姜黎轻拉余顾的手,带他来到走廊转角的椅子上坐下。 窗外正落小雨,空气潮湿、闷热,像一个无形的笼子,明明没有冰冷坚硬铁栏,里面的人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两个人静悄悄地对坐,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是就着之前在网上交谈的时光,姜黎在潜移默化中想要了解眼前这个人。 从小到大和他打交道的人数不胜数,只是那些人都太喜欢伪装,所以他从来都没记住过。余嘉轩和许逸梦虽是唯二两个愿意向他敞开心扉的人,但一个已销声匿迹数年,一个与他莫名多了层难辨缘由的矛盾。 那么余顾呢?如果与他相互坦诚,结局又会是怎样的? 姜黎还是先开了口:“余顾,群里面的消息,你不要太在意。” “你想想,其实你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都会有人去议论。”他诉予余顾,“这些是他们的偏见,我们扪心自问——真相究竟是怎样的?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和他们无关。” 余顾稍稍抬起头,“我又不是怕那些流言蜚语,我只是……我就是感觉心一直悬着,我没有什么可以依托的,每天都过得恍惚,我就是没办法安心……”他的声音又逐渐变得哽咽。 姜黎挪动椅子,离他近一些,下意识想伸手去碰他,又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去,爱莫能助道:“别哭嘛……”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外面的雨不知不觉间停了,但雨滴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漫散在校园的角角落落,是不是天空将心事都藏在了里面,想要向人们述说? 余顾吸了下鼻子,憋着眼泪,“我知道,我孤立无援,必须要学会坚强、学会独立……可是又怎是说说就能做到的呢?我没用,我没有能力,一个人要对付那么多困苦,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终于倒在悲哀与绝望中,撕心裂肺地放声哭喊。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走廊里十分安静,整层楼都能听见余顾的喊叫,靠窗的学生甚至不顾老师的指责探出头看。 季菊英闻声从办公室里赶过来,“这是怎么了啊?啊?小余?” “我们先进去好不好?”姜黎将余顾扶起。 余顾却倔强地推开他的手,踏着发软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回去。 见余顾埋在桌上,姜黎也不是滋味,焦头烂额之际,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余顾没再哭了。 姜黎猫着腰对他说:“你先缓一缓,待会儿把自己经历的相关事情、现在的情况和那些证据都按顺序列清楚,我有办法帮你破局。” 盛璟曦是朝霖集团的创立者,姜黎原来不想与她打交道,余顾一事却令他心甘情愿地去找她,不仅为情面助同事突围,更为借她之手冲洗旭辉的污秽,扫清日后的职业障碍。 旭辉是絮雲集团唯一的教育资源,而在前不久转让给朝霖,学校的董事长变成盛璟曦。 她一直都想跟絮雲合作从而分到股权,但絮雲始终有所忌惮,她又不肯更改条件,所以这事一直没办成,只好从收购旭辉开始,再不断扩大切入口。 身为优秀的领导者,盛璟曦成事后都是以无为而治的原则管理公司,并未立即对旭辉进行大幅的整改变动,日后再循序渐进。 而在另一方面,作为新的上位者,必然要树立足够的威信,容不得一点脏东西存在,尤其是私立学校十分重视声誉这一点,让她在收到姜黎提供的信息后,下令彻查学校监控、财务等各方面的状况。 如此一来,有人快坐不住了。 顾辞晞自从入职絮雲,这几天都早出晚归,今晚她得加班到十二点才会回来,余顾又是独坐在空寂的屋子。 今天他连做饭的力气都没了,明明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但就是没有食欲,就这样干躺在床上,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 他捻起胸口前的项链坠饰,又不经想起哥哥。 哥哥是他当时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他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们虽不是亲生,但余顾早就无视血缘的隔阂,在他认识陆南柯、认识顾辞晞前,哥哥是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可是哥哥,你为什么要在我最无望的时候离开我?是不是我之前太讨厌了?是不是我小时候不听话? 这些我都想不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要是我听话的话,你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这些话,哥哥是听不见的。 不知不觉,床单上已经洇开一片湿润。 静默之中,微信通话的铃声钻进时空。 余顾拿起手机一看,是“死装货”打来的。 “喂?” “余顾,你那里怎么这么黑?不开灯吗?” 余顾起身把灯打开,房间终于亮堂起来。 他无神地看屏幕,问:“你不是要看晚自习吗?怎么在办公室?” 姜黎说:“放心,他们很乖的,不用我操心。你……又哭了吗?” 余顾抿着唇,没有回答。 “唉,你比你哥还爱哭。” 一提到哥哥,余顾的神经敏感起来,“我哥他很爱哭吗?” 姜黎浅笑, “嗯,他高中那会儿总是哭,每,像是他考试考砸了会哭、打球摔破皮会躲着哭,有一次我一整个星期都没去学校,一看见我也会哭……反正你跟他一样,是个……嗯——是个哭包。” 说完,姜黎的眼神不好意思地躲闪,还故意地咳了咳,余顾都尽收眼底。 “不过,只要我往他嘴里塞颗糖,他就不哭了。”姜黎娇羞道。 余顾莫名有点发酸。 屏幕里姜黎在椅子上转了半圈,背靠挡板,举高手机道:“你和小轩有些地方是挺像的,但你们怎么长得就不像呢?” “我们不是亲生的。” “那是表堂吗?” “我哥哥是爸妈从孤儿院领养回来的,他没有和你说过吗?” “没有。”姜黎又将手机下移。 原来如此,姜黎才明白——余嘉轩每一次的刻意隐藏,原是不想让自己看见他的创伤。 言语中断,余顾觉得屋里闷得慌,推开窗户,趴在窗口上深重地喘了下,呼气时声音还打哆嗦。 又是姜黎率先打破沉寂:“那个,余顾啊,或许……我们其实也可以试着谈谈心。” 余顾不知道姜黎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个,只是当视线聚到对面的人时,怎么也挪不开。 他故作镇定,道:“怕到时候你又得烦我。” “怎么这样想我?”姜黎装得像个备受冤枉的人。 “你问这句话好意思吗?” 姜黎抿嘴垂眸,反思自己,“嗯……对不起。” “干嘛道歉?” “我父母以前和我说其他人帮我、接近我全部都是为了利益,我信了。后来觉得这么说不对,与其说都是为了利益,不如说——我们都是为了价值。” “嗯哼?什么价值?” “像财富价值啊、情感价值啊、包括自我归属感以及认同感的价值等等,人要是只看到第一种,未免也太可怜了,我们都是丰富多彩的人,渴求的有很多,不是吗?” 风迎面徐来,余顾也真的静了下来,他难解的愁绪被一点点吹散,目之所及,灯火璀璨依旧。 “就像我们之前交网友一样,都希望能够交到真心的朋友吧。虽然说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很难了,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建立起真正的友谊。” 余顾彻底放松下来,唇角微勾,“你咋这么不要脸呢?” 又被骂了,姜黎方才亲口说的话不可能变成砸脚砖,那未免也太没面子,“你脾气能不能改改?” “我就这样。你现在说得好听,我开学第一天听你说的第一句话就在骂我。” “我哪有?” 余顾无奈翻了个白眼,“我后悔没录音。而且,你每天就跟我欠你几百亿似的,总感觉你想把我杀了,所以你昨天突然对我笑,懂我什么感受吗?惊悚至极!” 姜黎不好意思地挠脖子,“那还不是我……” “不是你什么?” “不是我,是你,我这人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不喜欢做事散漫的人,我的职业态度可是很好的。” “你真的很喜欢你的事业啊。”余顾叹为观止,“我们上个班就跟深宫怨妇一样。” 姜黎说:“既然不喜欢,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跳槽?” 大脑已经足够清醒,余顾坐回床边,要死不活道:“No!我是废人没那能耐啊,我找到这份工作都废了老命,不然你让我怎么活?我一没背景人脉二没雄厚资金。不是谁都能像你们老钱一样,有底气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事。” “别这么说嘛,我刚入社会时也没有底气,家里人没一个支持我,钱都是我自己赚的,用自己的爱好来实现财富自由。所以,你得转换一下思路。” 余顾正欲接话,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堵住。 “你等下,我先接个电话。” 电话是正校长打来的。 “校长你好……” “余老师啊,……” “停课?” 第16章 加上我一个 死装货:停课? 每天都想die:嗯,他们让我先待在家里等通知 死装货:停了也好,省的去学校受罪,那自习就我替你看吧 每天都想die:多谢【合十Emoji】 死装货:盛璟曦已经在查了,一定会没事的 每天都想die:这么确信? “死装货”没有立即回复,过了一会儿才来消息:等一下,楼上好像在闹事,待会儿再聊。 后来余顾等了好久也没收到对方回复,没了聊天的兴致,随便收拾几下便沉沉睡去。 由于生物钟,余顾第二天在和平时一样的时间点醒来,只是身体状态明显不太对。 他站起身时突然感觉头重脚轻,量了□□温——真是祸不单行啊。 顾辞晞得知后虽想请假在家照顾他,奈何公司里的事忙不过来,她不能放过得之不易的机会只能先送他去医院,而后匆匆赶去公司,空闲之际,除了发信息关心他的状况,还拜托另一个人去照顾他。 叮咚! 门铃声响,余顾忍着浑身的难受打开门,“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 姜黎看着眼前脸色从未这般差的余顾,回到:“顾辞晞告诉我的,她让我来照顾你。病好点了吗?” “好……咳咳咳!”余顾刚想回答“好多了”,结果狂咳不止,“放心吧,普通……咳咳……感冒而已,我一感冒就发烧、发炎。” 姜黎绅士般搀扶他,“你先回房间躺下,要不要吃点什么?” “没胃口,你不上课吗?” “他们这两天有七选三考试,我没事干就请假了。” 对哦,学生们还有考试,余顾都给忘了,不知道学校突然闹出这么一桩事,他们有没有心思考。 他担心得紧,但一阵一阵的头痛让他重新关心回自己。 “我还能自理呢,辞晞也太夸张了点。”他的鼻音十分重,像只上年纪的鸭子。 姜黎嗤笑道:“你再说呢,小心待会儿烧成烤鸭。” 余顾没力气翻白眼和打人,“咳咳……你要喝茶吗?” “不了,你快去卧室休息吧,今天我是来照顾你的,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姜黎把余顾往卧室那边推,手心在触碰上毯子时有点犯痒痒。 “随便你吧……咳咳咳!”说罢余顾裹紧毛毯,迈着蹒跚地步伐回卧室。 “你吃午饭没?” “没。” 姜黎环顾室内的装潢——整体呈黄白色系,干净简洁又柔和温馨。 厨房里设备齐全,他一下子来了兴趣,问:“我能用你的厨房吗?” 余顾正虚弱无力地缩在床上,实在不想说一个字,但还是尽可能放声回答:“用吧,别给我弄炸了就行!”而后眯着眼,因为头疼得不行,没有睡着。 眼帘紧闭时,妈妈的脸一闪而过。 他睁开眼,那幻影就消失,再次闭上又怎么都看不清。 那本老相册再次被翻出来,他轻抚塑封膜下的那张脸,头脑一胀。 如果妈妈还在,会不会照顾我?余顾想——算了,都已经长大了,不该让她操心的。 他侧躺下,那张照片还被捻在手里。 许久过后,姜黎敲门。 余顾吃力坐起身,“怎么了?”把照片塞回册中。 姜黎说:“我熬了粥,喝吗?” 熬都熬了还能说不喝吗? 余顾让他进来。 姜黎端来一碗皮蛋瘦肉粥,余顾微挑了下眉 ,“这是你做的?” “嗯呐,怎么样?” “看着还不错嘛。” 姜黎被夸得有点小骄傲,盛了一小勺粥,“来,我喂你。” 余顾发愣,懵圈了,“什么?”没听错吧?姜大少爷居然要喂我?他心说有些癫狂,毕竟那人不久前还恨不得他人间蒸发呢。 姜黎看出他不好意思,说:“你现在是病人嘛,得照顾好你,张嘴巴。” 余顾滚烫的身体突然觉得好冷,不自在地张开嘴,然后…… “咳咳咳……甜的!” “啊?” 余顾的表情一言难尽,凝视姜黎兴师问罪:“你怎么……你是不分盐和糖吗?” 罪人咬着下唇,躲开犀利的目光,“那个……因为你都是用罐子装的,又没标签,我看着像盐嘛……” 余顾想把舌头割掉,先是苦不堪言,然后遭受超甜版瘦肉粥攻击。被这碗不伦不类的东西整的,脑壳里的筋都快炸了。 “你认不出怎么也不知道来问问我啊?”他已经没法去照顾别人的感受,语气满是不耐烦。 “你不是难受嘛,就不忍心打扰……”罪人把碗端走,拿出手机,“那就别吃这个了,我给你点外卖吧。” 而姜黎更大的罪恶是——把厨房的洗水槽搞成了没有臭气的化粪池,差点让余顾看得晕过去。 罪人犯事还一脸无辜地朝他微笑,他直接抡起鸡毛掸子要打过去。 “你干嘛?”罪人害怕,被逼得连连后退。 “杀猪!咳咳……” “猪”背抵到墙壁,已退无可退,眼睁着鸡毛掸子就要挥下来,他握住,和“屠夫”一拉一拽僵持不下。 谁料“屠夫”双足失力没站稳,往前一倒,手撑开把他的脸推到墙上去了。 余顾站稳身子后,气得快把牙咬碎,夺回掸子往姜黎屁股上狠狠一抽,“你给我收拾干净!” “很疼!” “忍着!咳咳咳……” 没办法,谁让他理亏?姜黎磨磨蹭蹭了半个小时才收拾好,打算叫余顾来检查成果,一转身…… 啪! 啊哦,碗和勺子摔地上碎了。 这下完蛋咯! 他蹲在地上看着碎片思考该如何解释。 一扭头——“屠夫”阴着脸俯视他和地上的“尸块”。 “那个,碎碎平安啊……” 安个狗屎! “屠夫”二话不说又是一掸子下去。 余顾人就这样,别看他平时乐呵呵的平易近人,一旦生病就易躁易怒,管你是谁,要是惹到他直接给你黑化。 姜少爷的高冷人设崩塌到只剩下残骸,也是首次让除余嘉轩跟许逸梦以外之人接触他的真实模样。 虽然之前没照顾过感冒的人,但也是出于想要让病人高兴的目的,姜黎时不时和余顾说起自己上高中那会儿的“趣事”。 什么带着余嘉轩逃课啊、被家人禁足从楼上翻下去找余嘉轩啊、全班看电影他和余嘉轩躲在后面亲嘴啊…… 总之,十句里有十二句不离他的小前男友。还给自己讲高兴了,丝毫没注意病人想“杀猪”的心思。 “你和他亲过多少次?”余顾黑着脸问。 “哦,就这一点我记不住,数不胜数,只能说……嗯——大概一天十几次吧。” 余顾气不打一处来,抡起一个抱枕砸过去。 “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姜黎抱着抱枕捶,委屈问到。 余顾把松落的毯子重新裹好,道:“不好意思,一生病就这样,有一次一个实习医生给我扎针,我差点把针夺过来反扎他。” 姜黎给他竖起一个赞,“对了,你昨天怎么没回我啊?” “哦,我忘看了,你说什么了?” “吴诚挚昨天晚上精神失控,冲进十三班和葛世佳打架,得处分了。估计这件事也能推波助澜。” 余顾点头会意,问:“张俊云怎么样了?” “他昨天晚上被……好像是他的舅舅带回家了,今天上午没去学校。” “班里的学生怎么说?” 姜黎摇了摇头。 余顾无声感叹片刻,又问到:“董事长查得怎么样了?” 姜黎轻叹,道:“很可笑,同样的证据你发出去无济于事,董事长一发就把舆论压下去了。她很给力,一查就查到了好两个以前受贿过的校领导,居然还有王副校长呢。” 余顾听得细思极恐。 “但是甄德范还是没被查到,不过应该也快了。” “你怎么这么确定?” 姜黎给余顾复盘:“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很矛盾吗?一个学生的一面之词,上面的架势就好像这就是事实一样。而这件事就先假设它是真的吧,那兹事体大,昨天吴诚挚都慌成那样了,甄德范怎么未经严查就宣告不是他造谣?” “那胡校长……” “不好说,反正从吴诚挚妈妈来之后,局势就变样了,本来你都快自证清白了。” “等会儿,你怎么知道的?”余顾纳闷,突然觉得姜黎好龌蹉,“你怎么偷听啊?” “……” 余顾也没追究,经过姜黎这么一分析他直打哆嗦,“犯不着吧?我就一个普通老师,碰了谁的蛋糕了?” “呵,那你可太小看资本家了,以为他们想捞好处每次都要自己设局吗?事实上无论大小,他们都会去看这件事有没有空子可以钻,反正自己不用费那么多心思,蠢一点的不看时机就急着抛网了。” 余顾擤了一把鼻涕,问:“合着絮雲之前都不管的吗?” “我不大清楚,我也是刚调到这儿的。不过,集团内部都有些……嗯——”姜黎再度摇头。 余顾一边听着,一边翻家长群里面的消息。 他说:“你手机借我一下。” “做什么?” “留证据,到时候我要向那些骂我的人索取精神损失费。” 窗外的雨落个不停,灰暗的气罩笼盖全城,压得屋子里的人心里发闷,好在身边还有个陪着,要难受一起难受。 他们一起翻着群里面的家长信息,越翻心情越沉闷。也不知道那些家长是在干什么,平时也没见他们这么有空啊,讨论声就没断过,其中还掺着谩骂的话。 这些,统统都被余顾用姜黎的手机拍了下来。 经过一番折腾,余顾烧得反而更厉害了。 此时已是十一点半,姜黎正愁要不要送他去医院,适逢顾辞晞提前结束加班赶回来。 “怎么样了?”顾辞晞忙问。 “高烧不退啊,都38.7度了,要不要带他去医院?” 听罢,顾辞晞去厨房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瓶特殊的药喂给余顾。 “这是什么?” “抱歉,我忘记交代你了,这是他从以前就开始吃的药。医生说他小时候就落下病根子,每年换季和冬天就容易感冒,如果高烧不退,吃这个就好了。” 姜黎会意。 顾辞晞嘀咕着:“他自己怎么也不知道吃啊?” “以前……你和他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吗?”姜黎问她。 “他大二的时候认识我的,那个时候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我……”顾辞晞想到另一个人时顿了一下,但寻思可以趁此机会让余顾多一个保护他的人,便继续说:“还有陆南柯。” “只有你们两个人?” “对,但是陆南柯后来做了很畜牲的事情,他们的关系就决裂了。” 姜黎一愣,回想起之前学校里发生的那些事,“难怪他总是很抵制陆南柯。” “所以拜托你,姜部长,以后在学校里能不能多照应一下小顾,尤其是防着点陆南柯?” 姜黎纵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却也不好多问,答应了。 顾辞晞眼看她睡觉都还微皱眉头的顾宝,心疼坏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把别人当成活下去的寄托——他可能还会回来的哥哥,再就是我和他一步一步、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的。他失忆了,总得有人陪他再去创造新的回忆,不然他这日子还真没法过……”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一阵哽咽。 姜黎鼻尖一阵酸,走近了些,将床上之人瘦削的脸庞看得更仔细,惦念着什么,而后对顾辞晞说:“从今以后,再加上我一个。” 第17章 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九月已是初秋,江浙一带的气候一到变季期是出了名的变态,乍暖还寒,易伤的不只是身体,亦是心神。 余顾微皱的眉头之下,是他在梦中被同事们孤立、被学校开除,而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见张俊云身着一席白色,他们相隔很远,但却还是听见他说了句“对不起”,而后从对面的教学楼顶一跃而下…… 忽冷忽热的长风穿过他的身体,似乎诉说着一生的悲欢,空寂旷茫的石地上,只剩血淋淋的印迹映进他的双眼、映在他千疮百孔的灵魂。 每天醒来,余顾能看见的都只是空旷的天花板,或是透着微光却又将它们遮住的窗帘,但这次不一样——目之所及,是坐在他床边椅子上、歪头熟睡的姜黎。 长梦惊醒后,重回白昼后,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了。 他盯着椅子上的人看了许久,在那人身后是透过窗帘的清晨微光。 余顾坐起身来才发现——真是疯了,他身上盖着一床厚被子加一条毯子,身上、床单上湿漉漉的,身体却十分清爽,看来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离开房间之前还不忘给姜黎盖上毯子,一出房门正撞见顾辞晞。 顾辞晞才收拾好东西,刚想去卧室给他量体温,“你怎么起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幸苦了。但是……我房间为什么会多个人?” 顾辞晞耸肩,“你可得好好感谢他,我昨晚快十二点才回来的,给你吃退烧药后本来让他回家的,他一定要留下来照顾你,我睡下后他可能都还醒着呢。” 余顾没说话,顾辞晞摸了下他的额头,“嗯,还好,没烧了,你待会儿量下体温,医生开的药别忘了吃。” “知道啦,有劳太后挂心。” 顾辞晞无意说笑,“你在学校里的事……怎么样了?”她试探地问到。 余顾皱了皱鼻子,“谁知道,他们让我这两天都别回去,可能要发生大改革了。” 顾辞晞绷紧下巴,“这次,你总不会再说‘就这样算了’吧?” “我不傻。”余顾替顾辞晞拉上包包未关的拉链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别傻了吧唧地掖着。” “我可不像你那么会瞒。啰啰嗦嗦,想当我妈啊?快去上班,别迟到。” 顾辞晞留下句“妈妈爱你”,上班去了。 昨天那“化粪池”已是干干净净,就是旁边的餐具放得乱七八糟,一想到姜黎平日里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突然被人威胁笨拙地做起家务就好笑。 昨天到底也是麻烦那位少爷了,那就煮碗粥犒劳下他吧。 姜黎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时,余顾已经熬好了正宗的皮蛋瘦肉粥。 餐桌上除了两碗粥,还摆着一小罐白糖,姜黎问:“你什么意思?” “嗯?你醒了。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考虑到你独特的口味呗。”余顾撇嘴。 “……” 他神清气爽,有兴开了个玩笑:“快尝尝吧,看有没有妈妈的味道?” “有儿子的味道。” “死去!” 病一好,胃口就好,粥的味道和温度都很好,只是吃着吃着的,他又想起梦中的内容。 或许是现实在向他的弥补,夺走了他的曾经,却让梦境刻骨铭心。 可是这几年的梦并不美好,但他又不得不记住那些悲剧,就像一个满怀愧疚却又不得不依赖毒品苟活的人。 姜黎见他勺中的粥凉了也没送进口中,问到:“怎么了?” 余顾反应过来,搅了几下碗中的粥,放下勺子,站起身道:“没事,我吃不下了。”而后回卧室去了。 早饭之后,姜黎一直待着没走,甚至还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带过来的电脑处理起工作。 “姜黎。”余顾道。 “嗯哼?” “你还请着假吗?” “嗯。”姜黎紧盯着屏幕应答。 余顾有些无语——这个人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赖别人家不走了?好吧,好像一直挺不要脸的。 但再想想觉得其实也挺好的,自己一个人在家会无聊,多个人做伴也不错。 今天的天空终于不再是灰蒙蒙的了,可余顾的内心仍被荫翳罩着,透不过气。 他打开窗,好让空气流通,将梗阻在胸腔中的垃圾都携带走。 “查到了!”姜黎突然叫到。 “什么?” “甄德范和吴诚挚母亲果然是想用钱来解决。哟,还查到了胡副校长、高三的年级主任,盛璟曦可真行。” 余顾的耳道好像在地震,“旭辉原来到底有多失控啊?”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但余顾今天还没收到返校的通知,待在家里没事干怎么办?那就送某些人一套法律大礼包吧。 后不久,甄德范等违法校领导被开除,以受贿罪被送到辖区检察院;吴诚挚的母亲以行贿罪被送达公安局;吴诚挚被处分并以诽谤罪送达派出所。 校长(旭辉外语高中):@所有人:经查,余顾老师救助及安慰张俊云同学行为属履职尽责,所谓‘师生恋’系学生吴诚挚捏造诽谤。原高二年级主任甄德范收受家长贿赂掩盖真相,现已被开除并移送司法机关。希望…… 冤屈终于洗去,很多家长在群里向余顾道歉,转而又去攻击甄德范和吴诚挚母子。 余顾不爽,请求姜黎帮他委托律师给那些人送上一批律师函,并索求了精神损失费、索赔金额。 “群里好多人在求你网开一面,原谅他们。”姜黎忍俊不禁道。 余顾拿着镜子照着自己的瘦到凹陷的脸,没有回应。 “都大仇得报了,你不开心吗?” 余顾不语,直接退出了所有家长群。 姜黎歪着脑袋问:“那个……我这次帮了你那么大的忙,有什么回报吗?” “奖励你一顿饭行吧?” “行。” “那你要吃什么?” “我要吃你做的。” 余顾总算现起悦色,“一碗粥给你吃上瘾了?果然有爸妈的味道吗?” 姜黎面无表情道:“有孙子的味道。” 余顾竖起中指,“我待会儿要在你的饭里倒老鼠药。” ………… 翌日,星期五,余顾就通知返校。 办公室里一个个都在恭喜他,听着呗,反正也不知道有几个人是真心为他高兴。 高二几个闲得慌的老师组织晚聚餐,余顾作为新老师与刚昭雪的人被众人强行掳去。 他已经死掉一半了,今天顾辞晞很早就会下班,他本来都规划好今晚的游玩计划,就等那救赎时刻来临。 “天,他们自己想去就直说,还美其名曰‘为我庆祝’,好恶心。”他跟姜黎抱怨,“你会去吗?” 姜黎挥手,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可有约,去不了,你好好享受吧。” “你大爷的。”余顾拿教鞭绕过书墙抽过去,而后八卦之心再度生起,“你约了谁啊?” “关你什么事?” “告诉我嘛。” “……” 姜黎不说,余顾就乱猜,趴书墙上问:“难道是要放弃我哥了么?” “去去去!”姜黎推开余顾的脸蛋,暖暖的,“我……我爸妈和我吃顿饭,别那么龌蹉好吗?” “哦,sorry。”余顾又喜又酸。 参加聚会的都是些二三十岁的年轻老师,公共场所中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故而傍晚下班,他们回家打扮好自己才到场。 因为大家说好了要喝酒,余顾打车去的,一进餐厅,围桌将近满人,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最后一个到的,有几分羞愧。 但其他人没罚他酒——事先有约定,再加上他身旁还有一个空位,所以应该还有一个人没到,不知是谁。 他有些期待,但想到某人说过不会前来,兴致便褪了去。 下一秒,他就知道是谁了。 本以为今天已经足够倒霉,直到看到陆南柯进来,还坐在了自己身旁的位置,看来自己还是抱怨得太早了。 而他左边两个正聊在兴头上的人都不认识,如果突然站起身和她们换位置也不好。 所以,奄奄一息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不出意外的话,陆南柯肯定会和他说话,然后意外发生了。 陆南柯没话硬说:“没想到你也会来,本来我还挺烦躁的,现在开心了。” 余顾没回答。 陆南柯很执着,不肯罢休,道:“他们要喝酒的啊,你酒量不好,少喝一点哦。” 余顾直接倒满一整杯酒,端着站起身还洒出来一些,他向大家敬酒,饮尽。 “注意身体啊,你喝太快了,小顾。”陆南柯此时用的是大学时唤余顾的称呼,其实比他大且关系好的都会这样唤他,独陆南柯这样唤让他作呕。 余顾双眉下撇如刀刃,砸了一下酒杯,“你怎么这么多话?烦不烦啊。” 陆南柯略生尴尬,但余顾既然愿意回自己话了,脑子一抽以为关系有所缓和,欣喜道,“记得我们大学时……” “闭嘴!”余顾压低声音打断了他。 陆南柯欣喜之色瞬时剥落,自嘲又难过地问:“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就算我已经反省了、改正了,就算是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不……” “原不原谅是我的权利,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必须原谅你?”余顾说罢又喝了半杯。 此时众人都聊得火热朝天,大多是各聊各的,无人在意他们二人的谈话。 “我们的情义,真的一点都不剩了吗?”陆南柯想抓住余顾的右手。 余顾的右手迅速拿起酒壶倒酒,“你还有资格说这些?如果当初我不念着那些狗屁情,你他妈早被抓进去了。” 二人陷入僵局,持续许久,余顾去和别人聊天,时不时接他们的酒。 陆南柯不死心,又找了一个新话题: “你哥哥现在还好吗?” 余顾倒酒的手僵住了,这是他18岁以来最敏感的事,五年中从来都是如此。 “怎么了?不舒服吗?你怎么好像……要哭了?”陆南柯见他眼眶中的泪花随光闪烁,慌了,想给他纸巾,却遭拒绝。 18岁那年,在余顾终于被理想学院录取的当天,本来是一件极大的喜事,正好哥哥也要从国外回来。 但他的18岁没有鲜花,也没有迎来希望普照的未来。 一手撑起一个家的母亲被命运带走,后来就连哥哥也弃他远离;那次灾难不仅抢走他仅有的亲人,还剥夺了他不知多少的记忆。 当时他觉得整个世界都遗弃了他,马上快支撑不下去时遇见了陆南柯,接着是顾辞晞,他们曾是他活下去的唯二动力。 如今的他恨之入骨,偏偏又是陆南柯,在大一时想尽了办法让他活得开心,那个笨笨呆呆的少年曾给予他救命的温情,在一年三次的自杀中每一次都把他抢救回来,抱着他哭。 少年自己的伤都难以愈合,还想着做他的救赎。 可怜他没能得到长久的眷顾,就连爱都被逼得那样极端。 陆南柯侵犯了他。 变态执拗的情感险些要他性命,本以为坚如磐石的关系终究风化逝去。 这五年里,他过得一点都不好,时不时的抑郁焦虑、经常性的连续噩梦、对前路无止尽的忐忑不安…… 如果不是对哥哥的归来还抱有希望,真的不知道是怎么熬的。 而每日思念的夜晚实在是太长,太冷。他很多次都感觉自己真的快撑不下去了,而每次在这时,上帝又赐予他一些坚持活下去的念头,让他放不下这不甘的生命。 余顾不知喝了多少杯,脸颊两侧都红透了。 他并不喜欢喝酒,可今晚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要喝,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暂忘那么多的痛苦,至少能让此时此刻好受一些。 可那么多的愁绪,几盏清酒又怎么能冲得掉呢? “小顾,你还好吗?”陆南柯晃了晃他,见他已经醉迷糊了,更加不知所措。 “我想回家看看……”余顾喃喃轻语。 陆南柯不懂其中意,起身对众人说:“不好意思啊各位,小顾好像醉了,我先送他回去,祝你们尽兴。”语罢他搀扶余顾离开包间。 陆南柯对酒精过敏,所以他并未喝酒,是开车来的,他将余顾扶到停车位,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余顾住在哪。 正发愁时,一位高挺的男子经过,注意到他们。 “余顾?”那男子唤了一声。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余顾缓缓抬起头,望向那人,自然而然地,脸上浮现起笑容,带着一股子傻气。 “姜黎,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余顾甩开陆南柯的手,直奔姜黎,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带我回家吧,好不好?我想回家了……” “你……别这样。”姜黎钳住余顾的双肩想推开,却感到胸膛有一滩湿热——抱着他的人又哭了。 陆南柯见状,走向他们,“姜老师,你也是来参加聚会的吗?” “不是,我是陪我家人的。” “原来如此,不好意思啊,我要送他回去,给您添乱了。”陆南柯拽住余顾的手道:“小顾,我们该走了。” 余顾挣脱陆南柯的拉扯,紧抱着姜黎,吼道:“我不要跟你走!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陆南柯悬在半空的手僵住。 “要不,我送他吧?”姜黎把余顾往身后带。 “你……知道他住哪儿吗?”陆南柯悲伤至极,却放不下警惕。 未等姜黎回答,余顾就拉着他的手要走,他只好道歉而别,由着余顾乱带路。 陆南柯呆愣在原地,眼泪不争气地砸到地面。 “等等啊,我的车在另一边。”姜黎扶着余顾到自己的车子旁,打开车门给他抬上副驾驶座,自己绕了半圈上驾驶座。 姜黎给余顾系上安全带,有被可爱到,“这人怎么秒睡啊?这是喝了多少,冒冒失失的,也不怕遇到坏人。”他指的是陆南柯哈。 正欲拧钥匙发动汽车,姜世杰来电,因方才在饭桌上的事责骂他。 那些狗屁话他就算相隔千里也不免听了上百遍,耳朵快要生茧,果断挂掉。 声止而回响不绝,喊累无人听见,姜黎靠着车座,脸生无可恋地偏向余顾。 成年人的世界真的太复杂,辞去一件事总还有其他事够你烦的。 这座酒店离自己家比余顾家近了不少,姜黎也懒得走远路,驰车朝前者出发。 他的家远离闹市,环境十分静谧。 家里养着一只柴犬,透过窗望见她爹地的车归来,兴奋地摇着尾巴,小跑到大门迎接。 大门一打开,小狗不停歇的小尾巴摇动的频率骤降,并胆怯地避开。 “多多别怕,这是爸爸的朋友。”姜黎扛着一具“睡尸”,将他扔到沙发上,“睡得可真沉啊。” 姜黎吩咐家政把客房收拾好,背着“睡尸”丢到床上,便自行去洗漱了。 水淋湿他的身体,温热将他环绕,胸膛的那一处尤其明显。 姜黎把水温调低,淋了好几分钟,那份温热犹在,至于滚烫,至于澎湃。 不知道余顾明早醒来会是什么反应。 他既期待又害怕。 睡觉前,他担心那家伙会滚到床下,还不忘来检查一眼。 余顾趴着睡,戴着的项链刚好露在外面,姜黎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屏气敛息地偷偷摘下来,又呆呆地注视着、遐思着。 余顾微信电话突然一响。 他被吓得一颤,把手机抽出来,庆幸余顾没被吵醒。 通话是“太后”打来的。 第18章 嗯……还行吧 姜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接通,“你好?” “顾宝,都多晚了你怎么……嗯?你谁啊?” “不好意思,我是余顾的朋友姜黎,他喝醉了,而……” “姜部长!哦不,是姜老师啊。” “哦,你是顾辞晞吧?怎么了?” “什么都别说了好吧!”顾辞晞激动得几乎是喊出来的,但立马控制住情绪,改用温柔的音色,“额不是……那个,既然顾宝已经醉了,想必他肯定会睡上十一个小时,你就……让他在你那打扰一晚吧,好吗?谢谢你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好吗?实在不好意思啦。” “好……”姜黎有被疯狂的女人吓到,“没问题。” “不过你可要看牢他哈,他会梦游的哦。” “喝醉了睡得很沉,应该不会吧。” “那可不一定哈,他睡觉的习惯奇奇怪怪,你最好半夜别被吓到哦,不多说了,就这样吧,拜拜!” “好……” “太后”挂断了通话。 姜黎没反应过来——顾辞晞怎么知道余顾睡觉习惯如何的? 他不爽。 静观床上酣然大睡的“睡尸”,又感觉有点可爱这么回事,没醒的时候那么讨人厌。 他不经意升起唇角,很快又强行收回,那些个坏心思更是锁死。 无论如何,顾辞晞这么一说,到底还是不放心,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所以用一条超大的毯子把余顾裹起来,还不放心,用皮带缠住他的脚,让他动弹不得。 如此,姜黎才安心地回房入梦。 实际上余顾根本就不会梦游,顾辞晞瞎编的。他反而因酒劲浓烈睡得很熟,已经好久都没睡这么安稳过了,连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眼帘升起,余顾瞬感天旋地转,回魂后亦是恍惚,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愣了一刻钟才想问——不是,这哪啊? 他想坐起来,奈何大脑的细胞昨晚被酒精杀得死伤惨重。 头痛稍微缓解后,他又意识到——不是,我怎么被裹成春卷了? 于是他学鳄鱼死亡翻滚,终于解脱,又不小心跌下床。 卧室的门被推开,姜黎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走进来,撞见他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问:“你还好吗?” 余顾转身看去,语无伦次道:“你?你!你……” 姜黎发射出“我是无辜的”光波,问:“我?我怎么了?” “我怎么在这儿?这是你家?” “是的,你喝……” “是你把我裹成那样的吧!” “那是你……”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没……” “你可别打我主意啊我告诉你!嗯?”余顾瞥到床上散开的皮带,“还有皮带!你不会……死变态!” 姜黎麻了。 “怎么不说话?”余顾眯眼,“心虚了?” “昨天你喝醉了。陆南柯本想送你回去,结果我只是路过,你就甩开他过来抱住我,还……” 余顾捂住姜黎致命的嘴,大脑细胞集体复活,“我错了,对不起。” 姜黎挣开,把碗递给他,“我让阿姨给你熬的汤,缓解头痛的。” 余顾挑了下眉,“没下毒吧?” “爱喝不喝。” 余顾接过醒酒汤,嗞着他的大牙,“哎呀哎呀,开玩笑的,谢谢你啊。” 喝完汤,他跟随姜黎走出客房,被映入眼帘的场景美到呆住。 姜黎的房子室内空间很大,做的不是普通的装潢,整体是一种自然与东方意境并存的风格。 余顾下楼梯环顾观览,最打动他的是客厅中晚秋日暮的布置,特别是“月洞门”中的墙壁上绘着红日照山水的壁画,古香古色的沙发正摆在前方,侧旁摆着假红枫与假山盆栽。 余顾十分酷爱中式风格,昨天聚餐便是身着新中式服装,他站在客厅中仰望天花板上的宋式走马吊灯,自然而然地与室内融合,好似他本就属于这里一般。 “看尽兴了么?”姜黎双手交叉,含情脉脉地看他,脸上笑意浅淡却深比从前,可谓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余顾反应过来,“不好意思。” 柴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绕过余顾直奔姜黎,趴上他的腿求摸摸。 余顾对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毫无抵抗力,“你的狗狗好可爱啊!叫什么名字啊?” “多多,是我三年前捡回来的流浪狗。你想摸一摸吗?”姜黎安抚好多多的情绪。 “嗯嗯嗯!”余顾激动地点头,小心翼翼地探出手。 多多本来比较抗拒,但有她爹地在身后便也没有躲开,彻底满足了余顾,自己也很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小狗狗有这么可爱吗?”姜黎“见不得”他女儿那谁摸她就跟谁好的狗样。 “好乖好乖好乖!多多好乖!”余顾沉浸在撸狗的快乐中无法自拔,自动屏蔽其他所有信息,“救命,她舔我手诶!好可爱啊~~” 姜黎清嗓,道:“对了,我最近跟阿姨学习了一些餐点,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来尝尝,正好到午饭时间了。” “什么!现在几点了?”余顾拿出手机一看,默默地关掉,双手合十,“实在是,不好意思……” “呵呵,无妨,反正都这个点了,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楼上的备用浴室里有客用洗漱品,你可以去洗漱,上楼先往右走到尽头,再左转,走廊右侧的第一间就是。” “……” “嗯哼?” “没想到他家有钱的程度远超我的想象。”余顾一边洗漱一边想着,“如果谁有这样一个对象岂不是幸福死了,谁嫁到他们家晚上都得笑得睡不着吧。不对哦,他性取向是……哦,那我可以……” 一想到这,他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食指对镜中的自己说:“你给我清醒一点,你哥还会回来呢。” 嗯……虽然姜先生真真是极品,有点羡慕哥哥是怎么回事?这正常吗? 他又给自己来一巴掌。 “这些全是你做的吗?”余顾去到餐厅,满桌的饭菜餐点让他肚肚打雷。 姜黎傲娇说到:“不是哦,我只做了几道,其他全是阿姨做的,你尝尝,猜猜哪些是我做的。” 瞧那得意忘形的模样,余顾以为他厨艺没准也能进步,半信半疑地夹起宫保虾球送进嘴里,感觉…… 舌头快死掉了。 怎么会是——又甜又苦? 味蕾遭罪,他心里苦啊,手和脸都被这“奇妙”的味道“征服”,关键是还看着姜黎满是期待的面容,像个求夸奖的宝宝。 “怎么样怎么样?”姜黎问。 “这……这道是你做的吧,哈哈。” “你真厉害!这就猜中了!怎么样,好吃吗?”姜黎发射出“快夸我”光波。 “真……”余顾竖起了大拇指,“不错啊,你是第一次做这道菜吧,真,‘厉害’啊!” “哎呀,这没什么啦!”姜黎羞涩地低下头,“阿姨说这道菜简单,适合我练手,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吃了。”说罢他用勺子盛了一点到自己碗里,夹起来要吃。 你妈个巴子!给老子吃猪食当你小白鼠啊。余顾心里怒骂姜黎一万遍。 不用问结果,只要看厨师本人麻木的表情就知道这道菜究竟如何了。 “还……还行哈,哈哈……” 还行你别喝水啊。余顾在心里阴阳怪气地说,真想给你上一课,虾知道自己死后还遭此酷刑不如烂在池子里呢。 然后,直到午饭结束,那盘“还行”的宫保虾球和某些菜仍像刚端上桌一样。 二人不多说,只道:“还行。” 顾辞晞来信息:哟哟哟,谁家小孩在死对头的家里待了一夜半天啊~~「抠鼻Emoji」「鼓掌Emoji」 每天都想die:知道啦!这就回来了「傲慢Emoji」 太后:你咋回来? 每天都想die:打车啊 “是想要回家了吗?”姜黎问。 “对,我得走了,谢谢你的招待。” “那我送你吧。” “啊?这……不好吧?” 余顾内心想OS:太好了,又可以省车费了! “没关系,刚好我想出门转转。” 姜黎把车开出来,将多多也牵了出来。 多多自然地跑到副驾门口,却被姜黎拉到后座去了。 “多多乖,今天你坐后面哦。” 多多每次坐爹地的车都是坐副驾的,今天却让她坐后面,有一丢丢不高兴,更不高兴的是——爹地竟然让余顾这个外人坐副驾!没爱了呜呜呜…… “多多看起来不乐意了啊,是吃我醋了吗?”余顾向后打趣多多。 多多亲爹发言:“没事的,她待会儿就高兴了。” 果然,多多一只小狗独占宽敞的空间,在后面打滚。 余顾正用在手机上和顾辞晞分享抖音视频,姜黎觉得有些尴尬,突然道:“最近真的苦了你了,闹出那么一出事来。” “啊?哦,谢谢你啊,如果不是你出力,我就死翘翘了。” “你上次救了我的命,这次我也帮你,也算是报答吧。而且,你怎么也是小轩的弟弟啊。” 听着听着,余顾像中邪似的笑出声。 “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我待会儿到了后,你记得看朋友圈哈。” 而后又是一阵沉默,这挺奇怪的,明明最初在网上认识时每日相谈甚欢,有说不完的话,现在那人就在身边,却找不到话题了。 也许,人和人真的还是初始的关系最好…… 在余顾几次的指挥下,姜黎找了条近路将他送到住处。 道别时,余顾给脖子挠痒,发现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 “昨天我怕你睡不舒服,就帮你摘了,忘记还你了。” 余顾玩笑道:“呵,我看不是吧?姜老师怎么还别人偷东西啊?坏坏哦。” 姜黎战术性挠脸,“抱歉……” “无妨,下次见的时候,你再还给我吧。我先上去了。”说罢,余顾挥手作别。 姜黎拿出手机点开朋友圈,余顾发了一段视频,配文:“这又是谁的青春?【发呆Emoji ×3】” 点进去——《小苹果》加速2.0的音乐震耳欲聋,视频里自己在班级队伍前领着学生一起做操,视频就是那天拍的,还是加速版低画质,真真是“中邪损脑操”。 季菊英评论:小鱼就是皮,天天搞怪【偷笑Emoji ×2】 安凌懿评论:疑似fq间的小把戏?【调皮Emoji】 余顾回复安凌懿:死去!!! 姜黎表示:“……” 第19章 纪念品 虽然公司已经不给姜黎安排新的工作任务,但由于三十日未满,一到必要时刻他也得回絮雲一趟。 他的职业素养犹在,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内心,尤其是遇见那些曾与他斗得你死我活的人时,好像总能听见来自对方深处嘲讽的声音。 “就是没实力,不行了,还解释得那么冠冕堂皇。” “以前那么得意,不还是斗不过走人了?” 脑子里,这些话久经不散。 回到自己原来的工作室,姜黎只觉心力憔悴,瘫软趴在桌子上,拿着那独一无二的项链把玩。 纵使过去七年,姜黎仍然忘不掉他初识余嘉轩时的场景。 高一军训时,他被隔壁班那个小班长的容貌吸引,论颜值,自然有胜过他的人,但他生得实在像去世了的发小,因而心生好感,想要与他结交。 经打听,得知那个男生叫余嘉轩,其余的什么就都不知道了。 姜黎嘴笨舌拙,选择用才华吸引他,招蜂引蝶来一大堆慕名者。 可众人之中那么多才子才女姜黎压根儿没瞧他们一眼,只念着自己想接近的那个人。 当时年少,风华正茂,一切都很顺利,两个人成了学校里最要好的伙伴。 余嘉轩生性腼腆,姜黎就努力让自己变得开朗,只是用火太过,竟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来。 姜黎第一次懂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就像候鸟对南方的依恋,如骇浪冲向海岸边的执着,宛若夏夜明月与诗人睡梦交织着的缠绵。 于是开始勇敢地追求余嘉轩,向他表白,原被拒绝过两次,有一天在他经受校园霸凌时出手相助,他破天荒地从了姜黎。 往后,两个人就一直在一起三年。 姜黎知道余嘉轩家里有很多债款,经济上比较困难,心甘情愿为他砸钱,各种吃喝玩乐之物为他堆积成山。 二人的感情始终稳固,不见波折。余嘉轩也一直都很乖很听话,甚至会无条件地迁就姜黎,只是从不肯透露家中的信息,包括有多少家人。 年少时写下的情史是一场狂欢,他们许下名为“永远”的誓言,又都知欢愉过后,烛将灭,人终散。 只是主办方是上帝,他们看不到那样的视角,永远都不知道何时终止 。 在第三个纪念日那天,余嘉轩不辞而别,什么都没留下,所有的联系方式骤然失效,从此再没有出现在姜黎的视野和消息中。 傍晚,姜黎回到家,从书房里找出曾经的相片册,翻看与嘉轩拍过的合照以及他偷拍余嘉轩的一些照片,每翻一张的旁边都贴着一张便签载着当时的故事。 看到一半,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发给余顾。 余顾:? Rebel:我们曾经的合照 余顾:(引用)「姜黎和余嘉轩亲嘴的照片」你们的感情可真是深啊「微笑Emoji」 Rebel:【害羞Emoji】 余顾:你们有那么多,我就只有家庭合照是和他一起拍的 余顾:【苦涩Emoji】 Rebel:他没和你单独拍过吗? 余顾:我不知道,即便是有我也找不到了 可是我有哦!姜黎这样想,真气人。 余顾:不说了,我马上要出门了 Rebel:去哪? 余顾:和辞晞出去夜市玩 Rebel:我也想去,你们能带上我么 余顾:你居然也会出门玩 余顾:【"震惊"表情包】 Rebel:【可怜Emoji ×2】 余顾:…… 余顾:我问问 十秒钟不到。 余顾:她说很欢迎你来 余顾告诉姜黎他们要去的地方,和顾辞晞开车出门先行前往夜市,到达后在约定地点等待姜黎。 顾辞晞肘了肘余顾,“姐助攻的好不?” 余顾不解,懵逼地问她:“什么助攻?” “别装了,今天在你未来老公家玩得开心吧。” 余顾直接掐上太后的脖子行刺,“给我死去!我尴尬得想跳楼,我跟你说他这人好像有点神经病,莫名其妙把我带回他家,还用被子给我裹起来。关键是还给我吃猪食!” 顾辞晞不语,只是一味地姨母笑。 “你别告诉我你……喂,你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吧。”余顾的眼神堪比“大清第一杀手”,质问道:“不是我接的,你和他说了什么?如实招来!” 听完顾辞晞所言,“绝交吧,你没救了已经。” 顾辞晞再次不要脸地肘他,“哎哟,我这是在帮你,不然凭你自己怎么找到男朋友啊?” 余顾下狠话:“那我单身一辈子吧。” “没出息。” “我来了,抱歉久等了。”姜黎温柔沉稳的声音汇入喧闹,他一手插在衣服口袋中,一手牵着多多,脖子上挂着相机。 顾余二人的眼球差点要被这位举世无双的大帅哥给吸走,馋得流哈喇子。 “怎么了么?”姜黎被盯得心里发毛,出于缓解尴尬,从口袋里拿出小盒子,走到余顾面前要打开。 好像更尴尬了。 顾辞晞看到这一幕嘴角都要上天了,赶忙捂住。 余顾也不自觉地往那方面想,脑子里正冒出“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这种狗血话时…… 盒子里面正是他落在别人家的项链。 顾余二人突染咳疾,衣服扇个不停。 姜黎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亲自为余顾戴上项链,就算再直的男女老少都得想歪吧? 余顾被这死出弄得更加躁热,讨顾辞晞要来个小风扇吹。 “OK,还是得戴上才好看。我们开始逛吗?”姜黎问。 余顾攘顾辞晞一下,脚步匆匆前行。 “啧啧。”顾辞晞暗中阴阳他,后朝姜黎勾手,“Let''s go。” 三人一狗开始攻入夜市,横扫每处摊贩,尝遍各种美食。 最让他们垂涎欲滴的当属那一碗现做现卖的铁板酱汁豆腐,顾辞晞直言要让余顾下次学做这个给她吃。 多多平时吃惯了名牌狗粮,今晚跟随两脚兽来夜市一趟,也有幸享到口福,余顾和顾辞晞就是忍不住给她喂食。小狗也跟他们熟了起来,尾巴摇摆个不停。 姜黎最感兴趣的是夜市的整体景象,用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这是他已经许久未见过了的大城市的另一面——亦是灯火通明,但被浓厚的烟火气萦绕,足以让白日里披星赶月的人卸下满身的伪装与疲惫。 如果是平时,他这个点肯定宅在家里,今天和余顾他们一闯,才意识到自己七年来把这样一段闲适的时光过得有多无趣。 时间也是相交的,姜黎不经又想起余嘉轩有一年生日拉着他逛了整个夜市,把想看的、想玩的都尝试过一遍。 “在想什么呢?”余顾嘴巴里还吧唧吧唧嚼着东西,声音含糊。 “没什么,就是,我记得——上次逛夜市,还是小轩拉着我去的,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哦,那你们在夜市亲嘴了吗?” 姜黎脑壳一热,羞涩一笑。 余顾想把关东煮的桶盖他头上,说:“看来人老了,习惯感慨时间了。” “你俩又悄悄聊啥呢?”顾辞晞在后面拍了拍余顾,“诶?黎哥好像有些不开心,怎么了吗?”她和余顾气味相投,都是个自来熟,现在都用“哥”这种称呼唤姜黎了,人家可还算她半个上司呢。 “没什么。” “哎呀,难得出来玩,烦心事咱就别带了好吧,现在我们就没心没肺地抛得一干二净。诶,我们去吃那个,看起来很好吃。” “天!这么好的桂花糕我一定要学会!”余顾不善制糕点,好吃到感动,“这种口感和味道真的绝了!你尝尝。”说着他往顾辞晞嘴里塞了一块,转过身又捻一块往姜黎的嘴巴送去,送到嘴前却突然停住。 姜黎还暗笑俩人小家子气,地摊货都吃成这样,自己咬了一口,眼睛都亮了,“不腻诶!” “是吧……”余顾脚趾抓地转回去,直面顾辞晞的姨母笑,“……你想死吗?” 后来,姜黎心里都美滋滋的,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桂花糕实属珍品吧。 “好可爱啊!能摸摸嘛?”这时有两个女生围着多多看。 不用姜黎这个主人回答,多多主动仰首求摸。 只要有爹地在,小狗就不怕生,幸福到家,既可以被这么多人贴身服侍,还可以讨到好吃的,得亏姜黎还没喂她,不然都得担心她吃坏肚子。 两人中一位头戴黑色钟形帽、身装酷飒的女生令姜黎一惊。 女生们摸得尽兴,开始注意到眼前堪比超模的帅哥、五官权威的美女和被夹在中间不停往嘴里塞东西的…… “是哥哥姐姐带着弟弟一起来逛街吗?”另一位女生打趣道,她举起相机,“嗯,蛮和谐的,我想给你们拍张照,行吗?” “我们不是……”姜黎正想解释。 “不是吧,他们两个一点都不像,倒是像一对的。”那位钟形帽的女生指着余顾和姜黎说,接着又指着顾辞晞,如好友般亲切道:“然后你是中间这个毛小子的诡蜜,是吧?” 余顾被她的话整得噎住,死命捶胸口,顾辞晞一边帮他拍背一边回笑钟形帽女生。 不知道该不该说,她一个直女居然有稍许悸动,这可不太妙哦。 “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别乱说啊。”姜黎有几分道不清的愉悦,但他可笑不出来。 钟形帽女生言行爽朗,耸肩道:“开个玩笑而已。” 顾辞晞赞许相机女的想法:“你们可以帮我们拍张合照吗?然后给每两个人再单独拍一张。” “来吧!”相机女生同意。 姜黎见此,递给她相机。 三人站在两串大灯笼下,拍了张合照,而后余顾和姜黎、余顾和顾辞晞分别照了一张。 顾辞晞也提议帮她们俩拍照片,返还相机时顺便多了一句嘴:“你们信不信,他们总有一天会成一对儿?” “蹲后续咯。”相机女摊手道。 仨爱磕CP的女生萍水相逢,竟毫无顾忌地聊熟了,甚至还互加上联系方式。 顾辞晞对那位钟形帽姐姐很感兴趣,不仅是因为她有辛芷蕾那般的野性美,更多则是她身上独属于职场女强人的气场,即便身着便装也难以掩盖, “我叫顾辞晞,你叫什么名字啊?” 钟形帽姐姐伸出手,葳蕤灯火普照她小麦肤色的脸,从容大方,她微笑回道:“盛璟曦。” “真是太没礼貌了!哪有人一上来就乱说这些话啊?无语死了。”余顾骂一句人吃一口零食。 姜黎暗中观察三个女生,一直在示意余顾别说了,怎奈毛小子看不懂职场暗号,便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管她是谁,反正一来就让我不喜……” “我们董事长。” 余顾立即封嘴。 “她挺年轻的,人没那么老派,所以开这些玩笑我也不意外,你别介意就是。” 余顾不知道有没有学过川剧,道:“哎,我能介意什么?反正她也是瞎说一通的嘛。” 咬一口肉丸,“嗯!好吃。” 姜黎垂下眼帘,偏过头与余顾相视。 “干嘛?你想吃吗?”余顾挑起一根烤肉肠塞进姜黎嘴里。 道别后两个女生继续去逛街了,盛璟曦离开时回首看了一眼余顾和姜黎,最后目光落在顾辞晞,若有所思。 接下去到了顾余二人每次出门玩都要必须践行的环节——挑买纪念物品。 四年累积下,他们家各种精致的小玩意儿堆如山,十有**都是逛来的。 这些玩意儿的品质如何他们从来不管,重要的是一种对当时回忆的寄托。 余顾特为尤甚,他最喜欢收集这些装着故事的物件,如果有一天再度失忆,希望这些能够让他想起来。 因为回忆于他,是最珍贵的宝物,是生命至暗之时的篝火,是一缕缕缝补生活碎片的丝线。 姜黎对摊上的饰品全都不感兴趣,没有一样入的了顶尖设计师的法眼,所以他将目光投向那堆毛茸茸的玩偶。 他挑中一只毛发蓬松的小熊娃娃,指纹的触动略感微妙,付了钱,而后递到余顾面前。 “嗯?” 姜黎说:“我想送你这个,感觉脑袋毛茸茸的好像你啊。” 余顾小脸蛋一热,赧然道:“这说的什么话……” “不喜欢吗?”姜黎眼睛眨巴眨巴,斜着脑袋对上余顾澄澈似玉的明目。 “额……还算是……喜欢吧。”余顾故作勉强接过小熊,“谢咯。” 他也给姜黎挑了一个玩偶,就是长得抽象了点——是一只做成西瓜模样的小鲨鱼,姜黎评价它一言难尽;他还给多多买了一只小狗娃娃,给孩子乐坏了。 姜黎双手捧着那只胖乎乎的“西瓜鲨”不释手,第一次有人送他怎么滑稽的东西。他捏了一下,把它捏成了绿色小馒头,多多疑惑地看他,他松开手,拍拍小狗头,“看什么看?” 刚刚的合照没有带上多多,三人一狗后来又站在一个巷子口找位路人给他们重新拍了一张大合照才决定要回去。 离别前,姜黎叫住余顾,“你跟我来一下。” 余顾正狐疑,顾辞晞蹲地上狂撸多多,让他赶紧跟上去。 姜黎带余顾到自己车子旁,有人贩子的架势。他打开车门,拿出一本老旧的相册,“我知道你很想你哥,我这里有很多他的照片,你不妨拿回去看看。” 相册置在掌上,余顾盯着它的封面看了好一会儿。 按理,他该高兴才是,但并没有,心头好像漏开一个大口子,是这本相册里再多的相片都补不上的。 姜黎问:“怎么了?” 他道:“姜黎,你也因为这个很不好受吧?” “因为什么?” “或许我们,确实都太沉溺过去了,久而久之,就把自己困住了。” 残月高悬之下,停车区旁的灌丛中蟋蟀们你应我答,交换彼此的消息,除了它们,没有人能听懂。 困住自己了…… 许逸梦也曾这样说姜黎,劝他走出来,当踏出第一步时却有些迷茫。 余顾嘲自己道:“我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但我想,我们是时候该重新认识一下自己了,认识现在的自己。” 余顾将早已摘了下来的项链从口袋中拿出,还给姜黎。 他说:“我后来的记忆并没有丢失,你的也一样,它们都还在,它们是我们宝贵的东西没错,我们需要,但是不要总盯着过去,因为历史总是在变的,不是吗?” “……” “项链既然是你和我哥哥的信物,我该还给你们,这是独属于你们的秘密,或许你可以带着它们,一起去看看远方呢?” 去远方,携着的是回忆,而不是过往。 每一段记忆都将汇聚为人的灵魂,那是我们生命在岁月中驻扎着的根,但根扎得深不是为了将自己埋没在时间的尘土中,而是要我们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探寻身边的秘密,从而让灵魂更为深沉、更为辽阔。 话虽至此,余顾反而是最难做到的人,缺失的记忆早已成为他的牢笼,困住了这么久,岂是一时便能逃离的呢? 唯有任时间冲淡那些个解不开的结。 姜黎跟余顾道别,轰轰烈烈的夜晚已然谢幕,他怀里抱着鲨鱼娃娃,掌心握着不知道究竟属于谁的项链。 罢了,别再想了,回去吧。 姜黎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少了什么,他向后一看——原来不小心把多多给忘了。 他下车要去领回小狗,余顾已经把她牵来了。 “我是多多的话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余顾替多多打抱不平。 多多委屈地呜咽两声,似是在埋怨她的爹地,说我要离家出走。 虽然但是,小狗狗怎么会怪自己的爸爸妈妈呢,小狗不会的。 “好了。后天再见吧。”挥手余顾别离。 到家后,顾辞晞实在是欠揍,硬跟余顾提刚刚的那些稍稍有点小暧昧的时刻。 气得余顾抄起那只熊要打她,“闭嘴吧,求求你了,你想要我老命吗?” “怎么了嘛?真是不解风情,一点都不懂磕CP的快乐。” “我可没那么闲。” “呵呵。诶,你真不喜欢他啊?我怎么记得他长在你审美点上的呢。” 余顾乱回道:“我换口味了” “那你现在喜欢啥啊?” “胡渣大叔。” 顾辞晞把他推倒,“滚。我看你是不承认。” 余顾坐起来,“真是的,哪有就因为别人好看生出情愫的?我可不信一见钟情那套。” “怎么没有,姜黎就是这样的啊。” “你怎么知道?” “他夹在相册里的便签里写满了和你哥的爱情史哟。” 余顾坏笑,“哎呀,那就不得不研究研究这方面的话题喽。” 然后两个猥琐汗狂翻相册…… 第20章 难道要BE了吗 “我靠!”顾辞晞突然疯叫。 余顾还以为她看见蟑螂,从床上跳下来,细一看没有,“哇!你想干嘛?” “盛璟曦约我诶!”顾辞晞把微信和盛璟曦的聊天记录给余顾看。 余顾大眼一睁,“不是,你们俩都加上了?” 盛璟曦:你拍的照片很漂亮,我都整理好了,发给你看看?【愉快Emoji ×2】 盛璟曦:对了,我傍晚发现一家超棒的潮玩店,明天有空一起去打卡吗?【跳跳Emoji】 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余顾朝顾辞晞姨母笑。 “太后娘娘,有情况哦!”余顾已经成海绵宝宝了。 顾辞晞一掌推开余顾,“滚蛋,这就有情况了?那你和姜黎都算谈了。还有,老娘喜欢男的。” 余顾又将脸蛋凑过来,猥琐笑道:“某人好像说已经对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失望了啊,要不你也弯一下?” 顾辞晞用手机敲他的脑瓜子,“你妈,看你情夫的相册去!”而后回消息去了。 玩笑开完,余顾继续又气又爱地翻看那本“史书”。气在姓姜的死鬼和他哥亲嘴照真他妈多;爱在那个死鬼对他哥还挺深情,而且两个都帅到爆! 偶尔看到一些姜黎写的傻瓜话,还能练一下腹肌。 然而,有一张的话却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每天都想die:「一张便利贴的图片」 每天都想die:你早知道我爸是坠楼死的? 每天都想die:解释一下 便利贴上写着:2014年11月13日,小轩那天没来学校,电话也打不通,好担心。一周之后才终于联系上,他哭得厉害,嗓子都哑了,抱着我说他父亲坠楼走了。我知道我必须在他身边,但他拒绝了,说家里一团乱,不想让我看到。 姜黎迟迟未回信息,余顾直接拨打视频通话。 对方过了半分钟才接通,姜黎的脸充斥着担忧、忧郁与惶恐。 余顾在等他开口,等他解释清楚缘由,而他迟迟未语。 “姜黎?” “……” 余顾深深地嗟叹一声,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问:“你知道我爸爸的死因,为什么没告诉我?” 顾辞晞在旁边一听,猛地抬起头,“怎么了?” 余顾让她先离开一会儿,继续问姜黎:“那……我爸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坠楼,你知不知道?” 姜黎还是否认。 “姜黎,如果你知道实情,我求求你,告诉我。”余顾的声音变得异样,带有山雨欲来时的压抑。 姜黎终于开口:“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问过小轩,他怎么都不肯告诉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姜黎,你……”余顾想再说什么,泪却比话语先行涌出,实在是没有力气讲下去了。 这样的他姜黎已见过很多次,却还是没能习以为常,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别哭啊,我真的不知道缘由。对不起,我没有刻意隐瞒,是没有想起来才……” 两个人都归于寂静,却又都没挂断,不知各自都在念想着什么。 眼看这样耗下去也没有结果,余顾便也不再等待不可能的答案了,挂断通话,将脸埋进蜷缩着的双腿中。 手机上的时间悄然溜到凌晨,顾辞晞似乎在门口踱步了许久,最终敲门而入,忧心如焚地握着手机,而后对余顾说:“顾宝,我这里知道了一些事,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感觉和你说一下比较好,你不要太激动……” 余顾仍是刚才的姿势没变,声音沉闷地回应:“你说吧。” 顾辞晞吞咽了一下,不敢看他听闻后的反应,“就是,盛璟曦说——你父亲,和姜黎的姑姑慕思华……曾经是好友,也是合作关系……” 余顾把脸抬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辞晞,“你说什么?”他皱眉问到。 “盛璟曦跟我说,慕思华和你父亲曾经是合作关系、也是朋友。”说时顾辞晞谨慎地观察余顾,“但是……慕思华后来撕票违约,还……还联合一些其他企业的势力使招让余先生的公司破产……” 余顾无法确定这样的空穴来风是否可信,“她怎么知道的?” “盛璟曦当年在全国商业界已经有了一席之地,她甚至还被搅进去过。”语罢,她拿盛璟曦发给她的信息给余顾看。 有过谣言风波的磨练,余顾还死死拽着理性不放,“我得亲自问问她。”他用顾辞晞的手机跟盛璟曦打通话。 事涉亡父,余顾冲动不难理解,就算是冒昧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盛璟曦还没歇下,好似知道余顾一定会打过来,余顾问的所有她都应答如流。 历史在逐年相传中终究与真相渐行渐远,她说的话、提供的信息纵使再具说服力都不可尽信。 通话结束后,余顾喃喃念着“慕思华”这个名字。盛璟曦说慕思华前几天刚刚去世,如今他想闹事也死无对证,加上他没有那一段的记忆,更别说他有能力报仇雪恨之类的了。 余顾像是被偷走了灵魂,无力地对顾辞晞道:“已经很晚了,我想休息,你也早点去睡吧。”说完就裹着毯子倒下。 新的一个星期,他照常上班,只是心思和行为不同寻常,尤其是……对姜黎的反应。 坐在办公桌前,姜黎时不时会往右边瞥。 察觉到异常,他撑在书墙上,故意跟余顾搭话:“我们能把这些书减少一些吗?我怕它会倒下来。” 余顾抬头望他,面无表情,但可见心事重重,“你把你的拿走不就行了,我就习惯这样放,又不会砸到你。” “你在生气吗?”姜黎难得卑躬屈膝。 “我没有。” “我本来还希望我家里人能帮忙查一查那些事的,但是他们说什么都不……” 而余顾望文生义,阴阳道:“是嘛,那恭喜你了,家庭还真和睦啊,不像我,是个连家都没有的野种。” 安凌懿本来在埋头批作业,一听这话红笔都滑落了,用眼神问姜黎“发生了什么事?” 姜黎只是摇头。 “小余,咋了?干嘛这样说?”安凌懿问到。 “没事,事实而已。”余顾冷冽答到。 肯定有事,季菊英和她其实都知道他的情况,后来每次聊天都默契地避开相关的话题,今天他却直接在自己的伤疤上撒盐,怎么都知道他现在很不爽。 人间祸端向来都是接续而来,当你拼进全力在一次大浪中幸存下来时,却不知前方仍有一片海啸等着你。 余顾这五年来自欺欺人惯了,大大小小的苦痛他都扛了过来,但永不息止的骇浪似乎还是要把他拼命维持的笑容冲淡。 他不记得当年的真相,只是听哥哥随口提起过——父亲死后第二天,祖母是活活哭死的,家里颓唐得很,之后将近四年是母亲和哥哥一手撑起来的。 难道,他们活着就是来受苦的?还是要衬托出世界上那些幸福的人啊?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这样的人降生,真的值得吗?要是我们真的活不下去的话,也应该有自我了结的权力吧?毕竟,我们这样的蝼蚁,真的连向前踏出一步,都无比忐忑、恐慌、绝望……真的是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些问题,他想了一整天。 姜黎难受了一周,每次想去和他搭话,他都说有事便溜之大吉,有一两天甚至还躲在图书馆里,反正就是故意错开待在同一个地方的时间,一整天都不见他人影。 有次中午,他本来和季菊英坐在一起吃饭,吃到一半,姜黎端着盘子过来问:“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吃吗?” 季菊英满是惊喜,“哎呀,稀客啊,来一起坐!” 他直接一句“我吃不下了。”端着盘子去倒掉根本没吃多少的饭菜。 此外,一天早上骤雨,余顾带去的雨伞不知怎的坏掉了,他宁愿淋着雨跑去教学楼也不跟姜黎撑一把伞。 趁着没课的时间,他和安凌懿、季菊英在羽毛球场1v2,姜黎又一次被吸了过来,“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打吗?” 季安二人争相欢迎,他直言要和季菊英一队。 接下来的操作给他们三个都干懵了——余顾,平时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刚刚还打到喘气,突变大力士把羽毛球打得跟个子弹似地乱窜不说,连毛都快被他打掉一半。 “这是跟羽毛球有仇吗?”季菊英感慨。 姜黎泄气,“应该是和我有仇。” 安凌懿问姜黎:“你说实话,是不是又惹他啦?” 姜黎冤得慌,“我什么时候惹过他了?” “你上个月22号那天不就把他惹哭了吗?” “你……”姜黎顿觉羞赧,“你知道了?那是误会啊,为什么这么想我?” 余顾道:“我累了,你们自己玩吧。” 安凌懿转身,在她的姐妹群里发到:完蛋了姐妹们,我要哭了,姜余文学难道要BE了吗?【流泪Emoji ×3】 杀了讨厌香菜的:不要!!!【流泪Emoji】 不要香菜谢谢:我才刚入坑…… 这死学狗都烦(季菊英):??? 姜黎自然知道余顾这番行为的根因,纵使后来再和他清清楚楚地证明过自己是真的真的不知道,但他还是表现出显而易见疏远感。 他说:“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知道了又不能让我爸复活,又不能让我们奶奶、让我妈复活。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为此,姜黎硬着头皮和姜世杰、慕仁慧电话交谈了好几遍,但他们都没透出个所以然,说是以前太忙并未参与也未了解慕仁慧和余庆锋的事。追查真相不成,反倒还被姜世杰念叨了好几句不好听的话。 他每次想和余顾说说话,每次都欲说还休,他不禁自嘲,嘲笑自己没出息。 云层并未下起狂风暴雨,一切仍是那样平静,但却又让人感到窒息。 远离喧嚣的别墅被黑夜包裹后,庄严肃重,就是太空旷、太冷清了。 每天姜黎回到家时,只有多多蹲在门口迎接他,而家里聘请的阿姨,除了她工作相关的事外,基本不怎么和他说话。 大房子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点生活的味道。 向絮雲申请辞职后,他时常会一个人在二楼阳台坐到深夜,不管晴天还是雨天,都会望着夜空望到出神,似乎夜晚中的这些动静就是整个世界在与他对话。 但他终究是听不懂的。 或许,除了高中那三年,过去的日子里他都只是在活着、或是在生存,却不是在生活。 而自从遇到余顾,姜黎的生命中渐渐又有了生活的味道。虽然那个人嘴贱调皮、情绪不稳,有些难“伺候”,但只要是和他待在一块,生活就没那么无趣了。 难道,这种“生活着”的状态,到底还是留存不住吗? 第21章 我没有生气 余顾那一个星期很不好过,白天要躲着某人以免尴尬或是旧伤复发;晚上还会连续做好几个噩梦,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 之于此,没有谁比顾辞晞更担心,既然盛璟曦知道背后的故事,那么就一定要为了顾宝向她问清楚了,希望能够再查找到些什么。 盛璟曦也是给力,竟然还挖出了另一件事——慕思华曾经似乎是被某势力威胁,便私自将资产转移到德国的账户中,这间接致使余庆锋的产业一败涂地。 虽然盛璟曦自己看了都觉得有点怪怪的,但这是她目前能查到的最真实的信息了,全都转告给顾辞晞。 余顾一想念亲人时就会去翻他的那本旧相册。这一次,他把所有的照片都抽出,好仔细窥探岁月遗留的足迹。 其中一张十分显眼,之前却没怎么注意过——那是一个陌生女人抱着一个婴儿的照片。结合这本相册的照片来看,那个婴儿就是他自己,但那个女人却不知是谁。 他将这张照片翻了个面,只见背面写着:思华阿姨给顾顾庆生。 这行字让他脑子突然一炸,随之想到了今天一个学生向他问的一道作文题。 阅读下面的材料,根据要求写作。(60分) 雨果在《悲惨世界》中写道:“仇恨是沉睡的巨人,一旦被唤醒就难以平息。” 曼德拉曾说:“当我走出囚室迈向自由时,我已清楚,若不能把痛苦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其实仍在狱中。” 鲁迅则在《死》中如此自陈:“我的怨敌可谓多矣……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以上材料引发了你怎样的联想和思考?请写一篇文章。 要求:选准角度,确定立意,明确文体,自拟标题;不要套作,不得抄袭;不得泄露个人信息;不少于800字。 他当时正好被季菊英叫去,还没来得及跟他讲解,此刻回想起来——可是慕思华已经死了,父亲也不在了,结局既已如此,那么我的仇恨还有什么意义? 他跪坐在床边,将那行字看过一遍又一遍。 如果盛璟曦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那个女人,那个曾经和父亲交好却又背刺了他的人。 然而真相还没定下来,连恨都恨得不坦然、不干脆。 而此时在他心中扎根的怯懦的恨,终究会化成扎进心脏的尖刺——终而,这样的状态并不是对仇人的惩罚,而是对自我的扼杀。 罢了,他终究还是选择——不原谅,这是对他父亲的缅怀、是对自己爱恨权力的捍卫;而将仇恨埋葬,是他对自我灵魂的救赎。 余顾撕开照片的塑料纸,用红笔将原先的话划掉,重新写上“慕思华为弑友之子庆生”。写完之后,他把这张相片纸塞进书桌抽屉。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在闹脾气。但没关系,至少,心绪终于不再那么紊乱了。 顾辞晞轻轻敲了下门,“顾宝,你还好吗?” “进来吧。”余顾一边把照片整理好一边回到。 顾辞晞在余顾的床上坐下,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我还以为你又哭了呢?” “没,可能哭多了,免疫了吧。” 余顾这几天确实没有哭,只是胸口堵得难受,时不时地深叹,不知是知道悲恸也无济于事,还是先前已经把泪给流尽了,麻木了。 “盛璟曦帮忙查了一下,她说……” “不重要。”余顾想起身,“腿麻了,你扶我一把。” “哦。你不想听了吗?” 余顾一屁股地坐到床上,握拳敲腿,道:“知道了我爸又不会复活,没意思……” 虽然,或许,余顾没再去想那两个老人的事了,但办公室修罗场可还在冷战期呢。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季菊英问众人。 一个男老师道:“好消息吧。” “今年运动会就放到国庆前三天。” 一个女老师把刚写好的教案一砸,“太好啦,这个月底终于不用上课了。”。 “三天?” “啊对!这个就得是坏消息了……” 国庆及其前一个星期可谓每个第一学期最快乐的时光,连续两天半的运动会外加五天左右的国庆假,快相当于半个寒假了。 之前,旭辉的运动会都只是学生们日月争辉的竞赛,今年不一样。 盛璟曦当上旭辉的“新老大”,必定要来亲眼见识见识这个旧巢的风气,为了效果,她要让全体没病的老师和校领导也组织参与,所以时间又增加了半天。 像那些体育老师和平时喜欢运动的中老年教师自然是无妨,但像余顾这种幼弱病残可能会在运动场上原地升天。 他正筹备着装病请假呢,毕竟总在网上刷到什么教师短跑、长跑、接力赛这些夺命项目。 幸运但的又有些不幸的是,在盛璟曦这儿,那些全都是自愿报名的,而强制的全是些搞笑丢人的趣味项目。 “我看看。”安凌懿拿过季菊英手中的项目预备单,看了看,“毛毛虫向前冲、谁是神箭手、飞毛扫堂腿、两个搭档三条腿……”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余顾一听,一言难尽。 季菊英说:“背面有简介,这些名字还是我们董事长亲自取的呢。” 看过简介后,余顾表示很疑惑——这些项目怎么都是顾辞晞昨天和他提起过的? 一直安静地姜黎突然笑起来。 “啥事啊,给你乐的?”季菊英问。 姜黎拿起一张画,笑答到:“有几个学生画了几张很有意思的画,还特意题了名字,什么——《双师赏月图》《师友》说是补之前的教师节礼物。” 安凌懿要过来,“我瞅瞅!额……姜老师,你觉不觉得这些画上的两个人……都是同两个?” “我还没仔细看呢。” “是谁啊?”季菊英也凑过来欣赏。 安凌懿姨母笑了一下,“有点像姜老师和小鱼诶。” 余顾“啪”地一下放下手中的笔,拿起一篇手写文章对季菊英道:“季姐,郭静纯那孩子好收拾一下了。” “咋啦?” 余顾将那篇文章给季菊英看。 “《我的两个班主任》……”季菊英大略扫过一眼,不太爽,“嘿——这个臭丫头,我呢?怎么我连影都没有?我还是正班呢?” “她写的?这么大胆吗……”看过后的安凌懿隔空给郭静纯竖了个大拇指。 “能给我看看嘛?”姜黎撑在书墙上。 余顾一把甩给他。 文章开头是酱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碎金般洒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就在这诗意的光影里,我校颜值巅峰、人称“旭辉双璧”的小鱼和老姜,正并肩走来。小鱼抱着语文教案,晨风调皮地拂过他微翘的发梢;老姜拎着画具箱,阳光在他优越的鼻梁上投下雕塑般的阴影。他们步伐一致,距离微妙地保持在—— 能让全校女生尖叫心跳的0.5米! 姜黎轻笑了声,“呵呵,文笔还挺好,写的真不错。” “好个屁,白眼狼!”季菊英“委屈”道。 “好个屁,纯恶搞!”余顾夺回稿纸,在一段旁边批注到“哪只眼睛看到娇喘了!!!”他还特意把“娇喘”二字圈起来。 “好个屁啊~~甜死了。”安凌懿在“jiangyu.love(作者编的)”网址中不知在保存着什么。 姜黎碰了碰余顾的肩,问:“‘两人三足’和那个射箭的活动需要两个人自愿组搭档,你要跟我一起吗?” 余顾拒绝,转头打算问安凌懿要不要和他一组,结果安凌懿说她已经和季菊英约好了一组。 “没有人和我一起,你就不能和我一起吗?就算是——可怜可怜我?”姜黎整这死出肉麻得要死,让季余安仨人都打哆嗦。 缓解后季菊英双手赞同,“不错啊,小姜就跟你关系好,你和他简直就是黄金组合。”。 “谁和他关系好!”余顾双手反对。 膈应是膈应,但实在拗不过某人的死缠烂打,余顾还是败给他,答应了。 “我真服了,你说我一天天活着容易吗?还给我整出这么多傻逼事!”大课间,余顾打电话向顾辞晞机关枪般抱怨,“他们绝对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我最近不想理他,还这样搞,气死我了!” 顾辞晞肯定又嘟着嘴装可爱回到:“哎呀,一次活动而已,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怎么就夸张了?他们姜家没一个好东西,你说,万一他暗地里偷偷换了箭头,给我脑袋射穿咋办?” “太好了,你们终于要殉情了吗?那就更甜……” 余顾黑着脸,“嘟”一下挂断电话。 好吧,认命吧,反正运动会过后就是可以肆意挥霍的假期。 前面两天时间纯粹是学生们的精彩时间,当然,在学校里不用上课谁都觉得精彩,要是回家就更精彩了。 身为(6)班的体育委员,张俊云这个雷人自告奋勇报了3000和1500,身着一整套长跑设备,比起其他穿得花里胡哨像一只只毒青蛙的学生,他倒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很容易就能在人群认出他。 在其他人眼里,他平时老和师生们有说有笑,专业成绩也还好,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有余顾和季菊英知道,他此时此刻是孤零零地站在起跑线的。 撞见他自残的那天晚上,张俊云加上余顾的微信,向他道歉,但余顾丝毫不在乎。 从那天起,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向余顾倾述些什么,而余顾觉得他是一个人在家孤寂难熬,只是以老师的身份倾听、开导。 这些日子里,余顾总想起大学时和校友们的事——虽然表面上他们谈笑风生,但彼此间从未迎得真正的相遇,他以此作为疏导对方情绪的例子;张俊云告诉他,自己在学校同样如此。 故而对张俊云,余顾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情感。 (作者提醒:正常情况下,教师与学生之间的私下交流尽可能保持在教育、学校事务等领域) 余顾没有像季菊英一样喊着为张俊云加油,但当他第一个冲过终点时,在众多待扶的师生中选择接过余顾的手。 “你真的太棒了!第一诶,可给我们6班长脸了,俊云。” 余顾一只手扶着张俊云走向一旁的单杆一只手上挂满了学生们的外套,远远看去像个服务生。 “那我跑起来的时候帅不帅啊?”俊云笑时露出虎牙。 “帅帅帅,你是全场最帅的!有好多女生给你加油呢。” 俊云撇了撇嘴,“可是我都没听到你给我加油。” “呵呵,你别为难我哈,我社恐。”余顾你自己信吗? “我来帮你拿衣服吧。”姜黎不知从哪里窜过来的。 余顾一本正经道:“谢谢,不用了。” “能不能……别生我气了?” “我没有生气。” 余顾让张俊云靠着单杆捶腿,见几个同学们一拥而上围着他欢呼,便向别处走去。 姜黎见状跟过去,“余顾。” “什么事?” “两人三足……至少还是要练一下吧?” 第22章 别躲!闭嘴! 老师们的项目全集在最后一天开展的,这时大部分学生的项目已经结束了,所以运动会第二天的傍晚可谓是练习的最佳时机。 盛璟曦后来又莫名改了下规则——“两人三足”变成了从每个班三个班主任中随机挑两位进行组合,所以也能算是班赛。 姜黎和季菊英好胜心都很强,可在乎了。如此一来,余顾根本就没有拒绝这一天练习的厚脸皮。 昨天没练过,他们两个踏得十分别扭,出错脚不讲,余顾还摔了好几次。 听他“啧”了都快有十次了,姜黎竟还敢问:“我们再来一次吧?”又看他不耐烦到极致,便又改口:“额……还是算了吧,今天先这样好了。” 这时,陆南柯和另一位老师“121212”有序顺畅地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个该死的还过回头来笑。 那种装货行为令见者有意,以为那是在挑衅。 余顾但那强烈的火气明显可感,用力拉紧绑脚带,“继续。” “那再明确一遍——‘1’是你左我右,‘2’是你右我左,反应快一点哦。预备——开始!” 二人先是“121212”地慢走几步,而后变成快走、小跑,这次竟奇迹般地成功了! 陆南柯道:“你们也挺厉害的啊。”虽是出于自己的热情,但听的人总能从那语气中感到一股子傲气。 陆南柯他们的功夫很好,他屡次回头看向余顾时都还能轻松保持节奏,每次回眸都春光满面,但满着满着,春光灭了——余顾快要摔时,姜黎迅速搂住他的腰。 运动会期间的校园生活悠闲自在,有好一些学生们会在夕阳下散步,整体望去人确实还挺多的。 那些兔崽子们一见他们俩这副场景,瞬间“哦——”出声起哄。 搂着和被搂着的人都挺想原地蒸发的,他们非静止地定格几秒,姜黎一声“对不起”后都一屁股摔倒在地,他坐到余顾的腿上,差点给别人干骨折,得亏他手撑着削掉一点力。 这下好了,兔崽子们更兴奋了,有两个不怕死的还叫唤到:“老师,冷静啊,这里可是学校!” “原来你也会有……双下巴啊。”姜黎手指扣地,对被他坐在下面的人说。 “起去。”身下之人发令。 “你没事吧,小顾?”陆南柯拖着搭档过来关问。 余顾自然不想答,于是姜黎就替他回复了:“他很好。” 陆南柯将“我又没问你”写在脸上,见那替嘴的站起来后还拉住小顾的手,没好气地对他的搭档说“不练了!”就解开绳子气冲冲走了。 余顾见那讨人厌的东西离开,对姜黎说:“你替我回什么?你只别理他就是了,犯不着。” “要是不回,他只会更烦,跟什么似的。” “怎么,你和他也有什么恩怨啊?” “没。” “那你……” “不好意思,他刚好长在我厌点上。” “啥叫厌点?”余顾有些无语,他环顾四周,警官到:“你们再瞎叫小心我告诉你们班主任!” 旭辉学生谁人不知余顾是个软脾气好说话的,一个个不要脸地道:“呜呜呜!小鱼老师你最好了~~” “……” 和安凌懿一起散步的季菊英看到刚才那副场景,欣慰地感慨:“我就说他们俩感情好吧,而且跟学生还玩得来,啧啧。” 安凌懿一边拿着录像机记录一边回:“那可真好哈。” 残夏遗留的炙热还未散去,让天边的云彩都燃得绚烂,将绚烂中还羞藏着的月牙也点亮。 二人练习完毕,一前一后坐在看台上凝视着,一人向着那流光溢彩眺望,似乎能够望见逝者的身影;一人看着另一人在眺望,好像能够听见他封藏着的心音。 “姜黎。”眺望的那个人先开了口,“对不起,这个星期一直没怎么理你,我其实没对你有什么不好的情绪,也不是对友情感到失望,我只是……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我、是我的家人遭受这一切。” 他转过头看着背后那个人,自嘲地说:“莫不是真有什么前世因果报应,原是我们前生造的罪孽太多了吗?” 姜黎抿着嘴,并未回答,或是,他也不知如何回答——明明谁都不是无罪的,明明谁都有自己的苦衷。就是创世主,让人间苦难重重,祂的居心就一定圣洁吗? 余顾回过头,撑着大腿托着腮,想了一会儿,“或是说,这一切都是刻意的安排? 一想到余顾的家人都不在了,姜黎感同生受——从本质上来看,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得到过那个家的认同,自己也从未真正地认同过那个家。 只是曾经的那一点骄傲,现在却沦落成“何枝可依?”的迷茫,或许,他从来都是在向上攀登,却还是找不到自己的归途。 余顾遐想悠远,几乎在自己的整个世界中走过一趟,道:“会不会其实……啧,你说我们每个人啊,都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苦难,是不是我们经受这些糟心事,原是要让我们去找找生活的它本来的样子、去找到我们自己真正的样子?” 语罢,他又看向身后,却见到身后那人从未见到过的模样。 “诶?你怎么哭了啊?”他彻底转过身,蹲在姜黎的面前,伸手想替他擦去眼角的泪。 姜黎却止住他的手,将脸别过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卑微的模样。 “姜黎……” 姜黎努力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 “如果你太难过,你想哭也没关系啊。” “……” “我知道你好强,可能觉得哭很丢人,是怯弱。但是强大的人并不是就不能难过、不能哭了。”余顾起身,坐到姜黎身旁,对着他的双眼,“反而是拥有哭与笑、大胆真实坦露情绪的权力。” 姜黎突然抱住他,就在空旷的看台上、在辽阔的霞云下,失声哭了好久。 这一晚,学校组织除高三的学生们在各自的教的里播放电影,由副班守着。 那部电影余顾看过,无趣地缩在教室后面玩手机。 后门突然被打开,姜黎提着三袋什么东西进来。 “你不是回去了吗?”余顾关掉手机,问。 姜黎从袋子里拿出一小盒月饼,“在家很无聊,还是和你们待在一起有意思。中秋节快乐。” “同乐,心情好些了吗?” “好多了。对了,还有这个……”他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盒桂花糕摆在桌上,看包装好像是上次三个人一起逛夜市尝的那家,“你喜欢吃的桂花糕。” “谢谢。”余顾捻起一块桂花糕吃,香甜在体内漫散,愈合月圆人难聚的缺憾。 两个人一起坐在后面的椅子上,仿佛电影中的声响与学生们的叫喊声都与他们隔绝。 “你口渴吗?我差点忘了我还买了喝的。”姜黎拿出两杯果茶,“看你平时都喝这个,我想你应该很喜欢。” “你还有偷窥的癖好?”余顾轻挑了下眉。 “怎么这么想我啊?我……都是无意间看到的。你要不要?” “要要要,多谢。” 余顾接过果茶,无意间嗅到了什么气味,“你换香水了吗?” 姜黎一喜,道:“你闻出来了啊?我换成了清茶香的。” “之前的怎么不用了?” “额……用多了,感觉有些嗅觉疲劳,就换换别的。” 余顾又想起傍晚的事,裤子都被双手揉皱了,他僵硬地道:“姜黎。” 姜黎侧过头看他,“嗯?” “那个……最近……有些学生说一些奇怪的话,你别太在意,都是他们欠打胡乱起哄的。” 好在教室里光线不足,不然他的脸看上去肯定跟熟蕃茄一样。 姜黎只是轻笑一声,“我没在意啊,只不过是学生们跟我们熟了,敢拿我们打趣而已,没什么的。再说,别人的恶兴趣,我能栏得了?” “没在意就好……” 不妙,余顾居然有些悸动,他猛吸一口果茶,一阵冰凉刺激上颚,他才重拾清醒,心说不能这样,姜黎是哥哥的人。 一个学生听到后面的对话,“我操!老姜你什么时候来的?想吓死人啊?” 自打姜黎向絮雲辞职,性情大变,也慢慢地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关系好点的都唤他“老姜”。 “刚来没多久。”姜黎吸了口果茶,不太习惯冷饮,喉咙一阵发紧。 又有两三个学生转了过来,“哟哟哟,姜老师有时间不回家,来学校是为了陪谁呢?” “咦——还喝一样的东西呢!” 余顾被呛到,咳个不停。 他已经努力过好几回,这群兔崽子还是一股劲儿地瞎闹,害得他都热了,“看你们的电影去!” “嘁!老姜一来,你就对我们冷冷淡淡的,小鱼你怎么这样?”那个叫郭静纯的女孩子道。 姜黎无奈一笑,“别闹了,还好去看电影吧,当心余老师罚你们观后感哦。” 闹归闹,崽子们还是有分寸感的,打趣完他们两个就继续回去看电影了。 只是,余顾再也没冷静下来,怕冷的他把空调调低了好几度。 运动会第三天的下午才开展两人三足项目。上午,余顾还得参加什么射箭比赛——两人一组,一人头顶假苹果、眼戴泳镜,站在射击点上,一人射击吸盘箭矢,要求射中苹果才算,两人轮流,每轮十次,谁射中的多谁排名靠前——前三名,包括所有的趣味比赛,都有对应的奖品,具体是什么不言而喻。 因为是自由选搭档,余顾还是被姜黎拉去和他一组。 “不要!我不要和你组队。”余顾怕自己会失控,蹲在地上耍起无赖。 姜黎拉了拉他的手臂,“放心吧,我不会射穿你的头的。”他把无赖拽起来,道:“我是好人。” 余顾翻了个大白眼。 姜黎射得很准,中了七次,另外是余顾的头躲了两次,他没射中,最后一箭是故意射到他额头上的。 余顾暴怒,“你想怎样?真要射穿我啊!” 姜黎一只手撑着腰,玩笑道:“谁让你故意躲我箭的,本来我能百发百中,刚刚这一箭就叫‘小鱼别躲’。” 哦莫!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听者有意呢。果然,一群有意者接连起哄,郭静纯那邦疯丫头叫唤:“老姜,羞羞脸哦!” 轮换前,余顾给他打了个预防针:“我可能有一点射不准,你就等死吧。” 正纳闷射不准有啥,还危言耸听,才发现——这家伙哪是射不准?根本就是存心报复! 第一箭,连人都没射到,直击姜黎耳朵边的靶子;第二箭,射他肩膀上;第三四五六箭,都射中目标;第七箭,射他肚子上;第八箭,射他大腿上;第九箭,射他爷爷的爱人上。 其他组的老师围观,差点没笑到西天去,有的还因为这个影响发挥,有学生作死道:“可别给老姜□□了!”。 余顾心漏一拍,表面风雨不动安如山,因为他这一个月已形成了一种理念,越是这种情况就越是要脸皮厚。 第九只射出去后,两个小鬼在他背后叽叽喳喳:“你赌不赌,以后一支能中,赌十元。” 张俊云道:“我赌小鱼不中。” “拭目以待,老师加油啊!” 余顾咬紧牙死死地瞪住他们,张俊云故作轻松地吹了声口哨。 第十箭很紧张啊,过了半分钟都还没发,姜黎哭笑不得地叫到:“你就不能上去一点吗?瞄准一点,发箭用力点。” 好,上去一点,用力一点…… 师生们集聚一起,目光都放在余顾的箭矢上,低声喊着“加油加油”。 瞄准——发射! 第十箭,正中——姜黎的嘴。 余顾撑着腰,道:“这一箭,叫做‘老姜闭嘴’!” “咦——”众人异口同声,一笑而散。 姜黎看上去很正常,其实你仔细看看,可以看到他的脸晕红晕红的,他谎称忘涂防晒,太阳晒的。 余顾百发白废,安凌懿激动地把刚刚的场景录了下来,犯贱地给他和姜黎看。 余顾只回她一句“滚蛋”。 郭静纯和另外几个女生央求她:“老师,快存进去,我要看!” 接下来是文化课备课组之间的竞赛——毛毛虫向前冲。即每个科目备课组中分年级一起骑着一条大毛毛虫玩偶顺着足球场上贴着的线往返两次,先是语英政史地比赛,再是数理化生技竞争,每个队的领头人是抽签选举的。 余顾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好巧不巧——抽中了! 不过这种集体运动可还算简单,而且人多,出错了不一定会“怪罪”到自己头上。 一堆体艺教师、领导和学生就这样围在足球场周围,欢声期待指令枪响,比赛的那几个老师们想撕下那些张“丑恶”的嘴脸。 众人屏息凝神,余顾刚想打个哈欠,结果枪响了,随即观众们加油打气的声音也洪亮响起。 一慌之下,那小腿急速飞蹬,领着后面的老师最先抵达对面。 而后到线时就乱了,他们忘记从哪边转回去了,可怜的毛毛虫被折,余顾喊到“往左往左!”才顺利返过去。 张俊云好不容易挤到观众最前面,喊到:“语文组加油!小鱼加油!” 小鱼他们悲催地从第一沦落到第四,好在高二语文老师都是青年中年,精力旺盛,很快就力挽狂澜又窜到第一个去。 第二次返回时余顾看到姜黎的脸,突然想到了刚刚射箭的事,忍不住笑,速度慢了下来,虽然很快就调整回来,但他们还是只拿了第二,第一是以安凌懿为首的政治组。 6班学生跑到余顾面前,给他送花,是季菊英让送给副班的搞得像明星见面会。 张俊云调侃:“老师你真棒,没想到腿短也能跑这么快!” 学生们绷不住练了下腹肌。 余顾敲他的脑袋,气喘吁吁道:“滚蛋。这什么死项目……明年再让我参加我就辞职。” “诶,理科组老师马上要比赛了,我们去给英子加油。” 姜黎在背后扯了扯余顾的衣服,道:“那个地方好,没太阳,去那边看他们吧。” 张俊云不同意,“南面看。” “跟我走,去东面看。” “去南面。” 余顾想给他们一人一脚,“去东南面!” 理科组比赛时,张俊云给季菊英加油的声音比谁都大,两位老师都只是呆看着,他轻碰余顾,“老师和我一起加油嘛。” 余顾本拒绝,怎奈那孩子再三请求,实在拗不过,只好轻喊一声:“数学组加油!” 张俊云还不满,“大声点嘛。跟我一起喊,1-2-3……” 两个人就一个乐着脸一个苦着脸大喊:“数学组加油!” 姜黎眉头微锁,问余顾:“你不尴尬吗?” 余顾苦涩地挤出笑容,“呵呵,我这几天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么?” 姜黎嗤一声,很快又正回正颜色,道:“那个……” “哪个?” “中午能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第23章 闭幕 旭辉最令其他校学生羡慕的,莫过于它人性化的食堂菜,不仅学生餐是人吃的东西,教师餐更是珍馐。除此之外,师生食堂都配有专门卖小吃和饮品的区位。 因为运动会尽兴,余顾已经和安凌懿她们连吃了两天的“垃圾食品”。 他们本来说反正是最后一天,就一顿午饭,随便凑合一下,不曾想姜黎要与他们一同进餐,不知怎的,就觉得应该吃正经饭菜。 季菊英上午还参加了接力跑和长跑项目,中午变身为饕餮,只专注于大快朵颐。 安凌懿不饿,一直在捣鼓她的相机,时不时诡异地笑一下。 余顾吃饭也闲不下来,硬是要玩手机才吃得香。 因而,姜黎就算和三个大活人一起,也感觉自己像被孤立了一样。 不知道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余顾扔下筷子,“季姐,那群兔崽子真的好教训一下了。” 季菊英咽下口中的食物,“怎么了?” 余顾把手机屏幕对给她看,“我就想问——‘余音绕姜’是个什么东西啊?” 安凌懿问:“谁发的啊?”她点进自己的朋友圈,“妈呀,这丫头胆子真大。” 余顾审视她,质问:“又是你搞的鬼?” “‘余音绕姜’关系绑定,果真是‘文画双修’百年不变。”季菊英照手机里的字念出来,“哟,校长都评论了呢。” “什么?”余顾瞄一眼评论。 已石化。 越听越不对,姜黎也去看,还读出秃驴的评论:“这是我十五年校长生涯中见过的最般配的工作搭档了,微笑微笑……” 余顾抽起餐盘边的水果刀,“谁来把我杀了。” 季菊英再迟钝也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尴尬,出于缓解,转移话题问:“国庆五天你们有没有什么打算?” 安凌懿道:“和朋友约好了去九寨沟玩。” “是嘛,我今年暑假刚去过,去得很值。这几个星期我老公都出差,我就打算一个人在家搞搞副业。你们两个呢?”季菊英问余顾和姜黎。 余顾擦净嘴,回到:“明天要和我朋友去嘉兴, 姜黎把餐盘里的食物一扫而空,问:“我也想去,可以吗?” “这个嘛……”余顾犹豫,却没理由拒绝,“随便你。” “OK,那之后呢?” “宅家。” “多无聊啊,不如陪我去玩?” 别头撞见安凌懿不太正义的表情,余顾白她一眼,“不要,我还打算二号睡上一整天呢。” 季菊英这话题找得可真好,直到吃完饭走出食堂了都还在聊,直至听见走在他们前面的张俊云与其他学生的对话。 “云哥,下个月3号就是你生日啊,那你家里会不会举办生日宴会,会不会邀请……” “不会举办的。”张俊云果断回答,“我爸妈他们……不会回来的。” “这样啊……” 他耸了耸肩,“没关系,我不在乎啊……你都不知道一个人在家有多爽,想干嘛干嘛,又没人管我。” “是吗?你都不会孤单吗?” 一瞬间,他步子变得迟缓,很快恢复原来的节奏,摇头。 太阳明明那么炽热,那孩子却让人觉得冷冷的,“不会啊,孤单才是人的常态吧,久而久之就很享受这种状态。而且……我想要什么,他们都会寄过来的。哎呀,别说这个了,快去买东西。” 下午,余顾又要哭天喊地了。 学校有病,偏要加个什么教师运动会,还义正言辞地说什么让师生们能够早点放假,所以最后半天的项目早点开始。 谁懂?顶着一天中最毒的太阳,和全校最厌烦的人比最麻烦的赛,外加操场上吵得要命,他怒气值达到巅峰。 余顾给陆南柯来了次眼神杀,是真想杀他的那种,当对方看过来时脸向反向闪移,瞥见举着相机摄影的盛璟曦。 盛璟曦全身中性风,站在人群里艳压群芳。她也注意到余顾,向他挥手打招呼。 余顾回应时发现——不是,她的相机怎么就怼我拍啊?他又瞥一眼身旁的姜黎…… 奶奶的,肯定又是顾辞晞在搞鬼! 年少狂气未泯,姜黎看不惯陆南柯那个轻狂样,胜负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绑腿准备时她跟余顾再此交代:“‘1’是你左我右,‘2’是你右我左,记住了吗?” 余顾没回答,但他气势汹汹的神情告诉姜黎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预备——” 全场鸦雀无声。 砰! 加油声四起,但比起上午的音量稍微小了些,尤其是张俊云那大嗓门竟没有喊,可能多少都明白——这种费力又费脑的项目万不能分心。 不过姜余二位也分不了心,一个怒气附加值叠满,一个好胜心爆棚,都是能够刺激他们专心力的兴奋剂,一开始在直道上“12121212”的,他们一度冲到第二。 关键在转弯处,方向一发生偏移他们就不太容易找对步奏了。 “哎呀,你不是得迈右脚吗?”余顾烦躁地叫唤到,直接一个左脚迈出去,差点摔跤。 姜黎搂住他的腰,道:“我喊你的脚步,专心点。左——右——左右左右……” 这个人的反应能力是真的好,一直给余顾喊步子,自己能精准迈出与口中相反的步子,而且行进速度比之前还快了一倍。 “哇!!!”观看的人群皆沸腾不止,喊到:“文画双修,永世补休!” 盛璟曦举着个录像机,全程追踪他们俩绕圈,某些不知情的女生还以为她是学校聘来的摄影师,筹谋一会儿要她微信。 没办法,现在很多男生都喜欢畸形美,她这种寒冬腊梅型专斩女。 不负姜黎的高敏反应,他们第一个踏入终点,陆南柯虽为体育老师但他们只是第二哟,别提有多高兴了。 张俊云急速奔过来,给他们两个递水,“姜老师,这瓶冰的是你的。” “谢谢,他的怎么不冰?”姜黎问 “小鱼老师不能喝冰的。” 姜黎看一眼余顾,问张俊云:“你怎么知道?”那他昨晚送的那杯冰茶岂不是…… “他和我说过他胃不好,姜老师难道不知道吗?” 姜老师赢了陆南柯,却好像输给一个了学生哈。 他虽在流汗,但面色冰如雪霜,“张俊云。” “怎么了老师?” “你速写再加二十五张。” “啊?为什么啊?” “你基础还是不扎实,趁着国庆多练练。” 安凌懿和不知道什么结识的盛璟曦小跑过来,“你们俩真是太厉害了,反杀‘陆油桶’!” 余顾傲娇地拍起胸膛。 盛璟曦打趣道:“就是,不亏是‘文画双修’。” “求你了董事长,能不能别说这个了?”余顾生无可恋。 安凌懿愣住,讪讪地问盛璟曦:“你……您是董事长啊?” 盛璟曦爽朗一笑,“别紧张,你们叫我‘盛姐’就是。” 谁敢叫啊! 张俊云敢:“盛姐好!” “哟,小帅哥你好。” 余顾瘪了一下嘴,而后问张俊云:“你国庆会和朋友出去玩吗?” 张俊云摆头,“他们都要和家人去国外旅游,没空陪我。” “这样啊……我明天要和上次在微信里说的室友还有姜老师一起去嘉兴玩,你要不要一起呀?” 那孩子双眸亮了起来,“可以吗?” 余顾微微一笑,他在骄阳的映照下,脸庞宛如春日江南一般温柔,“只要你愿意。” “辞晞和你们一起去玩吗?”盛璟曦问余顾。 “嗯呐。” “我可以加入吗?” “这个呀……”要真这样余顾可太乐意了,只是他得先问姜黎同不同意。 姜黎点头批准。 “呵呵,太好了。我平时玩的时间很少,想趁此给自己放个假,谢谢你们。”盛璟曦笑道。 运动会闭幕仪式上,董事长会上台讲话,当所有的学生们都在想象着一位正装出席的女强人形象时,却被上台的人惊艳住。 那几个想要她微信的女生心全死了。 盛璟曦没跟校领导一样上有遮棚的司令台,而是和全体学生们一齐站在烈阳之下,光打在她健康的小麦肤色上,浑身洋溢着胜比少年的自信与朝气。 正当学生们又暗自抱怨她肯定会讲很久时,她说:“好,大家运动会都表现得很棒,那为了奖励你们,我已经在所有班级里准备好饮品和点心。好,祝大家国庆快乐,现在我宣布运动会到此结束,各位直接按秩序回班吧。” 是的,她直接省去了后面一大堆没什么屁用的破仪式,举办一场有史以来最短的闭幕仪式,迎来全场在这三天里最响亮的掌声。 待盛璟曦快要离开操场,姜黎快步跟了上去。 “董事长。” 盛璟曦转过身,正了正防晒帽,“姜老师啊,什么事?” 姜黎问: “余顾父亲和我姑母的事……” “哦,是那天顾辞晞和我说起这件事,我就把我能知道的告诉他们了。” “那你都没想过这件事对他有多大的打击吗?” 盛璟曦从容回答:“不然的话,难道让他一直为那个未解之谜痛苦不堪吗?而且,你也说不清吧,如果没有任何解释只会让他最终记恨。” 姜黎无法反驳,因为这理由确实让他无话可说,便追问:“那你查到的那些是真的吗?” “我不确定。” “什么?”姜黎蹙眉,难以理解这个女人,“那你怎么能跟他保证能?” 盛璟曦“呵”一声,道:“有些时候,真相不一定就是答案,更何况这世上真的有绝对的真相吗?余顾真的需要真相吗?如果真相不是这个,而是更残酷的事实,他又会是怎样的滋味呢?” 姜黎难言以对。 “其实,人不一定需要真相,法律才绝对需要,人需要的从来是对自己立场的捍卫,是给自己一个释怀、一次成长的机会。你说呢?” “……” 那件事暂时没有再讨论的必要,盛璟曦借机转移到另一个话题:“我那天跟你说的,你有没有考虑过,依你的性子,怕是不甘于就做一个美术老师吧?” 姜黎踌躇不决,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是不是真正的答案:“我不想进朝霖,你说要资助我创业,虽然我是很想试试看,但我现在没时间,而且我没那方面的经验……” 盛璟曦示意姜黎跟她一起走,说:“时间不打紧,以后有的是。不过,你竟然只是想‘试试’吗?” “我不清楚……” “唉,看来你终究还是变了。没事,你什么时候决定好了,我随时欢迎,你这样优秀的人才,不能明珠蒙尘了。” “优秀的人才”,这个词竟是对我说的吗?姜黎想,这在姜世杰和慕仁慧口中没听到过,在大学里没听到过,在絮雲更是恰恰相反。 第一次,是盛璟曦这样称他的。 盛璟曦没强迫姜黎的意思,现在只是突然想聊聊天:“你知道我刚从老家那个山谷里逃到城市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又在想些什么吗?” 一阵风忽至,吹起她两鬓的头发,额头边上的伤口很深,却掩不住她独有的美、亦封不住她眸中的愁绪。 她说:“那个时候零八年吧,我十五岁,高中都没上过,没有哪个地方愿意收我,我就捡垃圾、端盘子、摆地摊……什么杂货累活都干,一干就干到十九岁,几乎每天都哭,但还从来都没退缩过。” 姜黎顿住了。 “就是那年开始研究创业,没人脉、没资金、没实践经验,但那些我都是一点点积累的、一点点建立的,我还是没怕过,因为我觉得之前的情况已经糟糕到极致了,除了死,不可能更糟了吧?” “……” “二十六岁那年公司濒临倒闭,我带着员工扛下来了,也没怕过。” “但是如果失败了,那成本不堪设想……” “失败?那失败好了啊,反正我脑子和人都在,摔了就再站起来,腿又没断。任何苦难它都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我既然能活下来,肯定是有我的道理,那我就算是败了又怎样呢?我的道还在就行了。” 太阳被云层遮住,但没过多久就重新露了出来。 姜黎默默地在盛璟曦身边走着,回想起小时候他每次比赛都对自己十分严格,定是要赢的那种,因为他很在意那些,对学校的考试亦是如此。 家人越是对他的成就泼冷水,他就越在意自己的输赢,直到现在,他还是这样,好像还像个孩子般,自己都时常想——是不是我的心胸太狭隘了? 盛璟曦说:“人都不想失败,失败太痛苦了,严重的简直让人绝望,尤其是对我们这种要强又普通的人而言,一旦失败了就好像我这个人就废了,如果被别人,特别是对手看到了就感觉简直不要太卑微。” 搁这儿点姜黎呢? “如果你这样想,那永远都别想成功。”盛璟曦停下来看他,“想干成事,既放不下面子,又急又没胆子,凭什么呢?” “……” “唉,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啊。” 姜黎愣在原地,反复回想盛璟曦的话,没回应。 盛璟曦刚离开几步,又突然折返,问:“喂,你和那毛小子现在究竟怎么样啦?” “啊?” 第24章 许愿 嘉兴之行本来是约好了五个人一起的,谁曾想姜黎那死鬼出尔反尔,突然要去搞事情。 只四个人从月河历史街区逛到烟雨楼台,吃喝玩乐一整天,某人不来错过热闹可就算了。 得亏旅游规划做得精细,返至家中才晚上十一点。 某人突然微信来电,余顾刚吹好头发,十分蓬松,整个脑袋都毛茸茸的。 “做甚?”他语气不善。 “今天玩得开心吗?”姜黎此时戴着金丝眼镜,头发稍显凌乱,有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松弛感。 “没你在,挺开心的。”余顾如是道,却感觉到自己不该有的心虚。 “那……我下次继续失踪?” 余顾回赠他一个白眼。 姜黎斜挑唇角,道:“口是心非。” 余顾忍不住看他那张帅气中又带有一点贱气的脸,挠了挠后脑勺,“我刚刚回来的路上已经问过了,他很乐意来,反正你把你该准备的准备好就行了,季姐那儿我是放心的。” “怎么我就不让你放心?” “你可是大忙人啊,到时候可别搞忘噜。”余顾阴阳怪气道。 原是余顾跟姜黎和季菊英提议着给张俊云来一个生日惊喜,但是如何能确保万无一失而又自然不尴尬呢? 经过确认,张俊云的父母甚至连过年都不一定会回国,生日就更加不会了;而他平时在校的那些朋友本来邀请他一起和他们去旅游,但因为他们都是和家人一起去的,所以便拒绝了。 余顾思来想去,发现——其实现在对张俊云而言,用最简单的方式反而最好。因为他平日里都是视自己的老师为朋友,就算是和季菊英也能挤在一起分享吐槽,完全不用担心会有师生身份的隔阂,至于其他学生就不能够了。 此外,为了百分百成功,余顾变法子对他下邀:“如果你这几天觉得无聊,可以来找我们一起玩。” 张俊云二话不说同意了。 余顾借此道:“既然如此,那干脆晚饭也和我们吃吧,正好可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还不用太麻烦保姆阿姨。” 所以,初步计划很成功,现在就得看三个老师各自的准备任务了。 “如果我过生日,你也会为我准备这些吗?”姜黎一边透过屏幕给余顾画像,一边问他。 “你什么时候生日啊?” “二月十三。” 余顾疑惑地问:“你家里都给你准备好了,还要我做什么?” “那不一样啊,他们那些都是做做样子而已,我过得不自在,如果生日都是不快乐的,那还不如不过。”实则,姜黎最近七年的生日都仅是许逸梦陪他过的。 “啊?这样啊……”余顾好奇姜黎和他家人相处得到底有多糟,但不可能会去问。 姜黎说:“说实在的,我从小到大真正算过过的生日就只有三次。” 不用他说,余顾就知道是哪三次,有些许同情地看着屏幕对面,突然意识到——姜黎住的房子可真空旷啊,如果一个人得久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寂寥。 “姜黎。”余顾唤他。 “嗯?” “你是不是……很多年都没有回过北京了?” 姜黎浅笑着点头,不语。 “你以前不会都是……除了工作就和别人没有什么线下交往吧?” “倒也没那么夸张,就是不多,我都习惯了。” 余顾算是明白这人最近为什么老是黏着他们了。可是他自己似乎生长出别样的期待,而那期待定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姜黎看上去并没有一丝悲伤的情绪,反而有些……温柔? 他仍在仔细地观摩、绘画,跟余顾说:“但是现在,我不再是那样了,我有你们了。” 余顾会心一笑,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睡裤,他注意到姜黎的举动,问:“你在画画吗?” “诶?被发现了啊。”姜黎有点不好意思地 挠脸,“现在还不能给你看,等画好了再送给你。” “呵,偷偷摸摸的……喂,你要给俊云的画完成啦?就来画我。” “还差几笔,明天补上就好了,放心吧能干的。对了!” “什么对了?”余顾本想躺床上,知道姜黎在画他便不再乱动。 姜黎似乎难为情地开口道: “我想……为你设计一条项链,你要吗?” 余顾微瞪眼,“哟,怎么突然有这打算了?”而后眯眼凝视对方,“不会是有什么事要求于我吧?” 姜黎被盯着得不自在,故作愠怒道:“你们老是这样想我,我生气了啊。” “呵呵,开个玩笑嘛。既然是朋友要送我东西,我很喜欢啊,谢谢你。”余顾特别强调“朋友”二字,以矫正自己的歪心思。 余顾笑的时候下眼眶会变得弯弯的,像月初夜中的玉牙,若是有光,他的双眸中还会缀着星星。虽然,他的长相不算得惊艳,但看久了不会腻,越来越顺眼。而且那毛茸茸的头,实在让人想摸摸看是什么感受。 “姜黎,你怎么呆住了?嗨喽?”余顾朝屏幕挥了挥手。 姜黎从神游中回来,语无伦次道:“那个……我……就是……没事,对不起……”而后脑子好像又死机了。 “嗯——你最近这几天都怪怪的哦,是不是有……” “乖乖的?你说我乖吗?”姜黎听错了,错得他浑身一热。 余顾哭笑不得,“什么乖乖的,我说你怪怪的!耳朵不好使啦?”虽然觉得姜黎现在的确有点乖。 “抱……抱歉。” “哈,算了算了,你继续画吧,我玩手机了。” “你玩啥呀?”姜黎问。 余顾没看他,“聊天啊。” “和谁?” “网友,刚匹配到一个。” 姜黎被一语刺伤,像个被妈妈暂忘的五岁宝宝,“刚刚还说我是你朋友,转眼就跟别人聊不跟我聊?” “啊……”余顾没想到让姜黎吃醋了,退出软件,“对不起。” “唉,你以后少聊网友吧,当心被骗。” 真好笑,姜黎的话像买烟的跟你说“少抽点烟,有害健康”。 余顾也理解,要是顾辞晞本来在和他玩然后突然跟她别的朋友走了的话他肯定也会吃醋。 他压抑住歪心思,不敢直视屏幕里的绝世容颜,赔罪道:“对不起啦,那个……要不你截图……额不是,没事……” 两个人一会儿你结结巴巴,一会儿我不知所言,彼此都不知对方的心事,也不敢承认自己的心事。 姜黎没心思画了,呆了一阵子,道:“那个……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小心到时候直接变异了,拜拜。” ………… 二号是个关键的节点,姜黎的家虽远离闹市,但交通来往却便利,再加上他的房子是独栋的带院别墅,内外都十分宽敞,他们决定在这儿给俊云过生日,顺便办个烤肉聚会。 所以这一天必须把所有的材料都备好。 十月三日,张俊云是以BBQ的名义被邀请去的,顾辞晞负责去接人,姜黎和季菊英负责布置装饰,余顾和姜黎家的阿姨就在厨房大展身手。 夕阳斜洒在院墙草坪之上,多多嗅着烤肉的香气,直勾勾地望着烤架摇尾巴,姜黎便甩了一块生肉给她,看来今晚又能大饱口福了。 一刻钟的功夫,顾辞晞开车返回。 按着计划,她带着张俊云去后院,要的就是从后门进屋让他看不到客厅中独特的气派。 姜黎窜进厨房,正见余顾给蛋糕点缀装饰,馋了。 “你的手艺都比上阿姨了。” 余顾骄傲地晃了晃脑袋。 “不然你以后来给我做饭吧,我给你钱?” 余顾和阿姨的天黑了。 “你不怕我下耗子药啊?”余顾不自在地道。 “你狠心吗?”姜黎故作可怜的神情。 他无情地点了点头。 “嗯?这道宫保虾球不像是阿姨的手艺啊?”姜黎夹了点送进嘴里。 阿姨一看,无奈道:“那个小余做的。” “嘿!你怎么还偷吃啊?”余顾抄起擀面杖作势要打过去。 姜黎笑着后退一躲,“哎哎哎,错了错了。不过,你做的还挺好吃的。” “我就是要给你上一课,以后多学学,别又做成猪食了。” 姜黎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去帮阿姨忙,然后越帮越忙。 屋内三人来到后院时,季菊英她们已经烤好许多东西了,众人围坐在长桌上便可直接享用。 夹起一片五花肉放在电烤炉上煎得滋滋作响,煎得刚好时夹起再蘸上酱料,一入口,舌头都被香味包裹住,如果再配上余顾带来的自制酸辣泡菜,便能因此忘却任何烦恼,感受到的全是食物对味蕾的刺激,要是觉得不够尽兴,还可以用桌旁的谈烤炉架,就不怕你吃不够。 “呀!我烤焦了。”张俊云赧地端来一盘黑炭。 姜黎道:“没事,焦的给多多吃。” 余顾怜悯摇尾巴的多多,对姜黎道:“多多说——我真无语。” “狗狗本来就无语啊。”季菊英说到。 众人不禁失笑。 余顾看张俊云又去笨拙地烤着肉,起身走到他的身旁,“我来教教你,这其实很简单,你看啊……” 院子内的路灯光一片柔和,在人身上罩下一层晕纱,如梦似幻;晚风溜过树冠,留下沙沙的脚步声,伴着烤肉散发的香气、随着众人谈天时的笑声。 张俊云静静地俯瞰余顾低头而露的脖颈,即便食物的气味浓烈,依旧能嗅到他身上的清香,是那种熟悉的、总是能让人感到舒心的气息。 或许,这就像所谓的“乌托邦”,能让他忘掉平日的苦恼、褪去昔日的忧愁,与梦中的盼望相逢。 余顾突响的话语将他从想象中唤醒,“好了,已经烤好很多了,端过去吧。” 待烤肉会完毕,众人商量来玩个游戏——被转盘指针指到名字的那个人戴着眼罩去抓人,被抓的人会故意发出声响引导,摸到就算抓到,直到抓到所有人才算结束。规定区域的是从后门连通的走廊进入到客厅,待抓的人必须是在客厅活动。 余顾等自然是提前设计好了的,指针无论如何都会停在“张俊云”那儿。 如此,张俊云只好当一回摸媳妇儿的“猪八戒”。 那几个比他还幼稚的大人先是把他耍得团团转,但后面纯是故意等着被抓。 正当余顾和姜黎为争抢最后一个被抓的名额而相互推搡时,张俊云两只手上去合住他们俩各自的一只手。 余顾呼吸几近停滞,扭动的手指挠得姜黎手心痒痒,“哪有这样的啊?” 顾辞晞低语道:“干得漂亮!” 阿姨遵循规则来帮俊云摘下眼罩,与此同时季菊英和顾辞晞一齐发射礼炮。 张俊云睁开眼的那一刻,众人齐声道:“张俊云,17岁生日快乐!” 彩带漫天飘扬,落在悬挂墙壁的气球上,落在张俊云的头发上,落在蛋糕外的玻璃罩上…… 那孩子呆愣在了原地,余顾柔声道:“我们知道10月3号是你的生日,又想到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些,所以就和大家商量着陪你一起长大一岁。” “……”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蛋糕哦,喜欢吗?” “……” 姜黎取出被包装好的画,递给他,“这是老师送你的礼物——你运动时最帅气的一幕。” 余顾说:“你每时每刻都很帅啦。” “当然,老师希望你不只是今天开心,你天天都要开心。”季菊英难得传统一回,送书给俊云当礼物,吓得他以为是数学教辅。 张俊云谎称去解手,在洗手间感动得哭了一场,而当他回到客厅看见等待他的那些人时,情绪再度汹涌。 他冲向余顾,将他紧紧地拥抱住,不舍松开后,再一一去抱其他人,他连连道谢,道不清的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今年的生日,他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过的。 顾辞晞和季菊英把小寿星拉到一旁去玩趣味小游戏,三个人肆意欢乐,不见得一点苦涩。 余顾跟个老父亲一样欣慰坐着,屋内闹哄哄的,热泪也跑出来凑热闹。 姜黎凑近,举手投足间冲动伴着克制,“怎么又哭了,嗯?小哭包。” 余顾擦了擦泪,“别这么叫我,很讨厌。” “好。咋啦?” “没什么……我想起大三那年的生日,我本来是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的,晚上失眠了,就坐在阳台上吹风。”说时,余顾擤一把鼻涕。 “然后呢?”姜黎饶有兴致待他说下去。 “我坐了好久,忘记了时间,直到辞晞来敲门。”思绪随言语运转,余顾忍俊不禁,“哈哈,她当时快断气了,一看就是赶上来的……” 姜黎往他手心里塞去一颗糖。 “她手里还抱着给我的花和礼物,说本来是叫花店送来的,给忘了,就自己去取。她那个时候要读研、要兼职,真的很忙,但还是急着赶回来,一天就快到尽头,她回来陪我过了那一年的生日。” “余顾。”姜黎唤到。 “嗯?” “我能不能向你许个愿?”姜黎抿了一下嘴,继续道:“我26岁的生日,也想要你们陪我长大一岁。” 余顾调整呼吸,平复好情绪,“你下一次生日就是在春节后两天,难道你今年不回去吗?” 姜黎的脸随即沉了下去, “那个家……倒还不如没有呢……” 余顾手搭在姜黎的肩上,“或许,你和家人只是缺少时间好好谈一谈。” 姜黎沉重叹道:“他们不会听的,他们只会觉得自己是对的,觉得我必须得听他们的。” “你有和他们好好聊过吗?” “……” “没试过怎么知道行不行?” “他们不会懂我,硬要我主动,太别扭。” 余顾把糖扔嘴里,道:“别人懂不懂你,都是要你能懂得自己啊。” “什么玩意儿?”姜黎听不懂这么深奥的话,“讲人话。” “要人能懂你,你自己先得知道你是怎样的;就算别人不懂你,你就要去坚守自己。如果你因为害怕别人对你的否认就不去和别人交流,其实不是错在别人。” 姜黎误解最后那句话,不满道:“那都是我错了?” 余顾说:“这不是谁的错,而是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要成为什么样子。” 第25章 我和他谁更帅? 夜色越来越浓,兴已尽了,人也该散去了。 季菊英本打算送张俊云回家,但那孩子说什么也想让余顾送,害的她这个正班主任沮丧不已,叫他白眼狼。 上车前,张俊云问余顾:“小鱼,我可以坐副驾吗?我想一边回家一边和你聊天。” 余顾正在撸多多和她告别呢,没听清,回问:“你说什么?” 顾辞晞似乎察觉到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抱双臂瞥着那小鬼头,道:“坐后面也说的出话啊,难不成你要和他密谋什么机密吗?” 张俊云手攥衣摆,满脸被人欺负似的神色,道:“姐姐是生气了吗?我只是想和老师多待会儿,马上就要分开了嘛……” 我靠,男绿茶?顾辞晞可算见识到了。 她一身玄衣,融于夜色中,靠近时溢散开压迫感,道:“小子,我顾宝的副驾,不是谁都能坐的哦!” 从外人的视角看,她或是在宣示她朋友的副驾专属权,实际上是别有深意。 这下可好,回家的路上,张俊云一直闷闷不乐,缩在余顾后面的座位,余顾问他怎么了只回答说困了想睡觉。 “真的吗?”余顾不太信,“有事尽管说吧,我又不是老姜,不会损你。” 顾辞晞憋不住了,“救命啊,‘老姜’哈哈,他知道你这样叫他不得脑血栓。” 余顾说:“没事儿,我们全班人都这么叫他。” “呵呵,够了。” “老师。”张俊云做声。 “嗯哼?” 张俊云问:“我现在可以谈恋爱吗?” 顾辞晞握拳放在嘴前咳两声。 另外两人没在意。 余顾说:“什么话?当然可以啊,你想谈就谈呗,只要不乱搞……额不对,只要不违规违法,这是你的自由,问我做甚?” “是啊。”张俊云又问:“如果我现在喜欢上一个人,但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可以追吗?” “咳!”顾辞晞猛咳。 “过敏了吗?”余顾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没事吧?” 张俊云堵住顾辞晞的话:“老师,可以吗?” “啊?哦。”余顾接上方才的话题,“大胆去吧,别留下遗憾。嗯……我是希望你能成功,但无论如何,你都得尊重对方的感受和想法,你自己也该得到尊重。” “唉……”顾辞晞叹气。 余顾担心她一连串的怪行为,“到底咋啦?” 顾辞晞扶额道:“没事,专心开车吧,唉。”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她体内膨胀,不知道何时会炸开。 一个人掌握得了言论的权力才能掌握自由的权力,反之也成立。 而真相是,人往往都不太自由。 很多事,你去预言它是没意义的,唯有亲身走进去,亲自去面对才有可能得解。 张俊云回到家,几个礼物盒子被保姆堆在客厅里,不用看,必定又是画具。 他把姜黎送给他的画随手放在茶几上,慵懒地趴在沙发上,半张脸都埋进抱枕里。 进入手机相册,他点开唯一一张收藏的照片看——那是上次在西溪湿地的船上,余顾拍的合照,姜黎的那一部分被截去,只剩另外两个笑得灿烂的人。 镜头最前面的余顾何其明媚啊,金秋之时,他是林徽因笔下的四月天,是在万里冰封中绽开的奇迹。 “真可爱……”张俊云呢喃道。 退出这张照片,张俊云又添加三张新的照片进来。 一张是余顾站在操场的夕阳下回头;一张是在前天与余顾在嘉兴单独拍的合照;最后一张是余顾端着果汁杯,和姜黎在沙发上谈笑。 他紧盯照片左侧的姜黎,真碍眼,于是点进编辑,裁掉了。 (作者提醒:好学生千万不要学哦!) 回家的路上,顾辞晞一直在捣鼓她的手机和别人聊天。 余顾偷偷瞄过好几眼,阴阳怪气道:“看来盛姐要成功了啊。” 顾辞晞做贼心虚,屏幕往旁边一侧,“你怎么知道我在和她聊天?” “何止现在啊,我看你这两天都在和她谈天说地。”他像她以后那样姨母笑,问:“真有情况啊?” 她炸毛道:“哪有啊!你欠揍啊,净会瞎说。” “嘶——不对劲啊。” “什……什么不对劲?” 正逢红灯,余顾在路口停下车,“你不会真弯了吧?” 顾辞晞嘟着嘴不语。 “哎呀呀,她不是还送你什么礼物来着。”余顾确实挺欠的,说:“包装盒还写着‘为爱助力’,我看——直接改成‘我想追你’得了。” “滚!要你管。”顾辞晞给他来了一掌。 “是是是,我不管。你每次都这样——重色轻友!”余顾装作委屈的语调。 “白眼狼!”顾辞晞骂到,又突然想起什么,转换了话题:“诶,你以后小心点啊。” “什么小心点?” “张……额不是,小心点和学生们的交集——注意边界。” 余顾顿感疑惑,瞥了她一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虽然你……嗯,长得不是很突出吧,不过嘛——在老师群体里也算是极品了。” “别说这么恶心的词。” “关键是,你对学生还那么友爱温柔,到……” “打住!”余顾单举一只手,“你是不是说我这样会有学生跟我表白?” “额……”顾辞晞绷紧下巴,“我就是担心吗……” 余顾又翻起白眼,“顾辞晞你大爷的!别咒我!” 顾辞晞指关节敲着下巴,“没咒你,就是给你提个醒嘛,我当然不希望你遇到,但还是要注意下。” “我可谢谢你啊。” 深夜,在本应该熟睡的时间里,总有人是难眠的,大抵是因为被难以诉出的心事堵得难受吧。 姜黎的屋子又回归于寂静,人散尽,多多也已入睡,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书房中、坐在画布前。 只是一张素描而已,他怎么会还没画完呢?他不仅画好了,而且还画了两张——一张是余顾头顶“鸟窝”,单挑右眉一脸坏笑;一张是余嘉轩,他微微垂眸,温润浅笑。 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在画余顾,姜黎脑子里就不自觉地蹦出小轩的身影,只是这几次不再是怀念,不再是欣喜,而是一种淡淡的哀痛与愧疚。 他再画了张小轩的画像。 将两张画对比一瞧——两人到底不是亲生的,长相是完全不一样。 其实只稍微回想片刻,会发现他们就连性格都大相径庭。 姜黎长嗟,额头紧靠在画架上。 “啧。”他抬起头,把两幅画都撕毁成碎片。 算了,重新画一张吧,之前送小轩的就是铅笔画,这次用油彩吧。他思虑着。 任何一位创作者都是如此,心思一乱,灵感就全被堵住,找不到倾泻而出的路。 他索性先不去管画的事,撑在书桌前看着他为余顾设计的项链草图。 设计的形态是一根自然卷曲、形态轻盈的羽毛,材质预备是暖色调的玫瑰金,纹路要用精细地手工錾刻,在羽毛的根部打算镶嵌一颗微小但光彩极佳的明亮切割钻石。 他仔仔细细地查看每一处细节,开始担心余顾会不喜欢,便拍了一张草图的照片发过去,发完就后悔,怕这样打扰到对方休息。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对方可还没睡呢。 小哭包:哇塞塞!好漂亮啊!!!!!! 小哭包:【一个小人眼睛发亮光的表情包】 Rebel:喜欢? 小哭包:超喜欢,你是天才吧【色Emoji】 小哭包:但是不是太麻烦了点啊?如果太费你精力的话简单一点也没关系 他这是关心我吗?还是说不喜欢这么繁复的?难道是在跟我客气?原来我们还是这么生疏吗? 姜黎在心中自问。 Rebel:你怎么还不睡? 小哭包:和辞晞在谋划大策【得意Emoji】 Rebel:什么大策? Rebel:【疑问Emoji】 小哭包:这你就别管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嘿哈Emoji】 Rebel:不理你了【右哼哼Emoji】 发送完出去的那一刻,姜黎敲了敲自己奇热无比的脑袋,自语道:“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啊!服了……” 烦躁得不行,他不停地挠自己的后脑勺。 而后又无力地瘫在了桌子上,只感觉身体里有两个小人在跳舞。 不自觉地,手向下摸索,定在某个天赐的礼物,希望能够将封在其中出不去的烦恼和压力都释放。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将手拿上来,抽好多张纸巾抹去生命问世而过的踪迹。 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向下翻,“小哭包”给他发了99 条消息。 真是无趣,竟然只是表情包轰炸,表情包是一个女人摆着副无所谓的表情耸肩,配文是“哦!” 他看觉得好有意思,就添加了。 国庆假期说长又短,说短又长。反正时间就是在你不经意间偷偷溜走,等你到反应过来时已经留不住了 安凌懿绘声绘色地跟余顾讲她在九寨沟和朋友遇到了一堆傻逼事,真真是气死人! “好好好好好!我知道了,幸苦你了。”被当作情绪垃圾桶的余顾也很无奈——他好困啊! 当然,无奈的不止他一个,季菊英和其他一些班主任都快被那群兔崽子给气升天,本来这个死学校调休连读8天已经足够让人火大,结果他们交上来的作业简直…… 不想多说,一个字——罚! 6班作为美术班,比其他班多一门作业,大家都能猜对——有好些是没交上来的。 对此,姜黎这次竟破天荒地没有罚他们!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在想这些。 余顾见隔壁那位今天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感觉奇怪且落寞,担心那人又给自己干到昏厥,起身要去看。 他发现,姜黎那边原本撤了下去的书墙突然间比原来的还要高。 “哎呀呀,不对劲儿哦。”安凌懿摇了摇头,对余顾说,“你们俩又闹矛盾啦?” “没啊,前几天还好好的。”余顾一脸懵,以为姜黎莫名其妙的毛病又犯了。 “你们这动不动的就冷战也不是办法啊。” 余顾重新坐下,道:“神经,我可懒得管,毕竟我一直都很正常。” “唉!先不说这个了,你听说了吗?高二要调来一个很帅的英语老师。”安凌懿咧嘴道,看来是犯花痴了。 一听见“很帅”,余顾立马来劲儿,“真哒?” 季菊英权威发言:“是的哦,听说他还是前董事长的儿子,本来是要和宋老师对调,但是教我们班的高老师不是要生了吗?所以要来教我们班了。” “前董事的儿子啊。”余顾想起来了,“哦,是薛临澈啊。” 安凌懿要尖叫了,“妈呀,你认识啊?” “他是姜黎的表弟。” “天呐。” 余顾问:“那他什么时候来啊?” 季菊英道:“星期一,9号吧。” 余顾点头,桌上的手机收到消息。 死装货:你觉得我和他谁更帅? 第26章 被困 每天都想die:? Rebel:谁更帅? 余顾没回这么厚脸皮的问题,姜黎为此闷闷不乐。 恍惚滞于脑海,不因其他,正因薛临澈是慕思华的儿子,余顾对薛临澈没有偏见,就是感慨人和人的关系还真复杂。 他吸一口冰镇果茶,掀开作文本开批。 张俊云的放在最上面,这孩子语文成绩优异,作文占半壁江山,难得的是他的文采不会因应试作文的需求而受限,散文小说皆是信手拈来,经常喜欢把自己的作品夹在作文本里让余顾顺便欣赏。 此次依旧,还是特意用一张精致的信纸写的,余顾阅读欲被激起十二分。 可是,这次写的似乎不太对。 “余顾?”姜黎突然唤到。 余顾回过神,将本子合上才偏过头去,“啊,怎么了?” 姜黎此时正站着,是以俯瞰的视角看他,眼神中却却映照着一丝小心翼翼,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他说:“那个…、到时候,你别跟他有太多交集。” “哦。啊?什么?”余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姜黎移开面孔,不去看余顾也不想被余顾看见,莫名其妙道:“那个……我要送你的画……” “不急啊,你什么时候画好了再给我呗。”余顾回到,心思却还留在作文本中的那张信纸上。 姜黎不见得要坐回去,继续说:“中午……我有事……” “啊?”余顾更懵了,不知姜黎为何这般异常,问:“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啊?” 谁知余顾此话一出,姜黎只是摇头,“没有。我还有事,先走了。”还没说完时就拎起背包走人。 余顾也没时间发愣,因为眼下遇到了个异常棘手的问题。 晚自习,张俊云被叫去办公室。 此时,教师们不是回家了就是在看自习,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余顾和季菊英。 “报告。”张俊云站在门口道。 余顾见他已到,朝季菊英使了个眼色,而后开口: “进来吧,搬个凳子坐吧。” 张俊云目前看起来和往常无异,还是一副嬉皮笑脸,“怎么了小鱼?” 其实挺奇怪的,学生们跟他关系好,平时都叫他“小鱼”,和他们单独交谈时也是用这个称呼,但此时此刻总觉得十分别扭。 余顾道:“俊云,我是老师,还是希望你们以后能用‘老师’来称呼我。” 张俊云的脸色稍许沉了下去,“老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余顾屏息片刻,食指不停地挠桌角,“你的……你的那封信,我看了。” 听见这句话,俊云的神色好转,期待而又紧张,问:“那老师……你怎么想?” “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欣赏。”余顾强装平和,道:“我入职前还怕呢,怕我跟你们会相处不好,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你们的认可,这是我的荣幸。” “嗯。” “也正是因为我被你们认可,所以我务必对你们负责,我要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只是作为一个老师对自己学生的关爱,仅此而已。”说最后四个字时他有意地加重语气。 张俊云低垂下头,宽敞厚实的双肩渐颤,“老师,我……我……” 见他胸欺负得厉害,余顾放柔了语气,说:“老师之前也跟你说过,我理解你渴望被人关爱、被人理解。但是……我是你的老师啊,至始至终都有一道伦理和法律的界限存在,我也至始至终愿意听你倾诉、愿意引导你、愿意帮助你,可我不应该是你情感投射、爱恋寄托的对象。” “……” “明白吗?” 俊云始终不敢看余顾的眼睛,害怕一旦和他对视,就连仅存的那点温情也会被凛冽的目光扫射得一干二净。 如果是那样的结局,世上就再没有真正关爱他的人了。 “俊云……”余顾改口再唤:“张俊云,我懂得你的难处,但是你的渴望,应该是寄托给未来的,应该投掷在正确的方向,你如果只放在一个老师身上,会更痛苦。” 他继续说:“我希望以后,我们仍然是以师生的关系向前走,彼此之间务必守着那一层界限,好吗?” 张俊云紧咬住嘴唇,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次。 “俊云?” 指甲嵌进肉里,张俊云才以沙哑的声音开口:“我已经快抗不下去了,我已经……受不了无人问津的日子了……我每天都是……我……” 谁人都道像太阳一般的孩子,被凝聚不散的乌云遮挡,骤雨疾下,侵蚀他肆意奔跑过的大地。 季菊英见状从另一边绕道过来,抚住他,“张俊云?没事啊,没事,缓一缓……” 余顾递给他纸巾,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因为他的心,也曾被世人漠视过。 季菊英轻拍张俊云蜷曲的后背,“跟我说说吧,嗯?好吗?” 或许白昼里的形式让人们的心事显得太过荒唐,他们从来都不敢向外吐露;但当回到了黑夜中时,满腹的心音却又找不到人述说。 窗外的月色真白啊,白得让人感到心寒,只是那一缕仅有的皎洁,可否能照在迷失了路途的人身上呢? 季菊英还是让她的学生去找心理教师或是心理医生,并且还打过好几通电话联系他远在海外的父母。 张俊云的父母一年到头都忙得不可开交,即便是休息也没精力回国一趟。他们先前因为谣言风波只是拜托他舅舅去教训他,但如今兹事体大,即便再忙也不得不回来一趟了。 即便是这样,他们也还要再过个一两天才能挤出时间。 那两天,张俊云明显感受到余顾曾对他的那份独有的关爱已经消逝,或者说他明白了——余顾好像对所有人都愿意付诸热情。 而余顾屡次经受大劫,倒也麻木了,之于张俊云,他就是心疼,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他独自一人在学校花园的小径上漫无目的踏步,悄然想起季羡林的一句话——“人间万千光景,苦乐喜忧,跌宕起伏,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踩在随风飘荡而落的枯叶,他低头看它们无枝可依地倒在地上,任天意作法让它们漂泊不定,全然没有注意前面的路。 所以,他撞到人了。 “哎哟,小心啊。”被撞到的那个男子,比他高,音色还蛮好听的,好像有点熟悉啊。 余顾抬起头,“对不……诶,是你啊。” 薛临澈仅与他有一面之缘,上次在机场没看清脸,如今近在咫尺,看得过瘾。 比姜黎还好看。 薛临澈满面笑意,打个响指说:“怎么?被我帅呆了吗?” 余顾往后退一步,“没,那个……不好意思啊。”心说世上不要脸之人还挺多,虽然那人确实有自信的资本。 “没事没事,你居然还记得我啊,我是新调过来的英语老师。”薛临澈伸出手,“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啊,你好,我是高二6班的语文老师余顾。”他和薛临澈握手,触碰时温度裹住掌心。 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你也教6班的吗?太好了!那我是不是得叫你前辈啊?”薛临澈兴奋道,“余顾前辈?” 原本余顾还苦闷呢,现在被这位后生逗笑了,“前辈……我教龄都还不足两个月,怎么敢当?” “那又怎样?你比我多待了一个多月,那就是我的前辈啦。嗯?前辈,以后请多指教哦!” “好好好,薛师弟。” “那前辈,你知道我表哥在哪里吗?我都说今天要来,他也不迎接我,真是的。”薛临澈瘪嘴嗔怪道。 “姜黎啊。”余顾摇了摇脑袋,“他这几天都栽在画室里,国庆一返校美术生的课业都增加了,他最近一直很忙。” “哦哦,你和他关系好吗?” 余顾没有立马回答,只是蓦然想到他和姜黎相识两个月,竟然这么快就成为十分要好的伙伴了,至于那些个歪心思也被丢得远远的,没有衍生开。 “嗯,我觉得我们的关系,特别好。”他回答到。 “是吗?那太好了!我哥他其实哪儿都好,就是老一个人待着,搞得自己都快抑郁了。”薛临澈一边学着余顾的步子,一边随口说。 径旁的银杏叶已渐镀上一层金黄,就像是秋天叙写旧事时留下的笔迹。两个行人于林间徜徉,亦在光阴的纸张上将昔日流传的消息延展。 余顾问薛临澈:“你觉得你表哥是一个怎样的人?” “嘿,我哥他可厉害了,特别优秀!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真的就是知行合一,小时候说要拿下什么比赛,真的能废寝忘食地准备。还有其他的也是——学业是自己逆袭的、高中开始生活费也是自己赚的、对象也是不顾家人阻拦自己把男朋友搞到手……” 薛临澈戛然而止,余顾侧头看他,“怎么了?” 薛临澈不好意思地笑了,拍了拍自己的嘴,“嘿嘿,我就是心直口快,把他是男同的事都说出……啧。” “呵呵,没关系,我知道他是。” 薛临澈瞪大双眼,“他跟你说啦?” “嗯哼。” “哦哟,那你们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啊,他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你。” 余顾本想解释说姜黎还对他哥念念不忘,但薛临澈接续的话让他不知所措。 “那他可能会喜欢你哦。”薛临澈这样说。 余顾目没瞪,但口呆了。 薛临澈以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赶忙道歉:“对不起,可能对直男来说这的确可能……有点让人后怕,但是我哥他确……” “没事,我也弯的。”余顾讪讪回答。 “哦哟,原来如此。”薛临澈跨到余顾前方倒行,问:“那我能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吗?” 来了来了,直男直女“能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吗”的攻击。 余顾配合问:“什么问题?” “就是,你对我哥……有意思吗?” “……” 挺可笑的,余顾居然没法爽快回答,要说喜欢,他觉得与姜黎之间多少还有隔阂;要说不喜欢,也不能否认他的确略有感触。 薛临澈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正常走路了,“抱歉抱歉,我不该问的,对不起。” 余顾顺手摘下身旁树枝的银杏叶,“没关系。” 他没再接下去,薛临澈便绕开这个话题,和他说别的。 二人刚来来到画室就撞见刚走出来的姜黎。 薛临澈冲过去抱住他,“表哥!我好想你!终于又见到你了!” 姜黎比薛临澈高,但还是被他强大的冲击力撞得后退一步,道:“刚刚有课,没来得及去见你,抱歉。” 余顾一个人呆站在旁边,脑子里还响着薛临澈那句“那他可能会喜欢你”和“你对我哥有意思吗”。 真他妈要命! 其实,如果就连18岁时的事都忘记,他倒觉得没什么。只是从那一年以来,但凡和他交好的同性朋友做出一些暧昧的行为时都会让他忐忑,无形之中总能看到将他囚在地下室的陆南柯的影子。 也几乎是每个月,他都会在梦中看见18岁的自己死在陆南柯漆黑的地下室里,而陆南柯就抱着他早已发白的躯体行着畜牲不如的事。 所以,他时常觉得自己一定是得病了——渴望被爱,却又害怕被爱。 关于这一点,他怕顾辞晞担心,从未告诉过她,那些玩笑话也只是听听而已。 而他还是会担心——姜黎,是否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呢?若哥哥的那三年过得很幸福,那么他对姜黎产生哪怕只有一点的情感波荡,自己算不算一个掠夺者?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股脑地往外冒。 “前辈?前辈!”薛临澈叫余顾。 余顾方才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醒来就和姜黎对视上。 “你怎么了?”姜黎关问,那双眼里闪烁着什么奇异的情愫——有失落、不安,还有一丝丝期待。 余顾目光躲闪着,回到:“没事,我……我先走了。”语罢,他匆忙离去。 他走得很快,几乎能算是小跑着的,脑子乱成一糊,根本没注意前面。 直到撞到了今天撞到的第二个人,他杂乱的思绪轰然坍塌,什么都不剩——唯独惊恐。 “小顾,你没事吧?” 余顾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定住,明明陆南柯只是将手放在他胳膊上,他却动弹不得。 与其说是陆南柯困住了他,倒不如说他是被自己给困住的。 陆南柯见他没说话,怕他又生自己气,立即松开手,“小心一点,别摔去了。”他的语气失落,交杂着谨慎,道:“我……对不起。” 说完,他和余顾背道而驰。 第27章 两个人莫名其妙 余顾走回教学楼,顿时觉得反胃,奔去厕所干呕几下,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接一捧凉水洗脸,总算舒畅一些。 镜子被保洁阿姨擦得锃亮,什么都照得清楚,余顾对着另一个自己照。 怎么看上去那么衰啊?这里长个逗那里的有个印,五官也不太精致…… 如今的状态比起八月刚来时差了不只一点半点,向来不在意这点的余顾不禁泛起容貌焦虑。 这真是个可怕的事,人一旦忧心这个惧怕那个就难免落进个恶性怪圈。 站在镜前,余顾思考姜黎是怎么保养的,熬那么多夜竟然一点都不丑?说到这个,他是真的帅,哥哥也好看,他们可谓珠联璧合,也难怪念念不忘。可是我…… 思绪杂乱如麻,余顾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务必要请教下太后娘娘仪容之术! “啊?这么突然?”顾辞晞未曾意料,她以前主动要教顾宝化妆,他不肯学,说太麻烦不符合自己懒散的风格,“你这是……要化给谁看啊?嗯?” 余顾避顾辞晞的疑问——或是审问不答。 对哦,我状态有比现在还糟的时候,那个时候全然不在意,如今怎么就……他如是自问,找不到或是不敢找到答案。 顾辞晞的“自动雷达”启动,感应很强烈哦,她拿艾草锤敲余顾的大腿,问:“八成是有在意的人了,对吧?” 被敲的明明是大腿,余顾却“膝跳反射”,躲过艾草锤猛砸自己的背。 “是不是?”顾辞晞瞧那反应就一定是了,化身姨母问:“是薛临澈?还是……” “哎呀不是!”余顾举捶作势要刺杀太后,“我……我是在意我自己,取悦自己才是装扮的第一要务吧?” 话虽如此,顾辞晞怀疑却难消,“以前怎么没想过呀?嗯?” “大姐,我现在快成怨妇了,再不想办法取悦自己就惨死在那个鬼地方了!”余顾这句倒百分百是真的。 顾辞晞赞同,见破不拆破,承诺等她有空就赐教,现在有事。 “有啥事?”余顾打量她浑身上下,秒懂,“哦豁,桃花又开啦?” “额……算,算是吧?”轮到顾辞晞脚踩热油锅了。 余顾来劲儿了,翘起二郎腿斜睨她道:“哎,今年的桃花太茂,把枝给压弯了呢?” “要你管!”顾辞晞看似愠怒,实则心虚,说:“世上没有绝对的直女。”说时,盛璟曦来电,她应几句,跟余顾告别赴约去了。 行行行,各忙各的,就余顾自己还闲闲没事干,因而教研组就给他找事干了。 原是区内的几个高中在筹备公开课比赛,旭辉也琢磨去凑这个热闹,要求三个年纪每一门文化课备课小组都自选上课主题与内容,原创课程PPT,最后派一个代表老师去比赛。 年轻人不要把职场生活想得太美好,同级人选与你竞争激烈或是踢球甩锅不说,真的有太多资深前辈习惯性把一堆破事推给你了。 同为苦命牛马,最大的悲哀就是忙来忙去压根儿就不知道在忙什么东西,余顾看到的好多年轻教师皆是如此,而资深教师又各打算盘。 最终经过协商,众人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和“我们都太忙了”的命运让余顾主创课程的PPT。 请问那些死人干嘛?他们出创意。 余顾就看一眼他们的课程立意,要讲作文,主三个模块——模板框架、文采美句、素材积累。 “没了?就这儿?”他快要崩溃,跟季菊英吐槽:“这就是资深前辈的实力吗?” 季菊英不懂语文教学,只无意看一眼仨模块的详解,说:“这不挺好的吗?讲得还蛮全面的。” 安凌懿看后也说好,“语文不就这样讲吗?” 被某个死装货评价“毫无职业心”的余顾这下事业心上涌,说:“悲哀,悲哀,看来是当前的语文教学有问题。” “怎么有问题了?”同为文科老师的安凌懿不解。 余顾掀开笔记本,摁摁指关节,说:“我大学时就在意这个问题,作为人文传承和发展的载体,现代语文居然会被‘模板化’和‘八股化’,关键是普遍人们都觉得语文就该是这样,到头来还骂语文这么主科学着没用。” 在场的某些理科老师被点,心虚了。 他在备课组群里说自己会全盘负责PPT,嘴里继续念叨:“明明是大部分老师自己都弄丢它的本义了。” 季菊英云里雾里,也不参与别的领域,却十足佩服这个有自己想法年轻人,“加油,相信你能革语文的命。” 余顾一鼓作气,把原来的板块换成——矛盾表象解构、 本质核心重构与一例万用。 思路源源不断,创意的问题解决,后期把具体内容填进去就是。眼下仅剩下一个问题——页面设计。 组长提议这点小事用AI或是网上找模板就好,余顾也赞同,“解构” 和“重构”那两块处理起来是轻松,可“一例万用”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满意的。 焦头烂额之际,午休时间到,罢了,余顾保存文件一合电脑,酣畅淋漓地伸起懒腰。 他没想到工作竟也让人愉快,专注时什么烦心事都暂忘,只埋头做自己的正事,还怀着大有作为的期盼,真痛快! 季安余三人干饭组每天是约好一齐去食堂的,季安二人上午最后一节都有课,余顾便先在办公室等她们回来。 起身再伸一个懒腰,他往左边一瞥——姜黎一个上午都没在办公室诶。 “他去哪儿了?”余顾问推门而入的季菊英,指向姜黎的座位。 季菊英解下小蜜蜂,说:“不知道,他下午才有课,八成在忙别的吧。” 薛临澈和安凌懿一起回来,见到余顾,像姜黎家的狗一样热情,“前辈前辈,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吃午饭吗?” 如果在梦里,余顾都怕薛临澈会变成金毛伸舌头舔自己的脸,他这个社牛一来,办公室里热闹了不少,拯救怨夫怨妇们于不见终日的教学命运中。 三人都喜热闹,余顾没理由不同意,季菊英也喜欢这个后辈。 不过该说什么好呢?薛临澈同伪装时的张俊云一样,都太黏人,只是他多一份真实,而那个少年念想终灭,再也不愿装下去了。 四人行经6班前,姜黎迎面而来,余顾想到脸上还有一颗逗,下意识往薛临澈身后一躲。 “嗯?”薛临澈看一眼身后的余顾,打趣道:“前辈是想玩开火车么?” “嗨,老姜。”安凌懿好死不死跟姜黎打招呼。 你干嘛啊?余顾抱怨到,转念觉得自己太莫名其妙,打招呼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吃饭去?”姜黎回应地举起手,一个劲儿地往薛临澈后面瞅,问:“余顾怎么了?” 季菊英拎了把余顾的衣袖,“小余?你不舒服吗?” 余顾烦死了,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默数三二一,勇敢地站出来。 姜黎见他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头毛还炸了,以为自己做啥事让他生气了,怯怯问到:“怎……么了?” 他问我怎么了?完了,我该怎么回?是我表现得太怪了吗?还是他看出什么了吗?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余顾焦灼欲死。 该死的,季薛安仨还都盯着等余顾回答。 他被逼无奈——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逼,走到姜黎面前,一股要宣战的气势,道:“姜老师,我需要您帮我设计PPT的页面。” 言罢,他暗骂自己神经病,有事没事搞这么忸怩作态干什么!还“您”呢,有毒吧? 倏的,姜黎由忧转喜,比个"OK"手势,“没问题!” 余顾冲动之下的选择歪打正着,成就了他的完美课件,姜黎在翌日晚上就设计出他满意的作品了。 作为报答,余顾邀请姜黎周五晚上一起去吃火锅,姜黎不应,说想要吃他亲自煮的,自然是没问题的。 为此,姜黎让阿姨烘焙一些甜点,出门前洗刷清、整发型、换穿搭、抹香水。 薛临澈躺沙发上打游戏还嘲他:“你啥时候变成狐狸精了?还是赶去和前辈约会呢?” 姜黎把茶几上的抹布甩薛临澈脸上,提起糕点盒、抱起花束,道:“闭上你的臭嘴,你马上就要有表嫂了。” “我操。”薛临澈取下抹布,不怒反叹:“表哥终于要出力啦?看来前辈要被糟蹋了……” “你m……你大爷的,小兔崽子你欠揍啊!”姜黎玩笑着让多多去咬薛临澈,道:“你以后可别找不到对象,否则要被我笑死。” 薛临澈对表哥比了个大中指。 十月一到,浙江的气温起伏不定,昨天还穿短袖,今天卫衣上身。 姜黎提前驰往余顾的家,在小区外停下车后又检查起自己的形象。 天色与白昼背道而驰,被一层浅灰色掩盖,车外寒风微起,道路上空静沉寂,唯车内温暖抚人。 都言阴天使人寂寥,姜黎却觉得舒畅无比,别去疲惫的人群,换的一片宁静。 叮咚! 门铃声响,余顾停下厨房的事去开门,“进来吧。” 姜黎打量他,强压嘴角道:“你好像那个……” “像什么?”余顾把松掉的围裙系紧。 “人妻。” “……” 姜黎眨巴眨巴眼睛。 余顾“砰”一下关掉门,靠在门板上摸自己发烫的脸蛋。 可怜的姜黎在门外敲好几下都没人应,看来阴天到底还是寂寥的。 一分钟后,余顾重新打开门,瞪姜黎,道:“再乱说话我给你扔出去。” 姜黎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把糕点和花交给余顾。 余顾不跟他客套,一声谢谢接过去,“食材马上就准备好了,今天请你吃螃蟹火锅。” 姜黎眼前一亮,沉默点赞。 “辞晞和盛姐约会去了,所以今天不回来吃饭。”说时,余顾把炒好的香辣梭子蟹倒入锅中,另一半加入菌汤底料,两边都倒入开水,煮得沸腾,围锅一圈摆上牛肉卷、猪肉片、娃娃菜、菌菇等各类必备食材。 姜黎忍受色香攻击,口水都快流出来,还是“听话”不发言。 余顾无语,也没去管他,接连哀叹地备好所有食材。 “怎么了?”姜黎还是忍不住,问:“生我气了吗?” “我怎么可能那么小气呢?”余顾说,“人活着好难啊……” “没事,有什么问题我帮你解决,我在呢。”姜黎自拍胸脯。 余顾摇头,“唉,你帮不了的,是辞晞要搬家了。”其实还有张俊云跟他辞去课代表一职的事没说,也不能跟姜黎说。 “为什么?” “她表现好,转正了,为了上下班方便就……”余顾快哭了。 见状,姜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正要碰到余顾的脸时被拍开。 “嘶!”姜黎快哭了,缩回手,“我只是想安慰一下你嘛。” 余顾从菌汤锅那边夹一颗滚烫的小番茄到姜黎碗里,“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恶心了呢?” 姜黎佯装委屈地抽噎。 服了,论玩反差,谁能比得过姜黎啊? 余顾选择无视,时不时提醒自己哥哥有朝一日还会回来。 然而,当他注意到姜黎送的花是粉色蝴蝶兰时,便再也难耐不住,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却怎么也无法冷静。 罪恶感弥漫整个房间,他把门给锁死,姜黎怎么敲也不回应。 这一餐晚饭,还是什么都没说,姜黎反而有些庆幸。 或许,一切还没到时候。 顾辞晞的新住所在盛璟曦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但是没告诉余顾具体在哪。 余顾得知,罕见地发疯,亲自去找盛璟曦问个明白。 来得正好,盛璟曦刚要去找他。 原因是她之前让他帮忙想一个“撩妹招”,可他又能有什么招式?净是些阴招,差点没把一向坚强的太后气哭。 “你这个毛小子,整我是吧?”盛璟曦敲了下余顾的脑袋,气死她了。 “哎呀!”余顾捂住脑袋道:“不是你让我出主意吗?你当时还说妙呢。” 盛璟曦装傻,“啊?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余顾不惹事也不怕事,怼道:“你堂堂董事长,竟然被这种问题难住了。” 盛璟曦被他可爱笑了,“这是什么话?我还不能有不开窍的时候了?”她拿出手机看收到的新消息。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自己都还烦着呢,你让我出招,我能出什么好招早用了。” “干嘛,你和姜黎没戏啦?”盛璟曦随口嘲弄。 “你!”余顾想骂她,又不敢太过。 “哈,不拿你打趣儿了,反正你们得加油,我和我老婆可都磕着呢。” “咦——都叫上老婆了,真不要脸。” 盛璟曦只是将手机屏幕对着他,“她同意和我在一起了。” 第28章 傻乎乎的小猪 一道响雷在余顾头上炸开,他精神病突发,扇自己一巴掌,问:“这是真的?你使了什么阴招?” 盛璟曦得意抱胸,踌躇满志道:“开玩笑,我盛璟曦做事向来都堂堂正正,我就算是黔驴技穷了也不使阴招。”说时还撩一把她的秀发。 余顾还没发问,答案就已经来了。 欢送太后的那个傍晚,余顾抱着她佯装哭泣,“你有了对象以后千万不能忘了我呜呜呜……” 盛璟曦被这骚操作整懵逼,“真恶心。”她吐槽到。 顾辞晞已是见怪不怪,敷衍地安慰:“好啦好啦,我又不是什么……”她喝了一口水,“什么见色亲友的人……”她吃了一口果子,“别难过了,我以后……”她打了一个哈欠,“一定会记得你的,乖。” 余顾听她念得都已经背下来的台词,直接不装了,一手搭在她肩上“阴冷”警告道:“你每周都得来见我,不然,我就跟你绝交。” “怎么了?这次好像特别不舍得我啊。”顾辞晞身为他多年的闺蜜,还是察觉出异样来。 但余顾没说,可能是说不出口。 顾辞晞似乎会意,抱了抱他,“没事的,我永远都在,你如果有什么要和我说,或者需要我的,尽管跟我说,我都在。” 余顾回抱她,说:“我也是,要是你那天需要,想回我这儿了,我随时会为你开门。当然,你一定要顺顺利利的,我万一混不下去了就投靠你。” “嗯。” 应完,余顾警告盛璟曦:“你可别让她受委屈啊,我就这么一个老朋友,你负了她我绝对不放过你。” 盛璟曦也不摆架子,合十点头。 顾辞晞朝余顾脖子上一掐,“他妈的你说谁老呢!” 当然,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倒也不用太过于煽情,两人并没有唠叨太多有的没的,反正都在一个城市,想见面还不简单? 顾辞晞还有事要回公司处理,他们不得不先分离,余顾说什么也要亲自送他的太后,兜兜转转转眼就到晚上。 人离夜微凉,许是情绪正浓,又每个倾诉对象,离WAITING又近,就算余顾不喜饮酒,也只能借此消愁了。 姜黎自从上次去余顾家吃火锅那天后就开始不得闲。 且不论美术生专业课强化,他的工作任务加重,更大的难题在于,他明明总想和他的“同桌”搭话,但每次想开口又莫名害怕,望而却步,眼睁睁看着薛临澈那个死玩意整日和余顾不亦乐乎,自己只能埋在画室里。 “诶,老哥,你有问题哦!”薛临澈双手搭在姜黎的肩膀上,说到。 姜黎此时正在自己家的书房里研究他要给余顾的画,之前苦思冥想了好几天都没有什么灵感。 他回问薛临澈:“我有什么问题?” “你就画个人像画,还要灵感啊?你以前不都照着画吗?” “我……”姜黎失语,以干笑掩饰尴尬,给他表弟来一捶。 薛临澈将手挪开,随身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设计稿看了看,“你对他可真是上心,喜欢就去追呗,你上周还说什么给我找表嫂,怯场啦?” 姜黎被说中,扶住画架藏脸,解释:“那个时候他难受……对,就是,不合时宜。” “是吗?既然如此,怎么连前辈烤的饼干都不敢要,而且你好像一直躲着他?” 姜黎放下手中的画笔,叹了一口气,“我没躲着他,就是忙。” 薛临澈半信不疑,毕竟美术老师的命也是命,但还不至于忙得一点儿时间都没有吧,他晃着椅子继续追问:“我看安姐和季姐也都挺忙的,备期中都快备疯了,她们不还好好的?前辈自己都说了你和他关系特别好。” “他说我和他关系特别好?”姜黎从画布后露出脸。 “他亲口说的哦。” “……” “哥,人活一世不能骗自己,坦坦荡荡才过得舒心。” 坦荡…… 姜黎看着空白的画布,想起余顾曾经在KTV包厢里和顾辞晞说过一句话——“爱任何人的本质,都是坦然地去拥抱自己,而不是困住自己”。 他和余顾曾经一起在舞台上唱过《心墙》,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已然以一种新的旋律跳动,但它仍然被困在那一堵厚厚的墙里,就像隔在他和余顾之间的“书墙”。 薛临澈又开口道:“很多时候,人就是太胆小了,不够勇敢,怕别人失望、怕自己失败,违背自己背叛自己,到头来怪命运不公。” 保姆阿姨在外敲门,道:“姜先生、薛先生,晚饭已经做好了,请用餐。” 一到饭点,薛临澈必定是最兴奋的那个,火箭炮似的窜出去。 姜黎还呆坐着,想着什么东西想了很久,直到吃好饭都还是如此。 他表弟看不下去了,直说到:“你要是想他就去找他啊,别跟具行尸走肉一样,别到时候被别人拐跑,你老婆就没了。” 天意也赞同薛临澈的建议,森姐直接打电话给姜黎让他去把余顾捞走。 夜色已深,城市街道在霓虹灯的映照下迷离多彩。空气中弥漫着酒吧散发出来的烟味和酒味,要是走进去,除了音乐声、交谈声,还可以听到一个炸毛的小子在说疯话。 森姐苦不堪言,被迫听余顾嚷嚷:“我老公跟我老婆跑了,我曾祖父和我曾孙子也不养我了,他们都说我……嗝!我想辞职!呵呵,都抛弃我……我还是他们爹呢!” 森姐从前不是没见过他胡说八道,但还没见过如此夸张的疯言疯语,即便是酒吧的经理,也命令他别喝了——万一真喝傻了还得是自己负责。 只是这傻小子没有家人,其他的朋友她也不认识,踌躇之下只好让姜黎来认领了。 两刻钟后,姜黎赶过来,森姐如见到救世主般,着急求救,“你终于来了,快快快——把这个小子给我带走!再嘲下去我还开不开店了?” 姜黎见余顾跷二郎腿,举起个酒杯就在胡说:“我从今以后就是全世界的爹了,好高兴啊哈哈哈!” 不怪森姐乱阵,酒吧里的其他顾客都避这个小疯子不及。 “余顾,还好吗?”姜黎问,即便是心里还存留杂乱不堪的情愫,眼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 森姐扶额蹙眉道:“你觉得他还好吗?我都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净搁这儿瞎嚷嚷,吵得我头疼。” 姜黎同情森姐几秒,说了一句“幸苦了”便替余顾付酒钱。 “诶,你们俩最近闹矛盾啦?”森姐问。 姜黎纳闷,“什么?没啊,怎么了?” 森姐忧心忡忡地跟姜黎说:“他还算清醒的时候,好像在念你什么。” “念我?” “对,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啊,不过他那个语气包是在埋怨你什么,你小子欺负他啦?” 姜黎沉默注视摇头晃脑的余顾,当事人肆无忌惮,眼神迷离地瞅着某个方向,不知不觉间傻笑起来。 森姐皱起下巴,“他好像还说到了啥……南柯,好像是。” “陆南柯?” “哦对对对!好像就是陆南柯。” “他怎么说的?” 森姐嘴角下咧,道:“讲真哒,他说到陆南柯时表现有点……有点吓人,搞得其他人还以为他精神分裂了,那是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啊,骂人的话……哎妈,我都听不下去了,我活这么大岁数是第一次听见不带一个脏字还能骂这么狠的!” 姜黎摊开的双手握紧成拳头,向森姐道了别,而后扶起余顾往门口走去,“怎么喝的酒啊?一次比一次醉,这下成这样了。走,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余顾摇摇头,十分抵触地说 。 “不回家,那你想去哪?” “我没有家,我是……我是流浪汉,我在流浪,你说是不是啊?”他冲姜黎傻里傻气地咧嘴道。 姜黎停下脚步,低头看他,兴许是被对方的笑容感染,那些杂乱的心绪轰然消散,嘴角不禁勾起来,“那……小流浪汉,你想去哪儿?哥带你去。” 余顾无力地坐在路边,呢喃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姜黎无奈,蹲到余顾身前,顺手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这几天冷冽的语气难得温柔下来,道:“别坐这儿了,这儿冷,跟我走。” “我是鱼,我要待到水里去……”好了,酒劲再度上涌,他又开始发酒疯。 “呵呵,你这是喝了多少啊,又开始说胡话了。”姜黎给余顾扣外套扣子,有种向把他扛起来的意思,考虑到这样根本走不了路,于是干脆打横抱起他。 姜黎说:“你要静静是吧?那我带你去个有水的地方吹吹风、醒醒酒。” 余顾就像毫无意识似的,晕晕乎乎地靠在姜黎怀里,应该是感觉到他的温度,脑袋往里面缩,蹭个不停。 姜黎轻轻将他放在车字的副驾驶上,给他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出发。 “我变成鸟了……”车窗开着一小半原是为了透气,余顾半躺在座椅上,张嘴喝从外面挤进来的风。 “你这个傻子!在这样我关窗了啊。” “我在……在飞……” 姜黎加重踩油门的力度,车子驶向公园旁的湖泊边,“嗯,那我带你去飞一会儿。” 微风轻拂脸颊,余顾靠在车窗玻璃上,“好舒服啊……” 二人抵达湖边,姜黎扶余顾下车。 十六的月亮完好无缺,皎洁普照,晚风穿过林稍。 姜黎转头看余顾,眼中倒映的微光比路灯与月亮的辉芒还要温柔,“舒服一点了吗?要不要走走?” 余顾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姜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不禁调侃道:“连路都走不稳了,我要是说出去学生以后要叫你醉鬼喽。” “我才不是鬼……我是天才!” “好好好,你是最天才的。”姜黎仗着余顾不省人事,牵他的手沿着水波荡漾的鹅卵石小道慢行。 夜很黑,小径偏僻无声,他们的身上都明媚有光。 这条黑夜里的路,不知有多少个落寞的人曾在上面徘徊。但是这一夜,走在上面的人并没有浸透身心的寂寥,也没有辗转不定的迷茫,就算不知道前面会是怎样的形景,他们仍然比肩向前,比谁的脚步踏得更响。 绕过一大圈后,姜黎问:“天才余顾,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要……我要……”余顾没有回答,转头盯着湖泊看。 姜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玩笑道:“你不会是想……跳下去吧?” 余顾晃着他披上一层光纱的脑袋,唱道:“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 难听…… “这是……要变身了吗?小余要变成小鱼了,那是什么鱼啊?”姜黎饶有兴致地问。 “唔……我肯定是美人鱼啊!”余顾摆个妖娆的姿势道。 “美人鱼?我看你是胖头鱼吧!”嘴里虽然抹毒,但姜黎的语调却愉悦无比,“那你变吧,我可得好好看看了。” “哼,我变成美人鱼,跳到水里就不理你了!”余顾张开双臂,迎面而来就是一阵寒风。 他抱住自己,直打哆嗦,“嗯……不要,好冷啊,我还是变成小猪吧。” 姜黎被那句傻话逗得笑出声,“你这脑子,真是喝醉了什么话都往外蹦啊。” 余顾醉糊涂了,蛮自豪的,他仰头插腰,道:“我就要变成小猪……我要长胖,我要变成一只……超超超超级大胖子!” “语文老师的脑回路还真是清奇啊。” 突然,余顾往地下一蹲。 “怎么了?”姜黎也跟着蹲下身,担心余顾身体不舒服,“又想到什么奇怪的想法了?” 余顾挪着步子到小路旁的泥地上,中途还摔了一下。他随手捡一根木棍,蹲在泥土上画了一个狗头,对姜黎说:“你……这是你,你是……小狗……” 姜黎要是被别人无缘无故说成是狗,肯定会觉得那人神经病,会给他一副臭脸。 但是余顾这样说却不恼,反而兴奋不已,“哟,还认出我是谁了啊?那我这只小狗是什么品种啊?” “你是……嗯,是……杂种。” 他身旁的人脸色总算沉了一点,笑容瞬间消失。 姜黎站起身来,俯看他,“你胆子原来就不小,喝醉了就更不知天高地厚了?” 余顾毫不在意,打了一个嗝。 “……听我说话!” “诶,你急了你急了,嘿嘿!我赢了!”余顾晃晃上半身。 姜黎本想摆一摆脸色的,奈何地上的“小企鹅”实在太可爱了,“行,我是杂种,那你是什么?小杂种?” “我都说了是天才……我是……大胖子……” “好好,你是大胖子,还是个醉坏脑子的大胖子。走吧,我送你回家,再不回家我就把你丢掉不管了。”姜黎拉起余顾的手。 “回家?什么家啊?我没有家……”余顾收回手,委屈巴巴地把两条胳膊环在膝上,含泪道:“没有人要我,我没有家人,没有家了……” 五年,总共一千九百多个夜晚,余顾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缩在被窝里,一直念叨着这句话,念得睡不着觉,却没有人知道。 而今天被姜黎看见了,亲眼看见他是怎么坐地上一边哭一边讲着他那被泪浸透了的心酸,局外人谁相信这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啊。 他说,在别人都能收到鲜花和拥抱的18岁,自己得到的是不尽的孤独与惘然。初醒之时,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却稀里糊涂地被告知——你已经无家可归了。 从此,他一直都未曾有过归依,始终过着流浪的日子,甚至不敢去看任何与家庭和成人礼相关的影视和视频,视频里穿得光鲜亮丽、过得幸福无比的少爷公主们他更加去看。 因为他不敢。 “可能我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不把我的躯体抛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都算是福分了。”他这样说。 姜黎嘴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陪余顾一起坐在地上,轻抚他的背听他吐露经年的苦衷。 明明是醉酒的人,却将那些过往讲得细致入微,不是他是在清醒装醉,还是那些痛苦太过刻骨铭心? 姜黎见余顾情绪缓了下来,重新站起身,“好了,我们回去了。” 他却仍不起身,埋头开始解扣子,想要把身上的外套扒掉。 姜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干嘛?这里冷,别脱衣服,会着凉的。” “不,我热……我热……我要脱……” “你这是醉糊涂了吧?”姜黎牢牢钳住他的手掌,不让他乱动,语气净是无奈,“听话,再脱就感冒了。” 谁知余顾竟耍起无赖哭起来,“你……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哥……” 姜黎顿时手忙脚乱,“哎,我什么都没做啊,你别哭啊。我……我不抓你手了,你乖乖的,别哭了啊。” 放手那人又不乐意,伸手道:“抱抱……抱抱……” 姜黎犹豫片刻,还是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轻拍他的背,“好了好了,抱抱就不哭了啊。真是拿你没办法,讨人厌的家伙。” 怀里的人总算安静下来,姜黎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回副驾驶上,给他系好安全带,“睡吧睡吧,小醉鬼。” “小醉鬼”歪着脑袋沉沉入睡,嘴里还梦呓着:“长胖……长胖……” 姜黎难掩笑意,见“小醉鬼”毛茸茸的头,心里发痒得紧,情不自禁下,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上面,揉了揉。 好舒服,这几天都紧绷着的神经全然松懈。 他翻起刚才偷拍余顾的好几张照片,记起上次这醉鬼喝醉后的行为。 小醉鬼说:“我想回家了。” 姜黎感受着余顾脸颊的温度,低语道:“你这只喝醉了就傻乎乎的小猪,好好睡一觉吧,我这就带你回家。” 第29章 每一次离别 折腾完,余顾中了中世纪末日都叫不醒的沉睡魔咒。 姜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送回家里,顾辞晞不在,只好留下来守着他,心想万一梦游遇到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有上次余顾生病时累积下的经历,姜黎已大致知道这个房子里的布局以及哪些东西放在哪里,这次倒不会手忙脚乱。 一切整拾好,他给余顾抱上床躺下。 卧室里就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屋子里的暖色光线暗沉却又温馨,姜黎就这样默默坐在床边,余顾的睡颜被罩得柔和唯美。 昔日,姜黎总觉得,专业能力才算评判一个人强弱的标准,对自己曾遭受的每一次失败都耿耿于怀,是余顾告诉他那其实是一场虚诞。 现如今,他好像仍然没有真正地摆脱那种自卑感——不再是因为能力的对比,他太惊羡于余顾这般的明媚了,不管在哪里都能让人喜欢。 同为副班,正班季菊英和余顾关系好得多;同为同事,安凌懿和余顾交谈更欢;就连他的表弟都和余顾形影不离;同样作为朋友,顾余之谊海枯石烂,他对许逸梦却愈难做到真诚,甚至不敢面对,直至关系破裂;若是盛璟曦不忙,估计也跟余顾玩得很好。 成年人的关系很复杂,他过去都是这样觉得,可复杂的到底是关系,还是人们自己呢?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所有为人所划定的都是“相对而言”。一个人海阔天空,通常会与另一个坦荡的人交往,自然没那么多尔虞我诈;一个人扭曲拧巴,不仅因自我的局限错过无羁绊的缘分,还容易险进泥潭般的恩怨。 姜黎害怕,怕自己走不出困他多年的阴沟,怕余顾也会变成漠视他的人,就像小时候身边所有的人都漠视他那样。 这些天的闪躲隐匿,其实是他不敢在余顾面前展露自己卑微的一面,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足够自信、足够有勇气。 那一缕不曾被关注的心魂,还是在尘世间孤独地飘荡。 而那扇走出阴沟的门,到底在哪里呢? 姜黎站起身,走到窗户旁的书桌前,想打开窗户透透气,但怕凉风让余顾受寒,止住了动作。 无意间,他看到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似乎写着对一道作文题的解构。 他不知道题目是什么,也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分解,只是草草看到这段话: 真正困住我们的,不是外界质疑你、反对你的声音,而是我们失去对自我的认同,故而迷茫、动摇,最终背叛自己的意识,甘随大众与“我”背道而驰。” 在一个集体中,必定有一种主流思想,这是稳定群体的镇定剂。而“人”之个体久在其中,容易丧失“主体意识”,抵制个性、抵制异类,从另一个角度也会抵制异己。 可任何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明见,也有属于自己的愚昧,这些独属于自己的思想方构成了“我”,“我”即是一个主体。 当另一个人或是一个集体排挤你时,须当明知——他人言语或是伤及我们的刀刃,而源于自我的‘定罪’才会扼杀了灵魂…… 第一次,姜黎真正被一段文字打动。 那本笔记本记着很多东西,他坐在书桌前,反反复复翻看了一个晚上,也失声流涕了一个晚上。 未眠之夜,他听到振聋发聩的呼喊。 余顾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几点了,整个脑子都是懵的,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昨天干过什么,当然也懒得去想。 他坐在床上宕机了快半个小时,看到姜黎突然打开卧室的门走进来,他差点没跳到天花板上去。 余顾惊慌失色,“你……你……你怎么在我家?” 姜黎把买回来的早饭放到书桌上,回答:“不然让你在酒吧醉死过去吗?” “啊?什么酒吧?” “昨天晚上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姜黎走近他。 余顾抓起被子往后退,“额……我昨天……喝酒了?” 姜黎无语笑了,“你失忆的后遗症不会是一喝酒就中邪吧?” “别笑了……所以你昨天把我从酒吧抬回来了?” “放心吧,我没做什么,就是昨天带你去湖边吹吹风,本来想让你清醒一下,结果……” “好好好,谢谢你,请不要再说了。” 姜黎想说也没事,裤兜里的手机震得他大腿发麻。 是“父亲”来电。 他锁紧眉,拇指悬在“决绝”上,考虑到余顾在这,他不想尴尬,最终还是走出余顾卧室接通了。 果不其然,那个古板的人又是来催婚的:“你究竟要犟到什么时候?上次给你介绍的凌梦茹那么好的条件,你却连见都不见别人一面,你是真想气死我啊?” 重复的话姜黎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这几年来姜世杰打电话十有**都是为他自己十分重视的“延续香火”而发动语言战争,后面就是冷战期,反反复复。 姜黎草率回到:“你别管我。” “你太放肆了!”姜世杰的音量投入火箭,升空提高,应该还拍了一下桌板,“高中的时候我念你还不懂事,没想到活了这么多年白活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说你要是用这样的语气跟你客户说话会怎么样?”姜黎学余顾已听乱回,语气还携带挑衅。 电话那边骤然传来慕仁慧的声音,她好声好气地劝姜世杰,而后接过电话,温和地道:“小黎啊,你别太生你爸的气啊……” 姜世杰义愤填膺地喊到:“他还有脸生气?我都快被他……” “哎呀好啦好啦!你再这样闹下去儿子能理你才怪,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沉不住气啊?一边儿去!”慕仁慧嗔姜世杰,转头又耐心地跟姜黎说话。 她以前不这样的,和姜世杰是一个性子,都以一种“打压式”的方式来教育姜黎。姜黎出柜后也正是被她禁足限行的,还差点跟老师问余嘉轩家的地址要去和余母争论。 可在姜黎毅然离开北京的那一天,她开始慌了;姜黎连续七年未归期间,她一直在反省、后悔、徘徊的路上,每次打电话时的语气与以前截然不同。 “你们还有事吗?”姜黎问,“没事我挂了。” “等一下!”慕仁慧叫到,央求着问他:“你今年过年……能不能回来啊?” 姜黎没说话,却明摆着一个答案。 “我的身体现在越来越差了,我想见见你。” “上个月不是刚见过吗?”姜黎指的是去医院看慕思华的那一天,“你的病也不是绝症吧?好好听医生的话,死不了。” 真不知造化是何意,以前那个总是看他不满的母亲,此刻甚至会卑躬屈膝地请求与他团聚。 在姜黎的意识中,北京那栋华而冰冷的屋子从来都不是他的家,他的心魂无法在那里扎根,就算是回去了也只是换了个地方流浪。 慕仁慧语气更添一分柔和,说:“至少,你考虑一下吧。” “嗯。” “那个,那凌梦茹……” “不见。”姜黎果断挂了电话,烦躁地把手机塞进裤兜里,站在窗边叉腰。 “你家人吗?”余顾此刻从卧室里出来,站在姜黎身后问到。 姜黎点了点头。 “吵架了?” “没,和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已。” 余顾知道他是口是心非,一边把食盒放在餐桌上一边道:“不好意思,我无意听见你们的对话。” “无妨。”姜黎难堪地揉了下鼻子。 八卦别人的私事不太礼貌,余顾无礼多回,还差这一回吗? 他问姜黎:“怎么样?情况好点没?” 姜黎将客厅的窗帘拉开,让光都照进来,“比之前好一些,保不准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可能只是暂时性要跟我缓和关系吧。” “能和家人好好说说话其实就很好了,我还望而不可得呢。” “嗯……余顾。” 余顾正在刷牙,听姜黎叫他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嗯?” 姜黎抿了抿嘴,缓缓开口:“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做你的……” “啊等下。”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余顾匆匆去开门。 “中午好啊前辈!”门外的薛临澈笑嘻嘻地进门,两只手放在余顾的胳膊上,“你现在怎么样了,昨天喝得很高吗?” “你怎么来了?”姜黎比起到机场接薛临澈那次还要不爽,“还有,你怎么知道他住这儿的?” 薛临澈脱下身上的风衣,熟悉地挂在玄关的衣架上,“我之前来和前辈一起做过期中的PPT啊,请教请教他。” 姜黎肯定是被余顾传染了,白了他表弟一眼,“你怎么不问我?我看是别有用心吧。” 气死个人了!薛临澈和余顾都一起策划PPT,他只是个画底图的工具人。 小丑味儿浓得不像样。 薛临澈从姜黎身体经过,“嘁,我可不是男同,我和前辈纯友谊!” 余顾刚刷好牙,喝了一口温水,被薛临澈那句突如其来的话给惊呛,咳个不停。 姜黎见状,“飞”过去给他拍背,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表弟。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余顾缓过来,问。 薛临澈回到:“我就是昨天听说你喝酒了,想来看看你。”语罢,他似乎在打别的算盘,笑着道:“后天不是万圣节吗?刚好那天我们俩都不用看自习,想邀请你和安姐一起去看看电影。” “不行!”还没等余顾回答,姜黎就表态了,说出口后又自觉尴尬地咳了咳。 “怎么?哥这是吃醋了?” 余顾没好气地瞪薛临澈一下,“我倒是没事,去就去呗,你怎么不叫你表哥?” “他不是要看自习吗?” “对哦……”余顾有几许失落。 姜黎当即急眼,正当余顾的话说完时他立马接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薛临澈问:“哥你不是有晚自习要看吗?” “我……我请假!” 薛临澈不得不给他表哥点赞,为了对象工作都可以放一旁。 余顾想说什么,但他的电话响了,便住嘴接通。 “季姐,怎么了?什么?” “发生什么了?”姜黎率先问。 “你们先回去。”余顾披上衣架上的外套,换鞋子道:“张俊云出事了,我必须去一趟。” 余顾一路奔驰,很快赶到医院旁的一家咖啡店。 张俊云单独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紧盯窗外的行人。 终于,见到余顾的身影时,苦闷的脸上才浮起笑意来。 余顾一进店门,张俊云便扑过去抱住他。 余顾可被他吓一跳,小心地将张俊云推开,见他卫衣袖口裸露出的绷带,眼眶顷刻间湿润,“你……现在还疼不疼啊?”他声音颤抖着问到。 张俊云笑容依旧,他摇了摇头,“我不疼,小鱼别担心。” “傻子,我之前都让你别想这么多,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让你去看医生也不听?你要是真的出什么大事了怎么办?” 张俊云想用右手擦去余顾脸上的泪珠,却被身后的父亲拦住,他又伸出受伤的左手擦着,“小鱼别哭,我没事。” “张俊云!”张先生沉声嗔怒,攥住张俊云的衣领往后拎。 季菊英随后过来安抚余顾,张太太努力维持体面,礼貌道:“余顾老师您好,我是小云的妈妈。” 眼前这位沉稳的女士穿金戴银却憔悴难掩,余顾止住眼泪,回应:“你好……” “抱歉,我们家小云给您添麻烦了。我想……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看有没有什么能补偿您的?” 张太太是个典型的社会性人士,与他人交往净是什么礼仪、尊重、客气,却唯独丧失余顾最看重的真情。 余顾对那种悲哀的人际沟通向来感到不适,所以拒绝了她那一份“尊重”,“我没什么需要补偿的,俊云的身体还好吗?有没有损伤什么?” “没有,昏厥只是因为失血,没有性命之忧。”张太太回答。 “先生,请你消消气。”季菊英劝张先生道。 “我消气,我怎么消气?这个废物不理解我们就算了,他还老给我惹麻烦!我真的后悔当初……” 张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遮盖不住他满腔的失望与愤怒。 “那你们理解他吗?”余顾向他发问,“你们理解和社会中的人交流,但是你们懂得该怎么和自己的孩子交流吗?” 张氏夫妇沉默了,片刻后张先生开口道:“余老师,你是不知道,我们常在国外辛辛苦苦赚钱,就是想给他一个好的生活,但是他……” 余顾听着这句解释感觉有些窒息,“你们是觉得有钱就行了吗?” “当然不是的。” “那你们缺钱吗?” “不缺……” “所以你们一年到头忙得连一点儿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有意思吗?” “……” “你们知道他想要怎样的生活吗?” “……” 余顾看着张俊云失去昔日血气的脸,鼻头发酸,“这不是他的错,张俊云是个很好的孩子,这没人不赞同。他缺了能理解他的人,仅此而已。” 众人坐在一起,决定好好地交流一番。 好在张氏夫妇并非顽固,也意识到自己往年以来对儿子生活的忽视。但国外的事务终究还是不能推辞的,于是他们打算把张俊云一起带去法国生活。 张俊云不肯答应,甚至还当场哭闹,季菊英只好让张氏夫妇这几天和他好好谈一谈。 事已谈明白,该到分别的时候,张俊云又央求父母说要和余顾单独说说话。 见余顾同意,张氏夫妇也不多说什么,嘱咐几句就先回家去。 师生二人在一条长椅上坐下。 说实在的,比起师生,余顾更希望能和学生们做朋友,界限和底线反而是保护他们关系的盾牌。 只不过,他与张俊云的边界感已经被刻意地突出了。 往往一种东西被刻意突出,就不能达到它的本义。 两人明明有千言万语憋在肚中,并肩相伴却只是无力地沉默。 张俊云的右手紧紧撰着裤子的布料,留下一处明显的褶皱,再难抚平。 即便不语,他的内心早已在歇斯底里地哭喊。 出于老师的责任,余顾还是先开了口:“俊云,我知道,你和你爸爸妈妈很多年没有好好交流了,突然之间可能会……是会有隔阂感,所以不能一下子就跨过那道坎,这也很正常,但是……” “余顾。”张俊云打断他。 头一次,余顾听见学生叫自己的姓名,挺意外的。 “我喜欢你,余顾。”张俊云眼神坚定地看向对面的人,他不再是央求,而是道出自己的宣言。 坚定之中不在是少年风发的热望,而是明媚殆尽的冷淡。 张俊云说:“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们之间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但我还是想和你说——我喜欢你。” “……”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死缠烂打,也不会越过和你之间的界限的,我只是想跟你说说我的心里话……” 世事复杂莫测,你我各有难处,原来真相和真理也会无能为力。 余顾太理解那样的苦楚,可他自己都逃不出来,有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青春,但是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我好不容易才扛到17岁,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真正能理解我、关心我的人……” “……” “余顾,谢谢你,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是可以真诚地笑的,原来我也是可以被人爱的……” 张俊云含泪笑着说:“你救了我,救了我的命。” 余顾如同被潮水淹没,呼吸都变得吃力,他咽了一下,问:“那你觉得,你现在这样算是被救赎了吗?” “我……”张俊云愣住。 “俊云,这个世界上能救我们的,都只有我们自己,我给不了你救赎。” 张俊云不认同余顾的话,“不是的,不是……” 余顾说:“真正的救赎,不是欲坠深渊的时候,等待他人向你伸出一只手,而是——就算你活在阴暗里,也能变成光源,去寻找到自己前行的方向,去照亮自己尘封已久的心房。” 他继续说到:“别人施予援手,只是在拉你一把,活下去的意愿在你,以后的路更在你自己,从来都是要你自己去相信、去选择。” “可是我……” “爱与被爱,都是要你和自己相拥啊。如果还没有遇到那个真正爱你的人,就抱着你的爱,先去爱自己吧。” “可是我不想出国,我不想转学,我舍不得离开你……”张俊云还是没能忍住,埋下面孔不想让余顾看到自己哭鼻子。 余顾没有安抚他,只是让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路过的人形形色色,朝自己的前路走,碰到他们不禁瞥一眼,然后继续前行。 此刻骄阳正好,将整座城市都照得亮堂堂,但这样耀眼的光照在一位失落的少年身上时,似乎也显得暗淡。 待到俊云平复下来,余顾再次开口:“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你听过吗?” 张俊云没回答。 “人生的路太长了,我们必然会有无数次相遇,那是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可惜,彼此离别其实更是一种常态,那教会了我们学会怀念、学会珍惜,也证明我们在彼此心中已经留下了消散不去的回忆。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难过,我们都无法避免。” 余顾抬头眺望天边,企图望向他丢失的记忆,但还是只能看见照片上的身影。 于是,他索性不再去想,那些彻底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的。 他继续说,不知在告诫俊云,还是在自语:“我要的,是我真正地经历过、拥有过,那些记忆都能融入我的生命里,即便我们可能不会再相见,我从那一段故事中走过,人生也更加有厚度了。” 张俊云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抽噎不断。 余顾说:“俊云,带着它们走下去吧,不要迟疑,不要犹豫。” “……” “因为每一次离别,都是为了更好地相遇。” 第30章 坠落的飞机 张俊云要转学的消息只是让平时和他关系好的那些学生感叹了几下,再就是除余顾和季菊英之外,也没什么人在意。 余顾觉得挺讽刺的,张俊云平时费尽心思和几乎所有的同学搞好关系,希望能真正地融入他们,将别之际他却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人往往能潜移默化地在他人的惨淡中看到自己有多幸运。 余顾庆幸着,至少他身边还有顾辞晞,还有办公室里的伙伴,尤其是隔壁那位…… 想到隔壁那位,他脑子不禁发抽,薛临澈那句“那他可能会喜欢你哦”在耳中回响,心里不禁发颤。 他烦躁不已、坐立难安,两只拳头扯自己头顶的鸟窝,快扎出两根小啾啾。 但他又转念一想——怕个屁啊! 首先,姜黎的前男友是我哥,所以才会和我关系好一些;其次,姜黎对我哥念念不忘,也就是说喜欢的还是哥哥,我不能越界抢走哥哥的位子;再次,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陆南柯那样表里不一…… 不对,想反了。 等等!难道我和姜黎的关系好,只是因为哥哥吗?余顾扪心自问。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落寞。 于此同时,姜黎正好从画室回来,怀里捧着一幅被包装好的画。 “那是什么?”余顾明知故问。 姜黎走到桌旁,说:“这是之前答应要送你的画。” “哦呦~~送画了送画了,谁又高兴了啊?”小安“磕学家”满脸笑盈盈地上线。 如果这种无聊透顶的话是在上个月听到,余顾顶多以白眼回应,但现在身体不受本人控制,要去接画的手悬停在半空。 “怎么了?不想要吗?”姜黎问。 “没……谢谢你”余顾夺回自主控制权,接过画,“那个……我可以现在拆开吗?” 姜黎挑眉,道:“现在它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拆就什么时候拆。” 安凌懿催促他:“快拆吧拆吧,让我看看画的什么?” 随着包装的布料被打开,画中人的脸与光亮重逢——画中,余顾捧着一束向日葵,灿烂地笑,他无忧无虑,好像童话世界的小王子,或是一只自在的小精灵,。 “哇塞塞,真不赖啊,好看!”安凌懿夸赞到。 姜黎被捧得有些骄傲,道:“这是太阳的孩子。” 余顾只顾看画,没听他们说话,视线一移,他看到左上角的小字,轻声念出:“希望小鱼天天开心——老姜。” 自从收到张俊云表白,余顾一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就尴尬,绷起脸问姜黎:“怎么想着要加上这一句?” 姜黎赧似情窦初开的少年,微低下头说:“前几天你心情总是不好,整个人沉沉闷闷的,我就希望你能开心,就像你之前说的——‘人活着还是要多笑笑,笑着笑着,也许就能把日子的苦涩冲淡’,你还是笑起来才好看些。” 余顾无语,他身后的安凌懿嘴都快咧到太阳穴上。 “谢谢你。”余顾勉强咧起嘴角回应,收起画就坐回去继续工作了。 见姜黎抿着嘴不知所归干站在原地,安凌懿示意他跟自己出去一趟。 “老姜同志,你最近都不对劲儿哦。”安凌懿一针见血。 姜黎的心思疑似被看穿,头里涌进一股热气,“怎么不对劲了?” 安凌懿压抑住心中的欢呼,窃声问姜黎:“你喜欢我们小余了,对吗?” 质问将秘密的包装袋一把扯掉,内在的纯粹**无遮。 姜黎脚步踏得僵硬,脑子不知道会不会沸腾,还好他脑子里没水,手指的关节渐渐收紧,嘴里嘟囔说着什么,连自己都听不清。 百分之百了!安凌懿非常确定!她和一些学生苦苦追磕的CP终于成就一半啦!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她兴奋求索,求知欲胜比高考前一个月。 “我……我也不知道。” “哎呀,那他知道吗?你喜欢他这事儿。” 这才是最让姜黎难过的,因为余顾对他的那份好,别人也同样享受着,一直以来他都是在扮演一个“朋友”的身份,即便心存某些想法,却仍然不是特殊的那一位。 而如果余顾知道了,又会怎么做呢?或许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吧。 姜黎停下步子,“他不知道。” “诶,这个时候,你就要学会主动出击了,嗯……你以前有追过人吗?” “嗯。” “成功吗?” “挺成功的,但是……现在恐怕不适应。”姜黎回忆自己曾经是如何追余嘉轩的,虽说年少总有轻狂时,不过那种法子……他如今真没什么脸再去用了,直接pass掉! 安凌懿更来劲儿了,发誓一定要当这个月老,她这个“磕学家”苦修多年,总算有机会大展身手去策谋她的宏图大计。 此计名为“老姜泡鱼计”。 ………… 旭辉的期中考试定在11月的前三天,要和杭州市的其他几所学校联考,这也是高二学生开学以来的首次大型考试,所以部分老师会被调到其他学校去进行监考——其实是趁此在对方学校进行某种调研考察。 而那“部分”群体中偏生就选中了余顾,这是自己学校的领导选的,美其名曰是“给年轻老师历练的机会。” 他妈的,其实年轻人不需要有太多天降的机会,真的接不起! 既然都说是让年轻人接,必然还包含薛临澈、安凌懿等,由于姜黎要和其他美术老师筹备着文化测试后的美术统一考,不参与其中。 每所学校分配本校的两位老师一同考察,而余顾很不幸,跟陆南柯被派去同一所学校。 最先得知这个决策时,余顾恨不得当场引火**,尝试找教务处的谈过,但他们却说:“同事们之间还是要和睦相处,都是工作,不要带有个人恩怨,这样才能给学生们做一个好榜样……” 巴拉巴拉一堆鬼话。 “呜呜呜——我还期待能和前辈一起呢。”薛临澈拿着名单假哭,他勾住余顾的脖子,“怎么了这是?怎么蔫儿了?” 余顾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最后一丝活人气终于被死学校抽尽,“我没蔫儿,死了。”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姜黎撑着已经解脱了的小书架,递过他一小盒果糖,“别苦了吧唧的,吃点甜的。” “谢了。”余顾想抓一把,姜黎直接把整个盒子在给他。 “除非他精神有问题,否则他不会自寻死路,别担心。”姜黎安慰到。 “你们在说啥啊?”薛临澈完全听不懂。 “没事!”余顾俩字杀死他的好奇心。 “对了,等他们考完了,我们到KTV聚一聚呗?”季菊英做好试卷,颈椎获得解脱,她提议到,“有谁想去吗?” “大姐头都亲自邀请了,我必须去。”薛临澈道,“前辈你也去呗?” 姜黎打趣道:“他去KTV也是听别人唱歌,我们可受不了他的‘天籁之音’。” 余顾白了他一眼,咒骂:“EQ为负不长寿!我还非去不可了。” “那我也去。”姜黎说时,手机收到安凌懿的拼多多连接,点开一看——《EQ向前踏一步,男人成功一大步》 姜黎:…… 安凌懿:【拳头Emoji】 回到监考调研的事,余顾和陆南柯很“幸运”哈,要监考两个半小时的语文,而且要去的学校是最远,需要提前预订好学校附近的酒店,毕竟要去一整天,上午监考,下午和当校的校领导交谈各自教学相关的事。 要说煎熬也不足以概括,他们考试前一天下午就得去报道、做准备工作。 全程下来,陆南柯跟条犬似的一直黏在余顾身边——虽然确实需要待在一起。闹得他胃里难受,离开学校时下楼梯太慌,腰不小心扭去了。 事后,本人没着急,陆南柯快急疯了,亲自给他买膏药贴,但是…… “我自己来。”余顾强忍着难受拿过药贴,“你先回自己房间吧。” “你自己能贴好吗?” “我只是腰扭了不是手没了。” 即便见他不耐烦,陆南柯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说:“那待会儿一起去吃晚饭吗?旁边有家看起来不错的餐厅。” “我叫外卖。” “外卖不健康。” “吃不死。” “你忘了你有一次吃外卖吃出……” “闭嘴!”余顾终生难以忘记曾在外卖里夹出一只蜚蠊尸体,之后就再没点过外卖,因而自学做饭,才有了如今的好厨艺。 两个人还是一起到餐厅共度晚餐了。 说了,浙江的天气他妈的神经病,明天就11月了还给你来个大升温,这一天最高有30度。天气预报也是个傻逼,报的什么玩意儿! 陆南柯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些热了,把外套脱掉,不经意露出小臂内侧两条新鲜而斜长的疤痕。 余顾猜到了什么,问:“你手怎么回事?不像是意外弄去的。” 陆南柯胳膊下意识往身体贴紧,几番犹豫不决后,坦白回答:“前几天心情不是很好,一激动,自己割的。” 到底是旧友,余顾生性又敏感,难免条件反射欲关切,但隔阂不容忽视,他只是随口问到:“生活压力太大?” 陆南柯自嘲性地笑了下,“什么时候压力不大啊。我……好像抑郁症了,看了医生,说是要轻度。” 余顾本来就没胃口,饭菜都没动过,他沉默斯臾,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星期看的医生,但好像从大二就开始不对劲了。” 大二那一年,便是他们两个闹掰的那一年,再加上疫情的缘故一面都没见过,信誓旦旦的莫逆交情一层一层地风化、腐蚀、消逝。 陆南柯后来一直在想那一天,他太过冲动鲁莽的那一天,亲手把和余顾的情谊扼杀葬送的那一天…… 后悔、惭愧、罪恶,浸透了他四年的生活。 他那四年一直想去找余顾,想跟他道歉,期盼着能与他和好,但他们就像漂浮在海洋上的板块,一旦分裂,再难重合了。 他知道,他实在没脸再去见余顾。 只是人一旦被剑刃刺穿了身体,只能感觉到自己有多痛。 陆南柯没有想过——余顾因碎片划伤的疤痕,早已在时间的中被抚平,他剩下的只是对那一晚的厌恶与恐惧,并且一直在他的心里膨胀,几乎变成一个无底洞。 余顾并不喜欢说那些弯弯绕绕的体面话,他直接就问陆南柯:“是因为我吧?” 陆南柯并未想到他会一语中靶,紧咬着下嘴唇,不敢看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那时不该一时糊涂,做出伤害你的事……” 语调再哽咽,也没法让岁月倒流回去,发生了的事,也只能那样了。 陆南柯颤抖着喘了口气,说:“我后来的每一天都在想,我真对不起你,我是畜牲,我不是人……我总想去找你,想当面跟你道歉,却连乞求你原谅的勇气都没了……” 余顾默默看着眼前垂头哭泣的人,曾几何时——那荫翳中初升起的太阳已然泯灭,连一点儿余温也不给他留下。 “我早就已经原谅你了。”余顾说。 陆南柯颤抖的身体一顿,却没有抬起头来。 余顾继续说:“你曾经救过我的命,让我活下来,所以我觉得就算再怎么恨你、怨你,都没有意思,与其如此,不如不在意,倒还活得舒坦些。” 餐具不停地击打餐盘,他思绪万千,却只将最直白的话语泼泄出:“我是看在情义上没告你的,这样就算我们两人抵平了,谁也不欠着谁。” 晚餐后来在沉默中草草结束,两人很快就回酒店去了。 余顾一回到房间就冲去卫生间,止不住的反胃感终究还是引来翻腾汹涌,刚才的晚饭吃了也是白吃。 但他只顾着一方,平息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腰间曼延开的剧痛。 “我操……” 先别说站起来,他连爬回床上都成问题了。 都成这样了,他还咬紧牙漱口洗脸才吃力地躺到床上。 天花板上的灯明晃晃的,就是光色太过于苍白,看着冷冷淡淡的,衬得本来就静悄悄的房间更是一片死寂。 安静和死寂真的很不一样,后者让深陷其中的人感到无法逃离绝望;前者却是对行者进行安抚,让那烦躁纷扰的魂魄得以安心。 可是余顾却觉得将他围住的“房间”里两者都占,有趣的是,每当他好不容易能够安心时,下一步却又坠入深长的绝望。 “真不公平……”他喃喃自语。 身体动弹不得,手灵活而漫无目的地摸索,床上、包里,突然摸到一个小盒子——那是姜黎早上给他的那盒糖,还没尝过是什么味道呢。 他随缘挑了一颗抛进嘴里,那股酸涩才缓缓褪去,口腔被甜味洗涤。 多巴胺迎来狂欢,他也才好受些。 就算那种“好”很快又被忐忑与担忧击败,但至少,还有那么一段时间让他能稍微缓一缓,不至于让伤痕连一点痊愈的时间都没有。 至少,站在生活中,他还能够体面地向前走,不至于让外人看上去面目全非。 嘴里的糖渐渐融化殆尽,余香却久经不散。 余顾将糖纸折成一只小飞机,抛出去,任它远走高飞。 随着飞机坠地,他这一天的精力也彻底耗没,连续订几个闹钟后,静音,秒睡,某个死皮赖脸的人连发来十几条信息都没有察觉。 第31章 谁敢跟我赛脸我就给他一剪刀 余顾订的闹钟最早在5点整,每隔两分钟一个,总共十个响了八个才把他叫起来。 他那快废了的老腰脊啊,该痛还是得痛,费出吃奶的劲儿撑着床想起来,结果还是被床牢牢吸回去,像条想翻身却粘在锅底的咸鱼。 这条“咸鱼”挣扎了一刻钟,总算翻身成功,狠下心去撕昨晚忘撕的药贴,一连带下来大把绒毛,双重打击。 不过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了,他焦急又不得不缓慢地搞了半小时后,和陆南柯集合退酒店。 腰还是不太行,余顾实在不想开车去,所以叫了网约车,拒绝了陆南柯“我载你吧”的邀请。 等车要花四分钟,一早醒来还没空看微信,一点进去即见“死装货”已连发了99 条信息,不知何时竟然也学他进行表情包轰炸,而且还是他以前发过的摆着无所谓表情耸肩的女人。 纯属是瞎用。 余顾往上滑好几下才翻到文字的内容,没什么营养,全是些喧寒问暖的话。 他回了句:好个屁啊!我腰都闪去了,今天连车都开不了 对方秒回。 死装货:严重不严重啊 死装货:怎么扭去的? 死装货:太可怜了【流泪Emoji ×2】 死装货:怎么这么不小心【流泪Emoji】 死装货:【一个看着很心疼别人的人脸表情包】 每天都想die:…… 每天都想die:我没真的die了 每天都想die:你从哪里搞的这么猎奇的表情包? 死装货:好玩不? 啊?啊? “好玩不”?他是何居心啊!余顾怒骂姜黎千百遍,后知后觉他指的是表情包。 每天都想die:。。。 天,明明是同一代人,余顾有种一向正经的老辈突然和他玩抽象的既视感,怎么会这样? 车到了,恰逢他要监考的学校来消息,就没再管姜黎后面说什么,一到那边就做各种监考准备,也没空闲去管他发什么,手机要上缴的。 余顾艰难地度过恐怖监考两时半,煎熬地熬过又虚又长“无用论”。 简言之,监考无所事事的他快die了,听当校领导说一堆没什么屁用的教学理论的他快die了,闪去的老腰快把他痛die了,陆南柯的一系列言行举止都快让他心力磨die了。 此番良辰,他把微信名改成“每刻都会die”。 稍微好一点的是,腰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一点都不好的是,他还要把车开回去,一路高速驰车的话,可能真的会die。 正当他决定叫代驾时,“救世主”来消息了——姜黎从大忙人沦落到没什么事要干,居然打的赶过来,就来给他当代驾了。 “你可真闲,考试筹备好了都?”余顾一面吐槽,一面乖乖地给姜黎让驾驶座。 到底是谁在口是心非?好难猜啊。 姜黎在余顾腰后叠上抱枕,为他系好安全带,道:“我都快发霉了,再备人都要没了。” 余顾拍一下他的手,道:“哟,曾经的工作狂竟然没落了。” 引擎发动,姜黎回答:“不是你说的,让我掌握好自己的生活节奏——坐好了——我现在松弛有度,还不错。” 事实证明余顾的顾虑并不是多余的——保持一个姿势坐太久腰就开始发酸,动作的幅度要是大一点,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姜黎趁此打趣,“这么夸张?” 余顾闭上眼睛,不语。 “明后天我都接你上下班吧?” 余顾睁开眼睛,直言:“这很夸张了,我顶多痛过今天就不痛了。” 姜黎意思已决,自顾自道:“我发现从你家那边去学校更方便,而且从我家刚好可以经过,一点都不麻烦。” “谁说是怕你麻烦了?我是觉得……”余顾瘪住嘴,突然断言。 “觉得什么?”姜黎偏过头看他。 “就……觉得硌应……嘿,看路!” “那有什么硌应的?我们俩关系不都很好了吗?” 余顾想撞窗求死,头往玻璃上靠,突来的胀痛劝他惜命,气呼呼嚷道:“一点都不好!” “多好啊,还能帮你省油费。”姜黎学余顾的样子瘪嘴,看上去楚楚可怜。 “嘁,两天的油费算什么。” “哦,那我以后天天送你不就行了?” 我靠,余顾自诩稳如磐石的精神动摇了。 “好不好嘛?” 余顾刚要说 “你信不信我先在就跳车”,但猛地多想一步——这事儿可利大于弊啊,既有了个免费司机,还可以省钱。 姜黎还在问:“成吗?” 成吧,余顾只好无奈答应喽。 “对了,不是还有错时吗?”他问。 姜黎说:“我现在几乎每天都得待到晚自习结束,你没晚自习我也可以送你回家啊。” 余顾受宠若惊,但又觉得不对——莫名其妙对我这么好?肯定另有所图! 他抱臂问:“你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是想图谋什么吗?” 姜黎轻咳一声,道:“我对好朋友向来都这么好,只不过朋友少而已。” 鬼信你!不管是什么,不能随便让你得逞!余顾思忖太深,从糖果盒里掏出一颗糖放进嘴里。 “很好吃吧?”姜黎问。 余顾反应过来,“啊?哦,挺甜的……” 不好!怎么一不注意自己进他陷进里了?余顾抽纸要把糖吐出来。 姜黎察觉,“怎么?” “额……”余顾佯装擤一把鼻涕,“没事。” 算了,糖是无辜的。 长途驾驶着实无趣,余顾掏手机,进入久违的社交软件。 姜黎眼疾手快,问:“你怎么还在玩这些?不觉得无聊吗?我都玩不下去,搞不懂你。” 余顾忍无可忍,“你大爷的,你今天中毒啦,怎么管这么宽?你家住海边啊?” “我打算买一栋海景房。” 我他妈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余顾气到掐人中。 烦死个人了!还聊个屁的天啊! 余顾刚登入的软件没留下一分钟就退了。 ………… 三天的考试时间说短也算长,说长又还算短,不过是瞥一眼就过去,没人会留恋。 众老师赴约团建KTV,结果有一半人临时放飞满天的鸽子,原本订好的烤串和啤酒供大于求。 “好在”余顾人缘渐广,一通消息把他们可敬可爱的董事长给请来了。 季菊英因为夜空中纷飞的白而义愤填膺,一怒之下,开局就唱神曲——《老娘驾到》。 唱到 “老娘驾到都给我往后稍一稍~~”时,正巧盛璟曦身披外衣,搂着她的“小娇妻”走进包厢,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盛璟曦以笑相应,道:“看来大家还挺欢迎我的,搞这么大的阵势。” 下一秒,和声就唱到:“世界那么大嘿!谁能有我SAO~~” 全场的人都死啦。 顾辞晞憋不住笑疯啦,季菊英的内心快崩啦。 余顾冲过去和他的好闺蜜搂搂抱抱,众人哄堂大“咦——”,某些秘密组织的成员还偷偷看姜黎是什么表情。 姜黎和盛璟曦脸都黑啦,一人一个把他们俩“好了好了”地拉开,收到的结果简直是云泥之别——顾辞晞跟她老婆撒了声娇,余顾给姜黎一个大白眼,道:“又显着你了!” 盛璟曦拉顾辞晞坐在余顾旁边,却见刚刚还欢呼雀跃的众人此时默默无闻。 她纳闷,“怎么啦?继续唱啊!”说罢拿起过话筒跟着伴奏唱:“老娘驾到都给我往后稍一稍~~就算你的武功高我抡大 CD~~” 众人这才放宽心,该聊天的聊天,该拍照的拍照,该跟唱的跟唱…… 安凌懿提议说:“上次老姜和小余教师节晚会唱的《心墙》还挺好听的,来一首?”她挑眉看向那两位。 盛璟曦连连点头,竖起根大拇指夸到:“对对对,上次我去听了,超绝!” 顾辞晞凑近她的耳朵私语道:“我劝你惜命。” 姜黎立即答应,余顾迟疑不定,但耐不住安凌懿带着众人起哄,最终硬着头皮上。 结果,一开口,姜黎曾苦心指教的成果通通白费。 众人硬着头皮听完,面具全焊死在脸上,令余顾又气又尬,当场炸毛。 回到座位上,姜黎捧腹笑个不停,余顾朝他大腿狠狠落下一巴掌,端起啤酒就是灌。 姜黎抽走他的酒,对上那显露着些许厌烦的脸,说:“你可别喝酒啊。” 余顾又想抽他一巴掌,沉声叫着:“关你什么事!” 姜黎耸了耸肩,“没事啊,不知道是谁两次醉成猪就来找我要抱抱……”他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塞了一个没剥皮的橘子。 察觉到有三个人在偷拍,余顾叫到:“你们拍个屁啊!安凌懿,你还好意思笑,都怪你!” 不知是赌气还是心虚,余顾夺回酒又连喝几口,但后来就放下不再动它。 姜黎默默地给他倒了杯橙汁,还使坏,偷偷加进去一片橘瓣,递给他。 受到了保姆服务,余顾至少还肯赏脸,接过杯子,一口烧烤一口汁,喝到最后一口时有人找他帮忙拍照,他被突入口中的橘子瓣呛个半死。 顾辞晞给他拍背顺其,“还好吗?慢点喝啊” 余顾九死一生,轻掐住姜黎的脖子就是一顿晃,“死贱人!你想让我死啊你!” 盛璟曦拍照。 余顾嚷她:“滚!”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季菊英坐在对面满脸欣慰地感慨:“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薛临澈突然窜过来,举着手机跟余顾道:“来来来,前辈,咱们俩拍张合照呗!” 姜黎不爽,在薛临澈按快门前闯入镜头,拍下了斜眼看向镜头右上角的薛临澈、瞬间惊讶的余顾和快跟余顾脸贴脸的姜黎。 一个中年男老师道:“小薛,我们大家一起拍一张呗!” 于是,可怜了送酒的服务员还要当回人体支架,以搂着娇妻的盛璟曦为中心在漫漫岁月中映下了这么一刻的浮光掠影。 季菊英看了看相片,很是喜欢,又让服务员给自己单独仰拍一张披散着长发双臂抱胸的照片。 她招呼道:“大家别吃太撑了,待会儿还有蛋糕呢!” 两分钟后,一大块半米高的蛋糕就被推了进来。 “季姐,今天是你的生日吗?”薛临澈等问到。 季菊英满面春风地摆手,“不是,今天是我正式离婚的日子。”语罢,她欣赏蛋糕最顶层写着赤红色的“离婚快乐!”,下令让服务员为大家分蛋糕。 后来季菊英亲口和大家解释此次团建的缘由——她老公在出差期间出轨,爱上了别的女人。 她得知那个真相后并没有像妈妈以前那样大哭大闹,只是从容微笑着对前夫说:“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现在,我们该分别了。” 她是这样想的——既然丈夫的爱已经交给别人了,那就让他去爱吧,而她自己的爱也应该从他身上拿回来,再怎么输出也是毫无意义。 反正暂时找不到该爱哪个人,那就先把爱全都留给自己吧。 那件事后,她其实也伤心难受过,但并未让自己的生活脱离正轨,一切如常,再加上她先前从来没和别人讲过,所以当众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都为她感到唏嘘的。 季菊英像平时对同事那样给大家分发蛋糕,接过的人本来还慰问一两句,可她却哭笑不得地回答:“离个婚而已,我又没死,一个个唠唠叨叨的。” 最年长的女老师说:“你怎么就直言不讳讲出来了?在学校里传开的话那些人又要议论你了。” 季菊英说:“怎么说是他们的自由,信不信是听的人的自由,我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是我的自由。” 而这样的人,盛璟曦和顾辞晞最是欣赏,辞晞还和余顾姜黎说:“她现在自由了。” 姜黎沉默不语,自然是又想起他不辞而别的前男友,想到那逝去多年的光阴,一丝羡慕生起,任加了冰块的酒杯曼延开寒气,扎得他手心刺痛。 余顾咬了口蛋糕,被整蛊的仇全忘光,调皮地在辞晞和姜黎脸上抹奶油,说:“她一直都是自由的啊。” 第32章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薛临澈这个人见人爱的交际花在,包厢里无时不热火朝天,一个个玩出菜市场既视感,几个喝醉酒的老师怼着他们的破工作一顿臭骂,丝毫没再在意董事长的在场。 安凌懿眼看时机成熟,给姜黎使了使眼色,结果那块木头压根儿看不懂。 老姜:你直接发微信不就行了 Queen:事总不能让小鱼听到嘛 老姜:什么事 Queen:九点了,你票买好了吗? 老姜:买了,还好你提醒,不然我就要忘了 Queen:糊涂鬼 姜黎熄屏,先暗中观察余顾的状况,没醉,便拍他的肩膀,问:“无聊么?” “嗯。”余顾在不知道哪个软件和网友唠嗑。 “别聊了。”姜黎不爽,按耐住抢走余顾手机的冲动。 余顾说:“不聊天我也没事干啊,回家也冷清。呵呵,人生就这样。” 机会来了,姜黎发出邀请:“那……我们现在去看场电影怎么样?” “现在?” “嗯哼。” “什么电影?” “新上映的一部丧尸片。”(作者编的) 余顾目瞪口呆,“你……你口味这么重?喜欢看这种啊?” 姜黎察觉到他的抗拒,随便编了一个谎言道:“你哥以前特别喜欢看,我觉得刺激就陪他一起看了很多部,挺有意思的。” 余顾半信不疑,毕竟之前没看过,“你可别骗我。” “怎么,电影也能歧视上?” “没,去哪儿看啊?” “这里最近的那家电影院。”看见他盘着的腿伸展开踩回地面,姜黎心中一喜,就再添一把火,问:“敢不敢?” 这下可刺激到余顾奇怪的胜负欲了,这是安凌懿早已告诉姜黎的——余顾老是吹嘘自己对恐怖片免疫,还嫌弃她被一部评分高达2.7的国产鬼片吓成阿飘。 “呵,不知天高地厚。看就看,走!”余顾自信起身。 这其实是安凌懿搜集到关键信息后给姜黎出的招数之一——余顾只要喝了酒,就算不醉也发懵,这样的状态下他往往心直口快,只稍稍受到刺激就会有很大的反应,又碰巧季菊英订的地方附近就有家电影院。 她上次看的电影确实过于傻逼,不信这次找一部高质量的还不足以让那狂妄之徒熄熄火,推荐给姜黎的片全网评分和口碑都挺高,那不得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姜黎以为此法虽险,胜算却大,在余顾害怕的时候安抚他弱小的心灵,这样一来岂不是离成功不远了? 稳了稳了。 就着知行合一的原则,姜黎一经余顾同意就拖着他跟大家告别离开包厢,打了一辆车前往早就选好的那家影院。 盛璟曦和顾辞晞面面厮觑,安凌懿坐近她们,问:“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磕学家女孩”们本是一家亲,彼此心连心。三个女人磕CP,只剩临澈陪唱戏。 “嗯?你早就买好票了?”余顾见姜黎一到场就直接去取票,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姜黎挥着手中的票,笑而不语,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 他们谁也想不到,有三个人偷偷摸摸在窥探他们,因为执着坚定的心也跟着买同一场的票。 姜黎推搡着有些呕气的余顾,“来都来了,快进去吧,还有一会儿就要开始了。” 这家电影院位于城市偏外围的区域,今晚来看电影的人不多,姜黎他们进的影厅总共只有二十左右的人,他们俩的位置靠前,周围一圈都没人。 看恐怖片的话,效果极佳,而且……姜黎喜欢作死,挑的还是3D效果。 一切照计划行使,他就静待某人开始害怕呢,后面坐得不近不远的三人亦是如此。 正片不断进展。 不对…… 这情形是越看越不对。 “嘿,你别说,这电影看得可真带劲儿,不像那些降智美恐一样无聊。”余顾满身轻松地对旁边快粘在靠背上的姜黎赞到,“我酒也醒了,刺激!” 3D镜遮住姜黎一半的表情,不过看他嘴微咧着露出那口禁合不松的白牙便可知——他现在精神不太美丽。 姜黎问:“你……你都不怕吗?”说时还被突然响起的嘶吼声尖叫声吓得身体一跳。 余顾瘪嘴,问:“你不是说你和我哥以前最喜欢看这些吗?怎么看你快驾鹤西去了?” “你说什么?没听清。”音乐声太大,的确盖住了人声。 余顾不理那个快被吓破胆的装货,谁知那人一边战战兢兢,一边肆无忌惮,再看到了什么惊悚的场面直接把脸埋他身上,不管他怎么扒,手都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不放。 正常情况下,余顾倒觉得不要紧,偏生他上班以来就没正常过。 必须承认的是,他想歪了。 或者说,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不是因为同性恋,还是因为那个不知道还还不回来的哥哥。 到底还是愧疚的啊。 盛璟曦对其他各种各样的恐怖片都无感,甚至敢一个人晚上熄灯看《午夜凶铃》,但怎么也没想到——丧尸片怎么他妈的这么恶心啊!纯粹是玩视觉冲击!不讲武德!一惊一乍的! 安凌懿也绝望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方才刚顾着追磕,选择性忘记被国产恐怖片吓死的回忆。 半场下来好像被丧尸包围的人是她,早已摘下眼睛靠在背椅上,一副“这命你想拿走就拿吧”的模样。 电影时长超过一个半小时,离开电影院时姜黎丢人丢到家,腿软了。 余顾嫌弃地搀扶他,吐嘈道:“真没用,这种东西也能把你吓成破胆。” 姜黎尊严摔得稀碎,“你别骂我了,我也只是看了电影评论,没想到……这么吓人……” “《釜山行》你总看过吧,我看解说都觉得比这个好。” “那个……我骗你的。” 余顾送他一击加一双白眼,“我打个车送你回去吧。” 姜黎握住他的手腕不放,赧然道:“那个……你可以陪我一起回去吗?我好像有点后遗症……” 余顾又瞪了他一眼,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只好怼道:“让你装,活该!” 姜黎挽住余顾的胳膊,语气绵绵道:“嗯,我活该。”原想顺势把头靠在他肩上,被他一巴掌推开了。 “别恶心人了。”余顾佯装着拍肩膀,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车子赶到,余顾把姜黎推进后座,迟疑了一会儿,自己也跟着上车。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的。”姜黎用几乎算撒娇的语气说到。 余顾真希望自己是个聋子,实在忍不下去,问:“请问你是有双向人格还是精神分裂啊?我记得你两个月前也不是这样的啊。” “你不也变了?以前都没这么凶的。哎,果然人一旦熟了就会变啊。”说时,姜黎缓缓向右边挪了挪。 余顾不是瞎子,人都贴车门上了,抱怨着:“你也不看看,我自打到那个破学校过的是什么日子,精神再好的也得疯。倒是你,辞职后精神状态可真好啊。” 最后一句话说得那叫一个阴阳怪气,果然人只要不上班就没那么多抑郁症。 本是一句无意的玩笑话,但话语往往就是在这样的无意之间伤及对方。 姜黎只是干笑着回应了下,便不再说话,转头望向窗外一处处闪耀而过的霓虹灯。 只是夜晚的霓虹灯再耀眼,也终究不及白昼时永恒的太阳明媚无限。 他的状态一点都没变好,真的。 自从递交辞职申请后,曾经与他惺惺相惜的许逸梦和他就没再怎么联系,可他会在暗中偷偷查探许逸梦的消息,挺变态的,知情后却总不禁难受、自惭形秽、望尘莫及。 人还真是贱啊。 在别人不曾看见的夜晚,就像此时在车窗外的那样——没有谁会在意他这个无名小卒的夜里,他就着离开絮雲,因仰望许逸梦那般的光鲜亮丽而后悔过无数次,也因终于从捆绑他心魂的樊笼中逃离而庆幸过无数次。 “这个世界很大,但我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的生命有我自己的厚度。” 余顾如是说过,姜黎都明白。 但是,正如盛璟曦所说,他不甘心只做一个美术老师。 所以看到别人的人生闪闪发光时,他恍惚、迷惘,惭愧于自己终究没能活成曾经想要的样子。 令人感概的是,在久经自问过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也行,是他不敢再追求自己期盼的模样。 同处山重水复,现在和以往又不同——有一个真正能走进他世界里的人降临在他身边。 纵然,他还不明白该怎么去选择自己,而对别人,他知道——他就是想要余顾。 久思之时,车子已经驶离闹区,从窗外打进来的灯光变成柔和的路灯,不再那么刺眼了。 姜黎将头偏向右边,见余顾在玩手机,摒弃一切杂念,并没有和自己一样的忧郁,是因为他时刻都是在按自己的节奏生活吗? 余顾的脸庞被微光映照,虚化了因瘦削突显的轮廓,没有精致优越的五官,但那时而温柔时又时而厌烦的面容,在朦胧之中漫展开纯粹的真实,恍若深夜梦境中一个随时能被揭晓的秘密。 男凝太恐怖,让同性也不舒服,余顾瞥姜黎,问:“你盯着我做什么?” 姜黎浅笑道:“你真好看。” “我也觉得。”余顾随口自夸,继续玩手机。 “呵呵,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人就这样儿,不要脸。” 姜黎无言以对。 网约车驶进姜黎所住的区域,司机“哦哟”了声,说出这一程的第一句话:“小伙子家这么有钱啊。” 余顾回到:“这是他的窝,不是我的,我很穷的。” “你们不是住一起的啊?我刚刚看你们两个卿卿我我的,还以为是一对咧。”司机打趣到。 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姜黎心中是暗喜上了,余顾可就不自在了,他说:“姨啊,你还真是直言不讳啊,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 “哈哈哈,这没啥的,我儿子前几天还带他男朋友回家了咧,我和他爸看得可高兴死了。” “这里的叔叔阿姨也都那么开放的么?” “哈哈,还好吧!我们江浙的都比较开放的咧!诶,是不是到了?下车吧。” 姜黎下了车,余顾向他道别。 谁想到姜黎却一本正经地说出:“你今晚能陪我吗?我一个人还是有点害怕。” 这是一个害怕之人的语气吗? 鬼信呢! 阿姨被逗乐,余顾本来还想生气的,但想着如果生气了反倒显得自己心虚,便无语地付钱下车。 “A我啊。”他说。 不必多说,姜黎付款双倍车钱。 “……” “嗯哼?”姜黎歪头。 “没事。”实则是余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气又喜。 余顾跟姜黎进院子,同时埋头回顾辞晞的消息,姜黎抽风回头停下时,他一头撞进怀里。 “你干嘛突然停下?”余顾捂鼻子问,“你没事吧!” 姜黎道:“走这么慢,不怕有丧尸从背后把你抓走吗?”说完还以为自己可幽默呢。 冷死个人! 余顾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脚趾快扣出和他眼前一样的别墅,“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很好玩吧?” “哼,你真无趣。”姜黎转身去开门。 谁来救命,余顾快变成雕塑了,好在他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证明他还是活人。 一进屋,多多就从客厅飞窜过来,扒着姜黎的大腿求摸摸,又围着余顾转。 余顾活人味儿瞬间溢满,撸狗道:“多多真可爱!还好女儿没有傻。” “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说实话呗。” 下一秒,余顾的手机炸了,一直震动个不停,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群里的消息。 太后: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太后:【表示“你小子还真行”的表情包 ×13】 盛璟曦:小姜终于开始出力了吗 盛璟曦:【表示“你小子还真行”的表情包 ×14】 Queen:【帅哥坏笑表情包 ×25】 Queen:【帅哥哭泣表情包 ×23】 “每刻都会die”退出了群聊 “太后”把“每刻都会die”拉进群聊 每刻都会die:有病? “真他妈的烦这些人。”余顾不禁爆粗口。 “在看什么呢?”姜端着一杯水走过来问,“待在门口干嘛呢?” “你也在那个群里吧,你看看她们发的消息……请问,她们在说什么?”余顾眯眼质问。 “……” “别装死人!”余顾向对方胳膊挥出一掌。 “哎哟!你别老打我啊。我……我怎么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啊,她们一天到晚就会胡言乱语,谁知道呢?” 姜黎揉被打的地方,他竟然把多多抱起在胸前,可怜巴巴道:“你别生气了,看,多多都难过了。” 多多难不难过不知道,但肯定无语至极,后腿连连蹬她绝世好爹的腿。 余顾翻白眼,“你脑子长蛆啦?” 姜黎放下多多,“你管我,快洗澡去!” “有我换的衣服吗?” “主卧旁边的客房是收拾好的,就是你上次睡的那间,里面有客用睡衣。” “哦。”余顾快步蹬上二楼。 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客用的睡衣居然刚好和他的尺寸。 不是他多疑或是想歪,是真的很可疑啊! 上午的时候,姜黎跟盛璟曦私信取经,盛璟曦为人大方,传授了她短期追到老婆的经验,甚至连一些听了让人羞羞脸的台词都传授了一半,合称《盛姐追妻保典》。 姜黎没资格嘲笑她,自己青春期玩得还要花,她都算收敛的了。 安凌懿:我推荐的那些书可别白读啊【旺柴Emoji】 顾辞晞:还有漂亮话,别忘了【鼓掌Emoji】 盛璟曦:你给我勇敢点,实在不行喝酒壮胆!!! 开什么国际玩笑!喝酒壮胆?绝对不可能好吧! 好吧,还是有一丢丢忐忑的。 “磕学家”们给力,自己以前追余嘉轩也略有巧计。 多者相结合,姜黎很快就想出一个简单但应该实用的策略。 第33章 我想泡你 余顾这场澡洗得贼长,足足花掉四十分钟。 镜中,他面色红润,实在不觉得自己好看。 顾辞晞说要教他仪容之术的诺言到现在都没兑现。 姜黎好不好觉得我……不对! 仪容是取悦于自己的,关别人屁事啊!余顾心说。 走出浴室,他从二楼的栏杆处偷瞄,看不到,只好下楼去。 奇怪,姜黎在沙发上独自饮酒,多多趴他腿上晃尾巴。 不可否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方式吧,但余顾就是觉得这副画面很奇怪。 “刚刚在KTV没喝够吗?怎么又喝上了?”余顾下楼走到姜黎身边,拿起茶几上一罐全是洋文的酒问到。 姜黎就是随便挑的,自己也不太懂酒,没想到这种的酒劲儿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他洁白的脸颊略微发红,额前垂下的头发遮盖住那双迷离失聚的眼睛。 余顾瞧他这副样子,忍不住以牙还牙,“呵,你的酒量也不怎么行啊,之前还嚼我舌根,自己醉成……” 语未尽,姜黎向余顾转过来,那领口敞开的睡衣下隐隐显露出胸肌的轮廓。 不知为何,余顾再说不出一个字眼。 彼此的气息近在耳畔,清晰可闻。 多多识趣儿地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狗窝睡觉去。 这个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姜黎的肌肉没陆南柯那么壮实,算是薄肌,皮肤很白,胸膛之上还有一颗明显的痣,与鼻梁上的那颗微小的痣一样,增添上一份特有的魅力。 卸下面对生人的紧张以及人情世故的伪装,他的气质一点都不高冷,也并不庸俗,而是在清冷俊俏之间又融合着一种痞气与性感。 如果是平时刷视频刷到这种,余顾能点赞加收藏加推荐加分享加关注加疯狂评论。 但这是在现实。 拜陆南柯所赐,他反而会有些抗拒,尤其像现在靠得这么近的情况下,同无数梦中灾难来临前的画面极其相近。 美好的幻想稍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从深处生根发芽的恐惧。 余顾尴尬地移开眼睛,瞥到地上摆在一起的空酒罐时吓了一跳,“你别喝了,伤身体啊。”他劝姜黎一句后,便想起身去客房。 姜黎在他动身前牵住他的手,一点点地靠近,“别走。” 四年前的某一天,陆南柯抓住余顾的脚踝,把他拖回地下室,说:“别跑。” 姜黎凑近余顾的耳朵,“你为什么就不能多陪陪我?” 余顾的身体僵住了,“我……” “你怪我吧,我太自私,倒希望你一直醉着,说你自己是小猪,我是小狗,我们一起在湖边吹晚风……” 余顾完全不懂姜黎在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感性的火焰燃得太旺,将理性烧成灰烬。 莫非,无数个噩梦编制成的幻影,真就要把他封印,阻隔掉所有氧气? 不合时宜地,薛临澈突然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余顾还以为抓住救命稻草,“那……那个,我要回一下消息……” 姜黎面露不悦,“谁的消息?” “临……临澈的……” “哈,又是他……”姜黎凑得更近了些,“自从他调来,你就一直和他黏在一块,跟一对儿情人似的……” 余顾咽了咽口水,没被拽住的那只手已经快把手机给捏断气了,他怯声道:“临……临澈就是有些热情而已……对,他太热情了,你别多想。” 说完他又脸红地想到——这不对啊!什么叫让姜黎别多想?他怎么想关我什么事,搞得好像自己是背叛丈夫的妻子一样。 姜黎的声音变得沉重,握着余顾的手力却十分轻,“临澈……叫得可真亲密啊,你怎么就没怎么亲密的叫过我呢?” 讲真的,余顾是出于方便和习惯才总是用两个字唤熟人,至于名字本来就只有两个字的人…… 你还想让他怎么称呼啊! 姜黎也理性全无,“他都去你家和你一起做……” 做什么能不能说清楚! “做PPT了,你就只让我画个破图,不让我和你一起做,是因为讨厌我吗?” 不是…… 余顾实在想杀人,惶恐又无奈地回到:“我和他都是文化课老师,我和你一个美术老师有什么好做的啊?” 谁曾想姜黎故作哭腔,“那就是我的错了……所以你才一直嫌我烦……” “你别装哭啊,我……我不吃这一套。”余顾尝试推开姜黎,“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有什么话我们……” 还没说完,他就被姜黎翻过身,二人面对面相视。 见那人原本就微红的眼尾和嘴唇此时更添一层赤色,余顾问:“你……你真哭了?” 姜黎滑动喉结,说:“我哭了,我早就哭了很多回了,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这栋空旷的屋子有多冷清,多多睡着的时候,我能听到的只有指针的声音……” 敏感的人终于有机会把心里话说出来,那双湖泊般的眸子也淌出平日不曾被人看见过的水珠。 好不容易重回真实的自己,却只看见一缕伤痕累累的灵魂。 姜黎哭着跟余顾说:“我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在那样的晚上,我多希望也能够像白天一样听见你的声音啊。” 余顾被整的不知所措——这算是在……表白吗? 恐惧渐散,一片酸涩上涌,心间好像有一种声音在呼唤他。 他伸手想为姜黎擦去眼泪,然而另一道声音响起。 可是哥哥他…… 那只手还是收了回去 姜黎看着他,顷刻间没有再开口,客厅只有时间在闹钟上行走时的音迹。 酒精全然酿成浓厚情愫,姜黎再向前凑近一步,把余顾都逼靠在沙发的边缘了,“顾辞晞她们都能看出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醉糊涂的人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姜黎现在就是这种情况,竟将手探进余顾的衣领。 他说:“看来你那天并不是真的醉了,你就是一只傻傻的小猪,不然你应该一早就知道,一早就明白……” “……” “我想泡你。” 啪! 余顾一个巴掌狠狠落在姜黎的脸上,给那人直接干醒了。 等到姜黎反应过来,他攥紧衣领逃进客卧,把门彻底锁死。 安凌懿没看过姜黎喝醉的样子,并不知道他其实也是“一杯倒”的货色,醉的时候脑子也是处于关机状态。 刚刚那句“我想泡你”取自《盛姐追妻宝典》中的“语录篇”。 那是盛璟曦在顾辞晞答应和她在一起前最后一次撩拨时说的话,当时她身穿一身西部牛仔装,又飒又美的,顾辞晞一秒被掰弯。 而姜黎忽略了一点——世界具有特殊性,我们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余顾就是个例子,而且在他身上深刻地体现着世界复杂性与矛盾性。 对余顾自身而言,那团逐年扩大的阴影在一定情况下会不受控制地刺激他的安全意识,甚至是求生意识——那一巴掌,真的是情不自禁啊。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发抖的粽子,差点闷死在“粽叶”里面。 酸涩散尽,忐忑重占上风,只是脑海里并不是在想姜黎方才的行为,而是四年前那个最令他绝望的晚上、散发出霉味儿的地下室。 他清楚得很——这不是对“爱”的反感,而是对“性”的迷茫。 一般人若是害怕,甚至不敢关灯睡觉。余顾不一样,他是不敢开灯睡觉,因为那一晚,他就是在灯光照射下,清楚地看着陆南柯。 清楚地看着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他曾经喜欢过的人,看着那张鲜活明朗的脸在**的操控下变得扭曲丑陋,以至于他在梦境中也历历在目。 这一晚,姜黎的房子里不再是一个人了,但他仍然没有听见他想要听见的声音。 毁了,一切都毁了。 翌日清晨,姜黎发现余顾不知何时已离开了这里,本想给他发信息,点进对话框时却立即退出了微信。 直至有人发来消息,他又期待地打开手机,结果是顾辞晞她们几个。 顾辞晞:你最好跟我解释一下,你到底做了什么【菜刀Emoji ×3】 安凌懿:孺子不可教啊,我都跟你千叮咛万嘱咐了,千万不能太着急 盛璟曦:我真服了,你怎么也不先考虑考虑啊【炸弹Emoji】 顾辞晞:他要是因此产生什么心理问题了我饶不了你! 顾辞晞:【炸弹Emoji】 Rebel:他怎么样了? 顾辞晞:能怎么样,凌晨3点钟在酒吧里打电话跟我哭,我陪他陪到天亮才睡下 安凌懿:他哭得好伤心【流泪Emoji】 Rebel:那他现在在哪 盛璟曦:在我们家,我们打算待会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姜黎的罪恶感从来都没有此时这么重。 是我害了他吗? 顾辞晞:这件事其实也不怪你,罪魁祸首是陆南柯 盛璟曦:? 安凌懿: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顾辞晞:没什么 顾辞晞:就是陆南柯之前和他有些矛盾,留下心理阴影了,反正姜黎你也别太自责了,他应该不会怪你的 “陆南柯……”姜黎盯着屏幕里“明晃晃”的姓名,就连握成拳的手都发出来自骨骼的抗议。 余顾经过心理医生的诊断,轻度抑郁了,说是从来都有,只是不太明显。 他以前得过,后来以为自己好了的,没想到一直都在,缠着他不放。 有一段时间,他盲目祛魅,认为所有的不开心只要过一会儿就没问题了,而夜长梦多只是失忆的后遗症,不打紧的。 可…… 深秋了,天气不再乍暖还寒,昨晚下过一场大雨,将道路边的银杏叶打落了许多,满路的金黄色被泥泞与污脏覆盖,任行人路过只是感慨一两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因为它们再也不能像昔日那般随风而舞,去谱写这个季节的浪漫了。 而浪漫一旦被玷污,又有谁会愿意为它们停下脚步呢? 回到自己家中,余顾沉沉地睡去,睡了好久好久。 他梦见哥哥了,梦见姜黎了,还梦见了很多人,唯独没有梦见陆南柯。 一样的梦境,一样的结局,那些人不辞而别,他醒来已是半夜。 房间里很凉,他却浑身是汗。 他打开手机看,微信很多条未读的消息,大部分是顾辞晞安慰问候的话,还有一些是安凌懿、季菊英、盛璟曦和薛临澈的。 没有姜黎的消息。 回完那些人的信息后,正准备关掉手机,但工作微信中“陆南柯”三个字闪现在屏幕顶端。 陆南柯:听说你去看心理医生,发生什么事了? 第34章 真他妈让人恼火 余顾本来就站在风口浪尖上,一看到相关人的名字时,一股无名火肆意妄为地舞动。 夜深寂冷的空间里,起伏强烈的呼吸还证明有一条生命存在。 他绝对没耐性费那个劲儿去给陆南柯打字,无半点犹豫地,向对方拨打出四年以来的第一通电话。 再英勇的猛士,直面曾经的阴影时也难免有所触动。 余顾不是猛士,在对方接通电话的那一刻,他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了,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吊在悬崖峭壁之上。 要么爬上去,要么跌进不见底的深谷,你只能等待粉身碎骨,忍受死亡前把你裹得窒息的绝望。 这就是记忆的力量。 陆南柯开口:“小顾,你现……” 余顾直接打断他的话:“陆南柯,我……”他顿了一下,还没有准备好。 而后,滔滔不绝道:“我有没有警告过你让你不再要来烦我,你是人还是畜牲啊,听不懂人话吗!你要是精神有毛病就去医院看啊,找我有什么用啊! “我……” “我知道,你很愧疚你很抱歉,那我本来都不跟你计较,自从我进来旭辉你还要来烦我,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他妈的是不是脑子被蛆啃没啦!你从小吃蛆长大的吗!” 陆南柯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隙想插话:“你听我说……” “你他妈给我闭嘴,傻逼!我现在听到你的每一个字,看到你的每一个动作都想作呕!你说你精神有问题,我就不是人了?我精神就好得很啦?你别再跟我讨价还价道德绑架,我再最后跟你说一遍——不要来烦我!滚你妈的!操!” “我……我只是想要弥补我的过错……” “弥补……你自己要赎罪别掘我的坟墓啊!你要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原谅了,是你自己没有原谅自己,关我什么狗屁事啊!”说罢余顾立即挂断,不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 呼吸涨落更为强烈,但真他妈的爽快! 嘴瘾一过,简直神清气爽,就说怎么可能会有抑郁症嘛。余顾心想。 他像往常那样打开窗户透气。 夏天的残骸不见,冻得他牙关直打哆嗦。 忍忍吧,至少能让人清醒。 然而,今天注定与往常不同。 对面还有灯亮着的楼层,余顾的瞎想有时是没法控制的,他猛地想起视频里刷到过的凶手杀人被“你”撞见的视频。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好像真的看见对面有一道黑影在向这边点手。 他立马将窗户锁上,把窗帘拉紧。 手机在床上震动,他抓起来看——是陆南柯的。 拉黑。 切进主微信,某人还是没有消息,就像置顶的账号一样。 我是怎么了?余顾在想,我真的有问题吗?这到底是谁的错啊? 没有答案。 他抓住一把头发,手机不停反复地开开关关。 最后,他点进一个社交软件,找到和自己聊得还算好的网友,鬼使神差地发送一句:我可以和你谈恋爱吗? 对方过去三分钟都没回,也不奇怪,已经这么晚了。 正以为要到明早才会有答复,对方突然发信息过来。 XXX:不是哥们 XXX:你他妈男同啊? XXX:我操 XXX:滚,傻逼 “操!” 气一下子上来,余顾抡起手机狠狠砸向墙壁,屏幕的渣碎了一地。 他懒得管,坐到书桌前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 本来还静下心了,不巧正看到上世纪某段特殊时期中,一群麻木的人将一个初恋的少年的情诗全贴在墙上,对它们嘲讽、批斗、吐口水。 嘶! 他一把将书撕成两半。 之后,干什么的兴致都没了,困意也没了,一直干坐到第二天早晨。 这一觉没睡,后面就再没有睡好过 说来也奇怪,余顾以前看过的所有恐怖片都不足以让他害怕一点半点儿,但自从那一天起,那些恐怖的生物像是在报复他似的,但凡他一个人在家,哪怕只是洗澡的时候闭上眼睛,都错觉地感应到背后站着一只浑身血淋淋的丧尸。 至于觉没能睡好,纯粹是出现更严重的幻觉。 晚上一关灯,他似乎能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那是曾经在电影里看见过的,住在废墟中,经常提着斧子杀人的精神病流浪汉,就站在房间的角落盯着他的床呲牙咧嘴地笑。 若是打开灯则更糟糕,陆南柯那一晚如鬼怪般的脸会不自觉在脑海里浮现。 不只在家里会这样,出门更是如此。 每天晚上下班回家,一个人开车时他总会往后视镜上瞥,生怕后驾驶座突然端坐着一个什么东西。 一个人走夜路也是,都要屡屡回头,最怕背后紧跟着一个人。 不过在所有的恐惧中,有一个点比较特殊。 余顾害的那些东西,全都是恐怖电影或视频里的人类或者像丧尸、伪人这样直立行走的类人生物。 就像他回想了一下以前看过的《咒怨》系列,他发现自己丝毫不害怕从楼上爬下来的血淋淋的伽椰子,唯二怕的两幕都与佐伯刚雄相关。 一是录影带版本中,刚雄剖shi取胎;二是电影版本中,刚雄从二楼持刀而下,一步一步逼近屏幕。 为此,他再次去看过心理医生,被诊断出有焦虑症。 他企图再此通过看哥哥和家人的照片来缓解心理障碍,最令他绝望的便因此而来——看照片不仅缓解不了一点儿,反而因此再度陷入对那遗失了的18年而催生的痛苦和空虚。 那不是暂时的百无聊赖,是一种连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问题都无法回答的迷茫,以至于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存在于世。 他无枝可依,身边可以让他靠一下的只有顾辞晞。 有了事业也不全是好事,顾辞晞不能像以前那样时刻伴余顾身边,问过好多次要不要她回去陪他,他因为不想给她跟盛璟曦添麻烦每次都拒绝。 就因为这一点,两人隔着电话吵了一架。 顾辞晞抱怨:“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了?眼里还有我这个朋友吗,一天天整得我和你不熟一样。” 余顾解释:“不是的,你好不容易才有这份工作,又跟盛姐好好的,我就是……啧,哎呀,我……” “顾宝,我说白了不管老娘怎么样了,出去乞讨了还是做高管了,你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啊。” “我明白。” “你明白吗?我看你糊涂得很。” 是啊,他确实是被冲昏了头脑,真糊涂了。 也可以说,他从来都没清醒过。 顾辞晞叹气,好声好气说:“我明天去你那,你不是说想跟我学化妆吗?我找到适合你肤质的了,最近也抽空学会了男生的妆容。” “嗯。” “我又不傻,知道松弛有度,一旦工作稳定下来了,多少是有时间陪你的。” 余顾感动到哭,“辞晞,谢谢你……” 顾辞晞骂他:“傻逼,你跟我说‘谢谢’?没爱了,滚吧。” 余顾破涕为笑,“不是不是,我最爱你了,么么哒。” “别恶心人了,你今晚给我睡好,不准熬夜,听到没!” “哦。”余顾应得轻巧,却不敢告诉顾辞晞他已经没办法睡好觉了,每天都是等实在撑不开眼皮才勉强入睡的。 这几天他的睡眠时间平均不超过四小时,顾辞晞见后心疼坏了。 “你他妈……这状态怎么回事?啊?”她问。 余顾别开脸,欲转移话题,问:“我前天得了新的红茶,你要喝吗?” 顾辞晞铁定不上当,“你回答我,怎么回事?” “……” “失眠了?”顾辞晞猜道,“还是……状况太严重的缘故?” 余顾破罐子破摔,“都是吧。” “啧。”顾辞晞把化妆包搁一旁,“医生没给你开药吗?还是你又没吃?” “没……过段时间就好。”语罢,余顾进厨房准备泡茶。 顾辞晞抢过他手里的陶瓷杯,“我来。还过段时间,这他妈半个月都要过去了,你还想过多久去?等到过年啊?” 余顾卖乖地笑了下。 “笑个der啊,这茶你别给我喝啊,你给我补觉去,我守住你。” “不化妆啦?” “化死人妆吗?”顾辞晞醒好茶,清香氤氲在空气中,不绝如缕,她把水倒掉,说:“咱生日都拉过勾约好了要一起长命百岁,你可别先走喽。” 余顾没回答,视线聚到放在沙发上化妆包,抬手抚着自己的脸。 真的是为了取悦自己吗?他扪心,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不需要了吧……”他呢喃低语,只有自己听得到。 喝酒误事的次日,姜黎一直追问顾辞晞关于陆南柯和余顾之间的事,顾辞晞拗不过他,只好告知了真相,只可惜如今缺乏证据,没法上诉陆南柯。 原本就看不惯陆南柯的他更是对其痛恨至极,若不是还保有理智,他差点没忍住动拳头。 课间,画室里闹哄哄的,姜黎与世隔绝般,埋头盯着桌上的设计稿。 已经完成了,就等着拿出制造,送给自己喜欢的人,亲自为他戴上。 可以吗? 郭静纯收好全班的素描,递给姜黎,“老姜,作业。” 姜黎呆滞无神,没有动静。 “老姜?” “……” 郭静纯把作业搁桌上,没要走的意思,就想看看姜黎到底怎么了。 微信来消息了。 姜黎复活,仅在两秒内打开手机,眉宇久违地舒展开。 小哭包:很抱歉我之前给您添了那么多的麻烦,对不起。从今以后,我希望我们能以一种更礼貌更尊重彼此的方式交往,好吗?您之前说要送我上下班的事,我只当您是在和我开玩笑,同事之间关系再好也不必如此亲密。也十分感谢您之前对我屡次的照顾! 逐字逐句中一个个“您”,就像一根根尖刺扎进姜黎的每一个毛孔。 他的脸色让郭静纯吓一跳,还以为他又昏倒了,“老师你没事吧?” 世上总有人放不下该死的体面,姜黎的失态没持续太久,不管多么痛苦,他随即便恢复昔日的矜持,就打发走郭静纯。 这个月以来,慕仁慧经常打电话过来,每次都会问他过得好不好之类的,明显是想要弥补曾经母子间的遗憾。 他和许逸梦尴尬,季菊英、安凌懿她们又都偏向余顾那边——他自认为的,薛临澈嘴巴子太大。 兜兜转转,结果还是没人能听他倾诉。 在这个时候,他头一回领悟到家人(尤其是母亲)的意义,在他无枝可依的时候,至少那个名为“家”的地方始终在他背后。 而领悟到并不代表得到,数十年的隔阂不是说跨就能跨过去的。 所以,他尝试向慕仁慧诉说。 慕仁慧告诫他:“人和人的交往,本来就应该保持这样礼貌的态度,要是一天到晚都没个正形像什么话?” 又是“应该”。 姜黎沉默不语,慕仁慧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改口道:“哎呀,不是,妈妈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对一个人太抱有希望。” “可是我就是想要他。”姜黎强硬道。 “我明白啊。”慕仁慧说,“儿子,妈妈这些年也发现自己的错误了,对不起。” 听到这句迟来的道歉,姜黎百感交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妈妈对不起你,我和你爸以前总不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现在我们明白了,对任何人任何事你都有自己的权力去追去选择。” 姜黎挺无力的,他想说:伤害已然根深蒂固,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慕仁慧接续前面的话题,说:“可是追寻是一回事,你一旦去追了就不该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上面,或者说不能对他抱有过高的期待,知道吗?” “……” “不然你会跟自己过不去的。” 姜黎还是没说话,他真不太认同慕仁慧的观点。 在绝对与刻意的礼貌之下,若不是阳奉阴违的虚伪,那便是自欺欺人的躲避,这一点他比谁都感同身受。 但是为什么呢? 莫非是整个社会都把交往的一种形式当作实质;还是说,人与人之间终究无法迎来真正的相遇? 而余顾突然而至的礼貌,其实不仅仅是对姜黎如此,对薛临澈等其他同性同事亦是如此,薛临澈还为此难过了好几天。 第35章 模糊的身影 自从张氏夫妇跟旭辉申请了转校,张俊云就没来上过课,待申请办理成功,出国的前一天,他才提着大包小包返校去和曾经的朋友、老师们告个别。 来到学校时,高二恰巧是自习课,6班应该去上专业课了,老师也应该在开会,他只好先去办公室等着。 余顾的失眠十多天都没好过,还老是忘记吃药,气色遭得可怕,再加上皮肤白的缘故,黑眼圈十分明显,与两个月前活力焕发的他是云泥之别。 张俊云习惯性地先打开一条门缝,发现余顾竟在里面,生起坏心思要去吓一吓老师。 于是他丝滑溜进去,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挪步前行,行至他熟悉的长桌旁时,跳起来,上手怕搭在隔板上。 “嘿!” 原本以为余顾会被吓飞,但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僵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张俊云看到那张瘦得快脱相的脸,心脏猛地一抽,“小鱼……你怎么了?” 余顾先是一愣,而后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回来啦?什么时候出发啊?” “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啊?怎么脸色……这么差?”张俊云放下礼品袋,抚住余顾的上臂关问到。 “我……我不敢睡觉,也睡不着……” 张俊云的眼眶变得温热,像是浇在他心头炽热滚烫的岩浆,疼得哭了出来。 余顾像往常那样,不知是在安慰张俊云,还是在抚慰自己,但肯定是说不出什么能暖心的话语了。 一瞬间,在所有看过的书中所领悟的那些“道”和“理”,都不见了,他身处的是获道之前的那种蒙昧。 走廊另一头的交谈声渐起,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位老师走进来,“诶,张俊云,你怎么回来了?” 张俊云吸了吸鼻子,抹去泪痕,将愁苦转为乐观,就像最初的那样,“李老师好,我回来看看你们。” 语罢,他从礼品袋中挑出标着“李信哲老师”的袋子,递给李老师,“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你最喜欢的那种红茶,不知道我买对了没。”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啊?哈哈哈,我教你都没一个学期呢!”李信哲笑着拒绝。 张俊云当面打下“面具”,道:“呵呵,你手都握得死死的,给我收下!” 其他老师也都陆续归来,张俊云一位一位送给他们礼物,都是根据各自平日的喜好或者所需来选定的。 而送给余顾的却不尽相同——那是一条张俊云自己织的围巾。 张俊云说:“我跟阿姨学了好久呢,刚开始老出错,这里一个结那里一个洞。”他展开自己的十指,“我还戳伤了呢。” 余顾调侃地吹一下,“痛痛飞走,怎么样?” 十指蜷缩,张俊云傻乐道:“不痛了。” “你学多久才学成的啊?” “好像学了四天吧,别笑我啊,我本来织出了一条海带,都浪费了好几团毛线。”张俊云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 余顾略感轻松,说:“抱歉啊,我都没给你准备什么。” 张俊云摆起一个耍帅的poss,“鱼啊,让我遇见你,就是你给我最好的礼物。” “噗嗤!” “别笑,真是的哈哈哈。” 余顾看着那露出一对虎牙的少年,真像**点钟高挂天空的太阳,亮堂堂的。 他所见证过的一切心酸与寂寥都好像是一场虚诞荒芜的梦,只要太阳一升起,噩梦就会消散,希望就会苏醒。 “明天什么时候出发?”余顾再次问到。 “上午10点的机票。” 季菊英凑了过来,问:“那个机场啊?” 俊云回答:“东区的,咋啦?” “那挺近的,我想去送你们。”季菊英道。 余顾说: “我也去,刚好给自己放个半天假。” 张俊云本想说不用麻烦,一听余顾也要来,激动得不行,“真的吗?” 两位老师点点头,张俊云拥住他们,不仅拥住了感恩戴德的师生情谊,更凝结了心灵曾相汇时的结晶。 经年之后,不知他们是否还会记得这位少年,或许印象仍深,抑或终于模糊,但无论未来如何,他们都真正拥有过那样一段情分。 曾经悟言一室之内的诉说与倾听,过去同面疑惑时的磕磕绊绊,都是他们一齐谱写下的故事,永远地镌刻在岁月的篇章中,即便会被印象所改造,但不会因光阴而消逝。 翌日,余顾和季菊英跟张俊云在机场相拥而别,赠予他一大捧向日葵。 余顾说祝愿他有一段灿似繁花的前景。 季菊英到底是他一年多的班主任,难免千叮咛万嘱咐:“那边的时间和这边是相差的,你可得规律作息啊,不要年纪轻轻把身体弄垮了。” 对这些劝告,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将别之际,张俊云才懂得它们是何贵珍贵,都一字一句地听着,不敢忘记。 “还要啊,你平时别胡思乱想,我虽然不是完全懂你,但是你有事情的话一定不要再藏着掖着,去看看医生,如果可以的……”季菊英顿了下,继续道:“打个电话来跟我还有你小鱼老师聊聊也好啊。” “知道了,我会好的,英子放心。”张俊云再次给季菊英一个拥抱。 真舍不得。 季菊英也念情,哽咽着说:“怎么不担心,所有学生里我最头疼的就是你这个小鬼……” 余顾在一旁嘱言安慰,后也想要跟张俊云说些什么,发现千言万语的交代已由季菊英道尽,他只好说说自己最想说的。 他说:“不管你现在遇到了什么,就算你对整个世界都失望了,也不要对自己失望,你是值得被爱的人,爱是无辜的,你有爱的自由,但自由是有边界准绳的,记住了。” 张俊云咬着唇听,“嗯,我知道了。” “我们都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不容易,都会有无力的时候。好在我们还活着,还能往前走,那日子永远都会有盼头的,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动那些傻念头了,知道没有?” 其实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是时间不多,张俊云该走了。 季菊英也止住哭泣,最后再抱他一次,说:“过去就能多点时间和爸爸妈妈待一起了,要好好相处啊。” “嗯。”张俊云应声,后也和余顾拥抱。 余顾说:“相信你自己。” 或许是因为贪恋,张俊云这次抱得稍微久一点,他埋着头,回到:“你也是,会变好的,小鱼是能跃龙门的。” 初逢时并未想过太多,直到要分开才后知后觉到相伴的时日太过匆忙。 “再见了,一路顺风。” “再见。” 余顾和季菊英驻足在原地,目送少年拖着行李箱向前走,走进浪潮般的人群中,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小鱼:少年,后会有期。 ………… 余顾和季菊英是打车往返的,因为身边有一个让他放心的人在,终于安稳地睡了一觉,刚好路上还堵车,他得以把这两个星期消耗掉的精力都补一点回来。 回到旭辉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师生皆忙于上课,户外空旷无人。 晚秋正当时,金灿灿的阳光铺盖整片大地,偶来的微风摇曳着道旁满枝的银杏。 此时的校园图景不似春日那般温柔含羞,也不像夏天一样热烈躁人,这是一处静谧而神秘的梦境。 梦再醉人也是要醒的。 余顾生无可恋地摊回座位上时,看到桌上放着一盒再熟悉不过的水果糖,上面还贴着一张标签。 上面写着: 余顾,我想了很久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跟你解释,本来想跟你面对面说,又怕你不想看到我,所以就用这样的形式。 3号晚上的事,的确是我太冲动太鲁莽了,是我糊涂了喝那么多酒,所以才失态的,对不起。但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我不会像陆南柯那样,我会尊重你的一切想法,只求你不要和我保持那种刻意的礼貌,好不好?我不希望你那么幸苦。 我承认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可能是一早的事吧,无论你对我是怎么想的都没关系,我尊重你,别担心。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复,不管是怎样的,能不能别不理我【一个哭脸】 余顾将那张便签撕下,翻了个面,沉思了许久,在上面写到:我们还是…… 刚写下四个字就又划掉了,换了个开头,还是划掉。 这一面算是报废,余顾莫名其妙地揉成一团又展开。 脸都被自己搓热了才想到手边的小本子。 正要写时,姜黎进来了。 笔尖牢牢地站在白纸上,洇开一小片墨。 姜黎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走到余顾身边,不是很近,俯下脸看他,欲说还休。 余顾说不上来姜黎那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反正都很差,差极了。 “……” “……” “您……你有什么事吗?”余顾先行开口,问。 见对方终于肯和自己搭话,姜黎一喜,但没在表面流露出来,道:“你……那个……” 真烦,要开口的时候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说来,余顾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伤害他的只有陆南柯,为什么和其他人有一定程度的接触也会有受那么大的刺激? 不管他再怎么劝说自己,现实总不尽人意,他就是控制不住那股藏在深处的力量,任由它在自己的身体中撒野,把控自己的灵魂,以至于想说什么话,一开口勇气就随风而散。 “对不起……”姜黎道了一句歉。 余顾抿了下唇,把那张纸都抠破,道:“我……没有怪你,不是你的错。”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让你想起不好的事。” “是我自己太敏感了,不能怪你。” 姜黎渐渐好受些,脸也没那么紧绷了,“那……我写的那些……” “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哈……小顾……真想永远……哈……永远都把你留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让你离开我……” 地下室里的这句话,还在作响。 余顾突然头疼欲裂,眉头紧紧一蹙,伤痕累累的纸张连同整个本子都攥折。 见此,姜黎又开始着急,只是不敢向前一步,问:“你还好吗?” 余顾深呼吸了一下,埋下头回道:“对不起,我恐怕……对不起,我们还是同事的吧,姜老师?” 他端起桌上的那一盒糖,还给姜黎,“谢谢你的好意。” 姜黎接过精致冰冷的铁盒,盯着它发愣,忘记是该回转身走,还是选择执着。 母亲说的是对的,可是他不想就这样算了。 这时,郭静纯在外面敲门道:“姜老师,杜老师找你要我们模拟联考的那个什么文件。” 姜黎回神,再看一眼余顾就离开了。 冬日即将来临,白昼愈早地结束,万千流浪的人们便也更早地褪去伪装,走进得以**、得以坦诚的黑夜。 由于6班学生在12月有一次联考,这个月他们都会花第一节晚自习去画室上美术课,后面三节自习照旧回教室自习。 今晚轮到余顾看管,第一节用不着他,他只好先窝在办公室里备课件。 备到一半,饿了。 想起来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吃晚饭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打算点份外卖,应该不会回回都能吃出蜚蠊吧。 在饮食上,心理医生的建议是多吃富含Omega—3脂肪酸、维生素D和膳食纤维等营养物质的食物。 他也不再是青年,没有叛逆期,十多天都没碰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就算某人会把香甜软糯的桂花糕偷放在他桌上也不会吃的,至于其他又油又辣的东西更不用说。 他饿得急,点了一份轻食,继续处理起工作。 等到外卖员电话打过来,他才发现自己没考虑到一个问题——现在他根本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老师的外卖统一放在校门口,余顾要去拿,得先经过空旷的走廊、好几段装着声控灯的楼梯、一楼的连廊再加从教学区通往校门口间有好几个花坛的小广场。 今天安凌懿不值班,办公室除了薛临澈和另一个一点都不熟的五旬老师外,其他留下来的老师都去看自习了。 “前辈前辈,怎么了啊?你怎么盯着我看呀?”薛临澈撑起下巴问。 真不知道那家伙留下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值班的时间根本不和余顾同日。 好在今晚,他有用了。 余顾忸怩开口:“那个……” “嗯?”薛临澈扬起嘴角,加之染了个头,眼睛还亮,活像只大金毛,如果真是的话,尾巴肯定得摇成螺旋桨。 “嗯……你能不能陪我去拿外卖啊?”余顾犹豫再三,还是下定决心问出口。 “金毛”一听直接起身,屁颠屁颠地朝余顾走去,“我们走吧!” 经过几天的脱敏后,余顾不怎么抵制和薛临澈呆在一块儿,厌恶感只对陆南柯,隔应感只对姜黎。 薛临澈和他清白,不仅熟还话多,要是有变态跟踪他们都得被烦跑。 可余顾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本就孤独的灵魂似乎缺失了一半,怎么补都补不完整。 来到小广场时,他停下脚步,朝画室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即便凉风打在他脸上也没有转过身去。 “前辈?”薛临澈叫他。 “哦哦,不好意思,走吧。” 薛临澈会答应和余顾一起来拿外卖的第二个原因是他点了杯奶茶,结果给忘了,一经提醒才想起。 然而…… “我靠!奶奶的,我外卖呢?我奶茶呢?”薛临澈崩溃了。 余顾庆幸自己的外卖还在,他拿起晚饭,道:“可能是放这里太久,被人偷了吧。有的学生会偷外卖的。” “金毛”的心破成玻璃碎片,尾巴不摇了,“NO!我11月的第五杯奶茶没了呜呜呜!” “你大晚上还喝奶茶啊?别哭了,我给你点一杯吧。”余顾无奈道。 “金毛”的心又重新拼好,虽然黑灯瞎火的他眼睛没亮,“真的吗?谢谢前辈,你真好!”语罢就作势要去抱余顾。 余顾侧身躲开,薛临澈扑空,却撞到了另一个人。 薛临澈连忙后退一步道歉,余顾可以看到那人的面容。 “陆南柯?” “诶,陆老师?” 陆南柯没有应声,视线对准余顾。 昏暗的黄色灯光模糊了那人的脸,让人看不真切,在他身后的便是一团黑,一明一暗皆如一张欧根纱遮盖住他的真实。 余顾懒得理他,微颤的手碰了下薛临澈,“我们走。” “小顾。”陆南柯叫住余顾。 凉风在不知不觉间增大,穿过树丛时沙沙作响,流经建筑的角落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如鬼泣,独三个站在灯光下的人没动静。 “小顾。”陆南柯再次唤到。 余顾转过身去,努力站稳脚跟,道:“我说过的话,就不想再说一遍了。” 陆南柯充耳不闻,自顾自靠近。 啪! 余顾的巴掌正中他的右脸,给薛临澈都给看呆了。 这并非有意,纯属应激反应,余顾留下一句“对不起”拉着一脸懵逼的薛临澈快步赶回教学区。 薛临澈没缓过来,“前辈你慢点啊,怎么了到底?” 余顾从一楼狂奔上四楼,像恐怖片里被人追杀的角色,生怕慢一步就会被追到,也不怪薛临澈回到办公室时气喘吁吁。 “前辈?”薛临澈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怎么了这是?” “大人的事,啊不是,好奇心害死猫。”余顾说。 薛临澈是狗,不怕,但是前辈都被吓破魂儿了,也不好再开口。 怎么办呢? 问表哥去! 下课铃一响,整个教学区骤然爆炸,原本空荡荡的走廊上一瞬间什么样的人都有——站在其他班窗口找兄弟姐妹的学生、聚在一起鸡叫的猥琐男生、躲在暗处谈情说爱的情侣。 为此,季菊英经过时还跟学生吐槽过:“走廊上怎么有那么多狗男女啊?” 6班学生也兴高采烈地从一间监狱里被满刑释放,等10分钟后进去另一间监狱。 姜黎今天的刑满,回办公室的路上雷厉风行。 “余顾,你还好吗?”姜黎一进门就满面关切地问。 余顾没听懂,“啊?什么?” “刚刚陆南柯找你了?” “嗯。” “那他没对你做什么吧?”姜黎往前走几步,在余顾桌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 余顾云里雾里地问:“你在……你在说什么?” 姜黎顿了顿,道:“就是……你不是讨厌他吗?上次练操他就对你动手动脚的,我担心他再……”后面的词他没往下说,生怕多说一词都会成为要人性命的刃剑。 薛临澈插嘴道:“陆老师刚刚的样子真的……还挺吓人的,我一转身他就在我身后,前辈当时……”说时,他无意间瞥到窗外。 “我靠!”他当场尖叫出来。 其他老师也顺着薛临澈的目光看过去…… 姜黎心生一股无明火,过去把窗户打开,极度不善地问:“你在这儿干嘛?” 陆南柯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任何人。 “说话。”姜黎推了陆南柯一把,“哑巴啦?” 陆南柯一声不吭,自己溜走了。 不用想,余顾的心理阴影因此变大,但考虑其他老师在场,他没有失控。 可耿耿于怀的东西不可能说忽视就消失不见,直到看后面两节自习时他都还有余悸,时不时往走廊外瞅,就怕那个人又突然在哪个不知道的角落冒出来。 郭静纯察觉到他的异常,拿着试卷上讲台去向他请教题目,这样让他稍微放松些。 “……所以下次不管是遇到什么样的题,文言文就一个逻辑——去翻译,还是咱们的拆解、分论到联系分析三步走,知道吗?” 余顾花二十多分钟给她复盘完题目,有点意犹未尽,期待还有其他题目要他讲解。 但郭静纯并没有其他题要问,而是将一本刚刚就一直拿着的小本子给余顾,“这是给你的。” “嗯?笔记吗?” “不是我的,是姜老师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模糊的身影 第36章 真的就这样死去吗? 余顾犹豫再三,还是接过,“谢谢,你先下去吧。” 郭静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本子的封面印着橘黄色与洁白的繁花,很可爱,不像姜黎的风格。 余顾还挺喜欢这种画风的,他翻开,第一页写满了字,确是姜黎的笔迹。 内容如下: 余顾同志你好,我是姜黎!【一个笑脸】 我们从8月4日相识,到今天已经是第111天了,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能认识你这个朋友,你和我聊天的时候总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你的帮助下我还认识其他的好朋友,我的性格也因为你变得更加开朗,我是不是很厉害啊?【一个笑脸】夸我夸我! 但是和你相处久了,我渐渐地发现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情,曾经也让我很迷茫,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喜欢你,我应该坦然地接受,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不管爱谁都是要拥抱真实的自己。所以3号那晚我才没忍住,笨死了,居然喝酒喝醉了,又急着要跟你说我的心里话,却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能原谅我嘛?【一个哭脸】 我知道你过得很不容易,突然失去所有的记忆那一天,你一定很害怕吧?但你没有因此放弃人生,还是走过了这么多年,真的好勇敢啊!我想,走了这么远的路了,应该没有什么是能再困住你的吧?如果有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一个人躲在酒吧里哭了,我们都心疼。【一个哭脸】 所以我希望,我作为你的朋友,也能成为你的港湾,如果你什么时候觉得累了难过了,就来我这边靠一靠吧,我想保护你,而不会伤害你的,请相信我哇!我一直等会你,能不能别不理我,能不能不要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语言和我说话了?求你了【一个哭脸】我不强求你的,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也没关系,我会尊重你的所有选择,请相信我,或者说你不想当面和我说话也不想发微信,那我们就用这个小本本来交流吧。 好嘛好嘛? 我真希望你能够开心,你能够快乐。亲爱的,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不要再让自己难过了。【一个小太阳】 这页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上,最后那个小太阳那里,有一处水迹,余顾曾在自己的书上看见过无数回,那是他的悲悯、他的感动。 这次,他在别人的本子上,看到了别人的泪,也同样唤出他的眼泪。 前排的学生给他递纸巾,关心他:“小鱼,你怎么了?” 余顾接过纸巾挥了挥手,擤着鼻子道:“没事没事,谢谢你。” 或许,正因为是在深秋,下午斜照的灿阳才会显得暖和;正因为是在寒夜,有人同在的屋子才会让人安心。 或许,我们都需要一个驱寒散暗的太阳,但余顾却想要成为自己的太阳——他知道,自己必须需要好起来了。 那么问题随之而来——究竟是什么在他身上划下这一道道疤的? 长久思索之后,余顾觉得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根源不在陆南柯,但那肯定是最重要的原因,他才坐卧难安、夜不能寐,以至于和其他人的交情都快毁灭。 他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去上诉。 只是,他更进一步想——就算当初把陆南柯送进去了,那一晚播种下的阴影终究还是会扎根生长、不断扩大,至于腐烂生虫,一点点啃噬掉他的灵魂。 那么,是谁给了陆南柯可乘之机?是谁驱使他走到陆南柯的面前? 他复盘了整整两面A4纸,发现最终都指向了一个根因——是心灵归依的缺失,自我归属的迷茫。 如同他每次跟学生讲的那样——写作文最难写好的往往是方法论,稿纸是你脚下的路,文字便是人生,当你耗尽心血好不容易才找到走下去的方向时,却发现路上的荆棘与坎坷让你寸步难行。 心无所归,即是在人生海海之间漂泊流浪,是商品社会繁荣之下的漠然,是快节奏时代躲在深夜的怅惘。 他还是找不到归途,还是在无止尽地踌躇。 唯有找到另一半丢失灵魂,他才能走出这座迷宫。 九点半的放学铃响起,余顾拎起早已整理好的背包就冲出教室。 自从甄德范被开除,放学后教学楼的灯和自媒体都是由值周老师关掉、检查,余顾可以趁学生们放学时人多赶到校区外打车。 人在慌乱中常容易出错,余顾偏生就是这样,他走到一半又想起来有样东西还放在办公室没拿,只好硬着头皮又跑回去。 好在办公室里还有人,推门而入,余顾心漏了一拍。 姜黎单肩拎起包,见余顾进来,微笑道:“好巧,还没走吗?” 余顾顺手将桌上的东西放进背包里,并未直接回应,道:“你不是第一节下课就能回去吗?怎么还待到现在啊?” “家里太冷清了,我想在学校里多待会儿。”说时,姜黎塞了颗蜜桃味的糖进嘴里,还不忘给余顾一颗,“来一颗?” “谢谢。” 余顾拿到的是玫瑰青提味,入口即香,清甜不腻。糖是能让人产生多巴胺的,比起平日里吃的那些抗抑郁的药,这一颗糖能让他更愉快些。 “能一起走吗?”姜黎小心翼翼地问。 默然一刻,余顾点点头。 姜黎和余顾一起穿过长廊,下过楼梯,只是默默地走着,什么也没说。 所行之处,一步一明,人群中他们并着彼此的肩,保持着必要的距离,灵魂却在跳动。 直至走到小广场,姜黎才开口:“需要我送你吗?总是打车的话太费钱了。” 余顾仍然放不下犹豫,手紧紧拽着包带,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 姜黎见状,道:“你可以坐在后座,我们一前一后,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别人都这么诚恳了,余顾轻叹一声后便答应,不过这并非是一种强制,反而是给在彷徨中的他一个明确的选择。 老师们大部分都住校,即便通校老师们把车开走了停车场还是会有很多车。 这也是余顾最近不再敢开车上下班的原因之一,他害怕经过哪辆车时,突然就窜出来一个人让他交代在这个晦气的鬼地方。 旭辉的停车区与旁边的初中部相并,这种时候人特别少,甚至没有人。 昏暗的路灯光盖在整个场地上,排排并列的车辆还遮挡住一部分,在地上印下一片又一片晦暗。 长风哀嚎而过时,月亮被荫翳挟持,老树上的枯叶散落一地,刮得柏油地哗哗作响,校门口的人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而这里是一个无人看见的地方。 太不真实了。 因为大部分车位总是会被住校老师们提前占用,姜黎的车停在里边靠角落的地方,需要穿过几排车辆才能走到。 余顾拽着包的手抓得更紧了,连呼吸都开始警惕。是太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了吗?他比以往都更加紧张,东张西望间便慢了脚步,和姜黎拉开一定的距离。 没有别人啊…… 他好像一脚踏错,真就误入别的空间,竟然听不清任何动静,唯独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 不对! 他突然察觉到后面的车旁有人! 不好! “余顾!” “不!” “你为什么不能留在我身边!” “你!” “为什么!” “住手!” “你不能这样对我!” “……”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余顾起初连痛都没感受到,就看到自己的右腹被插进来一把刀。 他机械般地抬起头——四年前那张在落地灯下却罩着阴影的脸,终究还是重现了。 明明是醒着的人,却忘了发生过的事。余顾不记得他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了,也不记得姜黎和陆南柯当时是什么样的反应,自然也不会知道身边的人都在说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说。 他只觉得自己好痛,痛得实在睁不开眼睛,连眼泪也忘了流。 干脆就这样死去吧…… 真的就要这样离开吗? 闭上眼睛,我还会醒来吗? 可是…… 真不甘心。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一场好梦了,可能就连上帝也觉得余顾的夜晚太苦了,至少让他能在梦里如愿以偿。 在梦里,他看见张俊云和爸爸妈妈在国外一起生活得很快乐;在梦里,他自己也终于和家人们欢聚一堂,就连哥哥也回到他身边;在梦里,他终于走出了那些阴霾,和姜黎、顾辞晞他们一起坐在船上遨游;在梦里,他和陆南柯还是好朋友,他们都好好地活着,像曾经那样彼此诉说…… 但是活着的人终究是要醒来的,因为还有人站在前方等你。 当余顾睁开双眼时——姜黎、顾辞晞和季菊英都站在旁边看他。 顾辞晞见躺在病床上的人张开了眼睛,眼泪哗啦的一下流了下来,“顾宝,你……你终于醒来了……” 余顾的太后哭了,他想像之前一样为她擦去眼泪,告诉她“我很好,你不要担心”,却发现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姜黎不忍直视余顾丧失血色的脸,鼻头不禁发酸,问:“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余顾没有回答,而是问他:“陆南柯呢?” 站着的三个人都沉默了,最终还是季菊英开口道:“他现在被抓拘留了,不过还没处理。” 顾辞晞嗓音颤抖道:“你就别管他了,先管管自己吧,那个畜牲不如的东西,把你害成这样……” 余顾吃力地喘了一口气,看见姜黎的右手被绷带缠绕着,问到:“你的手怎么了?” 季菊英替姜黎回答:“还能是怎么样了,被陆南柯那个畜牲弄的呗!他那个人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 季菊英还未说完,一位护士进来查看余顾伤。 陆南柯那天是情绪激动下捅的刀,庆幸的是没有伤及内脏,只是失血过多,并未造成重伤,需要住院15天。 护士跟姜黎等交代好须知就离开了。 “我待会儿跟公司请假,这两天留下来照顾你。”顾辞晞一边为余顾盖好被子,一边说。 余顾不同意,“你之前不是说这阵子很忙吗?” 顾辞晞蹙紧眉头,但很快就松开,道:“再忙哪有你重要啊,我就请这两天,好吗?” 姜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絮雲的新产品不是出了问题吗?你要是不去公司的话可能不太好。现在还很早,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陪他。” 嘱咐完想说的话后,其他人便先回去,房门闭上,姜黎失力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问:“伤口还疼不疼啊?” 不对劲,姜黎哭了,他攥紧拳头,说:“都怪我……如果我不那么冲动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我对不起……” 那么要强的他,彻底卸下伪装,向余顾袒露自己的怯弱。 纵使身负伤痛,纵使之前还躲着他,余顾还是伸出了手,刚刚没能为顾辞晞擦去眼泪,现在为他抹去了。 姜黎多想握住余顾的手啊,可是再难过他也不能,他不想让余顾害怕。 余顾无力地动了动干裂的唇,回到:“有一点疼,还好,多亏有你……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姜黎倔强地把泪水憋回去,他不想让余顾看见他这样。 “我说了,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余顾说。 于是,他再也压制不住情绪,将平日的稳重成熟都抛下,变成一个迷路的小孩。 半个小时过去,姜黎总算平复好心情,可是仍旧低落,“我当时真的很怕,怕他下刀太狠,你就……” 余顾疲惫地闭上眼睛,道:“我都扛过来这么多年了,都没死。可能是……这个世界还需要我吧,舍不得我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 “我们都舍不得你。” 余顾再次睁开眼睛,目光凝滞,沉思着什么,片刻后又想起姜黎手上的伤,问:“陆南柯怎么给你弄去的?” “我想去制服他,一争执,就不小心被刀划伤了。你关心我啊?”姜黎抬眼道。 余顾没说话。 姜黎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说:“你现在不能去工作了,这半个月就好好休养吧,我们都会来陪你的。” 不知是感动还是抗拒,余顾的眼神空洞洞的,一层薄朦胧遮盖他的情绪,“哈……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么好的啊?”他问。 姜黎的双手互相磨蹭彼此的指甲,不容一刻回想,回答:“9月11号,那一天你救了我的命,不只是因为你把我送进医院,更是跟我说了那些话,让我重新诞生了一次……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那个和我只有半个月交情的网友还在,就在我身边。” 余顾没想到姜黎会和他说这些,而且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他那个时候其实并不懂身旁这个人,只不过看姜黎绕着一个死圈子颤颤巍巍地走,就抱着能劝一句就劝一句的想法才说出自己再寻常不过的思想。 他说:“我不是懂你,是懂得我自己,我只是把自己曾经得救时的感想说给你听而已,是你自己选择相信,是你自己让自己重生了一次,我……” 姜黎打断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成为懂你的人,我也希望有一个懂我的人。我知道你是因为陆南柯的事才……那天真的是我鲁莽了,对不起。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你又没做错什么,错的是陆南柯……或许他之前也是无奈的,但这次……嘶……” 余顾的腹部还是有点疼的,躺在床上连稍微动一下都不行,生怕崩线漏血,可还是止不住矛盾的心理闹腾,把脸别过去,不让姜黎看见。 姜黎识趣,没再说什么。 热泪盈眶过后,余顾心中凝聚起一种决绝,欲图将之前所有的优柔寡断都斩断。 他察觉到姜黎的目光跟红外线追踪似的投在他身上,顿时心里发毛,忍不住吐槽道:“我看我不会被陆南柯捅死,反而快被你给看死了。” 一听和他刻意生疏这么久的人终于和他说了一句玩笑话,姜黎高兴得不得了,“那你让我怎么办?我要是不看你又忍不住,要是把你看没了又心疼。” “为什么突然好冷啊……”余顾翻了个白眼。 “那我再给你加床毯子?” “你想压死我吗?而且压到伤怎么办?” 20天砌成的障壁在两分钟的谈笑间轰然倒塌,仿佛他们未曾有过一点儿隔阂。 姜黎问余顾他的心情为何突然间变得这么轻松。 余顾语气轻快地回答:“因为我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恨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真的就这样死去吗? 第37章 少年之死 之前在家睡觉的时候,余顾总是不安心,无论如何都不敢闭上眼睛。住院反倒让他安心得多,怎么说旁边也是有人守着的,不知连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就是星期天。 这天早上姜黎带来亲自做给余顾的早饭——皮蛋瘦肉粥。 “我保证,这次绝对不是甜的。”姜黎谨慎地扶余顾起身,语气却轻快如云。 “那是咸得要命喽?”余顾挑着眉问。 “喂,我上学那会儿好歹也是个学霸好吗?就这儿,我跟阿姨一学就会了,你竟然敢这么看不起我。” 余顾想去拿勺子,但被姜黎抢去。 姜黎说:“你现在是伤员,我来喂你。” 余顾不太乐意,说:“我手又没断。” “万一你手拙,不小心呢?” “你是怕我觉得难吃把勺子塞你鼻孔里吗?” “少废话,张嘴吧你!”姜黎盛一勺粥,喂过去。 拗不过,真拗不过,这可不是余顾他自愿的哦。 不知道是真痒还是患了多动症,他嘴运作给不停,手爪子还马不停蹄地挠耳朵。 “你耳朵痒啊?”姜黎欲伸手替余顾挠。 余顾拍开他的咸猪手,“唔唔唔唔唔唔唔……” 姜黎憋住不笑,说:“食不言寝不语,你先把饭咽下去吧。” “唔……呵,你别意外我原谅你就可以得意忘形了,我……” “你怎么?” 余顾顿时语塞,找不到一个搪塞的理由,他自诩坦荡直白,如今却羞于自欺欺人,不敢承认对姜黎的爱慕之意。 “我……”他说,“反正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 鬼知道是不是实话,反正姜黎相信,人蔫儿了 余顾大脑一热,暗嘲自己抑郁把脑子抑没了。 他后悔道:“哎呀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对不起。”姜黎嘴角严重下垂,“先吃完饭吧。” 余顾想自杀。 投喂之时,忽而响起起敲门声,顾盛季安薛五个人陆续走进来,手中各自捧着品种不一的鲜花,围站在病床周围。 姜黎问:“你们这是来开花房了?” “呵呵,你们确定不是来看总统的吗?”余顾欣喜万分,玩笑道。 薛临澈这只“大金毛”双眼汪汪地凑近余顾,想抱又不敢抱,嚷到: “前辈!我好想你啊!你现在怎么样?还疼不疼啊?” 余顾尬笑摇头。 “都怪我上次走得太早了,要是我和你一起走,我绝对把那个死变态打得屁滚尿流!” 安凌懿看不下去了,把他推开,“一边去。小余啊,现在有没有好一点,伤口还疼吗?” “现在已经不疼了。”姜黎帮余顾回答。 安凌懿和顾辞晞阴阳怪气: “哟哟哟,谁问你了?这么了解,合着你俩天生神经都是连一起的啊?” 姜黎一听撇嘴佯装生气,六人只觉得诡异。 季菊英被逗笑,调侃道:“小姜太好玩了,没想到你们两个感情这么快就恢复了,真好。” 姜黎垂眸,勺子敲碰碗壁,“嗯,真好。” 薛临澈道:“前辈我跟你说,那个变态啊已经被关进去了。” 余顾突感沉重,淡淡应声:“我知道。” “那个死变态活该,这么快就遭报应。” “不快了,证据确凿,还有我这个人证。”姜黎说时,不忘喂余顾吃粥。 薛临澈点了点头,“嗯。” 顾辞晞接上话:“蠢人难防啊,他不是有心理疾病吗?结果他好像连药都不吃,本来还可以减刑的,现在肯定至少3年。” 姜黎用勺子戳碗底,怒道:“3年都算便宜了他!我看到他那股得了瘟疫的样子就烦。” 安凌懿斜挑起嘴角打趣:“咱们老姜比小余还恨他呢。” “我……我就是看他不爽而已,一天到晚装模作样。” 余顾天性释放,上口就怼:“你可别说他了,你才是最大的装货。” “喂!你恩将仇报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盛璟曦突然开口,说:“这件事得怪我,我本来是想着——我刚接手旭辉,要是一下子就来个大搜查大革新的恐怕不太好。但我没想到絮雲原来都不怎么管,什么样人都有。”她呼了一口气,“之前都太忙,连学校的安保都疏忽了……看来接下来得花时间好好管管了。” 定是相处的时日久了,姜黎也学着像余顾一样损盛璟曦,道:“看你是忙着谈恋爱吧?” 顾辞晞赧然转过身,其他人也打起她们俩的趣儿。 盛璟曦做人做事从不肯占亏,直接怼回去:“哎呀,真不好意思啊。不过呢,我怎么也有的谈,你——有——吗?”说最后三个字时还故意把脸往前伸以增强嘲讽力度。 因此,姜黎的脸黑了一上午。 顾辞晞说他守了余顾好几天了,今天和他交班。 姜黎回到车上,正要发动引擎时,一个他都快忘记是谁的人发来一条信息。 Confession:你在医院? Rebel:嗯 Confession:生病了吗? Rebel:没,看望一个朋友 Confession:我刚刚看完病出来,现在有空吗? Confession:我想和你见一面 姜黎本想回“我们没什么好见的”,但又细想,如果把一些话当面说清楚或许还能断得干净些。 于是,他循约来到一家咖啡厅,一进店门便看见左侧靠窗的一个位置端坐着一位身着黑色修身长裙的女士正在品一杯咖啡,对面空位前也摆着一小杯,定是在等人。 女士注意到姜黎,朝他做手势,示意他过去,看来就是凌梦茹了。 他向凌梦茹走去,将外衣一脱,坐下,“抱歉,让你久等了” 凌梦茹轻轻放下咖啡杯,温雅浅笑,“没有的事,倒是我冒昧了,突然就约你出来,这一杯我请你,算是赔个不是。” 姜黎瞥了眼桌上的咖啡,道:“不用了,不喜喝咖啡。我来见你,就只是想和你说清楚……” 凌梦茹打断他,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听姜伯伯说过的。其实,我最初接到电话时也十分苦恼,你也会不舒服吧?但我今天主要是想和你简单说说话,就当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吧。” “……” “我是IMMORTALITY的执行长,IMMORTALITY你一定略有耳闻吧?”凌梦茹又抿了一口咖啡。 “知道,也是做首饰设计的。” “那真是太好了。”凌梦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现在你不是离开絮雲了吗?我一直都期待你能加入我们。” 姜黎没接,说:“那姜世杰没跟你说过吗?我早就不做这一行了。” 凌梦茹以为姜黎是恃才傲物,劝道:“我明白,IMMORTALITY确实没有絮雲好,可我们真的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给你的待遇未必不必絮雲好。” 姜黎表面上不为动容,实际是踌躇不定,“我现在不太想做那些,而且没有时间。” “时间永远都不是问题,我知道你还在教学生,那我们等你。” 姜黎不再回应这个话题。 既是这样,凌梦茹也选择暂议他事,道: “说起姜伯伯,他平日里总跟我父亲和我提到你,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 姜黎不以为意,心想一定是说他坏话,“他说了什么?说我叛逆?不孝?还是快把他给气死了?” 凌梦茹抿嘴假笑,还用手遮一遮,“你看着是挺叛逆的,不过,恐怕和你想的不一样。” “不一样?”姜黎感到意外。 “恰恰相反,我父亲说,姜伯伯每次提到你在旭辉教学,虽然嘴上可能会说‘教小孩子画画能有什么大出息’这类的话,但眼神里其实……嗯——有点骄傲,还有点……呵,抱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复杂的情感了。” “……” 凌梦茹继续道:“他说有一次看到你新设计的产品成了全亚洲首饰市场销量的top1,高兴极了,时不时跟朋友同事们夸赞你,他还特意把你的海报收藏在抽屉里,跟我父亲喝酒时还‘不经意’地提了一嘴。” 虽然一个外人随口说的话不大可信,但这是姜黎第一次了解到姜世杰对他会有这番态度,而细想想,虽然他从小学美术都不被姜世杰和慕仁慧认可,却还是一路学有所成,从未中断过。 说实在的,他的心绪还是很复杂的。 他怀疑地问:“他真这样说?” 凌梦茹的神情从容真挚,能让他人自然而然地相信她的话,“你可让他自豪了,他还说过……” “说什么?”姜黎成功被激起了好奇心,更多的是一种关心与期盼。 “他说之前都没能好好地去了解你,与令堂总是忽视你的想法,觉得挺对不住你的。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很坚定,天生带着一股倔劲儿,说这可随他了。” 说时,凌梦茹语调起伏而自然,温婉的音色听着让人舒服。 姜黎沉思不语,到底是经年以来都未被家人认可过的孩子,不尽的委屈跟自我怀疑到现在还不肯放过他。 现在,有个人告诉他,在他与曾一度打击他的父母脱了轨后,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只是,为什么父亲要将这样的情感掩埋呢? 见姜黎原本严肃的神色稍显柔和,凌梦茹继续说:“其实,姜伯伯和慕阿姨小时候和你挺像的——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说他们都有自己的抱负,凡是认定的事情就决不妥协。可是你知道的,后来他因为追梦失败心情大跌,还损失了不少钱。这就算了,还被……” 凌梦茹没有说下去,姜黎知道她要说的是姜世杰被祖父母逐出族谱、赶出家门,后来也是真的怕了,后悔莫及了。 姜黎终于也端起咖啡一饮。 太苦了。 他往里面加了一块糖,希望能让它变得甜一些。 凌梦茹轻轻叹气,道:“他们自己也是很典型的父母,总担心你在外工作太累,都不能照顾好自己,又想着我们是要独立的,是需要有自己的一番天地的。” “你今天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姜黎突然问到。 凌梦茹从包里拿出一张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嘴,轻微的动作便让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味漫散在空气中。 她不慌不忙,回答:“姜先生,我说这些,可不是想替姜伯伯辩解什么啊。毕竟他安排相亲这种方式确实让人头大。呵呵,我只是觉得……也许姜伯伯他们,只是不太会表达?” “……” 这样的话余顾也说过。 “或者你们之间……嗯——缺一个合适的沟通方式?呵呵,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感觉他对你的关心是真实的、无可厚非的,只不过都藏在那些强硬的话和安排下面。” 姜黎还想听她多说什么,但被另一个人的声音阻断。 “是你啊。” 他别过头看去,是他许久没见过面的许逸梦。 许逸梦遇见他的挚友,旧情难忘的喜悦与两月失联的恍惚并相涌现,最终往这边走来。 即便是一时乍起的情绪也是根深蒂固的心性,姜黎一看见许逸梦迈着踏实自信的步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应该是助理或秘书的人时,眼神是躲闪的。 他承认,他真的很羡慕,同时也害怕许逸梦。 凌梦茹起身,礼貌招呼道:“许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许逸梦凛冽地瞥凌梦茹一眼,“你没事就走吧,我想跟我朋友单独聊会儿。”他 凌梦茹还是方才的表情,仍旧保持礼貌,不过扫了许逸梦和姜黎一眼,点头道一声“愿二位尽兴”便离去。 “姜黎。”许逸梦唤到,嘴角不经上扬,以为他们之间的友谊还是像当初那般纯粹,“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额……还好吧。”姜黎回应到,而后抿着嘴,没有回看许逸梦,不知所言。 许逸梦也已经察觉到什么,悦色渐淡,添上一层忧郁。 “你现在……”姜黎打破沉默,问:“在絮雲里还好吗?” “挺好的。” 姜黎勉强咧了下嘴角,故作玩笑道:“是吗?那太好了,是不是都快成董事长了呢?” 许逸梦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自然能够体会到他好兄弟话中的情绪,他面容彻底变掉,回到:“没,再怎么也是不可能的。那个,你……” 他多想像大学时那样无话不谈,可惜,没想到这么多年的情谊居然说淡就淡,那还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呢? 许逸梦身后的秘书见此僵局,提醒道:“许总,我们还是先去办正事吧?” “嗯,好。”许逸梦回到,离走前对姜黎说:“那我先走了。” 姜黎微垂着头,“嗯,祝你成功。” 这个时代前进得很快,也诞生了很多优秀的人才,好多人都极力追求成为最优秀的那个自己。 天上的星星真的很耀眼,只是它们实在是太高了,就算姜黎跳得再高,终究也是望尘莫及。 姜黎很讨厌自己这一点,他无法做到全心全意欣赏一个耀眼的人,有时会有嫉妒,更多的是惊羡,惊羡他们的光亮。 真好啊,要是我也能成为像他们一样就好了。他好几次都这样想。 儿时意气风发的逐梦少年,后来发现自己在对比之下是那么黯淡无光。 他自嘲是小心眼儿却又难以压抑住那种卑微的想法和心理,对身边优秀的朋友更是如此。 第38章 重新认识一下吧 住院的日子虽然悠闲,但难免会比较无聊,而且余顾现在还没到能到外面走路的时候。好在学生们和他关系好,会惦念着跟他微信来往,更甚者直接到医院来看望他。 远在海外的张俊云依旧每天和他闲聊分享日常,因为前几天没收到回复故而知道他出事了,得知真相后恨不得从屏幕里钻出来陪他。 不过简单的聊天到底还是有些寡淡,余顾怎么也得搞点事情来做。 所以,他又和6班、14班的学生们分别建了个语文学习群,供好学者答疑解惑。 果然,人最好还是得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才不至于让生活太过索然乏味。 姜黎以前那样热爱工作,也会是这样想吗?余顾在想。 晚饭时间到,余顾刚好做好一次复盘,姜黎提着便当进来。 余顾迫不及待跟姜黎说:“诶,我发现我有做网课的天赋诶,感觉好好玩。” “是吗?”姜黎愁眉苦脸,扶余顾坐好,“那很厉害啊,有这方面的想法你可以改变赛道。” 余顾看出来他不对劲,“怎么了?” 姜黎没有回答的意思,岔开话题道:“今天是阿姨做的,清蒸玉米虾丸跟白菜豆腐煲,养胃的。” 余顾被便当盒里的饭菜迷得叫肚子,舀起一颗丸子,咬一口,眸子都亮了。 “好吃吗?” “味道很不错啊,我很喜欢。” 姜黎点点头,“喜欢就好。”他心不在焉的,目光放到余顾亮着的平板上。 余顾见他灵魂出窍,打了声响指,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平板上的一道作文题目。 人们往往是在变得优秀的过程中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对此,你怎么看? “余顾。”姜黎说,“我这个人是不是活的很拧巴?” 余顾立即会意,却没有回答姜黎的问题,他擦擦嘴,开始讲一个故事:“我大学的时候,有一个我很喜欢很景仰的学长,他人长的帅、学习好、人缘广、多才多艺,而且考上研的同时还拿到了大厂的offer,听说现在是一家国际公司的CEO。这样的人生应该是很多人都羡慕不已的吧。” 姜黎无意识攥紧衣角,静静地听,胸口却堵得难受。 余顾拿过平板看了眼,就把它关掉,“我那个时候经常去给别人家的孩子当家教,遇到了很多不同阶层的人,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他们住在很老旧的出租屋里,就在马路边,里面很小,只有厨房、卧室和厕所,夏天的时候真的又闷又热,蚊虫还多,隔音还差,老是能听到领居吵架的声音。” “……” “我第一次给那家的孩子讲课的时候就一阵心酸,有一次我好像还给他随便带了份什么礼物,具体是什么我忘了,只记得那是个人人都有的东西。可他高兴坏了,说他是第一次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以前从来都没有……上完课,我刚离开他们家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蹦。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太大了……” 此时回顾时,余顾的眼里还是含着泪的。 他说:“那个孩子成绩也不是很好,家里也没钱去给他买课什么的,他们学校的教学质量也不好,唯独他英语还行,说以后想当一个翻译员。可惜后来高考,他考得不是很理想……他真的,我能看出来——他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他的学习习惯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但就是……” “……” “可能是不适合吧,高考成绩一出来他就打电话跟我哭,他说他看到网上那些学霸都能考上自己满意的学校,他真的很羡慕,说自己真的很没用,觉得自己人生真的就……就永远无法摆脱‘穷人’的命运了。” “……” “我其实原本……啧,每次看到那个学长时,心里也是自惭形秽的。因为那个学生跟我倾诉的那些话,我当晚一整夜都没睡着,我每次一想起那些时我就泪流不止,我就想着——我们是真的做不到吗?还是我们真的太无能了啊?” 这句话让姜黎没绷住,埋下头哭了。 余顾拍拍他的肩膀,就想他曾经安慰他那样,“我平时嘛,有事没事就把自己埋进书里,我那个晚上突然就想起我看过的所有书里面的角色,我后半夜就一直在回顾他们的一生。” “……” “天快亮的时候我就突然想通了。就像我之前和你说过——这个世界真的很大,我们都过着不同的人生,都有自己的步奏和高度。诚然,我们大部分人都是慕强的,但是我们不应该就这样定义自己——我要成为一个像谁谁谁一样强大一样优秀的自己。” 姜黎止住身体的抖动,嗓音沙哑道:“可是我太小气,居然会嫉妒我朋友的成功,还因为这个和他生疏……” 余顾擦去自己脸上的泪,也抽纸为姜黎擦去泪,示意他继续说。 “我对不起他,可是我总是因为自己输了就……”姜黎偏开脸,不愿展现自己的卑微,“你知道吗?我居然怕别人嘲笑我,说我是个逃兵,是个我能又心比天高自不量力的人。” 余顾说:“永远都不要太过在意别人眼中的你,因为不管你和谁交往,不管透过谁的视角来看你,终归到底你都是在自己的内心中构建一片天地,你是站在自己的视角来看你自己的。” “可是……” “那么,人不应该这么轻易地定义自己,而是要在一生中去不停地找到自己、认识自己。后来那个男生跟我说,他写小说再加上做自媒体赚到了很多钱,现在已经是月薪两三万的程度,关键是他真正承认他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业——他的人生没有完蛋。” 姜黎心中存在了十多年的结还是没有解开,可那是他曾亲手系上去的,以为自己也能够打出和别人一样精致的结,到最后却打成了死结,想再解开却已经没法了。 那么多的心酸与卑微,终究无法在那一团杂乱中倾泻而出。 而但凡是能够相遇的人,必定是上帝在你我间牵上一层联系,姜黎虽未语,余顾也能听见他的心音。 “朱成玉写过一句话:‘有时候,你的手,抓住琴却抓不住音乐;你的耳朵,储满了涛声却丧失了河流’。”余顾说,“你怎么你失败了这一次,就注定是输家呢?你和别人都没有做错,只不过你太执拗于浮在表面的风光了。” “……” “如果我只是站在山岗听野风吹过,也能够和音乐相拥,哪怕我只是在萧条的荒漠,也能够看见大河。这不是我疯了,你问问自己——我们苦苦追求的到底是世人眼中完美的形式,还是内心真正的自在呢?” 姜黎没法回答,他未曾问过自己。 余顾继续道:“姜黎,你说你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你说你活的拧巴。可是到底什么算是‘优秀’,什么又算是‘拧巴’呢?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顺境,自然也都有自己的苦难迷茫,谁人又没有拧巴的时候?” “……” “人就是要在不断的磕磕绊绊中,他才能够成长,他才能够找到真正的自己。有些人获得光鲜亮丽,但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有些人活的微若尘埃,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自己一生所向的是什么。” “……” “拧巴、失败和不足的存在,其本义不是让你得意忘形或妄自菲薄,当然那可能是一种过程,你不能够忘记是——不断地找到自己、认识自己、不断地去成长才是它们的意义,这样的话你的天地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世界,人生的希望永远都在前方召唤你。” “……” “或许,现在不是都在这么说吗?我们就算奋进全力也比不过那些所谓的‘天赋型选手’或是能力真的很强的人。但我们做一件事的意义,它的真谛本来就不是要和别人去相对比啊。” “……” “因为人最终的归宿都是死亡,曾经那些高贵、那些卑微、那些名利钱财,又有那些是我们能留给自己的呢?每个人的人生自有轨道,我要的,是我真的轰轰烈烈地活过,真的到死、到终点的时候,谁他妈还管我过得比谁好比谁差呢?” “……” “我们最终能留下的,也就是我们每个人一生中真正可贵的——是独属于我的那一份激情、那一份感动,是我几经波折也能够把自己的故事叙写得完整,最重要的不是谁更优秀,而是谁更对得起自己、谁更坦诚。” 姜黎一言不发,却已经解开了自己好多的问题。 这个一度心怀傲气从不愿在他人面前落泪的人,终于肯让一张又一张的面纸对他经年的心酸报以宽容。 他小时候很想快点成为一个大人,以为只要成为大人就是无敌的。直到真的长大后才发现——大人可能比小孩还要脆弱。 于是他就紧跟别人的脚步拼命地往上爬,以为只要爬到和在他之上的人同样的高度,他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事实是,他根本就没搞懂到底什么才是一个“强者”。 然后,他在这片过于辽阔的土地上,找不到路了,就像每到黑夜里就找不到家的那个孩子一样。 没人会管他,哪怕再撕心裂肺也没有人会看见。 而余顾想要告诉他的是——你听着心的声音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你自己的加冕之路。 余顾一边轻抚姜黎的后背,一边道:“我上个月在课件里写过一句话,现在想跟你说:世界辽阔,人生亦是旷野,我们可以选择在心灵的土壤上种下一片热带雨林,也可以站在生命的雪峰上仰望岁月的极光,就算我是只是一片荒芜、一个土堆,我也有属于自己壮阔,我同样可以在它上面写下自己的故事。” “……” “真正的强者是不会掩藏自己的不足的,只要心中坦荡、循心前行,曲折颠簸的坎坷中也能够开出一片锦簇。” 姜黎沉闷地“嗯”了声。 余顾松开他,说:“你该和你朋友好好谈谈,不是重新认识他,是重新认识你自己。” 姜黎在余顾睡下后,和许逸梦相约在WAITING见一面。 虽然很忙,许逸梦还是肯抽出时间赶过来,根据姜黎方才发微信信息的用词来看,他感觉他们的情谊又有救了。 “这边!”许逸梦进来,姜黎向他挥手。 “哟,怎么突然想着找我出来了啊?”许逸梦问。 姜黎双手捧着酒杯,他不太会说漂亮话,只好开门见山:“对不起,逸梦。” “什么对不起?” “我前两个月像鸵鸟一样躲着你,对不起。” 听完姜黎所言后,许逸梦笑了,“你这个傻子,果然是因为这个啊!” 姜黎故作镇静地饮了一口,“咳咳,你能……原谅我吗?” 许逸梦举起酒杯,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啊?我又没怪过你。来,干杯!” 兄弟情深似江海,相酌一笑散恩仇,他们俩没有恩仇,只有即便退过潮仍旧深厚的情。 “你啊,还是那么小心眼儿”许逸梦酒后微醺,损姜黎时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你看看哥,心胸宽敞,从不计较这些啊!” 昔日损友再次上线,姜黎以前是怼不过他,如今已经过两个月的旁听训练,自然是有底气了些,道:“还心胸宽敞,我看你胸肌都萎缩了。” 许逸梦也不恼,又开始诉苦:“那还不是我忙,我从小到大都在忙。小时候家里穷,是真的住在山沟沟里的那种,然后我就励志走出深山。结果啊,我发现走出深山之后,我还要上岸,好嘛!那我上岸了,结果岸上还是岸,他妈的B。” 姜黎蓦然回忆起余顾两个月前和他说过的一段话,对许逸梦道:“以前你是没办法,只能先走出山,现在你不一样啊。” “什么不一样?” “你有权力选择是继续上岸还是勇敢下海了。” 许逸梦拍打桌子,摇头连连叹气,“哪有这么轻松啊?最近总部那边乱得要死,连朝霖都把合作申请撤回去了。你是不知道,自从换了个董事,絮雲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外人看不出来而已。” 姜黎对这个事实虽说是惊讶,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毕竟之前旭辉查出来的那几个受贿的校领导也不是摆设,慕思华能把企业做那么大,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许逸梦又闷了一口酒,继续道:“要是絮雲真没了,那我之前的心血也白费了,还有那么多钱呢……” “什么钱?” “哎呀没事。”许逸梦挥手,“我害怕以后丢饭碗,赚不到钱。” 姜黎醉了,没再喝,“真是钱奴,你别瞎想,好端端的不会没掉的。” “唉,算了,我再怎么厉害也得跟着大形势走。”许逸梦扶手额头,才注意到姜黎的身着,“哦,你这围巾挺别致啊,手工的吧?” 姜黎低头抚了抚散搭在身上的围巾,嘴角勾如初月,“这不是我的。” 许逸梦挑了挑眉,“哟吼,有情况啊兄弟?还是你那个同事吗?” 姜黎被说得不好意思,仗着灯光昏暗任由脸颊发红发烫,“没有,你别瞎想啊,八字还没一撇呢。” “哟,原来是偷偷拿别人的戴啊,坏坏哦。” 姜黎故作矜持。 “你甭给我装。诶,那个……他是谁来着?” “小轩的那个弟弟,叫余顾啊,你喝失忆啦?” 许逸梦来劲儿,清醒几分,“卧槽,顾辞晞说的‘余音绕姜’果真啊。” “嗯?顾辞晞居然还会跟你聊这个?” 风水轮流转,许逸梦绅士地咳了咳,“就是……无意间听到她们聊的。” 姜黎就着遗留的老谋深算的性子,自然不信,凑近质问:“真的?” “当……当然是真的了。” “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想求偶就找别人吧,她——你是没机会了。” “为什么?” “看吧,果然!”姜黎坏笑,食指晃动地指许逸梦,“她现在可是是盛璟曦的了。” “我操?”许逸梦一秒僵化。 天塌了。 然而,他可是“死装货”的挚友,表面上还得说出满不在意的话:“哦,那就算了,反正又没事。” 他们两兄弟久未相诉,此次重逢相谈甚欢,待分别之际已是午夜时分。 许逸梦迷迷糊糊地跟姜黎挥手作别,上车后立即清醒过来。他点开微信,找到备注为“姜世杰”的用户。 逸:是余庆锋的亲生儿子 姜世杰:余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