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一下末世变异植物》 第1章 跌落 西南山区,一旦进入阴雨连绵的湿热季节,濒危植物采集行动就会变得万分艰难。不必说山体滑坡,泥石流等灾害频出,山间雾气弥漫,气候变化多端,有时连平日里极其显眼的目标都难以锁定。 要怪也只能怪易枫桥他们在上山前没打好提前量,没料到会在缙山这块停留十多天,更没想到几人刚上山,才没出一天就被特大降雨困于山间,只能顶着风雨飘摇的小木屋和断断续续的信号苟且度日。 现在看来下山显然不太可能,但采集行动还得继续。出于节约体力考虑,几名采集者决定分头行动。 被指派在上午开工的一名实习生鬼鬼祟祟地钻到书桌前,看见易枫桥正就着微弱的灯光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几秒过后,一株植物跃然纸上。 实习生瞠目结舌,“这……这么迅速?” 与易枫桥同被指派到下午开工的关玥,一听见实习生的惊呼,立马“噔噔噔”地窜了过来,把实习生推到一边凑了上去,“别打扰我们植科院速写大赛第一名你易哥,人以后可是要出版图鉴,让我们研究院名震四海的!但是让我看两眼……球果假沙晶兰!” 下一秒易枫桥再次“唰唰”两笔,绘出其果实形状。 关玥眸光黯淡下去,做贼心虚般把实习生推出门外,与另一名研究人员集合。 那两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注意安全,天气有变及时回来。” “收到!” 门被合上,屋内只留下关玥和易枫桥两人。 易枫桥冲着关玥勾勾手,“过来,纠正一下你刚刚犯的错误”。 关玥磨磨蹭蹭地挪到易枫桥身旁。他见状也不恼,反而将笔记本往关玥的方向推了推,并在图片下方落了“水晶兰”的款。 “出发之前我就指正过你的错误了”,易枫桥将笔尖点在果实图的位置上,“球果假沙晶兰的果实属浆果,水晶兰属蒴果,两者形态差异挺大,况且花期也不同。网图不会告诉你这些,采集的时候记得注意观察它的果实形态。” 关玥诚惶诚恐地点点头,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往里摘抄,生怕再次犯错又被易枫桥挑出来数落。 正当易枫桥准备小憩一阵等到下午行动时,手机忽然一震。他解锁屏幕,发现是实习生给他发来信息。 “老大老大,疑似发现新物种,请求增援!” 于是他按熄屏幕,拎上装备,把笔记本塞进口袋,示意关玥准备出发。 沿着实习生发来的定位一路走到山腰处和他们汇合,往上一看,才发现几人所处的位置实际距离木屋不算太远。 遗憾的是,虽然几人所站的位置看上去平缓且无巨木遮盖,但那“新物种”所在的地方实在太过刁钻,在一块很陡峭的岩壁之上。 易枫桥拿出手机对着岩壁上的植物拍了张照,仔细端详几番——的确是较为稀有的蓝色花品种,只不过是否是新物种,还得带回研究所做进一步研究才能得出具体结论。 但前提是得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爬上去收集它的种子。 易枫桥环视一圈,看见几人正一脸痴呆地盯着自己,明白今天这个风险是非由自己冒不可了,只好把包放下,留几个袋子和离心管在手中,缓慢地往上攀爬。 分明是在十点不到的白天,几分钟前也天气晴朗无事发生。但就在易枫桥往上攀爬的这几分钟内,山林间忽地狂风大作,飘起细雨,形成一层厚重的雾气,将缙山包裹其中。 他开始难以确定目标的方向。或许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易枫桥有些头昏脑胀。随之而来的是,他犯了个从不该犯的致命性的错误——回头往山下看了一眼。 山下依旧被迷雾笼罩,甚至连关玥等人的身影都看不见,脚下如同万丈深渊。山谷间变得万籁俱寂,就连鸟叫蝉鸣都几不可闻。 换做往常他单独行动的时候也不少,但从没有像这次如此慌乱失措,情况也从没像这次这样脱离控制过。 罢了,干脆等环境条件好些再来收种子也为时不晚。易枫桥想着,准备往下爬点,让关玥她们拉他一把。 就在易枫桥预备往下爬的同时,脚下石块忽然断裂开来,掉落至山谷中,他也随之一脚踩空,险些坠落。好不容易从摇晃中稳住身形,他试图听声辩位,但自那石块下落后,竟无一点回声传来! 易枫桥又抱着侥幸心理,试着喊了几名同行人员的名字。 不出他所料,无人应答。 他彻底乱了阵脚,匆忙地想要迅速回到平地寻找几人身影。慌乱之间他一脚踩空,下身完全悬于空中,只凭手中拽住的石块为唯一支点。他蜷了蜷身子,试图用脚在岩壁上寻找支撑点,但那岩壁在被他触碰到的一瞬间忽然变得湿滑平坦,他几番尝试都没能找出支点。 易枫桥肾上腺素狂飙,心跳骤然加快。气还没喘匀两口,手中拽住的唯一一个石块也开始出现松动,发出“啪嚓”响声,摩擦间掉下石屑打在他的脸上。 他瞪大双眸,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石块一点一点断裂,直至完全脱离岩壁。 “啊!” 一切挣扎自救变作徒劳,尖锐的树枝如利剑般划过身体,易枫桥在呼啸的风声中穿过层层雨雾,毫无防备地自山间坠落。 * 脸颊传来阵阵痒意。 易枫桥伸出手在脸上胡乱地拍了几下,摸索到一片树叶。一套动作间意识突然回笼。 他猛地睁眼,才发现自己正平躺于一个从未来到过的山谷之中,周身雾气不知何时消弭殆尽,风声尚歇,取而代之的是阳光穿过层叠的树叶,轻柔地拍在他的身上。 要说有哪里不太对劲,大概就是他依旧没有听见蝉鸣和鸟叫声,也没有看见任何人。 以及—— 易枫桥艰难起身,才发现自己穿着的衣物在坠落山崖的时候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身上脸上也都挂了彩,眨眼间有血珠自额头滚落,左脚还崴了。浑身散发着劫后余生的气息。 但我居然还活着。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居然还活着。 难掩的喜色挂上眉梢,他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左手似乎紧紧地攥着什么。 易枫桥偏头,将左手展开——一朵缀着绿色斑点的蓝色小花置于掌间。 他费尽心思没能摘取到,差点为之付出性命的新物种,此刻居然就这样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手中! 来不及欣喜,他忽然意识到,假如自己跌落山崖,那和他同行的关玥她们呢? 易枫桥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又在四周寻找了几圈。但山谷间只传来他自己呼喊的回声,而不见任何回答。 几番寻找无果之后,易枫桥只好寄希望于关玥几人能够自行脱困。他们装备齐全,所在位置距离木屋不远,应当比自己安全得多。 反观他自己,刚刚攀爬采摘的时候把手机之类冗余的东西全部丢给了实习生,身上只剩下收集种子的离心管和塑料袋,还有出发前匆忙塞进口袋里的笔记本。 易枫桥微微叹了口气,将蓝色小花装进塑料袋中,然后放进口袋保存。随后他抬起手腕,准备通过手表确认一下时间,才发现手表虽然没被挂在树枝上,却已经停止运转了。表盘上的时间仍保持在他攀岩前最后看到的那一刻。 大概是今天出门之前没注意看黄历导致的诸事不顺,现在就连自己的生存都成了难题。 在山上找人帮助自己显然不太可能。自然保护区除了他们这波濒危植物采集者外,几乎无人到来,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居住。 好在他往山下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置身的山谷和山脚距离不到百米,下山寻求帮助应该相对容易些。 于是易枫桥扶着岩壁,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地面,自山间找出一条勉强能走的路,拖着左腿,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去。 只不过出于采集者的直觉,他时常停下脚步,观察周遭植物的形态特征,并在脑海中描摹出来。随后他惊喜地发现这段路上竟有不少自己只在图鉴上读到,而从未亲眼见过的,极其罕见的保护植物。 他干脆掏出剩余几个全新的塑料袋,取了些种子和植株放在里面,将它们像呵护宝物一般护于怀中。 一路磨蹭,最后终于是抵达山脚。 这时易枫桥才发现,山脚下的寂静程度甚至不输山上。 要说二者最大的区别,大概是山脚下有些许建筑物,不过不知在多少年前就被荒废了——杳无人烟,藤蔓环绕在断壁残垣之间,青苔覆满整个地面,参天巨树破地而出,延伸的枝条贯穿于地面间。 他一边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边步履蹒跚地行走于荒废的乡镇之间,丝毫没留意到一根极粗的藤蔓正悄无声息地紧随他的身后,一点点接近他怀中抱着的濒危植物。 等日光被巨大的阴影盖住,粘稠的液体滴落至易枫桥的头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立马回身望了一眼。 这一眼,险些把他吓到原地弹射起步。 只见一株有一人多高的巨型猪笼草正一张一合它的瓶盖,将腐蚀性汁液顺着瓶口淌得满地都是,并试探性地将叶片延伸,沿着蔓延的叶卷须步步紧随着易枫桥! 易枫桥惊得说不出话,脑子一片空白,倒吸一口凉气。 靠,光天化日之下见到奇行种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回过头去,拖着崴了的左脚一瘸一拐地往前挪。但他的速度相比藤蔓生长的速度显然太慢,眼见得那猪笼草马上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一口吞噬! 他手腕猛地一抖,怀中的塑料袋抖落两个。顾不上丢失的研究成果和瘸了的左腿,易枫桥如亡命之徒般拼了命的往前跑,边跑还不忘边向周围呼救,即使他知道这只是徒劳。 身后的阴影却忽然顿了几秒。 易枫桥咽了口口水,难道那猪笼草被自己的呼救声吓退了? 于是他悄悄往后看了一眼——只见那猪笼草用藤蔓将地上的两个塑料袋卷起,丢入口中,瓶口稍稍闭合几秒。 又是三十秒过去,猪笼草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易枫桥刚微微松了口气,以为危机解除,正准备停下来休息一会,却看见身后猪笼草的藤蔓延伸向其他植物,似与它们几句交谈。 几秒过后,以猪笼草为首,铺天盖地的各种巨型植物在其带领下向易枫桥蜂拥而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织成一张巨网,将他包裹其中,高高举起。猪笼草借着他被控制的机会向他步步紧逼,张开巨口,冰冷的液体滴落身侧,准备将他腐蚀殆尽。 易枫桥紧闭双眼,拼命挣扎,预感跌落山崖时未降临的死神终究没有放过他,最后居然会让他死在他最爱的植物手中。 “砰!” 被巨网困住的身体忽地在一声枪响中获得解脱,易枫桥微微睁眼,下一刻他被断裂的藤蔓重重地甩在地面上。 来不及去细想,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传入耳畔。 “想活命就趴下。” 刚被这人救下,易枫桥此刻只好无条件地服从他的命令,顺着他的意趴在地上。 又是一阵风声从自己头顶呼啸而过。 易枫桥悄悄抬头,只见一张涂满绿色汁液的大网从自己头顶掠过,径直落向面前张牙舞爪的猪笼草。 下一秒,猪笼草被大网紧紧裹住,痛苦挣扎几下后应声倒地。 “暂时安全了。” 一阵脚步声从背后响起。易枫桥无比狼狈地挣扎起身抬头,正巧对上一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审视意味的琥珀色双眸。 那人轻瞥一眼易枫桥逃脱途中散落在地面上,被透明塑料袋包裹的濒危植物,瞳孔骤缩,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薄唇微启,以不容抗拒的口吻向他下达指令。 “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跌落 第2章 命令 易枫桥闻言,着急忙慌地将散落一地的塑料袋捡起,亦步亦趋地跟上眼前脚步飞快的人。 直到两人拉开长长一段距离,那人听不见易枫桥拖沓的脚步声以后,他才终于顿住脚步,回过身去等待易枫桥跟上自己,同时打开他的随行背包,从包里翻找出一块药膏。 待到易枫桥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时候,准确地将手中的药膏抛到他的手中。 “中草药调出的特制粘贴款跌打膏。贴到你左脚扭伤的地方,三分钟内能好。” 易枫桥颇为震撼——这得是哪个研究所的人才! 身为濒危植物采集者,他身边研究中草药材的植物学家并不少,跌打膏在他们手中也经过了多次改良。但谁也无法保证其疗效,毕竟其取决于伤口大小和体质差异。 要说三分钟之内能把伤治好,这不就是天方夜谭,空口无凭吗?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他还是乖乖照做,将对方给的膏药贴到脚踝上。 那人见易枫桥贴了膏药,微微松了口气。再抬眸,见他仍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尽管万分不耐,但看在他是伤员的份上,只得耐着性子走到他的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证件。 “西南城区人类基地负责人,裴念忱”,那人将证件拍到易枫桥的胸口上,微微仰首,冰冷锐利的目光贴上易枫桥的视线,示意他查看自己的证件。 易枫桥惊掉下巴,将信将疑地盯着眼前看上去年龄没比他大多少,甚至身高上比他矮出一小截,却又一本正经,气场极强,颇有一副少年老成模样的裴念忱。 这人这么大本事,居然敢自称西南城区负责人? 人类基地又是什么? 易枫桥百思不得其解。然后他接过裴念忱的证件,仔细端详一番。 好光滑的皮质外壳,好端正的字体印刷,好精致的烫金工艺。 好真实的证件。 易枫桥眨了眨眼,下意识觉得自己一定是在跌落山崖的途中把脑子撞坏了,才会做这种诡异的梦。 于是他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 随后,刚被树枝拉出几道血肉模糊的划痕的大腿根部,不负众望地在他的一阵猛掐下渗出血来。 “疼……疼疼疼疼疼!” 裴念忱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易枫桥各种折腾试探,不明白这人到底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就在此时,他余光一瞥,忽然看见星星点点的深褐色颗粒从易枫桥的身后绕过,顺着他搭在腿边的手,正准备往他口袋里钻。 裴念忱瞬间神色一凛,伸手牵住易枫桥的手臂,“这里不安全,快走!” 语毕,一脸懵逼仍在梦中的易枫桥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手臂,动弹不得。他只好在这股力量的牵引下,跟着裴念忱往前一路直冲。 他在跑动的同时才发现,自己的左腿居然真的像裴念忱说的那样,在三分钟之内恢复正常,健步如飞,甚至连伤痕累累的身体都变得松快了许多。 易枫桥终于对这人增添了几分信任。 但他忽然拉着自己逃窜实在有些意义不明。本着科研工作者与生俱来的探究精神,他斗胆在奔逃的过程中戳了戳裴念忱的背,迎着尘土卷起的风,声音发颤地发出质疑:“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跑!” 裴念忱闻言并未回头,只示意易枫桥检查他自己的口袋。 只见被易枫桥安放在口袋里,唯独留下的三个塑料袋中,居然有两个已经被不知名藤蔓卷去大半,马上要从口袋中完全滑落! 易枫桥颇为震撼,立马伸出另一只手,试图从藤蔓的手中把塑料袋抢回来。本以为如此纤细的藤蔓应当一拽就断,很容易被解决。 谁知那藤蔓被易枫桥这样一拽,不仅没断,反而产生了一股能与裴念忱拉扯自己向前的力量相当的弹力,险些将易枫桥拉了回去! 感受到向后的拉扯,裴念忱终于回身,果断将易枫桥的手臂甩开,从腰间掏出手枪,径直对准他。 易枫桥举起双臂以示投降,正想向他解释自己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他并无冒犯之意,不论如何都不至于与自己兵刃相向。没等他开口,下一秒“砰”地一声巨响,一刻子弹顺着他耳边贴脸擦过。 “咚!” 一声巨响从他的身后传来,易枫桥错愕地转过头去——只见一棵粗壮的豌豆苗从他的头顶被劈成两半,轰然倒塌,刚巧落在他的前后。 他正准备向裴念忱道谢——为他再次让自己死里逃生。 但眼前的人明显心情欠佳,将他头顶的豌豆苗打落后,就默不作声地继续向前走了。 易枫桥自知理亏,没再作声。好在口袋里的几个袋子安然无恙,没被藤蔓卷走。他将袋子封好口,往口袋更深处塞了些,并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开始打量周围的情况。 这一带比刚出山脚那块稍好些,能看出曾有人居住于此的迹象,每家每户的农田里还种着无人打理,但长势相当可怖的稻谷和各种家常蔬菜。 番茄,空心菜,包菜……总之许多本不该出现在同一季节的蔬菜瓜果正错综复杂地长在一起,交织出一幅十分诡谲的画面。 他再悄悄回身望了一眼。背后断裂的豌豆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左后方的墙上却攀上一根崭新的藤蔓,其间绽放出一朵艳丽的豌豆花。 刚刚被裴念忱打落的豌豆苗,居然在几十秒之内死而复生,并完成了一整个生长周期! 易枫桥瞳孔骤缩,连忙大步往前跨了几米,追赶上裴念忱的步伐,“这……这对吗?这豌豆生长的速度快抵上我们植科所三个月的研究进度了!而且我们是犯了天条吗?为什么这些植物会追着我们杀?” “《变异植物史书》第三节”,裴念忱淡淡道,“关于你的问题,上面都有解释。” 易枫桥不明所以。变异植物都扯出来了?这还在他生活的世界里吗? 但裴念忱显然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他只好把问题咽进肚子里,继续紧随其后,抓住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眼前的人却忽然顿住脚步,目光移向地面。 “怎么了?” 易枫桥现在是草木皆兵,万般戒备,一看到裴念忱异常的举动,心中就警铃大作,于是他也顺着裴念忱的视线,望向地面。 只见星星点点的深褐色孢子,正一路尾随着他,直至飞进他的口袋当中! 视线上移——散落一地,甚至漂浮在空气中的孢子竟原地开裂,绿色幼苗正扭动着身子从其间徐徐冒出,在他们的身后形成一道道厚重的屏障。 正追踪他们的,不只那一棵豌豆苗。 易枫桥眸光一闪,立马将手伸进口袋摸索再伸出——果不其然,他的手中也沾上了不少褐色颗粒。 他立刻翻阅脑海中的记忆——对生叶片,基部有小鳞片……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他认识的濒危植物之一,暗叶蕨! 他们所处的位置被阴影覆盖,几乎无日光照射。近来又是雨季,空气湿度大,自然利于植被生长。 为了保护手中的未知植物,易枫桥只好忍痛割爱,优先选择将暗叶蕨放弃,然后对着裴念忱大喊:“敢不敢信我一次?” 没等裴念忱反应过来,易枫桥便拉起他的手,向几百米外唯一不被阴影覆盖的,最高那栋楼的天台上奔去。他们一边跑,孢子一边沿着他们的脚步一路追踪,直至楼梯口。 两人一路奔逃,终于抵达天台。 正午的阳光直射地面,就连空气中的温度都有四十来度,地面更是滚烫无比。但为了活命,两人只敢停留在烈日当头的区域。 西南地区植物大多喜阴,尤其是蕨类。 因此这是附近唯一一块不被植物完全覆盖的区域。没有藤蔓叶片敢于冒着被灼伤的风险,上赶着卷过来,就连易枫桥口袋里剩余的最后一点孢子也窸窸窣窣地溜之大吉,躲回了阴影当中。 暂时安全。 “还挺有两下子。” 易枫桥悄悄窥探一眼裴念忱的表情——依旧是万年不动的冷若冰霜,也不知道这夸赞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纯属恭维。 但好歹头一回得到裴念忱的夸奖,他自然是照单全收,“我略懂一些植物的习性罢了,还是你比较厉害。对了,还没向你做自我介绍,我是西南植科所濒危植物采集者,易枫桥。” 裴念忱垂了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等易枫桥再度回过神来,只听见那人冷冷道:“易枫桥,和我一起回人类基地。” 易枫桥有时真的很讨厌裴念忱每句话都这样夹枪带棒,带着命令意味的口吻。 但这人毕竟刚刚救了自己。 于是他只好在心中默念三遍“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并勉强维持住面上和善的神情。 “……谢谢长官!” 头顶的阳光愈发灼眼,不仅植物难以在此处生长,就算是人类在这里呆上几十分钟也必然中暑。考虑到易枫桥的身体状况不佳,两人决定抓紧时间往基地赶。 但楼下的变异植物被两人这样挑衅一番,已然蔓延于道路之间,想绕开它们太过艰难。 “你还有别的脱困方法吗?” 易枫桥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长官您不是有伤害力极高的武器吗?” 裴念忱闻言,立马拆卸手枪,将弹夹甩到易枫桥手中,“子弹是针对变异植物改造出来的,剩余数量不多。” 易枫桥:…… “不过我可以联系下属,让他们开直升机过来。” “亏我还带着你跑到这里避难!”易枫桥语无伦次,伸手砸向墙面,“合着你明明有更简洁的方法不告诉我?” “最近基地正缺人手,恐怕很难叫到人。” 眼见易枫桥又要抓狂似的扑上来,裴念忱只好将手中的联络仪举起,拿给他看。 “我已经向他们发了求救信号。他们让我们自己先撑个半小时左右,走到城镇中心的信号塔跟他们碰头。” 裴念忱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递给易枫桥,没给他留任何缓冲的余地,转身下了楼。 易枫桥赶忙紧随他的脚步往楼下跑去。 他根本不敢回头看——他甚至不用回头看,光是看地面上的阴影覆盖面积就能知晓,以暗叶蕨为首,一大片的变异植物正悄无声息地尾随两人,跃跃欲试地伸展叶片,抽出枝条,预备发起攻击。 易枫桥额头沁出冷汗,心跳一滞,指尖即刻收紧握住刀柄。 在这种条件下撑过半小时?裴念忱真的没在开玩笑吗? 第3章 穿越 尽管裴念忱已经对易枫桥做出了最大限度的让步,让他带着定位器在前方开路,自己垫后。 但对于易枫桥这个空有常年上山锻炼出的体力,而没有丝毫实战经验的人来说,只身一人破开一条路还是略显艰难。 假如那变异植物只是紧随其后穷追不舍也就罢了,但不只是这样——它们能抽出藤蔓,挥洒孢子种子,与周身的传粉动物肆意交流,让它们沾上一身的粉末冲向易枫桥他们。 就像拥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一般。 易枫桥在前方开路开得实在有些心力交瘁,想让裴念忱上前帮自己一把。但刚刚跟随他的孢子数量太多,已然在后方被编入藤蔓,形成一堵参天的绿色巨墙。剩余的枝叶顺着墙内的缝隙攀援,比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延伸更加迅速。 他余光一瞥,竖耳倾听,只能略微看见身后一片刀光剑影,听见其间夹杂着的几声枪响。 裴念忱那边的情况显然比自己这面更加复杂。 要是能找个东西把后面那堵高墙拦住就好了,他心想。 霎时间,易枫桥灵光乍现,一个绝妙的主意浮现到他的脑海中。于是他冲着裴念忱喊道:“能用你刚刚网住猪笼草的那种大网把这些植物拦在后面吗?” “还不到时候。网比子弹更加稀少,非必要不使用。” 都已经火烧眉毛死到临头了这人居然还认为没到时候,该不会等到他再次被猪笼草卷走,腐蚀性液体从头到脚将他浇灌一遍,裴念忱才准备动手吧? 但他马上就明白了裴念忱的意图——在他跑出几百米,看见左侧建筑物上的那株植物之后。 穗状花序,苞片互生排列,基部呈红色,顶部呈金黄色。 俨然是热带雨林地区才常出现的金嘴褐尾蕉! 再联想到之前一路追杀易枫桥的那株猪笼草。此类拥有捕虫叶的植物,除非是在温室里,在他平日所处的温带地区中,几乎从未出现过。 种种迹象无一不彰显出此处生态系统之紊乱。 既然小型的猪笼草生长后有食人的倾向,那么热带雨林中的其他大型植物,例如张着血盆大口,通体红色,俗称“食人花”的大王花……该不会真能一口把人吞食? 原来裴念忱在等待一个食人植物出现的契机! 想到这里,易枫桥忽然腿不酸了,手不软了,人也变得干劲十足,开路效率直接翻倍。就连紧随其后的裴念忱都被他的突然改变惊得错愕一瞬,一个不留神,险些被身侧绕过的藤蔓勾走手中的武器。 他面无表情地将手绕过藤蔓,握住刀柄猛地向下一拽,那藤蔓便顺着他的手臂擦过刀刃,于寒光间断作两截。 解决完眼下的问题后,裴念忱微微眯起眼睛,透过绿色巨墙的间隙,星点红色终于从其间浮现。 他要的目标出现了。 “还有多远?” 易枫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最后五十米!” “三秒后我准备放网,最多拖延五秒”,冰冷的声线自身后传来,“一会你先进信号塔,把门带上,往楼顶爬。” 易枫桥没来由地在四十多度的天里打了个寒颤,甚至没余力去思考自己关门后裴念忱该如何逃脱,只下意识准备执行他的命令。 尽管他仍然不敢完全信任裴念忱,但至少这人的战斗实力让他心服口服——想必这么厉害的人,一定有办法虎口逃生。 于是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定位器中的路线图刻于脑海中,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路上,心中默数三秒。 三、二、一! 震耳的呼啸声挟裹着子弹掠空的强大气流,在易枫桥身后炸开。强大的反作用力将他推出几米,他借着冲击波,连滚带爬地闯进信号塔,不带一丝犹豫地将门合上。 他听见几十米外重物轰然倒塌的声音,想起裴念忱的叮嘱,立马转身向楼顶跑去。 为了防止植物遮蔽,这信号塔建了有二十二层之高。易枫桥一边气喘吁吁地往“通天塔”上爬,一边透过玻璃观察裴念忱的动向。 但他只看到几十米外被巨网包裹,痛苦挣扎的大王花和被击倒一半的绿色巨墙,并未在其中发现裴念忱的身影。 他有些莫名心慌,这人该不会出事了吧? 但他脚步未歇,仍在向上攀爬。 二十层,他听见螺旋桨的声音,近在咫尺。 二十二层,他没带任何犹豫,破天台门而出——一架直升机盘旋于信号塔上空,从舱门向易枫桥的方向垂下一根绳索。 易枫桥顺着绳索向上攀爬,半个身子还挂在舱门外,和舱内人员仅仅对视一秒,只看见两张被头盔遮得严严实实的脸。 于是扯开嗓子嚎了一句,“裴念……忱?” 只见离他最近的那人,将骨节分明的手抵在头盔上,把护目镜打开,露出一双冷峻的眸子。然后冲易枫桥淡淡开口。 “没死。” 易枫桥悬起的心终于落定,松了口气,将绳索环在腕上绕了两圈,扒住舱门钻了进来,在裴念忱身后坐定。 “让我看看是何等人物居然能让我们老大舍命相救,如此挂心”,一个俏皮的女声自裴念忱身侧响起,易枫桥循声望过去,那女孩正巧掀开护目镜,露出一张精致年轻的娃娃脸。 她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单手握住操纵杆,另一只手拍上裴念忱的肩。 “老大,你居然拐了个帅哥回基地?这次居然不是老弱病残?” 惊世骇俗!感天动地!万年铁树开花了! 裴念忱表情未变,凑到女孩耳边低语几句。几秒之内,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再对上易枫桥的视线时,已不复最初的热情。 易枫桥不明所以,但还是不得不接受了忽然变得安静的空气。 裴念忱最后冲着地面上的一片狼藉看了一眼,随后关闭舱门,取了个头盔递给易枫桥。 “佩兰,先回基地吧。” “收到!” 直升机缓缓爬升,一路前行,掠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断壁残垣。 易枫桥透过窗向下望去,只看见遗弃多年的建筑物被蔓延的绿色完全覆盖,于颓垣废址中荒诞地繁衍出新的生命。 只不过刚经历一场逃亡,他实在有些身心俱疲。于是他选择放弃思考伟大高深的哲学问题,奔赴梦乡。 如同走马灯般,他在梦中回到清晨的那间小木屋里,照例收到实习生的消息,和关玥一同前往山间,爬上岩壁摘取蓝色花朵。 然后跌落山谷,睁开双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裴念忱那双薄情的眼,然后腕上传来冰凉触感,耳畔响起一声冰冷的,毫不留情的,“易枫桥,你被逮捕了。” 停停停,这故事发展怎么不太对劲。 易枫桥骤然清醒过来,把手腕高举至眼前——上面明晃晃地扣着一副银色手镯。 “发什么呆!”裴念忱冰冷的声音自易枫桥的头顶再度响起。 他抬头,被裴念忱一个锐利的眼刀打了回去。 “易枫桥,你涉嫌非法携带变异植株进入人类基地,现我以西南城区人类基地负责人的名义,要求你配合调查。” “变异植株?什么变异植株?我没……” “那这是什么?”一个声音自裴念忱的身后响起,易枫桥抬头,只见刚刚操控直升机的那个女孩手中拿着三个塑料袋,冲着他晃了晃。 易枫桥瞳孔骤缩——那正是他装着濒危植物的袋子! “还给我!我可以向你们解释!”易枫桥难得动了怒,从直升机座位上站起,准备从女孩手中将袋子拿回。但他的手腕被手铐牢牢扣住,身体尚有些虚弱,还没往前走几步路,就被裴念忱一脚踹倒在地。 裴念忱微微颔首,示意两名士兵架住易枫桥。 “把他带走,关到拘留区反省几天。至于这些植株……佩兰,交给我保管吧。” 女孩连蹦带跳地跑到裴念忱面前,邀功似地将塑料袋递到他手中。 “老大,记得给我涨工资噢!” 裴念忱未回答,只是将塑料袋对准光线,仔细端详了一番里面的植物。 长势倒是格外正常,暂时没看出变异的迹象——但刚刚周遭其他变异植物触碰到这些植株后的反常行为,以及两人被前所未有规模的变异植物追踪,无一不昭示着这些植株,一定有其异常之处。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袋子收入包中,往拘留所的方向看了一眼。 于远方微黄的灯光之下,一道人影正被其他两道人影半推半就地拖拽。 “喂!放开我!” 易枫桥虽然身体虚弱,但在他的抵抗之下,两名士兵差点没能架住他。 所幸离房间已经不太远。 两个士兵费劲地将易枫桥推进铁门内,用钥匙将他的手铐打开,又在他的左手腕处扣上一个刻着序号的金属环,随后锁上门。 易枫桥抬起手腕,只见那手环上刻着一串数字。 32675。 “裴长官有说什么时候放人么?” 另一名士兵挑了挑眉,不屑道:“又是个偷偷走私种子的家伙,得被关一阵喽!只不过犯了这种大错居然没给直接扔进大牢里,裴长官难得心软一回啊!”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拘留所内逐渐变得安静无比。 不知是隔音太好,还是压根没人,易枫桥暂时没察觉到其他人的动静。 他环视拘留所的房间一圈——条件倒是不差,桌椅床铺一应俱全,甚至墙角还摆着台饮水机。 无非就是被限制了自由而已。 身体略有些发冷。易枫桥将手背贴上额头,滚烫无比,大概是伤口感染引发的发热。他只好暂搁对那几株濒危植物的执念,窝在床铺角落缓解痛苦。 昏沉间,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32675!有人让我转交东西给你!” 直到那卫兵喊了第三遍这串数字,易枫桥才终于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 等到他走到门边,那卫兵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叠物件夹在门缝当中。 易枫桥将那叠东西抽出,放在桌面上一一清点。 一板消炎药,一板感冒药,还有几贴跌打膏。 以及—— 他对着眼前这本厚重的,封皮上印着“变异植物史书”几个大字的书籍愣了愣神,随手翻开其中一页。 页边的空白处,用清隽工整的字迹做了几行批注。在每页的最下方,甚至记录了书籍所有者阅读该页的具体日期。 2235年10月11日。 2236年3月5日。 2236年4月2日。 …… 易枫桥不断地向后翻动书页,越看越觉得自己恐怕是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 他连忙走到饮水机边接了杯水,就着水将感冒药和消炎药咽进喉中,狠狠揉了把眼睛,然后坐回桌前,重新翻开一页。 2236年5月22日。 他瞪大眼睛,对着年份位置上第二个“2”字盯了几十秒,直至头晕目眩,也没能把那个“2”变成“0”。 再联想到路途中遇见的,疯狂追杀他的变异植物,以及年纪轻轻就自称“西南城区负责人”的裴念忱,和所谓“人类基地”。 我靠! 易枫桥瞬间从高烧的余温中清醒过来。 他该不会是穿越到两百年后了吧! 第4章 梦醒 虽然易枫桥极力想证明这只是一场梦境,或者只是自己高烧过后的一场臆想,又或者这是他死后的世界,他只是跌落山崖之后循着正常转生轨迹,来到这里罢了。 怎么可能! 他懊恼地伸出拳头锤了捶床,神情痛苦地把手再度举起,捂住脸。 高温早已褪去,只剩下他被这重大发现惊出的一身冷汗。 身为轻度动漫爱好者的易枫桥,宁可相信他是穿进了异世界,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来到了两百年后——假如这里真的是两百年后的世界,那么他赖以生存的家乡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变异植物疯长,占据人类地盘,人类视植物为仇敌。甚至只是因为他携带植株种子进入这个所谓的“人类基地”就被无故扣押,被肆意嘲讽,冷眼相对。 这与他所在的那个以造林植树为荣,甚至专门设立节日鼓励种树的时代,不能说是大相径庭,而是完全相反! 易枫桥只是植物爱好者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人,凭着一腔保护环境的孤勇选择成为植物猎人,一年到头全国各地上山奔忙,只为搜集到更多的濒危物种,取它们的种子或是部分器官进行扩大化培养,让它们少一丝灭绝的可能性,也为人类寻找一份新的生机。 仅此而已。 结果现在来到两百年后,植物不仅成了威胁人类生命的重大因素,还反过来攻击人类? 往哪个方向摔会使世界往这个方向发展? 对了,《变异植物史书》! 他定了定心神,重新回到桌前,做了个深呼吸,再度翻开那本书。 夹着张藏书票的扉页上,端正的笔迹勾勒出书籍所有者及赠予者的姓名。 “裴宁于2235年3月20日,将此书赠予爱子裴念忱。” 原来这本书是裴念忱的。那这些药…… 易枫桥偏了偏头,将目光移向桌子另一侧的药物上方。然后把身体挪过去,拿起那堆药仔细端详了一番。 药物上方并未贴上任何表明身份的便签,也无任何一句寄语。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倒还真像是裴念忱的作风。 一句好话都不肯多说,背地里却做了不少好事,颇有种嘴硬心软的意思。 不对! 他怎么被绕进去了? 是裴念忱将他带回基地,交代那个名为佩兰的女孩抢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濒危植物,然后再将他关进拘留所中。 这种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的不正当行为,他怎么能将其视为恩赐! 易枫桥似乎受了裴念忱极大的影响,以至于他现在一旦想起穿越后的大小事,就免不了绕进这个人。 或许睡一觉就好了。 或许当明早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他会看见关玥和实习生他们站在他身边,各个顶着黑眼圈,轮流守候,等待他醒来。看见他睁眼,然后着急忙慌地去按呼叫铃。 随后一个医生走进来,告诉他只是脑部受了轻微创伤,身上断了几根骨头,仅此而已。 就算这样也比眼下的情况要好得多。 拘留所外传来一段舒缓的铃声,昭示着基地熄灯时间的到来,空气霎时间变得更加寂静。 没有易枫桥熟知的,在夏夜必将出现的青蛙、蟋蟀叫声,也没有蝉鸣声,万籁俱寂。 独留他沉重的呼吸声与擂鼓般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他果然还是难以入眠。 看守易枫桥的卫兵似乎料定他不敢轻举妄动,便也回了休息室,独留他一人蜷缩于黑暗之中。 易枫桥微微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认命般地合上眼。 也不知道植科所那群人看见他跌落山崖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 “32675,有人要求见你!” “32675!” “32675?” “该不会出事了吧?出事了咱可不好向裴长官交代!” “怕什么!裴长官交待我们给他的东西,我们不都照样给了?还怕我们害死他不成?我们就一小喽啰的命,哪敢怠慢裴长官的重点观察对象!” “也是啊……但他一直不醒,咱是不是得跟裴长官说一声……” 昏昏沉沉间,易枫桥似乎听见门外有人正火热朝天地争论着什么,似乎还报出了一段编码。但伤口还没好全,他又有些发热,脑子实在一片混沌,系统宕机难以解析问题。 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继续装死。 铁栅栏“砰砰”两声,似乎是有人泄愤般地踹了踹门,恶狠狠地低声骂了句什么。 “你去把裴长官叫进来吧。” “啊……我吗?” “还不快去!”那狠厉的声音再度响起,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一片回音,“小心我在月度汇报上告你不重视工作,让裴长官放你去搞基建!” 那人连忙低声下气,诚惶诚恐地应下。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渐行渐远。 待易枫桥再度恢复意识时,只听见生锈铁门被打开的“吱呀”声,被关闭上锁的巨大响动。随后一阵从容的脚步声响起,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位置停下。 易枫桥悄悄将紧闭的眼扯开一个缝,正巧对上裴念忱审视的目光。 “别装睡了。”那人道。 易枫桥认命般地睁了眼,正准备费劲地从床上坐起,却被裴念忱一把按住手臂。 冰凉的触感仅在他滚烫手臂上停歇一瞬,随后便快速飞走了。 裴念忱神情怔忪一刻,冰凉的手再度搭上易枫桥的额头,向来冰冷的语气中难得夹杂了一丝情绪。 “你烧还没退?我不是交待他们把药拿给你了,你……” 易枫桥虚弱地抬了抬手,指向几米外的桌子。 被掰开取出一粒药品的包装,正安然无恙的躺在桌面上方。 本以为裴念忱会默不作声,要么就是出言嘲讽自己一两句,然后强硬地将自己拖起来问话。但出乎意料地,他只是将手移回了易枫桥手臂的位置,示意他继续躺着。 “消炎药和感冒药饭后吃,一天三次。跌打膏往伤口上贴,很快能好”,裴念忱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语气恢复如常的冰冷,仿佛刚刚忽然表现出的关心只是易枫桥的一场幻觉。 然后他走到门边,示意卫兵将门锁打开。 “一会我让人送套衣服过来”,裴念忱微微抬眸,看了眼易枫桥身上破破烂烂不堪入目的白T。 易枫桥立马伸手挡住自己的上半身,“非礼勿视好吧!” 裴念忱沉默一瞬,卫兵正巧把门锁解开。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拘留所,没再回头,只留给易枫桥一句,“退烧后,我就来审讯你。” 暂时等不到裴念忱过来审问他,门口的卫兵也没太有搭理他的意思,百无聊赖的易枫桥率先等到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顿饭。 在易枫桥看到摆在面前的菜色时,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他略懂些厨艺,虽说做出来的东西做不到“色香味俱全”,但至少营养均衡,面上看得过去。 至于眼前这盘——零星的菜叶漂浮在不知是什么成分的汤汁上,一旁是一小块用不知猴年马月的陈米做成的白饭。 出乎意料的,虽然这个世界的人看上去相当讨厌植物,不过主食倒也是米饭,也有些蔬菜在里头。 当然更多的是肉。 没有糖色,干得像柴的肉。 就连易枫桥这个并非素食主义者的普通人类,看到面前这盘肉多菜少,集合了色香味零个优点的餐食,都略有些反胃。 但高烧耗去了他太多体力,从昨天下午开始他也一直没空进食。就算是面前这份看上去让人毫无进食**的食物,他也得说服自己塞下一些。 他偶尔在网上刷到些末世文片段,知道倘若世界沦落到这种地步,大概也缺衣少食。既以生存为第一要务,就不该奢求太多。 况且就连他带株植物进来都引得草木皆兵,这地方显然不适合种植太多农作物。 无暇思考太多问题,易枫桥举起铁勺插入盘中,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饭。 光盘之后,他将饭碗递到门口。那卫兵只是看他一眼,就默不作声地将饭碗拿起,丢进了门口的小推车里。 易枫桥有时不禁怀疑,裴念忱这人选下属时是否总以自己为标准,怎么一个个都和他一样,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他走回桌前坐下,想起裴念忱的嘱托,将药片放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就着水塞进嘴里。不多时,他察觉到自己退了烧,于是起了一番逗弄卫兵的心思,让他去把裴念忱喊过来。 “裴长官暂时有任务在身,你的衣物会在十分钟后送过来,稍安勿躁。” 裴念忱又出动了? 难不成是像佩兰那小姑娘说的一样,天南海北寻找各路老弱病残去了? “你们裴长官天天都这么忙吗?”易枫桥枉顾卫兵冷淡的语气,状似无意地向他再度发问,“每天都在城市里到处拯救人类?” “裴长官的私事与你无关。” 易枫桥撇了撇嘴。这卫兵嘴还挺严,从他这里恐怕捞不到什么信息。 他干脆翻开《变异植物史书》,开始阅读里面的文字。 和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几乎一致,书中所记载的植物最基本的生长习性,喜好环境并无太大变化。无非就是它们的特点被无限放大,以至于影响到人类生活而已。 比如,曾经以昆虫为食的植物,现今进化到吞食人类。 再比如,原本只通过接触或食用途径传播毒素的某些菌菇,现可以将孢子传播到几十至几百米外不等,据此释放毒素,攻击人类。 再再比如,藤本植物,或是拥有茎卷须、叶卷须的植物,可以使用它们伸展出的一部分器官束缚人类,达到捆绑窒息的目的。 或者再与其他食人植物一同合作,而后分赃。 …… 易枫桥越看越觉得这本书里提到的植物杀人方式,无一不指向自己逃亡途中的见闻。 难怪裴念忱会让他从书中找答案。 他再随意向后翻了一些——后半本书记载的是变异植物以及基地编年史,清晰地写明了植物发生变异的具体每个时间节点。 易枫桥的眼神一下锁定了最初那行“西南城区最初发现变异植物”的时间点。 2218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梦醒 第5章 影响 距离易枫桥所在的时代过去不过一百多年而已。 虽然他大抵是活不到这个年份,但他的子孙后代们可未必活不到。 只不过他暂时想不到后人到底做了什么,能将环境破坏成这副模样。 易枫桥依稀记得,就在他前往缙山的前几天,植科所刚刚开过一场研讨会。他们预备筹建一座全新的大规模种质库。 除开常规的瓜果蔬菜种子外,他们还计划在种质库中单独开辟一块空间,存放濒危植物的种子,甚至提取它们的基因片段,尝试复原已灭绝植物。 假如这座种质库最终被成功建立,在断粮少食的末世里,无异于诺亚方舟般的存在。况且那种地方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开来,所以外界的异变不一定影响到种质库内的植物。 想到这里,易枫桥忽然灵机一动——他想去见见那座虽然未知位于何方的种质库。 这样说不准就能解决眼下的难题。 于是他磨磨蹭蹭地挪到卫兵身边,隔着层铁网冲他神神秘秘地开口:“你知道你们裴长官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吗?我有重大发现要告诉他!” 那卫兵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易枫桥,“无可奉告。” “真的是重大发现!关联到你们基地存亡的重大发现!” 那卫兵依旧没什么反应。 当那卫兵察觉到易枫桥仍不死心,还想继续发问时,他从腰间掏出电击器,架在铁栅栏中间。 “根据《西南城区人类基地管理法》第十一条,被拘禁嫌疑人不得向看守询问无关问题。如有,依法处置。” 他没接着说下去,但易枫桥看见他那不苟言笑,手中还举着个电击器的戒备姿态,立马噤了声,溜之大吉。 还是老实等裴念忱回基地以后和他说吧。这里的人显然都只会按照法条办事,完全被限制在条条框框里了。 但他似乎忘了这些法条大多是由谁制定,又是通过谁的同意才实行这么多年。 也忘了最初是谁根据法条,将他抓进拘留所中的。 “32675,裴长官有东西给你。” 易枫桥回过神,走到门边,将衣物接过。 他将东西放到桌面上摊开。一件和他身上白T风格类似的简单上衣,和一条工装裤。 都是全新的。 两件衣物之间,夹着张便签。便签上用清隽工整的笔迹写着—— “衣物照着店员推荐尺码买的,不合适等我返回后带你去买。裴。” 易枫桥心里微微一暖。没想到裴念忱这人虽然把自己视作嫌犯,但还愿意在事务繁忙的情况下,抽出时间给自己买新衣服,而不是用旧衣服搪塞过去,想得还挺周到。 虽然鉴于两人的体型差,裴念忱的衣服他不一定穿得下。但至少他有这份心。 易枫桥心中对裴念忱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些,再度将他关自己紧闭的不悦抛之脑后,心情颇为愉悦地坐下,换上衣服,继续阅读《变异植物史书》。 这书倒也不单作为一本植物图鉴,但要论是一本真正的“史书”,其实也差之甚远。 前半部分主要记录植物的攻击特性。但分类并不详细,除去比较常见的几种攻击性较强的植物被用来举例外,大多都只分到植物分类学上“纲”的级别。 甚至有部分出现了,就连易枫桥都能看出的简单错误。 只不过大概是由于裴念忱从小受到的教育如此,他看不出错误,只是一味地学习。 并不。 易枫桥往后翻了一页,竟在那页的批注文字后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哭脸,还有一道被橡皮用力涂抹的痕迹。 他举起书,对着光照的方向,仔细辨认一番。 歪歪扭扭不似平常的笔迹,用力地在书页上写下,“今天隔壁姐姐告诉我,这张图片上的植物不是球果假沙晶兰,而是水晶兰。两者的花期,果实形态都不相同,书中记载有误。拿给父亲看,他对我说今日事情很多,非必要别打扰他。” 当他看见这行文字时,才终于觉得裴念忱这台知名面瘫机器略微有了些活人感。 原来谁的童年都有这样一段较真时期,就算是裴念忱也不例外。 易枫桥饶有兴致地往幼年形态裴念忱所写笔记中声声控诉的图片上一看,瞳孔骤缩。 这图片,意外地熟悉! 他连忙从换下的裤子口袋里翻出笔记本,翻开他临行前绘出水晶兰的那页纸,再拉到史书旁,与书上那张图注对比。 熟悉的笔锋走向,勾线技巧,甚至连果实图都一模一样。 这俨然就是他自己的画! 易枫桥一阵头晕目眩。他终于勉为其难,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穿越到了几百年后,甚至成为了“前人”,栽下树庇护这群和他隔了辈的后人们。 然后误打误撞地,影响到了裴念忱。 易枫桥勾起唇角一笑——他似乎知道该怎样应付裴念忱的审讯了。 他抬眸往书籍最上方的标题上看去,才发现从这页开始,往后的十几页中,记载的都是濒危植物相关知识。或许是种类不多的缘故,从这页开始往后分得很细,精确到种。 他随机往后翻了几页。 “暗叶蕨,冷蕨科冷蕨属……多发现于阴暗地带,生长速度极快。” “水杉,柏科水杉属,暂未发现变异倾向。最后发现时间:2219.3.1。” “银杉,松科银杉属,暂未发现变异倾向。最后发现时间:2219.5.30。” 易枫桥越往后翻,越觉得不大对劲。 在他所熟知的濒危植物种类中,居然有一大半都写着“暂未发现变异倾向”,但这部分植物的最后发现时间,都在裴念忱留下批注的很多年前。 也就是说,这些他所熟知,甚至在他那个时代已经展开扩大化培养,即将远离濒危现状的植物,极有可能再度陷入灭绝的危机中。 甚至可能已经消失了。 植物生长本就是一个适者生存的过程,当城市中的其他植物太过泛滥,占据这些濒危种类的生存空间和养分,再加以人类惧怕植物不敢接近,就算是未发现变异的植物,他们也对其敬而远之。 种种作用下,这些濒危植物,自然而然地灭绝了。 来不及悲伤,他听见门口卫兵口中报出他的编号,让他到审讯室去见裴念忱。 他站起身,步履生风地走向门口。 微风轻轻拂过书页,卷起纸张,停留在某一页。 一朵缀着绿色斑点的蓝色花朵,悄然绽放其间。 * 易枫桥被扣押进审讯室时,裴念忱尚未抵达,只有那个名为佩兰的女孩端坐在桌子的另一侧,手中转着支笔,另一只手指尖轻点桌面。 见易枫桥进入,被按在椅子上锁紧,她示意卫兵将审讯室最上方的灯打开。 耀眼的白炽灯直射易枫桥的眼睛,把他照的有些晃眼。 “老大去查些资料,几分钟后过来,他让我先问你些基本问题”,佩兰语调上扬,露出雪白的牙齿,对着易枫桥笑了一下,“没关系,别紧张,我们没把你当犯人,只是进入基地后的正常询问。” 易枫桥举起手腕上那串刻有编码的手环,又指了指上了锁的审讯椅,挑了挑眉,“这就是你口中的正常询问么?我怎么觉得你和你们裴长官,以及我来到基地后遇见的所有人,都在把我当犯人对待?” 佩兰毕竟年龄不大,审讯经验不足,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 “基地向来在管控植物这方面看得比较严,自然不可能让你随意携带植物进入。假如审问结束后没有什么异常,我们自然会放你走。” “审问?” “询问!”佩兰冷下脸来,没好气地盯着易枫桥,“请你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易枫桥并没有什么调侃小姑娘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巨大的身躯窝在这张小小的审讯椅中,还被灯光闪眼,实在有些憋屈,发泄一下不满而已。 “你问吧。” “姓名?” “易枫桥。” “年龄?” “25。” “简述一下你在遇到裴长官前发生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常年无人的缙山脚下,为什么会被猪笼草追杀,以及你所携带的植物是什么。” 易枫桥双手交握,拇指相互摩挲,略带迷茫的眼神投向佩兰。 “……假如我说,我不属于这个时代,只是无意间穿进来了,你信么?” 正巧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白炽灯亮眼的光芒霎时被分出一半,落在门口,勾勒出一个劲瘦挺拔的身躯。 佩兰转过头去,眼睛亮闪闪地望向光线被分出一半的位置。 那人对着佩兰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然后让她把在屋内等待的卫兵也叫了出去,随后朝着易枫桥的方向走了过来。 待审讯室的门再度被关上,屋内仅余裴念忱和易枫桥两人。 两人都没发话,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裴念忱走向白炽灯开关的位置将灯关闭,只留下一盏环境灯提供光源。随后走到审讯室的角落,接了杯水放到易枫桥的手中。 随后开口,率先打破寂静。 “你刚刚和佩兰说,‘你不属于这个时代,只是无意间穿了进来’”,裴念忱蹙了蹙眉,“解释一下。” “裴长官”,易枫桥垂眸,几秒后,用一种带着渴盼的眼神投向裴念忱,语调微微发颤,轻声开口,“虽然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在你们看来或许不可思议,甚至可能像是精神错乱的病人说出来的,但一定句句属实。” “你能向我保证,不管接下来我说什么,你都别嘲笑我吗?” 裴念忱抬头看向易枫桥——那眼神真像极了自己少时和父亲一同外出,捡到的那只落汤小狗看向他时,亮晶晶的那双眸子。 心底没来由一软。 他停下转笔的手,眸光淡淡地看向易枫桥。 “审讯法中有规定,审讯员不得随意将个人情绪带入审讯过程中。我不会嘲笑你。” “但我奉劝你,对我最好句句属实。我没有佩兰那么好说话。” 收藏来点击来读者从四面八方来(祈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影响 第6章 熟人 即使就连易枫桥都不大相信裴念忱能相信自己的话,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讲了下去。 讲他被植科所派到缙山工作,半个月没能下山。 讲他跌落山崖,莫名奇妙来到这个世界,然后无端被猪笼草追杀。 讲他在看见裴念忱给他的书后,才发现自己或许是穿越了,而不只是单纯从山上掉下来那么简单。 裴念忱一面听着,一面用笔在纸上“唰唰”地记录。 等到易枫桥终于讲完他这一路跌宕起伏的经历,往嘴里猛灌了口水,他的笔尖才停顿。 随后裴念忱抬眸,对着易枫桥淡淡开口:“还有别的要交代吗?” “没了。我以我的整个科研生涯向你保证,真的没了。” “最后一个问题”,裴念忱起身,将椅子推回桌洞中,站的笔挺,居高临下地俯视坐在审讯椅中的易枫桥,“今年是哪一年?” “2050啊!”易枫桥不假思索地开口,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世界,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询问,“还是说……你问的是,你们这个时代的年份?” “没事了。” 裴念忱推开门,示意门外的卫兵将易枫桥解开,放回拘留所中。 “一会我会让人拿个监视器给你,你随身带着。我和佩兰现在去给你安排住处。拿到监视器之后,就算你恢复自由身,要去要留,看你自己,我不干涉。” 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了? 易枫桥不可置信,趁着裴念忱愿意和他说话的契机立马追问,“那我的植株……” “暂时不能还给你。走吧,佩兰。” 几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世界再度陷入寂静当中。就算是裴念忱话中的意思已经表达得极为明确,认定自己应当是无罪的,也没改变其他卫兵对他的态度。 他们对待自己依旧是保持如初的冷淡。 隔着道墙,他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似乎是在向裴念忱追问。他仔细倾听,捕风捉影,最终得知,原来他来到的这个年份,是他所在时代整整两百年后的2250年。 两百年后的世界啊…… 虽然裴念忱让他去留随意,但他自己也明白,离了基地以后,倘若他找不到返回原先世界的方法,便只有死路一条。 留在这里或许受尽冷眼,无法正大光明地延续他的研究,但至少他能活着。 好死不如赖活着。 况且尽管裴念忱性格如此冷淡还是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面瘫,但毕竟救了自己一命,他总得想方设法把这个人情还回去。 他可不习惯欠别人太多债。 易枫桥在房间里踱了几圈,余光一瞥,看见桌上那本翻开一半的书,想着待会出去之后得把这书还给裴念忱。 于是他走到桌边,准备将书合上。 书上的那朵缀着绿色斑点的蓝色小花,却忽然映在他的眼底。 易枫桥心跳重重一沉,脑海中闪回坠崖时的片段,最后定格在那朵他费尽全力拿回的蓝色花朵上。 书页注脚的位置上,清晰明了地写着一行字—— “未命名物种。暂未发现变异倾向。最后发现时间:2050.7.25。” 他往后再翻了翻书页,只看见密密麻麻的基地编年史。 也就是说,这朵蓝色小花所处的位置,正是濒危植物清单中的最后一项。 而这朵花的最后发现时间,竟停留在自己记忆中跌落山崖的那一天! 页边的批注位置上,就连向来话语简短的裴念忱都用钢笔在旁边标记了一个清晰可见的问号。 易枫桥轻车熟路地将书页对光,果不其然,他又看见了一小段铅笔的批注内容。 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就被门口的卫兵传唤过去。 那卫兵将他手上的手环取下,又在相同的位置给他戴上一块表,然后把他推出门外。 “你自由了。”那卫兵面无表情地说。 易枫桥指了指仍被锁在门内的《变异植物史书》,“不需要我把这本史书带回去还给裴长官么?” “裴长官会自己过来拿走。” 易枫桥看那卫兵淡漠的眼神,大抵也能猜到这人心里肯定想着“就他这种连日期都认不清楚的,刚被赦免的嫌犯,还能继续和裴长官扯上关系那不贻笑大方了吗”,多少有些瞧不起自己,也懒得和他掰扯,于是直接大步向门外走去。 那卫兵送走他后,进入拘留所中准备拿出史书还给裴念忱。 他将手搭在页边上,眸光匆匆一瞥,书页上似乎刻着一段文字。 “今天带着书询问隔壁姐姐为什么史书中没给这朵花命名。姐姐没给我答案,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未来我总会知道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不过我愿意相信她,毕竟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认真听我说话的人。” * 走出拘留所大门,炽眼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从小到大遵纪守法没犯过事的易枫桥从未感觉自由如此美好。 手腕处忽地一震,他抬手一看,手表屏幕上赫然显示一小段文字。 “处理一些事情。你先随便逛逛。裴。” “补:先别离开基地。” 易枫桥抬手扶额苦笑——没想到裴念忱这人还真挺紧张他的。 分明知道植株在他手上时,自己根本跑不了也没必要跑,却还特此给自己发条信息提醒,真是煞费苦心。 他略微研究了下手表的发信功能,给裴念忱回了条信,然后抬眸向周边望去。 与他理解中人类濒临灭绝时的避难所完全相反,虽然这里的围墙边随处可见蓄势待发,即将入侵的变异植物缠绕其间,但比起沉闷、压抑、随处充满死亡气息的最后边际,更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型城市。 有大声吆喝的小摊小贩,也有布局规整的商铺街道。 甚至街边也排列着整齐的行道树,也有不少摊贩正贩卖着瓜果蔬菜,只是数量极少。 情况没他想象的那么差。 更重要的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完全没有死亡将临的危机感。 ——笑容停止于有人看见易枫桥的那一刻。 吆喝声逐渐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变多的窃窃私语。 易枫桥简直不用去听就知道这些人在对自己指指点点些什么。但他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人越是议论他,他就越想找别人麻烦。 毕竟就算他风评再差,也被无罪释放了,这证明他本人并无任何问题。 再说了,让他了解基地现状是裴长官的意思,他就不信把“裴念忱”这三个字搬出来,还没人愿意听他讲话。 于是他迈开步子,准备向一家蔬菜摊子的位置走去。只见一群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随他的脚步缓慢移动。 然后—— 然后看见易枫桥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被一个黑衣人敲晕捂住嘴拖进巷子深处。 街道再度恢复热闹。显然大家都对这场“正义制裁”相当支持。 除了易枫桥。 “唔……唔!放开我!” 易枫桥甩了个白眼给黑衣人,还没用尽全身力气,便很轻易地挣脱了对方的束缚。 易枫桥:……咦? 察觉到黑衣人对他并无太大恶意,并且疑似可以交流,易枫桥决定努努力,把对方变成自己来到基地后除裴念忱、佩兰、卫兵外,能够交流的第四个人。 尽管这人行踪诡异,装束奇怪,也不怪易枫桥多想,ta看上去实在不像什么好人。 他还未开口,那黑衣人看到他的表现,反倒先摘下面罩露出脸来。 一开口便是数落。 “你太莽撞。那些人显然对你意见很大,在这种各自为生的地方,遇到这种情况你居然敢贸然闯上去?嫌命太长?” 易枫桥一懵。 “我们认识?” “你未必认识我。但我知道你。” 易枫桥更懵了。 他开始仔细端详对面这人的眉眼。 眼尾微挑,鼻梁挺拔,不开口的时候自带冷冽气息,但偏偏嗓音格外清甜,一开口连带着面庞锐利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他想到一个人。 “……球果假沙晶兰?你是关玥的后代?” “关菱秋。我并非你所提到的关玥的直系后代,但却是她旁系一支中唯一继续从事植物研究相关行业的。” 易枫桥这才重新从头审视了一遍面前的女人——除去比他记忆中的关玥看上去更稳重些,没她那么跳脱外,关菱秋和他想象中关玥成长到独当一面时的样子,真就一模一样。 这算是他在末世里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熟人吗? 他嗓子有些发涩,艰难开口,“……那我算是你的……老祖宗级别?” 关菱秋:???好奇怪的辈分关系。 “其实我比你略长几岁”,她别开眼,有些不自在,又忽觉自己本找易枫桥有正事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插话打断实在有失面子,于是索性不再参与他这无聊至极的话题。 亦停下了易枫桥欲窥探自己分明可以光明正大现行,却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他的意图。 毕竟这人身上实在是没有太多诸如经历过生死大劫的自己那般的成熟,反而透露着一种专属于醉心科学研究科研狗特有的清澈愚钝。 简而言之,两人不在同一个频道。 “……别多话,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点击来收藏来读者四面八方来(祈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熟人 第7章 质疑 语毕。 关菱秋重新将黑色面罩带好,捂住整张脸,然后转身,往易枫桥头上也套了个面罩,示意背后的他跟上她。 易枫桥目光流露出一丝迷茫:……? “你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想被路人随机泼水的话就听我的话,戴上,到了地方再摘。” 他想起方才周围的那些议论,果然还是有些畏惧,于是将面罩套紧了些,只留下一双眼露在外面,然后加快脚步,紧随其后。 饶是易枫桥对她诸多好奇,一直在她耳边念叨“去哪”“为什么她也得裹这么严实”,关菱秋也不予应答,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走。 易枫桥也自知没趣,不再提问。 约莫走了十分多钟,跟前的关菱秋终于停下脚步,伸手向上一指。易枫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视线一路上移,直至定格在“图书馆”的字样上。 关菱秋示意易枫桥将面罩摘下。 “图书馆需要核验身份进入。小忱应该已经把你的信息录入进去了,你待会直接从正门刷脸进,上二楼等我。” 易枫桥目光落在对方的黑色面罩上,周身人流来往不息,两人俱是无言。 没听见关菱秋接下去讲自己该做什么,她又该怎么进来,易枫桥顿觉不妙,心中警铃大作。 相同的处境他似乎在几天前也遇到过。 但那可是裴念忱,和面前这位身份存疑的神秘女子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要不是看她长相神似关玥,易枫桥真不会相信她。 但考虑到只是进个图书馆应该到不了性命攸关的地步,易枫桥索性不再多语,直接进门。 刷脸过后没有响起令人社死的提示音,馆内大多数人也都在安静地自习看书。或许是因为易枫桥身上的风波还没传到这么远,又或者这群醉心学习的人无暇顾及八卦,总之在易枫桥进门之后,并无人端详他议论他。 总算躲过去了。 易枫桥回头,发现本在打卡机后的关菱秋早已消失不见。他于是向楼上走去。 二楼是自然科学分类区。 趁着关菱秋没到的时候,易枫桥准备先从书架上抽几本植物学书籍,作为史书的补充,顺便看看现在的植物到底迭代到了何种地步。 然后他走到书架前,鬼使神差般抽出那本名为“濒危植物图鉴”的书。 书架空出的间隙间,俨然浮现一张脸。 易枫桥一惊,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引来周边路人一片白眼。他忙好声好气地赔着笑脸,另一边在心里对那波澜不惊的人疯狂吐槽。 罪魁祸首倒是对此毫无察觉,依旧翻着手中的书。晨光掠过那人的侧脸,打在微微泛黄的书页上,略带几分与平日凌厉不符的暖意。 易枫桥被眼前温馨的画面钉在原地,直至那人抬眼看向他。 一开口,冷冽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在这里?谁带你来的?” 又是质问。 易枫桥视线飘忽,突然在匆匆一瞥间看见躲在墙角里的关菱秋正以一副严肃的神情冲他使劲摇头,同时比着“不要”的口型。 他往对面的方向看了一眼,再回望墙角。 关菱秋不见了。 易枫桥心领神会,暗道保证完成任务。于是他也学着某人的样子,冲对方摇了摇头。 “无可奉告。” 裴念忱:…… 总感觉易枫桥把他的台词抢了。 “既然碰面了,那我顺便把房门钥匙给你。位置在南街60号302。你的手表上装了定位仪,可以自己查找位置。或者你也可以跟我回去,我就住你隔壁。” 易枫桥一时没反应过来究竟是“裴念忱出现在这里并把钥匙给他”这件事更离谱,还是“裴念忱居然让我住他隔壁”这件事更惊世骇俗些,就看见墙角的关菱秋再度冒头,冲着他摇了摇脑袋。 易枫桥支支吾吾:“……我还有点正事要办……不劳烦您屈尊带我回去了。” 裴念忱依旧淡淡,没给易枫桥太多回应,直接转身离开,一个人带着书到前台登记借书了。 待他走出一小段距离,约莫半分钟后,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凑到了易枫桥身后,顺带低头看了眼他手中抱着的书。 “得来全不费工夫。” 易枫桥微一低头,看到不知何时摘下面罩的关菱秋正端详着他手中的书,故翻开首页。 作者那栏填着“西南植物科学所”,初版印刷时间在星历2060年。 由于更新迭代过不少版本,他手上这本书看起来很新,纸质也和他平日里接触到的书籍完全不同,比起普通纸张更像是某种人造纤维。 “这书是……” “你自己翻翻就知道了。” 易枫桥不明所以,但还是将图鉴往后翻了几页。 植物学书籍,尤其是图鉴类的,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因为在大多时候照片中不能很好地展示其具体结构,因此除简单介绍和照片外,也不乏手绘图。 他忽然想到同事们“当年”给他冠的名,嘴角轻轻勾起。 不出意料,图鉴中的手绘图,有一半以上出自他的手笔。其余物种要么他没亲眼见过,要么在他带进两百年后的这本笔记中。 翻到大约一半的位置,书页被另一双手“啪”地一声合上,把易枫桥翻书的左手夹于其间。 “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关菱秋清了清嗓子,手上依旧保持关上书页的动作不变,低声道,“你也是从外围逃进来的人,能看出植物异变未曾停止,知道基地里的祥和景象都是幻象,对吗?” 她从黑袍里掏出一张宣传单,从书页间隙塞给易枫桥。 “如你所见,这本图鉴里的大多植物都已经销声匿迹,其余发生变异。但这些消失的植物,自最后发现的那天前后,都未曾发现过变异倾向。而你带的……” 易枫桥虽然略单纯,但并不傻。他明白关菱秋此行就是为了将他拉入她的战线,图的是他从两百年前带来的植株。 他只要一点头就说明自己认可她的言论,愿意加入她。 维持现状或打破现状,由他来做决定并没有用。 “你拿这话跟我说,不如拿去找裴念忱。植株都在他手里,他不让我动我也带不走。”易枫桥直接将她的话头打断。 听到这个名字时,关菱秋的眼神很明显闪躲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 “……他会同意的。” * 闹了点不愉快后,两人都没再搭话。但天色尚早,易枫桥暂时也不想回去和裴念忱会面,于是干脆跟着关菱秋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 然后他跟着关菱秋的脚步,拐进了小巷深处的一家甜品店。 女人轻车熟路地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风铃随风发出清脆响声。摘下面罩和厚重的黑袍,她把自己重重往沙发上一甩,斜睨一眼半个身子卡在门外的易枫桥。 “进来吧,请你尝一下咱们基地甜品第一店。” “秋姐又在说笑……咦?生面孔!”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关玥那个时代来的濒危植物采集者易枫桥。” 手里端着杯杨枝甘露的小姑娘神色瞬间凝重起来,凑在关菱秋脸边耳语几句,然后把甜品端到桌面上,跑到门边将易枫桥拽了进来,随后在门把手上挂上“歇业”的牌子。 关菱秋示意易枫桥坐到她的对面。 “刚刚是我操之过急了”,她将杨枝甘露推到易枫桥面前,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向你讨要植株并不是想拿来研究,至少我们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但群众现在对于植物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于不正常了,几乎完全接受不了。从植物学家的角度来看,你认为这样真的正确吗?” 不认为。 他太不认为了。 “改变这种想法是个持久战,不在朝夕。我们已经为此做过诸多努力,但收效甚微,毕竟我们本身是这个时代的人,存在太多局限性。” “噔噔!”那甜品店小女孩不知何时又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叠宣传手册,向易枫桥的身上落去,被易枫桥手忙脚乱地接住。 “所以我们成立了植物宣传小分队!只要易哥您一声加入我立马拉着分队里所有人为您拉磨!” 易枫桥抬眸深深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关菱秋,又深深望了一眼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小女孩,眼神中的质疑简直满到溢出。 “咳咳……不存在雇佣童工这一说,她成年了,长得显小。” 易枫桥眼中的质疑更甚。 “我知道我们这个小分队看起来确实很像临时凑起来的草台班子,事实也如此”,少女扶额,“目前为止只有我、秋姐和另外一个人,根据地也小到只能局限于甜品店之中,没有任何政府机构的认可……但我们现在拉到你了啊!” 易枫桥:……我什么时候同意的? 那边少女还在继续她的大局规划,有了易枫桥相当于拿下裴念忱,有了裴念忱的支持,想宣传他们的理念简直轻而易举。 “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的想法相似,为什么不合作呢?”关菱秋硬着头皮向易枫桥好声好气,“我们之间的熟悉度比起你和小……裴念忱近得多,难道他一反对你就必须听他的话么?” 易枫桥瞬间明白自己如此持久的质疑究竟从何而来,并非来自叽里咕噜一通想拉自己入伙的少女。 而是—— “那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为什么你需要躲避大众的视野吧”,易枫桥把目光投向关菱秋,将手中的空碗放回桌面,转身对少女偏头一笑,“味道不错。” 今天开始稳定隔日更~ 依旧求收藏求读者(祈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质疑 第8章 理想 少女本出于易枫桥的身份,对他还略带尊重。 但他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不太礼貌了,明明邀请他加入进来算不上一门交易。 于是当她准备出声斥责易枫桥时,话到嘴边却又被关菱秋一手臂拦了回去,只能气鼓鼓地站在一旁干瞪眼,最后撇过头去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和初来乍到的你一样,不存在于基地的人口登记册上。” 易枫桥表情空白一瞬,有些怔愣住了,低下头,似乎在仔细思考关菱秋所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和我一样……吗?” 关菱秋和自己一样不属于这个时代? 然后他看见对面的女人对自己微笑着摇摇头,开口小声道,“不,我属于这个时代,不过……” 年久掉漆的木门突然响起沉重响声,连带着门上挂着的风铃都随之以一种凄厉的姿态向木门撞去,发出刺耳的声音。 关菱秋话到一半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面色略有不虞,回神又看见刚乖乖留在身边的少女走到门边往猫眼看去时有些焦虑的神情,立马明白了些什么,于是起身向墙角那个装饰精致镶着蓝白色边框的电子壁炉走去。 易枫桥不明所以——既然关菱秋不方便露面,他本以为她会躲到后厨去,或者至少找一个稍微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结果这么草率么? 下一秒,他再一眨眼,关菱秋凭空消失在壁炉的位置,连个影也没留。 现场表演遁地术?这么精彩? 来不及细想,木门已被少女拉开。她身形娇小,恰好被完全挡在门后。 于是静到光束中细微浮尘可见的甜品店内,只剩下易枫桥和将枪举在手中一脸戒备的佩兰面面相觑,以及躲在门背后只露出半个头的吃瓜少女。 易枫桥向门后使了个眼色,满盈的期盼渴求中全映着三个大字——“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少女躲回门后以表爱莫能助,于是对局间又只剩下了佩兰和易枫桥两人。 佩兰看见眼前只剩下易枫桥一人,即使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但秉承着“疑罪从无”的良好理念教养,她最终还是当着已然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的易枫桥的面,将根本没上膛的手枪丢在地面上。 “例行检查。顺便通知你们一声”,佩兰的目光没有落在易枫桥的脸上,而是径直转向木门后的位置,把声音放到一个很轻柔温和的程度上,以和对待易枫桥两模两样的态度对门后轻轻开口,“栀子妹妹,你们摆在北巷的宣传栏又被砸了,你们小队布置宣传栏的那男孩和隔壁书摊子摊主吵起来了,裴哥让我过来通知你去拉架。” 洛栀子明显一懵,什么?拉架?我吗? 佩兰下巴轻抬,点向沙发上一脸无辜正坐着观战的身高187能上山摘花下地种田虽然战斗力为零但多少能起到一个威慑作用的健壮男子。 现成的免费劳动力,用吧。 易枫桥有苦说不出,半推半就之下被佩兰和洛栀子强硬地拽出门去,失去面罩加持,在光天化日之下更是无异于裸/奔,实在羞耻。 所以他选择挣脱开来,开了导航,自己往北巷的方向去。 基地不小,但好在整体布局规整,不多时易枫桥便循着导航找到了北巷的位置。 说是条巷子,其实和大街也没什么两样,以至于易枫桥严重怀疑基地街道命名完全出于建设者个人喜好,直到他看见路牌上标注的街道名。 北巷路。 …… 与拘留所出来后他所见的街景略有不同,北巷里大多是些贩卖二手书和手工制品的小摊子,也甚少有叫卖声,大家都坐在摊位上各做各的生意,安静祥和得很。 路很长,长到一眼望不到尽头,易枫桥自然也没听见所谓的争吵声。 直到佩兰两人追上他的脚步,一路小跑到他身前给他带路。 易枫桥匆匆瞥了一眼腕上的表。在标记他所在地点的绿色荧光点的不远处,另一条路上,一个橙色荧光点正快速朝他的方向移动。 “裴哥在忙,一会才能过来”,佩兰抱歉地冲洛栀子笑笑,“得先让你们撑一会了。” 易枫桥不以为然。这一带都是小本生意摊子,大多都是不敢惹是生非的小摊主,就算吵架应该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直到他看见越来越空旷的摊位,眯起眼睛仔细寻找,才在几百米外看见一群疑似聚在墙角的人。 他们忙加快脚步小跑过去,赶到被人团团围住的那块墙角。 易枫桥身材高大,一眼便望见了人群中央那个瘦弱矮小的男孩。瘦小的身形被包裹在人群中,实在显得有些可怜,但抬眼时他的眸子却是亮着的,眼里流淌着易枫桥所熟知的某种神采。 又是个生长在这个时代里不被认可的小植物学家。 他微微叹了口气,强硬地挤进人群里,挡在男孩身前,替他挡下了所有争议,以及从四面八方丢过来的书。 局势瞬间被逆转。人群的议论声逐渐消减,再逐一变大。 这回易枫桥听清了。 “这不是前几天被裴长官抓进拘留所那个走私植株犯吗?” “原来这人和他是一伙的!嘴上说得那么好听,说什么宣传‘植物与人类也可以共生共荣’,其实是为了包庇犯人!” “太恶劣了!” 脚边是散落一地的宣传单,被砸得稀碎的玻璃宣传栏半挂在墙上,稀稀拉拉地掉下来,把那男孩的手和脸都给划破了几道口子,这人硬是一声不吭挺下来了。 易枫桥搭住那男孩的肩,把他往外拉了十几厘米,离开那段玻璃可能划伤他的距离,高大的身材将男孩完全遮挡在身后,挡下所有丢过来的书。 身边的嘈杂声依旧不绝于耳,易枫桥抬眸,看见十几米人群外佩兰正对他比着口型。 “快了。” 还好这里大多聚集着书摊,往易枫桥身上砸的也只是些不太厚的书,要是拿着大部头砸过来,或者换成蓝色生死恋,他估计会被当场砸晕。 佩兰在人群外急得团团转。这确实是她控制不了的局势,她只擅长做些小范围的协调,因此即使她拉着洛栀子急于向人群表明自己的身份,表明易枫桥已被无罪释放,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她的话。 豁出去了。 她清清嗓子,准备用生平最大的声音吼一声,虽然没什么用,但多少起到一种威慑作用。 闭上双眼。 “停!” “砰!” 几十米外的一声枪响与佩兰的声线交叠,响彻天际。 电线上排成一列的麻雀瞬间四散而飞,人群彻底安静下来。 枪口依旧泛着白烟,持枪的人久久没有将枪收回,右手仍高举着,颇有一副蓄势待发预备发出第二枪的样子。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从十几米外逐步向人群靠近。冷冽的眸子扫视一圈,围观人群不敢多言,不多时便各回各摊一哄而散。 佩兰见到来人,知道自己没能控制好局势有失“裴念忱爱徒”名号,明知自己会被数落,于是忙不迭跑上去领罚。裴念忱倒是没多责怪她,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然后他转变方向,朝着宣传栏的方向走去,将脚步定格在距离易枫桥一米外的位置。 被易枫桥笼罩在背后的男孩自觉走出,伸出手拿给洛栀子验伤。好在他除被玻璃划伤以外并无受太多外伤,缓过来后就一个劲对着易枫桥鞠躬道谢。 易枫桥简单挥了挥手,助人为乐积善行德而已。 念在这场纷争并不由那男孩发起,他现在的状态也一般,佩兰只简单教育了他几句,就让洛栀子把他遣送到医院去疗伤了。至于询问之类,放到以后再进行也不迟。 “走吧。” 钥匙被易枫桥揣在兜里,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地发出清脆磕碰声。他想起挂在洛栀子甜品店门前的那串铃兰形状的风铃,又牵连到身份存疑不便露面却还坚持要捞走他的关菱秋,以及在明知反对植物的基地中坚持宣扬共生思想的男孩。 易枫桥沐在夕阳中,眼皮有些打架,声音发懒,“裴念忱。你说他们几个能实现他们想要达成的目标吗?” 在这种世界里,他们所做的是否太过不切实际,太过理想主义了些? 易枫桥断然不敢直接否认那些人。他承认自己在穿过来之前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程度不会比洛栀子他们更低。 只不过他本质上还是个谨慎的人,做不到与时代大潮相悖。 所以他很佩服这群人。 “很难。” 只会喊口号而不做实际行动,那叫空谈。会喊口号但做实际行动时总受到阻拦,那叫无奈。 易枫桥总嘲笑他们的小分队是草台班子,但尽管是草台班子,也总比没有好得多。 他们总说很欢迎易枫桥的加入,那他又在其中承担了什么样的职责? 为什么会单单把他送到这个时代? “易枫桥”,快步走在跟前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冷冽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是难得带着质询的语气,在落霞照彻石板路的傍晚里也并未显得淡漠,反而更像是带着好奇的探究。 “你准备加入他们吗?如果只是像今天这样杵在那里白白挨揍,我觉得大可不必。” 向来话少的裴念忱难得多唠叨了他几句,看来是真的……在嘲笑他。 不过也是事实。自己空有强壮的体魄,连点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每次都得靠裴念忱半道杀出来救他。 家长里短的拉呱宣传实在不符合易枫桥的研究调性,如果能选择的话,他更愿意重新投入科研,或者预先去找到种质库的位置。有了根据才更有说服力。 但现在看来,双线并行也并非不行,毕竟那个草台班子看上去比他更不靠谱。 “你教我点简单的防身术吧”,趁裴念忱看上去心情不错,对自己的要求并非十分抗拒,易枫桥遂得寸进尺,“等我学成归来,就去加入他们。” 虽然小易现在很菜但会慢慢成长起来滴[狗头叼玫瑰] 前面走剧情线确实会略有枯燥,已在尽力让xql每章贴贴~ 依旧收藏来读者四面八方来[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理想 第9章 蛋糕 道路名这回倒是没将易枫桥骗到,北巷和南巷果真相隔大半个基地之远。大伤初愈后一天下来唯独的热量摄入来源于下午那碗杨枝甘露的易枫桥多少有点虚脱,再继续跟着裴念忱往前走了一段后,肚子果然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咕”声。 裴念忱微微蹙眉,他隐约记得自己有让佩兰那姑娘带易枫桥去吃点东西,再往北巷赶。 现在看来显然是她给忘了。 稍稍有些愧疚,想到距离南巷还有七八公里,裴念忱没想让伤员陪自己锻炼,毕竟把他的身体搞坏了自己也得不偿失,遂伸手拦了辆车。 易枫桥一懵,刚想感慨这人为何忽然变得如此好心,居然愿意找个代步工具,就看见裴念忱上车等待期间多少有些不耐地示意自己快走。 也是,自己不便露面。 他赶忙钻进车里,拉上车门。待汽车行驶出一段距离后,易枫桥才发现驾驶座上正平稳驾驶车辆的并非人类,而是一台通体瓷白,身体衔接处泛着幽幽蓝光的机器人。 前窗玻璃上映出机器人微笑的表情。 后座另一侧的裴念忱正轻闭着眼靠在靠背上,夕照透过贴着防眩光膜的车窗打进车里,星星点点地覆在他的脸上。略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出一小片晕影,时而煽动,像蝴蝶飞舞。嘴唇薄而红润,修长的脖颈延伸到笔挺的制服领里,透着病态易碎的白。 一触即碎的,被细致雕刻的,瓷娃娃一般的清瘦身影,倒和平日里的凌厉果断形成了一种强烈反差。 易枫桥不自觉地用余光多瞥了裴念忱几眼,不得不感叹道他果真是被光偏爱的人。看上去也不比自己大上几岁,年纪轻轻居然已是一整个基地的总负责人。 不仅长相清秀之至,手段也相当了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易枫桥停留在脸上的目光,裴念忱骤然睁开眼,与他目光交汇。 易枫桥尴尬地轻咳两声,偏过头去。再度回头时,只看见裴念忱纤细的手指正搭在他那侧安全带的卡扣上,轻轻点着。 这么平稳的车技,也需要扣安全带? 他很快会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代价。毕竟就连战神级别的裴念忱都老实遵守交规扣好了安全带,就他一脆皮“古代人”哪里抗衡的了接下来的冲击。 质疑的话还未出口,那机器人却忽然一脚油门,不要命似地往前横冲直撞。 有那么几刻,易枫桥感觉自己好像飞在空中,灵魂和□□已然被剥离,脑浆也快被混匀了。 意识混沌间,他好不容易重新找到卡扣,好不容易将安全带扣紧。 然后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裴念忱从另一侧下车,看见脸色铁青跪在地上呜哩哇啦吐了一地的易枫桥,嫌弃地将手往车窗里一伸,用手机付了款,然后飞速往远处走了点。 机器人嘀咕了一句,“很乐意为您服务”,把头往易枫桥的方向一转,又对他咧开嘴一笑。 嘲讽,纯粹的嘲讽。 “所以这就是你不常打车的原因么?” 缓过神来的易枫桥眼神呆滞地靠在301沙发上,右手端着裴念忱刚塞到他手里的白开水,狠狠抿了几口后才将狂飙的心跳压下去。 “我提醒过你了。这里的社会科技发展,比你所在的两百年前,强不了多少。” 机器人能取代大多数简单劳动,但也仅限于驾驶车辆,搬运物品之类。在大多时候还是人力更便利些。至于电子设备,依然是易枫桥所熟知的手机、电脑、平板。 唯一一个他没见过的东西,估计是戴在他手腕处的那块监视器,能够监测他的各项生理数值、心情变化、所在位置等等,并实时发送到裴念忱手中。 像这种暴露**的发明,也只有在草木皆兵的末世才可能出现。 隔壁302的家具正在置办中,基地里没有宾馆酒店之类的设施,裴念忱大发慈悲地将客卧让出来给易枫桥暂留。 裴念忱抱着被子走到半路,又折回客厅,正想询问易枫桥晚饭该如何解决,只看见那人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已然钻进厨房。 十秒后,厨房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惊呼声。 和整洁干净的客厅、卧室、甚至厕所完全不同,厨房俨然是另外一副模样。 安全区域光洁如新,但天花板上是与之截然相反的一团黑色。灶台上落满了灰,显然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但门口冰箱有很明显的开合痕迹,意味着裴念忱其实真的常居这里。 除了厨房几乎不使用以外。 易枫桥正准备拉开冰箱,只见裴念忱急火火地从客卧走出,眉眼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懊恼,又或许是在竭力掩饰尴尬,匆忙来到厨房,一只手按住易枫桥欲打开冰箱的手。 “……点外卖吧。” 由于易枫桥实在抗拒这些全是不知用什么材料人工合成蔬菜的店铺,又偷看见天然蔬菜十分高昂的价格,有些于心不忍。 最终两人左挑右选,还是从洛栀子的店里挑了几块蛋糕,准备敷衍一下晚饭。 “外巡队每周会外出寻找一次未变异天然蔬菜,一部分和商店合作进行售卖,另一部分自留。但我不太会做饭,一般都让给其他人。” 易枫桥:看出来了。 从炸厨房的历史遗迹来看,不让裴念忱下厨是正确的选择。 “你们没想过保留一些外来蔬菜的种子放在基地里种吗?这样不是更加事半功倍?” 裴念忱抿了抿唇。 “试过。但从第二代开始就成活不了。” 空气再度陷入死寂当中,脑洞大开的科学家又陷入了奇思妙想当中。在他那个时代,有关植物的基因研究已经到了较为先进的地步,两百年后更不应该倒退、甚至不应该原地踏步。 假如研究出植物变异的因素,再退一步,研究出为何未变异植物二代必死,应该不难。 他想起被他带来的那两株植株。 “你们这边有设置植物实验室之类的地方吗?我记得我带来的那两株植物并没有发生变异,那其中甚至还有史书中标记的未命名特殊物种!”,易枫桥转过身,按住裴念忱的肩轻轻晃动,眸光亮闪闪的,“你说这会不会是一个突破口,一个,或许可以将末世终结的突破口?” 裴念忱不动声色地将易枫桥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推了下去,然后摇了摇头。 易枫桥眸光瞬间黯淡下去,为什么呢? 正巧门铃响起,易枫桥也略有些心烦意乱,干脆主动走到门边去拿外卖。 一拉开门——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佩兰?” “易枫桥?!”站在门口的佩兰显然比易枫桥更加惊讶,往后退了半步,呆呆地看了他好几秒,直到楼梯口的灯熄了,她才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这……这不是裴老大家吗?” “哦。我住他隔壁,家具还没布置好,所以先在他这里借住几天。” 不管怎样,佩兰尽管怀着万分“易枫桥是不是强迫老大私闯民宅,易枫桥绝对是强迫老大私闯民宅,老大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之类的吐槽,但还是钻进门内。 手里还提着带袋蔬菜。 关上门,裴念忱正巧从书房走了出来,怀中还抱着一本看上去和《变异植物史书》看上去差不多厚的棕皮书本,见到佩兰俱是一愣,眼里的疑惑意味相当明显。 “外巡队那边说哥你上次帮他们解决了大麻烦,也知道你不会亲自收下蔬菜,于是给我塞了一大堆,让我转交”,佩兰腼腆地笑了笑。 裴念忱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我不是说都让你带走吗?” “可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啊!”佩兰欲哭无泪,冲到裴念忱面前就准备抱住大腿向他哇哇诉苦,被裴念忱闪身避过,以一个及其狼狈的姿势摔在沙发上。 “哇老大你变心了就连302那么好的位置空出来了都不愿意让出来给我住却先让给一个认识不到五天的男人!” “那我把你观巷那套房子回收了,你住过来。” 佩兰想到自己那套坐北朝南风景极佳交通便利的大平层,和位于基地边缘交通不便面积不大的居民楼相比还是好出太多,实在不忍放弃,于是忍痛割爱,泪洒当场。 “祝你们幸福。” 易枫桥:??? 谁能向他解释这姑娘神奇的脑回路? 裴念忱显然也解释不了,于是在门铃再度响起时,他果断走到门边,放这两个人冷静一下。 这回果然是易枫桥心心念念的甜品外卖到了。 门口的机器人把袋子递到裴念忱手里时,冲他很讨好地笑了一下。虽然钱要花在刀刃上,但这年头机器人打工也大不容易,裴念忱还是拿起手机给机器人打了点小费。 “很高兴为您再次服务,祝您用餐愉快、生活美满!” 生活美不美满倒不一定,但佩兰看见甜品那一刹亮起来的眼睛做不了假。 为防止小姑娘再次叽叽喳喳各种明示,易枫桥从袋子里拿了块巧克力蛋糕塞到佩兰手里,准备堵住她的嘴。 裴念忱似乎也正有此意。 于是几个人好歹是难得度过了一段安静如鸡的用餐时间。 易枫桥并不知道关菱秋话中的“甜品第一店”权威到了哪种程度,但和下午那份杨枝甘露相似,晚上点的巧克力蛋糕口感也相当丝滑。 “栀子她们家的蛋糕里都会加真材实料的水果,所以才比一般蛋糕店做得好吃”,被填饱的佩兰在甜点的作用下心情大好,难得愿意向易枫桥解释几句,“虽然略贵,但我还是愿意为这点买单!” “你和洛栀子他们几个很熟么?”易枫桥饶有兴致地问道。 “还行吧。像今天遇到的这种事,以前也多多少少发生过几次,虽然没这么严重。我之前就是他们甜品店的忠实客户,出事之后也大多都是裴哥带我处理,一来二去也就和栀子玩在一块了。” “发生过很多次?” “他们比较坚持,自然就会有人看不惯吧。大部分人对待植物的态度就那样,连确认不会变异的行道树都被挖掉过好几次”,佩兰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于是神神秘秘地向易枫桥发问:“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被那样针对吗?” 小裴(风评被害版)其实只炸过一次厨房就远离这个充满魔法的地方了[化了] 果然天才总会在某种方面有所欠缺[熊猫头] 小易:那我呢那我呢 小裴(一巴掌扇过去)你是真的菜 小易:[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蛋糕 第10章 事故 裴念忱一个眼刀划过去,带着警示意味开口,“佩兰!” “哥你本来也想讲的”,佩兰嘟哝着嘴,伸手指向被裴念忱从书房带出,随而抛弃在沙发上的那本棕皮书,“那不是基地大事记编年史么,几场事故都概括在里面,包括实验终止的……唔……原因!” “实验终止?”易枫桥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既然佩兰已经迫不及待想展开故事大会,裴念忱也正有此让易枫桥见棺材落泪的意思,就随她去了。 她起身,将沙发上的书拿起,又在桌子上扫出一片空白区域,翻开书页。 “那我直切主题。” 在三十二年前的2218年,植物异变开始。向来惜命的人类自那一年开始就逐渐发挥囤货本能,往家里添置东西。 但与丧尸病毒爆发的,在影视剧当中常见的末世毕竟不甚相同。在植物发生异变之后,有再多的囤货,也无法一直呆在家中不出门——人可以不出门,但植物会自己钻进来,会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本体进不来,它们还有无数的授粉途径,无数散播种子的方法。 无可奈何的人类只好一边缩小自己的居住范围,一边展开他们最擅长的基础建设,顺带进行科研工作。 起初进展相当顺利,科研工作也稳步展开,如易枫桥多年前所做一般,这个时代的科学家也从基因入手,试图在变异和为数不多的未变异植物中寻找其共同锚点。 但局势哪能那么容易地控制下来? 再厉害的科学家也不是铁打的,何况其中有不少未毕业生被强行低薪拉过来进行最基础的组培实验凑数。为了防止半夜间植物突然发生异变,几乎全天24小时中,实验室内外都派了人严防死守。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熬下去不说出得出不了成果,但对人的精神来说,的确是一场全方位的巨大折磨。 就算这样,也依旧没人放弃。 一年后,基地初步搭建完成。那时的基地不比现在,只是单单圈了块地起来,筑了高墙,里头的房子也大多是简陋的平房,入住人数更是不多。 这也无可厚非。大多数人都不愿意逃离原有的居住环境,以为熬一熬总能过去;以为再厉害也不过是植物而已,经不起严寒经不起高温;以为这像传染病毒一般的变异植物病毒在科学家手中,不说两三年,至少五年内,总能出点成果。 直到植物变异出现迭代,开始展现出其对人类的攻击性。 说是哀鸿遍野、死尸遍地也毫不为过。 有人说这是天谴,是他们几十年来不曾像他们的祖宗那样植树造林,而是肆意索取的反噬。但不论怎样,活命肯定更加重要。 于是大批的人争先恐后地涌入基地。在最拥挤的时候,十平米的小平房里甚至能挤下十多个人,就连天台也难逃一劫。至于空旷的地面更是重灾区。 目光所及之处,俱是人。 这样下去太过混乱,不必说,显然是不利于基地发展的。更重要的是,原本就已支持成立基地,自发参与基地建设的原住民对外来人员抢占他们房子的行为表现出了极大的意见。 于是罢工。 “然后故事的主人公就出现啦!基地的第一代负责人,裴宁。” 在佩兰提到这个裴念忱略有印象的,曾在《变异植物史书》扉页上看到过的名字时,他下意识偏过头去,看了餐桌另一侧那人的表情。 裴念忱倒是依旧波澜不惊,看不出心情如何——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正听他人讲述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其他人的轶闻。 裴宁在末世之前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裴念忱的母亲方澜在当时已是小有成就的植物学家,基地的植物研究便是由她牵头。虽然成果尚微,但在当时敢于承担风险,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无疑是伟大的。 三十多岁还算是理想未被完全消磨的年纪,基地也混乱到了急需选出一个牵头人的地步。 于是裴宁成为了这个人。 “‘他不算一个良好的领导者,但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演说家’”,佩兰也学着易枫桥,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裴念忱的表情,确认他没生气后,才敢接着说出下半句,“额那个……裴哥……这是这本书上的原话。” “我知道。” 作为基地几乎所有史书的审稿人之一,裴念忱早已知晓,只要是这种书籍,少不了对历史人物的评价。甚至包括评价他的。 他不在意。 为了节省时间,佩兰跳过了些无关紧要的部分。时间线直接跳转到了二十多年后。 2240年,基地自成立后损失最大的一年。 “那几年基地一直在做外出抢救的工作,也一直在扩大基建。来的人多了,也就避免不了把有心之人放进来的风险。” 一直以来,基地都有对外来人员进行安检的良好传统。期间也搜出过不少偷偷携带变异植物种子的人,最后都按照情节轻重做了相应处罚。轻则口头教育,重则扔进大牢。 “那时还没有设立拘留所,不分青红皂白,携带植株入内只有这两种下场。让我们感谢裴哥设立拘留所,不然按你的罪情,肯定会被扔进大牢。” “那……感谢裴长官您大恩大德饶小的一命……?” 这俩没个正形的人凑在一块简直太糟心了,裴念忱扶额。 “把你的故事讲完。” “收到!” 安检的确防住了大多数不法之徒,但总有漏洞。 “那年恰好遇到了一场特大台风。本来像我们这种并非沿海地区的地方,受灾情况应该很轻才对。但偏偏那年不一样。” 植物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防风固沙,起到保护人类的作用。所以在那场台风中,即使人类已经因为植物异变,对其产生了畏惧心理,但仍相信在某些时候,植物或许还是,愿意帮他们一把的吧? 恰恰相反。 “最早在天气突变下产生异变的,正是放在实验室中,已被研究人员确认下来并不存在变异基因的植株。这个你可能比较熟,易……易哥?” 佩兰仔细思考了番易枫桥和裴念忱之间的关系,感觉自己这么称呼没大问题,再加以今天看见易枫桥在北巷时竟然能一声不吭地接下所有伤害,虽然菜,她也未免有些佩服。 多个哥没什么不好的。 “你是说,当时发生变异的是《变异植物史书》上提到的原未发现变异现象,后在补充里重新加上的那些濒危物种?” “Bingo!” “但你是不是觉得不大对劲。事实也的确如此。实验室里那株爆发出强大生长力的植株,是被人调换过的。并且那株被调换走的植株,正是当时唯一具有研究进展的那一株。” 查明了真相,但植株却丢了,基地遭受的损失也无法被弥补回来。 佩兰合上书页,沉重地叹了口气。 “那年我才9岁,只记得基地里死了好多人,也包括我的父母和裴哥的父母。那段时间里总感觉有团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在基地上空,基地失去了主心骨,大家情绪都不太高,实验就被迫停止了,至今没能重启。我算是无家可归了吧,不过后来我就被裴哥捡走啦!那年他好像也才——十多岁?” “十七。” 易枫桥偷偷算了算——十七岁,他估计还在备战高考的年纪,这边的裴念忱居然已经被压上了名为“基地未来”的沉重巨担,还在自己都没成年的基础上,许诺给另一个孩子未来。 难怪只比他大两岁的裴念忱,总有种与年纪不相匹配的成熟。 “裴……” “如果要煽情的话,佩兰,今天的故事到此为止”,冰冷但略有些僵硬的声音自桌对面响起,带了些细小的情绪波动,但大体上还是沉稳的,不近人情的。 “我马上切正题!后来大家对植物研究越发抗拒,加上维修实验室需要一大笔费用。就算不考虑这些,就算还有人愿意支持实验,但一旦提出就会被打成‘叛徒’,久而久之也就搁置了。” 实验楼还在它本来所处的位置上,除了墙上缠绕的那些藤蔓被神经紧张的清洁工清理掉外,它仍保持着当年的样子。 “像栀子他们,一直对实验持支持态度,所以尽己所能宣传他们的思想,想要重启实验。至于我和裴哥,一直保持着中立态度。但你要知道,大多数人对此还是很抗拒的。所以一旦栀子他们大张旗鼓地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说,多少就会被人针对。” 人微言轻,易枫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而距离事故发生也过去了将近十年,十年内又能诞生几个科学家?放弃实验的那些侥幸生存下来的研究人员,真的能摒弃一切心理阴影,重新投入实验吗? 所以裴念忱才会告诉他,很难。 “我还是同一个问题”,裴念忱淡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还愿意加入他们吗?” 佩兰神情紧张地看了易枫桥一眼,她明白一旦易枫桥点头,他需要承担的后果可不止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可能还需要拉裴念忱垫背。 “愿意。” 佩兰卸了力,瘫倒在椅背上。 “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你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好。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易枫桥决定优先出卖队友一番。既然从关菱秋口中得不到信息,他大有人可以问。 “关菱秋是谁?” 裴念忱抬眸,定定望向对面的易枫桥,神情凝重,眼底带着幽深不可测的漆黑。 “喂,这个……” 裴念忱将佩兰的话头直接掐断。 “你认识她?” 收藏来评论来点击来读者从四面八方来(祈祷)[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事故 第11章 地图 辗转难眠的夏夜。 或许是植被稀少的缘故,基地内也难见虫鸣鸟叫,而为防止外界植被在深夜向光性生长,基地内熄灯时间固定。况且南巷位于基地边缘,一到深夜便鲜有人声。 安静到了死寂的程度,漆黑到了上空星星清晰可见的地步。 大半夜的也不好意思让大老远赶过来的女孩子一个人跑回去,于是易枫桥相当大度地将裴念忱刚为他收拾出的客卧让给了佩兰。 至于自己,那就在沙发上凑合一夜。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客厅空调比房间里多少更加费电,因此易枫桥在裴念忱多少有些不悦地扭头回房后,也没好意思征求他开空调与否的意见。 至于佩兰,大多情况下都和裴念忱的态度保持一致,他更不好意思去为难她。 一时半会之间也睡不着觉,易枫桥索性翻身下沙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仰起头,往上看。 以两百年后的科技发展程度来看,这里的污染绝对不输他当年。但疯长的植物恰好与此相抵消,以至于他现在只是站在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居民楼里,以一个不甚高的海拔,就能看见一大片星空。 出野外的时候,易枫桥也不是没有见过大片星空,却都不如眼前这片这般震撼,南巷所处的位置又格外刚好,那真是一个完全位于基地边沿的绝佳位置。 从裴念忱所住的301望出去,正巧能看见不远处大片的高耸围墙。围墙再往外的位置,甚至能略微可见星星点点的藤蔓,正蓄势待发地往上延伸,甚至往里生长。 但到了一定高度时,它们又恍若受到了一股不明力量的阻止,迅速地萎靡下去。 易枫桥看得入了神,全然没注意到在身后的暗处,离他最近的那扇房门被悄悄打开,一个人影轻巧地从房间里窜了出来,又轻轻在他身旁落定。 “睡不着?” 易枫桥闻声差点被吓得一个激灵蹦跶起来,发出尖锐爆鸣,又想到虽然裴念忱能像个夜猫子一样大半夜的跑出来像雕塑一样站在他身边,但佩兰未必没睡。 为保障下一代基地主心骨之一的安定睡眠,他最终只是非常克制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对”。 没有空调的客厅的确是太过闷热了些,就连向来体温偏低的裴念忱呆久了,都多少有些发晕。 于是裴念忱扭头就走。 易枫桥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站在原地,看裴念忱动作——但是出房门之后就慰问了他一句睡没睡就往回走到底居心何在? “滴。” 原来是中央空调的开关设在了裴念忱的房门边上。 难掩的燥热终于在飞速运转的冷气之下被抹平,易枫桥也终于恢复清醒,意识到那人再度向自己身边走来,估计是真的想和他好好谈谈。 至少也得把今天那场不必要的争论解释清楚。 争论。 “抱歉。是我今天言语过激。我确实很久没得到过她的消息了,所以一旦有了点动静,就忍不住想刨根问底。” 《变异植物史书》上博学温婉的邻家姐姐形象,和易枫桥印象中说一不二就将自己绑架,让自己加入队伍的关菱秋,实在很难重合起来。 但就在几小时前,他抛出最后一个问题,没能成功被佩兰拦下的那一刹那,就从裴念忱的眼神里、从他寥寥几句话之间,明白了关菱秋在他眼里的真实身份。 那是一个,自十年前实验室事故发生时就被宣判死亡,但至今没能找出尸骨的年轻植物学家。 也是引导裴念忱养成良好学习习惯,让他不至于在大众风向之下彻底倒戈,而是到迄今为止,成为基地负责人之后,仍能以中立态度示众的良好引路人之一。 这对于裴念忱来说大抵只是一件多年不会再提起的伤心事,但易枫桥显然没考虑周全,没料到这句话同时也让自己的身份看上去更加存疑。 毕竟就算是两百年后,也没发明出时光机,谁又敢确保他真的来源于两百年前呢? 一方面是为了自己更好地在这里安全多活几天,另一方面,他也确实不想和裴念忱闹得太尴尬,故主动解释,“我只是听说过而已。” 窗外的星光的确是太过明亮了些。 如果在黑暗间,易枫桥可能还做得到装瞎随便应付裴念忱几句。可他甚至没有特意去看,他右侧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便会随着星光流淌过来,然后他就会看见那双洞悉一切的琥珀色眸子。 没理由、也没办法说谎啊! “我和她祖宗关玥是植科所同事。有一次出外勤半夜做噩梦,梦见关玥向我提起这个名字,说未来要是有小辈继承她的衣钵继续从事植物研究就把这个名字用上。是不是很扯?” 关菱秋早已用称呼暗示过她和裴念忱之间关系匪浅。越是关系匪浅,既然她不想让裴念忱知道自己还活着,就越不能告诉他。而自己从两百年前穿过来这件事本就已经足够离谱,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托梦也显得不足为奇得多。 才怪。 但裴念忱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 “我相信你。” * “你是说小忱轻易相信了你这个简直不用看就知道是编出来的谎言?”关菱秋抿了口奶茶,几秒后眼神欣喜地亮了起来,“栀子!创新作品相当不错!” “绝对不可能。要是他只有这点心机,怎么可能当上基地负责人?”易枫桥摇了摇头,“我倾向于他背地里调查了什么,或者准备偷着使坏。” “唔……有道理。不过以他的能力,估计很快就能猜出来了,我得躲一阵风声。” “他都开始怀疑我身份了你还躲”,易枫桥愤愤,“我好歹答应了你的请求加入你们小队了,你就不能给我沾点好处?何况你还是主心骨,你跑路了他们两个怎么办!” 顺着易枫桥手往外指的方向,刚经过表扬的洛栀子正兴致勃勃地钻研新品,至于那个人如其名,相当执着,也是第一个提出布宣传栏的男孩钟执,正抱着台平板,用电容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听见易枫桥的话,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关菱秋的方向。 “其实……主心骨是……我……” 易枫桥:??? 他僵硬地扭过头去,只见打扮精致,妆容可爱,像个洋娃娃的某知名甜品店店主正弱弱地举起手来,誓要语不惊人死不休,破罐子破摔一般全倒了出来。 “秋姐先向我们介绍了你这个人,当时我就动了把你捞回来的心思。但由我出面不太合适,至于钟执他太不会讲话,一来二去最后还是敲定了让秋姐以强硬的手段把你掠走了。” 关菱秋点了点头。 “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 见关菱秋腼腆一笑,易枫桥心中大喊不妙,立马出声阻止,“可别告诉我这也是关玥托梦来的!” 下一刻,关菱秋回头,让洛栀子到电子壁炉的位置取个东西。 她的身手不比关菱秋利落,易枫桥这回很容易就看清了她消失的全过程。并非穿越门之类玄幻成分占比极高的未来产物,只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普通暗道。 不出三分钟,洛栀子便手捧一本淡紫色封面,页边微微泛黄的笔记本,端到易枫桥手里。 “这是……” “打开看看。” 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师妹,关玥的字迹易枫桥还是认得出来的。一般他们出外勤时,都会拿个本子记录当天的进度,这本笔记本亦是如此。 不过里面的日期,都在他存在于那个世界的最后一天之后。 调查进度报告里不能带个人情绪,里面记叙的内容再正常不过,易枫桥一时半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倒是有些欣慰,看来关玥在他失踪以后,也仍未放弃打拼事业,总算有了些成长的迹象。 大概在本子中间的某两页间,夹着根绳状书签。易枫桥鬼使神差地从本子根部拉起那根细绳,本子随之翻到相应的页码。 那是一张纯手工绘制的地图。 铅笔字已在岁月的痕迹之下被磨擦得几乎看不清,但地图中央那三个被刻意加粗过好几遍的字分外清晰。 “种质库?” “对。就是你们当时筹建的那座种质库。” 易枫桥对目前西南的城市规划布局不甚清晰,而关玥显然料不到一百多年后有此一劫,没法预见基地的具体位置。 “我们都拿不到离开基地的权限,所以就算有了地图,也没办法找。但是裴长官给了你外出权限,你也对植物的生长习性比较熟悉,所以我们就想着能不能拉你帮忙找找。” 易枫桥没说同意,但也没急着拒绝。 走的时候,关菱秋让他把笔记本也顺便拿走了,洛栀子还往他手里塞了块小蛋糕,贿赂意味不言而喻。 实际上根本不用,他想,眼下最关键的难道不是取得裴念忱的同意吗? 今天是周末,302的搬运工人自然停了工。易枫桥只是往那方向看了一眼,便径直走向另一侧的301。 门口留了条小缝,不知是裴念忱进门时没关好,还是佩兰走的时候忘记关了。但房间里亮着灯,冷气也没关,正透过门缝幽幽地飘过来。 家里有人。 他没言语,只是悄悄透过门缝往房间里看。 客厅的桌面上,两株长势良好的植株,正被完好无损地栽在土里,焕发着勃勃生机。 ——是他来时采摘的那两株濒危植物。 这个小裴闷声干大事[狗头] 今天是七夕,先祝读者宝宝们节日快乐! 其次是感情线在憋了在憋了在憋了[求你了]静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地图 第12章 纵容 这么贵重的东西,被如此不小心谨慎地放在这种地方,也不怪是易枫桥恶意揣测,但实在是有些引人浮想联翩。 既然裴念忱都这么光明正大地把植株放在桌面上了,那他偷偷拿走一下,应该、也、不会出、大问题、吧? 易枫桥故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没穿拖鞋,踮起脚尖走进门内,伸手靠近客厅桌子上摆放的东西。 成功! 还未从得手的喜悦中缓冲过来,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想怎么进行实验,易枫桥一抬眼,正巧和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裴念忱打了个照面。 他自知理亏,立马将手背到身后。但实在来不及,毕竟他不知道裴念忱这个脚步比猫还轻浅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说不定就是在他进门的后一刻。 这下真的完蛋了,他这样想着。 但裴念忱只是用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了易枫桥一眼,一如初见时的漫不经心,然后便迈开步子向厨房走去了。 他这算是什么意思? “默许啊!他绝对是默许你进行实验啊!” 彼时的易枫桥手里正拿着裴念忱今早为他准备的新手机和宣传小队通电话——好在这台手机和他过去用的东西差不多,他很快便上手了。 但这毕竟来源于裴念忱,谁都无法保证手机上是否装备有监视器之类的东西。为防止关菱秋暴露身份,在易枫桥和她联系时,都是通过洛栀子这个媒介,传递她的意思。 此刻电话两头简直是两种心情。易枫桥还在这里担惊受怕,担忧裴念忱是不是去厨房给他准备最后的晚餐。那头的三人却简直像乐开了花一般,已经从易枫桥得到植株聊到了末世彻底结束。 “喂你们几个!做梦不带这么不切实际的吧!” "其实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吧。你难道不希望早日找到末世结束的方法,然后回到你那个时代么?" 易枫桥一怔。 自穿越以后接踵而至的事情实在太多,多到他其实根本无暇去想回去的事。但经洛栀子这么一说,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似乎被触碰了一下,他忽然有些难过。 在那边也是孤家寡人一个,社交圈子除了同事、以前的同学和老师、以及为数不多的朋友以外,无亲无故。 到了这边以后,最本质的区别就是就连他为数不多的社会联系也被完全切断,而且还多少有点对辈分关系的不适应。 他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承认,自己还是想回去的。 “就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才应该团结嘛。等我们解决了当下最大的麻烦,生活回归平静,说不定你也能找到回去的方法了”,洛栀子苦口婆心。 “滋滋!” 厨房传来奇怪响动,一股特殊气味顺着风飘进客厅 易枫桥头皮发麻,忽然觉得在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得先找到让自己在裴念忱手里活下去的方法,至少不能让他进厨房,这简直危害全体南巷人民生命安全。 他立马掐断电话,无比利落地闯进厨房。 起初映入眼帘的是裴念忱那张俊秀脸上疑惑而略带懊恼的表情,再往下是他紧紧贴合围裙的修长身姿,紧实有力却又纤细的腰身,再往下是…… 是不锈钢小锅里糊成一团的黑色不明状物体,有明显刚被擦拭过痕迹又被溅上无数油点子的灶台,以及被火星子无辜迫害灼烧出洞的菜谱。 易枫桥清了清嗓子。 简直不忍直视,不管是对裴念忱其人,还是对他手底下和其人形成强烈反差的食物。 不,如果这也能被称作食物的话,实在有愧几千年老祖宗传下来的各式美食。 “方便问一下您做的是……?” 裴念忱似乎也有些尴尬,别过头去,手指轻点菜谱上的某个位置。 易枫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手上动作更是没歇着,从裴念忱的腰后绕过,然后—— 一气呵成地将灶台火熄了,把抽油烟机开了。 裴念忱:…… “你你你……你别告诉我你做的是煎蛋。” “是煎蛋。” 易枫桥垂眼看向锅里那团实在糟心的黑色固体,又抬头,往天花板上那块显眼的黑色区域看了一眼。 “做饭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吧”,易枫桥扶额苦笑,往裴念忱身侧一闪,轻而易举地将他推出了厨房门,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扣上。 隔着厨房的玻璃门,易枫桥都能看见裴念忱眼里带着的凛冽寒意,燥热的厨房内,气温都被连带着下降了好几度。 实力不详,脾气不小。 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肚子。好在裴念忱虽然不下厨,但灶台上的调料和油的保质期都还新鲜,这使懒得让他再点一次外卖的易枫桥深感欣慰。 他于是走到门口打开冰箱,从里面翻了点佩兰昨天拎过来的蔬菜,打算给这位两百年后没吃过好饭的人类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美食。 虽然他会的不过也就那几道菜——诸如西红柿炒鸡蛋、酸辣土豆丝、炒各种时蔬之类,但毕竟不能强求一个终日出差极少在家的人会的太多,毕竟不是专业饭馆厨师。 何况他也不是没尝过这里的饭菜。光是他被关在拘留所吃的那一顿,就够他回忆一阵的。 与那顿相比,就算自己真的只折腾了个煎蛋出来,也好上太多。 易枫桥从没想过能有人把饭菜做得这么难吃。当然如果这个人长了裴念忱那样一张好脸,那也不是不可原谅。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喂!侮辱粮食不论是对谁而言都不可原谅! 为了停下左右脑互博的低智行为,易枫桥果断端起锅,将烧糊了的煎蛋丢进垃圾桶,然后把锅重新刷了一遍,又拿起抹布清洁灶台。 擦到门边时,他特意隔着玻璃门偷看了眼裴念忱的动静。 那人脸上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正端着电脑坐在沙发上。纤细的手握着鼠标,时而触碰左键,估计是在处理公务。 而桌面上的那两株植物,仍被没收之人所无视,安然无恙地摆在那儿。 【绝对是默许你进行实验啊!】 易枫桥闭了闭眼,不再去想。 …… 半小时之后,厨房门终于被推开。紧接着易枫桥探出半个脑袋,招手示意裴念忱过来帮忙。 易枫桥没夸大,也的确是很基础的家常菜。 西红柿的品质很一般,就算是和着蛋刷了油,也炒不出鲜亮的红色,高温下挤压出的汤汁更是稀得像水,和易枫桥平日里炒出的浓郁汤汁天差地别。 至于空心菜——在洗菜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不知是过了季还是被上头太过高大的变异植物吸取走了养分的缘故,这几根空心菜不仅个头矮小,还很老。 既然从口感和卖相上来看都不讨喜,易枫桥也不再寄希望于这顿饭能好吃到哪里去。 学生时代里他唯一的乐趣便是吃饭,特别在生长期时,一顿干掉两大碗米饭根本不在话下,才练就了如今这样壮实的身材。 以至于在看见比起他瘦小得多的裴念忱时,一股怆然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这个年代的人也太惨了,一顿好饭吃不上,连蔬菜都要省着吃。 但当他回过神来,发现在自己只动了几筷子的基础上,那盘西红柿炒鸡蛋几乎要被一扫而空。 易枫桥错愕地望向坐在他对面,显然扒饭扒到忘情,抬脸时甚至没注意到嘴角沾了红色汤汁的始作俑者。 他抽了张纸巾,递了过去,面朝裴念忱指了指自己嘴角的位置。 而裴念忱似乎还没回过神来,面对看他看到恍惚的易枫桥,不仅没及时接住他递来的纸巾,甚至还伸出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似是在询问他为什么不吃。 易枫桥以为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不可置信地再尝了一口——真的不好吃。应该是食材的原因,这盘菜炒得相当失败,完全没显现出番茄的鲜甜味,也不知道裴念忱究竟是怎么塞下去的,甚至还一口气吃了不少。 可怜啊。这孩子真没吃过好的。 易枫桥被自己的想法折磨的心情不佳,连带着胃口也小了许多,一晚上没吃多少。倒是填饱肚子之后的裴念忱看上去心情难得不错,甚至真心夸奖了易枫桥一句。 “厨艺不错。” 易枫桥面上不显,故作高冷,其实身后的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最后还是没忍住,决定恬不知耻地乘胜追击一下。 “植株我能拿回去么?” “我以为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许反悔。反悔了也不还给你。” “嗯。” 他看见向来庄严肃穆的雕像,对他勾了勾唇。 如果这就是充满戒备的领导者难得卸下防备,得以休憩的时刻,易枫桥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更久一些。 * “他对你倒是挺纵容的。” 栀子甜品店的门口依旧挂着歇业的牌子,门锁紧扣。门内的四个人正围坐一圈,准备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他们首先否决了钟执的宣传栏,毕竟刚被攻击过不久,短期内肯定不能再用。 其次是洛栀子通过出售甜品,在包装袋内塞上宣传单。这一方法确实是屡试不爽,因为他们根本没看见成效。 “百分八十的宣传单出现在了垃圾桶里”,洛栀子痛心疾首。 “那不是还有百分二十吗?” “钟执你去给我把易枫桥的嘴堵上,我简直不想说”,洛栀子相当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剩下百分二十是被中学生用空白背面打完草稿后丢在垃圾桶里!” 看来太过直白的法子是行不通的,或许宣传这条方案也得先被搁置下来了。 “所以你要优先利用好你身边的资源”,关菱秋拍了拍易枫桥的肩,“现在最大的任务已经降临在你的身上了,抓紧时间去做实验吧。” 易枫桥回想起佩兰所述中那栋被损毁的实验室。在那天听完故事之后,他也将那本棕皮书翻出来看了几页,得知实验室恰巧就在南巷附近,离他们的居住地很近。但这十几天以来,他都没能亲自跑过去寻访一番。 “……我有点忙。” “你忙?”三人俱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像你这种无业留守外来人士还能忙到哪里去?” “我被裴念忱安插进外巡队了。” 三人:“啊???” 每个厨房危险分子都应该有一个会做饭的相方(点头) 求收藏求灌溉求评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纵容 第13章 训练 那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302已经装修完毕,易枫桥自然也就没了继续住在裴念忱家中的理由,拿上他为自己准备的洗漱用品麻溜地搬到了自己的房子里。 只不过他实在担心生命安全问题,故死乞白赖地每天依旧登门拜访301,帮裴念忱做好晚饭,和这人见上一天中难得的一面,再离开。 裴念忱自然也没忘了自己答应易枫桥的事,从武器库里挑了把新枪给他。但由于基地事务繁多,在他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皮囊底下,又掩盖着相当爱瞎操心的灵魂,导致两人在晚饭之余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由此易枫桥也就没学会什么有用的技能。 两人简直占据了繁忙与空闲的两极。有时他看见裴念忱下班后那副累到极点只能揉着太阳穴保持清醒的模样,感觉他实在命苦,真的想替他分担点任务。 “明天去外巡队报道。” 易枫桥瞪大眼睛,震惊到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而对面那人手中正端着易枫桥为他准备的热茶,气定神闲,连眼皮都没抬,整张脸沐浴在热气氤氲中,颇有岁月静好的幻象。 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仿佛只是来通知易枫桥一声:哦,看你太闲了,明天送你去上班。 “你……你确定送我去外巡队?”易枫桥对外巡队可能遇见的情况不能说是心知肚明,但多少听说过一点。何况他也是虎口逃生过的人,自然知道离开基地以后,就没有那么多可保护他的设施了。 出门在外,全靠自己。 “不会那么快送你去实战,先跟着他们训练一段时间”,裴念忱放下茶杯,抬眸定定看向易枫桥的眼睛,“他们的战斗技巧,足够你用来防身。” …… “你倒别说。虽然他的做法有让你被打成关系户的风险,但利明显大于弊嘛!你出外勤之后,还能凭借你对植物的了解找到更多品质更优的蔬菜,把这里的价格打下去点,还能助于你得到民心。” “这都是其次。但是你们根本想不到外巡队的训练强度。” 基地的外巡队内部被细分成三个小组。一组在外墙巡逻,防止变异植物入侵内墙;另一组负责外出抢救幸存者,佩兰便属于这一组。 还有一组就是易枫桥被安排到的,专门负责搜索食物的三组。 “不应该啊!”关菱秋闻言皱了皱眉,“是我情报落后了吗?印象里三组是遇险概率最低的一组,训练强度不应该太大吧。” 易枫桥摇了摇头。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起初也的确是这样。结果就在二十几天前,三组外出的时候刚巧遇上食人花追杀,死了两个人。” 一是因为作战经验不够丰富,二是缺乏对植物属性的认知。 易枫桥依稀记得事故发生那天,裴念忱回到家之后脸色相当阴沉,连饭也没吃上几口就把自己锁进书房,一晚上没出来。第二天八点多他醒来的时候,隔壁的人已经走空了。 几日之后,他就被裴念忱送进三组了。 “我加入三组的几天前,他们的训练方案就已经变为和一组二组同步。至于我在里面算是承担了一个顾问的角色,训练量相比正式队员减半。” 易枫桥毕竟是常年上山下田的科研工作者,体力相比于同时代的一般人已经好出太多。 结果放在这里完全不够用。 “每天跑五公里已经足够折磨了。结果跑完回来还要接着深蹲,仰卧起坐,俯卧撑……接着再练习射击。” 他永远记得,训练刚开始的那三天,他几乎都是被其他队员架着回到南巷的,双腿完全失了力气,一触碰地板就开始发抖。 其中有一天还在路上好巧不巧地撞上了难得提早下班的裴念忱。 “我脸都快丢光了。你们能想象到吗,裴念忱一个那么高冷不近人情的人,那天居然愣是看着我笑出了声”,易枫桥痛心疾首,拍案而起,又一刚巧把膝盖磕到了桌角,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疼得呲牙咧嘴,跌回沙发里。 结果看见洛栀子和关菱秋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就连钟执也在捂嘴偷笑,遂怒而拍了拍皮质沙发的表面欲引起注意,“你们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吧!” 洛栀子瞬间收了笑,正了正色,“秋姐是她们科研院当年的综合体能第一名。至于我和钟执,不说武艺高深,但在前几年的民间射击大赛里也多多少少拿过名次。” “那宣传栏那天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钟执没戴眼镜。” 易枫桥觉得闻所未闻,抬头看向正尴尬地推了推鼻梁上眼镜的钟执——看那镜片厚度,没个四百度说不过去。 这种视力也能射击? “深藏不露,深藏不露而已。” 易枫桥点了点头,嗯嗯,期待看到你们一鸣惊人的那一天。 “既然有了名正言顺出门的理由,你就去找找种质库吧。” “说得容易”,易枫桥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把地图拿给三组其他人看了,甚至还让他们传给了一组二组的人。” “结果无一例外,无论是队长还是队员,没一个看出那个地方到底在哪。” “所以关玥才让我把地图交给你”,关菱秋将眸光聚集到易枫桥的脸上,“因为只有你能看懂这张地图。” * 好在外巡队虽然训练强度大,但裴念忱极其贴心的为其设置了双休,才让易枫桥得以好好休息并在甜品店里泡了两天。 以至于他回到训练场时,几乎又快一朝回到解放前。 “五分钟”,三组队长掐着表,在易枫桥过线时嗤笑一声,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已经将他套了不知多少圈的其他队员大声喊道:“今天就练十公里!谁的配速没进四分自觉过来再领一百个俯卧撑!” 队员们闻言,立马叫苦不迭地提快了脚步。 “怎么样?” 易枫桥自知理亏,一声不吭低头跑去领罚,但那三组队长显然一副不打算放过他的样子,在他艰难地做着俯卧撑时,仍站在他身边,状似无意地将内涵他的话语昭告天下。 “我早就说过,我们三组不欢迎任何关系户!就算是裴长官的人又如何?上了战场一样是没用的废物!一样会变成那些植物的肥料!” “有些人,别看我没说你,但你们随时都可能变成那两个家伙!” 这句话的杀伤力远远比前面的训导要高出不少,以至于在易枫桥悄悄抬头看向正经过自己面前的跑圈人群时,从里面捕捉到了好几个闻言后,面色立马从单纯的疲累,转为辛酸中略带痛苦和绝望的队员。 为了方便管理,外巡队队员在队伍内没有自己的名字,而只以代号相互称呼。 三组的总人数不过二十多号人,但由于队员死亡之后,不由后来人继承编号,以至于现在队内编号最小的易枫桥都被排到了203号。 编号最大的当属队长,002。 基地成立不过三十余年,三组队内最大的队长也还未到退休年龄,可想而知在这么多年里外巡队付出的代价何其惨重。 那些消失的数字,不只是单纯的编号,而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此话一出,大家多少都会有些愤慨。 事故发生一方面确实归结于训练不够充分,但易枫桥觉得,队长的顽固不化也是很大的原因之一。 十来天前,当他第一次站在队长面前,拿着裴念忱的介绍信递给他,并相当诚恳地向他提出应该将科普和训练放在同等位置时,遭到了对方的无情嘲笑。 “有这闲工夫不如多跑两圈去。” 当天训练结束之后,在易枫桥被抬回南巷的路上,和他一块走的那两名队员让他别太把队长的态度放在心上。 “自从我们入队以后,咱队长就一直这样。年纪大了毕竟很难接受新鲜事物,他一直不太乐意别人向他提植物科普之类的事,对裴长官都颇有偏见……” “115!不许乱说!” “我不是那种意思”,编号115摊了摊手,“不过203,过来人给你个提醒,咱队长生平最讨厌关系户。你最好对训练上点心。” 易枫桥也确实对训练上了心。 但他也绝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队长越是不让他向队员科普,他越是一身反骨,见缝插针地就把自己的笔记本翻出来——区别于他记录濒危植物的那个本子,这个本子里大多是西南常见的变异植物,注脚用了最简单的方式解释,通俗易懂。 队里剩余的队员大多比较年轻,甚至比易枫桥还小点。 虽然在厌恶植物的大环境下成长,但又尚处一个三观还可以被轻缓改造的年纪,科普起来不是难事。 最难应付的当属队长。 他有时不禁怀疑,裴念忱把他安排过来,是不是因为在基地的植物学家中当属他脸皮最厚,可以在百次受挫的情况下依然向老顽固推销自己的笔记本。 这精神、这毅力,进了传/销/组/织估计都能给他干到业绩第一。 只不过要是能把精神和毅力放在体能训练上就更好了,刚做完一百个俯卧撑,趴在地上像死狗一样喘着气的易枫桥如是想。 他用力扯开眼皮,只能看见天花板上挂着的那盏光芒刺眼的白炽灯。不多时,他再眨了眨眼,刺眼的灯光被一团飘来的黑影挡住了。 有人向他走过来了。 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垂在眼前,易枫桥视野不清,很难辨别眼前人的具体身份。 但在对方开口之前,一股清冽的木质香先飘了过来,溢满在他的鼻腔中。 易枫桥此时此刻只想仰天长啸,到底为什么每次他都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裴念忱啊?! 今日份耍帅失败[坏笑] 小易会一点一点进步到能自保甚至保护小裴的地步~ 但小裴是战力巅峰这点不会变[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训练 第14章 赌约 “陈队。我记得我把易枫桥交给您的主要目的是让他向队员们授课,以防止出现因不熟悉植物攻击模式而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情况。” 裴念忱语毕,并未在易枫桥身边多做停留,像是只日常查看一下他的生命体征,确保一下这个人还活着,就算完成任务指标。 易枫桥回过神来,从地面上强撑起身体。 鼻腔间的木质香飘远了。 “裴长官,你也看到了。咱们三组的训练量本来就比其他队小了不少,要我说就是平时对待他们太手下留情了,现在跑个十公里,配速都进不了四分钟!这群人上战场,不让他们长点记性怎么能活着回来?像当时那俩人,但凡跑得再快一点,也不至于死在那!” “极端情况下没人能跑得过食人花!你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问题,不愿意承认我们只是侥幸逃过一劫而已!” “喂!115!” 易枫桥抬眸看向那位目光中闪烁着灼灼烈焰的青年,暗中叹了口气。队伍里的确是需要这种正义发声的热血青年,不过这人也太实在了点,什么话都往外蹦。 那天将他抬回去的另一名队员112,大概是115在队内的朋友,一直强压着他。 但到了这时,被积压已久的面临队友亡故的悲痛终于在一刻爆发,112没能把115拦住,让他冲了出去,大跨几步直至队长陈飞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但凡你肯承认哪怕一次你的方法有误,他们两个也不至于死!”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两人对峙了有段时间,也没人敢上前阻拦,因为他们不得不承认115所言其实,但更不敢得罪队长。 易枫桥偷偷把视线挪到裴念忱身上,试图看看他准备怎么解决这场由他挑起的争端。 结果那人只是靠在墙面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上前劝阻的意思。 看来这个和事佬还是得由自己来当,易枫桥做了个深呼吸,清了清嗓子。 死寂的训练室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向他的方向聚集过来,甚至包括仍处于掐架状态的115和陈飞。 “我有一计”,易枫桥拿出他前几日往图书馆跑搜集资料后整出的全新笔记本,翻开记录日期的那一页纸,指着上面用红笔重点标注好几圈的日期,“后天是我入队以后第一次出外勤。目前的统计数据表明,大王花每次攻击,死亡人数一般不低于三人,且这是一种‘报复心极强’的异变植物。” “也就是说,等它再次遇上我们,也就是在下次出外勤时,可能发起二次攻击?” “是的。”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就连115拽着陈飞衣领的手都松了松。 “那你有什么方法,说来听听?”陈飞嗤之以鼻,就算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也不愿意改改他那自以为是的态度,仍不愿意在毛头小子易枫桥面前服软。 他从十几岁开始到现如今,无数次死里逃生,身上有无数伤疤,但从来没有畏惧过、回避过,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的决策总是对的。 对于这种人,当然是要让他死一次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当然,不是真的死,而是濒死。 “下次出任务,再遇上大王花”,易枫桥狡黠一笑,目光扫向陈飞,“您带一部分人以您的经验逃跑,另一部分人跟着我,用我教给他们的方法逃跑,比比我们谁先到达安全地带。” 陈飞冷哼一声,“无聊。” “不,这很重要”,易枫桥轻轻摇头,“要是您不愿意接受挑战,我就拉上115天天在您耳边念叨,直到您耳朵长茧,同意我的挑战为止。” 115:…… 陈飞:…… “比就比。” 陈飞接受易枫桥的请求之后,在场所有人的心中似乎都有一块巨石落地,氛围看上去又恢复了一贯的轻松。 但那毕竟只是表象而已。 “115,松手。” 裴念忱下达了自纷争开始以来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指令,随后便直接转身离开。 他没对易枫桥的做法发表任何意见,和当初同意他拿回植株一样,像是默许。 陈飞被搅和的实在没什么心情,摆了摆手示意今天的训练告一段落,让队员们回去收拾装备并休整一天,后天再按时集中出发。 大约五分钟之后,训练室的人差不多全走空了,只剩下易枫桥和站在窗边往下看的陈飞。 陈飞回身,看到易枫桥仍然没走时,也有些意外。 “你倒是执着。” “您知道就好。能劝动您这样的人,这放在我们科研领域,也算是一段佳话。” 陈飞:…… 半晌无言,易枫桥也准备起身下班。 走到门边时,身后忽地传来动静。 “在某些方面你和小裴挺像的。” “裴念忱?” “嗯,这世界终究是属于你们的。” 易枫桥回过头,陈飞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沧桑。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要是你赢了我,就按你的法子来吧。” * “他的松口真的来的莫名其妙,总感觉有一口‘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的大锅要从天而降,准备马上扣到我的头顶上了。” 佩兰一面往嘴里塞着蒜蓉春菜,“咯吱咯吱”地嚼着,一面嘴里嘟哝着,“清醒一点,往好处想,万一他准备退休把三组交给你呢?” 桌上摆着三个人的菜量。 至于佩兰是怎么知道易枫桥略懂厨艺,又是哪个裴念忱泄露了天机,就说来话长了。 易枫桥将最后一道菜端到桌面上,解下围裙,扶额苦笑,“那还真是承蒙他的厚爱了,我可不想接下这烂摊子。” 能进外巡队的人,除开易枫桥这种半编外人员的存在,其他人大多都身强体壮武艺高强。 让易枫桥去管理这群人,估计会在背地里被蛐蛐很久。 “实在不行,你拿你的厨艺征服他们!” “那还是别了”,易枫桥低头,浅浅笑了一下,“我的厨艺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品尝到。” “特定的人?” “比如你们裴哥,还有顺带的随行亲属。” 佩兰立马用一种震惊又钦佩的眼神看向易枫桥,不愧是我哥一眼就看上的帅哥,这才几天,关系进展就已经这么迅速了,佩服,实在是佩服! “你别瞎想”,易枫桥看到头顶已经开始冒出粉红色泡泡的佩兰,无可奈何地制止,“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还给我找了住的地方,我当然得做点什么报答他。” 佩兰疯狂点头,我懂,我都懂。 卧室门传来响动,两人闻声俱是抬头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刚刚结束小憩的裴念忱,正揉着眼睛从房间里钻出来。 轻薄的睡衣之下,被风吹起后隐约勾勒出紧实细腰的轮廓。 易枫桥喉咙一紧,立马做了个吞咽动作缓解尴尬。 都怪佩兰瞎说话。 看到两人正盯着自己看,裴念忱不明所以,发出一声“怎么了”的质疑,语调中还带着轻微的将醒未醒的黏糊。 “不不不不不没什么!哥你快来吃饭。易哥最近厨艺大有长进!” 两人都有点无端的做贼心虚,一直到晚饭结束也没能在饭桌上再憋出个字来。 为了防止佩兰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继续挑起话头,易枫桥把她推到厨房洗碗,美其名曰来蹭饭总得付出点劳动力。 “好吧……祝你和裴哥独处愉快哦!”佩兰合上厨房门,对着易枫桥使了个眼色。 此时此刻,易枫桥终于理解了裴念忱的感受。 自己本来就是个聒噪的人,佩兰更是活宝,一旦把他们两个放在一块,基本上一天下来家里的声音是不带停的。 这样下去迟早会把裴念忱这个淡人逼活。 送走了佩兰,回身一看,裴念忱居然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 把易枫桥吓得不轻。 “怎……怎么了?” 裴念忱抬起手,将手中的一张纸质清单递到易枫桥掌心。 “我当年第一次出任务时的清单,你拿去参考一下,明天带去基地中心采购。” 易枫桥一怔。 “其实我拿你之前给我的那些旧物去用就好了,反正你也没怎么用过,九成新。再说了我现在还不算外巡队的正式工,分文未挣,全花得是你的钱,这多不好意思。” 易枫桥虽然跳脱,但他本质上还是个传统的人,渴望稳定的生活——虽然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他的生活不可能稳定下来,而是充满冒险。 但在花别人钱这块上,他可没有那么心安理得。 “赚到了再还也不迟。” 有了裴念忱的全力金钱支持,再加上北巷发生的那件事,易枫桥现在出门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也没人敢得罪他。 没多久他就采购回了所有必要装备,大包小包地拎回了家。 路过南巷旁边那条命名昭示意味极强的“实验街”时,他还跑进去看了一眼——破旧程度堪比他母校的废弃老校区现如今的样子。 但或许是事故发生时植物变异未曾泛滥到地下室里,架空的那两层竟然整洁如初,也没有任何遭到攻击的迹象。 天色尚早,易枫桥决定探进去看一看。 从包里翻出刚买回的匕首,转了半圈后握住刀柄的位置,伸手用力向下猛地一敲。 玻璃在易枫桥的操作下裂得粉碎,他干脆直接扶着窗框翻了进去。 他不得不承认陈飞的魔鬼训练有点效果,现如今让他随机扳倒一个和自己量级差不多的普通人不在话下,就连身体也轻巧了不少。 这都是练出来的。 易枫桥拿着手电筒将一楼扫了一圈。的确没在这里看到植物的痕迹,估计是被扫空了。 楼梯就在边缘,易枫桥盘算了一下能够准时回到301做饭的时间,感觉下去一趟应该不太会影响这次的时间安排。 他将手电筒的光调亮了些,往楼下大步走去。 第15章 出发 整齐的实验仪器陈列在落灰的黑色实验台上,易枫桥走过去,用手轻轻拍开实验台上的灰尘,灰尘下依稀可见被液体腐蚀的痕迹。 靠墙的位置摆着台电泳仪,看上去颇有些年头,八成也被使用过成百上千次。 药品柜里放着过期多年的瓶瓶罐罐,断了电的-80度冰箱里随处可见不知名菌种尸体。 易枫桥在屋内将那些仪器一个个仔细看过去,翻箱倒柜一阵——除去一些在他那个年代不可能被发明出的的仪器外,大体上和他那个年代的实验器材没什么不同。 略加研究,维修一下仪器,应该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重启实验。 不过现在不行,现在他得赶紧赶回301去给裴念忱他们俩做饭。 易枫桥忍痛割爱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地下那间实验室,也不知道下次回到这里得是什么时候了。 夕阳从一层的玻璃外打进来,映到负一层通往一层的楼梯间,一地橙黄倾泻下来。他熄了手电,循着光一步步往上走。 还差两阶到顶的时候,被他敲碎的那扇窗处风忽然大了起来。细微的脚步声被风声掩盖,但影子会暴露行踪。 这鬼地方还能有人不成? 易枫桥不敢轻举妄动,没再接着往上走。但对方似乎也只是无意经过这里,自易枫桥发现他之后便没再现身。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决定还是先往回走。 这实验室已经废弃了那么多年,就算是有心之人想搞破坏也早该下手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翻出窗后他果然没看见人影,估计只是恰巧经过。 易枫桥放心了些,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晚上回去得给裴念忱准备什么。毕竟接下来的几天他要随队出行,不能留在家里做饭,这算是出行前能给他做的最后一顿。 推开门的时候,屋内只有佩兰一个人。 易枫桥将门推上,把大包小包往地上一撇,“你裴哥呢?” 佩兰耸耸肩,“出任务去了呗。你也知道他的积极性,啥任务都想去插一脚,都多少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昨天下午裴念忱视察三组过后,和自己不过前后脚离开,相差时间甚至到不了十分钟。哪怕只是这样,裴念忱也得抓住那微不足道的十多分钟拿去休息。 毕竟那可能是他一天之内唯一的休息时间。 “就算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样工作!易哥你和他关系好,你快去劝劝他!” 眼看着佩兰激动的神色,尽管他非常能理解小姑娘对于半算是亲人的裴念忱的担忧,但既然连她都劝不动,换成易枫桥这个和他认识时间没多久的人来劝,更是行不通。 他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我尽量。” 一码归一码,佩兰也意识到她不该影响次日出任务的易枫桥的心情,忙擦了把脸,道了声歉,恢复往日里的笑脸。 “我把米泡了,菜也洗好了。裴哥今晚八点左右到家,指不定还能吃上口热乎饭。” 易枫桥闻言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出任务之前,和裴念忱连一面也见不上了。 虽然他是抓着十拿九稳的把握向陈飞提出的挑战,但毕竟谁都无法预料在大王花外还会不会出现其他危险情况。出任务从来都有死亡风险,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也难以避免。 裴念忱身为负责人,死里逃生不知道多少次,上次还带着他脱离了大王花的追击,他自然得从他那吸点好运。 但最后还是没能如他所愿,这个加班狂魔又没回来。 “不好意思啊易哥”,佩兰冲着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裴哥昨晚留在办公室了,他让我和你说一声,我给忘了。” 易枫桥挥了挥手,表示没关系。 假如佩兰仔细观察,会发现易枫桥左侧手腕上那块监测仪腕表亮着屏,上面显示着那条一早将他唤醒的短信。 没有过多的恭维和华丽辞藻的修饰,一切和她所熟知的某个人的行事风格完全相同。 告别了佩兰,易枫桥回过身去跟上队伍,又偷偷抬起手腕再看了眼信息中的文字,然后双手交叠,将腕表抵到心口处。 “注意安全,静候佳音。裴。” “愣什么呢203!时间紧任务重,别给我耽误,也别没出半步就给我倒地上!” 易枫桥敛起笑,收回手腕,回应一句,“收到!” * 这次的搜寻地点被定在了缙山脚下,易枫桥得救处附近。 那里原始居民较多,家家户户都有农田,在这里收集蔬菜应当比较容易。 只不过相应的,这里的变异植物密度极大,风险也比一般地点更高一些。 在易枫桥的要求之下,陈飞将队员分成两组。一组跟着易枫桥行动,另一组跟着他。 115因为上次那段威胁的事,尴尬未消,自然而然地跑到了易枫桥身边,顺带将112也拽了过来。 别看易枫桥在体能方面略逊一筹,但凭借着他这几日在队内的各种上下打点宣传,再加以许多队员对裴念忱的崇拜,他的人缘其实不错。于是在115主动过去之后,也有不少队员跟在他身后,准备投奔易枫桥。 “哼”,陈飞看着周身逐渐消减的人数,满眼不屑,“你们全去投奔他,也不怕他把你们害死了?” “您先操心一下您自己吧。” 易枫桥看着陈飞身旁所剩之人寥寥无几,反而全都聚拢到自己身边,也有些受宠若惊。他本质上没有阴阳陈飞的意思,但看他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易枫桥多少也有些窃喜。 这可全都是凭他自己本事积攒的人脉。 “那我倒要看看,在你比我多了这么多帮手的情况下,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队伍分散行动。 易枫桥在向前行进的时候也时刻观察着周身变异植物的动向,但这次却没有任何一棵植株尾随他。因为史料对濒危植物的描述不多,他也无法判断上次被追杀是否真的源于他口袋里的植株。 现在他可以确定了。 “大王花本体属于寄生植物,没有叶绿体,无法进行光合作用。因此它追踪人类一段时间后,就会收回藤蔓继续吸食养分。根据统计,它的攻击时间最长达到十五分钟,攻击方式主要为藤蔓缠绕、毒性液体喷射及释放致幻性孢子。” 易枫桥拿出笔记本,事无巨细地将上面的内容念给队员们。 理论部分毕竟对这些个凭武力取胜的糙汉还是太过无聊,易枫桥也不打算继续将其攻击原理解释给他们听,毕竟这种东西连他自己讲起来都犯困,更别提这群人。 “迭代前它还有延伸速度缓慢这一弱点,但现在已经被进化掉了。所以光靠逃跑是不可行的。” “可我们也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了,怎么会还跑不过区区植物呢?” 有科学理论的地方就会出现质疑,这再正常不过。 但易枫桥不怕,他有杀手锏。 “很简单。大王花延伸出的藤蔓能够攀附一切实体物质,还能通过风力将孢子吹到人的身上用于定位。这套攻击模式简直无懈可击。” “独家秘闻”,易枫桥坏笑两声,对着全体队员恶魔低语:“就连你们裴长官都没能幸免遇难。” 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上缓慢移动定位的裴念忱打了个喷嚏,把刚推门进来送资料的佩兰吓得浑身一颤。 “怎么了裴哥!你感冒了?” 裴念忱摇摇头,点到心率那栏,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总感觉有人在背地里说他坏话,但应该不是目前看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易枫桥。 另一边,听到这句话的队员们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 但易枫桥深谙综艺节目广告精髓,特地卖了个关子,把故事留到了任务结束后。 “接下来讲讲如何应对攻击。腐生植物最大的特点是对气味敏感,因此在人类身上可能出现的气味,如汗味等,都可能引起大王花的攻击。” “所以……” “所以最简单的方法是跳到水里或者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115抢答。 易枫桥流露出赞叹的神情,不愧是平时听他讲课最认真的优等生,都学会抢答了。 “这是一种方法。另外,有机生命体都惧怕火。理论上用火灼烧也是可行的,但至今没人尝试过,毕竟这玩意长这么大也不是白长的,死到临头了可以试试。” 队伍中哄笑成一片。 早晨到正午这段时间是太阳最大的时间段,攻击性强的变异植物大多不会挑选这种时间贸然出动,这也就成了采集蔬菜最好的时间段。 在易枫桥的带领下,跟着他的队员们不似往常一样只挑选高大植物下掩藏着,被吸取大多养分的干瘪农作物,而是根据土壤颜色判断是否适合植物散播变异基因。 分享完经验之后,他决定跑到隔壁悄悄看一眼陈飞那边的情况。 于是趁大家正忙碌的间隙,他故意放慢脚步。离大部队大约二十来米的距离之后,易枫桥果断脱队,跑到隔壁院子外墙,扒住围墙边沿往里看——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专业采集员,陈飞这里采集的效率不比他那里低,不多时也装了整整一筐。 至于卖相…… 他想起第一天给裴念忱做饭时,看见自己半小时的“杰作”的那股嫌弃劲。 视觉冲击力极强。 易枫桥踩着围墙上突起的砖往下一跳,轻轻落地,潇洒地拍掉手上的灰尘。 看来自己的胜利,不止于在对抗大王花上。 第16章 得救 见采集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易枫桥决定到山上转转,打探一下当时他在逃亡路上看见却没空采摘的濒危植物的生长状况。 从庭院外墙的草丛离开,他抬起手腕,打开导航,顺着指示的方向一路向下走,这才发现上次因为追杀自己和裴念忱所筑起的那道绿色高墙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枯枝败叶。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易枫桥不敢用脚去踩那些落在地上的枯槁藤蔓,只是蹲下身,捡起其中一支,手臂不曾用力,放在手中轻轻捏了一把。 那藤蔓质地薄脆,竟被他轻易掐得粉碎,随风散了出去。 易枫桥脑袋里嗡地一声,立马急急起身往前走了一小段,俯下身在地上收集其他植物的枝条,然后拾起观察。 豌豆,暗夜蕨,以及其他高大乔木…… 一股电流霎时间涌向他的四肢百骸,冷汗自额间滚落,滴到他紧紧抓住枝条那只手的手背上。易枫桥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颤抖得惊人。 这几种植物,他再熟悉不过。 按理来说,基地之外的卫生,一般无人顶着偌大的风险外出打扫。 石板路难以吸收植物残骸,除非是因为在风力作用之下被刮到其他有土壤的地方,否则这些枝条也的确难以被分解。 因此在一个多月以后见到当初追杀他们的植物并不奇怪。 但照理来说,就算植物体内的水分在烈日的灼烧之下完全挥发,质地变得硬而脆,但再怎么也不应该—— 易枫桥再度将褐色的粗壮豌豆卷须放在手心,两只手作击掌状,轻轻一拍。 再度将掌心打开的瞬间,于晨间的光线之下,他只看见细小的粉尘散在光里,不多时便消失殆尽。而他的手心亦然,只能略微看见星点几粒。 再怎么也不应该变得这么一触即碎,这和当初攻击他的凶恶模样分明完全相反! 他理了理乱成一团的思绪,打算把这个理论上早该有人发现,却从未在参考书籍上提及过的发现告诉裴念忱,然后接着往山路上走。 没走几步,却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微小的惊呼声。 外巡队的队员们都经历过大风大浪,遇到这类危险度极高的食人植物的情况也不少见。但这回的情况毕竟不同于上次。 大王花再度出现时,会优先攻击上次险些被捕捉的对象。 而那个人,在陈飞队里。 在易枫桥走到的位置的左手边那座庭院里,一眼望进去便是口井。 他匆忙往里跑了一段,扒住井口往里望去——废弃多年的井内堪堪映出一个脑袋。 居然是□□井! 此时此刻,他只需要闭上眼睛往里一跳,无需担心那些已经接受过他指导的队员们的安危,因为镇子旁边,距离他们采集地不远处,就是一条流淌着活水的小溪。深度不大,但也绝对不浅,只需以脚触底,蹲下去一小段,就能逃过一劫。 凭队员们的经验,不可能于将答案放在眼前的情况下,抓不住这机会。 但是…… 但陈飞他们不一定知道这点! 在易枫桥平时授课的过程中,总有那么几个不听话的,在他讲到关键部分的时候倒头就睡。 这几个人,恰好还全跟了陈飞! 易枫桥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能心安理得地跳下去。他蹲下身,从包里迅速翻找出一小袋东西和一桶汽油,抓在手中,然后起身,朝着大王花出现的方向飞速跑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脚步不停,忽然回忆起第一次和裴念忱一同打配合开路的时候。那时的情况不比现在好上多少,甚至糟糕得多。 唯独不同的一点是—— 易枫桥拼命向前跑去,直到在不足二十米外,听见陈飞带的那几名队员惊惧到极点的呼喊,看见他们跑到半路在无尽的绝望之下跌倒,然后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 红色的巨型花朵,正伸出藤蔓向前试探,意图缠绕眼前距离不远的人。而猎物已经倒在地上慌忙到不知所措,竟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马上将要把自己吞噬殆尽! 陈飞呢? 身为队长他这时又在哪里?为什么没在队员身边? 易枫桥感觉实在匪夷所思。按平日里的训练情况来看,陈飞虽然固执,但绝非不负责任。他不应该抛下队员一个人逃,也不可能。 难不成…… 斜上空的位置,他忽然听见几声像是被捂住嘴发出的挣扎声响,以及枝叶抽条发出的“呲呲”声。易枫桥下意识抬头望去,这才发现陈飞竟已经被藤蔓卷起吊在上空,正双脚悬空拍打,试图挣脱大王花的束缚,但未果。 随着他的挣扎,那大王花似有所感。 它转过来了,它将它那巨大的红色花冠转过来了。 易枫桥看着那丑陋的红色花朵,只觉这没有独立思考能力,更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东西也敢如此轻易地攻击人类么? 更别提花瓣边缘还挂着粘稠的腐蚀性液体,花心处像张着血盆大口,龇牙咧嘴地向自己笑着。 像是挑衅。 这分明就是挑衅! 眼看着藤蔓向自己卷了过来,易枫桥一不做二不休,在成为大王花的下一个猎物之前,猛地从身后拖出一小桶汽油向它泼去。然后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柴,往棕色粗糙面一划。 火星燃起的瞬间,他将火柴向花抛去。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长到他甚至可以看见火柴划过空中的痕迹,看见火势顺着花柄一点一点蔓延上去,看见理应没有思考能力的大王花吃痛的“表情”,看见它在越发失控的火焰当中不得不放开陈飞,举着自己的“手臂”不断挥舞拍打身上的火星。 陈飞一下没反应过来,被大王花一把从十几米高的位置甩了下来,险些落地摔成半身不遂。还好易枫桥眼疾手快,急忙将手边的行军包丢了过去,垫在他的身下,这才幸免于难。 暂时得救了。 陈飞刚要向易枫桥投以感激而略带妥协的眼神,却发现那人忽地神色一凛。 “火势在变小!快跑!” 此刻易枫桥也顾不上陈飞的安危了,他就不信经过刚刚那一遭之后这人还能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干脆直接往溪边跑。 因为他不比其他人安全,他也是大王花上次遗漏的追捕对象之一。 唯独不同的一点是,他终于从只能坐等别人来救,手无缚鸡之力的炮灰,变成了能够用自己知识的力量带给别人生的希望的主角。 溪水冰凉而湍急,一个猛子扎下去确实在身体上还是有些难以适应。但易枫桥已经练出来了。在炎热夏季遇到清澈冰凉的溪水,反而有利于他静下心来思考。 往前十几米外的水域,他听见“扑通”几声,然后是隔着清透溪水泛起的一串泡泡。 毕竟植物再怎么进化也视力不佳。隔着水面,易枫桥只看见那团红色的丑物在溪流上方游移了一阵。但没人探头出来,它隔着溪水也闻不到任何人体的气味,于是已经出动将近二十分钟的它只好转过身去,寻找营养补给点,最终悻悻而归。 得救了。 水下的队员们争先恐后地冒出头,发丝在阳光下甩成一片清亮的水雾。透过光线,似有彩虹浮现其中,若隐若现。 易枫桥暗暗点了一波人头——无人掉队,全都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的空气寂静得很。 易枫桥偷偷瞥了一眼陈飞脸上的表情,只见他亦是环顾一周清点了一番人头,见一个不少,欲言又止好几回,最终还是闷着声音,嚅嗫着开口,“你……你赢了,你是对的。” 气氛终于在陈飞的一句话之下恢复往日的流动,轻松了些许。 队员们的表情都放松了下来,彼此之间开起了玩笑。 “得救了!我们居然逃出来了!” “上次我差点变成那玩意的下一个口中餐!但我居然逃出来了!” “203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么些歪门邪道的?居然真的有用!” 向来最爱憎分明的115首先向易枫桥的方向冲了过来,一个飞扑往他身上甩过去。 易枫桥见状赶忙闪身躲过。 “扑通”一声,115落进水中。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我也懂”,“水鬼”带着幽怨的眼神从溪中探出头来,“但203我们明明都是男的,你为什么要躲我啊!摔得老子脑浆都快晃匀了!” 易枫桥眸光不定,半晌之后才轻轻开口,“我是……颜狗,比较介意和不符合我审美的人肢体接触。” 115险些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当时训练到半死不活被自己和112硬是拖回南巷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长得不行?天天和裴长官待在一起又是几个意思? 算了这没有任何可比性。毕竟在裴长官那张连路过的狗都要停下来看三秒的绝美容颜面前,自己的确是不太够看。 易枫桥大概能勉强一战,但还是差远了,毕竟俩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子。 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至于其他人,无一例外,他们都在插科打诨间夸赞易枫桥提供方法的可靠,让他们得以逃过一劫,就连那几个平时不听课的也在那自顾自感慨,看来那枯燥的知识还是有点用的。 易枫桥小跑过去,搭上其中一人的肩,眼神微闪,旋即嘴角上扬,把那人的头掰了过来。 “既然认为有用,以后再让我抓到你们在课上睡觉,就让你们队长罚你们跑圈”,易枫桥掰着指头算了算,“按时间计数吧。我也不说多,每打一分钟瞌睡,多跑一圈。陈队意下如何?” 陈飞被他忽然转移话题到自己身上猛地噎了一下,哽了半天才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一时半会之间大王花应该不会反攻过来。陈飞干脆下令让队伍在溪边歇息片刻,顺便将刚刚逃跑时遗落在院子里的蔬菜搬过来。 “203,一会由你来挑选那些蔬菜。” 第17章 释然 陈飞忽如其来的松口把易枫桥惊得眼皮狂跳,他只好伸出一只手按捺住不安分的眼皮,一面道:“收到,队长。” 不知道陈飞待会看到他将自己精挑细选的那些蔬菜全部投入土里当肥料,会是什么感受。 不过这不该是易枫桥考虑的。 他要想在基地宣传他凭自己经验得出的结论,宣传他的那些思想,就必须先破再立。而外巡队就是一个良好的中间体。 虽然在他这里,陈飞已经失去颜面,甚至于在队员面前他的威望也在一场逃亡和几句话之间被粉碎彻底。 但再怎么样他也是队长,在民众心中的地位仍在——只要裴念忱不从中作梗,陈飞身为带领与民众利益最相关小队的队长,只要他不干出伤天害理的事,就不会被责问。 而裴念忱恰是识大局的人,就以他这几乎对任何事情都置之度外的性格,自然不会管陈飞的事,何况陈飞还是他的长辈。 能把如此固执的年长者压一头,裴念忱还真有点本事。 而如今,易枫桥也要以理服人。 对于这种凭武力说话的人来说,让他败一次,才最有说服力。 所以他做到了。 “这几颗白菜叶子都发黄了,还有隔壁这几个土豆,有的都发芽了。陈队,白菜的问题暂且不论”,易枫桥将土豆捡起,用手拍掉上面的土,露出土层下掩埋的绿芽,指给陈飞和队员们看,“发芽的土豆含有龙葵素,有毒性,但凡流到百姓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按往常来说,陈飞应当会第一时间反驳,但此时他只是默默低下头听着易枫桥的教导,并在他的指挥下,和其他几名队员将土豆埋到紫红色的土壤中。 “五十天后可以过来看看,指不定就长成了。其他的采集标准让115给你们讲一遍。” 115抬眸错愕地看向易枫桥,满眼的不可置信。 “看什么”,易枫桥双手环抱胸前,用下巴尖点了点地上那几袋蔬菜,“考验一下你的学习成果而已。几小时前院里的蔬菜有至少五分之一是你采集的吧,挑的不错。” 收到表扬的115果然不再像起初那样惊愕,转惊为喜,忙回了句“收到”,在易枫桥的指挥下,领着陈飞和其他队员往院子里去了。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陈飞顿住脚步,犹豫半晌,最终抬起手拍了拍易枫桥的肩。 “谢谢你。” 易枫桥一时间晃了神,忽然想起在临行前的饭桌上,佩兰若有若无地向他八卦的内容。 “你知道吗,陈飞其实是裴哥的师傅哦。” 易枫桥闻言抬头,只看见佩兰像只仓鼠一样往嘴里塞着食物,鼓鼓囊囊着嘴,向他说着一些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话。 “他一开始也没那么死板。后来和他同一时间入队的那几个人,也就是编号在010以前的老队员,在一场事故中几乎全部丧命,只剩了他一个。” 一般来说,幸存者多少都会对自己后来得到的一切有种不配得感,包括陈飞亦是如此。他觉得自己技不如人,本该由其他队友担任的队长角色竟落到了他自己头上。 “既然如此,他不更应该去学习植物的攻击方式,避免再次犯错吗?”易枫桥不解问道。 佩兰只是摇头。 “当时他的队友们,是在瓶子草的攻击下身亡的。事故发生之后,他也发了疯一般的天天往图书馆跑,从早研究到晚。” 最终击败他的,不只是舆论,不只是亡者家属的责问,还有他自己。他已经没了最开始对待研究,对待采集的热情。那是在日复一日死里逃生的噩梦中被逐渐消磨殆尽的。 终日沉寂在痛苦中的确会造成不小的反噬,陈飞也因此最终不得不放弃钻研,在被委以重任后重新回归岗位。 “他觉得还是上战场最适合他。但是他的作战方法太激进,每次都像是做了必死的决心。这对于只想讨口饭吃的队员实在太过分了,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想活着的。” “创伤后应激性综合症?” 生于尚处和平年代国度的易枫桥,离佩兰口中的“必死的决心”种种词语实在太远,所以他只好试探着问。 “或许吧。但这不该是他否认你教学的原因,他分明也是这样过来的!”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易枫桥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当下。他偏头一看,正是他方才脑海中所想的人。 “装备带少了,这次采集到的数量有点超乎我的想象,远高于平时”,陈飞淡然一笑,“回去说不定能把菜价打下来点。” 神色泰然自如,看不见丝毫对比拼失败的失落,反而更像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释然。 耳边发动机的轰鸣声忽地响起,易枫桥抬起眸,发现运输蔬菜的装载车已经开了过来。 “上车吧。回去以后给我讲讲你的计划。” 易枫桥瞳孔微缩,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愣什么?”陈飞倒是笑了,“既然你赢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也都会做到。” “我……” 易枫桥最后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缙山。也不知道再下次来这个地方采集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还念着山上那堆没能采集到的濒危植物。 只不过机会应该还多得是。 他回头,报以陈飞一笑。 “没什么。谢谢队长!” 他大概还会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 “我就说我没看错人吧!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应付掉陈飞那种老顽固!” “过誉了。我这叫因材施教。” 因为这场极度成功的采集行动,以及易枫桥以一己之力挽救整个队伍的传奇故事,让他在整个外巡队出了个名。 没出一天,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走漏了风声,这事立马被传得全基地人尽皆知,以至于易枫桥在来到基地以后喜提第二次出名。 只不过偷藏植物的走私犯变成了拯救粮仓的大英雄,从臭名昭著变成了名扬四海,从走到哪都要被指指点点……变成还是走到哪都要被指指点点。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易枫桥不是当地人,也没那么多扬名立万的豪情壮志。比起在这儿出名,他反倒更想在自己原先的世界里靠着出版图书出个名,然后后半生靠着出书的收入躺平摆烂……当然那只是想象而已。 “请停止你们的捧杀行为”,易枫桥扶额苦笑,“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 自打任务结束以来,三组的训练量硬是凭易枫桥一己之力被拉回了原有的程度。陈飞也不敢多言,只让他把训练以外的时间投入教学当中,并且生拖硬拽着那几个原本不听课的捣乱分子,让他们但凡不认真听课就去加训。 陈飞的话还是管用的。 至少易枫桥一眼望过去,没人敢再在他的课上明目张胆地闭眼。 “说到这里”,易枫桥敛起乱飘的思绪,忽地正色,“我没在的这几天,你们的宣传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洛栀子和钟执面面相觑,皆是不敢出声。倒是关菱秋坦坦荡荡地站了出来,抽走洛栀子抓在手中的手机,解完锁递给易枫桥。 “甜品店的传单依旧在分发中,不过丢弃情况比以前好得多。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凭着宣传单来甜品店咨询相关事宜的,这在以前从未有过。这里是栀子整理的一份来店咨询名单及他们的联系方式。” 易枫桥接过手机一看,这才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竟位列其中。 “陈飞?” “他是在你们回归次日来店里找我们的,一上来就好不客气地问我‘易枫桥为什么不在’,吓得我直接飞速给你打了个电话,结果你没接。” 易枫桥忙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洛栀子给自己打电话的时间——晚上六点半,他大概正在厨房忙碌的时间点,证据得当结论成立。 “我当时在……” “停!”洛栀子食指交错,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且不论你当时在干什么,先听我说他想做什么。” “他在外巡队也算是威望极高的老成员了,基本上一组二组的队长都听他的。所以他准备借着他的地位,向我们要点传单,带到外巡队内部做宣传,顺便在基地里放消息,把此次采集的功劳全部推到你的身上。” 易枫桥呼吸一滞,半晌说不出话。 “他办事这么绝?一点好处不给自己留?” 洛栀子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有这资源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最重要的是,自他那天来过之后,咱们店像中了魔咒一样每天都能有好几个新客户来咨询。” “而且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关菱秋接着洛栀子的话头往下说,“我认为我们应该转变一下宣传的受众群体,从没那么抗拒植物的年轻人入手,再让他们反向往上科普。事半功倍。” “如果你没意见的话,就把你的独门秘籍整合一份发给我们,我们自己会做好处理,针对青年人制定一份全新的科普方案,这其中就不需要你太过操心了”,关菱秋俏皮地眨眨眼,语气放松了些,“毕竟我也是个下岗再就业的植物学家,没忘本行!” 第18章 负责 临近六点,又是夏季将尽的时间,天色暗得越来越早。易枫桥缓慢地拖着步子走在回到南巷的路上,看暮色四合,尽头余晖。 身旁忽地传来一阵嬉笑打闹声。他偏头去看,发现是一群看上去年纪约莫在初中的孩子们,正同他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我们老师又布置了好多好多作业啊!一晚上能写完才怪!”一小男孩正作一脸苦瓜状,向周围的朋友们诉着苦。 不过大概是因为不同班的缘故,其他人不仅没能与之共情,反倒还嘲笑起他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老师今天放了一节课的电影呢!而且还没留作业嘻嘻!” 易枫桥特地放缓脚步,看天边晚霞下那几个蹦蹦跳跳,高矮不一的影子渐行渐远,遂由衷感慨道不管是哪个年代,孩子们的苦恼、快乐来源竟差不了多少。哪怕是在末世,学业问题依旧也是难以避免的。 看来裴念忱暗中做了不少努力。 既然本质不变,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因材施教并不太难。 而且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过去,裴念忱既然如此支持教育事业,也应当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吧。 易枫桥如是想着,心情颇为愉悦地推开房门,却只看见一团黑影蜷在沙发角落,时而轻轻颤着——准确来说那不算是一团黑影,而是裹在修身白色衬衫下发颤的一团人影。 他瞬间慌了神,立马把手中的东西甩到一边,连鞋都来不及换,三下五除二地冲到沙发边上,伸出手环住那团人影,将那具单薄身体翻了过来。 只见那件本就轻薄的白色衬衫几乎被那人浸出的汗完全渗透,再往下看——衬衫的腰腹处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随之而来的便是弥漫在空气中刺鼻的铁锈味。如此明显,他居然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 来不及仔细思考,在那人察觉到易枫桥的到来之后,好不容易咬咬牙从不清醒的状态中挣扎出来,硬是顶着巨大的头晕目眩和恶心,抬起无力的手指了指放在桌面上距离沙发不远处的水杯,还没多说两句话,便直接晕了过去。 易枫桥自穿越之后还未有过这么慌乱的时刻,甚至就连他跌落山崖时也没过这么极度的恐慌,因为他下意识认为裴念忱是无所不能的,他从没见过他犯难的样子。 但是—— “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 他正准备借着力道,扶着裴念忱的肩使劲摇晃,用以让他保持清醒。 但下手的前一刻他便后悔了。 他看见那人极度隐忍到嘴唇微张却只是轻喘着气没能发出一句呻吟的模样,见他额头被渗出的冷汗浸湿,刘海垂在额前像是枯槁的枝叶,见他本就苍白,在病容之下更显憔悴的那张方能摄人心魄,也能惹人心疼的精致样貌。 这时他才会意识到,在保家卫国守护一方和平的,被精心包裹的强大精英外壳下,藏着一具和他一样不过年轻的血肉之躯。 贸然行动只会牵扯到他的伤口,导致感染随后愈演愈烈。 最后他只好一边轻声呼唤裴念忱的名字,另一边不轻不重的捏着他的手心让他保持清醒别睡过去,并且呼唤出手机的智能助手让它帮忙呼叫急救电话。 电话对面冰冷的机器人声准确播报出救护车的大致抵达时间,因为南巷距离基地中心实在是太过偏远,过来需要三十分钟左右。 易枫桥不太清楚裴念忱的身体状况,也无法确定他往常受伤都是怎样熬过来的,只好对着沙发上那人暗道一句“对不起”,随后飞速开启翻箱倒柜模式,在他的抽屉中试图找到一些居家常备的药物。 直到最后,他也只在餐桌旁边柜子里的铁盒中找到一板止痛药,翻过来一看保质期——居然已经过期三个月了! 真如佩兰所言,这人对自己的身体实在太不上心了。连自己家里都没备药,尽管如此,居然还记着给受伤的他带全新衣物和药! 尽管他自己也算是半个奉献型人格,但他从未见过能做到裴念忱这样连自己都不管不顾,把心思全都放在别人身上而无半点余力放在自己身上的。 傻子。 再多的责怪在此刻也说不出口,但眼下的问题是亟待解决的。 易枫桥脑海中快速回忆了一番楼下店铺的分布,好在出于他常年做科研的良好记性,他很快便想起了,就在南巷巷口,有一家看上去像是专为裴念忱这种不省心人士准备的药店。 于是他再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那具蜷缩病体,准备下楼跑去药店看看有没有临时止痛的药剂,可以缓解一下他的伤痛,结果走到门口,却忽然听见在沙发的位置,传来一两声微弱到极点的哼鸣声。 易枫桥闻声,立马收回脚,拉上门,半步跨到沙发前,将脸贴近裴念忱的嘴边,温声道,“怎么了?” 沙发上那人看上去依旧难受,但稍微缓过来了点,甚至还单手撑着坐垫,稍稍起了点身,带着隐忍和痛苦余意未消的迷茫的眼神直勾勾地对上了易枫桥的视线。 另一只手,扯住了易枫桥的衣角。 “别……别走……” 易枫桥瞬间慌乱成一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救护车到来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倘若不现在给裴念忱用点药,他真的怕这人撑不了多久。 他只好压制住语气中的慌不择路,硬着头皮拒绝对方的要求,“我下楼去买点药给你,马上就回来!” 语毕的下一刻,易枫桥瞬间感到衣角处再度传来拉扯感。他低头,发现果然是裴念忱又在抓他的衣角,下手力度甚至比刚才更重些。 稍微再抬头,只看见对面那双黯淡的琥珀色眸子里分明是不容抗拒的否定。 不许去。 易枫桥读懂了。 “……那好吧,我留下来陪你。但你答应我,撑到救护车来,不许睡过去,不然下次我就不答应你在不清醒状态下的任何请求了。” 生怕裴念忱醒来之后翻脸不认人,易枫桥特地将语气放得很轻很缓,以便他听得清楚。 不过不清醒状态下的人只会做无辜状眨眨眼,没回答易枫桥一个字,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牵着衣角的手倒是抓得更加紧了。 “很痛吗?” 易枫桥原以为裴念忱只是为了牵制住自己,才一直拉着自己的衣角,但久而久之他才发现裴念忱牵着自己衣角的手始终在微微颤抖,甚至有冷汗顺着手臂滑落到手心,洇湿了一小块布料。 他现在是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垂着头,听见易枫桥的话,先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重新摇了摇头。 易枫桥:…… 他决定先给佩兰打个电话。 “这人完全不听我的劝告!”佩兰在电话那端,像是比易枫桥更急,说话间的背景音里同时掺杂着开门拿钥匙关门的动静,随即是带着喘息声的小跑,“昨天他出任务回来受伤以后我就让他去医院了,结果他居然就跟我淡淡地说了个字‘好’,还跟我说伤口不深!” 易枫桥的视线重新落在裴念忱的脸上,忍不住伸手,将他眉间的褶皱捋平。 的确,就这张脸说什么话都极具威慑力和信服力,自己和佩兰的修为终究是比不上他。 可那又如何?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从家里往中心医院赶的路上,医院就在我家旁边,我先去安排病房,等一会你们到了之后我和你们汇合!” 易枫桥仔细思考了一下观巷和南巷之间的距离,最终还是断了让佩兰送药过来的念想,随便和她扯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陪我说说话行吗?” 裴念忱手指轻抬,表示听见了。 “不论是在我来到这里以前,还是在这之后,我都从未相信过有人能够舍弃自己的一切,将他人的感受放在首位。我没想过世界上还有这种……善良的人。” 虽然口上不饶人,背地里却干了不少事。 与寻常日子里表现出的跳脱不正经恰恰相反,易枫桥本质上还是个算得上固执利己的人。或许是从小出身孤儿院,几乎所有的生存机会都靠自己得来的缘故,他在小事上还可以考虑他人的感受,但不至于把自己放进危险的境地当中。 裴念忱与他恰恰相反。 可能是出于为数不多的同理心,又或者是出于始终存在的亏欠心理,他对裴念忱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关心? 也可能是因为,在遇到表面与自己截然相反,但底色又有些不谋而合的人时,对他的好奇心理? 毕竟他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他对裴念忱也所知甚少,算不上什么亲近的关系。 算是普通朋友吧。 只不过…… “当然我也没见过能把自己照顾成这样的”,易枫桥微微叹了口气。 “佩兰偶尔跟我讲讲你的故事,不过也只是皮毛罢了,真正的内里她也了解不多。好歹小时候还有不少人爱着你,我就纯靠自己熬。” “以前长得瘦小,抢不到饭,于是我发誓之后一定要学会做饭,并且只做给自己吃……结果我居然破例了,甚至是为了一个认识没几个月的人。要是被关玥知道了,得背地里蛐蛐我挺久吧。” 易枫桥偏头看向窗外,天色已完全被黑暗笼罩,只看见围墙外高大的树枝投下的阴影。 据他所知,一组前几日还刚刚将那几棵树砍掉过,没想到这么快就长回来了。 生命力极其顽强。 “就连窗外那些所谓的变异植物都比你看上去更健康些,也真不知道这么多年生活全废作息紊乱,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竟然也没个人能管住你。” 裴念忱又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两个音节以示反驳。不过易枫桥可不管那些,毕竟这人明早清醒之后百分百翻脸不认人,能克住他的时间可不长。 “所以……既然佩兰管不住你,照顾不好你,不如让我来试试。毕竟你是第一个尝到我做的饭的人,那我也有理由为你担责。” 小易:嗯对普通朋友[可怜] 实则已经忍不住开始悄悄越界了吧你小子[狗头] 又是狂走感情线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负责 第19章 恐惧 “腹部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被某种植物的枝条刺穿的痕迹。伤口不深,但大概是由于这种植物的汁液具有毒性,导致受伤当天,当事人察觉不出异常,次日毒性复发才可能表现出症状”,医生合上手中的病历本,轻叹了口气。 佩兰闻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她受伤的次数不多,但队内的前辈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点伤,因此她或多或少了解一些——但他们所受的甚至不是致命伤。 何谓致命伤?基本上被带毒植物攻击都算得上致命伤。 外巡队中因伤退役的老前辈在队内时几乎都是战力最强的那一批,也正因如此才首当其冲,最后大半都输于带毒植物汁液。 难道说裴念忱最后也将……? 佩兰根本不敢想,想到最后连询问医生的力气也消失殆尽,只好向易枫桥无力地使了个眼色。 眼见得佩兰的脸颊已经涨得通红,结果在三分钟之内没能挤出一句话来,易枫桥只能代为开口。 “您刚刚说,裴念忱疑似被带毒植物攻击。但据我所知带毒植物汁液并非全部致命,轻则导致麻痹,重则致死。我所说的严重症状一般体现为在毒发之后一小时内,皮肤产生严重的过敏反应。但在我回家发现他的异常后,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任何过敏症状。” 医生点了点头。 “刚刚让护士抽了管血去做化验,大约一小时之后出结果”,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佩兰一眼,终于还是开口安慰了一下神经紧绷到极点的小姑娘,“理论上应该不致命。何况裴长官的体质那么好,就算致命伤也能死里逃生的。” 听了医生的话之后,佩兰依旧没能缓过劲来。易枫桥只好拿着自己来这里之后学习到的为数不多变异植物的知识,从理论角度给佩兰分析一番裴念忱大致中了什么毒。 至于其他,他实在也不太好说。 “发热,伤口发炎,意识恍惚。很大概率是致幻类的植物汁液。你知道他昨天受伤的具体时间和位置吗?” 小姑娘鼻子一抽一抽的,半晌才哽咽着开口:“我一般和一组一块行动,裴哥受伤的时候应该是同二组一起外出搜救……他们此次选择的那条路线风险极大,路上攻击性强的植物太多,我也不太好判断。” “二组的其他人呢?” “也都受了点伤……但都没有裴哥这么严重……” 考虑到裴念忱一贯的作风,他一个人扛下所有伤害也不是稀罕的事。 但这回可是把自己的半条命搭进去了。 易枫桥不忍去看他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甚至不想对上他紧闭的双眼。 裴念忱受伤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心情不佳,甚至没有余力再去安慰佩兰,只好盯着吊瓶里的葡萄糖一点一点往下滴。 “夹竹桃!是夹竹桃!”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喘息声和急促脚步声,一个人影闪现到病房门口。 是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易枫桥仔细一看他的肩章,又上下来回扫视了一周那人全身上下。 有些熟悉,应该是二组的人。 易枫桥忙将他招呼进来,顺带让佩兰稳住情绪,准备拉上她一起来询问一番这名队员。 不等他问,那男人顺过气之后便直接开始一顿输出,从二组决定出行以及为什么选择那条危险路径,一直讲到裴念忱为何遇险。 “当时我们忙着搜救,没注意到那株夹竹桃已经悬在我们头顶之上。日光照射植株投下的影子在我们身后,无人在意,以为只是普通攻击。我们队长和裴长官首先反应过来,先是招呼我们拿匕首进行普攻,后来发现不行。” 易枫桥一怔,随即质疑道,“夹竹桃的外形特征那么明显,你们居然都没认出来吗?” 那男人垂下头,一副任凭易枫桥数落的模样,但抬眼时又是止不住的悲伤溢出。 “……它和记录册上的外形特征已经长得不太一样,疑似发生了二次变异。它茎上的刺衍生出了类似孢子的追踪模式,会追踪染上汁液的人。不只是我们,就连裴长官也没能反应过来。那个时候他刚好离夹竹桃最近,衣服上染了汁液,就成了第一个被攻击的对象。” 易枫桥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数落也不是,可不数落他实在是气不过,最后只好恨铁不成钢般地轻轻敲了一下床头桌。 敲完他才意识到床上正躺着名病号,愧疚感忽地再度涌了上来。 好在这点动静没有完全惊动睡梦中仍不踏实,全身紧绷的裴念忱。 他只是在感受到易枫桥敲击产生的震动时,无意识地蹙了蹙眉,蜷了蜷手指。 易枫桥立马反应过来,收回手,看着裴念忱难受的样子又实在有些不忍,只好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他清晰地感受到裴念忱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 还没等他缓和多少,一些不合时宜的科普知识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易枫桥想将它们赶走。换做往常,他可没有这么好学,但此时此刻他却偏偏不受控制地被迫好学起来。 身为植物学家,夹竹桃的毒性他再清楚不过。且不论是否变异,就算是在变异之前,夹竹桃的毒性也相当大。 它含有多种强心苷,可能导致在汁液进入人体血液循环过程后,引起全身性中毒。倘若处理不够及时,甚至可能致命。 他悄悄瞥了一眼佩兰的表情,最终还是没打算将这条信息报给她。 他所在的时代是两百年前,当年无解的问题假如放到现在,说不定能有别的解法呢?毕竟就连“三分钟之内治愈伤口”的神奇膏药都被发明出来了,在这个植物中毒为常态的时代,不更应该有别的处理方式吗? 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能想到别的方法。 别再去想了。 易枫桥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是在自欺欺人,他可能比佩兰更加心焦?但他刚刚许诺过要照顾裴念忱,怎么能自己比他预先倒下呢? 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易枫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很多天都没再想过回到自己时代的事。 也许是积久停留导致的习以为常,迄今为止他心中罗列出的清单里,除开三组外巡任务,和洛栀子她们做宣传,研发教材笔记以外,最重要的居然是——给裴念忱做饭。 “对不起!对不起易老师!是我们的失职,是我们没能准确做出判断反应才导致裴长官受伤!有什么错冲我来!” 或许是因为易枫桥沉默的时间有些过于久了,那男人终于沉不住气,在易枫桥开口宣判之前先给自己定下死罪。 尽管他知道这是徒劳无功,毕竟要是保不住裴念忱,外巡队面临的可不只是解散那么简单的后果。 “你刚刚说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裴念忱和你们队长”,易枫桥强压下怒火,以尽量平稳的语调复述男人的问题,随即开口,直击要害,“那你们队长呢?” “他……” 易枫桥和佩兰俱是以直勾勾的眼神定定地看着那人,见他眼神一直闪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还以为是那队长犯下了什么抛弃队员独自逃跑的滔天大罪。 没想到他说。 “他牺牲了。”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瞬间闭了口,就连佩兰带着泪痕的脸都一并转了过来。 “这次任务不算伤亡惨重,但伤亡的几人皆是外巡队里的重要人物,所以我们一直压着消息没敢放……至于队长,在被送进icu抢救的路上就已经……” 据史料记载,夹竹桃和大王花类似,是一种报复心理极强的植物。一旦被它选定作为目标并被追踪,基本逃不开。 “队长给裴长官挡下了致命一击,所以裴长官的时候伤口并不算深。但队长本人几乎被枝条贯穿,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伤员。后来没等送到医院,他在路上就已经断了气。” 易枫桥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咄咄逼人。 原来“伤亡不算惨重”是如此计算的。 他不知道。因为在他所在的那个时代里,伤亡人数超过三人,但凡死亡哪怕一人,都算是对社会造成重大影响的恶劣事件。 而在这个时代,死亡其实是司空见惯的,不过他才刚刚见到一次,仅此而已。 与在三组那么多无名编号后的逝者一样,大多外巡队成员的结局都是这样的。 为了不继续牵扯眼前队员的情绪,他只好强硬地岔开话题,“既然你们没能第一时间认出那株植物的品种,为什么你刚刚还能对我斩钉截铁地说,那是夹竹桃?” “是易老师你的笔记。” “我的笔记?”易枫桥不明所以。 因为曾经在植科所工作的时候,易枫桥的笔记曾被人偷过,自此之后他便养成了一种备份笔记本的习惯。除随身携带用于给三组讲解的一本以外,还有一本放在他的家里。 或许是因为哪天去裴念忱家做饭的时候把笔记落在他那了,让他无意之间看到了里面的内容,所以他才会得知易枫桥四处搜集来,甚至还未传至外巡队手中的最新变种。 “昨天裴长官刚受伤时,与平时并没有太多不同,只是面上看上去稍显疲惫,还能正常与我们对话。拿出最后一个捕植网,暂时延缓植株的运动速度时,他说他看得一清二楚,那植株的各种表征和你的笔记能够完全对应上,那就是最新变种的夹竹桃。” “他让我不要告诉你,他擅自翻了你的笔记……可我总觉得专业的事该交给专业的人!何况……何况我们队长都已经……” 那队员没接着说下去,但易枫桥能猜出个大概。 于是他拍了拍那名队员的肩以示宽慰,“你是对的。他不会怪你。” 话虽是这样说,但气氛也并未因为易枫桥的一句话回暖,依旧静到无以复加。 易枫桥只好别开眼神,看着地面。 他终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以及肯定,自己的状态甚至不比佩兰。 脑子很乱。 比起“裴念忱居然看了他的笔记”的欣喜和自得,比起他所认为的“这个时代的教育事业或许真能在裴念忱的支持下得救”,先到来的其实是另一种有端滋生的恐惧。 易枫桥再清楚不过。 第20章 悖论 因为这意味着,他恐怕是目前唯一一个能研究出挽救裴念忱方法的人。 不,这只是其次。 自从他穿越到这个时代以后,已经很久没能系统化地进行实验。虽说理论上忘得不多,能够重拾,但由于条件实在有限,在实验室恢复运行之前,他根本无法确保能够做出成果。 所以他大概也救不了裴念忱。 他清楚地看见了佩兰和队员焦灼望向自己的眼神,不过他给不了他们任何承诺,只好弯下腰来,手肘撑在大腿上,下巴抵在交握的手上,神情复杂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先等化验结果出来之后再说吧。” 从二组跑出来通风报信的队员还得回去照顾其他人,念在病房里还有佩兰守着,易枫桥也打算外出转转——其实他也挺想陪着裴念忱,但他一旦看到裴念忱的伤口,大脑就会自动宕机,只好先出去冷静一下。 “佩兰,看好你裴哥,我去去就回。” 小姑娘抬起头来,眼神里是分明的坚毅,就连一闪而过的脆弱都可以不计其中。 “明白了易哥,有情况我们电话联系。” 说是外出散心,易枫桥也不敢离开太远。他同样揪心化验结果,但此刻有另一个问题几乎同时缠上了他。 植物变异的末世,废弃多年的实验室,难以宣传的共生思想。 还有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人坚持做的研究可以救得了的人…… 种种迹象都正表明—— 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并非意外,而是被人,甚至是被某种悖论有意为之! 他被做局了? 一旦解释通了某些问题,思绪就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奔腾了出去。 可易枫桥纵观自己的人生上下二十多年,他几乎循规蹈矩,没怎么得罪过人,怎么会被人有意陷害来到这个时代呢? 因为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他不越雷池一步地长大,对童年的印象浅薄,之后也就是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升学,工作,外出科考。 如果是受到某种悖论影响,把他刻意放到这个时代,只是为了拯救这时的世界呢? 易枫桥可不是心揣着中二幻想的高中生,选择成为濒危植物采集者是他一生以来做的最不计后果最理想化的一件事,他可没觉得自己能成为所谓拯救世界的人。 这不扯淡呢? 他明知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该插手这个时代的任何事情。他一旦插手,万一将结局越变越差怎么办? 这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 倘若这是悖论,他更应当避开将自己绕进去。 可他可以不计后果,裴念忱不行。 因为裴念忱需要对这个时代,对基地里的任何人负责,这里面甚至包括他。 不等他继续思考下去,似乎有微小的电流忽地从他的脑内穿过,带着星星点点的碎片式画面。 易枫桥意识到这大概是一段记忆,可这好像并非来源于他本人的经历,因为画面里那两人的年纪里,他一定是在孤儿院里度过的,还在和别人抢饭的时候。 像是一段黑白默片,他听不清画面中的声音,也看不清其中的主要人物,只能依稀辨认出画面里出现的大概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他们正蹲下身,低着头,仔细辨认着地面上的几株植物。偶尔激烈争论几句,但大多时候两人都与对方看法一致,就连透过画面能传来的声音,易枫桥都看不见。 因为实在,太安静了。 因为记忆片段十分零碎,易枫桥很难猜测出两人的身份,他只好寄希望于那两人能有其中一人转过头来。 哪怕是虚伪的记忆,也得有点说服力才能让他信以为真吧。 易枫桥这样祈祷着,没想到画面中那两个小孩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似地,真的心有灵犀般地向他目所能视的方向转了过来。 这回不是模糊的画面。 他看见两人身前的那几株植物沾上了零星的绿意,不多时绿意泛滥开来,连带着黑白默片也被染上彩色。 小男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至于小女孩,穿的和小男孩差的不多,也是件简单的衬衫——非常符合易枫桥对某一人群的刻板印象。 植物学家。 特别是天天出外勤的植物学家,出行向来以简单舒适为标准。 此时此刻,易枫桥已经对这两人的身份有了简单的猜测,但他很难置信。 这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然后他终于清晰地看见了那两人的脸。 那小男孩和幼时的易枫桥长得一模一样。 而那个小女孩,虽然年纪看上去和那小男孩差不多大,但眉间冷冽的气质已然初见雏形,显然比身旁的同龄人成熟不少。 易枫桥忽然想起一些不知是否合时宜的事情——植科所所长某次心血来潮,为了拉近同门之间的心理距离,让他们全都交了张小时候的照片,贴在办公室的毛毡板上。 他曾经对此嗤之以鼻,他的同事们也觉得万分羞耻。他没想到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竟然能在此时此刻派上用场。 因为每天上班之前就得受到同门们的照片暴击,易枫桥对此可太过熟悉了。 左上角的第三张照片,怀里抱着只小熊玩偶,看似文静乖巧,实则能从沾满泥点子的素色衬衫中瞧出些不羁的端倪。 那是易枫桥再熟悉不过的师妹关玥。 而这回忆中,那分明就是关玥小时候的模样。 不对,和关玥不算特别像。 那女孩反倒更像个他穿越后认识的另一个,和关玥带点关系的人。 论外貌上她俩其实差异不大,唯独的一点区别只存在于,关菱秋的左眼下方有颗痣,并且关菱秋的性格使然,她自带一种疏离感。 至于关玥天性活泼开朗,和谁都处得来。熟悉之后,她们两个其实很好区分。 所以那段记忆里的人其实是他和关菱秋。 他和关菱秋? 易枫桥不自觉地脊背发凉,心里咯噔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他本以为脱离病房,远离裴念忱之后自己就能够稍正常点思考,没想到在一系列线索之下给他带来的极大震撼中,他还是懵逼了。 没等他从震撼当中反应过来,一阵悦耳的纯音乐突然在他耳边乍响,易枫桥惊得差点从长椅上跳起来。 不过他的大脑比身体反应更加迅速,最终还是没能让他做出社死行为。 隔了将近一个世纪易枫桥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手机铃声,于是立马伸手去翻手机,结果因为方才的震惊太过,他的手一直在抖,摸了半天没能翻出手机。 手上带着被惊出的汗,他眼前模糊,一时半会没点到接听键。没等他接到,对方直接将电话挂了。 易枫桥:…… 最终还是自己回拨了过去。 “易哥!裴哥有救了!” 激动到快要飞起来的声音从电话对面响起,易枫桥几乎能想象到佩兰在病房里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的模样,他立马将手机拉远了些,这才发问,“医生怎么说?” “二组队员提供的信息没错,裴哥腹部的伤口的确是由夹竹桃造成,也的确因为汁液的入侵导致中毒。但是——” 因为语速过快,加以心情过于激动,佩兰一时半会有点喘不上气,“但是”一出空了几乎有半分多钟,直到易枫桥听不下去,让她慢点来,说话别大喘气。 她这才把后半句话拖了出来。 “先前医院也接诊过夹竹桃中毒的病人,不过那是一代变异型。由于毒性极高,复发概率大,因此从未有过彻底治愈的病例。但如易哥你笔记中记载的内容所述,裴哥当时遇到的是二代变异型。刚刚化验的结果显示,他体内的毒素不超过一代变异型中毒患者体内的一半。” “一方面是因为他体质好,代谢快。而另一方面说明——” “变异植物经过二次变异之后的攻击效果会下降!” 电话两头的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喊出了这句话。 自此之后易枫桥几乎说不出话来。 要说后怕其实是有的,因为尽管得知毒性减半,但即使是减半那也毕竟有毒,预后效果不知如何。 可比起后怕,更重要的也许是,科研进度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取得了进展,尽管付出的代价有些大。 “目前医院这边也没有特别好的解决方案”,佩兰在讲述完医生的话以后,情绪又很明显地低落了下去,垂头丧气地说:“他们建议让裴哥依靠自己的代谢熬过去,最多应用一些加速循环的药品。毕竟现在还没能研制出专门应对植物中毒的良好药品,就算有,也停在了临床试验的阶段。” 医院很难担负起负责人的生死责任。 假如裴念忱能靠自己熬过去,那还能说句福大命大。但倘若医院给他用多年前研发出的不知能否使用的药物,活了还好,要是导致他死亡,社会舆论压力极高。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式啦!” 易枫桥:??? “佩兰,我刚还让你说话别大喘气,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电话那头的小姑娘明显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还是理直气壮道,“这不是裴哥以前教我,向别人解释问题的时候要事无巨细从前到后讲一遍嘛。” “……以后还是让我多带带你吧。” 就裴念忱那个与人交流的人机水平还来教佩兰这种生性活泼的小孩,那不得给人带沟里去? “裴哥现在已经醒了,精神头也不错。刚让医生过来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理论上明天就能出结果,问题不太大。不过后续可能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没问题了才能放人走。” 佩兰语毕,两人又极其默契地同时叹了口气。 “这下终于有理由让这个工作狂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小易:我被做局了!我被算计了!qwq[爆哭] 这几天忙忙忙忙忙,更新频率和时间可能会比较诡异,红豆泥私密马赛米娜桑(大鞠躬)[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悖论 第21章 扯平 既然裴念忱醒了,易枫桥也得知了一段不知是否真实存在还是臆想的记忆,他就没理由继续停留在外面。 得回去看看裴念忱了。 推开病房门的刹那间,床上那人便闻声抬眼望了过来。 柔和的日光打在裴念忱的侧脸上,加上大病初愈的憔悴,倒显得他身上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脆弱。 易枫桥定了定心神,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裴念忱刚刚眼尾微湿,拽住自己衣角让自己别离开他的模样,喉结滚动两下。 “你……” 裴念忱刚清醒不久,似乎完全在状况以外的样子。看到易枫桥正仔细打量自己,不明所以的眼神立马投射了过去。 不过没等裴念忱思考多久,他的意识便骤然回笼。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因何出现在这个地方。他甚至清晰地记得,就在他倒在沙发上失去意识的前几分钟里,他还在尝试自救。 但似乎是,失败了? 然后他开始回忆自己是如何从家里被“搬运”到医院来的——于是在两人互相打量之间,裴念忱终于彻底回想起了事情的大概。 哦,原来是易枫桥给他送过来的。 想通一切以后,裴念忱甚至斟酌了一下开口的语气,试图不似平常那样冷淡,试图在话语中带上一些对易枫桥这个疑似救命恩人的感激。 “我没事了。谢谢你把我送过来。印象里今天是三组的外出日,你随队出行吧。” 易枫桥:…… 好生硬的转移话题。 他能大概看出裴念忱的意图,甚至能在他稍微带上一点起伏的语气里读出他的一丝尴尬。 但这人好像完全意识不到,其实别人不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异常,因为他语调中的起伏实在太小。要不是易枫桥和他接触较多,大概也听不出他的不同寻常。 于是易枫桥决定给他一点小提示。 “我这算是一命还一命了吧裴大长官?”易枫桥挑了挑眉,嘴角微微翘起,面上漾出一个得寸进尺的笑。 他往病床的方向接近了一点,直至挪动到窗边,然后微微弯下腰,往裴念忱的方向倾了倾身子。 高大挺拔的身躯将打在裴念忱面上的光线全部遮挡,在雪白的被单上投下一片阴影。 裴念忱抬起头看他,向来清冷的琥珀色眸子里莫名染上一丝疑惑不解。 易枫桥见佩兰不在,病房里也没有其他人,于是干脆跑到房门边,在裴念忱以“医生一会要进来检查”为由将他赶出去之前抢占先机将门拉上,然后又“噌噌噌”跑回原位。 两个人所处的位置不比易枫桥将裴念忱从沙发上拖出来时更远,但也没能靠近半分——因为某位裴姓长官一直在往后靠着,调整距离。 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易枫桥的步步紧逼。 “你看。我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在缙山,你发现我,然后将我救下。自此之后我就一直变着法子报答你的恩情,给你做饭,加入三组替你打工……结果这下一不小心,也算是救了你一命?那我们能不能算扯平了?” 裴念忱低下头,沉默不语。 至于易枫桥在说完这段话以后,也觉得自己用语略微不妥,太有歧义,恐怕会伤了裴念忱的心。 他正准备开口,整理一下语言,重新表达自己的意思时,裴念忱却预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我从未阻止过你离开。救人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们之间不存在扯平这一说。” 易枫桥终究还是把裴念忱这个淡人逼得有些急了,竟能在短时间内吐出这么多个字来,这种事可从未有过。 “那你的意思是?” “你大可以离开。佩兰,送客吧。” 窗帘后方,一道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乍现在易枫桥的面前。 易枫桥大为震撼,“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得在这啦!医生走之前让我看着裴哥以免他到处乱跑”,佩兰撇了撇嘴,“再说了,不是易哥你让我留在这里看着裴哥,一旦有风吹草动就让我联系你吗?” “那你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藏到窗帘后面去?我们也不见得聊了什么见不得光的话题好吗?” 佩兰心道自己就在刚才还现场直击了某两位惊天绝世大帅哥的小火花。 假如在易枫桥面前调侃一两句还好说,但她但凡敢到裴念忱面前拿这种话插科打诨,那她大概是不想要她这条脆弱,尚且年轻的小命了。 “那么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来宣布个事”,易枫桥万分骄傲地比出一根手指,“第一,为了庆祝我们裴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决定立马打电话让栀子做个蛋糕送过来!” 裴念忱和佩兰都怔住了。 没想到易枫桥铺垫了这么多,甚至连裴念忱话中的“离开”都没正面回应过,最后竟只是想点一个蛋糕而已? 然后裴念忱抬头去看易枫桥,发现他意欲再语,心道果然如此,他的请求肯定不止于此。 结果易枫桥再度语出惊人。 “第二,希望裴长官能在基地的各个学龄段开设植物科普课程,用于科普常见变异植物的攻击以及生长特性。至于教材,我来编写。” 一回到南巷就只见到半死不活倒在沙发上的裴念忱,易枫桥险些忘了自己从甜品店回来时半路想到的问题。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裴念忱会同意自己的请求,并且这也能作为他刚刚那一通没解释清楚的胡言乱语的解答。 “你以为我们没这么做过吗?但是民众对此的反对意见太大,就在基地发生那场重大事故以后,这个方案没实施几年就被投诉驳回了”,佩兰垂眸,略有些失落,“就像栀子她们。尽管我和裴哥已经最大限度默许他们做宣传,但你也记得当初北巷那件事吧。不管我们怎么做,总会有反对的声音出现。” “可以一试。” 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易枫桥错愕抬眼去看,只看见丢下一句话后那人仍旧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只留下他和佩兰在原地发呆。 “真真真真真……真的吗裴哥?你忘啦!当时你……” “佩兰。” “诶我在!” “易枫桥,你把她送出去,我们单独聊聊。” 把絮絮叨叨一脸不服的小姑娘送到门口时,她特地看了眼门内的动向,直至在裴念忱大概看不到的区域中,才悄声对易枫桥开口。 “虽然裴哥同意了,但我劝你最好还是收着点。毕竟一有风吹草动,首当其冲被抓出来骂的肯定是他。有的时候他扛了很多但怕我们担心,所以从不和我们说……总之易哥,你看着他点。” 易枫桥看着佩兰那一脸坚毅的样子,差点以为下一秒她就要作为娘家人,把初长成的孩子托付给自己。 转念一想也不太对,毕竟裴念忱可不是什么初长成的孩子,佩兰更不可能是他的娘家人。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迫于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又或者是病房内那人即使隔着门都能隐隐透出的,与生俱来的威压,易枫桥最终还是妥协地对着佩兰点了点头。 小姑娘这才放下心来。 “一组那边刚联系我,有任务着急出发,我先去忙工作啦!照顾好裴哥!” 送走佩兰以后,再熟悉流程不过的易枫桥转身回房,环视病房一圈以后利索地锁上房门,然后在裴念忱的指示之下,将陪床椅搬到病床旁边,于他的视线里坐下。 裴念忱把床摇起来,停在与他平视的位置,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一般来说类似于裴念忱这种人摆出这种架势,大概率接下来的事就稳了——毕竟上次见到这种场面,还是在佩兰和易枫桥争论晚上究竟是该做春菜还是做空心菜,结果被刚进家门的裴念忱一锤定音的时候。 “听二组一个队员说,你是在看了我的笔记以后,认出当时攻击你们的植物是二次变异型的夹竹桃?” “是。” 易枫桥的表情瞬间认真起来。 “既然你允许我做个试验,作为交换我也应当向你分享一下我最近的调查心得”,易枫桥轻轻笑了一下,试图让佩兰离开以后安静下来的空气缓和一些,“别怪我不务正业,这是在三组外出间隙里委托洛栀子她们帮我做的,我只是职业病犯了,简单整合了一下结果。” 二次变异型植物攻击人类并非个例,至少在裴念忱遇险以前就已经发生过几起,并且这种情况是在易枫桥穿越以后才发生的。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变异型与自己是否有联系,但关菱秋斩钉截铁地告知他没有这种可能性。毕竟他们的统计总归是不太全面,肯定会漏掉个别样本。 再说了,现在易枫桥在民众心中的地位正在稳步上升期,就算真是他的问题也不兴在这时候提出来。 “主要集中在城墙边缘。受伤的一部分是一组队员,也有不少是周围居民。大多表现出攻击性的二次变异型植物都具有毒性,并且攻击性能和频率、追踪性能均有提升。” “但毒性降低了。” “所以经过调查以后,我也说不好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但防患于未然,一定要让民众逐步接收这类知识。” “那你准备怎么做?” 裴念忱抬眸看他,眼里平静如水,似乎早就料到易枫桥的打算,只等他放手一搏。 “教育从年轻人群入手,至于中年群体,三组那边采集的物资就足够有说服力了。上下相互影响,最后说不定还能顺带让我有个开展实验的机会”,易枫桥伸出手,掌心在裴念忱的面前摊开,冲他歪了歪头,笑了一下。 “裴长官意下如何?” 臣来迟了[爆哭][爆哭][爆哭]这里滑跪一下 小易自我攻略的路上佩兰妹妹功不可没[害羞]坐主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扯平 第22章 检讨 “听佩兰说,二组来通风报信那名队员曾说‘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办’”,裴念忱眉眼柔和了些,他抬起头直视易枫桥的眼睛,“他说的很对。你去试试吧。” 易枫桥闻言,双眸很显然地亮了一下。 然后他再度挥了挥举在裴念忱眼前的手,十分刻意地夹起了嗓子,“既然同意了我的请求,能不能请裴长官勉为其难屈尊握一下我这只守候多时的手呢?” 裴念忱视线下移,盯着那只手。 真的很像当年那只落汤小狗在伸着爪子,向他求握爪。 心底没来由一软,他最终还是把手搭了上去,轻轻捏了一下易枫桥的指节。 如愿得到牵手的易枫桥瞬间感觉这几小时的担惊受怕都值了,心情瞬间晴朗起来了,他居然非常不容易地得到了裴念忱的“长难句”,还有裴念忱的牵手! 这不得拿去向佩兰炫耀个十天半月的? 话虽是这么说,他也确实很想现在立刻马上就把佩兰捞过来听他招摇自己的“正宫地位”,但很不幸的是,三组的集结令已经向他发出太久,久到没办法继续忽视下去。 “裴长官那我先去工作了……?” 裴念忱轻抬下巴,示意易枫桥可以离开。 架不住易枫桥实在有些担心,毕竟裴念忱位高权重这么久,好不容易受一次伤,万一被人盯上了怎么办?虽然自己陪在他身边也不见得能替他挡下多少灾,说不准佩兰留在这里都比他强得多。 但是自己和佩兰都有公务在身,根本跑不开。 于是他依依不舍地在离开之前再度回头看了裴念忱一眼,眸中的留恋痕迹显而易见。 然后他忽地一惊。也不知道最近自己心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就算裴念忱再受伤也比自己强得多,还用不上自己来担心他的安危。 易枫桥定了定神,“我走了。” 身为成年人,公私分明的道理易枫桥自然刻在心中。 所以告别之后他没再回头,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在他离开以后,保持半躺姿势不变的某位素来高冷美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竟然轻轻勾了勾唇。 * “安全问题常刻心中,特别需要注意某些植物的攻击方式,尽量不要把它们的那什么,褐色小颗粒搞到身上,不然可能让它们追踪到你们身上!这是非常危险的!像这次二组行动的时候……” “报告!是孢子!” 推门带起的风乍然而过以后,一个声音很突兀地插了进来。 三组队员有一大半抬头向门外的方向看去——不出意料,果然是姗姗来迟的易枫桥。 “迟到二十分钟,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无组织无纪律!按照三组的日常规定,800字检讨,自己领罚去吧!” 易枫桥明白向来一视同仁,公事公办的陈飞不可能因为他现有的编外顾问身份,以及自己救过他的命,又指导全队采集到了更优质的物资就区别对待自己。 不过他不介意,不将他高高捧起反而能减轻一点他的心理压力。 但至于他从小就十分不擅长写的检讨,他自有应对方法。 “报告队长,我迟到那是有理由的!” 陈飞连眼皮都没抬,就知道从易枫桥这不正经的嘴里下一秒就蹦不出几个好字。 没料到易枫桥居然正襟危坐,神色泰然自若,“我刚刚在救助病人,没空看手机。” 这下三组队员的目光是集体聚焦在了易枫桥身上,十几道视线汇到一起,缓缓漂浮到空中,凝结成一个硕大的问号。 啥?救人?凭易枫桥? 最后还是陈飞这位身经百战的队长看到了大家的疑惑,再加以自己的确也对易枫桥此言相当质疑,故发问:“你今天不应该一整天都停留在基地里吗?我也没听说基地里有发生变异植物伤人的消息,要有早都传开了!203,下次编谎话也找个像样点的借口!” 有了队长的带头,其他队员自然也不再收敛,开始对易枫桥逃避检讨的行为进行善意的嘲笑——字里行间没有对植物学家的尊敬,只有对植物学家也逃不过写检讨的幸灾乐祸。 其中最为支持易枫桥的115,此刻也在激声讨论之中。 毕竟他向来喜欢和陈飞对着干,又容易冲动,写检讨的次数没有二十也有十几。 所以在自己好兄弟受难的时候当然也要落井下石,推波助澜一把。 易枫桥简直无语,只好万分不耐地抽出手机,给救助对象发了条简短的信息。 对面明显也是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很快在聊天框标有名字的位置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随即秒回。 得到认证的易枫桥会心一笑,立马化身扬起斗志受到主人夸赞的小狗,抱着手机挪到115身旁,将屏幕上的文字一个一个指给他看。 其他队员见状,也立马围了上去。就连向来不喜八卦的陈飞都抬了眼皮,半推半就地被队员们簇拥着挤了进去。 “……得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是你把裴长官送到医院去的,所以你可以稍微收敛一点了吗?” 115觉得,要是易枫桥长着尾巴,此刻绝对要翘到天上去,并且一直摇动。 陈飞按了按115的肩,难得心平气和地开了句玩笑,“你这么说没用。你要对他说,‘800字检讨免除’,这才有用。” 易枫桥竖起耳朵,精准定位到了陈飞的这一句话,立马冷静了许多,将周围队员疏散。 “队长,您说的是真的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问就把字数叠加到1600!” “收到!” 嬉笑打闹的时间过去,终于进入正题。 其实在易枫桥抵达以前,陈飞就已经很努力地想切入正题,讲一些植物攻击模式之类的干货,不过因为他实在是个外行,讲不清楚。又奈何二组刚出了事,他拿着个队长的身份,不得不站在台上给明天的行动做个铺垫。 人在讲述自己非擅长领域的知识时多少会有些窘迫,因此陈飞给易枫桥发消息的手都快按爆炸了,也没得到对方哪怕一句回复。 “203,既然今天是你把裴长官送到医院去的,想必你应该清楚攻击裴长官的具体植物以及它的攻击模式吧。上来讲讲。” 易枫桥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上课被老师点名起来提问的分神学生,不过被提问到了自己全优的擅长领域。 这一切都正合他意。 “那就让我来简单讲一下。首先,攻击裴长官和二组队长的植物是发生二次变异的夹竹桃。” 此言落定,满众哗然。 “二型变异?”立马就有队员提出质疑,“这玩意能发生一次变异就已经够唬人了,居然还能发生第二次变异?” “这下不得完蛋了?以前还极少听说夹竹桃发生伤人事件,这回就连裴长官也受了伤!那我们用什么去对抗这么厉害的植物?” 易枫桥早就料到“二次变异”这个名词一出,定然会引起争议。 毕竟就连他自己在听说裴念忱受其攻击时都忍不住后怕,生怕几天后二组终于抗住压力发出的讣告里印着他的名字。 但他已经向裴念忱许诺要留下来研究植物陪同他一起守护基地,向佩兰承诺他得承担起照顾裴念忱的责任。 所以他不能退缩,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停!先听我说!” 队员们的目光再次汇聚到易枫桥的身上。 “我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你们解释。‘二次变异’这个词听上去吓人,它也的确比第一次变异增长了不少攻击模式。例如本次攻击二组的夹竹桃,增加了‘茎刺根据汁液定位’的功能。再比如前段时间新闻中通报的‘梧桐攻击致死三人致伤十人’事件,那也是二次变异的梧桐。” “发生二次变异的植物衍生出的攻击模式不尽相同,但都与植物本身的特性相关。比如前面所述的夹竹桃,本身就具有茎刺,也具有带毒汁液,但以前没有定位功能,但现在有了。” “以及银杏,一次变异时的攻击模式是向人类抛射银杏果导致中毒,而二次变异后,银杏果会在抛射途中直接打开发散孢子,定位人群随后展开大范围攻击。” “我以前认为只要向你们科普常见植物的攻击特性,让你们对症下药逃过一劫就罢”,易枫桥垂眸,轻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们不是植物学家,不必掌握它们的特征,但我发现我错了。” 假如所有人都不知晓这些变异植物在变异前就拥有的初始特征,那么就很难判断二次变异后的它们,下次遇到攻击时仍然逃不开。 易枫桥在队内的时候或许还能帮着判断,但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随队行动。 三组尚且如此,那么其余队伍在没有他的情况下,难道在遇到二次变异植物的攻击时,就非死即伤不可? “这样一听……二次变异难道不是真的很可怕么?和弟兄们想的有什么区别吗?” 终于有人问到点子上了。 “守恒,毒性降低”,易枫桥起身,示意队员们打开手机大群,往群里发了个文件。 文件里是易枫桥前几日连夜整出来的常见植物特性,以及变异后攻击模式。 原本作为一本科普读物,应当文字和手绘稿参半。奈何时间实在太紧,易枫桥的大多手稿又留在了原世界,只好先把这个文档拿出来应急。 “这是初稿,后期还会再改。你们平时可以自行阅读。不过谅你们也不可能去看,所以我会在讲课的同时不断精进这份文档。” 最后,易枫桥使坏般眨眨眼。 “独门秘籍,允许外传。” 对不起又来晚了qwq 正巧今天看到某则破坏高原地区生境的消息,又联想到近期频繁发生的鸟撞事件,本文又和植物相关,还是有些感慨[托腮] 一己之力改变不了所有人,但还是希望看到这里的宝宝们关注一下生态保护的问题,毕竟地球不只是人类的家园[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检讨 第23章 失联 安全教育结束以后,陈飞照例叮嘱了次日的集中时间,便把队员们放回去了。 易枫桥低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半,一个微妙的时间点。 虽说他们的训练地点距离中心医院很近,但已经过了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就算他再想跑去看裴念忱也苦于没有理由。而且第二天他还得起个大早跑到基地门口集中。 权衡一番利弊以后,易枫桥最终狠了心没去打扰估计已在休息的裴念忱,只通过对话框给那人发了句“好好休息,晚安”。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去的同一时间,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忽地响起。易枫桥心神俱震,怀着万分不可置信去看屏幕。 未读消息显示在和裴念忱的聊天框外,看来对方没有秒回,估计是已经休息了。 不过谁会在这个点给他发消息呢? 屏幕最上方再度提示易枫桥有两条未读消息。他怕对方有急事,只好暂时退出和裴念忱的对话框,打开首页。 一个紫色背景的小兔头像昭然跳了出来。 易枫桥一看这画风与自己好友完全不一致的头像就知道对面是谁了,一看备注,果不其然,是洛栀子。 甜品店的几个人几乎不在晚上联系他,更别提是现在这个点。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心里有点莫名的惴惴不安,于是立刻点进洛栀子的头像。 “佩兰在你身边吗?” 易枫桥不自觉一愣,然后飞速回道:“佩兰不是跟着一组去执行任务了吗?” 消息一发出去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佩兰是在今天下午接到的任务,外巡队一般没有晚上执行公务的习惯,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在家里才对。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亮了好几遍,一看就是洛栀子在组织语言。于是易枫桥干脆梳理了一下目前他知晓的信息,在对面说话以前把问题抛了出去,“你联系不上她?” “对!从下午开始一直到现在,我偶尔消息轰炸她一下。按往常她肯定会回,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能收到她哪怕一条消息,电话也不接。我担心她出事了。” 易枫桥的第一反应是佩兰该不会跑去陪裴念忱了吧,转念一想也不太对。 以裴念忱的性格,肯定不会允许尚处成长期的佩兰留下来不眠不休照顾自己。 “我们几个都没有裴长官的联系方式,所以才想着找你帮个忙。拜托了易哥,联系到她以后我把我的新发明塞给你和裴长官尝试一下可以吗?” 易枫桥看到这条消息以后,紧张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些,回了句“举手之劳”以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踏上联系佩兰的征程。 三个电话过去以后,果然毫无进展。 一筹莫展之际,消息提示忽然亮起。易枫桥手一滑,一不小心点了进去。 是裴念忱给他发了句晚安。 一想到大半夜的也得害得对方担惊受怕,易枫桥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佩兰毕竟是对裴念忱很重要的人,他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让对方知道。 深深吸了口气以后,他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喂。” “是我!易枫桥!” 随后他将佩兰失踪的事情简单概括了一遍。话音一落,电话两侧俱是一片寂静。易枫桥甚至能听见对面略有沉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了。你来医院吧。” 易枫桥说不上是心乱如麻还是夹带了些许私心,在得到裴念忱的许可以后,拿出从未有过的百米冲刺速度往中心医院跑去,一路上无视了许多意图拦下他的医生。 抵达病房是五分多钟以后的事,一切还算顺利,估计是裴念忱在他来之前向医院打过招呼。 “我刚刚询问了一组的外勤进度,对方队长回复我外勤已在三小时前结束。并且佩兰有抵达现场,结束后也照常回家。” “所以理论上她应该在家?为什么在家不回消息?” 裴念忱摇了摇头,“她往常回家会向我报个平安,但今天没有。” 此时易枫桥也顾不得什么私闯名宅之类的罪名。他只是潜意识里认为对于裴念忱很重要的人对自己也相当重要,何况佩兰的确是个很好的孩子,出了事他们担负不起。 所以—— “你有没有她家的钥匙和具体位置,我替你去看看她的情况。放心我肯定不会私闯女孩子的民宅,我拉上洛栀子一起去!” 他抬头望向裴念忱,发现对方素来冰冷的神色里,居然掺杂了一星半点,他或许能称之为欣慰的复杂变化。 裴念忱把床头柜拉开指给他,里面是一串钥匙。其中有一把钥匙上挂着一串纷繁复杂的橙色挂件,一眼便知是谁的杰作。 易枫桥果断地绕到床头柜边,将那把钥匙拆了出来。 离开之前,易枫桥明知自己方才一系列操作显然已经打扰到了裴念忱休息,估计一时半会他也睡不好,而自己也没法给他个准话,只好说:“我尽全力保障她的安全。” 洛栀子联系自己已是十几分钟以前,他干脆一个电话打过去,对面秒接,一开嗓便是掺着哀嚎的一句问候,“啊啊啊易老师佩兰妹妹是不是生病了受伤了半死不活了!!!” 要不说这两人能玩到一块,这跳脱的脑回路以及出口成章就是“漂亮话”的秉性简直一模一样。 “你现在立刻赶到观巷”,临近熄灯时间,易枫桥又站在医院走廊上,他于是刻意压低了嗓音,“裴长官刚刚把佩兰家的钥匙交给我,我想过去看一眼她的情况。我一个人不合适进去,所以想让你先替我进去看一眼。” 洛栀子明显振作了点。 “收到易老师!保证完成任务!” 考虑到洛栀子半夜一个人出门也不大安全,钟执所住地点距离甜品店又远,关菱秋向来神出鬼没,偶尔就连洛栀子都不知道她的动向,所以两人最终还是将会面地点定在了甜品店门口。 两个话痨遇到正事倒是都变得格外沉默,最后还是易枫桥率先破了冰。 “刚刚裴长官把他和一组队长的聊天记录转给我了。据对方说,佩兰今天出外勤时一切正常,行动途中也没遇到大意外。后来我让他给我转了一份一组今天行动的路线图,发现途中经过的地带中一块为从前被划为‘真菌易生长区’的区域。” 洛栀子瞬间了然,“你的意思是,佩兰可能受到致幻孢子攻击?” 已经过了十一点的熄灯时间,两人初抵观巷,抬头往前看,确是有一间房异常地亮着灯。按照裴念忱提供的,佩兰的具体居住地址,易枫桥粗略数了一下楼层——那可能真就是佩兰家。 “走吧,上楼。” 门缝透着微黄的光,钥匙插进锁孔的细微声响传来,洛栀子最后往楼梯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易老师,你真的不过来吗?” “考察一下你的辨识水平,顺便验证一下你是否回去看了我发给你们的那份文件”,易枫桥双手插兜,以一个相当紧绷的姿势靠在楼梯口的门上,视线相当刻意地不朝着佩兰家门。 “那……好吧,我进去了。” 转动门把手的那一刻,易枫桥还是没忍住往那方向看了一眼。直到门内传来一声惊呼,他立马拔腿冲上前去。 “怎么样?” “易老师!她眼睛睁着!但是看起来不太清醒,嘴里还一直在说乱七八糟的话,你快进来看看!” 易枫桥一眼便知佩兰显然是真菌中毒的症状。但一组队长明确过今天的行动并没有涉及采集真菌,佩兰大概是被不经意间沾染上的孢子惹得中毒。 往常孢子飘到人体身上只有追踪的份,少数才能致使中毒,而且也需要稍近距离接触才可能触发效果。他们队伍行径的路线离蘑菇地不算太近,此番致幻显然也是二次变异的成果。 想到这里,他甚至放松了些。 “没事了。二次变异的毒性不强,理论上你给她喂点水,让她睡一觉应该就缓过来了。但她是首例,还是得考虑送医院。” 洛栀子略思索一番,“医院就在隔壁,就不打急救电话了。我给她背过去。易老师,你先联系一下医院那边做好准备,然后我们出发。” 不愧为民间射击比赛拿过名次的作战小能手,洛栀子三下五除二就将佩兰抱了起来,看得易枫桥连眼都不眨,完全震惊。 “别愣着了易老师,快去开门。哦对,记得把灯关上,不然得罚钱的。” 两人极速重复了一遍将裴念忱送到医院接受治疗的全过程。由于真菌中毒早已不是个例事件,医院早已研发出针对药剂,于是挂上水后没多久,佩兰便彻底清醒了。 易枫桥刚给裴念忱发完报平安的信息,一抬眼便看到两个低着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还发出低笑的小姑娘。 洛栀子见他抬头看向自己的方向,终于还是把笑容收了收,留下一个不明所以的易枫桥。 “你们在讨论什么?” “没什么!讨论今天是我预先发现佩兰的不对劲及时救了她,所以她应该感谢我!” 根本止不住的嘴角上扬无意中暴露了对面所想根本不是所述,这俩人一定是凑在一块对上了什么神奇的脑电波。洛栀子偷偷一瞥易枫桥尚未熄的手机屏幕,嘴角上扬得更厉害了。 考虑到第二天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他最终选择不去追究,让洛栀子留下来陪佩兰一晚。一合上门,门内的两人瞬间爆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笑声。 “我就说他们两个绝对有猫腻!裴哥以前都不常回我消息,甚至从没给我发过晚安!” 洛栀子瞬间星星眼,“好东西藏着掖着不告诉姐妹,下次就不救你了哦~” “别!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只是碰巧让你遇上了。谨慎一点谨慎一点!” 房门被再度打开,一个脑袋阴恻恻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再继续讨论下去,我就准备开始随机抽查你们俩的文件阅读情况了。” “别!” 不过她们两个不知道的是,易枫桥离开以后,她们脸上的笑容就这样水灵灵地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他猛地揪住自己的手臂,停,他又在笑什么呢,不许再想了! 点击围观贴脸开大嗑cp现场[星星眼] 又来晚啦[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失联 第24章 暗杀 或许是由于二组刚出了事,此次三组行动的地点也被陈飞十分谨小慎微地定在了距离围墙稍远,但距离缙山又实在太远的地方。 此举彻底破灭了易枫桥跑去缙山考察其余濒危植物的企图。 他略有些失落,但贸然违抗指令又会显得他的目的太过明显,只好作罢。 收拾好行装,带上他那双熬大夜带来的黑色熊猫眼,易枫桥从302走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应该暂时不会有人居住的隔壁301。 短时间内不会有传遍整栋楼,引得各家遥相望的饭香从这里飘出。 也不会有从他和佩兰嘴里蹦出的嬉笑打闹以及裴念忱偶尔冷不丁插进来的一句话。 这么一想倒还怪落寞的。 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出头,照理来说早就过了工作狂的起床时间。但他最近在养病,易枫桥还是想让他多休息会。 思索半天,最终还是没将编辑好的那句“我准备出发了,注意养伤,好好休息”给发出去。 “叮!” “平安回来。” 最后反倒是裴念忱先给他发的消息。甚至只有简短的四个字,连对他采集到蔬菜品质的殷切希望也没有。 难不成裴念忱料到他欲到处乱跑的意图了? 还是因为自己刚受过伤,于是顺带关心一下易枫桥的安全问题,让他别走自己的老路? 不论如何,易枫桥都准备照单全收。 毕竟从裴念忱嘴里蹦出的好话可没几句——不过最近已经在逐步增加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保证完成任务!裴长官也注意养伤,好好休息!” 隔着窗望出去,阳光下围墙外是一整片森森绿荫。 再往外一点,就是三组今天的行动区域。 “报告!裴长官!” 站在窗边的裴念忱闻声,很难得没察觉到身后有人,遂一惊,手腕轻轻一抖,手中紧握的手机险些从掌心滑落,眼里好不容易泄出的一点柔和瞬间被警惕取代。 那卫兵也没见过此情景,心神俱震,受到一万点惊吓,“裴裴裴……裴长官您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敲门您好好休息吧!”然后便要伸手去关门。 下一秒,另一只手同时搭上门把手。 卫兵顶着万分畏惧抬起头,一眼便对上那双凌厉的琥珀色眸子,浑身一颤。一个不经意间,寒光从他身侧处乍现。 裴念忱神色一凛。 “裴长官您……” “谁派你来的?” “我……” 霎时间,那卫兵的脖颈处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手的主人似是因为大病初愈,将对方提起的时候略显吃力,白皙的手臂随发力青筋暴起。 而他的另一只手以一套流利的动作绕到对方身后,将卫兵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抽出被对方紧握在手的刀柄,将刀锋抵在脖颈处。 但就算他脸上仍是显而易见的病容,从脸颊到嘴唇都毫无血色,身上也略有些绵软无力,也没能让对方挣脱开来。 “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派你来的?” 裴念忱一字一句地发问,眼里是不容抗拒的审视,语调毫无起伏,平静如水。 被派来刺杀的卫兵显然是个新手,完全不敢直视裴念忱的眼睛。在缺氧窒息的边缘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裴念忱这人果然很可怕。 “您,您先把刀放下,这样我说不了话。” 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手上力道未卸半分,抵着对方脖颈额的刀锋距离更近,在脆弱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线。 …… “我招,我都招!” “得了,别像我审问你一样,我就单纯八卦而已”,易枫桥语气里满是带着探究的调戏,相当无聊地往对方旁边靠了一点,“你刚刚说,裴长官得罪过不少人,这事是真的假的?” “喂!这话可不敢乱说!”115慌张地摆手示意,乱挥的手捂住自己的嘴,远远望了一眼队员们集中的位置,随即用眼神疯狂示意易枫桥有些事情不该谈论。 但他功力到底太低,架不住易枫桥总是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最终还是在耳朵被磨出茧的前一刻妥协,“我说行了吧。” “我和裴长官不常打交道,大多数东西都是我从别人那听来的。你刚刚说,你知道实验室事故发生前的历史,那我就从这以后开始讲吧。” 实验室事故发生的那年,彼时也只有十七岁的裴念忱从废墟中捡到同样失去双亲的佩兰。 除养大小姑娘以外,他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接管这个群龙无首的基地。 “咱上一代基地负责人,裴宁长官和方澜教授,他俩在基地也算是说一不二,才能把这个起初杂乱无章的地方建设成后来的样子。但这时他们没了,裴长官当时年纪又太小,自然没人会觉得这个职位能理所应当落到他手上。” “过去基地不像现在,有这么多诸如‘晚上十一点全部熄灯’之类的条条框框,前一代领导者实行的一直是怀柔政策……可想而知现在基地和过去得有多大区别。但话又说回来,裴长官的性子和他父母还真不太一样,所以实行的方针肯定也不太一样嘛”,115拍了拍易枫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点你应该比兄弟我清楚。” 易枫桥想到裴念忱那张比冰川还冷的脸,点了点头,但是最近刚出现的那张偶尔出现裂痕的温和面庞又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遂又摇了摇头。 “不过听说他一开始也不这样。他一开始和方教授更像,不论是从性格还是长相来说,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善良、有怜悯心。” “其实他现在也这样。” 115闻言震惊,立马捂住心口,上半身后撤小半步,“你这滤镜已经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203!我承认裴长官的个人魅力的确强大,追求者男女老少能从基地排到北极,但倒也不至于强行在这种方面替他辩解!” 易枫桥思索半刻,出于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最终还是准备把裴念忱对自己的例外举动藏进心底。 财不外露,偏爱也不能外露。不然本就被当做塞进来的“关系户”的他又得罪加一等。 “后面具体的细节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裴长官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把他的竞争对手通通”,115用手夸张地做了个刀划脖子的动作,“然后,最终除了他以外,就只剩两个人还敢和他斗了。” 远方传来一声喊,两人抬头望去,见是陈飞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正叫易枫桥过去看看。但故事讲到一半怎能被迫烂尾,他强硬地将115扣下,“给你三句话的机会,概括完。” 115:??? 原来易枫桥不觉得裴念忱压迫感强,是因为自己从他那也学了几招! “……行吧。那两人最后一个归顺裴长官麾下,当了一组队长。” “另一个现在还在搞事”,115轻叹了口气,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直视易枫桥,“就在你‘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两天前,他才刚刚遭遇一次暗杀。” 易枫桥呼吸停滞一瞬,思绪飘向远方。 难怪裴念忱起初会对他那样戒备。 因为他是裴念忱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草木皆兵的时候遇上一个从没见过的人,身居高位的领导者当然会认为—— 他也是被人指派来杀他的。 “得,别说了,不然队长看到我们俩在这闲聊又得拉我们过去写检讨了”,115勾住易枫桥的肩膀,将他生拖硬拽,往陈飞的方向走过去,“想必你也不想再次面临痛苦的800字检讨吧。” 易枫桥心里还念着115刚跟他说的事,听完以后他更加担心自己前两天恐惧的事情可能发生,担心裴念忱会在他和佩兰不在的时候出事,一时半会没缓冲过来。 结果一听到“检讨”两个字瞬间精神了。 “走吧。” 两个人结伴一路小跑过去。 * 手铐撞击床头的“哐哐”声在病房内不停回荡,引得门外不少医生护士争相驻足。 但在看见房门号,知晓里面是谁以后,就没人敢进门查看状况了。 门内,裴念忱把玩着匕首,银色刀锋在他手中不断翻动,划出一道锐利的弧光。 他隔着一小段距离,用淡漠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绑在床上不停挣扎扭动的杀手,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林苍。” 那杀手果然停下挣扎,抬头看他。 裴念忱看他眼神,瞬间了然。 “他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派你来,要么想让我杀了你,毁我声誉让我难堪,要么你还留有后手。” 对面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菜?” “是。” “你……” 下一秒,寒光自空中乍现,贴着那杀手的耳边擦过,“咚”地一声停止在距离他的脸两公分的位置。一把匕首插在那里。 “上个人至少能提前一两秒预判我的动作。而你滞后了至少三秒,你的反应速度放在外巡队都不太够看。” 杀手闻言立马蛋花眼,“呜呜呜呜呜呜裴长官您咋知道我是外巡队落榜生求您把我招进去给您当牛做马吧!” 裴念忱无视杀手的激情控诉,直截了当。 “种子,孢子粉,或者其他的作案工具通通交出来。坦白从宽,抗拒……” 裴念忱一字一句,放轻声音。 “你想知道从前得罪我那些人的下场吗?” 掺了一点点小裴的视角[害羞] 下一更应该在周五[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暗杀 第25章 关远 “二次变异型真菌孢子的显著特征是体积减小,移动速度增加,肉眼几不可查——这也表明其攻击模式更加进化,攻击面积更加广泛。” 裴念忱将从杀手身上搜集出来的那一小袋密封完好的粉末放在手中仔细观察了一番,几乎瞬间就确认了手上的东西为何物。 和易枫桥笔记中匆忙补充上去的最新一条相同,这粉末便是当时攻击佩兰的物种产生的孢子,二者特征完全一致。 能搞到这种东西显然不太容易。 易枫桥在基地的植物研究方面显然已经做到了他所能达到的顶峰,可就算这样,他也是在佩兰受创以后才知道真菌孢子发生二次变异的。 此时恰好又有草包杀手自动送上门提供消息,这下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说明佩兰的伤并非偶然,事在人为。 裴念忱的眼神一瞬冷厉起来,犀利的目光扫视过去,那杀手被他这样一盯,浑身一颤,忙支支吾吾开口:“看我干嘛?那小姑娘的伤可不是我弄的!” 一开口他便意识到了自己所言似乎是在给裴念忱铺路,立马噤了声,强硬地将头扭了过去。 有时裴念忱实在难以辨别林苍的用意。 他选择在自己受伤,易枫桥有外务在身的时候对佩兰发起攻击,随即在自己身边空无一人时派遣人来暗杀自己,按理来说算是一个相当高明的招数了。 可要说他这招狠,他又偏偏派了个傻子过来? “外面有多少你们的人?”裴念忱平静开口,语气比他的表情淡得更甚。 不像是在质问,反而更像是在确认一件已经发生的事。 “我保证一个没有,裴长官!您要真不放心,可以自己出门下楼去确认一遍。” 裴念忱并未回答对方的话,自然也不可能主动跳入显而易见的骗局中。那杀手见了他那周身散发出的颇有威压的气息,也不敢多言。 空气霎时间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咚咚!” 两声十分轻巧的敲门声突兀响起,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刻意。 裴念忱依旧保持站立姿势没动,目光灼灼地盯着被扣押在床上的杀手,锐利的眸光几乎要将他洞穿。 “放心好,我不会跑,也跑不了!”那杀手用相当无奈且幽怨的眼神回以裴念忱,被拴住的手腕无力地带着手铐往床头敲了两下,“裴长官,您快去开门吧,别一会给人家等急了。” 眼见得裴念忱终于开始缓步往门边移动,那杀手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细微响动过后,他忽然意识到裴念忱仍在屋内,遂立马屏住呼吸不在发出任何动静。 好在裴念忱似乎并未回头看自己这边的动向,仍在向门边移动。 然后他的手搭上门把手,轻轻一拧。 门被拉开的那一刻—— 电光火石间,裴念忱从腰间抽出枪来。 下一秒,那黑洞洞的枪口竟直接抵上了门外人的额间! “裴长官这是何意?” 门外比裴念忱高出一截的男人被他直接拿枪指着,很显然地一怔,下意识举起双手以示投降。笑容从脸上转瞬而逝,微蹙了蹙眉。 裴念忱见到来人,仍未放下戒备,不过冷冽的眸光里沾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握枪的手往下稍沉了沉。 “是你?” 几乎是在问题脱口的同时,裴念忱猛地一回头,看向床的方向——所幸杀手仍在原位没动。 见裴念忱看向自己,杀手眼中流露出比他更甚的困惑,脸上昭然写着“我也不认识这人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能把锅全甩到我身上呢?”一行大字。 就差直接扑上去跪在裴念忱面前向他解释了。 但裴念忱还不是很能确定这人此时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不是林苍的手笔,所以他暂时不能放松警惕。 “先把枪放下”,对面放轻了语气,安抚性地想将手放在裴念忱的肩膀上拍一拍。 向下放到一半,最终他的手也只是悬在距离裴念忱肩头几公分的位置顿住,僵了一下,随即垂到身侧。 裴念忱依旧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像只审视向自己投喂食物的陌生人的流浪猫咪。 可惜他刻意表现出的,平静如死水的表象并未很好的掩饰住他摇摆不定的内心。 紧握枪支的指节用力到泛白,他最终还是没能遵循本意,颤抖着手将枪缓缓放下。 然后他仰起头,定定直视眼前那位他再熟悉不过、令他自十七岁起,一直到往后十余年的现如今仍刻骨铭心的男人。 岁月对待好运的人或许实在宽容。 比起十多年前最后一次会面,他不过眼角略长出几条皱纹,发根处少量泛了白,大体与当年的模样并无二致。 不知是单纯自言自语,还是真在唤对面的人,总之死寂的空气终于被裴念忱的一声喃喃打破。 他轻唤了一声,“关教授。” * “像这种埋在土里的农作物大多数否比较安全。植物生长受环境影响很大,而目前看来主要发起进攻的变异植物大多攻击模式都以枝条缠绕击打,捕虫叶吞噬作用,以及孢子汁液定位为主。所以像萝卜之类可以多采集些。” “收到!”队员们齐刷刷回答道。 时值夏日,正午的阳光相当灼眼。 早上采集了不少物资,因此陈飞难得大发慈悲,极其人性化地让他们坐在废弃房子里躲太阳。 易枫桥站在窗边,脸颊贴得离被封死的玻璃很近。他正往外看。 隔着层年久未清扫积满灰的玻璃,隐约能看到外面一片翠绿苍茫。影影绰绰,和他生活年代的植被倒还几分相似。 只不过自他穿越以后,他对他一直以来热爱的植物和事业未免有了点微妙的别样情感。特别是在裴念忱和佩兰受伤以后,他也忽然有些质疑,自己所支持的思想,真的正确吗? “想啥呢?跟兄弟说说呗!” 一筹莫展之际听见突然插进来的一句话,易枫桥迅速回头去看——果真是115又推着一脸老大不情愿的112恬不知耻地凑了上来。 “这位,裴长官的直系师弟,他知道的比我多出不少。你有问题可以问问他。” 易枫桥一时半会没能憋出一句话来,最终还是向来比起115更加沉默寡言些的112先开了口,“203,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115和易枫桥俱是一惊。一瞬间易枫桥的脑海中已经闪现过无数种可能——难不成是112见过他两百年后的后代? 可他一直以来始终秉持“和植物过一辈子”的坚定理想,没想过能插手其他人的生活,此时又莫名其妙来到了几百年后,怎么可能产生后代呢? 112看着两人一头雾水的模样,斟酌了一下补充道:“我说的相似不单单是指长相,虽然在外形上你和那个人也有几分相似,但更像的地方在于你们都是科学家,并且对自己研究的事物具有很强的执念——你比他稍好一些。” “你说的难不成是……” 两名队友异口同声,“关远教授?” 易枫桥终于有了点反应。单论名字,他或许没什么了解。或许只是在史书上匆匆涌入人海的一份子,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但“关”这个姓氏。 “关教授他们家和裴长官他们家是关系不错的邻居,他的妻子易教授和裴长官的母亲还是科研所中同为研究植物的同事……你怎么了?” 手臂撑着墙面,身上不受控制冒出冷汗的易枫桥闻言,好不容易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应付两句,声音有些轻微颤抖,“没……没什么。” 话题初一开始的时候,易枫桥便感觉自己今天的状态实在不太对劲。 身体素质今非昔比的现今,他居然在112开口叙述故事的同时,有一阵头晕目眩席卷而过,但感官却截然相反地被全部调动起来。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另一个姓氏。虽然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但结合那天自己在医院里闲逛梳理思绪时,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的那一段记忆。 一切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他强压下声音里的探究意味,贴墙站稳,装作稀松平常的语气,“之前裴长官和我说过他母亲方澜教授也是植物学家的事,不过我倒没听说过她还有个关系很好的邻居兼同事。你还记得那位易教授叫什么名字吗?” 得知了名字,他至少还能有迹可循地从史书和档案里寻找一些此人的踪迹。即使一切只是猜测,但万一真给他猜准了呢? “我想想……易教授应该是叫……易萱?” 话音刚落,刹那之间,记忆如海啸般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星星点点闪回之间,易枫桥在画面中看到了无数张脸,他们正围成一圈激烈地争吵着什么——除站在中央漠视众人,似乎也是话题讨论聚焦中心的那个人。 那是个站姿笔挺的女孩,她的身影能让易枫桥一眼便知,分外熟悉。 和上回一模一样,他看不清楚,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大致辨析出讨论的那群人中,为首的是个男人。他麻木不断张合的嘴唇正下达不容抗拒的指令。 然后下一瞬,那女孩消失了。 还没等他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在连成一片地马赛克图景中央,他终于看到了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尚且年幼的脸。 不多时,那男人再度开口。 这回他终于听清了。 “趁他年纪还没多大,记忆尚浅,把他抹了记忆送回那个时代吧。” 送回那个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代。 “可他!”围观人群中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拍案而起,“可他是您的亲生儿子啊!有一个牺牲品难道还不足够吗?您女儿身上发生的反噬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这一决断的错误吗?您真的有把他们当成活生生的人吗?” “还是说……还是说您只把他们当成您实现理想的工具!还有易教授她……” “一派胡言!”男人终于忍不下去,厉声开口,语调强硬地反驳。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sorry又来晚了,这段时间忙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滑跪)[爆哭][爆哭][爆哭] 应该蛮明显的,可以猜猜菱秋姐姐和小易的关系啦[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关远 第26章 担心 如果此刻身处影棚,那么易枫桥确是要怀疑自己是否正在拍摄什么科幻大片——何谓“送回那个时代”? 时空穿越这个名词并不陌生,他甚至是其中一个亲历者。但他不过是上山采集的时候意外跌落山崖然后穿越过来,仅此而已。 他始终相信记忆是会说谎的,所以尽管此刻画面和声音已经变得相当清晰,他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类似于天方夜谭的故事。 指甲深深扣进掌心,易枫桥硬着头皮做了几个深呼吸,很刻意地往窗外看,伪装成一副正研究植物的模样,试图让突然出现的记忆画面消失。 但他没能成功,这一举动反倒让画面中的人脸变得更加清晰,他甚至看清了位于中央的关远的长相。 那是一张和自己三分相似的脸,但还是相去甚远。 和关菱秋倒是有个七八分相似。 “关教授和易教授都比较神出鬼没,不太喜欢抛头露面,我们大多人都极少正向接触到他们两个。后来实验室那场伤亡惨重的事故发生以后,当时在那里的人,活下来的只有关教授一个幸运儿。” 易枫桥不由得回过神来,闻言一怔,轻缓开口,“那场事故居然有幸存者?” “是吧,我也想不到。非但如此,关远教授现在还过得好好的。裴长官念在他与自己父母的旧交情,对他多有关照。” 心底微微一酸。按理来说关远教授应该是裴念忱唯独能够依靠的长辈了吧? 可按易枫桥刚刚突然跑出来的那一段,他不知道能否被称为记忆的碎片来看,关远可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长辈。 他于是伸手拍了拍112的肩膀,直截了当地发问:“关远教授是不是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姐弟。” 这回看傻眼的变成了112和115两人。 “你……你你你……我真的要怀疑你是被遣送到我们这个时代的间谍了203!居然开始跟我打听起人家的家庭情况了?这和你的调查有关吗?” “事关重大啊!”易枫桥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对着112语重心长道:“你多透露给我一些,我对裴长官的了解也就更多一分。到时候捞着好处不都得第一个想到你们?” 犹豫半分钟后,112最后还是选择在威逼利诱面前低头——主要还是因为易枫桥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了。 “好吧。我告诉你,你说错了。关教授和他的前妻是有个女儿叫关菱秋没错,但他没有儿子。他和易教授并没有任何子嗣后代,至少以我所知,没有。至于关菱秋,也在那场实验室的事故中丧命了。” 果真是关菱秋。 至于丧命? 一切其实早已有迹可循。她一直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刻意躲开裴念忱,不在人多的地方轻举妄动,不过就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而已。 殊不知易枫桥早就从裴念忱的笔记中看出端倪,破译了她的身份。 不就是裴念忱的邻家姐姐么,有什么可隐瞒的?为什么不愿意让裴念忱发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迫不得已”,他脑海中浮现出这四个字。 假如真像记忆中给他提供的线索那样,那么说明关菱秋和他一样,也是本就属于这个时代,却被下放到他那个年代的苦命试验品。 可他和关菱秋在过去从未见过一次面。 他能百分之一万地肯定关玥和关菱秋是两个人,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不存在相互取代这一说。 可关菱秋亲口承认自己是关玥的后代。 那么关玥与他是同事关系,甚至算是他的师妹。而关菱秋比他大了不少,按现在这个情形来看,他还得叫关菱秋姐姐。 这到底是何等错乱的辈分关系? “203,怎么呆住了”,115伸出手放在易枫桥眼前晃了晃,试图将神游天际的他唤回来。但易枫桥所受震撼实在过甚,一时半会有点反应不过来。 等易枫桥缓过神来,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回程以后得找到关菱秋问个清楚。这回不管她有多少隐瞒,他都得一概了解。 于是他冲着115很轻微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就当我刚刚神志不清一派胡言吧。” “唉,我就知道,你才来多久,怎么可能知道关教授那些家长里短的事?编故事也得适可而止,别仗着和裴长官关系好就擅自编排他。” 易枫桥讷讷,摸了摸鼻子,“倒真没有。” “话说……裴长官他受伤到底严不严重?你别拿你那眼神看我!我只是单纯关心一下!” “二次变异型夹竹桃攻击,伤害不高。按他的恢复能力,理论上几天就能好。只不过……” 他今天眼皮老是狂跳,总感觉心里不太安稳。但自己这边进展顺利,就算有事故也不至于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担心裴念忱。 * 缓和下来的空气显得格外沉寂。 裴念忱放下举枪的手以后便站着没动,眼神照旧淡漠锐利,稍微夹杂了一点不经意的闪躲。他竟然没能坦荡地直视眼前的人。 这是他作为领导者不该犯的原则性错误。按往常,就算是面对长辈,他也能做到不卑不亢,顶多在合时宜的时候向对方表达一下自己的敬意,但绝不会把自己放置在低人一等的位置上。 被他称作“关教授”的男人反倒比他淡定许多。见头顶上指着自己的枪卸掉以后,他明显放松了许多,甚至毫不保留地开始审视起眼前的人。 “别紧张,我又不是来暗杀你的”,关远放缓了语气,状似无意地瞥了床上被绑住的杀手,话语间若有若无地打探着,“听说你受伤了?伤口怎么样了,人没事吧?” “借您吉言。” 关远“呵呵”地笑了两声。 能让裴念忱展露出如此强烈攻击性的显然不是什么善茬。就算和林苍无关,就算他是长辈,甚至主动登门拜访关心,裴念忱也不觉得他安了什么好心。 毕竟这人和裴念忱可谓是截然相反——是个表面总笑吟吟,背地里冷血到能把亲生孩子推向未知境地的科学怪物。 也是那场令裴念忱根本不敢去回忆的一生所痛的唯一幸存者,也不排除是始作俑者的可能性。 果然,下一秒,关远便继续维持着他那笑吟吟的表象,开口提出了要求—— “小裴,我接下来找你谈的话题不适合有外人在场听。你把他办了吧。” “诶!诶不是!”床上被束缚住双手的人立马剧烈挣扎起来,手腕不停转动试图脱离手铐,奈何加入变异植物藤蔓特性的手铐实在牢固,没过多久他便放弃了挣扎,“裴长官,我都没能得逞,既然你们介意我在这……那放我走,那直接放我走成吗?” “哦?”关远将目光投向杀手,饶有兴致地开口:“就林苍那人的尿性,你指望你任务失败之后他能放过你?何况就你也能当杀手?要我说,长痛不如短痛,小裴,你把他办了吧。” 床上的杀手显而易见的祈求视线向裴念忱投射而来,就差哭出来了。 十多年过去依旧没变,大抵是一如当年混乱之中抛妻弃子时的漠然态度。 裴念忱定定地看了关远几秒,又看了眼被绑在床上的杀手。片刻之后,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当着对方的面打开免提,唤了个卫兵过来把杀手带走。 送走杀手,背过身去合上门以后,裴念忱在距离沙发上安然坐着的关远三米有余的位置站定,目光微动,定格在他的脸上。 刚刚压制杀手时的一番动作让他的伤口有些开裂,雪白的绷带上再度渗出血来,殷红一片。裴念忱的确大小伤家常便饭接连不断,但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还是让他略有些难熬。 但他并未坐到床上,依旧靠墙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关远。 不过若是仔细观察,会从他攥得死紧的手,有些发紫的嘴唇和轻微发颤的身形里瞧出些伤口仍在发痛的端倪。 “你果然还是心软了。作为基地的领导人,你应该将利益放在第一位,你的地位根深蒂固是最重要的,就像裴宁他们两个一样,就是心太软,才导致……” 裴念忱眼中寒光一闪,眉间浮现一丝冷意,也顾不上伤痛,右手不自觉地悄悄伸向腰间插枪的位置。 顷刻间,没等关远语毕,他很难得地直接打断了对方的发言,险些没能克制住语气中的情绪,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克制,于是夹杂着一丝愠怒的冷冽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病房内。 “不需要您来教我怎么做负责人。” “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关远忙扮起了和事佬的角色,“别这样咄咄逼人,我只是出于长辈的关心来看你一眼而已。毕竟关于变异植物的研究我也略懂一些,说不定能给你帮上点忙。” 裴念忱没说话。回过头去看见关远仍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半晌之后终于低低地挤出来一句,“不需要。” “看来是不需要我的关心了。我终究是老了,有人能取代我的角色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你说对吧小裴?” 关远抬起头来,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扫视裴念忱那张分外优越的脸,笑着眨了眨眼。 “那个人,他叫易枫桥,对吧。” 国庆快乐哇宝宝们! 看到有读者宝宝给我投了营养液,小作者没能及时言谢也没研究清楚那个自动感谢机制sorry,待我一探究竟! 总之十分感谢!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更文的最大动力!我会坚持写下去的[可怜][可怜][可怜]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担心 第27章 监视 由于是难得一见的顺利行动,高强度的工作之下大家也多少有些疲惫,因此陈飞并无打算让队员们继续加班。 一行人在简单休整以后,清点一番物资,确认无误后便打算直接返回基地。 易枫桥自是不敢提出跑去缙山的事。毕竟这次的行动地点距离缙山实在太远,不论他如何解释都更像是图穷匕见。 就算裴念忱暗地里支持自己的实验,他也不好摆到明面上来说。 对了,说到裴念忱—— 易枫桥抬眼看了一下天色,又伸出手看向手表上显示的时间。 恰好是在傍晚,而从这里走回中心医院不过一小时出头,他正巧可以跑过去探望一下他们两个,顺带再跑到甜品店找关菱秋约个时间。 他有些必须得确认清楚的事情。 “走吧”,115拍了拍易枫桥的肩,又忽然像触电般收回手,一下挺直脊背立在原地。 易枫桥不明所以,“怎么了?” “203!” “到!”易枫桥被115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惊了一下,险些没站稳,声音微微颤抖着发问,“所以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今天我们跟你透露的消息也都是道听途说,可能真假参半……总之你千万别透露给裴长官,毕竟私底下八卦他还是不太好。” “不至于。我和他倒还没有熟到……能当面互相调侃的地步。” 他还是不敢百分百将自己的信任交付出去,因为他直觉就连裴念忱也隐瞒了一些消息。 不然就凭他和关菱秋的交情,就算自己认不出他,可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 * 疑虑尚未完全打消,到了医院以后,越是朝裴念忱的病房方向接近,易枫桥就越是有些揣揣不安。 隔着一层房门,他已经贴上门板的手正准备轻轻叩响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内传来一声很细微的响动。然后他呆立在原地,不敢继续进行下一步了。 所以他为什么要跳过二层住院部的佩兰直接上三层找裴念忱?明明可以更顺路为什么偏偏要跳过一层? 罢了,冥冥之中自有指引,他现在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最好的安排——个屁! 再次敲门,得到门内人的许可以后,易枫桥直接低头推门而入,径直走上前去。 然后他一抬头,和三双直勾勾注视自己的眼睛打了个照面。想到两个小姑娘前一天晚上对自己莫名其妙的调侃,易枫桥立马别开视线,左右搜索。 下一瞬,他的目光几乎是立即锁定在了裴念忱刚换过绷带的小腹上。 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本就有些心烦意乱的易枫桥也没耐着性子,急得连称呼都没能顾上,直接开口询问:“裴念忱,你的伤口……” “没事。” 又开始发生什么事情都咬碎了往肚子里咽。果然佩兰让自己照顾好他哪能是一朝一夕就成功的事呢? 易枫桥略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睫。 另一边,洛栀子在听见易枫桥的话那一刹,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又看见他的微表情,直呼不得了,随即立马揪住正坐在轮椅上的佩兰的袖子扯了三扯。 佩兰明显是药效刚过还有些神志不清,被拽完只是模糊不清地“哼唧”了两声。 “我看佩兰都迷迷糊糊快睡着了,还是放她回去休息吧。” 易枫桥语毕,见裴念忱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反对意见,就让洛栀子推着佩兰走了。 门锁落定,易枫桥又检查了好几遍才放下心来,坐到病床旁的陪同椅上。 床头柜上没能及时收好的手枪几乎昭示了一切,但易枫桥的目光只是匆匆掠过那把枪,甚至没有停留的迹象。 裴念忱悄悄注视着他的眼睛,见他似乎并没有询问那把枪的意图,暗暗松了口气。 “裴长官就算受重伤进了医院,躺在床上,也不忘处理公务。还真是尽职尽责。” 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夹杂的嘲讽几乎满到快溢出了。 原来不是没有询问那把枪的意图,而是因为好戏才刚刚开场。 “按照裴长官的身体素质,伤口理应恢复的差不多了才对”,易枫桥敛起他随时挂在脸上的笑意,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尾巴一垂,头一回向裴念忱露出他未曾见过的另一面—— “不打算解释一下么?”他忽然伸手,将裴念忱抵在墙面上的手一把拽过,捏住他白净纤细的手腕。 常年野外考察风吹雨打磨出的小麦色皮肤,和本就白皙,此刻更是因为病痛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手臂形成鲜明对比。 易枫桥的手指仅是松松一圈,就能将裴念忱的整个手腕包裹其中。 一时之间裴念忱甚至有些分不清究竟谁才真正来自于末世,谁才真正屡次死里逃生。他的反抗在易枫桥巨大的桎梏之下竟显得微不足道。 “你……”他难得出声表示抗议,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一个字。实在是不习惯居于下位,他本能地想去制服易枫桥,几次挣扎却未果。 他还未把话说完,就被对方紧接下来的一句句质问噎住,直接失去反驳的机会。 职业生涯惨遭重大滑铁卢。 “床头墙壁上的那几道极深的刻痕,或者床单左上角沾上的那一点血迹,或者是有些凌乱挣扎痕迹的床单”,易枫桥的眼底再次浮现出一抹冷笑,“挑一个解释一下吧,裴长官。” “裴长官”这三个字放在平时算是敬称,易枫桥身为稍小裴念忱两岁的平民,也向来循规蹈矩地如此称呼他。 事实上除了佩兰叫他“裴哥”,长辈们唤他“小裴”以外,其他人都这样叫他。 但此时此刻,配合上易枫桥的语气,比起尊敬,他称裴念忱为“裴长官”更像是一种带着审视的威胁。 像极了初遇时裴念忱对他那般。 其实裴念忱很想直接回他一句“不关你事”,但易枫桥的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一旦被他这样敷衍,肯定会腆着脸凑上来继续追问。 况且他其实也并不很想敷衍对方。 于是他只好轻叹了口气,低声道:“遇上了点麻烦,已经处理掉了。” 易枫桥明知事情显然没有裴念忱话中所说的那样轻松。 屋内的打斗痕迹被很明显地处理过,但因为时间过短,有些细节没能打扫干净。 佩兰今天状态不佳,估计是没精力分析。至于洛栀子原本对战斗的敏感性就不是很强,看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本着“既然要负责就负责到底”的原则,易枫桥松开紧抓裴念忱手腕的手,旋即往下一探,从善如流地掀起了对方衣下摆,另一只手的手指从渗血的绷带上方轻轻拂过,似乎是在试探他伤口愈合的程度,也许又有些别的什么。 然后他抬眸,对上裴念忱素来冷清的眼睛,发现里头竟有一扫而过难以捕捉的惊惶。 实在是太近了。 以往除了医生以外,裴念忱向来不允许任何人察看自己的伤口。一来他的确担心会有有心之人趁乱借机陷害自己,另一方面——他确实有一点难以言说的羞耻。 十多年前,父母还在身边的时候,也因为忙于工作对他疏于管理,一年以来和他见不上几面。关菱秋算是其中一个和他比较亲近的,但也离开他了。 至于事故发生以来,他身边已经少有亲近的人,他也下意识不愿意与别人联系太紧。 自己因为身居高位常受威胁也就算了,不能把别人也置于危险境地——此次佩兰受伤之后,他更加确定这一点。 说到佩兰,她算是一个裴念忱比较亲近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归根结底,他起初只是将对方当成徒弟来培养,想造就一把趁手的利器,替自己扫清成为负责人路上的一切障碍。 后来他发现,他做不到。 以至于滋生出了类似于亲情的感情,佩兰自然而然也就长歪了,没能长成他所想的杀人利器,反而变成和他截然相反的活泼少女——倒也挺好的,她该有自己的人生。 于是除此之外,他就真的没有别的更亲近的人了。 但是易枫桥。 他不擅长剖白自己,自然也很难分析自己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要说关系有多紧密那也不见得。 哦,或许就像易枫桥认为的那样,普通朋友。 可裴念忱分明又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觉得这个人很不一样。 更别提后来他强行干涉自己的生活,每天定时定点跑过来给自己做饭,还时不时展现出一种过度关心。 裴念忱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沉默。 易枫桥对着有些发怔的裴念忱挑了挑眉,“不打算解释一下么,裴长官?你知道我的性格,向来喜欢刨根问底。” 他的手指随话语在裴念忱的伤口上轻按一下,力道控制的很好,不至于让伤口开裂,但又能让他的身体随触碰轻微发颤,一股电流从四肢百骸涌过。 不是因为痛感。 裴念忱心知肚明。伤口刚上了药,还有些发麻,痛感也随麻痹的感觉降低很多。 所以当易枫桥的手覆上来的时候,比起痛感,更多的是星星点点的痒意。 “易枫桥”,于是他开口。 易枫桥有些错愕地抬眼看他,对他的松口有些不可置信。 “你手腕上的监视器,除了我所拥有终端可以对你实现监视以外,还有另一个功能。” 裴念忱睫毛轻颤,慢慢掀起眼帘,目光难得泛着暖意,定定地看向易枫桥,一字一句。 “终端追踪你的同时,一旦开放权限,你也可以监视终端。” 第28章 弟弟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所谓的‘监视器’不仅能实现定位和检测生理数据变化,还能实时录音和反向追踪?”易枫桥感觉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世界观被完全重塑。 这要放到他那个时代,可太“刑”了。 裴念忱避开他探究的视线,淡淡地应了一句:“嗯。” 易枫桥摸不太准裴念忱此时此刻告诉他这件毫不相关事情的用意,但他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轮廓。他旋即发出一句,沙哑到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的疑问,“你……要把权限交给我?” 对面那张因病痛显得苍白的脸上表情微动。 他看见裴念忱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动作迟缓而郑重。 “只给我一个啊,裴长官?” 易枫桥挑了挑眉,半开玩笑似地发问,身体状似无意地往裴念忱所在的方向靠近了些,手心触碰的位置却已经悄然离开伤口。 他又变回了裴念忱最熟悉的那副死皮赖脸的模样。这算是种示弱的体现。 “是”,裴念忱冷冷开口,一句话直接磨灭易枫桥接下来的所有幻想,“再追问,我就将权限交给佩兰。” 言下之意,易枫桥并不是唯一特殊的存在。不过天时地利人和,此时裴长官心情大好,愿意宠幸他一下罢了。 易枫桥刚刚高高竖起的耳朵瞬间耷拉下去,无精打采的眼神紧盯着雪白的被褥转移注意,用以缓解自己的自作多情,但无果。 抬眼一看,裴念忱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变幻莫测,最终甚至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于心不忍,刚要开口,被易枫桥自圆其说地糊过去了。 “裴长官此言既出,承蒙厚爱,小的就笑纳了。” 权限转移的任务由裴念忱全权负责,易枫桥就百无聊赖地趴在床沿,两只胳膊撑着脑袋,看不远处修长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其实他还是有些想不太通。毕竟裴念忱的松口来得太突然了些。 于是他伸出手指,在裴念忱微凉的小臂上戳了两下。 正处于工作状态的裴念忱自然是不会理会他的。直到易枫桥骚扰他的频率逐渐提升,他略有些不耐烦,这才从成堆的代码中抽出空来,匆匆给了他一个眼神。 带着警示意味的眼神。 “监视器的录音功能,是随时开着的吗?” “在被监视人生理状态发生明显变动时,会自动开启。” 易枫桥停留在裴念忱手臂上的指尖轻微的颤了一下。 他想起把裴念忱送进医院的那天,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心跳和激素水平肯定异于平常。而他那时神经高度紧绷,自然不会留意到手腕上监视器的细微变化。 所以,其实在那个时候,录音功能就已经被打开了。 而裴念此时此刻能坐在这里和他心平气和地聊天,正是因为,在他离开出任务的这段时间里。 裴念忱已经将录音听过一遍了。 “你……都听见啦?”易枫桥嗓音发紧,手不受控制地紧紧抓住裴念忱的手臂。 他会因为自己将软弱一面暴露在他人面前而感到羞愧吗? 可易枫桥竟然回应了他的软弱,并且照单全收? 但裴念忱前所未有地坦诚,似乎也没打算隐瞒易枫桥太多,“是。” 易枫桥的心脏随这句话,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攥住。他有些喘不上气。 “因此,以防我在此类不清醒的情况下,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或是在有心之人的操控之下,做出一些对基地不利的举动——我需要一个能在这种环境下保持绝对清醒的人,顾全大局,以基地利益为重。” “必要时,可以直接杀了我。” 易枫桥忽然理解为何裴念忱要将权限交给自己了。 因为他是终究会离开的局外人,未来的发展在他眼里不过故事一个,裴念忱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故事中的一个人。裴念忱对佩兰有恩,他不可能把这种机会交给佩兰。 但倘若在不久的将来,植物真成了被有心之人利用的利器,而裴念忱成了那颗夹在中间的棋子,那么凭他的性格,不可能放任自己活下去。 别说将来了,就连现在想要他命人的都不计其数,林苍不过是其中最激进的那一个。 此时能处理他的,就只剩下易枫桥一个了。 “你……” 易枫桥伸出手,将裴念忱整个身子虚虚揽入怀中,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处,声音发闷,“不许说丧气话……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还没看到末世解决,城市恢复的那天呢,你怎么能先说放弃?” 裴念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最近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他也没法确认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个先到来,于是想给易枫桥打一剂预防针,仅此而已。 谁知道他会想到什么层面去? 最后还是没忍住,将掌心覆在易枫桥的发顶,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我不会放弃。” * 裴念忱不会放弃,那身为忠心耿耿小跟班的易枫桥自然也不可能轻言放弃。 出院以后有数不清的事务等着裴念忱处理,他也接着恢复了加班狂魔模式。 紧接着康复的是佩兰。一组向来人手稀缺,她缓过来之后,才复健没几天就被拖去上班了。 易枫桥始终谨记自己的几项任务。除了每周固定出外勤的那两三天的时间以外,其余时间他都在抓紧编写科普教材。然后在靠近缙山区域出外勤时,偷跑上山采集一些未变异植物,藏回住所培养。 他心知裴念忱一定看到了他的轨迹变动。但几个人忙于工作,见面机会实在不多,只有在每天的晚饭时间才会在餐桌上碰面。 最终两人又很默契的,谁也没提过这事。 日子风平浪静的实在有些奇怪了,林苍自那天暗杀任务失败以后也没再派过人来,以至于易枫桥一直认为在病房那天除了杀手,还来过其它一些人。 但裴念忱一直云淡风轻地岔开话题,不愿承认。 “总之就是这样。” 易枫桥掐头去尾,将裴念忱把权限交给自己的过程和结果删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大体轮廓给洛栀子想象。 洛栀子也识趣,没有抓着他一直追问。 “对了,关菱秋最近去哪了?” 洛栀子打马虎眼,面不改色,“害,你也知道嘛,秋姐向来天南海北跑,忙得很。” “不开玩笑。我有正事要找她”,易枫桥的语气显而易见的严肃起来,正色道:“栀子,我知道你们有联系的方法。所以你能替我叫一下她吗?” 话音刚落,紧锁的木门处便传来有节奏的敲响声。 三下、两下、三下。 “得,这不就来了吗?我去给你开门吧——秋秋姐!” 站在门口的关菱秋显然被这架势吓得一惊,抱着袋面粉往后一缩,“我刚采购回来,怎么了这是?” 然后她探头往甜品店内一看,正巧和易枫桥打上个照面。 “别误会”,她连忙摆摆手,“面粉厂是钟执家里的,不必担心我抛头露面。我主要起一个搬运工的作用。” 气氛缓和了些许。洛栀子立马将关菱秋拉近门内,又指挥易枫桥将门外满载面粉袋的小推车推了进来,然后给门上了三道锁,把关菱秋摁到沙发上坐定。 关菱秋:? “你不是要找秋姐聊天吗?现在人都到齐了,开始吧。” 于是易枫桥上下唇一合,吐字清晰地报出一个名字。 “关远。” 他看见关菱秋“腾”一下从沙发上起身,似乎是想往他的方向走一两步,但很快又脱力般落回沙发上。 她哑声道:“你知道多少了?” 易枫桥思索一阵,“知道了这个名字。” 关菱秋显然不信,脸上的质询意味再明显不过。 “还有他有一个女儿,以及他们家和裴长官家是邻居。” “拒绝挤牙膏式提供线索从你我做起!把你知道的通通交代出来!” 易枫桥放低声音,卸了防,脸上流露出一丝讨好,轻轻喊了一声,“姐。” “我……靠?啊?你们?”洛栀子不可置信地绕着对峙的两人转了一圈,将两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在确认过易枫桥并无开玩笑的意思时,她彻底惊呆了。 虽然关菱秋大易枫桥几岁,但论辈分他们算是平辈,论年代也不好划分称呼大小。 但此时此刻,易枫桥竟然主动叫了关菱秋“姐”?而且关菱秋竟然也没反驳而是淡然接受? “你想起来的细节比我想的倒是多了不少”,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不过我们俩相处时间的确不太久,你也不必自降身份改变对我的称呼,以前怎么叫以后也还是怎么叫。” 易枫桥又轻轻叫了声“姐”。 这下不应恐怕是不太行了。 关菱秋无奈起身,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姐姐一样抬手拍了拍易枫桥的肩。 她想起在实验启动以前的那段时间里,她和易枫桥年龄都还不大,在易萱和隔壁方澜的熏陶之下,两个人时常跑到城市一角对着株植物就是分析半天。 那个时候两个人经常就一株植物的定性发生争执,事后总是脾气好的易枫桥“噌噌噌”跑过来向她道歉。也是像刚才那样,声音软下来,眼睛亮晶晶地喊她“姐姐”。 起初她身为一个被关远带进家门的外家人,对自己的处境不抱什么希冀,易枫桥出生以后这种自厌情绪几乎达到顶峰。 奈何易萱是个毋庸置疑的好人,对她一视同仁的好。不然以关远那种偏执的性格,总有一天会将她带偏。 “那就,欢迎回来”,关菱秋眉眼一弯,笑了。 “弟弟。” 第29章 档案 “那这样说的话……你所谓的来自两百年前,不知道这个时代是末世全是编的呗。因为你原本就属于这个时代,只是失忆了而已。”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关菱秋缓步走到洛栀子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肩以示安抚。 毕竟一时半会信息量实在太大,就连她自己也不一定接收的过来。 “两百年前是真的,不知道现在是末世也是真的”,易枫桥正色道,“基地人数本就不多,且全部登记在册。在几个月以前你从没见过我不正能说明一切么?” 而且就连你们裴长官在听过我的辩驳以后,都没继续怀疑我的身份,易枫桥如是想。 当然这句话他可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不然又得落得洛栀子一阵分析。 闻言,洛栀子果然没有接着反驳他的话。 “等等……我得缓冲一下”,她扶额,从关菱秋的手边溜走,一路小跑到墙边,身体灵巧地钻进壁炉。 一时之间,甜品店只剩下关菱秋和易枫桥两人。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关菱秋面不改色,“但有些东西,我了解的也不算太全面——如我所言,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算太久。有些问题你还不如直接去问关远。” 她毫不客气地对自己的父亲直呼其名,甚至在说出他的名字时加重语气,脸上的表情也不甚愉悦。 看来关系真不怎么样。 在知道自己与关菱秋的关系以前,易枫桥还没看出太大端倪。但熟悉以后他才发现,他们不愧为一家人,性格底色何其相似。 他们都绝不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 简称记仇。 但其实也不太一样,因为比起忍气吞声,易枫桥此等捣乱分子更习惯直接报复回去。 “那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关菱秋诧异抬头,唇角轻扬,“怎么,你真准备去找他要说法啊?” 话虽这么说,但她手上动作却很坦诚。从柜台抽屉拿出一叠便利贴,另一只手拽出黑笔,龙飞凤舞的字迹在纸面上舒展开来。 “喏,这是他的办公室地址。一般来说工作日的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他会在。至于住所……他总是换,也从没告诉我的意思。” 对亲女儿都如此提防,也难怪关菱秋和他关系不好。 也不知道他看见自己站在他面前时,会作何感想。 天色渐暗,易枫桥看了眼手表,距离他和裴念忱一日一见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小时。 他得赶着回去做饭了。 想到一半,心底忽然一暖,一股笑意油然而生,悄然溜上脸孔。 关菱秋一脸狐疑地看着刚和自己相认的便宜弟弟,莫名其妙地露出诡异微笑,有些震撼也有些惶恐。 怎么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她试探性的戳了戳易枫桥的手臂,“你……谈恋爱啦?” 她保证自己只是出于做姐姐的责任心和好奇,绝无半点吃瓜意图。 “不是”,感觉自己刚被夺舍的易枫桥猛然回过神来,抓过关菱秋手中的便签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天暗了,我得回去了。” 越是掩饰问题越大。 关菱秋忍不住提醒道:“小易,你……” 易枫桥回头看她。 只见她最终还是把刚要说的话憋了回去,缓冲了一会。 “枫桥,关远比较难对付。注意安全。” 她其实还想告诉易枫桥,就连那么厉害的裴念忱都对关远有难以磨灭的阴影,估计没法替他兜底。 转念一想,谁说易枫桥就无法独身去闯一闯? 万一他能把那老狐狸给解决了呢? “交给我吧姐!” * 回到南巷时,易枫桥抬头往居民楼上看,依旧漆黑一片。 他习以为常。 毕竟其余两人实在太忙,能顺利回家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提提前下班。 微叹了口气后,易枫桥轻车熟路地踏上楼梯,拐上三楼。 推开门前,他鬼使神差地放轻了呼吸和脚步——门口鞋架上放着双鞋。 争夺回家第一名失败,今天最早回来的竟然是裴念忱。 客厅灯没开,也没人。 他本以为裴念忱会在书房办公,但走近一看,书房门大开着,里面毫无有人进入过的痕迹。 对面的卧室门倒是紧闭。 易枫桥回想了下,昨天裴念忱压根没回来,监视器上显示他的位置也一直停留在办公室没变动过,最后还是他亲自跑了一趟把佩兰送回观巷的。 这人估计又是一夜没睡。 也不知道这人一天到晚究竟在忙什么,他最近在三组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就算这样,一日三餐也不能落下。 易枫桥压下了自己想要推开卧室门一探究竟的手,回身退出回廊,扭头一看,刚大开的书房门内,似乎有些他遗漏的线索一闪而过—— 桌面上明晃晃地摆着两张纸。 他发誓自己绝无半点窥探裴念忱个人**的意思,但那两张纸的确是快要被半开的窗户外吹来的风打到地面上。 他强迫症犯了,只好去捡一下。 然后才会不经意一瞥,看到上面的字。 看到那个名字。 “关远”。 房门开合的“吱呀”声响起,易枫桥手腕轻轻一抖,纸张险些掉落在地面上。 他几乎是立刻将纸张拍回到桌面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 半开的卧室门内透出柔和的暖黄色光线,逆着光看不清对面的裴念忱脸上的表情,只能略微窥出一些睡眼惺忪,毫无防备的模样。 而当事人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也没留意文件摆放的位置是否变动,只是一眼扫到了一旁被合上的窗户。 “回来了。” 向来笃定的语气,配合上将醒未醒略带倦意的语气,甚至有几分莫名的撒娇意味。 易枫桥也放松了些。 他轻声道:“我回来啦。” 裴念忱没有回去睡回笼觉的意思,易枫桥多少还有些尴尬的余韵在,他只好手忙脚乱地跑到客厅将灯打开。 炽眼的白炽灯亮起,直直打在裴念忱的脸上。 他显然是被激得有些睁不开眼,眸子半眯着,脸上还映着一块侧躺时被凉席贴出的红色印记,头发乱糟糟的,有几根还贴着额角垂下来。 “我……我去做饭!”易枫桥捂住眼,不敢多看,大跨几步钻进厨房,合上玻璃门。 思及今天关菱秋的质疑,他是连半分旖旎的心思也不敢多有,更不敢多看裴念忱一眼。 裴念忱不明所以,只觉奇怪,今天易枫桥倒是和往常大有不同,竟然不拽着自己聊天了,他还有些不太适应。 敲门声在同时响起,裴念忱也无暇顾及易枫桥的异常,走到门边将把手拧开。 “我来蹭饭啦!今天快累晕了我……裴哥你是不知道一组那个工作量,你真没寻思着让咱队长减轻点吗?我们明明做的是外墙巡逻的活,现在怎么连采集的行动都得让我们占一部分去?” 裴念忱对着厨房门轻抬下巴,“他定的。” 佩兰此刻也顾不得疲劳一天形象全损,一把将厨房门拉开,和门内明显不在状态,蔬菜乱丢厨具乱放的易枫桥打了个照面。 “嗨!今天回来这么晚呐?” 易枫桥率先回过神来,对着佩兰打了个招呼。 “裴哥……你有没感觉易哥他今天……” 裴念忱很无辜地将手摊在两边,缓了一会,忽地想起什么,立马掉头往书房走。 “你去给他打下手。” 厨房内登时热闹起来。 另一头,裴念忱回到书房后就把门反锁上,摸黑将灯打开。 桌上的两份文件仍安然躺在那里,位置稍变。 裴念忱将掌心贴上去。 其实他没能睡着。至少他察觉到了易枫桥回来的动静,也知道他必然去了书房,甚至可能看到了这两张纸上的名字。 但那其实是他刻意透露的。 115是个不错的眼线。 起初他只是想试探一下易枫桥究竟知道多少,却没想到这人似乎完全不设防,就连关远有两个孩子这件鲜有人知的事情也被他轻易透露。 有多鲜有人知呢?大概是就连裴念忱都想不起来的程度。 他记得的不过关菱秋一人而已。 但档案不会说谎。 易枫桥初来乍到的时候,他就去翻过档案室的人口记录。 近几年的登记记录显然不可能有这个人,毕竟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来自两百年前。 不过裴念忱还是彻查了一遍——大数据时代,想查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结果还是没找到。 再往前二十多年,记录就没那么好找了。 实验室发生事故的那天,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口登记系统也被一并黑了进去。 好不容易将基地居民的情绪稳住,让技术人员紧急抢救数据,也只救回来一点。 在这其中,有一年的数据始终是空缺的。 二十五年前。 住院那天关远找到他,他早知对方有备而来,却没想到他想找自己说的居然是这件事。 那天把杀手送走以后,听到关远竟能准确说出易枫桥的名字,裴念忱也不好确认这些天他究竟调查了自己多少,只能一点一点试探。 没想到对方直接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他说,他手上有裴念忱一直想寻找的、二十五年前的人口数据。 其中有一个他绝对会感兴趣的名字。 他还让裴念忱猜测他和易枫桥之间的关系。 如此明显的圈套,裴念忱绝不可能顺着他的思路往里跳。 毕竟这个人最擅长引导,当初就是他让自己险些将负责人的位置交出给其他人。 裴念忱本以为这人既然这么干,必然站在林苍那边。 后来才发现,其实他谁都不站,眼里有的不过是利益而已。 像裴念忱这种表面高冷,实则普爱众生的角色,绝不可能向他偏袒半点。 更别提他们之间多少隔着点“血海深仇”。 一直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关远在他离开之前还特别坏心眼地将档案留下。 裴念忱拿也不是,不拿被别人看见了也不好,犹豫了下还是带走了。 这几天忙,他还没来得及看完,随手丢在办公室的角落。 今天才带回家,直到此刻才将眼神投向它。 白纸上昭然四个大字。 “出生证明”。 第30章 灭绝 饭桌上几人意外地沉默。 主要还是因为佩兰这个“活宝一号”今天困得厉害,头都快点到饭里去了。要不说谁知道昨晚一夜没睡的是裴念忱还是她? “今天换我来洗碗吧。” “我也觉得她估计够呛。刚刚还能厉声质问我为什么给她们一组增派采摘的任务,现在都快昏迷了。这睡眠质量堪比我高三……” 话说到一半,易枫桥抬头看见桌对面的裴念忱正认真注视着自己,一下噤了声。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给一组增派任务?” 裴念忱点了点头。 “你记不记得,前段时间,我们三组的作业范围距离基地外方围墙很近。” “大概是植物学家的直觉吧,然后我才发现,围墙边沿的生境和较远一些的区域不太一样。植物的长势似乎有些……慢了?” 裴念忱其实看不太出来,但他直觉易枫桥有什么猜测想跟他说,所以还是很轻地“嗯”了声。 他还不至于如此煞风景地在兴头上打断别人说话。 关远除外。 “我怀疑种质库就在围墙附近。其实我本意不是想让一组做采摘的工作,只是想让他们多留意一下那附近的植物长势,谁知道被曲解成这样了。” “种质库是什么?” “可以理解为末世来临时人类最后的诺亚方舟……但是放在现在似乎没什么用,谁知道最后毁灭世界的竟然不是丧尸而是植物?不过种质库里的种子大多经过特殊处理,不太容易发生变异,甚至少有生长迹象。” 易枫桥沉默下来。 关菱秋交给他的那份地图,此时此刻就放在302他房间的床头柜中。 在发现围墙边植物的长势异常前,他根本分析不出地图上的位置。 当然,并没有他此刻就能看懂的意思。 “归根结底还是得让我去一趟……我想想办法吧。” “易枫桥。” “嗯?”易枫桥很诧异地抬头看他,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总觉得背后阴风四起,事情大有不妙。 不会真要问他,关于桌面上那两张纸的事情吧? 他真就看到“关远”两个字,其余一概不知啊! “不要轻举妄动。” 他抬眼望向对面,裴念忱的眼神竟意外平静,但直直落在自己脸上。 或许在平淡如水的琥珀色眸子里也掺杂了千言万语。 但他们都没说。 一时间易枫桥甚至觉得,其实对方什么都知道,他也很想像倒豆子一样,一并倾诉。 包括自己要去找关远,包括关菱秋其实是自己的姐姐。 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转念一想,裴念忱需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他现在丢出来这些信息,不仅无异于重磅炸弹,甚至可能暴露关菱秋的信息。 他眨了眨眼,“好。” 话虽这样说,关远他自然还是会去找,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 饭后撂下筷子,易枫桥拐进厨房洗碗,透过玻璃门悄悄瞄了一眼——门外的裴念忱正冷着脸,戳了戳趴在桌面上已然陷入梦乡的佩兰的脸颊肉,然后将她生拖硬拽进了客房。 自己则是去了书房。 易枫桥此刻无暇去想桌面上那两张纸。 佩兰抱怨一组工作量增大的同时,三组的工作量也一点没减。 易枫桥先是撺掇115和112陪自己上缙山看看有无未发生变异的濒危物种可以采摘,他们俩也算是对他言听计从,照办不误。 但是远离队伍太久必然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虽然经过上次的劫后余生,陈飞等人对自己的植物宣传已经不太排斥,但要说到让他继续研究,恐怕还难。 他知道裴念忱在此期间绝对看了他不停变化的定位,但鉴于对方对自己进行实验一直呈放养态度,他也就当做默许。 洗完碗以后,他在沙发上休息了会,正巧碰上裴念忱推开书房门出来。 对上眼的一瞬间,易枫桥竟从裴念忱向来无悲无喜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裂痕。 他没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裴念忱没回答他。 对面越是无言,他越是心焦。他甚至从对方的眸光里看出了一丝对自己相貌的审视。 “别看了。我和他长得不像。” 靠靠靠!他在说什么啊! 易枫桥一刹回过神来,伸手往自己嘴上一拍,拼命摇了摇头。 裴念忱看上去有些意外,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的确不像。你比他更像好人。” 易枫桥:……咦? 类似裴念忱这种淡人,语气毫无起伏地说话,就有种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夸赞的神奇功效——就比如现在。 这是在给自己发好人卡? 易枫桥没来由地有些情绪低落。不过身为毫不轻易内耗的厚脸皮人士,他很快接受了来自裴念忱的所谓夸夸。 好人卡就好人卡!至少他没给别人发过! 他对关远的长相几乎没有印象。 就算他已经回忆起了点细节,但缺乏资料,只能隐隐约约拼凑出一个醉心实验情感淡漠的千年老狐狸形象。 这种人就算长相优越也很难收获别人的好感吧。 至于易枫桥本人,学生时代一直铆足了劲学习钻研,根本懒得思考所谓情情爱爱的问题,自然也就将一切示好抛之脑后。 工作以后更满脑子都是花花草草,上山作业的时候又没时间打理形象,纯粹的理工科直男一位。好不容易拾掇一次,居然被关玥锐评“像是老实人豁出去了”。 “但我们易哥还是蛮帅的”,意识到自己所言失误的关玥立马给自己找补,但失败。 然后易枫桥就放弃了,决定孤独终老。 直到如今。 倒是据洛栀子所言,关菱秋算是正常人审美中的美女一个。在事故发生前,她身边的追求者也不比裴念忱身边的数量少。 按这个标准,既然关菱秋是他姐—— “那你觉得,按你的审美,我算是……” 易枫桥特地停顿下来等待几秒,试图得到裴念忱的客观评价,结果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大概过去了二十多秒钟。 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裴念忱终于回给他一个透着疲惫的笑容。 “保密。” * “发什么呆呢?” 还在回味裴念忱昨晚那个笑的易枫桥,连嘴角都还没撇下来,闻言,瞬间回过神来。 彼时他们正走在前往缙山的路上,这可是易枫桥软磨硬泡求陈飞才求来的机会。 本来没那么急切,但前几日行动的时候,115无意间采到了一株他相当感兴趣的植物。他仅是看了一眼便知,这像是他穿越那天手上拽过来那株蓝色小花的变种。 像这种懵懵懂懂获得关键信息的“极品草灵根”最为致命。毕竟在易枫桥给他的笔记里,还没把这种花加进去,结果居然是对方先找见了。 他一问115,对方就甩给他一句“靠感觉摘的”。 “那你必须得带我过去一趟”,易枫桥义正辞严,还将手搭在115的肩上,一脸严肃沉吟道:“这关乎你们基地的未来啊!” 115瞬间感觉身负重担,一脸坚定地盯着易枫桥的眼睛,“放心,我一定会肩负起基地的未来!” 很诡异的对话风格,一问一答像妄想拯救世界的小学生。 易枫桥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因为来采未命名蓝色花更多出于他的私心,所以他多少有些心虚。 但毕竟已经在路上了。 两个人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大队伍的方向。 少一个115倒不会引起众人注意,奈何易枫桥实在太惹眼了,还是得小心为重。 不过越是接近缙山,易枫桥越感觉这里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距离上次他来不过几天。 此时虽然已经距离夏天过去了有一小段时间,但他所在星球的西南城区四季变化并不分明,说是一年只划分为两个季节也毫不为过,遑论此时植被生长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景致不至于变化得如此明显。 比如几天前尚绿的乔木,此时竟然齐刷刷地换上褐黄装扮,离他们较近的一两棵树甚至折去大片枝条。 易枫桥凑上前去,捡起地上一条刚刚掉落的果实,举起比对树上的其他特征。 已经枯槁弯曲的叶片勉强能看出羽状复叶的痕迹,粗壮茎刺,深褐色荚果表面有绒毛。 绒毛皂荚。他从前上山作业见过的濒危物种之一,野生种在全国范围内不过十棵。 他眼前这棵,显而易见的野生种——快枯死了。 “203,这情况正常吗?”115见易枫桥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忍不住发问。 自穿越以后,易枫桥已经见惯了在行动过程中肆意破坏植被——无可厚非,那是为了自保,而且它们长回来的速度远比消失得快。 但濒危物种可不一样。况且绒毛皂荚还是没发生变异的濒危物种,极具研究价值。 史书上逐渐消失的未变异物种还历历在目,此刻他眼前正面对的,就是再一次灭绝。 依稀记得在他中学时期,有一年,向来对内陆地区影响不算太大的台风,难得一见地闯进了他生活的城市。 得益于难得的停课时间,他终于空出时间,几乎每时每刻都蹲点在孤儿院靠山的那面窗前,观察山上的植被。 直到雨雾没那么大,他能隔着窗清晰看见一排蚂蚁般大小的人艰难爬上山,然后没过几天这群人就出现在了新闻上。 他们抢救了山上一株险些在大风中倒伏的濒危蕨类植物。 时至今日易枫桥都觉得这是有意义的。 他又联想到裴念忱最近未曾告知他原因的忙碌。为什么分明基地内一片平和,他也没听说外巡队出了什么大事,对方却还是忙到脚不沾地? 他不相信裴念忱注意不到山上这么显而易见的变化。就算看不懂植被,也不该看不懂山正上空那块怪异且一动不动的乌云。 易枫桥发誓,这绝对是在他没出外勤的这几天才出现的,他还不至于眼瞎到这种程度。 但是裴念忱这个人——易枫桥很轻微地蹙了蹙眉。 不会又准备自己扛下什么事情吧? 小裴:滴!好人卡![撒花] 小易:完全不care(其实找地方自己哭去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灭绝 第31章 同位 “203?203!”一声声急促的呼喊将易枫桥拉回现实,神游天外的他终于返回现实世界,抛给115一个透着幽怨的眼神。 115虽觉得易枫桥这下多少有点莫名其妙了,分明自己只字未提,只是感觉他愣神的时间有些太长。 主要还是因为他怕待会没能及时归队,又得挨队长一顿臭骂,外加一份检讨。 但鉴于易枫桥是专业人士,不管给出什么建议,他都理应照单全收,就算现在立刻马上让他为基地献身—— 那还是算了,他还是有点惜命的。 不过易枫桥的确也没有让115首当其冲的意思,他只是在想,要是现在现在他身边的是关玥、或是其他植科所的同事就好了。 面对快枯死的濒危物种,按往常一般采取“稳定植株生命体征、诊断病因、备份生命”三步走,等其稳定复苏才考虑下一步移栽并大规模培养。 头顶是乌云,脚底泥土湿润度极高,易枫桥几乎不用看,就知道这株绒毛皂荚的根系的腐烂度一定相当之高,整棵植株也走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 可以救,但很难。 换做他那个时代,假如遇上这种事,他甚至可以赌上他的一整个实验生涯去取茎取叶,大规模进行组织培养,直到稳定表达。 或者取状态稍好的芽条,嫁接在亲缘关系较近的普通皂荚上,但这也需要很多年。 至少他不敢拿植物变异的速度去赌。 初来乍到的时候,他一心想着回去,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不生不熟,也多的是人因为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刻意低看他一眼。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发现他在这个世界也有了很多牵挂的人,甚至不止是裴念忱。 尽管他还是不敢苟同他们仇视植物的世界观。但也能理解,毕竟从小受到这种教育,又在此类环境之下生长,实在很难像他一样将此当成爱好,甚至当成职业。 但他们也的的确确在努力生活。 所以易枫桥也想尽一份微薄之力帮助他们。 看吧,其实他也不算太记仇,只是这个“不记仇”的范围将某些人排除在外了而已。 既然提到研究,那么眼下最具有研究价值的便是未发生变异的濒危植物,好不容易发现的野生绒毛皂荚便是其中之一。 可它的生长状况实在太差,易枫桥身为少说经验也比较丰富的植物学家,此刻竟也一时半会想不出多好的解决方法。 除非能即刻找一个植物学家给他帮忙,这不是他能一个人解决的问题。 谁能帮他解决这个大麻烦呢? 换做过去,下定决心开启实验之前他都会做充足的心理准备,毕竟植物实验的失败率确实很高。可一旦遇上这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关键时机,他就很可能出错。 仅凭他一人是完不成这项工作的。 所以他闭了闭眼,将脸转向115,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恐怕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我不行吗?”115提出质疑。 “不行。” 在115准备跳脚之前,易枫桥及时安抚好他的情绪以免对方再度表现出不满,在他欲言又止之际又及时摇了摇头,直接将115的语言系统扼杀在摇篮里。 115身为专业外巡队队员出身,在行动力和力量方面毋庸置疑,但易枫桥担心的恰好就是这点——三组,甚至可以说整个外巡队的行事风格都略显粗糙,让他们从事精细工作简直是强人所难。 在115等人眼里,面前这株绒毛皂荚不过是快要枯死的一棵无用之树,让他们进行采样工作反倒可能起反作用。 他可不想破坏为数不多的实验材料。 于是他转身,往返回的方向大跨几步,冲着115勾了勾手,“先回吧。我找个机会再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三组能随意插手的了。 毕竟他要找的人,不太方便抛头露面。 * “所以这就是你费这么大劲把我叫过来的原因吗?” 关菱秋端着茶杯坐在易枫桥正对面的位置上,茶杯与底座相触,发出清脆响声。 茶水蒸腾出的热气氤氲,在她脸前浮动,隔着层雾气,易枫桥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从她云淡风轻的语气里,也分析不出她的心情,不知道她的态度究竟如何。 “事关重大啊姐!人命关天!你真的不打算管吗姐?” 关菱秋早已从最初听到这个称号时的震撼,过渡到如今的波澜不惊,所以她依旧没有明确表态。 这招对她已经不太管用了。 自从和易枫桥相认以后,这人一旦遇事不决就各种叫“姐”。 原本说他是开朗小狗还不太合适,这已经算是相当喧闹的聒噪小狗了,寄在别人家都要缴纳管理费用那种! “你的方案是什么?” 易枫桥作沉思状。放在他原本那个世界的法则放到如今,显然已经不太管用。他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修复好实验室内的一切,更没法确保无菌环境,自此投入实验。 况且经费支持,技术支持之类也是他需要考虑的范畴。 可虽然他已经做了很多努力,甚至大众的心理已经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这一切依旧很难实现。 因为短时间内,哪里去给他找出那么多的研究人员来? “你想想。做植物研究的科研人员的确所剩无几,可本质上实验差异并不多,特别是组培实验之类,或者嫁接,操作难度本就不大,你教教他们不就会了?” “后面做到分子水平研究的时候更是如此。你但凡去基地实验室抽一个人出来,他们绝对都能给你做出来。” “可是……!” “听话。” 易枫桥怔了一下。 他从前一直把关菱秋当同辈人看待,就算如今知晓她的身份以后亦然,所谓称呼在她他眼中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但关菱秋偶尔又会展现出一种专属于年长者的神秘深沉感,易枫桥猜测这或许和他遗忘的那段记忆相关。 可她从来没提起过,似乎也从没打算告诉他这些事。也许是时机未到,也可能她觉得这不重要,没必要向本就喜欢往自己身上堆叠担子的易枫桥诉说。 何必呢?他们不是手足相亲的姐弟吗? 分离的十来年像是隔断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把他们一个留在过去一个送往未来,以至于易枫桥想质问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假如一直时机未到呢?难道放任山上那片乌云就那样飘在那里吗? 易枫桥深吸一口气,“那你不如先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在你不愿继续从事科研工作的时候仍牢记这些实验步骤?你不就等着这天吗?” “或者说”,易枫桥从椅子上立起身,径直往关菱秋的方向迈了一步,在她讶异的目光中蹲下身,抬起头仰视她,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因为你一直在从事相关工作,从来没有停过。” “因为你和我一样,来自另一个时代。” 关菱秋“啪”地一声站了起来,椅子在她巨大的动作幅度之下拉出刺耳的呻吟。 她顺带将蹲在地上的易枫桥一并提了起来,又伸出双手,用力将他压在她刚起身的那处椅子上,然后东张西望一番——洛栀子外出采购,不在;钟执一般不会出现在这里;门口挂了“休息中”的牌子,不会有人进来。 只有他们两个。 “这是关远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还没空去找关远。” 易枫桥语毕,悄悄瞥了一眼关菱秋脸上的表情,见她心情不错的样子,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丝赞许。 押题成功。 “其实你找我谈论这些没有太大意义,因为我懂得也不多。” 空气好容易才从剑拔弩张里恢复平静。 关菱秋将语气放得缓和了些,“所以才让你去找他。” “知道世界线原理吗?” 科幻题材爱好者易枫桥显然再熟悉不过,他点了点头。 “我猜你自抵达之后就一直在质疑,为什么两百年后的世界会变成这副模样,为什么植物拥有的未来和你想象中的未来几乎走到了两个极端?” “因为这本身就是两个世界。而我和关玥,是两条时间线上处于不同时间的同一个体。换言之,我就是她,不过是经历更多的她。” “啊?”易枫桥坐在椅子上眨了眨眼,旋即在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瞬间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倒吸一口冷气。 关玥,和,关菱秋,是,同一个人? 他那个比他还活泼开朗的师妹? 和眼前虽然非强迫,但颇具威压,让他不得不在有求于她时叫她姐姐的,他生理学意义上的亲姐。 是同一个人? “你你你……你们俩?” 关菱秋一偏头,“是的。” “是什么?” “好了!”关菱秋猛地呛了一口,发现自己语气太冲,喘了口气又敛了敛声,“我和她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你别管前因后果,这我解释不了。再继续问我现在就给你送关远面前去!” 易枫桥没再吭声。除初见时觉得她们俩长得很像以外,自接触后就再也没觉得这两人有多少相似之处了。 此刻关菱秋突然抛出这个重磅消息,他多少还是有些震撼。 好吧。 他不得不承认,是太过震撼,不亚于他一觉醒来摔到两百年后的震撼。 连吐出脏字的力气都没有,易枫桥学着关菱秋刚刚的样子,从椅面上一跃而起。 结果刚刚已经饱受折磨不堪重负的椅子,在他的剧烈动作之下,直接在光滑的地面上飞出一米多远,撞在隔壁那张桌子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循响朝那个方向看去——椅子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面上。 “你……这个……这么惊讶吗居然?我还以为你能接受良好的,毕竟我和她长得这么像。” 易枫桥心道这俩人的年纪简直不知道差了多少倍,论哪个正常人会想到她们能是同一个人?这不是科幻片了,这已经到玄幻的范畴了! 不过虽然刚刚相当震惊,可缓冲过来以后他已经接受良好了。 自己的接受能力果然在这个破地方被修炼得越来越离谱了。 莫名其妙多了个亲姐,她还自称自己的师妹,呵呵,互联网起号教程近在眼前。 “既然两百年前后各有一个你,那就意味着你可以随意穿梭在这两百年间?这就是你经常性消失,并且能完全离开裴念忱的掌控范围,不为他所知的原因?” 关菱秋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 空气陡然沉默下来。 “这只是例外。” “你现在依旧可以把我和关玥当做两个人来看”,关菱秋出声打破沉寂,“但我插手不了实验……我也很想帮你,但我就是做不到,我有时甚至觉得是关远在从中作祟……” 她说她在实验室事故发生后的几年,就像如今的易枫桥一样,无数次想重启实验。 但似乎是能够穿梭在两个时代之间带来的副作用,她所做的一切既无法影响两百年前,也无法影响现在。 “对不起。” 易枫桥听见对面关菱秋的声音微微打着颤,抬头去看,见她肩膀耸动,垂下头,手指插进发缝,长发丝丝缕缕垂在手臂间。 他想发挥一下自己向来擅长的活跃气氛作用,但用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 毕竟关菱秋……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椅子我不行了!” 莫名其妙的笑点,现在倒是有了点关玥的模样,易枫桥扶额。 “好了不开玩笑了。科研人员的事,你去找小裴帮忙吧,他自会帮你的。至于我,我恐怕真的没法帮你。” 关菱秋定定看他。 “好。” 甜品店门上风铃作响,易枫桥站在门口,抵着阳光,才刚转身抬头,眼神便自动锁定在了不远处一个人的身影上。 一个他刚才想见的人。 “喂!裴念忱!” 还没等追究易枫桥忽然的直呼其名,裴念忱定住脚步,蓦然回首,只见阳光透过甜品店顶棚上空玻璃竖直打下来的那一块空地上,泛着粼粼波光,有一个人站在那片荡漾里冲他招手。 看他回头,那人欣喜一笑,朝着他的方向飞奔过来,将他抱个满怀。 事情发生得太快,裴念忱连反应过来的机会也没。易枫桥抱过来的那一刻,直至两人相拥至今的一分多钟后,他都没能缓冲完毕,双手仍大张着不知该往哪落。 他向来知道易枫桥比自己高出一些,但直到今天两个人近距离接触,呼吸相抵,他抬头才能看见易枫桥凝视自己的眼睛。 至此头一回体会到两人之间的体型差,比他想象中大出不少。 就像现在,阳光慵懒地打在两人身上。他悄悄透过缝隙去看地上的影子,只能依稀看见眼前人庞大身躯投射下的阴影。 自己被笼罩了个完全,连一点虚影都没能透出来——除了那双不知该往哪落的手臂。 裴念忱盯着地上的影子看了几秒,琥珀色的眸子游移一阵,觉得这样实在有些突兀了。 他阖上眼。 旋即再睁眼时,若是仔细瞟他眼角,甚至能从其中读出点莞尔,但太细微也太缥缈,一刹而过。 遗憾的是易枫桥已经完全沉浸在对方没有迅速松开自己的喜悦中,其他一概不见,自然也就没能看到这一瞬间的纵容。 此时他只想屏蔽全世界。 不对,他的目的好像不止于此。 身体微微往后倾倒一些,易枫桥低下头,眉眼含笑,凝视裴念忱的双眼,径直对他开口:“长官,一起拯救世界吗?” 裴念忱依旧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不过此刻他们靠得太近,对方略微凌乱的呼吸打在易枫桥颈侧,他能从轻飘的气流涌动间察觉出一点对方的情绪波动。 裴念忱向他贴近了点。 然后垫了垫脚,把自己放到一个差不多的高度,在易枫桥惊惶失措的目光里,将头贴在他的脸侧,在他耳边轻轻开口,又在冷冽清香钻进对方鼻腔的前一刻,闪身逃出他的禁锢。 怀中一空,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易枫桥,只听见倏忽风声给他带来的那句呢喃。 “看你表现。” 提前回归!感谢大家等待~爱你们![可怜][可怜][可怜] 接下来更新频率可能会比较低qwq,但是不会跑路不会坑掉,只是觉得写得不太顺。现生忙碌,情节构建上出现了一些小问题,需要沉淀一段时间。 总之再次抱歉(鞠躬)希望调整一段时间以后能带给大家更好的体验[红心][红心][红心]爱你们。 这本写完以后,后续几本都会保证全文存稿or存稿20w ,不会再出现此类情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同位 第32章 久违 “看你表现”这句话就实在微妙了些。裴念忱明明可以直说答不答应自己,但他偏偏卖了个关子。 好吧,也不能怪他,毕竟是自己没说清楚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只是忽然头脑一热,将一个空泛的范围丢给裴念忱,如此一来,他不回应也在情理之中。 思及这里,他只好小跑几步,往裴念忱离开的方向走了一段,紧随他的步伐,然后斟酌一下用词。 想到方才那个拥抱,此时开口他未免有些紧张。 不过比起他刚刚那句回应,易枫桥更想知道的是——这个向来酷爱加班的工作狂魔,怎么会莫名奇妙地出现在甜品店前面? 总不能是来找自己的吧?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样问出了口,只不过稍微委婉了点。 “你今天……怎么会往这个方向走?我记得从你的工作地点返回南巷,有一条更便捷的路线”,易枫桥低声开口,刚被裴念忱噎了一道的声音沙哑到连他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将他惊得怔了一下。 于是缓了半天才将后半句话讲完,“来买甜品的?” “不。来找你。” 易枫桥本是试探,结果没成想,自己求问不得,反倒被裴念忱打了一记直球。 这人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直接的?这一点都不符合他的调性好吗? 向来情感迟钝的裴念忱,自然没能看出眼前忽然陷入呆滞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接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 后面的话易枫桥其实没太听清。因为周遭声音被屏蔽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裴念忱所述的那些题外话也可以不计其中,但是转而他才意识到—— 靠,裴念忱似乎是在找自己说正事! “就这两天,如何?” “易枫桥?” 易枫桥闻言,全身抖了一下,缓缓回过头去,应了一句,“哈?” 他不在状态的太过明显。 裴念忱显然不太满他此刻的状态,蹙了蹙眉,重新强调一遍:“缙山那片最近有些不太对劲,你这两天找个时间,和我上去看看。” “好。” 裴念忱果然看出来了,并且甚至还邀请他一同前去观察。 这是否意味着,他能够抛砖引玉将解救绒毛皂荚的计划也一并提出? 但自从那通拥抱结束以后,直到他此刻真正注视到裴念忱眉间难掩的倦色时,他又忽然有点不想说了。 又得麻烦他。 他在想,自己是否能尝试一个人解决这个问题呢? 可当他再抬起头,却看见裴念忱正将目光定定地投在他的脸上,然后他以一种稀松平常的冷静语气开口。 “易枫桥,你有事瞒着我吧。” 易枫桥闻言神色微愕,瞳孔骤缩,思绪瞬间断裂。刚到嘴边被硬生生咽回去的话头此刻被裴念忱再度提了出来。 今天的裴念忱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回归正题。此言既出,易枫桥也不好再藏着掖着,接着他的话头将绒毛皂荚的事情一并提出。他说他需要一名科研人员的陪同,最好有过生物研究的经验。 他本以为裴念忱会面露难色,和他说不行。毕竟自从实验室出现事故以后,愿意主动研究植物的人少之又少。 何况此行又是要和植物正面接触,易枫桥也不好保证途中是否会出现意外情况——根据他初次逃亡的经验来看,变异植物对未变异的濒危植物显然是虎视眈眈,才会盯着他不放。 甚至不说那次,只说眼前的绒毛皂荚。能枯萎成如今的模样,生长在它周围的其他变异植物功不可没。 他不敢去直视裴念忱的眼睛,他怕裴念忱斩钉截铁地给出他一个与他的愿景相悖的答案。 但对面的人只是沉默一瞬,易枫桥听见他的呼吸声停顿片刻,再开口,竟给出他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他说,他有个很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给易枫桥。 * “意外之喜啊小易!你中奖了知道吗?” 易枫桥一脸懵逼地被欣喜若狂的关菱秋拉入怀中,见对方手中正拿着裴念忱写给他的那份地址翻来覆去地看,立马着手抢过。 “什么意外之喜?” “这份地址啊!你认不出来吗?哦对你应该是认不出来的……” 易枫桥见到关菱秋的反应,更加不解了——难不成这几个人又背着他偷偷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昨天拿到这份地址时,裴念忱只和他提了一嘴,这个人听明他的来意以后一定会给他帮忙,其他相关信息他是一字未提,似乎不是很重要的样子。 至于他,对这里的地形还是不太了解,显然不可能一眼看出这个地址所处位置。 信息化时代,拿导航一查便知。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但最终得到的信息,除了知晓这个地址就在当年出事的实验室外周,是距离实验室最近的居民楼,在当年还是大多科研人员家属的居住地,并且那一带早已几乎无人居住以外,没别的了。 假如不是上方还亮着显示有人居住的绿色标志,易枫桥简直要认为自己是被裴念忱摆了一道。 关菱秋指着白色卡片上方的那行字,思索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我一开始只是想让他给你找个有过科研经历的人帮帮忙,没想到他居然一出手就甩了个重磅炸弹给你啊……” 易枫桥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说是重磅炸弹也不为过,但我觉得用‘烫手山芋’来形容应当更加贴切些”,关菱秋扭头看他,“你在来找我以前,应该查过这个地址吧。” 易枫桥点了点头,“当年出事的实验室附近最近的居民楼,有不少家属住在那里。” 想到这里,易枫桥也理解了关菱秋所述的“烫手山芋”究竟有何意味。 实验室出事以后,大多数人都选择搬离这个伤心之地,怎么偏偏这个人还住在这里?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其实,关菱秋紧接着说了下去。 “我们当年就住在这里——我指的是事故以前。那栋楼里住了个在植物方面极权威的专家,我们小时候时常跑他家里去玩,看那些他收藏的标本。” “事故发生的那天,他刚巧留在家里没去上班。而他的孩子比我们稍大几岁,在当时的研究所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科学家了。很不幸,这个姐姐在事故中丧生了。” 实验室分为几层,而低楼层是受创最严重的。为了保证精密仪器的测量准确性,那些造价昂贵的仪器一般放在低楼层。好巧不巧,那天关菱秋和她都在低楼层做分析实验。 “她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没了生命体征,而我算是直接人间蒸发,最终也被定性为死亡。” 易枫桥沉默一瞬。 尽管从目前活蹦乱跳的关菱秋身上,看不出半点被事故影响后的痕迹。但这其中毕竟有不计其数的复杂因素,又丧失了那么多她所熟悉的人的生命,说是不受影响反而更像是强颜欢笑。 “我倒是不知道小裴和那个叔叔还有联系。大概是我消息不太灵通吧”,关菱秋很勉强地笑了笑,“我只是略有耳闻,听说姐姐去世以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正常,大多时候是不太清醒的。你当真要去找他的话就……注意安全吧。” 抵达居民楼往上看的时候,易枫桥终于明白了关菱秋口中的“注意安全”,它竟然能有两层意思。 易枫桥反复比对着裴念忱清隽字迹下的地址和导航上的位置,再对着围墙外“通海路60号”的牌子比划半天。 还真是这里。 还真是他眼前这栋破败不堪、藤蔓紧绕、树枝遮蔽、常年不透光的危楼? 怎么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楼前有个小庭院,我们小时候时常趴在那庭院里辨认植物。路叔叔从那里经过的时候,时常会陪我们打闹一阵——那个时候感觉他就像是我们理想中的大人一样,终生执着于追求自己的理想,永远葆有童心。” 至于他的房间,更像是个植物学家的探险圣地,或者说是孩子们的乐园。那里甚至有着上个世纪保留下来已灭绝物种的标本。 “你小时候可喜欢往他那跑。” 易枫桥对此一点印象也无。不过喜欢一切与植物相关的事物倒是很符合他一贯的调性,他对关菱秋所言不置可否。 路轩是个很讨厌照本宣科的人,他传授的知识自然也就比较贴近生活。二十多年前,在方澜的大力宣扬之下,大家对植物研究还没有那么排斥的年代,他甚至经常肆意外出搜索种子,然后带回给易枫桥观察。 当时他们算得上是忘年交的交情。 不过现在他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也不知道当易枫桥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会感到欣喜还是排斥呢? 顶着危楼可能骤然倒塌的恐惧,易枫桥沿着狭窄不见光的楼道一步一步缓慢地向上爬。 直到三楼和四楼的间隙中,有一道面向庭院的小窗,他才得以窥见一丝光线,从而将视野放大到整个庭院当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棵半有变异倾向的参天古榕。它的气生根已经隐隐有缠绕在周围物体上的趋势,也不知道会不会主动伸出绞死活物? 易枫桥正这样想着,视线忽地又飘到榕树下方的一处花圃。 意外地熟悉。应该是他梦境中出现的那一方,他和关菱秋在其中争论不休的花圃。 “我们当时住在三楼,小裴家就在我们正对门。你们玩得……罢了”,当时关菱秋摆了摆手,“这个我多说无益,得等你自己想起来才好。至于路叔叔,他住我们楼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的三楼那两扇门,的确是没有任何印象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空虚和失落莫名将他包裹其中。 他猜测裴念忱对他的距离感也一定程度来源于此。 虽然裴念忱从未向他提起过自己是否还记得他,但被自己童年时关系不错的玩伴忘记,对方还消失这么多年,缺席自己最痛苦的几年。 想来还是会有些膈应的吧。 他叹了口气,闭了闭眼接着往上爬,回眸却正对上一人视线。 在这种地方遇上人也是相当恐怖的一件事,易枫桥自然也不例外,向后撤了半步,结果一个没踩稳,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当他险些往下栽倒落地的一瞬间,面前的人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他。 易枫桥先是惊讶于对方竟能反应过来拽住自己,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应到,根据抓住自己手臂那只手上老茧的位置分布判断,显而易见。 这人也是常年外出作业的植物学家。 他目光上移,对上一双灼灼发亮的眸子。 “枫桥?” 一切还真全是意外之喜。易枫桥甚至来不及感慨,这么多年未见,路轩竟然还能一眼认出自己,这“忘年交”的威力居然能有这么大,就被他力大无穷地拽着上了楼梯。 算来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有这般精力,也实在是个人物。 即使毫无印象,他也能一眼认出路轩家的大门。 与这栋楼整体的装修风格迥乎不同,路轩家的门可谓相当有艺术气息。 深绿色的,上方绘有错综交杂的藤蔓,中间还嵌着一道粉色小窗。不过大概是年久失了修,深绿色的油漆掉了大半,露出原本的木门颜色偏多了些。 见易枫桥正打量自家大门,路轩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熙熙画的,你和菱秋小时候也可喜欢了。” 路瑜熙,关菱秋口中的“姐姐”,路轩的女儿。 理智上分明懂得要岔开话题,但易枫桥不太懂路轩的秉性,也还没摸透他和自己的相处方式,只好保持安静。 倒是路轩有些意外,干脆直接坦诚相待,“你和小时候比起来变了不少”,然后上下打量了番,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长大了,变成熟了。” 可能是为了回避那段过往,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易枫桥失联的十几年,只是简单站在门口聊了下近况。 直到易枫桥终于找准时机提起自己的来意,并说明是裴念忱让他来的,路轩拧动钥匙的手才突然顿住。 “小忱让你来的?”路轩神色一凛,旋动钥匙的速度加快,四处打量了一番,“我们进来说吧。” 屋内的陈设和易枫桥想得大差不差。随处可见的绿色系装修,摆得到处都是的奇形怪状的工艺品,以及—— 一整面墙的植物标本。 “家里有点乱,小忱他没有提前联系过我,来不及整。你多担待一下。” 易枫桥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我去泡杯茶,你先四处转转。所有房间都可以随便进,就像小时候一样哈。” 路轩语毕,便转身进了厨房。 情况和他设想中的差异实在太大,路轩看上去哪有半点疯癫的样子,甚至还能语气正常地和自己提起他的女儿。 关菱秋所言过重了。 既然路轩没有回避他的意思,易枫桥便也不再收着,径直走向那间门上挂着用树枝摆放好的“标本室”三个大字的房间。 “咳咳……咳……” 一进门,易枫桥便被屋内堆积的灰尘糊了一嘴,呛咳不止。 路轩听到动静立马从厨房跑了出来,手里还抓着半包茶叶,“怎么了枫桥?你没事吧!” 易枫桥一时半会说不出话,也看不清方向,只好冲着厨房的方向摆了摆手,示意路轩自己没事。 看来他真是很久没进过这里了。 思考了一下,以后每一更应该也许大概字数会多一点,少的话会尽量多更(?)[让我康康] 不过我是这个零钱线是饕餮来的,随机抓一个承诺或者可爱小读者吃掉[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久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