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凡尘》 第1章 第 1 章 这是一个看似边缘的小人物们逆袭的又俗又套故事。 一个除了脸以外身无长物、胸无大志的玉兔精, 一个一心搞事业、心无旁骛的面瘫少女, 他们能把这三界搅得天翻地覆? 预言是真是假,或未可说。 一切的源头, 要从一颗猕猴桃说起。 第一章一颗猕猴桃 “万年前神魔一战,乾坤变色,为避免魔族肆虐人间,龙、凤、九尾、玄武、麒麟五大上古神族陨落无数,无罔海上散落着的神魂残片发出的七彩霞光据说一千年才散去。 自那以后,魔族灭族,神族凋零,仙、妖、人构成的三界开启了新的末法时代。 然而,仙界一直流传一个传说,上古五大神族之一的麒麟一族仍有一脉存世,据传神魔之战当日,麒麟族帝后诞下一只白麒麟,但由于未足月而生,神息薄弱,便由族中长老使用密法将其封于昆仑之巅一朵千年雪莲中,以温养神息。也因着这一遭,才使得这只小麒麟免于灭族之难。 但这只小麒麟是否真的活了下来,后来又去了哪里,确实属天界秘辛,未可知了。” 一青衣男子斜靠桂树,拎着半瓶桂花酿,闭眼假寐道。 “那传言说的,麒麟现,青龙湮,昆仑开,三界乱,会是真的么?” 树下一扎着双髻的白衣小童扯着青衣男子的衣角问道。 “都说了是传言啊,哪能当真的?” 走来一娉婷少女,粉绿绸裙,一双金眸眼含讥诮, “你就别听他扯了,都不知道从哪儿瞎听的野史,就只能忽悠你曦玄了。” “……” “我道是谁呢,原不知东海长公主大驾,小仙愚钝,公主见笑了。” 青衣男子半睁着眼,撇了一眼那公主,并没有起身作揖的意思。 “慕凡,你最近真是越发放浪了,月神姐姐也不管管你,”金眸少女抱起小童,“天天不干正事儿,就知道拿一些不知道哪个话本上看的故事诓我们家曦玄。” “瑶碧姐姐,慕凡哥哥没骗我,他给我讲故事呢”小童委屈巴巴,一抬眼,也是一双灼灼生辉顾盼生姿的金眸,睛莹流转似还泛着淡淡青光,这便是东海小少主,也是龙王最小的儿子,曦玄。 “行了,小曦玄,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儿,你姐姐都来这儿拿人了,我也不好留你,改天再给你讲新的。”话音未落,这唤做慕凡的青衣男子便化于一片白光之中。 “你…我话还没说完呢,”那瑶碧公主杏目圆瞪,小脸微红,“每次都这样。” 说着,看着那白光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小童往东海方向飞去。 说起这青衣男子,本是广寒宫嫦娥座下一只玉兔,因常年伴在嫦娥左右,些许偷吃了太多的仙酿仙果,竟修成了人形,五百年前机缘巧合救了第一次上天界迷了路的东海小殿下曦玄,这便被赐了仙格,脱了**凡胎成了史上飞升最快的一个散仙,这运气当年也不知羡煞了多少苦苦修炼的仙人,硬生生少挨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 或许就是因为这仙格来的太过容易,慕凡虽然成了散仙却并未当回事儿,既没有去凌霄阁面见天帝讨份差事,也没下界开山立派享受香火,委实一个无欲无求逍遥自在的佛系小仙。 依旧日日赖在广寒宫,喝喝桂花酿,看看人间搜集来的各色话本,逗逗偶尔来串门的曦玄,聊以度日。要说他一个破格成仙的,打架打架不行,文书文书不行,诗词歌赋,样样不通,委实没啥拿得出手的技能,除却一张人畜无害、还算俊俏的模样,可以说是身无长物,妥妥的花瓶本瓶了。 “慕凡,你又偷了我的桂花酿!”前脚刚逃出瑶碧的碎碎念,一转身就遇见刚刚参加完沐神会的月神云芷,慕凡心中暗道倒霉,也只能脸上陪笑着,“云芷姐姐,今儿怎么回的这么早,不是说约了橘楉姐姐吃茶么?” “别提了,也不知道天帝怎么想的,一个小小的仙官犯错被罚下界历劫,竟要让橘楉护着去!”云芷玉面含嗔,虽是生气的模样,依然姿容绝世,眼神流转间,娇俏妩媚浑然天成。 “哎呀,我的好姐姐,可别气坏了身子,这橘楉仙子可是天地间唯一一只七羽青鸾了,竟让身份这等尊贵的青鸾去护送一个仙官下凡?姐姐确定没听错?”成功转移话题的慕凡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但也觉着事出蹊跷,忍不住好奇起这小仙官起来。 “当着我的面一道仙旨把橘楉领走了,我还能听错!”瞪了一眼慕凡,云芷甩了甩衣袖,转身朝寝殿走去,“真是晦气,我要去沐个浴,别吵我。” “好嘞,姐姐安心沐浴,我刚从花神那边顺了点兰凝香,这就让小桃给您点上!” “别以为一瓶兰凝香就能打发我,你偷了我千年桂花酿,这账从你月例里扣!别想着赖掉。”慵懒的声音远远飘来,慕凡心道,这本就没多少的月钱,七七八八都快扣光了,顿时皱起了一张俊脸。虽说做了神仙,这黄金白银的身外之物本无用,可些许也是神仙们逍遥日子过习惯了,也想体验下人界生活,前些年司命牵头,搞了一个“玄元币”作为天界买卖互通的货币,这两年竟也做的有模有样风生水起。平日拿这玄元币买买其他仙家的私藏,去了下界还能找当地的山神地仙换成人间的银子使用,还是很方便的。 眼看着这个月月例又泡汤,慕凡决定必须得开个源,不然这个月肯定不够花,他可是完全受不得饿挨不了冻想要的东西必须拿到的性子。 回味着今天得知的这一信息,慕凡隐隐觉得这次的小仙官一定不想像月神说的那般,是个无名小辈,不然如何会动用到三界唯一一只七羽青鸾来护送?要是能挖出真相,爆料给大八卦司命星君,一定能得不少玄元币作为感谢,心里这么琢磨着,慕凡起身招来一朵祥云,往司命的泊云殿飞去。 刚一落地,慕凡就远远看见泊云殿门口站着的两大一小,当即闪身至一棵云松后。一身靛蓝官服的司命星君,身着五彩霞衣的橘楉仙子,而背对着的少女梳着百合髻,一袭黛青银丝边的云缎,负手而立,竟从背影就透着一股执拗劲儿,场面似乎有些紧张。 “少染小仙君,天帝已下旨由橘楉仙子陪你一起下界历劫,这是天帝眷顾,你可别让小仙难做啊?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司命一脸苦口婆心,白胖的脸上鼻子眼睛都快皱在一处了,看起来委实有些喜感。“橘楉仙子,你也说句话啊?”司命求救似的看向旁边的华服女子,可橘楉的关注点明显不在司命身上,倒是一直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小人,不发一语。 “我不需要,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少女的声音清脆而泠冽,带着一丝不容回转的霸道。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正值司命星君焦头烂额之际,余光忽然瞥见旁边听墙角听的津津有味的慕凡,顿时眼光一亮,心忖道慕凡素来鬼点子最多,说不定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 “那边站着的可是慕凡仙君,可也是来送小仙君一程的?” 听到自己忽然被点名,慕凡暗骂一声,知道躲不住了,索性施施然从云松后踱了出来。 “小仙是奉月神之命,知道橘楉仙子要下届一段时日,特地前来送行。”面不改色的扯完谎,慕凡向橘楉方向微微作了个揖,却见橘楉仙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之前背对着的小童也终于转过身来,三分好奇七分审视的看着他。目似繁星,眉若远黛,肤如凝脂,唇不点而朱,许是见惯了美人儿的慕凡也不得不赞一句,好一个精致的小仙子,更难得的,眉宇之间竟有少见的清贵凛冽之气,小小年纪既已如此,待长大后将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人物。而此刻名唤少染的小童也正仔细看着眼前男子,虽咋一看五官并无特别出彩之处,但凑在一起竟意外的好看,眉目间更有一丝浑然天成的风流恣意,整个人虽看着有些不太正经,这张脸确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 “慕凡仙君来的正巧,我正欲带小仙君和橘楉仙子一起去下界,奈何小仙君不欲我等陪同,可这眼见着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司命疯狂朝着慕凡使着眼色,并默默做出一个手势。 “原来如此,敢问小仙君为何不愿陪同?可是有别的担心?”慕凡装作没看见司命的眼神,并默默做出另一个手势。 小童并未回答慕凡的问题,只冷冷看了他一眼。 司命看看面前的小童,再看看依然一副神在在似乎不准备出手的慕凡,心一横,终做出与慕凡一样的手势,一边瞧见全程的橘楉忍不住一声轻笑,司命顿时臊红了脸,而那边慕凡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嘴角微微一勾, “小仙君,不妨与小仙打个赌,如若你赢了,我便如你所愿,帮你独自下界,如若我赢了,你便要依天帝旨意,由他二人陪同下界,如何?” “我赢了,就能如我所愿?”小童直直盯着慕凡道。 “没错,司命星君,你说是与不是?”慕凡给了一个“你放心”眼神,司命虽略带犹疑,但眼下也唯有指望慕凡,点了点头,“好,只要小仙君赌赢了,我便依小仙君所愿。” “赌什么?” “小仙前段日子下界游历,偶得一物,其坚硬如石,小仙百思不得其解,据闻此物还与猕猴一族有关,所以想跟小仙君一赌,此物是死是活?” 慕凡从怀里掏出一个椭圆形绿色物事,递予面前的小童。 小童仔细端详一番,又尝试以仙力试探,发现并无任何生命迹象,除外面有层绒毛外与一般石头无异,暗忖道,如若是有生命的物事怕是也早已死了,便也不算活物。 “死物。” “小仙君确定?”慕凡眼波一动,似是有些怅然。 “我确定。”? “好罢,那我就只能选它是活物。” 话音刚落,慕凡一个手刀,那绿色物事登时一分为二,露出中间黄绿色果肉与黑色小种子,隐隐还有清甜的果香。 “呀,竟然是一枚果子,小仙君,承让了。”慕凡这一顿操作都在电光火石间,小童和司命,橘楉都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哎呀,小仙君,现在可以跟小仙一起下界了吧?”司命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要坐实这个赌局。 小童愣愣的看着空中一分为二的果子,一个转手把果子收入手中,待仔细查看那枚散发着果香的“石头”后,冷冷的瞥了一眼慕凡,负手而去。 “哎哎哎,那可是我的猕猴桃——”慕凡心疼的叫着,这个是他花了好大力气从贡品里顺的一只,自己还没来得及尝味儿,竟就被人抢走了。 “行了,别演了,见好就收吧。”一旁的橘楉仙子戏谑的看着慕凡,甩甩袖子施然跟上。 司命见状,终于喘出一口大气,小跑着准备跟上,忽被慕凡抓住了袖子, “说好的50枚玄元币,快快!!”慕凡低声催促道。 “哎呀你,急什么,又不会欠着。”司命慢腾腾的从袖子里取出乾坤袋,翻了50枚玄元币递给慕凡,十分肉疼。 “就这我还赔了一枚猕猴桃,都没跟你算呢。”看着到手的玄元币,慕凡还是对前面被顺走的猕猴桃耿耿于怀。 “得了,我先去办差,回头请你吃酒。”司命逃也似的跟上走远的一大一小,生怕再被讹果子的钱。 慕凡颠了颠刚到手的玄元币,望着远去的那抹挺拔的小背影,暗道,有趣!看来以后的天界,要热闹起来了。 第2章 第 2 章 且说司命一行人行至南天门,忽见天后苘溱竟等在那里。 “司命/橘楉拜见天后娘娘。” “无需多礼,都起身吧。”天后温和的笑了笑,随俯身看向芍染,眼中溢满关切, “少染,下界不同于天界,人心复杂,浊气较多,切莫莽撞任性,凡事多三思而行。” “少染记下了。”芍染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 “这是纤云璧,你拿着,若遇危难亦可自保。”天后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碧绿的玉环,隐约还有点点银丝缠绕其中。 “谢天后娘娘垂爱。”冷清而客气的说着,少染从天后手中接过纤云璧,竟看也不看就收回袖中。 司命和橘楉震惊的对视了一眼,内心忽然都好奇起来这个少染小仙君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让天后拿出神器相赠,绝对不只是上清宫天界太子伴读这么简单! “你这孩子,难道还气着我不成,我其实——”天后看着一直未曾抬头的少染,语气有些急切, “娘娘多虑了,只是少染刚刚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怕再误了下界时辰。”少染眼皮也没抬一下。 天后不置可否的看了司命一眼,吓得司命立刻接口道,??“不瞒娘娘,确如小仙君所言,这下界时辰已有些紧了,若非急事,或可等小仙君历劫归来再说?”司命苦笑着看着一大一小二人,都是惹不起的主儿,要是再误了时辰,天帝那边更不好交代。 “哎,罢了,你们快去吧。”无奈的看了看少染,天后才不舍的把眼神移开。 “谢天后娘娘。”三人齐齐做了个揖,转身腾云而去。 一路驾云飞驰,司命越想内心八卦之魂烧的越发旺,琢磨着这少染小仙君到底什么来历,按理说,一个天界太子伴读,因打烂了盘龙玺,轻则罚点俸禄,重则挨上几十仙棍也就罢了,可偏偏要大费周章的下界历劫,历劫也罢,但天帝专门指定橘楉仙子一路护着,天后还巴巴的送上神器相护,这要不清楚的还以为是天界太子下凡历劫呢,不合理,太不合理了,这小仙君难不成是天后私生女?还沉浸在思绪中的司命,忽感肩上猛地一沉,差点骇的掉下云头。 “你自个儿在那儿叨叨啥呢?”始作俑者一脸揶揄的看着司命,低声道,“魂不守舍的,马上就到地府了,别摔下去让阎王看了笑话去。” 司命没好气的瞪了橘楉一眼,“你不觉得这小仙君的身世…有些神秘?” 橘楉瞟了瞟那个独自站在云头的背影,疑道,“你不是掌管三世书?书上没写?” “书上只提了一句,天后诞下太子第二年,去昆仑祈福途中偶遇一弃婴,天生仙骨紫气环绕,遂带回天宫收做仙童,太子500岁时成为太子陪读。”司命默默回想了下三世书中的内容,心底越发好奇,“你说,这小仙君,如此得天帝天后青眼,该不会真是哪位上神的私生女?” “你怕是人间话本看多了吧,”橘楉在心底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我看这小仙君是个挺有骨气的,横竖现在也问不出来,等过了忘川,我一试便知。” 差点忘了橘楉是青鸾一族少有的天生七羽,以其羽毛做引,辅以心火淬炼,便能看破一切仙妖魔的本源之力,乃至其前世今生。看着橘楉了然在胸的神情,司命一秒狗腿脸,“那就一切靠橘楉仙子了,小仙静候佳音。” 恍然不知已经被安排的某人,此时,正盯着手里的一半猕猴桃,出神。竟然真的是个果子,少染再次确认了一遍,遂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酸酸甜甜,味道还不错,那人说这果子叫啥来着,好像是,猕猴桃?奇怪的名字。募得想起男人那张脸,少染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奸诈的男人,虽然长得还算顺眼。 “阿嚏——”远在月宫舒舒服服磕着瓜子,数着新入帐的玄元币的慕凡,忽然打了一个大喷嚏。 片刻后,少染一行终于到了地府忘川河边,身着赭红官服的阎王、判官一行人早就浩浩荡荡聚在河边迎接了。 不同于天界的仙气袅袅,奇花异草遍布,地府除了忘川河边大片火红的曼珠沙华和青翠的碧落草,竟无其他任何植物生长,河上常年被浓浓的白雾覆盖,河边孤零零立着一颗青灰的石头,十分萧瑟。望着眼前这一片远不同于天界的陌生景象,少染微微有些惊奇。 司命见了,心道,还是年纪小,想必从未出过天界,见过如此奇异风景,“小仙君,这便是地府地界了,待我与阎王交待完毕,后面的路就要小仙君自己来走了,”司命本想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安慰起,想了想,转头对橘楉说,“往后的路还请仙子多加看护,有任何情况,随时知会小仙一声。” 橘楉仙子难得郑重的回了一礼,“司命星君放心,橘楉会小心看护小仙君。” “有劳司命星君。”或许是被地府萧瑟的气氛影响,少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淡漠疏离。 难得听见如此正式的道谢,司命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少染,正欲摸摸她头上的小髻以示宽慰,却见少染小心的偏了偏头,心底无奈的轻笑一声,转手捏了个法印,一道金光瞬间没入少染的额头中。 转头迎向前来迎接的阎王、判官等人,司命又恢复了那张嬉笑如常的官方脸。 “司命见过阎君,近来一切安好?”? “司命星君客气,地府自是安好无恙,劳烦挂念,”阎王客气的寒暄两句,转头看向一旁的少染,“这位,便是要历劫的少染小仙君了吧?” “正是,后面的路还要麻烦阎君了。”司命郑重的做了个揖,遂转向少染道:“小仙君,快见过阎君,小仙只能送小仙君到此了。” 少染目光微动,对面前二人做了个揖,“少染见过阎君,有劳。” “这位是将要护送小仙君历劫的橘楉仙子,也会与小仙君一同下界。”司命继续道。 橘楉朝阎王方向微微点了点头,“有劳阎君。” 阎王看了眼面无表情惜字如金的橘楉,又看了看那个一脸清冷生人勿近的小仙君,心道,都说天上的仙子清贵高冷,寡言薄情,看来所言非虚啊。 “橘楉仙子多礼了,那二位请随我来。”阎王转头看向司命,“我这就不送司命星君了。” “无妨无妨,我自行回去即可。”司命说着瞧了橘楉一眼,又朝少染方向努了努嘴。橘楉强忍住翻白眼的心情回了司命个你放心的眼神,心想这司命临走还不忘八卦,真不愧是天界八卦第一人。 橘楉低头看了看小仙君,一副十分淡定的模样,神色中已经没了刚刚的些许害怕,这小孩儿适应的到挺快,有意思。 “二位这边走。”阎王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少染已快步跟上,橘楉这才收回思绪,施施然走了过去。 一行人刚走片刻,便到了忘川河边,远看被白雾遮盖的河面近看竟然是暗红色的,河面除了一座看上去年代很久远的小石桥,空无一物。 “这便是奈何桥了,”阎王转头看了一眼,但见小仙居还目不转睛的看着忘川,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桥是唯一连接地府与外界的通道,所有转世轮回之人必经之路。” “这河里,怎么看起来什么生物也没有?”少染忽然抬头问到。? “小仙君有所不知,这忘川河水腐生灵、沉万物,自然是不可能有任何活物的,即便是法力雄厚的上古神族即便沾上一点,也会对元神带来不可治愈的损伤。”阎王缓缓解释道。 “那这河水岂非是十分厉害的武器,怎不见有仙人使用?”少染疑惑道。 “万年前倒是的确有神族用过,但自上古神魔一战中,五大神族合力以神器混元鼎引忘川水倒灌魔域,致使魔族灭族,魔域成寂灭之地后,混元鼎遗失,三界内已无可以承载忘川水的神器,何况这忘川水过于霸道,三界已协商一致,永不使用了。”阎王深深看了一眼少染,暗忖道,这小仙君倒是胆大,竟想到拿忘川水做武器。 少染沉吟片刻,倒也没在说什么。一旁的橘楉挑眉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仙君,心道,第一反应就是拿忘川水做武器,这得是普天之下头一个吧,这小仙君,挺有想法,也真是胆大的可怕。 “时候不早了,小仙君快随我过桥吧。”阎王躬身向前走去,少染默默跟上,却见桥边有个小摊子,一群白糊糊的生魂排队像是在等什么。 看出少染的疑惑,橘楉微微一笑,“凡人过奈何桥都需饮一杯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从头来过,小仙君即是来历劫,孟婆汤道是不必喝了,我会用密法封印住小仙君的记忆,待轮回结束,历劫归来时,封印即解。” 少染仰头深深看了橘楉一眼,这似乎是这位要护送她的仙子说的最长的一次话了。 橘楉第一次被这小仙君正视,竟隐隐感受到一种威压,顿时有些无措。 “仙子说的是,这孟婆汤小仙君就不必喝了,直接渡桥即可。”阎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赫然已在桥上。 “多谢仙子解惑。”少染微微颔首,这才移开目光往前走去。 一瞬间,橘楉顿觉身上一轻,仿佛刚才的威压只是一种错觉。这小仙君到底什么来头,面见天帝都未曾感受过这种威压的橘楉十分纳闷。 一行人缓步走过奈何桥,一座青红相间的巨大牌坊印入眼帘。青铜瓦片翻着冷寂的光,红木上的漆有些斑驳,牌坊顶端一块醒目的招牌,上书酆都二字。门后鬼影幢幢看不清楚,隐约还有街市的样子。阎王走到牌坊左侧一个发着白光的小台子边,停了下来。 “这次时辰有些晚了,就不带小仙君游酆都了,我们直接坐传送阵去轮回台吧。” 少染走上前,发现这一丈见方的小台子竟是由一整面青琰玉雕刻而成,上面刻着十分繁复的符文,一层叠一层,那白光就是这符文发出来的,盯着看久了竟然有隐隐头晕之感,遂立刻抬起头来。 阎王一脚踏上传送阵台,少染,橘楉后脚也跟上,只见阎王右手朝阵台中心打出一个法诀,随后白光大盛,三人的身影瞬间被耀眼的白光淹没。 再一睁眼,三人面前景象已经大变,眼前已没有了那巨大的酆都牌坊,而被6座散发着微光的古井所替代。 少染好奇的走下传送阵台,发现从左到右,古井上依次刻着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而每个古井散发着的光芒颜色也各不相同,天神道是淡淡的金色光芒,人间道是浅浅的蓝色光芒,修罗道是艳丽的红色光芒,而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则分别是黑色、墨绿色、土褐色。 “六道轮回台,分三善道,三恶道,世间众生因造作善与不善诸业而有业报,业报因果不同,道亦不同。小仙君此次下凡历劫,是为人间道,待封印仙忆后,从人间道这轮回台跳下即可。”阎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橘楉默默走到少染身边,发现其目光依然徘徊在6个轮回台中,心念一转,悄悄把刚刚准备好的尾羽拿出置于掌心,又取了一簇心火将其点燃,透过燃烧的尾羽,向少染望去,但见本应在青绿色火光中显现出的本源之力却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更别说前世画面了。橘楉微微一惊,正准备再取一只心羽试试,却听阎王已开始催促。??“橘楉仙子,时辰已到,可以开始施法了!” “有劳阎君提醒。”压下心底的疑惑,橘楉带着少染走向了人间道的轮回台。??“少染小仙君,请闭眼稍后。” 少染闻声终于将目光从轮回台移开,转向橘楉,并依言闭上双眼。 只见一道柔和的青光从橘楉右手飞出,没入少染眉心,待少染睁眼时一瞬的迷茫闪过,但又瞬间恢复了清明,定睛看了看眼前的轮回台,此时的少染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去人间了。 转身看了看身侧的橘楉仙子,又回首对不远处的阎王深深做了个揖,这才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身影瞬间消失在人间道轮回台淡蓝色的微光中。 看着小仙君的背影,橘楉也回首对阎王点了点头,“有劳阎君。” 说完便化为一道橘光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伴随着一声明亮的啼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降生了。可这哭声仅持续一秒,下一刻,小团子睁开了溜圆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半空中的几个半透明的影子,停止了哭叫。 第3章 第 3 章 影子是谁,当然是冠绝九重天,英明神武八卦团团长司命、铁杆成员慕凡,以及编外人员橘楉。 要说慕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得从司命回到九重天说起。本着兢兢业业为八卦,势要将小仙君身世八个底朝天的原则,司命本来是安安分分在泊云殿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等消息的。可好巧不巧,刚回来一杯热茶还没喝完,慕凡这厮就晃晃悠悠的找上门来。 “我说,这么快回来了?查出啥了没?”慕凡刚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你急什么,有橘楉在看着呢,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司命瞟了眼慕凡的方向,奇道,“你这个万年来啥事不管的性子,今儿怎么对小仙君的事儿如此上心?” 慕凡一屁股坐在司命旁边的椅子上,抓起司命的杯子,就喝了一口,“好茶!!” “你这人,那是我的茶!!!”司命跳脚,赶忙抬手抢回自己的杯子,护的死紧。 “看你那抠搜样儿,不就一杯茶而已嘛,枉我这一有消息就来跟你分享,你连口茶都舍不得给我喝,走了!”慕凡整了整衣襟,起身作势便要走。 “诶诶诶,别走呀你,”司命忙起身拽住了慕凡的袖子,“想喝茶,那你好好说嘛,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我?” “你是。” 慕凡毫不客气的回道。 “我……先说说看,你得了啥消息了?茶你随便喝。”司命一把将慕凡重新拽回椅子上,一面殷勤的倒茶。 “我要喝碧落春。”慕凡眼皮也没抬一下。 “好说好说。”司命肉疼的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包碧落春,30玄元币一钱啊,肉疼。“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咳咳,还记得三百年前蟠桃会上那个小插曲么?”慕凡抿了口茶,低声说道。 “你是说,蓬莱的东极玄君说的,有帝星降世?三界将有大动荡?这跟小仙君有什么关系?”司命一头雾水的问道。 “据可靠消息,小仙君就是那段时间降生的,不到百年就被天后看重,成了帝子伴读。” “那段时间仙界新生的小仙君多了去了,怎就是少染?” “你忘了少染为啥被选作帝子伴读了么?那可是传闻出生时九天异相,彩云凤鸟盘桓昆仑3月不散的天道亲子啊,其他小仙君,即便是帝子出生,也只是三两凤鸟几片霞光,搞个三五天就没了的,这血统尊贵程度能比么,估计直逼上古众神了吧?真有帝星,除了她还能是谁?”慕凡挑了挑眉,一副成竹在胸的感觉。 “那也只是传闻而已,你亲眼看见了?”司命不置可否,“说不定是昆仑那帮道士好不容易养出个天命仙格,吹吹牛皮呢?”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就觉着这小仙君不一般,再说你见过因为打碎个盘子就要下凡历劫,还要青鸾亲自护送的人么?再看看天后亲自相送那紧张劲儿,一点都不合理好么?”慕凡越说越觉得事实如此,“再说,东极玄君的预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她一定就是。” 司命挠了挠下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于是转念就抬手发了一条传信给橘楉。等了片刻见没有回应,这便拉着慕凡直奔凡界了。 这也便有了前面,小仙君刚刚在凡界出生,三人就在旁边挤作一团的那一幕。 此时的小团子眼神清明,憨态可掬,表情却十分淡定,十分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仿佛3人半透明的飘在空中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此时的司命首先不淡定了。 “她是不是发现我们了?”司命受惊脸。 “怎么可能,她现在是个凡人!”慕凡立刻跳出来反驳,“而且真看到我们这个样子,她还这么淡定?被吓哭才正常吧?” “可她看的就是我们的方向,”司命往右飘了飘,可悲的发现小孩儿的眼睛也跟着他动的方向移了移,遂咆哮到,“她真的看的到我们!!!!” 仿佛在响应他说的话,小少染扑哧一声笑,小手还指向了他的方向。 站在旁边半天没有说话的橘楉无语了,抬手就给了司命一个暴栗,“闭嘴,你难道想让这一屋子的凡人都听到??” “呜呜呜,你这个暴力的女人,还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出了岔子,自己亲自下来看看还被你打。”司命抱头委屈到。 “那为啥还带上他?”橘楉瞟了一眼旁边的慕凡,“明明就是搭伙儿来看热闹的吧?” “她真能看到我们,这事儿难道不解决一下么?”慕凡弱弱的插了一句嘴。发现小人儿的眼神依然时不时的飘向他们这边。 “没有道理啊,我明明早就封住了她的所有仙法,”司命不死心的还在乱飘。 “会不会跟她的血脉有关?”橘楉沉吟片刻,“我用青鸾心火看不到她的本源之力,但是能看到她的血液是微微带着金色的。” “什么?连你也看不出来她什么来头?”司命一跳老高,差点撞到屋顶,“金色?这,不是神血的颜色么?” “不是纯金色,就是红色中带着些微的金色,也许因为这个,她能看到我们。”橘楉猜测到。 “怎么办?要封住她的视力吗?”司命已经有些崩溃,为啥碰到这个小仙君,就这么多奇怪的事儿? “你要让她当瞎子么?不怕天帝天后怪罪?”慕凡在旁边凉凉的来了一句。 “这这这…..可怎么办啊啊啊”司命已经凌乱中,急得在半空转圈圈。 “你给我消停会!!!”橘楉看着团团转的司命,气不打一出来,抬手就使出一道定神诀。便见司命瞬间像被冻住的一般,整个定在空中,还保持的挠头咆哮的滑稽姿势。 慕凡瞥见后,差点笑崩,还好整以暇的帮司命顺了顺他鸟窝一样的炸毛。而后橘楉一个眼刀过来,瞬间感受到一股强大压迫感的慕凡瞬间老实了,心道,武力值爆表的女人,真可怕。 看着空中乱做一团的三只半透明生物,床上的小少染又一次笑开了花。刚接完生的稳婆,也是头一次见刚出生就不哭不闹光顾着笑的小孩儿,顾不上好奇就赶忙出去给等在外面的家主报信去了。 于是屋里只剩下了因生产脱力昏睡过去的凡人女子,萌萌的团子少染君,以及3位本不应该被看见的神仙。 此时的橘楉仙子,内心是有些崩溃的,莫名其妙接到一道仙旨,就被派来给个小屁孩儿当保镖就算了,这小屁孩身上疑点重重,偏偏自己啥也看不出来也就算了。想着好不容易熬到下界,刚出生的小屁孩儿而已,啥也不会啥也不懂,平安降生以后自己就能暂时过段逍遥自在的日子,去凡界好吃的好玩儿的地儿都晃一圈,结果这已经成为凡人的小仙君一出生就能看见他们,这还怎么玩儿?更别提司命,慕凡两个搅屎棍还跟下界来,这是嫌她命不够长还是咋滴??思考抗旨可能性的橘楉仙子此时十分想要开溜。 仿佛感应到了空中三人的尴尬气氛,小少染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叫声,“飘~飘~~~” 这货刚出生就会说话???慕凡首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发出了一道清音咒,目标:少染团子。下方奶娃娃的声音嘎然而止,嘴巴开开张张,却像哑巴了一样,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沉浸在溜不溜纠结中的橘楉这才发现,小团子被消音了。这一次的事件,彻底激怒了青鸾橘楉,本来还在徘徊边缘的她下定决心,抗旨也要甩掉这份差事!甩给谁呢?橘楉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慕凡,这儿不就有现成的,于是心生一计。 此时被惦记的慕凡却毫不知情的尴尬笑道:“手滑手滑,呵呵。”??“慕凡仙君今年有600岁了吧。”橘楉状似无意的问道。 “烦仙子挂心,下月初五就刚好满600岁了。”摸不着头脑的慕凡对于橘楉忽然而来的关心一头雾水。 “按仙界律例,凡满500岁仙寿的仙君仙子都要去灵文殿领份差事,也算是为仙界尽一份力,承担身为神仙的职责,敢问慕凡仙君现在所司何职?”橘楉微微一笑,看向慕凡。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的慕凡,看着笑着的橘楉,忽然感到一阵凉意,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身为云芷闺中密友的橘楉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天天过的是怎样混吃等死的日子,忽然提这茬,难道是要告状??自己也没惹到她啊,当然,除了刚刚的手滑。那也不能怪他啊,谁让这小仙君这么妖孽,一出生能看得见他们,还能说话,搁谁谁不反应过激? “这,仙子你是知道的,我家月神宽厚,知我是个懒散性子,也没催着让我去灵文殿领差事,这一拖也就到现在了呵呵,不过仙子放心,等上界,我一定第一时间去报道,一定不给我家主上丢脸。”慕凡哔哩吧啦扯了一大堆,心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好歹也是月神罩着的,你俩关系那么铁就别跟我计较了吧,不过心底也是有些后怕的,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一橘楉真铁了心告上去,自己实在是理亏的,少不得要罚半年俸禄,搞不好因为违例还得挨一顿仙棍,所以当下就赶紧表明态度,希望橘楉能看在月神面子上放他一马。 可惜这次,慕凡彻底搞错了方向,橘楉本就只是想找个由头甩锅,好拿捏他而已,根本就不会真告他,再说,凭她和月神这铁磁关系,让慕凡顶包当小仙君监护人,名正言顺啊,他哪里敢拒绝。 想到这,橘楉终于开心了起来,“我说慕凡啊,你看姐姐也是为你着想,天天躺在广寒宫多无聊不是,一个仙君不学无术无所事事总归不像样了些,既然你已经有心要谋份差事,正好眼下不就有个机会么?” 瞬间傻眼的慕凡,万万没想到,事情的走向竟然变成了这样? “可我这次是私自下凡,我家主上还等着我回去…回去…酿酒!”慕凡灵机一动又搬出了云芷。 “云芷这边你不用操心,我会帮你说的,相信看到你如此上进,她也会很欣慰的。”橘楉得逞的笑了笑,心情十分愉悦的拍了拍慕凡的肩膀。 “你和司命历来交好,具体的事儿也不用我交代了,就让司命星君跟你说吧。”橘楉转身招来一朵祥云,回头道,“放心,他身上的定神诀只半刻有效,马上就能解了,走了。” 眼看着橘楉光速消失的身影,慕凡内心,一片荒芜。自己号称天界第一腹黑,竟然被一个只知道用武力的女人(青鸾一族好战善武),算计了。 旁边好不容易解了定神诀的司命,猛喘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这是,就商量好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商量的???”慕凡没好气的反了个白眼,“明显就是我被坑了。” “那现在怎么办,这情况,我可管不了。”司命说罢就向后退了一步,捂住了自己的小心脏,以为他也要溜的慕凡,一把抓住司命的袖子,威胁到: “你要是敢溜,信不信我现在就传信给芸瑟,说你偷偷暗恋她300年了!” “哪儿能啊?我就活动下我的腿,刚刚被定了那么久,麻了。”司命脚步一顿,心道,这下是上了贼船了,看热闹最后看到自己身上,也是仙生头一遭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思至此,司命拉起慕凡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抛开愁云惨淡的二仙,这厢的小团子渐渐意识到似乎自己发不出声音,于是安静了下来,只剩眼睛滴溜溜的四处打量。很快就发现了她身边的凡人女子,也许是出于一种母子连心的血脉联系,小团子拼命挪动着自己的小身子,往女子身上靠过去,此时昏睡的女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着努力靠向自己的小团子,女子慈爱的笑着,伸手将团子抱进了怀里。 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猛的被推开,一身玄色长衫的男人急急走了进来,快速奔向床边的母子。 “慧娘,你,辛苦了。”男人慢慢扶起自己的妻子,看着妻子脸上的疲惫,心疼不已。 “六郎,看看我们的女儿吧,长得很像你。”慧娘柔柔一笑,把已经快要睡着的小团子递给男子。 仔细看了看还在襁褓中的团子,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遂道,“更像你,跟你一样的眉眼,慧娘,我…” “我知道,我不怪你,给她起个名字吧。”慧娘打断了男子的话,不经意的皱了皱眉。 “天边宿鸟生归思,关外晴山满夕岚,就叫顾岚吧。”男子缓缓说道。 “顾岚,顾岚,你以后就叫岚儿了。”女子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婴孩,轻轻的摇了摇。 团子似乎也听懂了这是她的名字,高兴的挥舞起小手臂,开心的抓住了慧娘的头发。 看着面前温柔的女子恭顺的眉眼,男人不忍心的扭过头,“慧娘你先好好歇着,我让厨房抓紧做些你爱吃的去。”说罢便转身出了房间。 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慧娘缓缓抬起头,默默的念叨了一句,“岚儿,可惜,你不是男子。” 第4章 第 4 章 天界一日,人间一年。距离少染跳下轮回台,天上已过了6日,人间界也转眼6年,彼时白白软软的小团子,也慢慢长成了娇憨可人的小萝莉,此时这个小萝莉遇到了些状况。 一群半大少年把少染也就是现在的顾岚团团围在中间,其中一个7、8岁少年神色最为嚣张,上身着一件绛朱色短襟小坎,靛蓝色长裤扎在白色锦靴中,云缎腰带上还别着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他负着手,缓缓踱步到顾岚身前, “这不是传说中3岁识字,5岁成诗的小神童,顾大将军的独女顾青岚嘛?”少年语含讥诮,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恶意,“今天怎么不见你的贴身保镖呢?难道说,连你的保镖也被你克走了?” “哈哈哈哈哈,”后边的少年们起哄般的笑起来, “顾青岚,扫把星,克母克父又克君,天煞孤星难终了,霉神转世无人亲。” 被围在中间的顾岚,也即是顾青岚,这时才抬起低垂的头,冷冷的正视了带头的少年一眼,仿佛那首刻意中伤的顺口溜讲的不是她一般,淡淡的回道, “我就是霉神转世,你离我这么近,当真不怕被我克死了?”说罢戏谑的勾了勾嘴角,轻哼一声。 “你你你,恬不知耻,克死生母,连累生父,你这样的扫把星怎么还有脸留在上京!”少年说罢就回头给他的同伴使了个眼色,一群少年拿出早已备好的石子,炭灰,一股脑朝少女扔去。 然而意料中少女蓬头垢面被砸的情景并未发生,这些石子炭灰仿佛打在了玻璃罩子上一眼,纷纷落在了顾青岚的两尺之外,少年们看的目瞪口呆,不甘心的继续扔起手中的石子,然而结果并没有丝毫不同,没有一颗石子能近少女的身, “妖术,顾青岚会妖术!”不知哪位少年发出这样一声,随后少年们面露惊恐,四处逃开,片刻原地只剩当初带头的那一个。 而顾青岚本人却一副见怪不怪的平常样子,嘲弄的笑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这次算你走运,顾青岚,你给我等着!”不甘心的少年嘴上仍在逞强,放完狠话后也忙不迭的跑走,消失在街角。 “出来吧,我早就看到你了。”少女转身,对着角落的草堆缓缓开口。 “诶,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从草堆后踱步而出,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少女给他了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后,头也不回的向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等等我呀,小青岚!”男子哀怨的叫到,然而少女听到这声音后脚步明显更快了。 是的,这黑衣男子就是顶了橘楉差事的慕凡,为方便时刻照看,早就现身做了顾青岚的贴身保镖,从小便光明正大的跟在她身边,虽然文武皆不精,好在还有一身仙术,对付这些凡间的小屁孩那是绰绰有余。而顾岚为何变成顾青岚,又为何成为少年口中的扫把星,还要从5年前她的周岁宴说起。 5年前,顾岚刚满周岁,其父顾凛顾大将军专门为其操办了一次盛大的生日宴,遍请上京文武百官,众人祝福声中,一片喜悦祥和。而就在这次宴会的压轴环节—抓周上,不知谁竟私自将代表皇权的右虎符放在了一众物品中,而顾岚好巧不巧的就刚好在众目睽睽下抓到了这只本不应存在这里的虎符,届时全场骇然,举目皆惊。 本应在皇帝手里保管的右虎符竟出现在了将军府,而顾凛本就掌管着左虎符,一时谣言四起,顾将军要起兵谋反的传言甚嚣尘上,朝野人人自危。皇帝虽信任顾家,但为压制谣言,仍将顾凛入了狱,而本就因为生产元气大伤的顾岚生母慧娘,为救丈夫四处奔走,辗转拜会昔日与丈夫较好的文官武将,希望能为丈夫鸣冤求情,却收效甚微,本就不太康健的身子益发虚弱,还没等到顾凛出狱,就郁郁而终。 待到皇帝终于查明真相,是有人恶意构陷,放顾凛出狱时,整个将军府已只剩孤女顾岚和老管家两人。为追思妻子,顾凛特意将顾岚改名,加入了其母本名中的青字,自此顾岚就变成了顾青岚。而痛失爱妻的顾凛,在看尽官场凉薄后,毅然了选择远赴北疆驻守,因彼时顾岚太小,就留在了将军府由老管家照看,这一走就是5年。 被老管家带大的顾青岚,虽自小聪慧,3岁识字,5岁成诗,却也养成了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性子。皇帝因顾凛被冤一案对顾家有愧,更是对独留在上京的顾青岚照拂有佳,破例准许其入太学与皇亲国戚共读圣贤书。 因着这些机缘巧合,皇帝青眼,夫子维护,性子高冷的顾青岚一跃成为一些不学无术勋贵子弟的眼中钉,而其中带头的就是兵部尚书之子——秦禹,也即是前面找茬失败的少年。其父秦何本就与顾凛有些政见不合,加之自从顾青岚入了太学,本还有些才名的秦禹瞬间被抢走所有风头,自此便三天两头找顾青岚麻烦。 而慕凡,这位尽职尽责的监护人,自然而然就充当起贴身保镖的角色。 “每次都这么嘴硬,说个谢谢有那么难呀?”慕凡嘀咕着,还是认命的跟了上去。 暮色四合,上京的街巷被染成一片昏沉的铁灰色。秋日的寒意随着晚风钻入衣领,顾青岚紧了紧身上单薄的青色纱裙,步履却丝毫未缓。将军府那熟悉的、带着岁月侵蚀痕迹的朱漆大门已遥遥在望,在灰暗的天色下,像一块沉默的碑石。 她的心绪如同这暮色,沉甸甸地压在胸腔。方才在朱雀大街的冲突,秦禹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少年们恶毒的哄笑和飞溅的石子炭灰……这些画面并未在她冰封般的面容上留下痕迹,却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声地刺入记忆深处。那些污言秽语,她可以充耳不闻;那些攻击,自有慕凡那层无形的屏障挡下。但“扫把星”、“克母克父”的字眼,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总能精准地钩动她心底最深处那片冰冷的荒芜。 就在将军府门前那条相对僻静、铺着老旧青石板的长巷转角处,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馊水与污泥的恶臭毫无预兆地当头泼下! “哗啦——!” 冰冷、粘腻、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污浊液体瞬间浸透了顾青岚的头发、脸颊、衣襟。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浇了个透心凉。冰冷的污水顺着额发滴落,模糊了视线,那恶臭直冲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巷子深处,秦禹那张得意忘形的脸从一堵矮墙后探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空了的、散发着同样恶臭的木桶。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发出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哎呀呀!这不是咱们的’小神童’顾青岚嘛!”秦禹夸张地拉长了语调,声音里充满了小人得志的快意,“怎么,刚回来就急着去洗晦气?可惜啊,我看你这身晦气,怕是洗不干净咯!” 他捏着鼻子,做出一副嫌恶至极的表情,“啧啧啧,瞧瞧这一身…真不愧是‘霉神转世’,连这巷子里的脏水都格外‘眷顾’你!隔着老远就闻到你身上的‘霉味儿’了,这不,特地给你加点料,好让你名副其实!” 冰冷的污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恶心感。顾青岚的身体在瞬间的僵硬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愤怒。这污秽的袭击,比任何石头都更恶毒,它践踏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仅存的那点微薄的、属于“顾青岚”这个人的尊严。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下喉头那股翻涌的酸涩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嘶吼。 “扫把星就是扫把星,” 秦禹那恶毒的嘲讽在耳边嗡嗡作响,与记忆中无数个窃窃私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她仿佛又看到了周岁宴上那只被自己无意抓起的、象征着灾祸的虎符;看到了母亲慧娘在病榻上苍白绝望的脸;看到了父亲顾凛被押入天牢时沉重的背影;看到了太学同窗们或怜悯或嫌恶的眼神……所有的画面都浸泡在眼前这片腥臭污浊的脏水里,冰冷粘腻,令人窒息。她像一尊被污泥包裹的玉雕,凝固在原地,连指尖都僵硬冰冷。 “怎么?哑巴了?还是被泼傻了?”秦禹见她不说话,更加得意,往前走了两步,叉着腰,趾高气扬, “顾青岚,我告诉你,上京不是你这种‘天煞孤星’该待的地方!识相的,趁早滚回你该待的犄角旮旯去!省得再克死谁!今天这桶‘圣水’,就是给你送行的!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格外刺耳。 就在秦禹笑得前仰后合之际,一道带着明显惊怒的嗓音炸响,打破了这充满恶意的喧嚣: “青岚——!” 慕凡的身影如同一阵风般卷进巷口。他显然是匆匆赶来,鸦青色的锦袍衣角还有些凌乱,脸上惯常挂着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心疼。 他赶到巷口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青石冷巷中,他护着长大的那个清冷孤绝的少女,浑身湿透,污秽不堪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被狂风骤雨蹂躏后又被污泥覆盖的铃兰。她微微颤抖的背影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眼里。而秦禹那刺耳的狂笑和恶毒的嘲讽,更是火上浇油。 “秦禹!”慕凡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眼神锐利如刀,直射向那个还在狂笑的少年,“你找死!” 秦禹的笑声戛然而止,对上慕凡那双此刻毫无笑意、只剩下冰冷怒意的眼睛,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嚣张气焰瞬间矮了半截。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个“师父”神出鬼没的手段的,上次的石子莫名其妙全落了空,让他心里一直发怵。 “你…你想干什么?我…我可是兵部尚书之子!”秦禹色厉内荏地喊道,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后退。 慕凡根本没理会他的叫嚣,他此刻只想让这些碍眼的垃圾立刻消失。他右手藏在袖中,指尖极其轻微地一弹。一股无形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冷风平地而起,精准地卷向秦禹和他的几个跟班。 那风不大,却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能穿透骨髓。秦禹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推在自己胸口,同时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吓得他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有鬼啊——!” 再也顾不得什么尚书公子的体面,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那几个跟班也吓得屁滚尿流,瞬间作鸟兽散,消失在巷子深处。 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呜咽的风声和…顾青岚身上污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嗒…嗒…嗒… 单调而清晰。 慕凡快步走到顾青岚面前,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眉头紧紧锁着,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替她擦去脸上的污渍,或者给她一个安慰,但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他知道,她不需要,也不想要。她一直是这样,像只桀骜的雏鹰,拒绝任何形式的触碰和怜悯。 他张了张嘴,那句“你还好吧”卡在喉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他只是低低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和懊恼说道:“…我来晚了。” 声音有些干涩。他应该一直跟着她的,不该因为觉得快到将军府就松懈了,更不该因为想给她们父女留点空间而刻意落后几步。这份疏忽,让她承受了如此不堪的羞辱。 顾青岚依旧沉默。她缓缓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极其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拭着脸上冰冷的污水。一下,又一下,白皙的皮肤被布料摩擦得泛红,仿佛要擦掉的不是污秽,而是某种烙印在灵魂上的耻辱印记。她的动作僵硬而固执,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将军府那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沉重的门扉,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连同那个仓皇逃窜的秦禹,都只是拂过冰面的尘埃。 她没有看慕凡,也没有回应他那句迟来的“来晚了”。只是擦干净脸后,将湿透黏腻的额发捋到耳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污浊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奇异地让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了下去,重新冻结成一片死寂的寒潭。 然后,她迈开脚步。湿透的鞋履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带着污痕的水印,一步一步,沉默而决绝地朝着那扇朱漆大门走去。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单薄,却也透着一股百折不弯的孤绝。 慕凡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串湿漉漉的脚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的秦家小子…上京…看来是真留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快步跟了上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守护在那片被污泥覆盖的孤寒之后。 第5章 第 5 章 上京的秋来得又急又厉。将军府庭院里那棵老梧桐,前几日还擎着半树黄绿相间的叶子,一场夜雨过后,竟只剩嶙峋的枝桠刺向铅灰色的天穹,满地湿透的枯叶粘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踩上去只有一声沉闷的呜咽,旋即碎裂。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尘土混合的萧索气味,吸一口,肺腑都凉透。 顾青岚跨进府门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五年了,这宅邸依旧是庞大而空旷的样子,却更添了一层深入骨髓的寂寥。偌大的庭院空无一人,连洒扫的仆役也不见踪影,只有风卷着落叶在廊下打着旋儿。老管家忠叔佝偻着背,颤巍巍地从影壁后转出来,浑浊的老眼看清是她,瞬间便红了:“小姐…小姐,将军…将军回来了,在书房等您!”待仔细看到顾青岚身上的脏污时,忠叔错愕了一秒,随即转化成愤怒和担忧,“小姐你这,是谁干的!?” 他声音里的哽咽和愤怒几乎要溢出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布满沟壑的脸却透出一丝无奈和忧心,五年时光,足够让一个精干的老人变成眼前风烛残年的模样,也足够让一座府邸失去最后一点活气。 顾青岚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只淡淡应了一声:“忠叔,我没事,我先去换件衣服。” 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她抬步便往卧室走,背影单薄而孤直,像一柄刚出鞘便染了霜的短匕。 慕凡远远的看着,等顾青岚换好衣服除了房门,才敢上去搭话,想着转换下话题。 “啧啧,这将军府,凉飕飕的,比那天上的广寒宫还缺人气儿!我说小青岚,你爹这品味…返璞归真过头了吧?好歹弄两盆花花草草点缀一下嘛!” 他一身鸦青暗纹锦袍,腰间挂着个不伦不类的羊脂玉兔坠子,俊脸上满是嫌弃,仿佛踏进的是个破庙。 顾青岚置若罔闻,脚步未停。 书房的门虚掩着。还未走近,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烟草和墨汁的沉闷气息便钻了出来。顾青岚伸手,指尖触及冰冷的黄铜门环,略一停顿,终究没有叩响,径直推开了门。 光线有些昏暗。一个高大却透着疲惫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案上堆着高高的卷宗,几乎将他淹没。他正微微俯身,看着摊开的一幅巨大舆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上面蜿蜒曲折的墨线,那正是大胤朝北部漫长而脆弱的边境线。 五年边塞的风霜,在他身上刻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记。曾经挺拔如松的脊梁,如今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重担压得微驼;玄色的常服穿在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露出的后颈皮肤黝黑粗糙,与上京贵胄们精心保养的细腻截然不同,那是烈日与风沙反复打磨的痕迹。鬓边,刺目的霜白已悄然蔓延,比庭院里枯败的梧桐更触目惊心。 听到门响,顾凛猛地转过身。 目光相撞的刹那,顾青岚清晰地看到父亲眼中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震动,随即是更深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复杂情绪——愧疚、痛楚、生疏,还有一丝极力想掩藏的、属于父亲的笨拙关切。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最终却只是让嘴角的纹路更深地刻了下去,显得那张本就刚硬的脸更加板滞。 “岚儿…回来了。”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粝的岩石。这声呼唤,在空旷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沉重。 “父亲。” 顾青岚垂下眼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淡漠得像在称呼一个陌生人。 顾凛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近乎贪婪地审视着。五年,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抽条成了清冷孤绝的少女,眉眼依稀是慧娘的影子,可那份沉静到近乎漠然的气质,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心口。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问询:“在上京过的可还好?” “嗯。” 一个字,斩断了所有后续的可能。 令人窒息的沉默瞬间弥漫开来,压得书案上的卷宗都仿佛重了几分。只有窗外风过枯枝的呜咽,以及慕凡在顾青岚身后无聊地、轻轻用指甲刮着门框的细微声响。 顾凛的视线艰难地从女儿脸上移开,落到她身后的慕凡身上。这个据说是女儿“师父”的年轻男子,总让他感觉说不出的怪异。气质过于跳脱,眼神过于活泛,穿着打扮也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精致,与这肃杀沉郁的将军府格格不入。 “慕…先生,”顾凛勉强维持着礼数,“多谢先生对小女的照拂。”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来历成谜、举止随性的人物。 慕凡立刻绽开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拱手道:“将军客气!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小青岚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实在是省心得很呐!就是性子嘛…嘿嘿,随您,随您。”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全然没感受到这屋内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顾凛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这句“随您”的调侃并不受用。他重新看向顾青岚,目光沉沉,带着一种审视边关军情的锐利:“今日在朱雀大街…”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秦尚书家的那个小子,又找你麻烦了?” 慕凡立刻抢白,语调不自觉的拔高:“可不是嘛将军!您是没看见,那阵仗!一群半大小子,乌泱泱围上来,石头、炭灰劈头盖脸就砸!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什么‘扫把星’、‘克母克父’…”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顾青岚的脸色,见她依旧面无表情,才继续添油加醋,“幸好我反应快,掐了个小诀…呃,我是说,幸好我身手敏捷,挡得严实!不然咱家小青岚可就遭殃了!” 顾凛放在书案上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宽厚的手掌布满了老茧和细碎的疤痕,此刻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虬结,像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案几边缘,一个粗瓷茶杯被他无意识的手劲捏得发出细微的声响,杯壁上瞬间蔓延开几道蛛网般的裂纹。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顾凛的脸色铁青,下颌线条绷得死紧,那双久经沙场、淬炼得如同鹰隼般的眼睛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是滔天的愤怒,是对女儿遭遇的心疼,更是对自己缺席这五年、让她独自承受这一切的刻骨自责和无力。那愤怒和自责交织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他死死盯着案上的裂纹,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将那口灼热的气息压下去。再开口时,声音低哑得可怕,带着一种砂砾摩擦的粗粝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是爹…对不住你。” 这沉重的五个字砸在地上,书房里只剩下窗外更加凄厉的风声。 顾青岚长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风掠过。她依旧垂着眼,看着自己玄色衣袍下摆沾着的一点泥渍,仿佛那是世间最值得关注的东西。半晌,她才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父亲那双承载了太多痛苦和血丝的眼睛。没有委屈,没有控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习惯了。” 她轻轻吐出三个字,声音清泠泠的,不带一丝烟火气。 这三个字,比任何哭诉和指责都更锋利,瞬间刺穿了顾凛所有强撑的盔甲。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猛地背过身去,肩膀的线条僵硬如铁。宽厚的背影对着女儿,对着满室的压抑,对着窗外那片荒芜的庭院,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和苍凉。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顾凛才缓缓转回身,脸上那些激烈的情绪已被强行抹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不再看顾青岚,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枯寂的天空,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陛下…已准我卸去京畿卫戍之职,调令已下,十日后…启程回北疆戍边。”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开口的力气,目光终于重新落回女儿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恳求的试探:“北地苦寒,风沙蔽日,不比上京繁华安稳。但…那里是爹驻守之地,军法森严,无人敢肆意妄为。”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岚儿…你可愿,随爹同去?” 话音未落,慕凡的惊呼已经炸响,尖锐得几乎要掀翻屋顶:“什么?!北疆?!”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箭步窜到顾凛和顾青岚之间,俊脸上写满了“你疯了吗”几个大字,对着顾凛急吼吼道:“将军!使不得啊!那是什么地方?鸟不拉屎!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喝口水都带着沙子!冬天冻掉耳朵,夏天晒脱层皮!小青岚这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去那种地方遭罪?”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北疆的沙尘暴已经刮进了书房。 他又猛地转向顾青岚,脸上瞬间切换成苦口婆心的表情,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和浮夸):“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别犯糊涂!上京多好啊!天子脚下,要什么有什么!西市新开的蜜饯铺子,那糖渍梅子简直绝了!东街‘醉仙居’的蟹粉狮子头,啧啧,那叫一个鲜!还有还有,那家老字号的糖画儿,能吹出凤凰来!你去那苦哈哈的边塞,别说糖画儿了,连根像样的糖葫芦都找不着!” 他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仿佛顾青岚要去的是十八层地狱。 顾青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慕凡这一番唱念做打只是恼人的蚊蝇嗡鸣。她的视线掠过父亲紧绷的下颌,掠过他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最终落回自己袖口。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无意识地碰触到袖袋深处那枚温润的硬物——纤云璧。入手微凉,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沉静的力量。秦禹那些人恶毒的诅咒,同窗们或同情或避之不及的目光,太学里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还有这座庞大、冰冷、埋葬了母亲最后时光的空旷府邸…所有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此时在看却仿佛如前世。 “我去。” 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干脆利落,打断了慕凡还在喋喋不休的“糖葫芦消亡论”。 两个字,斩钉截铁。 慕凡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巴还维持着张开的滑稽形状,眼睛瞪得溜圆,活像吞了个鸭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青岚,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顾凛紧绷的身体也骤然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一支冷箭精准地射中了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他看着女儿平静无波的脸,那双酷似亡妻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对未知边塞的恐惧,也没有对离开繁华京城的留恋,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疏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这疲惫出现在一个六岁出头的少女眼中,沉重得让他心头发酸,喉咙发紧。 “……好。” 顾凛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一个字。他重重地点了下头,不再多说一个字,猛地转过身去,重新面向那张巨大的边塞舆图。肩膀似乎比刚才更加佝偻了几分,宽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凝固成一块沉默而沉重的碑石。 “不是…小青岚!你等等!你再考虑考虑啊!” 慕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得跳脚,伸手想去拉顾青岚的衣袖。 顾青岚却已干脆利落地转身,玄色的衣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她步履平稳,径直穿过空旷死寂、落叶堆积的庭院,走向自己阔别五年、同样冰冷陌生的闺房方向。 慕凡的手抓了个空,僵在半空。他看着那抹决绝的纤细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又看看书房里那个凝固如山的落寞背影,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额前。他原地转了个圈,嘴里低声嘟囔着:“疯了…都疯了…北疆…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啧,橘楉这差事…真是坑死人不偿命!” 他泄愤似的踹了一脚廊下的柱子,震得檐角几片残存的枯叶簌簌落下。最终,他咬了咬牙,还是跺跺脚,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表情,朝着顾青岚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那轻快的步伐在满院萧瑟中,显得格外突兀又无奈。 顾青岚回到自己名义上的闺房。房间很大,陈设却极其简单,甚至透着一种久无人居的清冷。一床、一桌、一柜、一凳,素净得近乎寒酸。窗棂蒙尘,铜镜昏黄,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忠叔显然尽力打扫过,但五年的空置,留下的痕迹并非轻易能抹去。 她走到靠墙的紫榆木柜前,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套素色衣裙,料子普通,颜色黯淡,显然是临时备下的。她面无表情地将自己身上那件沾了泥点的玄色骑装脱下,换上一件同样毫无装饰的青灰色布裙。动作利落,没有半分少女对衣饰的挑剔。 慕凡像个幽魂一样倚在门框上,看着她换衣服,嘴里依旧不死心地叨叨:“你看这屋子,冷得跟冰窖似的!这能住人?边塞的营帐比这还糟一百倍!四面漏风,半夜狼嚎就在帐篷外头!还有啊,听说那边的人,啧啧,一年到头洗不上两次澡,浑身一股子羊膻味儿…” 他捏着鼻子,做出夸张的嫌恶表情。 顾青岚恍若未闻。她走到窗边的旧书案前,案上放着一个半旧的藤编小箱,这是她从将军府带走的为数不多的旧物。她打开箱子,里面只有寥寥几本书册、几支用秃的毛笔、一方最普通的青石砚台,还有一个小小的、洗得发白的布老虎,针脚粗糙,是母亲慧娘在她极小时亲手缝的。 她的指尖在那布老虎粗糙的绒毛上轻轻拂过,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眼神似乎有刹那的恍惚。随即,她便毫不犹豫地将它拿起,准备放回箱中。 “诶?这个丑东西还留着呢?” 慕凡眼尖,凑了过来,伸手就想拿过去细看。 顾青岚手腕一翻,避开了他的手,将布老虎塞进箱底,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她盖上箱盖,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慕凡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眼珠一转,又换了话题,语气带上几分刻意的沉重:“小青岚,你可得想清楚。这一走,太学的学业可就断了。陛下对你青眼有加,破例让你入学伴读,这是多少勋贵子弟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去了北疆那蛮荒之地…难不成你想跟着那些大头兵舞枪弄棒?还是想学那些边民女子放羊挤奶?” 他试图描绘一幅黯淡无光的未来图景。 顾青岚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落在慕凡那张写满“为你着想”的脸上,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上京的圣贤书,”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暮色,“读着恶心。” 慕凡一噎,准备好的长篇大论瞬间卡壳。他看着少女那双深不见底、仿佛看透一切虚妄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那眼神太冷,也太清醒。 顾青岚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到床边坐下。窗外,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浓重的暮色吞噬了庭院里最后一点轮廓。呼啸的北风越发猖狂,猛烈地撞击着窗棂,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号。寒意透过窗纸缝隙,丝丝缕缕地渗入房间。 她沉默地坐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手指再次探入袖袋深处,握住了那枚纤云璧。温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奇异地在满室凄风冷寂中,带来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意。璧身在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下,似乎有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碧色流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慕凡靠在门边,抱着胳膊,看着黑暗中少女模糊而孤绝的轮廓,脸上的嬉笑和夸张终于慢慢褪去,眉头少见地蹙了起来。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这次不再是抱怨,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掩盖:“真是个…倔到没边儿的小石头。”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覆盖了整个将军府。北风在庭院的枯枝间穿梭肆虐,发出尖锐的呼啸,仿佛预示着一段更寒冷、更艰难的旅程,即将在十天后,迎着凛冽的朔风,启程。 第6章 第 6 章 车轮碾过官道冻土,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呻吟,如同垂暮之人的叹息,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启程这一天,天空灰灰蒙蒙的,将万物都染成一片黯淡的铁灰色,已经驶出城门一段距离了,看着视野里逐渐变小的上京城,顾青岚忽然觉得过去的五年恍若一梦,北疆,会不一样么? 一路向北,路边的景色愈加萧瑟。枯败的蒿草在凛冽的北风中瑟缩着,发出尖细的呜咽,几只寒鸦扑棱着翅膀掠过天际,留下几声嘶哑凄凉的“嘎嘎”声,旋即投入远处那片死寂的、虬枝刺天的枯树林,像是被那灰暗的巨口无声吞噬。 顾凛率领的这支北行队伍,便在这无边的肃杀里沉默前行。几十名亲兵,甲胄陈旧,面容被风霜刻蚀得粗糙黝黑,沉默地拱卫着中间两辆同样不起眼的青幔马车。马蹄踏在冻硬的土地上,溅不起多少尘土,只有单调的“嘚嘚”声,敲打着这片过于空旷的荒野。 顾青岚独自坐在后面一辆马车里。车厢不大,陈设简陋,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毡毯用以隔开木板的坚硬和寒气。她靠着车壁,身体随着车厢的颠簸微微晃动,指尖无意识地隔着袖袋,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纤云璧。车帘低垂,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吝啬而惨淡,映着她半张脸,依旧是冰雪雕琢般的沉静,看不出丝毫对这陌生旅途的忐忑或对繁华上京的留恋。只有那双深潭似的眼眸,偶尔会投向帘外飞速倒退的、越来越荒凉的景致,目光深处,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一闪而逝。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一角,灌入一股刺骨的寒风。慕凡那张俊脸探了进来,鸦青色的锦袍领口簇拥着白狐毛,衬得他唇红齿白,与这灰暗压抑的旅程格格不入。 “哎哟喂,我的小青岚,坐了一整天闷罐子,骨头都僵了吧?”他声音清亮,带着惯有的夸张,瞬间打破了车厢里凝滞的沉寂,“来来来,尝尝这个!刚路过驿站,我可是眼疾手快抢到的最后几个!”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献宝般递过来。 纸包打开,是几块方方正正、色泽焦黄的烤饼,散发着粗粝而实在的麦香,还带着刚出炉的微温。 顾青岚的目光在烤饼上停顿了一瞬,并未伸手去接。 慕凡对她的冷淡习以为常,自顾自地拿起一块,夸张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咀嚼着,含糊不清地继续聒噪:“唔…味道还成,就是干巴了点。你是不知道啊,就为了抢这几个饼,差点跟那驿卒打起来!那家伙,黑得像块炭,力气大得跟头熊似的!要不是本仙君身手敏捷,一个‘千斤坠’定住他下盘,再使个‘燕子抄水’从他胳肢窝底下钻过去,嘿嘿,这饼可就落别人肚子里咯!”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斗。 顾青岚终于侧过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一出自得其乐的独角戏。 “说完了?”她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同车外呜咽的风,“说完就出去,吵死了。” 慕凡咀嚼的动作一僵,脸上浮夸的笑容瞬间垮掉,化作十足的委屈:“喂喂喂!没良心的小丫头!我这鞍前马后、嘘寒问暖、抢饼投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还嫌我吵了?”他愤愤地将剩下的半块饼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在嚼顾青岚的冷硬心肠。 顾青岚不再理会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车帘那道狭窄的缝隙。外面,枯草连天,地平线模糊在灰蒙蒙的尘埃里,看不到尽头。车轮单调的滚动声,寒风掠过车棚的呜咽声,远处寒鸦断续的啼叫,混杂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慕凡的聒噪,不过是这荒凉乐章里一个突兀刺耳的音符。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如同浓墨倾泻,泼满了整片北地荒原。白日里还能勉强分辨的枯草轮廓、远树残影,此刻已彻底融为一片混沌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风势似乎更大了,带着凄厉的哨音,卷起地上的沙砾,噼里啪啦地击打着车棚,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切地拍打、抓挠。 队伍在背风处的一处低矮沙丘后扎营。篝火很快燃起,橘红色的火焰在黑暗中跳跃着,勉强驱散一小圈寒意,也映亮亲兵们疲惫而沉默的脸庞。他们围着火堆,就着冰冷的清水啃着硬邦邦的干粮,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声音很快就被呼啸的风声吞没。顾凛高大的身影立在营地边缘,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望着北方那片未知的黑暗,轮廓在火光跳跃下显得格外冷硬孤峭。 顾青岚独自坐在属于她的那辆马车旁,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青色棉斗篷。营地的篝火离她有些距离,暖意几乎传不过来,只有彻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脚底一路蔓延上来。她仰起头,目光穿透呼啸的寒风和营地摇曳的火光,投向那一片被风刮得格外干净澄澈的墨蓝天幕。 星河浩瀚,璀璨得惊人。无数星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随意抛洒的碎钻,密密麻麻地镶嵌在深邃无垠的天鹅绒上,汇聚成一条横贯天际、气势磅礴的银色光河。星光清冷而纯粹,亘古不变地俯视着这片荒凉大地上渺小如蚁的旅人。顾青岚看得有些出神。上京的夜空,总是被繁华的灯火和浮动的尘嚣所遮蔽,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清晰得仿佛能听见星辰运行的低语。这片星空,辽阔、冰冷、寂静,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直抵灵魂深处的力量。 她站起身,像一只被某种无形召唤牵引的夜行小兽,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篝火那点微薄的光明与暖意,朝着不远处那座更高的沙丘走去。脚下是松软的沙地,踩上去悄无声息,只有风在耳边咆哮。斗篷的下摆被风猛烈地掀起,猎猎作响。 沙丘顶上,视野豁然开朗。星河的壮丽全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顾青岚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沙砾的粗糙感和星光的清冽味道。她席地坐下,抱紧双膝,将自己缩成一团,仰望着那片亘古的星空。上京的种种喧嚣、恶意、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扫把星”、“霉神转世”的标签,在这片浩瀚星海面前,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渺小。 就在这时,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幽绿色光芒,突兀地闯入了她视野的边缘,打破了星空的纯粹。 那光芒来自沙丘背风面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像是一小簇被遗落的鬼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透着一股虚弱的气息。顾青岚眉头微蹙,警惕的站了起来。她悄然起身,动作轻盈如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朝着那点绿光潜行过去。 靠近了,借着星辉的微光,她看清了光源的真容。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乌龟。龟壳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绿色,布满古老而繁复的纹路,此刻却黯淡无光,几道狰狞的裂痕贯穿其上,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那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绿光芒,正是从这些龟裂的缝隙深处艰难地渗透出来。小乌龟的头颅无力地耷拉在沙地上,绿豆般的小眼睛紧紧闭着,四只爪子软软地摊开,若不是那点微弱的绿光,它几乎与一块被风沙打磨过的普通石头无异。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的奇异气息,随着夜风钻入顾青岚的鼻子,她蹲下身,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小心翼翼地碰了下那只小乌龟的龟壳边缘。 就在指尖触及龟壳的刹那!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震颤感,如同最细微的电流,瞬间从龟壳传递到她的指尖,沿着手臂的经络猛地窜入心口!同一时间,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毫无征兆地掠过一层极其浅淡、几乎难以捕捉的青色光晕!那光晕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在瞬间将她的瞳孔映照得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寒玉。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精纯的气息,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极其自然地顺着那尚未收回的指尖,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体内,带来一种奇异的、久旱逢甘霖般的舒适感。 顾青岚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想收回手,但目光落在小乌龟那奄奄一息、遍布裂痕的龟壳上,动作却顿住了。她沉默地看了片刻,解下自己的斗篷,动作轻缓地将这只奄奄一息、散发着微弱绿光的小龟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抱在了怀里。斗篷内侧残留的、属于她自身的微薄体温,似乎让怀中那点微弱的绿光轻轻闪动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得到了一丝庇护。 她抱着这意外得来的“石头”,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营地自己的马车旁。篝火的光跳跃着,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也映着斗篷里那点微弱而执拗的幽绿。 营地另一侧,慕凡正没骨头似的倚在自己的小行囊上,手里捏着一小块硬邦邦的肉干,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眼神却似有若无地飘向沙丘的方向。当顾青岚抱着那团被斗篷包裹的东西回来时,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桃花眼,瞬间眯了起来,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状似无意地伸了个懒腰,踱步到顾青岚身边,探头探脑:“哟,小青岚,出去一趟还捡了块宝贝石头回来?”他语气轻松,目光却精准地落在那斗篷包裹微微起伏的轮廓上,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嗅到了风中残留的那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还有……一丝属于天界神兽坐骑特有的、极其内敛却磅礴的土行灵蕴! 顾青岚将包裹放在车辕旁避风的角落,用身体挡住慕凡探究的视线,语气平淡无波:“与你无关。” “啧,小气。”慕凡撇撇嘴,倒也没再追问,只是转身离开时,手指极其隐蔽地拂过腰间悬挂的那枚羊脂玉兔坠子。指尖一点极其微弱的月白色仙光倏然没入玉兔温润的体内,那玉坠表面似乎有流光极其细微地一闪而过,快得如水面的反光,瞬间又恢复了温润的模样。他背对着顾青岚,脸上那惯常的嬉笑神色已然褪尽,眉头微蹙,唇形无声地动了一下,分明是几个字——司命,查玄龟。 第7章 第 7 章 夜色深沉,寒风在营地周围打着旋儿。顾青岚蜷缩在车厢角落,将那裹着小龟的斗篷放在自己身边。小龟身上的幽绿光芒似乎比之前稳定了些许,微弱地似呼吸般明灭着。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再次轻轻触碰着冰凉的龟壳。那丝微弱却精纯温润的气息,再次若有若无地顺着指尖流入体内,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在这荒原寒冷的夜里,这点微弱的暖流和身边这个沉默的存在,竟让她紧绷的心神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放松。困意悄然袭来,她靠着冰冷的车壁,在呼啸的风声和身边那点微弱的绿光陪伴下,沉沉睡去。 北疆的晨曦如同吝啬的画师,以极淡的灰白从荒原的地平线上慢慢绘起。篝火的余烬早已熄灭,只留下一堆冰冷的黑灰。亲兵们沉默而迅速地收拾着行装,金属甲片碰撞的轻响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顾青岚是被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砂纸摩擦的窸窣声惊醒的。她睁开眼,车厢里光线昏暗,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角落那个斗篷包裹。只见包裹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颗小小的、覆盖着墨绿色细鳞的脑袋,艰难地从斗篷的褶皱里探了出来。 绿豆般的小眼睛缓慢地睁开,眼神迷茫而虚弱,带着初醒的懵懂。当它的视线对上顾青岚那双沉静的眸子时,那迷茫瞬间褪去,瞳孔骤然收缩,显露出一种极其人性化的惊愕! 「……人族?」一个声音,突兀地、清晰地直接在顾青岚的脑海中响起!那声音低沉,带着奇异的嗡鸣质感,如同两块古老的玉石在幽深的水底轻轻碰撞,透着难以言喻的沧桑感,但更多的是一种虚弱的沙哑和不可置信的愕然。「竟是一个人族的小丫头?吾……吾怎会流落至此?」 顾青岚身体猛地一僵!她瞬间坐直,瞳孔微缩,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只探出头来的小龟身上。周围只有亲兵收拾营地的声音和呼啸的风声,绝无旁人开口!这声音是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的! 她盯着那只小龟,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小龟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绿豆眼里的惊愕迅速转化为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嫌弃。它的小脑袋昂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尽管虚弱,却努力维持着一种倨傲的姿态,那奇特的嗡鸣声再次在顾青岚脑中回荡:「哼,渺小的人族。倒是胆大,竟敢将沉睡的吾捡回来。不过……也罢,若非你这一点微末的庇护,吾这一缕残魂,怕是真要消散在这蛮荒浊气之中了。」语气勉强,带着一种施恩般的别扭。 顾青岚面无表情,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这乌龟……竟能直接与她心神对话?而且言语间,对人族充满了俯视感。 “醒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神交。慕凡不知何时凑到了马车旁,手里拿着个水囊,正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斗篷里那只昂着小脑袋、努力做倨傲状的小龟。他俊脸上带着惯常的戏谑笑容,眼神却深不见底。 那小龟绿豆眼一瞥到慕凡,瞬间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如果乌龟有尾巴的话),整个脑袋连同四肢“嗖”地一下缩回了斗篷里!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墨绿色的残影!同时,一个更加尖利、充满鄙夷的嗡鸣声在顾青岚脑中炸开:「晦气!竟是只偷懒耍滑、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的废柴兔子精!污了吾的眼!离吾远点!」 顾青岚:“……” 慕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自然听不到那神念传音,但小龟那见了鬼般瞬间缩头、以及顾青岚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古怪表情,让他瞬间猜到了七八分。他挑了挑眉,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容更加灿烂,带着几分恶趣味,故意俯下身,凑近那斗篷包裹,用夸张的语气道:“哎呀呀,小乌龟醒了?来来来,喝口水润润嗓子?这可是本仙君特意用无根净水化开的蜜露,清甜可口,包你喝了还想喝!” 说着,他还真把水囊口朝斗篷缝隙里凑了凑。 斗篷猛地一阵剧烈抖动!里面的小龟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顾青岚脑中那个尖利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她的天灵盖:「放肆!低贱的兔精!竟敢用你那沾满萝卜泥的爪子碰过的腌臜之物亵渎吾!拿开!快拿开!吾宁渴死,也绝不饮此等污浊之物!你这兔精,除了啃萝卜败家和油嘴滑舌哄骗小丫头,还能干点正事吗?天庭的米虫!广寒宫的耻辱!离吾远点!远点!」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愤怒、鄙夷和一种近乎洁癖的嫌弃,情绪之激烈,与它那巴掌大的虚弱身躯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顾青岚的嘴角,在那排山倒海般的尖利嗡鸣轰炸下,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虽然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那紧绷的、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唇角线条,确确实实被打破了。 慕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他直起身,摸着下巴,看着顾青岚那稍纵即逝的弧度,又看看那还在斗篷里气得发抖(他猜的)的一小团,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浓厚的兴趣。他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道:“看来这小乌龟脾气还挺大?啧啧,小青岚,你捡回来的怕不是个祖宗?” 顾青岚没理他,只是伸手,动作不算温柔地一把将斗篷连同里面还在“发抖”的小龟捞了起来,抱在怀里。她转身走向已经收拾停当、等待出发的马车,将慕凡和他那“污浊”的蜜露彻底甩在身后。只是转身的刹那,那刚刚被压下去的、微不可查的弧度,又在她紧抿的唇角边缘挣扎着浮现了一瞬。 车轮再次滚动,碾过荒原冻土,继续朝着更北的方向驶去。风依旧凛冽,天色依旧灰蒙。顾青岚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斗篷包裹,重新坐回车厢角落。怀中的小龟似乎气得不轻,那点幽绿的光芒都带着一种愤怒的闪烁。 过了许久,一个依旧倨傲、但明显虚弱了许多的嗡鸣声才在她脑中闷闷响起:「……人族小丫头,吾名沉瞳。记住,这是你无上的荣幸。」停顿了一下,那声音又带上一种施舍般的别扭,「……方才,谢了。」 顾青岚垂眸,看着斗篷缝隙里露出的那点墨绿龟壳,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包裹的手臂,似乎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指尖隔着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龟壳的坚硬和那微弱却持续传递过来的温润气息。 「哼,」沉瞳的冷哼又在脑中响起,带着一种“我就知道你会感激涕零”的理所当然,「不必太过惶恐。待吾恢复些许神力,自会赐你一场造化。不过……」它话锋一转,再次充满了对某人的鄙夷,「离那只没用的兔子精远点!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满身浊气!跟他待久了,连脑子都会变得跟他一样蠢笨不堪!吾观你虽是人族,根骨倒还有几分……咳,勉强能入眼,莫要被那兔精带坏了!」 顾青岚依旧沉默。但这一次,当沉瞳那刻薄到极点、专戳慕凡痛脚的“教诲”在她脑中回荡时,她没有再刻意压制。车厢颠簸的阴影里,她的唇角,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安静的弧度。那笑意很淡,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却实实在在地融化了一丝长久笼罩在她眉宇间的孤寒。 慕凡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顾青岚的马车旁。他似乎心情颇好,嘴里甚至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马鞍,目光时不时瞟向那垂着帘子的车厢,桃花眼里漾着洞悉一切的笑意。荒原的风依旧刮得人脸皮生疼,尘土弥漫,但队伍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重压抑,似乎被这小小的插曲悄然撬开了一道缝隙,漏进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带着点鲜活气儿的微光。 一连数日,枯燥的行程在车轮的呻吟与风沙的嘶吼中流逝。沉瞳大部分时间都缩在顾青岚的斗篷里沉睡,那龟壳上的幽绿光芒随着时间推移,似乎凝实了一点点,裂痕边缘也隐约有极其细微的、类似玉石自我修复般的莹润光泽流转。每当它陷入这种深沉的调息状态时,顾青岚总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比之前更为明显、如同涓涓细流般的温润气息,持续不断地从龟壳中渗出,透过包裹的布料,无声无息地融入她的四肢百骸。 起初只是丝丝缕缕的暖意,如同冬日里捧着一杯温水。渐渐地,那暖流变得清晰起来,仿佛在她冰封的经脉中悄然开辟出新的路径,所过之处,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与力量感悄然滋生。疲惫感被驱散,连窗外凛冽的风沙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更奇异的是,每当这股气息涌入最为顺畅之时,她的双眼会骤然掠过一层极其浅淡、如同初春新柳抽芽般的青色光晕!那光晕快如闪电,一闪即逝,却在瞬间将她的瞳孔映照得剔透如琉璃。与此同时,在她光洁的额头中央,一个同样极其模糊、若隐若现的青色印记浮现在眉心处,如水中倒影般,随着那气息的流转而微微波动,旋即隐没无踪。 这变化极其细微,稍纵即逝,连顾青岚自己也未能察觉。但一直分神留意着这边的慕凡,那双看似慵懒的桃花眼里,却数次精准地捕捉到了那抹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青芒和额间那时隐时现的青色印记。每当这时,他敲击马鞍的手指便会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凝重与深思。 「哼,又在偷懒打盹?」沉瞳刻薄的嗡鸣声总会在顾青岚状态最放松、那暖流运转最顺畅的时候,冷不丁地在她脑中响起,精准地打断那份奇异的舒适感。「看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坐没坐相!枉费了吾每日渡给你的这点本源精气!简直是对牛弹琴!」 顾青岚从那种玄妙的舒适感中被强行拉回现实,微微蹙眉,低头看向怀里的包裹。 「看什么看?」沉瞳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吾这是在督促你!得了天大的机缘却不知珍惜!看看你这小身板,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若是在吾全盛之时,像你这般怠惰的,连给吾当垫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顾青岚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隔着斗篷戳了戳那坚硬的龟壳。 「放肆!」沉瞳像被踩了尾巴,嗡鸣声陡然拔高,「不准戳!吾的壳也是你能乱碰的?没规矩的人族小丫头!」 顾青岚收回手指,目光投向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单调景色,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 沉瞳的“督促”并未停止:「……还有那兔子精!离他远点!吾方才又感应到他在偷偷摸摸往这边瞄了!贼眉鼠眼,一看就没安好心!定是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说不定是觊觎吾身上残留的神光!呸!痴心妄想!吾沉瞳的神辉,岂是他这等米虫可以染指的?小丫头,你可要替吾盯紧了他!」 顾青岚终于忍不住,极轻地“嗤”了一声。这声音很轻,瞬间就被风声掩盖,却被怀里的沉瞳敏锐地捕捉到了。虽然早就知道慕凡是来保护她的神仙,但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原型竟然是只兔子。 「你笑什么?」沉瞳的声音带着狐疑和一丝被轻视的羞恼,「吾说的不对吗?难道你看不出那兔子精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堂堂仙君,混成这般模样,简直是仙界的耻辱!广寒宫的脸都被他丢尽了!嫦娥仙子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玩意儿?」它越说越气,言辞愈发毒辣刻薄,从慕凡的穿着品味(“花里胡哨,俗不可耐!”)到他腰间的玉兔坠子(“不伦不类,暴殄天物!”),再到他说话的神态语气(“轻浮浪荡,毫无仙格!”),全方位无死角地进行着惨无人道的批判。 顾青岚起初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随着沉瞳那充满画面感的、极其刁钻的毒舌吐槽如同连珠炮般在她脑中炸开,尤其是当它模仿慕凡那懒洋洋的腔调说着“哎呀呀,本仙君好无聊呀,不如去偷月神姐姐的桂花酿尝尝?”时,一种奇异的、难以抑制的笑意终于如同破冰的泉水,咕嘟咕嘟地从她心口涌了上来。 她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包裹着沉瞳的斗篷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没有笑声溢出,但那份压抑的颤抖,却比任何笑声都更能说明问题。斗篷里,沉瞳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喋喋不休的批判戛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顾青岚才抬起头。眼角还残留着一丝因强忍笑意而泛起的微红,素日里冰雪覆盖般的脸庞,此刻却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冰面,虽然依旧清冷,却奇异地透出一种鲜活的光彩。那紧抿的、总是向下撇出冰冷弧度的唇角,此刻微微上扬着,勾勒出一个真实而放松的、属于少女的浅浅笑意。连日赶路的疲惫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竟被这无声的笑意冲淡了大半。 她低头,看着怀中安静下来的斗篷包裹,手指轻轻拂过那墨绿色的龟壳边缘,动作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意味。 车厢外,骑着马的慕凡,耳力极好地捕捉到了车厢内那一声极轻的“嗤”笑和随后压抑的、布料摩擦的细微动静。他勒了勒缰绳,让马匹的速度与马车保持一致,侧过头,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青布车帘,落在里面那个终于卸下些许冰甲的小小身影上。 他脸上那惯常的、玩世不恭的嬉笑慢慢淡去,唇角却勾起一个不同于以往的、真实的、带着点欣慰的柔和弧度,小丫头终于像一个小丫头了。 第8章 第 8 章 车轮碾过一片布满碎石的干涸河床,颠簸得格外厉害。顾青岚闭目靠在车壁上,怀中斗篷包裹里的沉瞳终于安静下来,连那点幽绿光芒都收敛得极淡,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调息。那丝丝缕缕的温润气息却比往日更加清晰地流淌入她的四肢百骸,额间那点青痕的轮廓在气息流转间,似乎也比之前更清晰了一瞬。 慕凡骑在马上,落后马车半个身位,嘴里叼着一根随手拔来的枯草茎,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荒凉的河滩,实则眼角余光始终锁着那辆青幔马车。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温润的羊脂玉兔坠子。 就在这时,那玉兔坠子极其轻微地、毫无征兆地颤动了一下,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感透入指尖。 慕凡咀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他极其自然地抬手,仿佛只是被风沙迷了眼,用指节揉了揉眉心。宽大的袖袍垂落,恰好遮住了他摊开的掌心。 一点极其细微的、如同星屑般的青色光点,悄无声息地从玉兔坠子中逸出,落在他掌心。光点迅速拉长、扭曲、凝聚,最终化作一缕极其淡薄的、带着墨香与星辰气息的青烟。那青烟并非飘散,而是在他掌心上方尺许之处,凝成一行细小却无比清晰的字迹: 「三日前,沉瞳擅离玄武殿,强闯掌经阁禁地,翻阅’诸天寰宇志’残卷时被天界太子元烨撞见,遭其神力余波所伤,后其逃跑途中又被掌刑天将的裂魂斩劈到。现玄武殿已闭,沉瞳生死下落不明,天界暗令追索,秘而不宣。事极反常,务必看牢!吾正寻访芸瑟阁主及当日值守仙官,有眉目再传讯。司命。」 青烟凝成的字迹只维持了短短两息,便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去,瞬间消散无踪,连一丝气息都未曾留下。 慕凡的瞳孔在青烟消散的刹那,猛地收缩如针!叼在嘴角的枯草茎无声地滑落。强闯掌经阁?伤了太子元烨?这老乌龟疯了不成?!掌经阁是芸瑟那女人的地盘,规矩森严得连天帝去都要提前通报,里面那些尘封的古老卷宗更是牵涉天界秘辛无数。沉瞳这万年老宅龟,最是恪守天规,怎会突然发疯去闯那种地方?还偏偏“恰巧”伤了太子?这巧合,巧得让人脊背发凉! 一股寒意顺着慕凡的脊椎悄然爬升。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锐利如电,穿透马车的青布帘子,精准地落在那团被顾青岚紧紧抱在怀里的斗篷包裹上。那里面,是刚刚被天界定性为“危险通缉犯”的上古神兽坐骑! 斗篷包裹似乎感应到了那束带着审视与冰冷探究的目光,极其细微地瑟缩了一下。包裹缝隙里露出的那点墨绿龟壳边缘,原本沉凝内敛的幽光,极其不自然地闪烁跳跃了一瞬,如同受惊的心跳。紧接着,那光芒迅速收敛、黯淡,仿佛一只受惊的蚌,死死合拢了外壳,连一丝气息都吝于泄露。整个包裹陷入一种近乎死寂的、极力隐藏的沉默。 慕凡的眼神沉了下来,如同幽潭深水,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和寒意被迅速压下,重新覆上一层惯有的、玩世不恭的慵懒面纱。他咂了咂嘴,仿佛只是回味了一下枯草茎的寡淡味道,随即扯开嗓子,用那种特有的、带着点欠揍的腔调朝着马车喊道: “哎哟喂,小青岚!这破路颠得本仙君骨头都要散架了!我说,你那宝贝‘石头’没给颠碎了吧?要是碎了可得提前说,趁早找个风水宝地埋了,省得抱着块破瓦片赶路!” 车厢内,顾青岚缓缓睁开眼。她自然也感觉到了怀中沉瞳那瞬间的僵硬和光芒的异常收敛,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慕凡那聒噪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刻意的夸张。 她低头,指尖隔着斗篷布料,轻轻点了点那坚硬冰冷的龟壳。没有回应慕凡,只是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气,对着怀中的包裹低语:“别管他,安分点。”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斗篷里,一片死寂。沉瞳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 「……哼。」过了足有十几息,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虽然乌龟并没有鼻子)和十足别扭的嗡鸣声,才闷闷地在顾青岚脑海中响起,充满了外强中干的虚张声势。「……要你管!颠死那多嘴的兔精才好!」 顾青岚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再理会。她抬起头,目光投向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飞掠而过的、千篇一律的枯黄景象,指尖却无意识地收拢,将怀里的斗篷包裹抱得更紧了些。 慕凡看着那纹丝不动的车帘,眼底的慵懒之下,锐利如鹰隼的审视光芒一闪而逝。他慢悠悠地从腰间另一个锦囊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雕着繁复云纹的玉烟斗。这烟斗精巧玲珑,一看就不是凡物。他指尖在烟锅处轻轻一捻,一小撮不知名的、闪烁着细碎金芒的烟丝便凭空出现,被他熟练地填了进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一簇幽蓝色的小火苗在他指尖跳跃,点燃了烟丝。 一缕淡青色、带着奇异冷冽草木清香的烟雾袅袅升起,在凛冽的北风中顽强地凝聚不散,缭绕在他俊美的脸庞周围。他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在寒风中拉长、扭曲,模糊了他此刻深不可测的眼神。 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驱马,又靠近了顾青岚的马车几分。那缭绕在他唇边的青烟,仿佛有了灵性,其中极其细微的一缕,如同最柔韧的青色丝线,悄然脱离主体,无声无息地穿透了那层青布车帘的缝隙。它像一条寻觅目标的灵蛇,在昏暗的车厢内蜿蜒游动,精准地朝着车厢角落里那团沉默的斗篷包裹探去。 青烟丝线无声无息地没入包裹的褶皱深处,就在触及那墨绿色龟壳的刹那,包裹表面极其微弱地泛出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的涟漪,一闪即逝,随即彻底隐没不见,仿佛从未发生过。连包裹里那点原本就黯淡的幽绿光芒,都没有丝毫波动。 慕凡的目光透过缭绕的青烟,牢牢锁定了车厢角落里那团沉默的斗篷包裹,仿佛穿透了布料,直视着里面那个被标记的存在。他叼着玉烟斗,又慢悠悠地吸了一口。 麻烦,真正的大麻烦,已经黏上来了。而小青岚,似乎正抱着这个麻烦,浑然不觉。慕凡叼着玉烟斗,烟雾后的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他抬头望了望依旧阴霾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北方荒原那粗粝而自由的空气,对着前方顾凛那沉默而挺拔的背影,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 “将军——!这天看着像是要下雪啊!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提前扎营?总不能让小青岚冻着不是?” 顾凛闻声,勒住战马,回头望了一眼灰沉沉的天际线,又看了看女儿乘坐的马车,沉默地点了点头。旷野的风卷起他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如同即将展开的旗帜。 “就地扎营!动作快!”顾凛沉声下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声,传入每个亲兵耳中。 队伍很快在一处背风的、半环形的土坡后停下。亲兵们训练有素地卸车、栓马、清理地面、点燃篝火。几堆橘红色的火焰在昏暗中跳跃起来,驱散了风中的寒意,也映亮了土坡嶙峋的轮廓和士兵们沉默而忙碌的身影。顾青岚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斗篷包裹下了马车,寒风立刻裹挟着沙砾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将包裹往怀里紧了紧,走向一处离主篝火稍远、靠着土坡背风面的角落。 她席地而坐,将包裹放在并拢的膝上。火光跳跃,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营地很快被一种带着疲惫的、锅碗碰撞的细碎声响和低语填满,这片小小的角落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隔绝了大部分喧嚣。 顾青岚垂眸,看着膝上的包裹。斗篷的褶皱缝隙里,那点墨绿色的龟壳依旧沉寂,幽绿的光芒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她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拂开包裹的一角,露出沉瞳紧闭着双眼、显得格外脆弱的小脑袋。冰冷的夜风吹过它覆盖着细鳞的皮肤,那小小的头颅似乎极其细微地瑟缩了一下。 “你的伤,”顾青岚的声音在篝火的噼啪声和风声的间隙里响起,清冷,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关切或试探,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是怎么来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包裹的布料,直接传入沉瞳的意识深处。 包裹里,那片死寂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沉瞳的小脑袋猛地动了一下,绿豆般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愕、警惕,还有一丝被触及逆鳞般的愠怒。 「放肆!」尖利而虚弱的嗡鸣声立刻在顾青岚脑中炸开,带着色厉内荏的意味,「区区人族,也敢过问吾之事?!吾的伤……哼,不过是些许宵小之徒的偷袭所致!待吾恢复神力,定要将他们碾为齑粉!」它的声音虽然依旧倨傲,却明显透着一股强撑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虚弱。 顾青岚不为所动,目光平静地落在它龟壳上那几道狰狞的裂痕上。在篝火的映照下,那些裂痕显得更加深刻,边缘甚至带着一种焦灼般的暗色,绝非普通兵器所伤。她伸出食指,指尖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轻轻点在其中一道最深的裂痕边缘。 指尖触及龟壳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痛苦与灼热的震颤感猛地传递过来!同时,沉瞳在她脑中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短促的抽气声! 「住手!」沉瞳的声音因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不准碰!不准碰吾的壳!」 顾青岚收回了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股灼痛和龟壳传递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悸动。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直视着沉瞳那双因痛苦和愤怒而紧缩的绿豆眼,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能伤到你的’宵小之徒’,应该不多。”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沉瞳强撑的防御。它的小脑袋猛地向后一缩,似乎想重新躲回斗篷深处,动作却因虚弱而显得迟缓笨拙。那双绿豆眼里,愤怒和倨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捕捉的惊惶。 「……你懂什么?」沉瞳的声音低了下去,嗡鸣声中带着一种沙哑的、近乎自嘲的意味,「这九天十地……藏污纳垢……远比你想的……要深得多……」它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顾青岚看着它龟壳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又感受着指尖残留的灼痛感,沉默不语。司命传讯中——“强闯掌经阁”、“伤了太子元烨”——与眼前这只虚弱得几乎无法自保、龟壳布满裂痕、说话都透着痛苦的小龟,形成了极其荒诞而诡异的对比。这绝不像是一场蓄意的攻击或逃亡,倒更像是……遭遇一场惨烈背叛后的狼狈求生。是的,顾青岚听到了司命的传讯,准确的说自从遇见这只小龟后,她的五感就变的日益敏锐,方圆十里内的所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和耳朵。 「…吾只是想……找到答案……」沉瞳的声音如同呓语,极其微弱地在她脑中响起,带着一种深沉的迷茫和痛苦,「……一个被遗忘的……被埋葬的……答案……但有人……不想让真相现世……」 话音未落,它的声音戛然而止,绿豆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头颅无力地垂落在斗篷的褶皱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陷入了深沉的、自我保护的昏睡之中。龟壳上的幽绿光芒也随之彻底隐没,仿佛一块真正的、冰冷的石头。 顾青岚看着膝上再次陷入死寂的包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篝火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跃,映着那片沉寂的墨绿龟壳,也映着她眉心处,在那股温润气息彻底断绝后,极其短暂地、若隐若现地浮现了一瞬的青色印记轮廓,随即又隐没于光洁的皮肤之下。 她将斗篷重新盖好,将那点墨绿和所有的秘密都仔细地包裹起来,抱回怀中。夜风呜咽着掠过土坡,卷起地上的沙砾,打着旋儿扑向篝火,火光摇曳不定。 不远处的另一堆篝火旁,慕凡斜倚在自己的行囊上,嘴里叼着那根莹白玉烟斗,青烟袅袅升起,看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火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顾青岚那个安静的角落,以及她怀中那个被层层包裹的“麻烦”。当沉瞳最后那句微弱如呓语的话音消散在风中时,慕凡拨弄火堆的树枝,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瞬。 第9章 第 9 章 风势在进入肃州地界时陡然变了脾性。不再是荒原上那种无遮无拦、凄厉呼号的野性,而是裹挟着细碎坚硬、如同无数细小冰针的雪粒,从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中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雪粒抽打在车棚上,发出密集而急促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切地敲打。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视线被压缩到车前几丈,连那些虬枝盘曲、在寒风中挣扎了不知多少年的老胡杨,也只剩下模糊扭曲的黑色剪影,在风雪中摇曳不定。 车轮碾过的不再是冻土,而是覆盖了一层薄薄冰壳、混杂着粗粝沙砾的硬雪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顾凛率领的车队,如同几片微不足道的枯叶,在这片狂暴的白色天地里艰难跋涉。亲兵们裹紧了厚重的羊皮袄,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尖和紧抿的嘴唇,沉默地驱赶着同样喷着白气的马匹。 顾青岚坐在车厢里,感觉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震出来。寒气无孔不入,即使裹着最厚的棉斗篷,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斗篷(沉瞳这几日异常沉默,连那点微弱的绿光都吝于显现),刺骨的冰冷依旧从脚底直窜上来。她掀开车帘一角,立刻被风雪糊了满脸,细密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眼前只有一片旋转呼啸的灰白。肃州城,这座传说中扼守北疆咽喉的关卡,此刻连轮廓都淹没在风雪深处。 就在这无休止的颠簸和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人意志磨平时,前方风雪混沌处,一点极其模糊、却异常巍峨的轮廓,如同蛰伏在白色巨兽背脊上的远古巨岩,顽强地刺破了灰白的混沌! 那轮廓越来越高,越来越清晰。灰黑色的巨大墙体,在狂舞的风雪中沉默矗立,墙体上凝结着厚厚的、如同铠甲般的冰壳,折射出冷硬的光泽。墙体上方,是如同猛兽獠牙般参差交错的雉堞,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历经血火淬炼的森然杀气。同样覆盖着冰雪、如同巨兽头颅般的城门,在风雪中矗立,城门上方,两个巨大的、饱经风霜侵蚀却依旧力透石背的阴刻大字,终于穿透风雪,映入眼帘——肃州。 一股无形而厚重的肃杀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呼啸的风雪声!那不仅仅是一座城,更像是一头盘踞在苦寒绝域、以风雪为甲、以岁月为刃的洪荒巨兽,用它冰冷而沉默的存在,宣告着脚下这片土地的归属与意志。顾青岚放下车帘的手指微微一顿,隔着帘子,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沉淀了无数铁血与风霜的城池带来的压迫感。 肃州城门厚重无比,开启时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吱嘎”声,仿佛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门扉。车队缓缓驶入。 门洞内光线昏暗,两侧巨大的条石墙壁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寒气逼人。但当车队完全穿过那幽深的门洞,眼前骤然一亮,喧嚣的声浪混合着各种奇异的气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人淹没! 风雪被高耸的城墙隔绝在外,城内竟是另一番天地!街道不算宽阔,却异常热闹。积雪被踩踏得泥泞不堪,混杂着牲畜的粪便和草料碎屑,但这丝毫不妨碍人潮的涌动。 裹着厚厚皮袄、戴着翻毛皮帽的边民,牵着驮满货物的骆驼或矮种马,慢悠悠地穿行;穿着各色鲜艳窄袖袍服、高鼻深目的胡商,操着生硬的官话或听不懂的异域语言,在高声叫卖;穿着统一制式皮甲、挎着弯刀的边军士兵,三五成群,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人群。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从未闻过的复杂气味——烤肉的焦香、奶酪的微酸、羊皮袄的膻味、劣质烟草的辛辣、某种浓烈香料(似乎是孜然和花椒)的霸道气息,还有冰雪的凛冽……各种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粗粝、浓烈、生机勃勃的独特味道,猛烈地冲击着初来者的感官。 顾青岚掀开车帘,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喧嚣、混乱、却满满生命力的景象。一路行来,荒原的死寂、风雪的呼啸、旅途的疲累,在此刻被眼前这活色生香、热气腾腾的市井烟火瞬间驱散。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街边悬挂的、还在滴着油脂的硕大烤骆驼腿;堆叠成小山、散发着诱人焦香的馕饼;热气腾腾、翻滚着乳白色浓汤的巨大铁锅,里面煮着不知名的肉块和面片;还有那些穿着色彩艳丽、缀满亮片和流苏异域服饰的女子,在寒风中依旧坦露着结实的手臂,大声吆喝……这一切,都与矜贵而冷漠压抑的上京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原始的、灼热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与烟火气,蛮横地撞入她的视野,让她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去都试试的新奇感。 “没想到北疆竟是这般风情,”慕凡那张带着夸张惊叹的脸突然出现在车窗边,他不知何时下了马,正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鼻翼翕动,贪婪地嗅着空气中那浓烈复杂的香气,眼睛亮得惊人,“这才叫人间烟火气!比上京那帮子装腔作势的强多了!”他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馋猫样。 顾青岚没有反驳,目光依旧流连在街边一个胡商摊位上。那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色彩斑斓的异族袍子,面前支着一个小炭炉,炉上架着铁丝网。他正动作娴熟地将一块块切得薄薄的、油脂丰盈的肉片摊在铁网上,肉片接触到滚烫的铁丝,立刻发出“滋啦”一声响,浓郁的肉香伴随着白烟升腾而起。老者随即抓起一小把混合着红彤彤粉末和棕色颗粒的香料,手腕一抖,均匀地撒在烤得焦黄的肉片上,辛辣霸道的香气瞬间炸开,刺激得人食指大动。 “想吃?”慕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捕捉到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兴趣,立刻来了精神,“等着!”他像条灵活的游鱼,瞬间挤开人群,凑到了那胡商摊位前,掏出一小块碎银子,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手势比划着。很快,他就举着两串还在滋滋冒油、撒满了诱人香料的烤肉串,得意洋洋地挤了回来。 “喏,尝尝!正宗胡商烤驼肉!保证你没吃过!”他不由分说地将一串塞到顾青岚手里。 肉串入手滚烫,浓郁的混合香料气息直冲鼻腔。顾青岚犹豫了一下,看着那焦黄油亮的肉片,终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滚烫!肉质出乎意料地细嫩,丰盈的油脂在口中化开,混合着那孜然的浓烈和辣椒的灼烧感,一种极其陌生、却异常过瘾的味道!她微微蹙眉,似乎被那强烈的味道冲击到了,但很快,眉头又舒展开,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吧?”慕凡得意地啃着自己那串,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点评,“这香料,绝了!比上京状元楼的醉春风还带劲!” 顾青岚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小口吃着,冰雪般的脸颊似乎被这滚烫的食物和喧闹的环境熏染上了一层极淡的、健康的红晕。她抱着沉瞳包裹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目光开始带着一丝真实的兴趣,打量着周围光怪陆离的一切。 “走走走!前面还有好东西!”慕凡见她没反对,胆子更大了,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兴致勃勃地把她拉下马车(在顾青岚皱眉甩开前又识趣地松手),挤进更热闹的人群。 顾凛看着下车的女儿,难得露出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有的好奇,点了2个暗卫跟上,便由她去了。 一路上,慕凡带着顾青岚挤过卖兽皮和毡毯的摊位,穿过弥漫着浓郁奶香和微酸气息的奶酪、奶疙瘩摊子,路过叮叮当当敲打铜器的匠人铺……顾青岚如同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光怪陆离的万花筒。她看到有人用巨大的石臼捣碎炒熟的青稞,空气中弥漫着粮食朴实的焦香;看到胡姬当垆卖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粗陶碗中荡漾,笑声爽朗;看到穿着厚重皮袄、脸蛋冻得通红的孩童在雪地里追逐嬉闹,手里攥着简陋的木制玩具…… 就在这喧嚣热闹的市集中,一个扛着草把子、在寒风中艰难行走的老汉,吸引了慕凡全部的注意力。那草把子上,赫然插着几十串晶莹剔透、红艳艳的——糖葫芦! 山楂果个头饱满,裹着厚厚的、金黄色的糖壳,在灰暗的天色和冰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诱人,像一串串凝固的小太阳! “糖葫芦!!”慕凡的眼睛瞬间直了,发出了一声夸张到变调的惊呼,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他立刻化身一道青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精准地拦在了那扛草把子的老汉面前。 “老丈!老丈!给我来两串!不!三串!要最大最红的!”他急切地指着草把子顶端那几串品相最好的,脸上的馋相毫不掩饰,就差流下口水。 老汉被这突然窜出来的俊俏后生吓了一跳,看清他指的东西,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好嘞!公子好眼力!咱家的糖葫芦,糖熬得透,果子脆甜,包您吃了还想!”说着,利落地拔下三串最大最红的,递给慕凡。 慕凡迫不及待地接过,付了钱,立刻咬了一大口!嘎嘣脆!冰凉酸甜的山楂混合着香甜酥脆的糖壳在口中爆开,久违的味道让他的眼睛如飨足的猫咪一般眯了起来,发出满足的喟叹。 就在这时,顾青岚脑中那沉寂了许久、刻薄依旧的嗡鸣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尖锐地炸响: 「丢人现眼!丢人现眼至极!」沉瞳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鄙夷和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堂堂仙君!六百年道行!竟为了一串凡俗界裹着糖渣的酸果子露出如此不堪入目的嘴脸!简直是仙界的奇耻大辱!广寒宫的颜面都被你啃光了!吾羞于与你同存于一片天地!」 顾青岚抱着包裹的手臂微微一顿。她看着不远处慕凡那副捧着糖葫芦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吃得摇头晃脑、毫无形象可言的陶醉模样,再听着脑中沉瞳那排山倒海、毒舌精准的痛斥,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诞又滑稽的感觉猛地冲上心头。 “噗嗤——” 一声极其清晰、带着忍俊不禁意味的轻笑,毫无预兆地从她紧抿的唇间逸出!声音不大,在喧闹的市集中并不起眼,却如同冰河乍裂,清泠悦耳。 慕凡正咬下第二颗糖葫芦,闻声猛地转头,叼着半颗红果,目瞪口呆地看着顾青岚!他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那个冰山一样的小丫头,居然……笑了?还笑出声了? 顾青岚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抿紧了唇,试图将那丝笑意压下去。但那双素日里如同深潭寒冰的眼眸,此刻却清晰地弯成了两泓月牙,里面盛满了来不及收敛的、真实的笑意和促狭的光彩。冰雪消融,刹那芳华。连她怀中的斗篷包裹,似乎都因感受到她胸腔的震动而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慕凡叼着半颗糖葫芦,傻在了原地。直到那半颗冰凉的山楂球从嘴边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泥泞的雪地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你……”他指着顾青岚,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脸上那副傻乎乎的表情配上嘴角残留的糖渣,显得更加滑稽。 顾青岚迅速别过脸去,肩膀却抑制不住地微微耸动,显然还在极力压制着笑意。 「哼!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沉瞳恼羞成怒的嗡鸣声在她脑中响起,带着一种被“同伙”背叛的羞愤,「吾是在为你痛心!与这等贪嘴无状之徒为伍,简直是明珠蒙尘!自甘堕落!」 顾青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笑意,但眼底残留的笑意却如同碎星,久久不散。她不再理会脑中沉瞳的聒噪,目光却被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旧物摊吸引了过去。 摊主是个沉默寡言、裹着破旧羊皮袄的老兵,摊子上没什么值钱东西,大多是些磨损的皮具、生锈的箭头、断裂刀柄之类的战场遗物。在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把短刀。刀鞘是古朴的深青色,非金非木,布满细密玄奥的天然纹路,如同龟甲,又似某种古老的符文。鞘口和鞘尾包裹着磨损严重的暗色金属,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刀柄乌黑,缠着陈旧的黑色皮绳,样式简单到近乎粗陋。 顾青岚的目光落在刀鞘上那些奇异的纹路上时,怀中的斗篷包裹猛地一震!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强烈渴求与催促意念的波动,如同涟漪般从包裹深处传递出来,瞬间淹没了沉瞳那喋喋不休的鄙夷! 「刀!那把刀!」沉瞳的声音在她脑中急切地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失态的激动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买下它!立刻!马上!无论他要多少钱!快!」 顾青岚心中一动。她抱着包裹走到摊位前,蹲下身,目光落在古朴的青色刀鞘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那些玄奥的纹路。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温润气息,透过冰冷的鞘身传递过来,与她体内因沉瞳而滋生的那股气息隐隐呼应! “老爷爷,这把刀,怎么卖?”她开口问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少了几分疏离。 老兵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奇装异服(在上京是奇装,在肃州倒不算太怪)、气质清冷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她怀里那个古怪的包裹,沉默了一下,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 “三……三十文。”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边地口音。 顾青岚没还价,直接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慕凡之前塞给她的零花钱)放在摊上,拿起那把古朴的青色短刀。入手微沉,刀鞘的触感冰凉而奇异,仿佛蕴含着某种沉睡的力量。就在她握住刀柄的刹那,一股比之前清晰数倍的温润气息猛地顺着掌心涌入体内,而同时短刀的刀鞘上也有一道青色流光闪过,她额间那点青痕的轮廓骤然清晰了一瞬,又如同烙印般一闪而逝! 「好!好!好!」沉瞳在她脑中连道三个好字,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之前的刻薄和虚弱似乎都被这柄刀的出现冲淡了不少,「虽蒙尘已久,神韵未失!此物与你有缘!好生收着!」 顾青岚将短刀仔细地别在腰间束带上,那古朴深青的色泽与她青灰色的布裙倒也相得益彰,平添了几分英气。慕凡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那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旧刀,撇撇嘴:“啧,破铜烂铁,三十文贵了。” 话音刚落,脑中沉瞳那熟悉的、充满鄙夷的嗡鸣立刻如约而至:「有眼无珠!朽木不可雕!你懂个屁!此物的材质与上古神兵麒麟剑同源,说不定…」像是想到什么禁忌,沉瞳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 顾青岚没理会脑中的新一轮“兔精批判”,也没在意他说到一半忽然卡住的原因。“麒麟剑,所以是跟上古麒麟王的配剑同源么?”她沉吟不语,转身汇入熙攘的人流中。 肃州城粗粝的风雪和喧闹的烟火气包裹着她,腰间短刀传来温润的触感,怀中包裹里沉瞳的意念虽然依旧刻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一路行来的疲惫,似乎真的被这座边城独特的气息,暂时地冲刷、抚平了。 暮色四合,风雪渐大。肃州城中心,一座远比周围建筑更加高大、肃穆的府邸,如同沉默的巨兽般矗立在风雪中。青黑色的石墙比城墙稍矮,却更加厚重坚实,墙头积雪盈尺。两扇包着厚重铁皮、钉满碗口大铜钉的乌木大门紧紧关闭,门上高悬一块巨大的墨色匾额,三个铁画银钩、透着金戈铁马之气的暗金色大字——将军府。 这里没有上京将军府的雕梁画栋,没有繁复的园林景致,只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如同边塞风雪般冷硬、简洁、肃杀的气息。门前的石阶宽阔而冰冷,两尊饱经风霜的石狮子蹲踞在风雪中,鬃毛上凝结着厚厚的冰凌,沉默地守护着这座府邸的威严。 顾凛勒住战马,抬头望着那块熟悉的匾额,风雪扑打在他玄色的披风上,凝成一层白霜。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亲兵们无声地牵走马匹,卸下行李。顾青岚抱着包裹,腰悬短刀,不知何时已追了上来,仰望着这座在风雪中沉默伫立的府邸。 肃州城喧嚣的烟火气被隔绝在高墙之外,门内,是另一个属于北疆顾家的世界,也是她今后即将生活的地方。 第10章 第 10 章 门房显然早已得了消息,厚重的大门无声地向内开启,发出沉重的闷响。门内并非雕梁画栋的庭院,而是一片豁然开朗、铺着大块青石板的巨大前庭。 积雪被清扫在两侧,堆成齐整的雪丘。庭院尽头,是一座线条极其硬朗、毫无多余装饰的青石主屋,飞檐斗拱都透着边塞特有的粗犷与厚重。没有回廊,没有假山流水,只有几株被修剪得只剩下嶙峋枝干的老松,沉默地伫立在风雪中,如同披甲的卫士。 一个须发皆白、腰背却挺得笔直的老者,裹着厚厚的灰鼠皮袄,正带着几个同样穿着厚实短袄的健仆垂手肃立在庭中。见到顾凛翻身下马,老者立刻带着众人躬身行礼,声音洪亮中带着哽咽:“老奴秦柏,恭迎将军、小姐回府!” 顾凛上前一步,扶住老者,常年握刀的手掌在他枯瘦的手臂上重重一按:“秦伯,快起来。” 秦伯抬起脸,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风霜刻痕,眼圈微红,目光越过顾凛,落在后面抱着斗篷包裹、腰悬青色短刀的顾青岚身上。那眼神里混杂着激动、怜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小姐……”秦伯的声音有些发颤,“老奴……老奴日盼夜盼,总算把您盼回来了!路上可还安好?这一路上的风雪可厉害着了,冻坏了吧?” 顾青岚微微颔首:“秦伯,我很好。”声音依旧清泠,却少了几分从前的疏离。眼前这位老人,是将军府仅存的、与母亲有关的记忆碎片之一。 “乖孩子,赶紧去进屋,屋里暖和”秦伯连声道,忙不迭地招呼仆役,“快,快把行李卸下来!热水、热汤都备好了吗?小姐的屋子可都烘暖和了?”他一边指挥,一边絮絮叨叨地对顾青岚介绍起来,仿佛要把顾青岚不在的这五年府里的一切一股脑倒出来。 “小姐您看,”秦伯指着宽阔的前庭,“这前院最大,将军说练功、跑马都使得,雪天也能操练。”又指向主屋,“那是正厅和将军的书房,书房后面连着暖阁,将军冬日里大多在那儿处理军务。”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将军的书房……跟以前不一样了,没那些字画摆设了,全是地图和军报。” 他的目光转向主屋东侧一排稍矮些的石屋:“那边是东厢,小姐的屋子就在最里头那间,窗户开得大,采光好,老奴按着上京您小时候的屋子布置的,只是……肃州东西粗笨,怕是委屈小姐了。西厢是客房和库房。”最后,他指着主屋后面被一道高墙隔开的方向,“后头是马厩、校场和亲兵们的住处,还有个不小的兵器库,比书房还大两倍呢。”他脸上露出一丝自豪,“将军说,在肃州,刀枪比笔墨更顶用!” 正说着,一个火红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西厢那边冲了出来,带起一阵雪沫。 “爹!爹你可回来了!”人未到,声先至。那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暗红劲装,裹着件不太合体的旧羊皮坎肩,头发用一根皮绳胡乱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他像头矫健的小豹子,几步就窜到顾凛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孺慕。 顾凛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温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阿真,长高了。”他侧过身,对顾青岚道,“岚儿,这是顾真。五年前我在西凉山狼群口下救下的孩子,你可当他做你的兄长。” 顾真这才注意到顾凛身后的顾青岚。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耳闻许久但素未蒙面的妹妹。她裹在银白色镶着一圈狐狸毛的斗篷里,身形纤细,脸色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白皙,几乎透明。眉眼精致,却没什么表情,抱着个奇怪的包裹,腰间还别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刀。整个人像一尊冰雕的玉人儿,跟这粗犷的将军府格格不入。 “你就是岚儿妹妹?”顾真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爽朗得像能驱散肃州的严寒。他毫无生疏感,大大咧咧地凑近两步,想伸手去拍顾青岚的肩膀,“路上累坏了吧?以后这府里我罩着你!有啥事跟哥说!这肃州城里城外,没我不熟的地儿!” 他的手还没碰到顾青岚的斗篷,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格住了他的手腕。慕凡不知何时已从后面踱了上来,他脸上挂着惯常的、带着点慵懒和戏谑的笑容,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小子,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可不好。”慕凡的声音不大,却让顾真感觉手腕像被铁钳夹住,挣了一下竟纹丝不动。 顾真一愣,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跟在妹妹身边的男人。鸦青锦袍,白狐毛领,面皮白净得不像北疆人,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腰间还挂着个晃眼的玉坠子,浑身上下都写着“纨绔”二字。 “你谁啊?”顾真皱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警惕和直率,“我跟我妹说话,关你什么事?” 「呵!」一个极其清晰、充满刻薄鄙夷的嗡鸣声在顾青岚脑中炸开,「又来一个!莽撞无礼!四肢发达!头脑空空!一股子羊膻味儿还没洗干净,就敢往吾主身边凑?这顾家是收破烂的吗?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捡?」 沉瞳的毒舌虽迟但到,精准覆盖新目标。 慕凡自然听不到沉瞳的吐槽,但他显然也没把顾真这点小脾气放在眼里。他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自己雪白狐裘领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我?鄙人慕凡,不才,正是你这位冰雕玉琢的妹妹的——贴身保镖兼启蒙恩师。”他刻意加重了“贴身”二字,眼神瞟向顾青岚腰间那把古朴的青色短刀,意有所指。 顾真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慕凡,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保镖?就你?细皮嫩肉的,风大点都能吹跑了吧?还启蒙恩师?”他嗤笑一声,“别是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吧?” 「哈哈哈!说得好!」沉瞳在顾青岚脑中幸灾乐祸地大笑,「这傻小子虽然粗鄙,眼光倒还有几分精准!一语中的!」 顾青岚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强行压下那丝不合时宜的笑意。她没理会两人的口角,对顾真淡淡点了点头:“顾真……兄长。” 算是认下了这个称呼。 顾真得了妹妹回应,立刻把慕凡的挑衅抛到脑后,喜笑颜开:“哎!妹妹!以后就叫哥!别客气!”他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皮绳串着的、打磨光滑的狼牙,“给!见面礼!我自己猎的第一头狼的獠牙!辟邪保平安的!咱肃州这边都兴这个!” 那狼牙还带着少年粗粝手工的痕迹,散发着淡淡的野兽气息。 「粗鄙!腥膻!」沉瞳立刻发出嫌弃的尖叫,「快扔掉!这种东西也敢拿来污吾主的眼?简直是亵渎!」 顾青岚看着递到面前的狼牙,又看看顾真那双亮晶晶、写满真诚期待的眼睛,沉默了一瞬,伸手接了过来:“多谢兄长。” 顾真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慕凡在一旁抱着胳膊,凉凉地补充了一句:“嗯,狼牙不错。不过小青岚啊,以后离某些野性未驯的小动物远点,小心被口水溅到。” 顾真立刻炸毛:“你说谁是小动物?!”眼看着又要扑上去。 “好了!”顾凛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瞬间压下了庭中微妙的火药味,“阿真,带你妹妹去她屋子安顿。秦伯,收拾下准备开饭吧。”他目光扫过顾青岚怀中的包裹和腰间的短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并未多问。 “是!爹!”顾真响亮地应了一声,得意地瞥了慕凡一眼,殷勤地对顾青岚道,“妹妹,跟我来!你的屋子我让秦伯烧得可暖和了!” 顾青岚跟着顾真穿过宽阔冷硬的前庭,走向东厢尽头。慕凡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顾真蹦跳的背影,又落在顾青岚怀中那沉寂的包裹上。 东厢的屋子果然如秦伯所言,比上京的闺房大了许多,陈设却极其简单。一进门便感到暖意融融,巨大的火墙将寒气彻底隔绝。靠窗是一张结实的榆木大床,铺着厚实的靛蓝色棉褥。一张同色系的方桌,两把圈椅。靠墙立着一个半旧的大衣柜。唯一的装饰是窗台上放着的一个粗糙陶盆,里面养着几株耐寒的、叶片肥厚的绿植,给这硬朗的房间添了一抹生机。墙上空荡荡的,只挂着一张硬弓和一柄未开锋的短剑,透露出此地主人与别处闺阁的不同。 “怎么样?还行吧?”顾真搓着手,有些紧张地看着顾青岚,“肃州不比上京,东西都糙。这绿绒绒草是我从山上挖的,耐冻,好养活!你要是嫌闷,明儿哥带你出去逛,肃州城里可热闹了,有卖糖人的,还有……” 他的话被顾青岚打断:“这些都很好,多谢兄长。”她走到床边,将怀里的斗篷包裹轻轻放在厚实的被褥上,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珍视。 顾真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那行,你先歇着!我去看看饭好了没!”说着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慕凡倚在门框上,看着顾青岚小心翼翼地掀开斗篷一角,露出里面那块墨绿色的、布满裂痕的龟壳。他挑了挑眉:“啧,这小祖宗总算安分了?一路上可没少在心里编排我吧?” 顾青岚没回头,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龟壳,感受着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温润气息。她脑中,沉瞳的冷哼立刻响起:「编排?那是陈述事实!这莽撞小子也好,那绣花枕头兔精也罢,都是些不入流的浊物!吾主身负……咳,总之,离他们远点!」它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顾青岚没应声,只是将包裹仔细地安置在床榻内侧,用厚实的被褥小心地掩好。窗外,肃州的天色暗得极快,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前庭,发出尖锐的哨音,卷起的雪沫扑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密集的“沙沙”声。屋内,巨大的火墙散发出稳定的暖意,驱散着从门缝窗隙钻进来的寒气,却也让空气显得格外干燥。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秦伯苍老而恭敬的声音响起:“小姐,晚膳备好了,将军请您去暖阁用饭。” “知道了。”顾青岚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被褥下那团安静的凸起。脑中,沉瞳带着浓浓嫌弃的意念再次传来:「浊气翻腾,凡俗烟火……吾需静养,莫扰。」显然,它对人类的食物毫无兴趣,甚至避之不及。 顾青岚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单薄的青色布袍,推门而出。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庭院里清冽的雪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穿过空旷冷硬的前庭时,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她衣袂翻飞。主屋方向透出温暖的橘黄色光芒,隐约有松木燃烧的噼啪声和碗碟轻碰的脆响传来,更重要的是,一股极其浓郁、带着野性醇香的炖肉气息,霸道地穿透了风雪,钻入鼻腔。 晚饭是在正厅旁的小暖阁里用的。巨大的火塘里燃着粗壮的松木,噼啪作响,驱散了北疆冬夜刺骨的寒意。饭菜很简单,却分量十足:一大盆热气腾腾、汤汁浓郁的炖羊肉,烤得焦黄酥脆的馕饼,一碟腌得爽脆的雪里蕻,还有一壶烫好的、带着辛辣气息的北地烧酒。 顾凛坐在主位,沉默地吃着。顾真显然饿坏了,吃得狼吞虎咽,还不忘热情地给顾青岚夹菜:“妹妹,尝尝这个!肃州的羊,喝雪水吃草药长大的,一点不膻!还有这馕,泡在羊汤里,绝了!” 顾青岚小口吃着,炖羊肉确实鲜美异常,带着一股野性的醇厚香气,迥异于上京食物的精致。她腰间的青色短刀安静地贴着身体,偶尔传递来一丝细微的暖流。怀里布襟包裹着的小乌龟异常安静,似乎陷入了深沉的休眠。 慕凡坐在顾青岚下首,姿态优雅地撕着馕饼,蘸着羊汤,吃得慢条斯理,与顾真的豪放形成鲜明对比。他偶尔抬眼,目光扫过顾凛沉郁的侧脸,又落在顾青岚身上,若有所思。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只有顾真活力四射的声音和碗筷碰撞声。 “对了爹!”顾真咽下一大口肉,眼睛发亮,“关外马场那边新来了几匹好马,个头不大,可神骏了!跑起来跟阵风似的!听说是从更北边的草原来的!改天带妹妹去看看?妹妹,你会骑马不?” 顾凛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顾青岚摇摇头。 “不会骑不要紧!哥教你!”顾真拍着胸脯,“包教包会!比某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小白脸强多了!”他意有所指地瞟了慕凡一眼。 慕凡慢悠悠地喝了口汤,眼皮都没抬:“骑马?小道尔。我们小青岚学的是……嗯,更高深的学问。”他故意拉长了调子。 装腔作势,顾真腹诽。 这顾府的第一顿饭就在顾真和慕凡的各种斗嘴互损,顾父时而的咳嗽声中度过。 第11章 第 11 章 夜半时分。 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敲打着窗棂。顾青岚躺在厚实的被褥里,却并无多少睡意。陌生的环境,身下火炕传来略有些燥热的暖意,还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声,都让她心绪难平。腰间那柄青色短刀紧贴着皮肤,散发着持续而温润的暖意,如同一个小小的暖炉,奇异地安抚着她紧绷的神经。而床榻边矮桌上的沉瞳气息平稳悠长,依旧在沉睡。 她轻轻掀开斗篷一角,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微光,看着沉瞳静静趴伏在柔软的布料里。龟壳上的裂痕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干涸的河床,那点微弱的幽绿光芒几乎完全收敛,只有在她凝神细看时,才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在其内部极其缓慢地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桑,极其轻微地响起。顾青岚屏住呼吸,发现那声音竟来自沉睡的沉瞳! 只见那小小的墨绿色乌龟,不知何时竟微微昂起了头颅,绿豆般的小眼睛依旧紧闭着,但龟壳边缘那些玄奥的纹路,却开始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明灭起极其微弱的、几乎融入月光的银白色光晕。它的小嘴极其轻微地开合着,每一次开合,都有一缕极其稀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乳白色气息被它吸入,随即,龟壳上的银白光晕便亮起一丝,仿佛在炼化着什么。 顾青岚看得入了神。她从未见过沉瞳修炼的模样。那过程缓慢、安静,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与窗外呼啸的风雪、与天地间某种无形的脉动隐隐相合。 渐渐地,随着那乳白色气息的持续吸入和龟壳光晕的流转,沉瞳的身体周围,开始弥漫开一层极其稀薄的、如同月下寒烟般的氤氲雾气。雾气缓缓汇聚、升腾,在沉瞳背甲上方尺许之处,竟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起初只是一团变幻不定的光雾,极其不稳定。但随着沉瞳的呼吸吐纳越来越悠长,那光雾渐渐凝实、清晰…… 顾青岚的瞳孔骤然收缩! 月光透过冰裂纹的窗棂,恰好投射在那团凝聚的光雾之上。 那赫然是一只兽形的虚影! 身形修长而优雅,覆盖着如霜似雪的白色毛发,在月华下流转着淡淡的银辉。头生双角,枝杈分明,宛如最纯净的冰晶雕琢而成,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气息。虚影的姿态沉静而威严,昂首向月,仿佛在无声地吞吐着浩瀚星辉。 白麒麟!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顾青岚识海深处炸响!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与熟悉感,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边轰鸣,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间那点沉寂的青色印记在皮肤下灼热发烫! 这虚影……这姿态……她见过!不,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被唤醒了!在那些被封印的、模糊不清的梦境碎片里,在昆仑之巅的凛冽风雪中,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某个角落! 为什么?为什么沉瞳修炼时,会出现白麒麟的幻影?! 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顾青岚。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身体僵硬地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停滞了。目光死死锁住沉瞳背上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凝实的白色麒麟幻影,那优雅的轮廓,霜雪般的毛发,冰晶般的独角……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深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与难以言喻的悲怆。 沉瞳对此毫无所觉,它依旧沉浸在深沉的修炼中,吞吐着月华灵气,维系着那神圣而威严的麒麟虚影。小小的墨绿色乌龟,与背上那庞大的、圣洁的白麒麟幻影,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又无比震撼的对比。 窗外的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房间里只剩下那氤氲的灵气流动声,和顾青岚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她腰间的青色短刀,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剧烈的心绪波动和额间印记的灼热,刀鞘上那些古朴玄奥的纹路,也悄然流淌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青芒,如同呼应。 秘密。巨大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就在这个风雪呼啸的夜晚,猝不及防地撕开了一角,露出了冰山一隅。而此时的顾青岚,震惊,疑惑,那白麒麟的虚影带来的震撼和不由自主的悲伤,让她有些无措起来,为何她能一眼认出那是白麒麟,又会感觉如此熟悉。 风雪在窗外肆虐了一夜,如同困兽的咆哮。顾青岚几乎彻夜未眠。沉瞳背上那惊鸿一现的白麒麟幻影,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的识海之中。那源自血脉的悸动,并未随着天色渐明而平息,反而在心底反复灼烧,额间那点青痕在皮肤下隐隐发烫。 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过冰裂纹窗棂渗入屋内。顾青岚掀开被褥,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床榻内侧。斗篷包裹依旧安静地隆起,沉瞳仿佛仍在深沉的休眠中,龟壳上的裂痕已经变淡许多。 她走到窗边,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混沌的思绪为之一清。肃州城在风雪中苏醒,远处传来模糊的驼铃声和市集的喧嚣。腰间那柄青色短刀紧贴着身体,传来温润而稳定的暖意,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 顾青岚没有转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窗棂,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昨夜,我看到了一头麒麟。”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穿透了包裹的布料。 斗篷下那团沉寂猛地一僵!紧接着,包裹缝隙里露出的那点墨绿龟壳边缘,极其不自然地、剧烈地闪烁跳跃起幽绿色的光芒!如同被戳破伪装的心跳,紊乱而急促。 「胡……胡言乱语!」沉瞳尖利而慌乱的嗡鸣声瞬间在顾青岚脑中炸开,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你这人族小丫头,莫不是被北地的风雪冻坏了脑子?大晚上不睡觉,做什么光怪陆离的梦!麒麟?那种传说中的神兽早就在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死绝了!哪还有什么麒麟!荒谬!简直荒谬!」 它的反驳又快又急,充满了被窥破秘密的惊惶和极力否认的焦躁,与它平日刻薄但沉稳的语调截然不同。 顾青岚缓缓转过身,晨曦微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影。她没有看那剧烈闪烁的包裹,只是从袖袋中取出了那枚通体碧绿、缠绕银丝的纤云璧。神器温润的光泽在昏暗的室内流转,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是不是做梦,我很清楚。”她的目光终于落在包裹上,眼神锐利如冰锥,仿佛要穿透层层布料,直视那龟壳下的灵魂,“那麒麟,通体如霜雪,双角似冰晶,昂首向月,吞吐星辉……它就出现在你的背上,沉瞳。” 「住口!」沉瞳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近乎凄厉,那包裹也随着它的意念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不准再说了!那是……那是吾修炼时灵气逸散形成的幻象!对!就是幻象!你这丫头懂什么!神兽修炼自有异象,岂是你这凡胎肉眼能妄加揣测的!收起你那无谓的好奇心!」 “幻象?”顾青岚向前一步,逼近床榻,纤云璧在她掌心散发出更清晰的碧色光晕,与她额间那点若隐若现的青痕隐隐呼应,“那为何我看着它,如同看着镜中的自己?为何它出现时,我的血脉在沸腾,而且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刀,直刺沉瞳竭力掩盖的核心。 包裹里的抖动停止了。幽绿的光芒也瞬间收敛,陷入一片死寂的墨绿。仿佛被顾青岚话语中蕴含的、那无法作伪的血脉共鸣彻底击中了要害。 暖阁里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顾青岚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她耐心地等待着,纤云璧的微光映着她冰雪般的脸庞,眼神坚定而执着。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弥漫。 终于,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从龟裂的河床深处挤出来的嗡鸣声,极其缓慢地在顾青岚脑中响起,带着一种万载沉淀下来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悲怆: 「……吾……吾名沉瞳。」 「乃是……乃是麒麟王的御前坐骑……玄龟。」 短短两句话,如同惊雷炸响!麒麟王!御前玄龟!神魔大战! 顾青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握着纤云璧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那些尘封在仙界传说、司命口中语焉不详的秘辛,此刻被当事人以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道出,带来的冲击力远超想象! 沉瞳的声音继续响起,缓慢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万载之前,神魔大战,天倾地覆。吾王……吾后……率麒麟一族……血战于无罔海畔……」 「吾……护持吾王身侧,鏖战七日……终力竭……为魔尊蚩炎……戮神枪……所创……」 「吾王为护吾等残部,与吾后……双双……双双自爆本源,重创蚩炎将那魔头连同其麾下万千魔军一同,拖入了归墟裂痕……」 「吾……身负王血庇佑……侥幸未死……然本源破碎……神魂重创……陷入……无尽沉眠……」 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痛苦和仇恨,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仿佛就在眼前重演。龟壳上的幽绿光芒随着它的讲述,极其微弱地、痛苦地闪烁着,如同风中残烛。 「……直到……三百年前……吾方……方自那万载沉眠中……苏醒……」 「天地早已……物是人非……麒麟一族……血脉断绝……五族凋零……」 「吾不甘……吾不信……吾王与吾后……那般惊才绝艳……那般……情深似海……岂会……岂会连一丝血脉……一缕残魂……都未曾留下?」 「吾拖着这残破之躯……寻遍三界……访遍遗迹……」 「终于……前些时日……吾冒险……潜入天界掌经阁……在那‘诸天寰宇志’的……残破角落里……寻到……寻到了一丝线索!」 沉瞳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激动,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残卷记载……模糊不清……却……却隐晦提及……吾王与吾后……本源自爆之地……并非……并非无罔海!」 「而是……而是被一股神秘力量……强行转移……最终……最终陨落之地……就在……就在这凡界……北疆……肃州西北的……祁连山深处!」 「祁连山!」顾青岚心中剧震!昨夜血脉的悸动,纤云璧的微光,那幻影带来的悲怆……一切都指向了北方那片苍茫的山脉!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 「没错!」沉瞳的声音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决绝,「吾……吾不顾一切……强闯掌经阁……只想……只想印证那线索……只想找到吾王吾后的埋骨之地……」 「却……却惊动了值守仙官……更……更不巧……那天界太子元烨……恰在阁中……」 「冲突之下……吾……吾这残躯……如何是那些天兵神将的对手?吾……吾只来得及带走那残卷一角……便……便被重创……」 「掌刑天将的……裂魂斩……直劈吾背……」 「天帝……下了秘令……追索吾这‘叛逆’……」 「吾……吾只能……拼尽最后一丝神力……撕裂空间……遁入凡尘……一路……一路循着冥冥中的感应……向祁连山奔逃……」 「直到……直到伤重难支……神力枯竭……坠于那荒原沙丘……幸……幸得……幸得你……」 沉瞳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命运的嘲弄。 「……若非……若非你这人族小丫头……身负一丝奇异气息……竟能……竟能引动吾残存的本源神性……加速吾恢复……」 「吾……吾怕是……早已……魂归天地……化作……荒原里一块真正的……顽石了……」 它的话语戛然而止。包裹彻底沉寂下去,那点幽绿光芒也彻底熄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小小的玄龟蜷缩在斗篷深处,如同一个被岁月和伤痛彻底压垮的老者。 暖阁内一片死寂。窗外的风雪声似乎也远去了。 顾青岚愣在原地,沉瞳的话语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麒麟王与王后……祁连山埋骨之地……掌经阁的线索……天界的追杀……还有……她自己那无法解释的、对白麒麟幻影的熟悉和亲近…… 一个模糊的念头从心中升起,但又被强行压下,看来只有亲自去趟祁连山才能找到真相了,顾青岚默想。她站在原地,纤云璧的碧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额间那点青痕灼热得如同烙印。 第12章 第 12 章 屋外风雪依旧,呼啸着拍打窗棂。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窗棂缝隙外,一片被积雪半掩的阴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慕凡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鸦青色的锦袍几乎与廊下的阴影融为一体。他脸上的玩世不恭早已消失殆尽,桃花眼里只剩下震惊过后的锐利冰寒。沉瞳那断断续续、饱含血泪的嗡鸣,穿透了不算太厚的窗纸,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麒麟王!御前玄龟!神魔大战!掌经阁!祁连山!天帝秘令追杀! 每一个词都如同惊雷,炸得他头皮发麻。他万万没想到,这只天天腹诽他的老乌龟,背负的竟是如此惊天的秘密!更没想到,这秘密的核心,竟会牵扯到北疆这片苦寒之地,甚至……隐隐指向了他一直暗中关注的小神君那神秘的身世和血脉! 就在慕凡心神剧震,消化着这石破天惊的信息时,他腰间悬挂的羊脂玉兔坠子,毫无征兆地剧烈灼烫起来!一股带着星辰气息的急迫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直接印入他的识海! 慕凡瞳孔骤然收缩!是司命!而且是最高等级的紧急传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指尖掐出一个极其隐蔽的法诀,一点微不可察的月白仙光没入玉坠。玉坠表面光华流转,司命那熟悉的、此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焦灼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炸响,语速快得如同爆豆: 「慕凡!你在哪儿?大事不好!掌经阁出事了!阁主芸瑟亲自上报,**’诸天寰宇志’残卷失窃!天帝震怒!已对沉瞳下达正式的天界追捕令!死生勿论!通缉影像和神兽本源气息烙印已分发至三界所有值守仙官、山神土地!你那边情况如何?那小祖宗……和那只龟,现在什么情况了?千万看紧了!这篓子捅破天了!」 司命的声音全无平日的轻松调侃,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轻。 追捕令?生死勿论? 慕凡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透过窗棂缝隙,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屋内那个沉默的少女和她怀中的包裹上。 沉瞳刚刚说了什么? ——“吾……吾只来得及带走那残卷一角……便……便被重创……” ——“掌刑天将的……裂魂斩……直劈吾背……” 它说的是“带走那残卷一角”!它拼死也只带走了一角!而且它当时被裂魂斩重创,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去盗窃整部残卷? 天界这追捕令下得……好快!好狠!好一个“失窃”!这哪里是追捕窃贼?这分明是……杀人灭口!是害怕沉瞳真的在祁连山挖出什么惊天秘密,难道万年前那场神魔之战麒麟王族的死另有秘辛?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将这唯一的知情龟连同它可能找到的线索,彻底抹杀在萌芽之中! 一股寒意从慕凡心底升起。他握着玉兔坠子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逸出他的唇畔。天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这浑水,小青岚这傻丫头,怕是已经被卷进来了! 他迅速通过玉坠,将一道意念传递回去,声音冷静得可怕: 「沉瞳确在我处,重伤濒死。它声称只撕走了’诸天寰宇志’记载祁连山线索的一角残页,并未盗取整部残卷。天界这‘失窃’追捕令,下得蹊跷。」 「另外,」慕凡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它透露麒麟王与王后疑似陨落于祁连山深处。小神君……似乎对麒麟幻影有特殊感应。此事绝不简单。」 玉坠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过了足足数息,司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呻吟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 「……知道了。我会设法查证‘失窃’详情。慕凡,护好那小祖宗!也看紧那只龟!这是要变天了!」 传讯切断。玉坠的灼热感迅速褪去,恢复温润。 慕凡靠在冰冷的墙上,深深吸了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何止是变天,这潭死水下面,恐怕藏着能掀翻三界的巨浪!他眯起眼,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从里面拉开。 顾青岚走了出来。她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模样,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屋内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沉淀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寒与决绝。她腰间的青色短刀安静地悬着,怀中的斗篷包裹也重新裹得严严实实,沉寂如石。 她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廊下慕凡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慕凡,”顾青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听说祁连山冬日雪景别有一番风味。在府里待着也是无趣,我想去看看。” 她的借口拙劣得几乎不加掩饰。什么雪景?祁连山冬日是死亡禁区,风雪封山,鬼影都见不到一个。 慕凡心头雪亮。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去祁连山了!为了沉瞳口中那麒麟王与王后的埋骨之地?还是为了她自己心中那无法解释的悸动? 他脸上瞬间堆起那副惯常的、懒散又夸张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凝重从未存在:“祁连山?那地方现在可是能把神仙都冻成冰雕的绝地!看雪景?你莫不是想不开……” “我也要去!”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般从回廊另一头响起,打断了慕凡的“劝诫”。 顾真像头精力过剩的小豹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暗红色的劲装上沾着未化的雪沫。他显然是刚从校场回来,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豪气。 “祁连山我熟啊!前两年还跟爹的斥候队进过外围!那地方邪性,路不好走,还有狼群!妹妹你一个人去怎么行?必须得哥陪着!”他拍着胸脯,完全无视了慕凡的存在,直接对顾青岚表决心,眼神热切,“放心!有哥在,保准你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慕凡:“……” 他还没来得及对顾真这“横插一脚”发表任何“高见”,顾青岚脑中,那个沉寂了片刻的、刻薄至极的嗡鸣声,带着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欣慰”和“认同”,精准地响了起来: 「妙!甚妙!」沉瞳的声音充满了对顾真的激赏和对慕凡的鄙夷,「此子虽粗鄙不文,一身羊膻,然赤心可鉴,勇武可靠!比那油头粉面、只会耍嘴皮子、关键时刻必定掉链子的绣花兔精强了何止百倍!有此等忠勇莽夫开道护持,吾等祁连之行,胜算大增!让那无用的兔精趁早滚回他的广寒宫啃萝卜去吧!莫要在此碍手碍脚,徒增晦气!」 顾青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慕凡额角的青筋则清晰地蹦了蹦。他虽然听不到沉瞳的“心声”,但看顾青岚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以及顾真那副“舍我其谁”的傻样,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只老乌龟在疯狂给这傻小子点赞,顺便把自己踩进泥里! “呵,”慕凡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顾真,“顾小将军豪气干云,令人佩服。不过,祁连山深处可不是外围,听说有成了精的雪怪,专爱抓细皮嫩肉的小郎君回去当压寨夫人……” “放屁!”顾真梗着脖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小爷我刀下砍过的狼头比你吃过的糖葫芦都多!什么雪怪?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他示威似的拍了拍腰间的弯刀。 「听听!听听!」沉瞳在顾青岚脑中激动得仿佛要鼓掌(如果它有手的话),「这才是真豪杰!真汉子!气势如虹!掷地有声!比某些只会阴阳怪气、危言耸听的软脚虾强了不知多少!吾主,此子可堪大用!让那兔精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顾青岚无视了脑中沉瞳聒噪的“拉踩”,也自动过滤了慕凡和顾真之间噼啪作响的火花。她看着顾真那双写满赤诚和跃跃欲试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慕凡那副“我就静静看着你装”的表情,心中瞬间有了决断。单独行动已不可能,顾真这关就过不了。与其让他胡闹跟来,不如放在明处。至于慕凡……这只狡兔,就算她不让,他也一定会暗中跟随。 “好。”顾青岚对顾真点了点头,言简意赅,“有劳兄长。” 顾真大喜过望,得意地朝慕凡扬了扬下巴。 慕凡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叹了口气:“行吧行吧,小青岚都发话了。不过丑话说前头,真遇上雪怪,我可跑得比谁都快,顾小将军你自求多福。” 「懦夫!无耻!」沉瞳的鄙夷如同实质。 三人(外加顾青岚怀中一只龟)去向顾凛辞行时,顾凛正在暖阁中对着巨大的北疆舆图沉思。听闻顾青岚要去祁连山“赏雪”,顾凛握着朱笔的手顿在了半空。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在女儿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许久,又扫过跃跃欲试的顾真和一脸“我很无辜”的慕凡。 暖阁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雪。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顾真被父亲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开口:“爹!你放心!有我护着妹妹,保证……” “闭嘴。”顾凛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他放下朱笔,走到顾青岚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久经沙场的压迫感。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担忧,有审视,最终化为一种沉沉的无奈。 “祁连山,不是赏雪的地方。”顾凛的声音带着砂砾般的粗粝,“风雪无常,暗沟冰隙无数,更有猛兽出没。” “女儿知道。”顾青岚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只在边缘看看,不会深入。” 顾凛沉默着。他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看似清冷寡言,骨子里的执拗却胜过钢铁。她决定的事,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他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从墙上取下一枚乌沉沉的、刻着虎头的令牌,递给顾真。 “拿着我的令牌,去马厩挑四匹最好的雪驼。带上充足的干粮、火石、伤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只许在外围!日落之前,必须返回!若遇险情,立刻发信号!” “是!爹!”顾真接过令牌,激动地大声应诺。 顾凛的目光最后落在慕凡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警告的意味。慕凡立刻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拱手道:“将军放心,在下定当竭尽全力,护小姐周全。” 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顾凛不再多言,挥了挥手。 三人退出暖阁。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暖阁内,顾凛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三人走向马厩的身影。风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他沉默地站了片刻,对着身后阴影处,极其低沉地吐出两个字: “影七,影九。” 无声无息地,暖阁角落的阴影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如同水波荡漾,旋即恢复了平静。两道比阴影更加幽暗、更加无声的气息,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开了暖阁,融入漫天风雪之中,遥遥缀在了那三匹雪驼之后。 祁连山,如同一道横亘在天际的、巨大而沉默的灰白色脊梁,在狂暴的风雪中若隐若现。凛冽的朔风如同无数把冰刀,卷着坚硬如沙的雪粒,狠狠刮擦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空气稀薄而寒冷,吸一口,肺腑都像被冻裂。 顾青岚裹紧了厚厚的羊皮袄,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翻毛皮帽,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眸,凝视着前方那片被风雪模糊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苍茫山脉。身下的雪驼迈着沉稳的步伐,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跋涉,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顾真一马当先,充当着向导的角色,精神头十足,时不时回头大声提醒:“妹妹,跟紧了!这边雪浅!那边有暗沟,千万别靠近!”他裹得像个球,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变形,却依旧洪亮。 慕凡殿后,他倒是没裹那么严实,鸦青色的锦袍外只罩了件白狐裘,风雪似乎刻意避开了他,在他周身半尺外打着旋儿落下。他眯着眼,看似在欣赏这“壮丽”的雪景,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尤其是后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雪原。那两道如同附骨之疽的、属于顾凛暗卫的微弱气息,瞒不过他的感知。 「哼,还算那顾凛有点见识,知道派两条影子跟着。」沉瞳虚弱却依旧刻薄的声音在顾青岚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倨傲,「不过,区区凡间武夫,真遇上事,怕也是炮灰的命。倒是前面那傻小子,傻人有傻福,这股子莽劲儿,用来趟雷开路倒是不错。」它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顾真作为“开路先锋”的定位,并且表示了高度“认可”。 顾青岚没有理会沉瞳的“战术点评”。越靠近祁连山,她心中的悸动就越发强烈。腰间的青色短刀隔着厚厚的皮袄,依旧传来阵阵温热的脉动,仿佛在应和着山脉深处某种无声的召唤。额间那点青痕更是灼热发烫,如同烧红的烙铁。风雪中,她似乎能听到一种低沉而悲怆的呜咽,从山脉深处隐隐传来,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直抵灵魂。 她下意识地收紧缰绳,雪驼停了下来。 “妹妹,怎么了?”顾真察觉到动静,立刻调转驼头靠过来,紧张地问。 慕凡也勒住雪驼,目光落在顾青岚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顾青岚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向风雪深处,祁连山主峰的方向。她的手指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那里……似乎有东西在召唤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穿透了风雪的呼啸。 顾真愕然。 慕凡眼神一凝。 顾青岚怀中的包裹,极其轻微地、激动地震颤了一下。 沉瞳虚弱而激动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是……是王的气息!吾主……就在那里!」 第13章 第 13 章 祁连山主峰在肆虐的风雪中如同一尊顶天立地的冰雪巨神,沉默地俯瞰着渺小的闯入者。顾青岚指尖所向,并非清晰可见的路径,而是风雪混沌中一片模糊的、被巨大山体阴影笼罩的低洼之地。越靠近那里,呼啸的风声里,那股低沉悲怆的呜咽便越发清晰,如同巨兽濒死的哀鸣,穿透万年时光,在她血脉深处激起剧烈的共鸣。 腰间的青色短刀不再是温润的暖意,而是化作滚烫的烙铁,隔着厚厚的皮袄灼烧着她的肌肤!刀鞘上那些古朴玄奥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青色的流光在纹路中急速奔涌,发出细微而尖锐的嗡鸣!顾青岚额间的青痕更是灼热得如同要破皮而出,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从雪驼上栽倒。 “妹妹!”顾真大惊失色,慌忙跳下雪驼,想去搀扶。 “别碰她!”慕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不知何时也已翻身落地,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顾青岚身侧,指尖凝聚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月白仙光,虚按在她后心,一股清凉却浑厚的力量瞬间渡入,勉强压制住她体内翻江倒海般的悸动。 顾青岚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稳住心神。她推开顾真和慕凡的手,自己滑下驼背,双脚深深陷入冰冷的积雪中。怀中的斗篷包裹此刻如同烧红的炭块,剧烈地颤抖着,沉瞳那虚弱到极致、却又激动到癫狂的意念在她脑中疯狂呐喊: 「王!是吾王的气息!就在前方!就在那山谷深处!错不了!错不了啊!吾主……走!快走!带吾过去!」 顾青岚不再犹豫,将雪驼的缰绳塞给顾真,抱着那滚烫颤抖的包裹,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山谷腹地艰难跋涉。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她,又仿佛有某种源自血脉的呼唤在牵引着她。 慕凡眼神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着周围被风雪模糊的环境。他敏锐地感知到,除了后方那两个如同跗骨之蛆的顾家暗卫气息,这片看似死寂的山谷,还弥漫着另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古老的气息!那气息并非麒麟的悲怆,而是带着一种……堂皇、威严、却又隐隐透着衰败与不甘的意味,如同沉睡的巨龙! 龙气! 慕凡的心猛地一沉。麒麟现,青龙湮……那个流传在仙界、被视为无稽之谈的预言,此刻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他的脊背。难道…… 顾真不明所以,但也察觉到气氛的凝重,紧紧护在顾青岚身侧,警惕地握着腰间的弯刀。 山谷腹地越来越近。风雪在这里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却更加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眼前出现一个被巨大冰崖环抱的、相对平坦的洼地。洼地中央,并非想象中的骸骨,而是一片被厚厚的、晶莹剔透的玄冰覆盖的区域。那玄冰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幽蓝色,散发着亘古不化的寒气。冰层之下,隐约可见一团巨大而模糊的、被冰封的暗影轮廓,仿佛蛰伏的巨兽。 麒麟王的气息,正是从那幽蓝玄冰之下,如同实质般透出,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不甘,弥漫了整个冰谷! 「王!吾王!」沉瞳在顾青岚脑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包裹剧烈地挣扎着,幽绿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盛,几乎要冲破斗篷的束缚! 顾青岚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窒息般的痛楚伴随着血脉的沸腾席卷全身。她踉跄着向前几步,腰间的青色短刀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 “锵——!” 一声清越如凤唳、却又带着无尽悲怆的剑鸣,骤然撕裂了山谷的沉寂! 在顾真和慕凡震惊的目光中,顾青岚腰间那柄古朴的青色短刀,竟自行从刀鞘中弹出寸许!包裹在外的、那些斑驳古旧的锈迹如同碎裂的蛋壳,簌簌剥落!露出了里面光滑如镜、流转着深邃青碧色光华的剑身!剑身之上,繁复玄奥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游走,散发着凛冽的锋芒与一种源自上古的苍茫气息! 这哪里是什么短刀?分明是一柄被岁月尘封了万载的神兵! 短剑(此刻已不能再称之为刀)脱鞘而出的锋芒直指那幽蓝玄冰,剑尖震颤不休,发出渴血的嗡鸣!顾青岚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涌入她的手臂,与她的血脉、与那冰下麒麟王的气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她不由自主地抬起脚步,就要朝着那玄冰封印的中心踏去! 就在她的脚尖即将触及那片幽蓝玄冰区域的瞬间——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的金色光障凭空浮现!光障上流转着无数细密的、如同锁链般的符文,散发着强大而古老的禁锢之力!顾青岚的身体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被一股沛然巨力猛地弹开! “小心!”慕凡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向后跌飞的顾青岚。只觉得她身体滚烫,周身血脉翻涌不止。 顾真也惊呼一声,拔出弯刀,警惕地环顾四周:“谁?!” “擅闯禁地者,止步。” 一个清冷、凛冽、带着几分磁性的声音,如同初融的雪水滴落冰泉,毫无预兆地在风雪中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冰谷入口处,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来人穿着一身胜雪的白狐裘,领口簇拥着蓬松的银色狐毛,衬得一张脸精致得近乎妖异。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鼻梁挺直,唇色是极淡的樱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孔并非纯黑,而是流转着淡淡的、如同琉璃般的金色光泽,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魅惑与疏离。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肩头,在风雪中微微拂动。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风雪似乎都刻意避开了他周身三尺之地。明明近在眼前,气息却飘渺得如同山巅流云,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狐族?”慕凡瞳孔微缩,瞬间认出了对方身上那股独特的、属于九尾天狐一脉的纯净妖气,虽然极其内敛,却瞒不过他的感知。而且,绝非普通狐妖! 顾真可不管对方是谁,弯刀直指来人,怒喝道:“装神弄鬼!你是谁?这地方写你名字了?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来人那双琉璃金眸淡淡地扫过顾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最终落在顾青岚和她怀中那剧烈颤抖、幽光大放的包裹上,以及她手中那柄脱尽锈迹、锋芒毕露的青碧短剑。他的目光在短剑的符文上停留了一瞬,琉璃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深的讶异。 “凭我青晔,世代守护此地。”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奉先祖之命,看守麒麟王遗骸,静待其血脉后人。” 青晔!狐族少主青晔! 慕凡心头剧震!九尾天狐一脉的少主,竟然在这苦寒绝域,守护麒麟王遗骸? “血脉后人?”顾青岚稳住身形,握着短剑的手微微发紧,清冷的目光直视青晔,“你如何确定?” 青晔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琉璃金眸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源。他缓缓抬起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指尖萦绕起一点极其纯净、带着月华般清辉的狐火:“麒麟王陨落前,以本源精血设下此禁制,唯有其直系血脉,方能以血为引,安然进入,触碰遗骸。”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剧烈颤抖的包裹,“或者……持有其伴生神物者。”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顾青岚手中的青碧短剑上,意有所指。 「吾!吾乃麒麟王座前玄龟沉瞳!此乃吾王随身佩剑——青冥斩魄剑!」沉瞳激动而虚弱的声音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在冰谷中响起!不再是意念传音,而是真实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嘶哑声音!旁边的顾真已经被突然会说话的小龟吓得呆立当场,而慕凡则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沉瞳的小脑袋奋力从包裹缝隙中探出,绿豆眼中燃烧着激动的火焰,死死盯着青晔,「狐族小子!你……你方才说……世代守护?看守遗骸?静待后人?!」 青晔看着那只从包裹里探出头、龟壳布满裂痕、气息奄奄却激动万分的小龟,琉璃金眸中讶色更浓:“玄龟沉瞳?麒麟王陛下的御前坐骑?”他显然也知晓沉瞳的存在,语气中多了几分凝重,“阁下……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说来话长!」沉瞳的声音急切而嘶哑,「吾自万载沉眠中苏醒,寻访王踪……前日……方知线索在此……却被天界爪牙追杀……重伤至此……幸得……幸得吾主相救……」它的小脑袋艰难地转向顾青岚,绿豆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青晔的目光再次投向顾青岚,琉璃金眸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他沉默片刻,指尖那点纯净的狐火倏然飞出,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沉瞳布满裂痕的龟壳之中。 “唔……”沉瞳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只见它龟壳上那些狰狞的裂痕边缘,迅速弥漫开一层温润如玉的白色光晕,如同最好的灵药,飞速滋养着受损的肌体。那原本微弱闪烁的幽绿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稳定起来! “此乃我狐族秘传的‘月魄凝元散’,对修复本源创伤略有裨益。”青晔收回手,声音平淡。 片刻之后,沉瞳的气息明显强盛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已不再是奄奄一息的状态。它甚至挣扎着从包裹里爬了出来,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绿豆眼死死盯着青晔:“狐族小子!你说世代守护……看守遗骸?吾王……吾王他……究竟是何时陨落?如何陨落?当年……当年在无罔海自爆本源的……难道不是吾王?」 青晔看着沉瞳那急切而悲怆的眼神,又看了看顾青岚手中嗡鸣不止的青冥斩魄剑,以及她额间那点若隐若现、此刻正与剑身青芒交相辉映的青痕,琉璃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轻叹一声,那叹息仿佛带着万载风霜的沉重: “无罔海自爆?那或许是世人以为的结局。”青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追忆的悠远,“据我先祖留下的手札记载,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末期,麒麟王陛下与王后,确曾在无罔海畔与魔尊蚩炎决战,惊天动地。但最终……麒麟王陛下并非当场陨落。”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幽蓝玄冰之下模糊的暗影轮廓,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意与一丝哀伤。 “先祖手札言,麒麟王陛下当时虽重创蚩炎,将其逼入归墟裂痕,自身却也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反噬,本源几近崩溃。是王后……在最后关头,燃烧了自己最后的生命与神魂,将一股磅礴的生命精元渡入陛下体内,才勉强护住了陛下一点真灵不灭。” 沉瞳的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绿豆眼中蓄满了浑浊的泪水:「王后……娘娘……」 青晔继续道:“王后娘娘……就此陨落于无罔海畔,形神俱灭。而麒麟王陛下,则被那股力量裹挟着,撕裂空间,最终……坠落于此地——祁连山深处这片蕴含地脉寒髓的冰魄玄谷。” 他指着那幽蓝的玄冰:“我先祖,当时只是一只侥幸躲过大战余波、流落至此的幼狐。发现坠落的麒麟王陛下时,陛下已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先祖感念麒麟王一族曾于狐族危难之际伸出援手的大恩(神魔大战前,狐族因与魔族有旧曾被神族猜忌,是麒麟王力排众议,保下狐族血脉)便倾尽所能,采撷此地寒髓与灵药,试图为陛下疗伤。” 「然后呢?!吾王后来如何了?」沉瞳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追问。 青晔琉璃般的金眸中闪过一丝沉痛和深深的疑惑: “先祖连续守护了陛下半月有余,每日以寒髓镇其本源躁动,以灵药温养其伤体。陛下的气息一度有所稳定,甚至……先祖曾在某一日,感应到陛下有过极其短暂的苏醒迹象。” “然而……”青晔的声音陡然转冷,“就在先祖又一次外出采药的短短半日之后,当他返回这冰谷时……” 他指着那幽蓝玄冰的中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看到的……却是陛下倒在血泊之中!胸口……一个巨大的、前后贯穿的恐怖伤口!那伤口边缘……残留着极其霸道、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金色雷霆之力!” 「金色雷霆?!」沉瞳失声!而一旁的慕凡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三界之内,能将雷霆之力运用到此等霸道毁灭地步的…… “麒麟王陛下……已然气息全无!”青晔顿了一顿,神色黯然,“先祖悲愤欲绝,却知此事绝非寻常。陛下虽重伤,但本源已被王后娘娘以生命之力稳住,又有寒髓灵药温养,断无可能在半日内突然伤重至此,还留下如此恐怖的致命伤!” “先祖怀疑……有极其强大且熟悉陛下伤情之人,趁其虚弱,暗中潜入此地,下了毒手!为避免陛下遗骸再遭亵渎,也为守护这最后的秘密,先祖以我九尾天狐一脉的至高秘法——‘九幽玄冰封’,将陛下遗骸连同那片染血之地,一同封印在这万载玄冰之下!并以生命立下守护誓言,狐族后人,世代于此,静待麒麟血脉归来,揭开真相!” 冰谷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雪在呜咽,仿佛在应和着这跨越万载的悲歌。 沉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小小的身体瘫软在冰冷的雪地上,绿豆眼中泪水无声滑落,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王……吾王……不是战死……是被……被暗算……是谁……究竟是谁……」 顾青岚握着青冥斩魄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身的嗡鸣带着无尽的悲愤与杀意,与她心中那翻腾的、冰冷的愤怒融为一体。额间的青痕灼热得如同燃烧,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封印之下,与她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青晔的目光再次落在顾青岚身上,琉璃金眸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姑娘,你身负青冥斩魄剑,此剑乃麒麟王陛下以自身脊骨融合星辰精金所铸,唯有其血脉至亲方能引动其锋芒。你额间印记……虽被封印,但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做不得假。你……是否就是陛下流落在外的血脉后人?” 这个问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顾青岚心头。她是谁?上京顾家的“扫把星”?还是……陨落神王遗留在世间的孤血? 她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眸子迎向青晔探询的目光,又扫过悲痛欲绝的沉瞳、一脸震惊茫然的顾真、以及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的慕凡。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片幽蓝的、封印着万载遗恨与未解之谜的玄冰之上。 “我不知道。”顾青岚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带着一种冰封的决绝,“但这里的答案,我必须知道。” 她握紧了手中嗡鸣不止的青冥斩魄剑,剑尖直指那流转着金色符文的光障,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这禁制,如何破?” 第14章 第 14 章 青晔的话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带着刺骨的冰棱。麒麟王陨落于暗算!伤口残留金色雷霆!这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众人心头。 “破禁之法……”青晔的目光落在顾青岚身上,琉璃金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与凝重,“先祖所设禁制,名为‘麒麟血契’,核心便是血脉感应。需以麒麟血脉后人之精血为引,反画此‘缚地咒’符文。”他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凌空虚划。指尖凝聚的纯净狐火在空中留下一个极其繁复、由无数细微金色锁链扭曲缠绕而成的立体符文虚影,核心处则是一个小小的、仿佛心脏搏动的凹槽。“精血点入此处,逆锁链流转方向而画,咒成,禁自解。” 方法简单,却又苛刻至极。血脉,是唯一的钥匙。 顾青岚握紧了手中的青冥斩魄剑。剑身依旧嗡鸣,剑柄滚烫,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她。额间青痕灼热,冰谷深处那麒麟王遗骸散发出的悲怆与呼唤,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深吸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向前一步,站在了那道流转着金色符文的光障之前。没有丝毫犹豫,她并指如刀,在左手掌心轻轻一划!殷红的鲜血瞬间渗出。 青晔、沉瞳、慕凡,甚至不明所以但感受到气氛凝重的顾真,所有的都屏息凝视着。 顾青岚凝神静气,指尖蘸取一滴饱含她生命精元的血珠,小心翼翼地朝着光障核心处那个搏动的凹槽点去! 就在血珠即将触及光障的刹那—— “嗡——!!!” 原本流转平缓的金色符文光障,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一股庞大无匹、充满了排斥与愤怒的沛然巨力,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猛地从光障上爆发出来!那力量并非物理冲击,而是直透灵魂的威严与排斥! 顾青岚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神魂之上!指尖那滴殷红的血珠,在距离凹槽尚有寸许之遥时,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震散,化作血雾消散在风雪中!她闷哼一声,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 “妹妹!”顾真目眦欲裂,飞扑上前想要接住。 一道青影却比他更快!慕凡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顾青岚身后,双手虚按,一股柔和的月白仙光涌出,稳稳地托住了她倒飞的身形,卸去了那恐怖的冲击力。饶是如此,顾青岚的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嘴角溢出一丝鲜红的血迹,握着青冥斩魄剑的手微微颤抖。 「这……这怎么可能?!」沉瞳尖锐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它绿豆眼死死盯着光障,又猛地转向顾青岚,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吾主……你的血……为何……为何会被王血禁制排斥?!」 青晔琉璃金眸中也闪过一丝错愕,但他反应极快,在顾青岚被震飞的瞬间,指尖那点纯净狐火便已化作一道柔和的光盾,挡在了众人身前。饶是如此,当那排斥之力扫过光盾时,光盾也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青晔的身体更是微微一晃,脸色白了几分。显然,这禁制的反噬之力,绝非等闲! “反噬……”青晔稳住身形,看着光障上渐渐平复、却依旧流转不息的金色符文,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禁制对姑娘的血……产生了强烈的排斥与敌意!这……这绝不应该!青冥斩魄剑认主,血脉呼唤共鸣,皆做不得假!除非……” “除非什么?”顾青岚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冰冷,眼神却锐利如刀,直视青晔。 青晔沉默片刻,琉璃金眸中光芒闪烁,最终缓缓摇头:“除非……姑娘并非陛下直系血脉。但……这又与青冥剑的认主相悖。或者……姑娘的血脉,曾被某种极其强大、甚至能蒙蔽麒麟本源感应的力量封印篡改过?” 封印篡改? 这两个词如同一记重锤,站在一旁的慕凡眼神闪烁。身为太子伴读的小神君被罚下界历劫的莫名,天后的小心翼翼,橘楉看不透的本源之力……一幕幕在脑中飞速串联起来。 沉瞳的小身体瘫在雪地上,绿豆眼中的激动火焰彻底熄灭了,只剩下茫然和巨大的失落,它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错了……难道吾真的认错了?可青冥剑……剑鸣……共鸣……这又作何解释?吾王……吾王啊……」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连龟壳上的幽绿光芒都黯淡下去。 “我来试试!”顾真突然大吼一声,拔出腰间的弯刀就要往自己手上划,“管它什么血脉不血脉!不就是血吗?放我的!说不定我的血比妹妹的更管用!” “胡闹!”慕凡和青晔异口同声地呵斥。 青晔指尖一点狐火弹出,精准地打飞了顾真手中的弯刀:“莽夫!此禁制霸道无比,非麒麟血脉强行触碰,轻则重伤,重则神魂俱灭!你想找死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严厉。 顾真看着被打飞的弯刀,又看看脸色苍白的顾青岚和地上失魂落魄明显蔫了的小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 冰谷内陷入一片死寂的茫然。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兜头一盆冰水浇得彻底熄灭。线索似乎就在眼前,却被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死死隔开。麒麟王遗骸近在咫尺,真相仿佛唾手可得,却偏偏被这该死的禁制挡在了门外! 慕凡扶着顾青岚,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底深处寒光闪烁。结合青晔的猜测,沉瞳之前透露的天界追杀令,那蹊跷的“失窃”案……一条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线索,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天界……有人在极力掩盖什么!甚至不惜对麒麟王唯一的坐骑下达格杀令!而这禁制对顾青岚血脉的排斥……恐怕也绝非偶然! 他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宽大的袖袍遮掩下,指尖极其隐蔽地拂过腰间的羊脂玉兔坠子。一点微不可察的月白仙光没入其中。 玉坠深处,一道带着极度凝重心绪的意念,跨越空间,瞬间传递给了远在九天之上的司命: 「司命,祁连山冰魄玄谷,发现麒麟王遗骸,确为外力所害,伤口残留霸道雷霆之力。沉瞳所言掌经阁线索为真,其仅撕走一角残页,整卷‘失窃’存疑。顾青岚血脉引动青冥斩魄剑认主,却遭麒麟血契禁制强烈排斥,狐族少主青晔疑其血脉曾被强大力量封印篡改。天界追捕令蹊跷,恐有内情。暗中详查掌经阁‘失窃’前后所有细节,尤其留意当日值守仙官及……阁主芸瑟动向。切记,万勿声张!」 传讯发出,玉坠恢复沉寂。慕凡脸上的凝重瞬间被惯常的懒散取代,仿佛刚才的传讯从未发生。他看着眼前陷入僵局的众人,尤其是顾青岚那紧抿的唇角和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与倔强,心中轻叹。 “看来今日是进不去了。”慕凡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这破禁制认死理。强攻?青晔少主都差点被反噬,咱们就别想了。小青岚,你这血脉……啧,看来还有点小问题啊。”他故意说得轻松,试图缓解凝重的气氛。 顾青岚没有回应,只是死死盯着那幽蓝玄冰之下模糊的暗影轮廓,握着青冥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血脉的呼唤如此清晰,近在咫尺的遗骸散发着无尽的悲怆,她却连触碰的资格都没有?这荒谬的感觉让她心底的冰寒与愤怒交织沸腾。 青晔看着顾青岚,琉璃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通体莹白、雕琢成九尾狐形态的玉牌。玉牌触手温润,隐隐有月华流转。 “姑娘,”青晔将玉牌递向顾青岚,“此乃我狐族信物‘月魄灵珏’。若你……日后寻得破禁之法,或血脉之谜有所突破,只需在北疆范围内,向此玉珏注入一丝灵力,我自会感知,前来相助。”他的目光扫过那幽蓝玄冰,“先祖之誓,守护此地,静待真相。青晔……期待着那一天。” 顾青岚看着那枚精致的狐形玉牌,又看了看青晔郑重的眼神,沉默片刻,伸手接了过来。入手温润,带着一丝清凉的安抚之意,奇异地稍稍平复了她翻腾的心绪。她微微颔首:“多谢。” 沉瞳依旧瘫在雪地上,失魂落魄,对青晔的举动毫无反应。 “好了好了,天快黑了,这鬼地方能把人冻成冰棍。打道回府吧!”慕凡拍了拍手,招呼着失魂落魄的众人,“小青岚,别杵着了,来日方长。秦伯炖的羊肉汤,可比这冷冰冰的石头有吸引力多了!” 顾真也连忙附和:“对对对!妹妹,先回去!爹还等着呢!这破地方,下次带足了炸药再来!我就不信炸不开它!”他挥舞着拳头,试图活跃气氛。 「愚蠢!」沉瞳有气无力、却依旧本能地鄙夷了一句,「此乃麒麟本源禁制,蕴含天地法则之力!凡俗火药?呵……蚍蜉撼树,徒惹人笑!」它的话语失去了往日的刻薄力道,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自嘲。 慕凡也嗤笑一声:“顾小将军,你这脑子……还是留着砍狼吧。炸禁制?亏你想得出来!” 顾真被怼得脸一红,梗着脖子想反驳,却被顾青岚清冷的声音打断:“走吧。”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片幽蓝的玄冰和流转的金色禁制,将月魄灵珏小心收入怀中,转身,抱着再次陷入沉寂的包裹,向着谷外走去。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孤寂,透着一股百折不弯的执拗。 青晔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谷口,琉璃金眸中光芒流转,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消散在凛冽的风中。他转身,身影重新融入冰崖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回程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压抑。顾真几次想开口逗妹妹开心,都被顾青岚那周身散发的冰冷低气压给堵了回去。慕凡难得地安静,只是骑着雪驼,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顾青岚的背影,感知着后方那两个依旧如影随形的暗卫气息,也不知凡夫俗子的他们看了这么多神迹的感想。 沉瞳缩在包裹里,彻底没了声息,连那点幽绿的光芒都吝于透出。巨大的失落和信仰的动摇,让它陷入了自我封闭的沉寂。认错人了?可青冥剑的认主和血脉共鸣又怎么解释?难道王的血脉……真的被什么力量封印了?那岂不是再也打不开禁制,找不到真相?这个念头让它痛苦得几乎窒息。 顾青岚的心绪同样纷乱如麻。青晔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血脉被封印篡改?那源自灵魂血脉深处的呼唤做不得假,但实打实的打不开禁制也是真,两股思绪如同冰与火,在她体内激烈冲突。她是谁?顾青岚?还是……别的什么? 腰间那柄恢复锋芒的青冥斩魄剑,此刻却异常安静,紧贴着她,依旧传递着温顺却坚定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无论你是谁,我认的是你。 回到顾府时,已是夜幕低垂。府内灯火通明,驱散着冬夜的寒意。秦伯早早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和驱寒的姜汤。顾凛并未多问,只是深沉的目光在顾青岚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她腰间那柄脱尽锈迹、锋芒内敛的青色短剑(剑已归鞘),最终只沉声道:“回来就好,先用饭。” 晚饭在沉默中结束。顾青岚草草吃了几口,便抱着包裹回了自己的屋子。她没有点灯,只是坐在窗边的黑暗中,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怔怔地看着手中那枚温润的月魄灵珏,和搁在膝上、剑鞘古朴的青冥斩魄剑。 血脉的呼唤,麒麟的幻影,禁制的排斥,青晔的猜测,沉瞳的绝望……所有的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到底是谁?这被迷雾重重包裹的身世,这无法解开的禁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窗外,北风依旧在呼啸,卷起漫天雪沫,如同她此刻纷乱迷茫的心绪。 第15章 第 15 章 自祁连山冰谷无功而返后,肃州顾府内的气氛便如同屋外持续不化的积雪,冷寂了下来。沉瞳只匆匆交代了一声:“吾要闭关。”就彻底陷入了沉寂,它将自身深深埋入顾青岚床榻最里侧的角落,那点幽绿光芒彻底敛去,龟壳上的裂纹在青晔的“月魄凝元散”作用下虽稍有弥合,却依旧触目惊心。它不再发出任何意念或声音,仿佛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不问世事的闭关疗伤中。 顾青岚也变得愈发沉默。她常常独自坐在窗边,一坐便是大半日。窗外是肃州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雪丘,她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一切,落在了某个虚无缥缈、却又沉重无比的点上。膝上,那柄青冥斩魄剑安静地横陈着,剑鞘古朴,却隐隐散发着与她血脉相呼应的微温。秦伯精心准备的饭食,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她却动不了几筷。 血脉的呼唤做不得假,禁制的排斥亦做不得假。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撕扯,留下无尽的困惑。她是谁?从何而来?那冰封于玄冰之下的麒麟王,与她究竟有何关联?若有关联,又是何种力量,在她身上刻下了连麒麟本源禁制都无法识别、甚至激烈排斥的印记? 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终于引起了顾凛的注意。这位沉默刚毅的北疆将军,面对千军万马尚且面不改色,此刻看着女儿这副模样,眉宇间却锁紧了深深的忧虑。他只当是北疆苦寒,环境粗粝,加之初来乍到没有玩伴,让本就性子清冷的女儿愈发不适。 这日清晨,顾凛叫来了正在校场挥汗如雨的顾真。 “阿真,”顾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肃,“带你妹妹去城里市集逛逛。买些她喜欢的吃食玩意儿,散散心。” 顾真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爹!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保证把妹妹哄得开开心心的!”他正愁妹妹整天闷在屋里,都快闷出病来了。 于是,不等顾青岚拒绝,顾真便兴冲冲地拉着她,后面跟着一脸“本仙君真是劳碌命”表情的慕凡,一行人来到了肃州城最热闹的一条街,盛元街。 与上次来时的心境已是截然不同。顾真心心念念想着用各种新奇玩意儿吸引妹妹的注意,一会儿举着色彩斑斓的糖人,一会儿捧着热气腾腾、撒满孜然辣椒面的烤羊蹄,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慕凡则依旧对那“羊膻味”敬谢不敏,捏着鼻子,远远躲着那些烧烤摊子,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 顾青岚对周遭的热闹似乎毫无所觉。她沉默地走着,目光掠过那些喧嚣的摊位,掠过牵着骆驼的胡商,掠过嬉笑打闹的孩童,却没有任何焦点。顾真的热情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 直到她的脚步,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旧书摊前,缓缓停下。 这书摊支在一个避风的角落,摊主是个裹着破旧羊皮袄、昏昏欲睡的老者。摊子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蒙尘的线装书、残缺的碑拓、还有几件锈迹斑斑的旧兵器,一看就知是些无人问津的陈年旧货。 顾青岚的目光,被摊子角落一本封面残破、纸张泛黄的古旧书册吸引。那书册的封面上,用古朴的字体墨书着几个已然褪色的大字——《神魔大战录》! 她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出手,拿起了那本书册。 书页粗糙,散发着霉味和尘埃的气息。她快速而沉默地翻动着。里面的内容大多是些民间流传的、荒诞不经的传说故事,将万年前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描绘得光怪陆离,真假难辨。关于麒麟一族,也只是寥寥数语提及“神兽瑞祥,掌大地之力,大战中伤亡惨重,几近灭族”云云。 就在她即将失望地合上书册时,指尖翻过一页,目光骤然定格在一段蝇头小字的记载上! “……然天道无常,神兽亦遭天妒。闻麒麟王与后于无罔海畔力战魔尊,双双陨落,其状甚惨。然亦有秘闻流传,言其激战之时,王后腹中已怀有遗孤,未足月而生,神息微弱,似被族中长老以秘法封存,然不知所踪,后世再无音讯,或已随其父母一同湮灭,亦未可知……” 遗孤…未足月而生…秘法封存… 这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顾青岚的眼中!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握着书册的手指微微颤抖。虽语焉不详,虽只是“秘闻”,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在除了沉瞳和慕凡暗示之外的地方,看到关于麒麟族可能存在遗孤的记载! “老板,这本书,多少钱?”顾青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指着那本《神魔大战录》。 那打盹的老者抬起浑浊的眼,瞥了那破书一眼,有气无力地伸出五根手指。 顾青岚二话不说,直接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远比五文钱多得多——塞进老者手里,拿起书转身就走。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慕凡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脸肉痛地看着那块碎银子,“就这么本破书?路边捡都没人要!你这败家孩子!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就行了?本仙君活了六百年,什么秘闻野史不知道?何必花这冤枉钱!”他嘴上抱怨着,桃花眼里却闪过一丝精光,显然也注意到了顾青岚异常的专注和那本书的名字。 顾青岚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清冷的眸子直直看向慕凡,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玩世不恭的表象,直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度,“你之前说,我可能是‘帝星’?与麒麟族有关?你知道那个遗孤的下落,对不对?关于我的身世,你还知道多少?” 慕凡脸上的嬉笑瞬间僵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丫头如此敏锐,直接抓住了他之前和司命八卦时的戏言来追问。他知道多少?他知道天帝天后对少染超乎寻常的关照,知道她出生时的昆仑异象,知道东极玄君的预言,知道沉瞳的认定和青冥剑的认主……但这些,都只是猜测和旁证!没有任何一样是确凿的实证!尤其是在经历了冰谷禁制那强烈的排斥之后,连他自己都产生了动摇和更深的疑虑。 此刻面对顾青岚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那些惯用的插科打诨竟然有些使不出来。他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了一瞬,打了个哈哈:“哎呀,我那不就是随口一说,吹吹牛皮嘛!帝星哪是那么容易当的?至于遗孤……嘿,这种民间话本上的东西,十有**都是瞎编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的回避和敷衍,如同冰水,浇灭了顾青岚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冀,也让她心底的怀疑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他明明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诉她!为什么? 顾青岚不再追问,只是深深看了慕凡一眼,夹杂着一丝探究和疑虑。她默默将那本《神魔大战录》收入怀中,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顾真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头,瞪了慕凡一眼:“都怪你!又惹妹妹不高兴!”说完赶紧追了上去。 慕凡站在原地,看着顾青岚远去的背影,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消失,桃花眼里只剩下深深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是夜,月凉如水,寒彻骨髓。 确定顾青岚已然熟睡后,慕凡的身影如同轻烟般消失在客房内。下一刻,他已出现在顾府最高的瞭望塔顶,凛冽的寒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他指尖拂过腰间的玉兔坠子,月白仙光流转。 「司命,」他的意念冰冷而急促,「查到了吗?天庭之中,可有某种秘术,能彻底封印甚至篡改强大神族的血脉感应,连其本源禁制都能蒙蔽?」 玉坠那头沉默了片刻,司命凝重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有。但极其罕见,且施术条件苛刻无比,几乎……几乎被视为禁忌。据我所知,唯有龙族一脉失传已久的‘魂血封印术’有此奇效。此术需以至亲之魂、至纯之血为引,辅以龙族本源逆鳞之力,方可成术,能从根本上暂时扭曲或遮蔽受术者的血脉本源,使其不被同源之力识别,甚至……产生排斥。但此术对施术者反噬极大,且记载早已残缺……慕凡,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 又是龙族! 慕凡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忽然想起麒麟王遗骸旁那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衰败与不甘的龙气,还有对顾青岚血脉疑似被封印篡改的猜测!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猛地串联了起来!一个大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骤然劈亮了他的脑海! 难道当年暗算麒麟王的……与如今封印顾青岚血脉的……竟是…龙族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这个猜想太过骇人听闻,牵扯太大!他需要证据!确凿的证据! 「此事我知道了。切记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芸瑟。」慕凡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迅速切断了传讯。 他站在塔顶,俯瞰着下方沉睡的肃州城和更远处黑暗中绵延的祁连山脉,俊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决绝的神色。天庭……掌经阁……有些真相,恐怕必须亲自去走一遭,才能水落石出了。 他悄无声息地回到顾青岚的院落。屋内,少女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额间那点青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慕凡沉默地站在床前看了她片刻,桃花眼中情绪复杂。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凝聚起浓郁的月华仙力,动作轻柔而迅捷地在顾青岚床榻四周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繁复而强大的守护法阵。柔和皎洁的月光符文如同流水般没入地面、墙壁、虚空之中,层层叠叠,交织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守护结界,将其气息彻底隔绝守护起来。做完这一切,他似乎仍不放心,又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枚薄如蝉翼、流转着七彩霞光的玉符,小心挂在顾青岚的脖子上。那是月神云芷赐给他的保命之物,蕴含着她全力一击的力量。 最后,他走到书案边,提起笔,沉吟片刻,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小青岚: 见字如面。为师忽有要事,需远行云游,短则数日,长则三年。府中已设下禁制,安心歇息,勿念。短剑甚利,慎用之。” 笔迹飘逸洒脱,一如他平日玩世不恭的作风,内容却含糊其辞。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少女,身影一晃,化作一道极其黯淡的月白光华,如同逆流的流星,悄无声息地刺破肃州寒冷的夜空,朝着九重天的方向疾驰而去。 翌日清晨。 顾青岚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了枕边那封墨迹未干的信。她拿起信纸,看着上面那熟悉的字迹,沉默了片刻。心中那股莫名的空落感再次袭来,仿佛失去了某种无形的屏障。但她很快便将那丝情绪压下,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仔细地将信纸折好,收入怀中。 她感应了一下房间周围那层层叠叠、强大而温和的月光守护结界,又摸了摸枕下那枚散发着惊人能量的七彩玉符,眼神微动,最终归于沉寂。 用早饭时,顾真咋咋呼呼地发现慕凡不见了,得知那“小白脸”居然不告而别去“云游”了,顿时气得跳脚,饭桌上就开始大声吐槽: “云游?我看是受不了咱们北疆的苦,偷偷跑回他那富贵窝去了吧!一点义气都不讲!说走就走!肯定是昨天被妹妹问得哑口无言,没脸待下去了!呸!小白脸就是靠不住!妹妹你别难过,以后哥保护你!才不稀罕那种家伙!” 顾青岚默默地喝着碗里的粥,对顾真的吐槽充耳不闻,仿佛慕凡的离开,于她而言,不过是吹过庭院的一阵风,了无痕迹。 只是当她垂下眼眸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其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波澜。 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为何匆匆离去? 那个关于她身世的答案,他究竟知道多少?又隐瞒了多少? 疑问如同雪原下的草籽,在冰冷的土壤里,悄然滋生。 第16章 第 16 章 九重天,云海缥缈,仙乐隐隐。 慕凡的身影化作一道极淡的月华,悄无声息地穿过层层天阶与守卫,径直落在了司命那堆满了卷宗、弥漫着墨香与茶香的泊云殿内。 “我的祖宗!你可算回来了!”司命正对着一堆凌乱的玉简抓耳挠腮,一见慕凡,立刻扑了上来,白净的脸上满是急切和担忧,“人间情况如何?那小祖宗没出事吧?你突然传讯问什么魂血封印术,吓得我这几日眼皮直跳!” 慕凡没空跟他寒暄,言简意赅地将祁连山发现麒麟王遗骸、禁制排斥、龙气残留以及自己的大胆猜想快速说了一遍。 司命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玉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麒、麒麟王遗骸?!龙气?魂血封印?!你、你是怀疑……这事儿和龙族有关?”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不过前日,我去找芸瑟之时,正好遇上东海九公主瑶碧来送宴饮回帖,闲聊了几句。提到龙族的魂血术,那位小公主说此术邪门得很,并非所有龙族都能施展,非得是身负帝王血脉的纯血天龙,以其逆鳞精血为引,方能成功,而且对施术者损耗极大,甚至会动摇根基!” “帝王血脉的纯血天龙……”慕凡的心沉了下去。三界之内,符合这个条件的…… 慕凡脸色阴沉,桃花眼里没有丝毫往日的戏谑,“现在的线索都指向掌经阁的’失窃’案,必须查清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关于太子伤势,你可有更详细的消息?” 司命定了定神,擦了把冷汗:“掌经阁那边芸瑟口风紧得很,撬不开。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查天庭过去的纪年档案,看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不过提到这事太大,我一个人查心里发毛,正好你回来了!” 两人瞬间达成共识。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动身前往存放天庭纪年档案的灵文阁。借口自然是司命老本行——修订天庭纪年需要核对史料。 接下来的三日,布满除尘仙阵的灵文阁里、安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声,两个身影几乎不眠不休的翻阅着各类文书典籍,玉简如山,卷宗如海。慕凡和司命埋首其中,仙力微运,一目十行,飞速地检索着自神魔大战后万余年来的所有重大事件记录。 慕凡脸上的慵懒早已被全神贯注的锐利取代,司命也收起了平日里的跳脱,脸上满是严肃。时间在指尖流淌,无数陈年旧事在仙念扫过中浮现又湮灭。 直到第三日深夜,司命猛地从一堆落满灰尘的《天帝本纪》玉简中抬起头,眼睛因极度疲惫而布满血丝,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惊疑:“慕凡!快来看这个!” 慕凡瞬间出现在他身侧。司命指着一枚光泽略显黯淡的玉简上的几行铭文:“你看!天帝历七万九千六百载,帝巡昆仑,遇祥瑞,携归天宫,赐名少染,命为太子伴读。其后不久,帝闭关两百年感悟天道!卷宗旁注:闭关期间,凌霄殿时有异样能量波动外泄…” “寻回少染后……闭关两百年……能量波动?”慕凡逐字读着,心头疑云如同乌云般层层堆积,“时间点也太巧了,这闭关有点蹊跷!” 正在此时,瀚书阁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少女清脆的交谈声。慕凡和司命立刻收敛气息,隐入书架阴影之中。 只见东海九公主瑶碧,正巧与几位仙娥说笑着从阁外长廊经过,似乎是刚赴完什么宴会归来。 “……所以说嘛,那青榷兰芝哪有那么好找?万年才长一株,还只在极北苦寒的绝险之地才有,父皇都快把龙宫宝库翻个底朝天了,也没见个影子……”瑶碧的声音带着几分抱怨传来。 “公主,陛下如此急切寻找这上古灵草,究竟所为何事?可是哪位大人神魂受创?”一位仙娥好奇问道。 “还不是为了太子哥哥!”瑶碧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却被慕凡和司命听得清清楚楚,“听说前些时日追击掌经阁的贼子时,不慎伤了神魂。可奇怪的是,龙族的几位长老私下却说,太子殿下那伤……古怪得很,不像是新伤,倒像是陈年旧疴被引动了似的……” 瑶碧的声音随着她们的远去而渐渐消失。 书架阴影后,慕凡和司命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青榷兰芝……万年灵草,温养神魂……”?“太子神魂受伤,且伤势蹊跷,像陈年旧疴……” 司命脸上露出极大的困惑:“我查过近年的天界奏报,四海升平,并无战事。太子殿下深居简出,从未听闻有与人交手或修炼出岔子的记录,且以沉瞳当时的状况,绝无可能伤到太子元烨!” 动用整个龙族之力寻找万年难遇的青榷兰芝,太子的伤势恐怕远比外界传闻的严重!而无缘无故的神魂重创,加上天帝诡异的闭关、麒麟王的陨落、顾青岚被封印排斥的血脉……这一切,仿佛一张巨大的、阴暗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慕凡与司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惧和一种近乎确定的可怕猜想。 “不行,必须弄清楚太子到底怎么了!”慕凡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还有,少染成为太子伴读,可能不止‘陪伴’那么简单!” 司命吓了一跳:“你、你想干嘛?那可是太子寝宫凌虚殿!守卫森严!” “听墙角去!”慕凡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难不成你还想递帖子拜访,直接问太子‘您是不是神魂快碎了’?”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仙官瞌睡、守卫换防的松懈之时。 凌虚殿外,仙雾缭绕,巡逻的天兵步伐整齐,铠甲碰撞发出规律的轻响。两道极其黯淡、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虚影,如同轻烟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殿外重重仙阵的盲区,紧贴着冰冷的玉璧,正是隐去身形、收敛了所有气息的慕凡与司命。 司命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传音都给慕凡带着颤音:“慕、慕凡……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窥探天家的大罪……” “闭嘴,凝神!”慕凡传音呵斥,指尖掐着更加精妙的隐匿法诀,将两人的气息压至最低。 就在此时,殿内隐约传来对话声,似乎是一男一女。声音透过厚重的殿门和仙阵,显得有些模糊,但此时万籁俱寂,凝神细听,依旧能分辨清楚。 “……烨儿,今日感觉如何?头还痛吗?”一个温和却难掩威严的女声响起,是天后苘溱! “多谢母后挂心,服了龙族新进献的凝魂丹,已好了许多。”一个略显虚弱、却依旧保持着矜持的男声回应,正是太子元烨。 天后似乎叹了口气:“那便好。只是这丹药效力终归有限,治标不治本。青榷兰芝……龙族那边,还未有消息吗?” 元烨的声音带上一丝烦躁与不甘:“未曾。万年灵草,岂是易得?母后,难道……难道就再无他法了吗?儿臣这残缺的仙魄,莫非真要一辈子依靠……” “噤声!”天后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随即又压低,“此事乃绝密,岂可妄言!” 殿内沉默了片刻,才响起天后略显疲惫的声音:“烨儿,你天生仙魄有缺,乃是先天之憾,非药石能医。若非……若非为娘当年寻回那‘昆仑遗孤’,以其身负的、世间独一无二的麒麟神魂滋养之力,日夜伴你左右,温养你残缺的仙魄,你焉能平安长大,甚至修为精进至此?” 殿外的慕凡和司命,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浑身僵硬,血液几乎冻结! 麒麟神魂滋养之力?!少染果真就是传闻中的麒麟族遗孤!然而她成为太子伴读的原因,竟然是这个?!用她的神魂,去滋养太子先天残缺的仙魄?! “可是……母后……”元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少染她……她自身的神魂根基似乎也未曾完全修复,这些年……儿臣能感觉到,她的神魂之力已不如从前精纯旺盛,甚至……近日似乎出现了一丝不稳的迹象……” 天后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有些冰冷:“那也是她的命数。能为你滋养仙魄,是她的荣幸与本分。至于她的神魂旧伤……下界轮回,借万丈红尘与生死轮回之力洗练,已是目前最好的弥补之法。待她历劫归来,神魂补全,方能继续为你所用。否则,以她如今神魂出现裂痕的状态,迟早油尽灯枯,于你也无益了。” “借轮回补全……”元烨喃喃重复着,声音里听不出是喜是悲。 殿外的慕凡,只觉得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原来如此,所谓的太子伴读,所谓的下界历劫,竟然是为了将少染当做一味人形的、可以反复利用的补药,用来滋养太子那先天残缺的仙魄!甚至不顾她自身神魂旧伤未愈,不顾滋养三百年已让她神魂出现裂痕! 他身边的司命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俊脸煞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就在慕凡怒极,仙力控制不住产生一丝剧烈波动的刹那—— “谁?!” 殿内,天后苘溱凌厉的喝声如同冰刃般刺出!一股庞大无比的神念瞬间扫过殿外! “不好!”慕凡心头巨震,一把抓住几乎软倒的司命,身形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化作两道极淡的流光,朝着远离凌虚殿的方向疯狂遁去! “抓住他们!”天后冰冷充满杀意的声音响彻夜空! 霎时间,凌虚殿周围警钟长鸣!无数强大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升起!一队身穿金色铠甲、气息彪悍凌厉的天后亲兵,如同金色的洪流,朝着慕凡和司命逃遁的方向急追而来!道道金色的锁链和禁制光芒撕裂夜空,狠狠罩向两人! 慕凡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拉着司命在亭台楼阁间疯狂穿梭,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道攻击。司命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会哇哇乱叫:“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慕凡你个杀千刀的!我就说不该来!” 眼看就要被后方追兵合围,前方廊桥转角处,一道五彩霞光骤然亮起!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突兀出现,挡住了去路! 慕凡心中一惊,正欲强行突破,却见那人猛地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手指急速指向另一个相反的方向,口中却厉声喝道:“贼子往那边跑了!快追!” 是橘楉! 慕凡瞬间会意,没有丝毫犹豫,拉着司命猛地折向橘楉所指的相反的蟠桃园方向,同时将最后一点仙力注入隐匿法诀,彻底敛去身形气息。 那队金色亲兵被橘楉这么一指引,略微迟疑了一瞬,大部分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追去,只有一小部分继续朝着慕凡消失的方向搜寻。 橘楉看着慕凡和司命消失的方向,五彩霞衣下的手掌微微握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月神云芷的广寒宫方向疾驰而去。 蟠桃园深处,慕凡和司命躲在一片茂密的桃林之中,气息粗重,心有余悸。远处追兵的呼喝声和仙术碰撞声渐渐远去。 “吓、吓死我了……”司命瘫坐在地上,擦着满头冷汗,声音还在发颤,“刚才……刚才听到的……是真的吗?他们、他们竟然把小仙君当成……当成……” “滋养神魂的药材。”慕凡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桃花眼里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他之前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甚至远比猜测更加残酷! 片刻之后,一道五彩霞光悄然落入桃林,正是去而复返的橘楉。她脸色同样凝重无比,看着慕凡和司命,开门见山:“你们听到的,是真的。”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带着一丝后怕和愤怒:“我原本是去凌虚殿向天后回禀下界巡查事务,无意中在殿外也听到了……这才急忙赶来,正好遇上你们被追杀。”她看向慕凡,“慕凡,你之前传讯司命询问魂血封印和太子伤势,我就觉有异,暗中留意,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沉重。 “现在怎么办?”司命六神无主地问道,“天后已然察觉,定不会善罢甘休!追捕令恐怕马上就会落到我们头上!” 慕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天后暂时应该还无法确定是我们。麒麟王之死的真相,少染血脉被封印的原因,还需要进一步查清。” 他看向橘楉和司命,快速决断: “橘楉,你去找月神姐姐,将今日所知尽数告知,请她务必设法周旋,稳住天庭局面,至少……要暂时拖住天后对我和司命的追查!” “司命,你留在天庭,继续暗中调查掌经阁’失窃’的细节,以及天帝闭关两百年间的所有异常记录!还有,想办法……尽量拖延对沉瞳的全面追杀令!” “我立刻返回人间!”慕凡看向下界的方向,眼神坚定,“少染现在孤立无援,神魂还有隐患,我必须在她身边!” 橘楉和司命重重点头。此刻,三人前所未有地同仇敌忾。 “一切小心!” “保重!” 没有更多言语,三道流光悄无声息地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茫茫仙雾与夜色之中。 慕凡的身影如同坠落的流星,毫不犹豫地撕裂云层,朝着北疆肃州的方向,全力赶回。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回到那个少女身边。 天庭的阴影已然笼罩而下,人间的风雪,似乎也变得更加刺骨。 嗷嗷嗷 有没有人呀[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天界六日,人间六载。 当慕凡风尘仆仆、带着一身九天清寒重返北疆肃州时,眼前的顾府已悄然染上了六年风霜的痕迹。府墙更显斑驳,庭院中的老松枝干越发虬劲,连空气中弥漫的凛冽似乎都沉淀得更加厚重。 慕凡刚刚进门,仙念第一时间扫向顾青岚常待的东厢。 然而并非预想中窗前静坐的清冷少女,东厢空无一人,气息冷清。慕凡心头猛地一紧,身形瞬间化作流光掠向府后的演武场。 还未靠近,凛冽的破空声便已撕裂寒风,密集如雨点般传来! 演武场中央,一道窈窕矫健的身影正在腾挪闪动! 昔日略显单薄的少女已然抽条,身量高挑,穿着一身利落的红色窄袖劲装,勾勒出挺拔而充满力量的轮廓。墨发高高束成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六年边塞风沙与军营磨砺,洗去了顾青岚身上最后一丝属于上京贵女的娇柔,皮肤已经晒成了健康的浅蜜色,眉眼间的冰封之色更甚以往,眸光锐利如鹰隼,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与决绝。 她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柄青冥斩魄剑!剑身青芒流转,与她周身萦绕的一层极淡、却异常凝练的青色光晕隐隐呼应。剑招并非什么花俏的仙法,而是最基础、最狠辣的军中劈刺格挡,却被她使得迅若惊雷,重如山岳,每一剑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仿佛随时要破鞘而出的锋芒! 慕凡落在演武场边缘,看着场中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一时竟有些恍惚。六年……对于仙人不过弹指,对这凡间的少女,却是足以脱胎换骨的漫长光阴。 “啧,六年不见,一回来就盯着小姑娘看,果然还是那个登徒子兔精!”一个清脆却充满刻薄意味的少年声音在一旁响起。 慕凡转头,只见演武场边的石锁上,坐着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墨绿色的短打衣衫,头发竟是罕见的、如同新生嫩叶般的翠绿色,用一根同色发带随意绑在脑后。面容俊秀,唇红齿白,偏偏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正翘着二郎腿,啃着一个冻梨。 这少年身上,散发着一股慕凡极其熟悉的、属于玄龟的沉凝气息,却又有种陌生的鲜活。 “沉瞳?”慕凡挑眉,有些讶异,“你……化形了?”看来青晔那“月魄凝元散”和这六年的闭关,效果显著。 “哼!亏得吾主福泽庇佑,不然早被你这种不靠谱的家伙坑死了!”沉瞳——绿发少年翻了个白眼,吐出几颗梨核,精准地射向慕凡的衣角,被慕凡不动声色地避开。“一跑就是六年,音讯全无!要不是吾醒来还能感应到那点微薄的守护禁制没散,还以为你死哪个犄角旮旯了呢!” 这时,场中的顾青岚已然收剑。她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气息悠长平稳,仿佛刚才那番剧烈运动只是热身。她转过身,目光冷冷的扫向慕凡,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眼神微动。 六年时光,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将那份清冷雕刻得更加深刻。她看着慕凡,眼神除了最初那似有还无的波动外,迅速恢复成漠然的审视,仿佛在评估着应该用怎样的语气开口。 “你回来了。”她开口,声音比六年前更加清冷,带着一丝沙哑。 慕凡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脸上重新堆起那副惯常的、略带轻浮的笑容,走上前去:“哎呀呀,六年不见,我们家小青岚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这气势,这剑术,厉害厉害!” 顾青岚对他的奉承毫无反应,只是淡淡问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慕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叹了口气,神色变得正经了些许。他看了看四周,示意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三人回到顾青岚那陈设依旧简单、却多了几分兵器肃杀之气的房间。慕凡挥手布下隔音结界。 他看着顾青岚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瞥了一眼竖着耳朵、满脸“快说快说”表情的沉瞳,略一沉吟,决定透露部分真相,但不能全盘托出,以免她冲动行事。 “我查到了一些秘档,”慕凡的声音低沉下来,“你的血脉……确实出了问题,并非天生如此,而是中了一种极其阴损的秘术——魂血封印。” “魂血封印?”顾青岚眉头微蹙。沉瞳更是猛地坐直了身体,绿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怒火:“果然!哪个天杀的王八蛋干的?!” “此术能扭曲遮蔽本源血脉,让你无法被同源之力识别,甚至引发排斥。”慕凡继续道,目光紧紧盯着顾青岚,“这……或许就是冰谷禁制排斥你鲜血的原因。” 房间内一片死寂。顾青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冥剑的剑柄,沉瞳气得脸色发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可有解法?”顾青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有。”慕凡点头,“万物相生相克。能化解魂血封印、修复滋养本源之力的,唯有传说中的‘紫玉髓’。此物乃天地至宝,蕴含最纯净的生机造化之力,或许能洗去你血脉中的封印,甚至……修复你神魂的旧伤。”他刻意加重了“神魂旧伤”几个字,仔细观察着顾青岚的反应。 顾青岚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但很快恢复沉寂:“紫玉髓在何处?” “据古籍记载,”慕凡缓缓道,“祁连山主峰之巅,有一处万载寒潭,至阴至寒之地,却曾孕育出至阳至和的紫玉髓。只是……那地方险峻异常,且有极厉害的天然禁制,从未听说有人能成功取到。” “祁连山主峰……”顾青岚低声重复,目光锐利如刀,“那就走一趟吧!” “吾主去哪,吾便去哪!”沉瞳立刻表态,恶狠狠地瞪了慕凡一眼,“总比某些临阵脱逃的家伙可靠!” 慕凡摸了摸鼻子:“……我也去。”他知道拦不住,也不可能让她独自去冒险。 三人稍作准备,并未告知顾凛,只留书说进山寻药。顾真得知后嚷嚷着非要跟去,被顾青岚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再临祁连,风雪更甚往昔。主峰高耸入云,罡风如刀,几乎能将仙体都撕裂。寻常修士至此,恐怕寸步难行。好在三人皆非俗流:顾青岚身负麒麟血脉,且还有青冥剑,剑气自发护体;沉瞳龟甲防御无双,化形后更能调动土行之力抵御风寒;慕凡仙力虽不算顶尖,但保命遁术和辅助仙法层出不穷。 历经艰险,循着古籍中模糊的指引,他们终于在一片被万年冰壁环抱的绝境中,找到了那口传说中的寒潭。 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散发着能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潭边寸草不生,唯有潭水中央,隐约有一点微弱的、如梦似幻的紫色光华在幽幽闪烁,如同暗夜中唯一的星辰。 “紫玉髓!”沉瞳激动地叫出声。 那点紫光似乎感应到生人气息,微微波动了一下,散发出的生机之力让周遭刺骨的寒意都似乎减弱了半分。 慕凡神色凝重:“小心,古籍提及此地有天然禁制……” 话音未落,顾青岚已然出手!她足尖一点,身形如青烟般掠向寒潭中央,手中青冥剑发出一声清越剑鸣,剑尖直指那点紫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团包裹着紫玉髓的幽深潭水时—— “嗡——!” 一声远比麒麟血契禁制更加宏大、更加威严、充满了无情镇压意味的嗡鸣响彻整片冰谷! 无数道纯金色的、粗如儿臂的锁链状符文,猛然从潭底、从四周的冰壁中爆发出来!瞬间交织成一个巨大无比、遮天蔽日的金色牢笼,将整个寒潭连同其中的三人,彻底封锁在内! 恐怖的天威如同实质般压下!沉瞳闷哼一声,差点被压趴在地。顾青岚剑势一滞,被那力量狠狠推回潭边,脸色一白。慕凡急速掐诀,月白仙光涌出,勉强护住三人,脸色却变得异常难看! “这……这不是天然禁制!”慕凡失声,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这是……天庭御用的‘天罗地网伏魔阵’!而且是最高等级的那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罗地网?!”沉瞳也骇然,“这东西不是专门用来镇压上古大魔的吗?怎么会用来守一个破寒潭?!” 顾青岚握紧青冥剑,剑身嗡鸣不止,却无法斩断那些纯粹由规则之力凝聚的金色符文锁链。这结界的力量层次,远超他们的想象! “试试这个!”沉瞳咬牙,双手结印,调动体内恢复不多的本源之力,一道墨绿色的光柱轰向金色牢笼! 光柱撞上牢笼,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丝涟漪,便消失无踪。结界纹丝不动! 慕凡也尝试了几种破解仙诀,却毫无作用。这阵法浑然一体,借天地之力,绝非蛮力或寻常仙法能破。 “传讯!快传讯给那只狐狸!”沉瞳急道,“他好歹是个地头蛇,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顾青岚立刻取出青晔所赠的月魄灵珏,注入一丝灵力。 玉珏白光微闪,片刻后,青晔那带着一丝诧异的声音直接响起在三人脑海:“姑娘?何事急召?嗯?你们的气息……好强的天威压制!你们在何处?” “祁连主峰寒潭,被困于一天家结界之内!”顾青岚言简意赅。 “什么?天家结界?主峰寒潭?”青晔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错愕,“你们怎么会去那里?!那地方是……”他猛地顿住,似乎意识到失言,沉默了几息,声音变得无比凝重,“不要妄动!等我!” 约莫一炷香后,一道白光穿透风雪,落在结界之外,显露出青晔的身影。他依旧一身白狐裘,风华绝代,此刻那张精致妖异的脸上却布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凝重。 他仔细打量着那笼罩了整个寒潭、金光流转、符文密布的庞大结界,琉璃金眸中光芒急剧闪烁,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骇然。 “果然……是天罗地网伏魔阵……”青晔的声音干涩,“此阵……乃天帝亲掌,非剿灭上古大魔或守护关乎三界存亡之重地不会动用!它……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守护这寒潭中的紫玉髓?” 他猛地看向结界内的三人,目光锐利无比:“你们为何非要取这紫玉髓不可?它到底有何用处?” 慕凡与顾青岚对视一眼,沉声道:“化解魂血封印,修复本源。” 青晔瞳孔骤缩,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看那金光万丈的天家结界,又看看结界内神色凝重的三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 魂血封印需天龙帝王血脉方能施展……天帝亲掌的天罗地网大阵守护着能化解此封印的紫玉髓…… 这其中的意味,让他这等活了万年的狐妖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此阵……我破不了。”青晔缓缓摇头,声音沉重,“非但我破不了,放眼三界,能强行破除此阵者,屈指可数。而且一旦强攻,必会惊动布阵之人——也就是天帝陛下!” 结界内外,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风雪在金色牢笼外呼啸,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牢笼内,是面面相觑、心头巨震的三人。 天家手笔,天帝亲阵,守护的竟是一味能化解魂血封印的灵物? 这究竟是无意的巧合,还是……刻意的封锁? 顾青岚抬头,望着那纵横交错、如同天条般不可逾越的金色符文,冰封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那至高无上的、九重天阙的倒影。 真相的碎片,似乎正在这片被天罗地网封锁的寒潭之上,拼凑出一个令人胆寒的轮廓。 第18章 第 18 章 金色符文交织成的天罗地网,如同冰冷的苍穹倒扣,将寒潭与外界彻底隔绝。那源自天帝亲掌的恐怖威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天罗地网……竟是天罗地网……”沉瞳化形的绿发少年脸色发白,咬牙支撑着那股无处不在的镇压之力,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天帝老儿是疯了吗?用这玩意来守一个潭子?!” 慕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指尖月白仙光不断闪烁,尝试着各种破解禁制的手法,却无一例外如同石沉大海,连最细微的涟漪都无法激起。这阵法借天地规则之力而成,浑然一体,绝非他这等散仙能撼动。 “蛮力破不开,巧劲也无用,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里?”他低声咒骂,桃花眼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焦灼。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顾青岚。 顾青岚静立潭边,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而孤绝的背影。她仿佛没有听到身后两人的话语,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怀中那柄嗡鸣不止的青冥斩魄剑上。 剑身青芒流转,与她额间那点灼热的青痕交相辉映,一股不屈的、锐利到极致的剑意自她周身升腾而起,竟隐隐与周遭庞大的天威形成对抗! 不能困在这里! 紫玉髓近在咫尺! 父亲的旧伤……她血脉的真相……都在等着这味灵药! 一股决绝的戾气自心底涌起,冰封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让开!” 清冷的喝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慕凡和沉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只见顾青岚双手握紧青冥剑柄,周身那淡青色的光晕骤然炽盛!她将全部的力量、意志、乃至沸腾的血脉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剑身之中! “铮——!” 青冥斩魄剑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惊天剑鸣!剑身光华大放,一道凝练如实质、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阻碍的青色剑罡冲天而起,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狠狠斩向那金光流转的结界壁垒! “不可!”慕凡惊骇欲绝,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轰——!!!!!” 剑罡与金色结界悍然对撞! 想象中结界破裂的场景并未出现。那看似无形的结界壁垒,此刻却显露出其狰狞的一面!无数金色符文瞬间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组成一道坚不可摧、反噬一切攻击的法则之墙! 恐怖到无法形容的反震之力,如同亿万座大山叠加,沿着青冥剑身,排山倒海般轰然撞回顾青岚! 忽然一道柔和的碧色光幕将顾青岚周身包裹起来,光晕如同最坚韧的蚕丝,瞬间将她包裹,堪堪抵消了大部分冲击力,是她怀中那枚一直贴身收藏、通体碧绿缠绕银丝的纤云璧!然而这光幕再卸去大半反震之力后立刻碎了,余震还是撞在了顾青岚身上。 “噗——” 顾青岚身形剧震,一口殷红的鲜血狂喷而出,洒落在漆黑如墨的潭水边,瞬间凝结成冰。她握剑的双臂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气息瞬间萎靡到极致! “吾主!” “小青岚!” 沉瞳和慕凡目眦欲裂,同时飞扑上前。 就在顾青岚即将重重砸落在冰冷坚硬的冰面上时,慕凡及时赶到,将将接住受伤的她,碧光丝丝缕缕从温润的纤云璧上散发出,缓缓渗入她受损的经脉,勉强吊住她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碧光亮起的同一瞬间,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特殊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无视了天罗地网结界的封锁,悄无声息地穿透虚空,朝着九重天阙的某个方向急速遁去! 三十三重天外,瑶池仙宫深处。 正在闭目调息的天后苘溱,凤眸骤然睁开!指尖一枚与之配套的纤云玉珏正发出急促而灼热的光芒! “嗯?”她美艳绝伦的脸上掠过一丝惊疑,“北疆?祁连山?竟是天罗地网结界附近?那丫头……怎会触动如此强大的反噬?还引动了纤云璧护主?” 她掐指急算,却只觉天机一片混沌,被更强大的力量所遮蔽。一股莫名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几乎就在纤云璧波动传出的同时。 北疆,肃州军镇,将军府。 将军府的书房内,炭火噼啪。顾凛正对着北境舆图凝神,指尖划过一条蜿蜒的河谷,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忧虑。北疆的冬天,从来都不太平。 突然,书房门被猛地撞开!一名风尘仆仆、带着边境烽火台特有焰羽标识的传令兵踉跄扑入,单膝跪地,声音因极速奔驰而嘶哑变形: “报——!将军!紧急军情!黑水河部、秃狼部、烈风部三部蛮族联军,集结三万精锐,突破烽燧线,正猛攻落鹰隘!隘口守军死伤惨重,快撑不住了!” 顾凛“霍”地起身,案几上的茶杯被带倒,茶水淋漓地泼在舆图上,恰好淹没了那片象征着险峻关隘的区域。他脸色铁青,眼中寒光骤盛:“三部联军?落鹰隘?他们怎敢?!怎会毫无征兆!” “情报显示……蛮族似得了大批精良装备,且有高人指点战术,攻势极其刁钻凶猛!”传令兵喘息着补充。 来不及细思其中蹊跷,军情如火!顾凛瞬间披上玄色大氅,声音沉如寒铁:“击鼓!点兵!亲卫营随我即刻驰援落鹰隘!令副将率主力随后接应!” “是!”亲兵领命,飞奔而出。 片刻之后,肃州城内战鼓擂动,声震四野!黑色的铁流迅速在将军府前汇聚。顾凛翻身上马,玄甲冰枪,目光扫过眼前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儿郎,没有丝毫犹豫,长枪前指: “出发!” 铁骑洪流,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肃州城,迎着凛冽的北风,向着烽火连天的落鹰隘方向疾驰而去。顾真一身赤甲,紧紧跟在父亲身侧,年轻的脸庞上混合着紧张与兴奋。 然而,当他们疾驰至预定的接应地点狼牙谷时,预想中正在苦战的落鹰隘却异常安静,只有风声呜咽。山谷两侧,怪石嶙峋,如同巨兽参差的獠牙。 “不对!”顾凛猛地勒住战马,久经沙场的直觉让他脊背发凉,“情报有误!落鹰隘方向并无大战痕迹!中计了!后队变前队!快撤!” 可惜,太晚了! “呜嗷——!!!” 凄厉的蛮族号角声如同鬼哭,骤然从山谷两侧响起!无数黑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自岩石后、雪坑中蜂拥而出!箭矢如同密集的飞蝗,裹挟着刺耳的尖啸,从天而降! “盾阵!举盾!”顾凛咆哮着,长枪舞动,挑飞数支利箭。 但埋伏者的数量远超想象,而且其中赫然夹杂着数道气息强横无比的身影!蛮族三大宗师——血狼、秃鹫、风鬼——同时现身,带着残忍的狞笑,直扑顾凛! “顾凛!今日这狼牙谷,就是你的葬身之地!”血狼宗师声音沙哑,刀光如血,带着浓重的血腥煞气。 与此同时,蛮族士兵中竟有人用生硬的官话高喊:“多谢秦尚书送来的布防图和行军路线!顾凛的人头,我等笑纳了!” 秦何?!京城兵部尚书秦何?! 顾凛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这一切!根本没有什么大规模入侵!这是秦何勾结蛮族,精心为他设计的绝杀之局!目的就是要将他永远留在北疆! “秦何老贼!我顾凛不死,必斩你狗头!”顾凛目眦欲裂,悲愤怒吼,冰枪横扫,荡开一片敌人,但胸口却因急怒攻心而一阵气血翻涌。 三大宗师围攻,外加无数蛮族精锐的疯狂扑杀,顾凛身边的亲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一片片倒下!鲜血染红了谷地的积雪,断肢残骸随处可见。 顾凛虽勇猛无匹,枪出如龙,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更要分心护着身旁杀红了眼的顾真。一道阴毒的掌风终于寻得空隙,重重印在他的后心! “噗——!”顾凛身形巨震,一口鲜血喷出,玄甲背后赫然出现一个清晰的掌印,寒气弥漫。 “爹!”顾真惊恐大叫,目眦欲裂。 “真儿……走!”顾凛一把推开欲冲上来扶他的顾真,声音因重伤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突围!回肃州!保护好……保护好你妹妹!快走!” “不!爹!我不走!”顾真哭喊着,挥刀砍翻一个逼近的蛮兵。 “这是军令!!”顾凛怒吼,再次强行提起一口气,冰枪爆发出惊人的寒芒,暂时逼退三大宗师半步,为顾真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缺口,“走啊!告诉岚儿……好好活着!” 顾真看着父亲染血却依旧挺拔如山岳、为他挡住所有刀剑的背影,泪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视线。他死死咬碎了一口牙,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最终猛地一跺脚,转身如同疯魔般朝着那唯一的缺口冲杀而去! 他不能死!他要把消息带回去!他要告诉妹妹!他要杀了秦何老贼! 一路拼杀,不知身上添了多少伤口,左臂被一刀砍中,剧痛钻心,几乎抬不起来。他只有一个念头:回肃州!回将军府! 当他终于拖着残破的身躯,如同血人般冲进肃州城门,跌跌撞撞扑向将军府时,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妹妹顾青岚! “妹妹!妹妹!快!快去救爹!”他嘶哑地喊着,冲进府门。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庭院和满脸焦急恐慌的忠叔。 “小姐……小姐她一早和慕凡公子、沉瞳小哥进祁连山深处了……至今未归啊!”忠叔老泪纵横,声音颤抖。 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裂!顾真只觉得天旋地转,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全身! 爹危在旦夕!妹妹不知所踪! “祁连山……对!祁连山!”顾真猛地抓住忠叔,如同抓住最后的浮木,“他们去了哪个方向?快告诉我!” 得知大致方向后,顾真一把推开忠叔,甚至顾不上处理一下狰狞的伤口,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将军府,跨上战马,疯了一般朝着祁连山的方向冲去!马蹄踏碎积雪,溅起一路泥泞与血痕。 祁连山,寒潭结界内。 碧光微敛,顾青岚用青冥剑强撑着身体,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细碎的血沫。慕凡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将仙力度入她体内疗伤,沉瞳则焦急地翻找着可能有用的丹药。 就在这时,顾青岚别在腰间的、用于军中短途通讯的一枚简陋玉符,突然疯狂闪烁起来,里面传出顾真那撕心裂肺、夹杂着无尽恐慌和绝望的哭喊声: “……妹妹!你在哪?!爹出事了!狼牙谷!秦何老贼害他!三大宗师围攻!爹快不行了!快回来啊!救爹——!” 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顾青岚的耳膜,狠狠扎入她的心脏! 父亲……重伤垂危……狼牙谷……秦何!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血脉深处的悸动与呼唤,冰谷禁制的排斥,紫玉髓的希望,此刻全都变得微不足道!脑海中只剩下父亲沉静而疲惫的眼神,宽阔却微驼的背影,还有那句沉重的“是爹对不住你”…… 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那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碾碎!额间的青痕灼热得如同燃烧,却不再是源于麒麟的呼唤,而是源自凡尘血脉的极致焦灼与恐慌! 她不能失去父亲!绝不能! 什么血脉真相!什么天界秘辛!什么神魂旧伤!都比不上父亲的性命!自己为了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的真相竟让父亲身处险境,这些年自己都在做什么? 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如同火山般在她冰冷的眼底爆发! 她猛地推开慕凡度送仙力的手,准备起身。 “吾主!你伤势太重!不可妄动!”沉瞳急道。 “小青岚!冷静点!一定有别的办法!”慕凡试图抓住她,却被她周身骤然爆开的一股混乱而强大的气劲震开! 顾青岚踉跄着站直身体,染血的手指死死攥紧青冥剑柄,目光死死盯住那纹丝不动的金色结界,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决心: “没有办法了……” “我必须出去……” “不惜……一切代价!” 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顾青岚”的清明被彻底淹没,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与绝望的赤红。 纤云璧的碧光似乎感应到她决绝的死志,再次微微亮起,却显得那般无力。 慕凡和沉瞳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同时涌起巨大的、不祥的预感。 “你要做什么?!” 第19章 第 19 章 慕凡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他试图再次靠近,却被顾青岚周身那股混乱而决绝的气场逼退。 此刻的她,像一柄绷紧到极致、即将寸寸碎裂的玉弓,所有的生命力都在向着一个目标疯狂燃烧。 沉瞳化形的绿发少年更是急得眼睛都红了,扑上来想抱住顾青岚的腿:“吾主!不可!万万不可!一定有别的办法!等那只狐狸回来!他一定有……” “没有时间了!”顾青岚嘶声打断他,目光依旧死死锁着那金色的结界,眼底是近乎疯狂的偏执,“父亲等不了!” 她猛地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唇角溢出,染红了玄色的衣襟。纤云璧的碧光在她胸前微弱地闪烁着,仿佛风中残烛。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之际,一道白光穿透结界外的风雪,青晔去而复返。他显然也感应到了结界内异常激烈的能量波动和顾青岚濒临崩溃的气息,琉璃金眸中满是凝重与急切。 “姑娘!冷静!”青晔的声音透过结界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焦灼,“此阵绝非蛮力可破!强行冲击,唯有形神俱灭一途!” “那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出去?!”顾青岚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盯向青晔,声音嘶哑如裂帛,“告诉我!” 青晔被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与绝望震住了。他沉默了一瞬,琉璃般的眸子里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古老卷轴中……确有一则禁术记载……”他声音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或许……能于至坚结界上,撕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说!”顾青岚毫不犹豫,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此术名为‘燃魂裂虚’。”青晔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满是复杂,“以施术者心头精血为引,燃烧部分神魂为柴,爆发出远超自身境界的瞬间力量,集中于一点,或可……撼动规则一瞬。” 燃烧神魂?! 慕凡和沉瞳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不行!”慕凡几乎是在咆哮,“青岚!你听见没有!燃烧神魂!轻则经脉尽毁沦为废人,重则当场魂飞魄散!为了一个可能,不值得!” “不能!”沉瞳更是直接跪倒在地,抱住顾青岚的腿,声音带着哭腔,“让吾去!用吾的龟壳去撞!用吾的神魂去烧!您不能……” 顾青岚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绿发少年,又看向脸色铁青、眼中满是痛色的慕凡,冰封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下一刻,父亲染血的身影、顾真绝望的哭喊再次占据了她的全部脑海。 她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掰开了沉瞳的手指。 “值得。”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决绝,“为我父亲,一切都值得。” 她不再看任何人,目光重新投向那金色的壁垒。双手艰难地抬起,开始按照青晔隔着结界急速传授的、艰涩而古老的咒文掐动法诀。 每念出一个音节,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周身的气息却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疯狂攀升!指尖逼出心头精血,殷红的血珠融入法诀,化作诡异的血色符文环绕周身。她的眉心之处,一点微弱却璀璨无比的光点开始凝聚,那是神魂本源被点燃的迹象! “停下!顾青岚!我命令你停下!”慕凡目眦欲裂,试图强行打断,却被那越来越狂暴的能量狠狠弹开,喉头一甜,竟也喷出一口血来。结界外的青晔亦是面色大变,不断试图加固结界隔绝内外气息,以免引来更可怕的存在。 沉瞳瘫倒在地,发出绝望的呜咽。 顾青岚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她的世界只剩下那道咒文,那个术法,那个必须打开的缺口!剧痛从神魂深处传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疯狂穿刺、灼烧,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泛起黑暗……但她掐诀的手,却稳得可怕! “以吾之血……” “燃吾之魂……” “裂此虚空——!” 最后一句咒文,如同惊雷般从她口中吼出! 刹那间,她周身血色符文大盛,眉心那点神魂之光骤然爆开,化作一道纤细却无比凝聚、仿佛能洞穿世间万物的赤红色光柱,悍然轰向她面前的金色结界壁垒!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青冥斩魄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决死意志,发出一声悲怆却激昂的剑鸣,青碧色的剑罡暴涨,融入那赤红光柱之中!胸前的纤云璧也爆发出最后的、强烈的碧色光晕,三者力量在这一刻强行融合! “轰——咔!!!”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巨响爆发开来! 那坚不可摧的金色结界壁垒,在被赤红、青碧、碧绿三色纠缠的光柱击中的那一点上,竟然真的剧烈扭曲、波动起来!一道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蔓延开来!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闪烁着危险能量乱流的缝隙,赫然出现! “就是现在!”结界外的青晔厉声喝道! 慕凡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但在青晔的喝声中瞬间反应过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本能地化作一道月白流光,在那缝隙剧烈波动、即将崩溃愈合的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擦着边缘遁入了寒潭之中! 冰冷的潭水刺骨,但他全然不顾,目光死死锁定潭底那点微弱的紫色光华!仙力化作大手,猛地向下一捞! 入手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温润、散发着柔和而磅礴生机力量的紫色晶石,内部仿佛有液体流转,瑰丽非凡——紫玉髓! 得手了! 慕凡心中刚升起一丝狂喜,随即被更大的恐慌淹没!他猛地转头看向结界缝隙之外—— 只见顾青岚在爆发出那惊天一击后,周身炽盛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般骤然熄灭!眉心处的神魂之光黯淡得几乎消散,大量的鲜血从她七窍中涌出,染红了她苍白如纸的脸庞。她像一片失去了所有力量的落叶,软软地向前倒去。 “小青岚!”慕凡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从那即将彻底闭合的缝隙中冲了出来,在她倒地之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触手一片冰凉!她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生命之火正在急速消散。 “咳……”顾青岚艰难地睁开眼,视野已经模糊,只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到,“拿到了…么?咳…咳……” 慕凡慌忙将那块刚刚取出的、还带着潭水深寒的紫玉髓塞进顾青岚手中。 看了看手中的紫玉髓,顾青岚扯了扯嘴角, “这命……没白拼,救……救我爹……”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眷恋与哀求,瞳孔中的光芒开始涣散,“……给……他……”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完全落下,那紧紧攥着紫玉髓、染血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睛缓缓闭上,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血珠,再无声息。 “小青岚!”慕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紧紧抱住怀中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整个人如遭雷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与悲痛。 沉瞳扑了上来,发出如同幼兽哀鸣般的痛哭。 结界外的青晔看着这一幕,缓缓闭上了眼睛,俊美的脸上满是复杂难言的沉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风雪依旧在呼啸,吹过狼藉的冰谷,吹过那具失去生息的躯体,吹过慕凡空洞绝望的眼睛。 紫玉髓静静地躺在他掌心,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那能滋养万物、化解封印的生机之力,此刻却讽刺般地映照着一条刚刚逝去的、年轻的生命。 就在慕凡抱着顾青岚逐渐冰冷的身体,沉溺于无边无际的绝望与悲痛之中时,结界之外,风雪呼啸的边缘,一道踉跄而疯狂的身影正不顾一切地冲来! 正是拼死从狼牙谷突围、又马不停蹄从将军府赶来的顾真! 他浑身浴血,左臂不自然地耷拉着,脸上混杂着冻僵的血污、泪水和极度恐慌带来的扭曲。他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金色牢笼,也看到了牢笼内模糊的人影。 “妹妹!慕凡!沉瞳!”他嘶哑地喊着,用尽最后力气狂奔,“爹他……” 他的声音,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脚步猛地钉死在冰冷的雪地里,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彻。 他看到了。 透过那金光流转、尚未完全闭合的细微缝隙,他清晰地看到了结界内的景象—— 他那个总是清冷倔强、却会在无人处对他露出极淡笑意的妹妹……那个刚刚成长为北疆最耀眼利剑的妹妹……此刻正毫无生气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玄色劲装被鲜血染透,脸色苍白如雪,唇角、眼角、耳际都残留着刺目的血痕,那双总是清亮锐利的眼睛……紧紧闭着,再无一丝光彩。 她就像一个被轻易摔碎的玉瓷娃娃,所有的生命力都已流逝殆尽。 而抱着她的慕凡,那个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小白脸,此刻却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像,脸上是顾真从未想象过的、近乎破碎的绝望与空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顾真张着嘴,所有的呼喊、所有的焦急、所有关于父亲的噩耗,全都死死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股撕裂肺腑的腥甜。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针尖,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那一幕。 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然后骤然停滞的窒息感。 几息之后,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痛苦与绝望的悲鸣,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哀嚎,猛地从顾真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凄厉地撕裂了祁连山的寂静风雪! “妹妹——!!!” 他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想要冲过去,却被那该死的金色结界无情地阻挡在外,只能用拳头疯狂地捶打着那无形的壁垒,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咚咚声,指骨瞬间破裂,鲜血淋漓。 结界内的慕凡,被顾真这声凄厉的悲鸣猛地惊醒。他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看到了结界外那个几乎崩溃的少年。 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几乎将他淹没。但他看着怀中再也无法睁眼的少女,想起她最后那句轻如羽毛的嘱托,一股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理智强行压下了所有的情绪。 他轻轻地将顾青岚的身体放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结界边缘。隔着那层即将完全弥合、依旧流转着危险金光的屏障,他与外面跪地痛哭、状若疯魔的顾真对视。 慕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燃烧殆尽,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但他开口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冰棱般砸落: “顾真。” 顾真抬起血泪模糊的脸,茫然地看着他。 慕凡摊开手掌,那枚散发着柔和紫光、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紫玉髓静静躺在他掌心。 “这是她……”慕凡的声音顿了一下,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瞬,又立刻恢复死寂,“……用命换来的。” 他猛地将手伸出那即将闭合的缝隙,将紫玉髓精准地抛向顾真! 顾真下意识地接住。入手温润的触感,却仿佛烫得他手心剧痛。 “拿着它。”慕凡的目光死死盯着顾真,眼神锐利得如同最后的刀锋,“回去。救你父亲。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不要让她……白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结界缝隙终于彻底弥合,金色的光芒再次连成一片,将内外彻底隔绝。 顾真呆呆地跪在雪地里,看着手中那枚用妹妹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紫色晶石,又透过那冰冷无情的金色光壁,看着里面那个再次缓缓跪倒在妹妹身边、将脸深深埋下去、肩膀剧烈颤抖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的慕凡。 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痛与责任,如同祁连山的万载冰雪,轰然压在了他年轻的、几乎要被压垮的肩膀上。 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紫玉髓,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温润的紫光透过指缝渗出。 最终,他发出一声如同泣血般的呜咽,猛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那金色的牢笼和牢笼内生死相隔的妹妹,转身如同负伤的野兽,朝着肃州城的方向,疯狂地、跌跌撞撞地奔去。 风雪很快淹没了他离去的身影,也淹没了结界内无声的悲恸。 紫玉髓在手,重如山岳。那是妹妹用命换来的,一线微弱的……生机。 第20章 第 20 章 慕凡跪在冰冷坚硬的冰面上,怀中抱着顾青岚彻底失去温度的身体。沉瞳化形的绿发少年瘫坐在一旁,失魂落魄,绿色眼眸中一片空洞。风雪被隔绝在外,结界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静。 良久,慕凡缓缓抬起头,眼中是血丝遍布的麻木。他轻轻将顾青岚平放在地,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场幻梦。然后,转向结界外那道一直沉默伫立的白色身影。 “青晔少主。”慕凡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磨过砂纸,“求你一事。” 结界外的青晔,琉璃金眸中复杂之色流转,他自然明白慕凡所求为何。“将军之事,我已知晓。秦何勾结蛮族,此乃人族内部大患,我狐族不便直接插手。但……”他顿了顿,“我会以狐族秘法,暂时护住顾凛将军心脉一线生机,并指引肃州援军最快路径前往狼牙谷。能否救回,看他造化。这……也算全了与顾姑娘相识一场的缘分。” 这已是青晔能做到的极限。插手凡人战事,干涉王朝更迭,是妖族大忌。 慕凡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算是承了这份情。现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了身边这具冰冷的躯体上。他颤抖着手,想去抚平顾青岚眉宇间最后凝结的那丝痛苦痕迹。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额头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如同星海、威严凌驾众生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整个祁连山脉的风雪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天空中的云层疯狂汇聚、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道道璀璨夺目的金色霞光如同天梯般垂落! “嗡——!” 笼罩寒潭的天罗地网结界,在这股威压面前,竟如同温顺的宠物般发出臣服的嗡鸣,金光流转变得柔和。 一道身着九彩凤纹宫装、头戴珠翠凤冠、容颜绝世、气质却冰冷高贵到令人不敢直视的身影,自金色霞光中缓缓步出。她周身散发着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光辉,仿佛她就是这片天地的主宰。 天后苘溱!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平躺在地、气息全无的顾青岚身上,那双深邃如同寰宇的凤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惊怒!尤其是当她看到顾青岚眉心处那若隐若现、因为燃魂禁术而彻底显形、并且布满了细微裂痕的神魂光点时,那惊怒之色更是几乎难以掩饰! 纤云璧的异常波动果然没错!这丫头不仅触动了天罗地网,竟然还妄动燃魂禁术,导致本就未曾完全修复的神魂旧伤彻底爆发,出现了不可逆的裂痕!已然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之象! 更让她震怒的是,她敏锐地感知到,那寒潭之中,原本应该存在的紫玉髓气息——消失了! 是谁?是谁取走了紫玉髓?是那只总跟在这丫头身边的玉兔精?还是…… 天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扫过在场的慕凡和沉瞳,最后在结界外的青晔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与质问。 慕凡在天后降临的瞬间,身体就本能地绷紧,巨大的恐惧与愤怒交织,让他几乎要失控!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将顾青岚的身体护在身后,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向天后那足以让寻常仙神跪伏的目光。 “天后娘娘。”慕凡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青岚她……为救其父,不得已动用禁术,现已……请娘娘慈悲,救她一命!”明知希望渺茫,但这已是他最后能抓住的稻草。 “救她?”天后苘溱红唇微启,声音清冷如玉,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燃魂裂虚,神魂俱损,裂痕已生,便是大罗金仙在此,也难挽回。此乃她自取之祸。” 她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击碎了慕凡心中仅存的侥幸。 但紧接着,天后的举动让慕凡瞬间如坠冰窟! 只见她伸出纤纤玉指,凌空一点!顾青岚胸前那枚已然黯淡的纤云璧骤然飞起,悬浮在半空,碧光大盛!一股诡异而强大的吸力自玉璧中产生,竟开始强行抽取顾青岚那已然脆弱不堪、布满裂痕的残魂! “你要做什么?!”慕凡目眦欲裂,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敬畏,猛地扑上前想要阻止! “放肆!”天后凤目一寒,甚至未曾真正出手,只是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磅礴威压如同无形巨山般轰然压下! “噗通!”慕凡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撞在身上,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仙力被彻底镇压,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砸飞出去,重重撞在结界内壁上,又滑落下来,鲜血狂喷,再也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目眦欲裂! “敢伤吾主!老子跟你拼了!!”沉瞳眼见慕凡被重伤,顾青岚残魂被抽离,一直压抑的愤怒和绝望彻底爆发!他怒吼一声,周身墨绿色光芒大放,现出部分玄龟本体虚影,带着一股蛮荒凶悍的气息,不顾一切地朝着天后撞去! “蝼蚁撼树。”天后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玉指随意一拂。 一道柔和却蕴含恐怖力量的金光闪过,沉瞳化形的绿发少年如同被洪荒巨兽正面撞击,连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人便如同炮弹般被狠狠击飞,瞬间穿透了天罗地网结界,化作一道墨绿色的流光,消失在祁连山深处的风雪之中,生死不明! 解决了聒噪的干扰,天后苘溱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那枚碧光流转的纤云璧上。顾青岚那微弱、布满裂痕的残魂已被强行抽出,在玉璧的光芒中痛苦地挣扎、扭曲。 天后的眼神冰冷而无情。本来指望用红尘之力修复凝实这丫头的神魂,谁知竟让她接触到了紫玉髓,知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伤了神魂,还可能因为记忆残留而成为不可控的隐患…… 必须彻底清除! 她双手结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印诀,口中念念有词,一股蕴含着法则抹杀之力的晦涩波动,透过纤云璧,狠狠冲刷向顾青岚那脆弱的残魂! “住手!”慕凡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青岚残魂中那些属于“顾青岚”的记忆、情感、与父亲、兄长、与这北疆风雪相关的一切印记,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迅速变得模糊、淡化、最终……彻底消失! 残魂的光芒变得更加黯淡,只剩下最本源的魂魄,再无半点今生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天后苘溱面无表情地收起印诀,纤云璧的光芒也随之敛去。她看也不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慕凡,以及那具失去灵魂的空壳肉身,玉手轻挥,将那抹被清洗得一干二净的残魂收起。 “慕凡仙君,擅离职守,干涉凡尘,窥探天机,更纵容包庇要犯,罪无可赦。”天后清冷的声音宣判着,“押回天庭,打入伏魔殿,听候发落!” 话音落下,两道金色的锁链自虚空中探出,固定住慕凡的四肢,将他牢牢捆缚,封禁了所有仙力。 天后最后瞥了一眼这片狼藉的冰谷,身影缓缓融入金色霞光之中,连同顾青岚的残魂一起,消失不见。天空的漩涡散去,风雪重新开始呼啸。 天后苘溱的身影融入金色霞光,并未直接返回九重天,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流光,穿透阴阳界限,直抵幽冥地府。 忘川河畔,彼岸花依旧开得烂漫而冶艳。阎王早已感受到那股浩荡天威,率领判官鬼差,战战兢兢地候在奈何桥头。见到天后法驾亲临,连忙躬身行礼,心中却是七上八下,不知这位三界女主为何突然驾临这阴司地府。 “参见天后娘娘!” 天后苘溱显出身形,面色淡漠,玉手轻抬,将那抹属于顾青岚也即是少染仙居的、已被清洗了当世记忆的残缺神魂悬浮于掌心之上,微弱的光芒仿佛随时会熄灭,仔细看还布满了细微的裂痕。 “此魂,重投入轮回。”天后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阎王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下意识地展开手中那本记载众生福祸寿夭的命簿,想要核对一下流程。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残魂之上,再对照命簿上“顾青岚”之名下的记载时,身躯猛地一颤,脸上露出了极度错愕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娘娘……这……这顾青岚的阳寿……按命簿所载,分明……分明还有一十八年啊!”阎王的声音都变了调,指着命簿上清晰的朱砂字迹,“她……她怎会提前这许多时日殒命?而且这魂魄状态……似是遭受了极大的损伤和……人为干预?” 命簿乃天地规则所化,寻常仙神亦难轻易篡改。如此大的出入,简直闻所未闻! 天后凤目微垂,冰冷的目光落在阎王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地府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判官鬼差们吓得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 “命簿所载,乃天道常轨。”天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然世间变数无穷,此女命格特殊,遭逢大劫,提前应劫而亡,亦在因果之中。至于魂魄损伤,乃其自身妄动禁术反噬所致。”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视阎王那双因恐惧而缩小的瞳孔:“今日之事,乃天界机密。此魂乃是少染仙君,再入轮回,必须万无一失,必要令其……寿终正寝,安稳度过下一世,仙君才可历劫成功后归位,再有闪失,我拿你试问,你,明白该如何做了?” 阎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了厚重的官袍。他岂能听不懂天后的弦外之音?这是要他隐瞒顾青岚提前殒命的真相,修改轮回记录,并且确保她下一世绝对不能再出任何意外,必须安安稳稳地走完一生,绝不能让她再有觉醒或触及前世秘密的机会! “下……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阎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娘娘放心!下官定会亲自督办,将小仙君妥善安排,必不辜负娘娘信任!”他心中叫苦不迭,这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篡改命簿记录已是重罪,还要确保一个被天后如此“关照”的魂魄安稳度日,这差事一个不慎,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天后满意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玉手轻挥,那抹残魂便轻飘飘地飞向阎王。阎王连忙双手捧住,如同捧着滚烫的山芋。 “好自为之。”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语,天后苘溱的身影再次化作流光,消失在地府阴森的天空中。 直到那股恐怖的威压彻底消失,阎王才敢颤巍巍地站起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看着手中那抹微弱、空白、却又牵扯着天大干系的残魂,又看了看命簿上那被无形力量悄然抹去、变得模糊的“顾青岚”十八年阳寿记录,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唉……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他摇了摇头,对身旁噤若寒蝉的判官吩咐道,“去,查一下,最近有哪些即将投胎、家世清白、福缘深厚、且注定一生平顺无大灾大难的富贵人家……不,还是寻常小康之家更稳妥些……务必,要万无一失!” 判官领命而去。阎王独自站在奈何桥头,望着脚下奔流不息的忘川河水,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忧虑。他隐隐感觉到,三界平静的表象之下,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而这抹看似微不足道的残魂,或许就是风暴的核心。 天罗地网结界内。 慕凡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被金色锁链拖着,升向那冰冷的九重天。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越来越远的祁连山,看了一眼那具被遗弃在冰谷中的、属于“顾青岚”的肉身,眼中只剩下压抑的悲恸。 青晔站在结界外,全程沉默地目睹了这一切。直到天后离去,他才缓缓显出身形,看着结界内那具空壳,琉璃金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抬手,一道纯净的狐火落下,温柔地包裹住顾青岚的肉身,将其化作点点晶莹的光尘,消散于北疆的风雪之中。 此时,北疆。 就在顾青岚香消玉殒、神魂被带入地府的同时,狼牙谷内的惨烈战斗也已接近尾声。 顾凛身负重伤,倚靠在一块染血的巨石后,气息奄奄。三大蛮族宗师步步紧逼,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山谷外围突然喊杀震天! 一支精锐的肃州骑兵如同神兵天降,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准的战术撕开了蛮族的包围圈!为首的,正是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顾真! “爹——!坚持住!”顾真嘶吼着,一马当先,手中弯刀挥舞得如同旋风,不顾自身伤势,拼命向顾凛的方向冲杀。他怀中紧紧揣着那枚温润的紫玉髓,那是妹妹用命换来的希望!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温和气息悄然笼罩了顾凛重伤的身躯。这股力量并非直接疗伤,却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勉强维系住了他即将崩溃的心脉,让他吊住了最后一口气。 正是远在祁连山外的青晔,以狐族秘法暗中相助。 顾真终于冲破重重阻碍,杀到了顾凛身边。他颤抖着掏出紫玉髓,按照慕凡之前匆忙告知的粗浅法门,将一丝微弱的真气注入其中。紫玉髓顿时散发出柔和而磅礴的生机紫光,笼罩住顾凛。 那温暖而充满生命力的能量,如同甘霖般渗入顾凛千疮百孔的身体,暂时稳定住了他可怕的伤势,甚至开始极其缓慢地修复一些受损的经脉。 蛮族见大势已去,加之三大宗师似乎也收到了某种隐秘的讯号,开始且战且退。肃州援军趁势掩杀,终于将残敌逐出狼牙谷。 北疆的这场危机,以顾凛重伤濒死、顾青岚牺牲、慕凡被囚、沉瞳失踪的巨大代价,暂时平息了。 顾真抱着依靠紫玉髓勉强保住性命、却依旧昏迷不醒的父亲,望着尸横遍野的山谷,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空茫。 妹妹……再也回不来了。 而此刻,那抹属于“顾青岚”的空白残魂,已在阎王的亲自“安排”下,向着一个被精心挑选的、注定“安稳”的来世飘去。 这一世的顾青岚,连同她的爱恨情仇,她的牺牲与坚持,都在这冰天雪地中,彻底落幕。 但命运的齿轮,真的会如此顺从吗?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记忆,被掩盖的真相,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刻,以更猛烈的方式,重新掀起滔天巨浪。 这场席卷三界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21章 第 21 章 九重天 慕凡仙君被天后亲卫押解回天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也在一小撮仙官中引起了不小的窃窃私语。官方说法是“慕凡仙君擅离职守,干涉凡尘,触犯天规,打入伏魔殿水牢思过”。至于具体干涉了何事,触犯了哪条天规,却是语焉不详。 司命星君在自己的泊云殿内急得团团转,脸上愁云惨淡。他动用所有关系暗中打探,拼凑出的零碎消息让他心惊肉跳:慕凡被囚伏魔殿深处,那地方据说进去的神仙没几个能全须全尾出来;沉瞳那老乌龟在祁连山失踪,生死不明;最要命的是,那位小祖宗少染仙君,竟然……竟然已经入了轮回!而且还是天后亲自插手安排的!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司命抱着脑袋哀嚎,“慕凡你个杀千刀的,让你低调行事别瞎掺和,非不听!现在好了吧?把自己折进去了!那小祖宗轮回一转,前尘尽忘,这盘棋还怎么下?天帝天后这分明是要把一切捂得严严实实啊!” 他想做点什么,可他人微言轻,在天帝天后这等庞然大物面前,连只蝼蚁都不如。除了干着急和继续偷偷翻查那些陈年卷宗,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慕凡在伏魔殿里命硬一点,祈祷那只老乌龟命大一点,祈祷那位小祖宗……唉,祈祷她下一世能平平顺顺吧,虽然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司命在嘴里絮絮叨叨的抱怨和担忧几乎能把殿顶的瓦片都掀起来。 而此时九重天最阴暗、最森严的角落——伏魔殿深处。 这里没有光,只有永恒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刺骨的阴寒。 空气中弥漫着禁锢仙力的诡异符文波动和万年不化的玄冰气息。慕凡四肢被碗口粗的、刻满镇压符文的暗金色锁链牢牢锁在冰冷的墙壁上,锁链另一端深深嵌入墙壁,不知通向何处。 他平日里最爱穿的那身骚包的鸦青色锦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渍和暗沉的血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原本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垂落额前,遮住了他半张脸,显得狼狈不堪。只有那双偶尔在黑暗中睁开的桃花眼,还残留着一丝不甘与桀骜。 “阿嚏——!” “阿嚏!阿嚏阿嚏——!” 毫无预兆地,一连串响亮到几乎能在死寂囚室里产生回音的喷嚏,猛地从慕凡口中爆发出来!震得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一阵摇晃,牵动了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也扯动了内腑的伤势,让他一阵龇牙咧嘴。 “嘶……见鬼!”慕凡甩了甩昏沉的头,低声咒骂,“这鬼地方阴风阵阵也就罢了,哪个杀千刀的还在背后这么念叨小爷?是司命那个死胖子?还是橘楉那个暴力女?总不能是广寒宫那群惦记着我偷……呃,借她们桂花酿的仙子吧?” 他艰难地动了动被锁住的手腕,试图缓解一下麻木感,心里把可能“问候”他的人挨个骂了一遍。骂着骂着,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一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影子,不受控制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不是司命,不是橘楉,也不是广寒宫的仙子。 会不会是那个……小丫头。 那个在肃州风雪中倔强清冷的少女,那个在狼牙谷噩耗传来时崩溃疯狂的少女,那个最后在他怀里变得冰冷、用尽最后一口气将紫玉髓塞给他、嘱他救父的少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远比锁链加身、仙力被禁更让他难以忍受。 “不会的……她都……”慕凡猛地摇头,想把那不祥的念头甩出去。轮回之后,前尘尽忘,她应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开始崭新的人生才对。怎么会……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超越了他自身被困的处境,迅速蔓延开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双眼,凝神内视。尽管仙力被禁锢了大半,神识也受到严重压制,但他还是拼命凝聚起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仙念,小心翼翼地探向某个极其遥远、却又通过某种特殊联系与他神魂隐隐相连的方向。 那是他在离开肃州前,趁着为顾青岚布下重重守护阵法时,悄悄分离出的附在神魂上的一缕极其微弱的本源仙念。并非为了监视,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守护标记,附着在阵法核心深处,极其隐蔽。只要那缕仙念安然无恙,就意味着阵法未被暴力破坏,也间接说明她的神魂……至少是安全的。 神识在黑暗中艰难地穿梭,仿佛逆流而上的小鱼,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慕凡感觉神识即将耗尽、快要支撑不住时,他终于模模糊糊地感应到了! 在那遥远的人间界,某个被昆仑仙山灵气笼罩的方向,那缕微弱的仙念依然存在!虽然感应极其模糊,如同风中残烛,但它确实还在!平稳,安定,甚至……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了一丝丝?仿佛得到了某种温和力量的滋养。 “呼……” 慕凡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连带着被锁链禁锢的身体都似乎轻松了几分。还好……还好她没事。 放心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又涌上心头。 他自嘲地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慕凡啊慕凡……”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你都自身难保,被打入这永无天日的伏魔殿了,心里头第一个惦记的,居然不是自己哪天会被拉出去砍了,也不是惦记广寒宫还没喝完的桂花酿,反倒是那个……凶巴巴、冷冰冰、动不动就拿眼刀子戳你、最后还把自己小命玩没了的小丫头片子?” “你可是号称天庭第一闲散人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玉兔仙君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难不成……”一个他从未认真思考过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间,“……真看上这小丫头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把肺都咳出来。 “呸呸呸!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连连否定,像是在驱散什么可怕的魔咒,“小爷我那是……那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对!是橘楉那女人硬塞给我的差事!是责任心!是仙格高尚!跟看不看上没有半个玄元币的关系!” 然而,无论他怎么自我辩解,那缕远在昆仑、安然无恙的仙念,以及想起她时心底那份无法忽视的悸动与牵挂,都像无声的证据,反驳着他所有的口是心非。 黑暗的囚室里,只剩下锁链冰冷的触感和他自己逐渐平复却依旧纷乱的心跳声。 慕凡缓缓抬起头,透过无尽的黑暗,仿佛能看到昆仑山纷飞的雪花,和一个或许正在雪地里欢快奔跑的、模糊的红色身影。 他低声喃喃,语气复杂难明: “小没良心的……可要……好好的啊……” 不然,他这罪,岂不是白受了? 这句未曾说出口的叹息,悄然消散在伏魔殿永恒的死寂之中。 与此同时,远在北疆祁连山外,青晔静静立于风雪之中,望着之前天罗地网结界所在的方向,琉璃金眸中一片沉静,却又深不见底。他亲眼目睹了天后降临、抹杀记忆、带走残魂、镇压慕凡的全过程。天家对此事的处理方式,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急切与狠绝。 “麒麟王……紫玉髓……魂血封印……天罗地网……”青晔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有意思。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下一次轮回么……” 他转身,白狐裘的身影化作流光,消失在茫茫雪原,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是暗处,一张无形的网,已经开始悄然撒向那未知的未来。 昆仑 雪花漫天,银装素裹,作为万山之祖,这里灵气充盈,远离尘世喧嚣。 在这一代昆仑弟子中,有个颇为出名的小姑娘,道号“初二”。为啥叫初二?据说是她师傅,那位在昆仑辈分极高、平日里严肃得像个老学究的清风长老,在一个大年初二的清晨,于山门外捡到的她。当时她裹在一个厚厚的襁褓里,冻得小脸发紫,却也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清风长老看着如此乖巧可人的小婴儿,老心一软,便将她抱回了山,随手起了个道号,养在了身边。 许是昆仑的仙山灵气滋养,又或许是天生性子使然,初二长着长着,就和“乖巧可人”这四个字彻底不沾边了。 若司命星君在场,绝想不到上一世那个清冷孤绝、沉默寡言的顾青岚现在换了个壳子,竟成了个顶顶活泼跳脱的主儿。一双杏眼总是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星,嘴角时常挂着狡黠灵动的笑意。她不像其他师姐师妹们那样喜欢安静打坐、参禅悟道,反而对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漫山遍野追着仙鹤跑这类事情充满了无穷的热情。用她师傅清风长老的话说就是:“顽劣不堪,朽木不可雕也!” 但说来也怪,无论初二闯了多大的祸——比如不小心放跑了炼丹房看守的灵兽,导致几炉珍贵丹药报废;或是练习御风术时控制不住,一头栽进了哪位师叔祖的灵药圃里,压坏了一片千年灵芝——清风长老最多也就是板着脸训斥几句,罚她抄写几遍静心咒,从未真正重罚过。甚至有时看到她修炼受伤或是受了委屈,那古井无波的眼底,会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怜惜与关切。这种莫名的纵容,让其他弟子又是羡慕又是费解。 而初二在昆仑山最大的“靠山”,非昆仑山主的独子——少筠莫属。 少筠比初二年长几岁,已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剑眉星目,气质清逸,本该是个稳重端方的仙君苗子。可不知为何,这位山主独子身上,总带着一股子与昆仑清修氛围格格不入的跳脱不羁。尤其是在面对初二的时候,那份稳重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日,昆仑后山的一片梅林里,红梅映雪,景色绝美。 “初二!初二!你快来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兴奋的声音响起。 只见少筠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外罩银狐裘,正蹲在一棵老梅树下,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般,朝着不远处一个裹得像只红色小棉球的身影用力挥手。 那“红色小棉球”闻声,立刻丢下手里正在堆的歪歪扭扭的雪兔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正是初二。她小脸冻得红扑扑的,鼻尖也红红的,却掩不住满眼的兴奋:“少筠师兄!找到什么啦?是藏着仙丹的兔子洞吗?还是长了腿会跑的雪莲?” 少筠神秘兮兮地拨开树根处的积雪,露出下面一个不起眼的小洞:“你看!” 初二凑过去,睁大眼睛往里瞧,只见洞里似乎有微弱的莹光闪烁。“咦?这是什么?夜明珠吗?” “非也非也!”少筠得意地摇头晃脑,学着某些老学究的语气,“此乃‘冰魄萤’,只在昆仑极寒之地的雪层下孕育,百年方得一二,其光清冷,佩之可宁心静气,辅助修行……当然,最重要的是,好看!”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洞里掏出一颗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晶莹、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珠子,献宝似的递给初二:“喏,送你!” 初二接过冰魄萤,凉丝丝的触感,光芒映在她眼里,比星辰还亮。“哇!真好看!谢谢少筠师兄!”她开心得差点蹦起来,小心翼翼地将珠子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嘿嘿,小意思!”少筠拍了拍手上的雪渣,站起身来,很是得意,“这昆仑山上上下下,就没有我少筠找不到的好玩玩意儿!以后跟着师兄混,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呃,是见识遍天下奇珍!” 初二用力点头,眼睛里满是崇拜:“少筠师兄最厉害了!比师傅藏经阁里的那些木头书架厉害多了!” “那是自然!”少筠被捧得飘飘然,完全忘了自己身为山主之子、未来昆仑接班人的“稳重”形象,叉着腰道,“那些之乎者也有什么趣?人生在世,就是要逍遥快活!像某些人那样整天板着脸,多无趣!” 他这话意有所指,恰好被路过梅林、准备去督查弟子课业的清风长老听了个正着。 “少筠!”清风长老威严的声音响起,吓得少筠一个激灵,差点滑倒。 初二也赶紧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小鹌鹑,躲到少筠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瞧着自家师傅。 清风长老面无表情地扫了少筠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徒弟,最终目光落在初二还没来得及藏好的、那只歪歪扭扭的雪兔子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少筠,你身为山主之子,当为弟子表率,岂可终日嬉戏,口出妄言?”清风长老的声音不大,却自带威压。 少筠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有点怵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清风师叔,连忙拱手赔笑:“师叔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这就回去温习道法!”说完,悄悄对初二挤了挤眼,溜之大吉。 清风长老这才将目光转向初二,看着她那冻得通红的小脸和沾满雪沫子的衣襟,本想严厉训斥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初二,天气严寒,莫要贪玩,早些回去。今日的静心咒,抄写十遍。” “啊?十遍?”初二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像只霜打的茄子。 “二十遍。”清风长老面无表情地加码。 “师傅我错了!我这就回去抄!十遍!就十遍!”初二立马认怂,抱起她那只丑丑的雪兔子,一溜烟跑没影了,那速度,堪比受了惊的灵鹿。 看着小徒弟消失的背影,清风长老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雪花落在他花白的须发上,也落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千年之前,昆仑之巅,那朵孕育着微弱神息的千年雪莲……仿佛就在昨日。而这个他亲手捡回来、顽劣跳脱的小丫头,为何总能让他莫名的想到那朵雪莲,总是牵动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丝柔软? 他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转身走向藏经阁。 而此刻的初二,正抱着她的雪兔子,飞奔在回弟子房的路上,怀里那颗冰魄萤散发着微凉的暖意。少筠师兄的笑容,师傅看似严厉实则纵容的关怀,还有这昆仑山无尽的雪景与乐趣,构成了她全部的世界。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灵台最深处,一个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青色印记,在昆仑纯净灵气的滋养下,正悄然发生着细微的变化。而在遥远的天庭伏魔殿深处,一缕与她命运息息相关的仙念,正在无尽的黑暗与禁锢中,默默等待着破局之机的到来。 昆仑的雪,还在静静地下着,覆盖了山峦,也覆盖了悄然滋长的命运轨迹。 第22章 第 22 章 昆仑山的规矩,对初二来说,约等于没有规矩。尤其是当讲经堂那位胡子花白的师叔祖开始摇头晃脑地讲解那些艰涩难懂的《黄庭经》、《云笈七签》时,初二就觉得自己的屁股底下像是长了钉子,一刻也坐不住。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布满灰尘的经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师叔祖低沉缓慢的讲经声如同最好的催眠曲,让不少弟子都开始小鸡啄米。初二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前排、身板挺得笔直、假装认真听讲的少筠,趁师叔祖转身在黑板上(如果仙界有黑板的话)画符的功夫,像只灵活的小泥鳅,哧溜一下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自由的气息!初二深深吸了一口昆仑山清冷纯净的空气,只觉得浑身舒坦。什么“丹田气海”、“抱元守一”,哪有后山那棵结满了甜滋滋朱果的老树,或者那片藏着冰魄萤的雪坡有意思? 她熟门熟路地绕过巡逻的弟子,像只快乐的小鹿,一头扎进了昆仑后山那片人迹罕至的原始雪林里。这里古木参天,积雪深厚,连鸟鸣都显得格外幽远。 正蹦蹦跳跳地想着是去掏一窝新发现的雪雉蛋,还是去找找上次少筠说的那种会发光的苔藓,初二灵敏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带着痛苦的呜咽声。 “嗯?”她停下脚步,好奇地循着声音找去。在一丛被积雪半掩的灌木后面,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白色身影。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体型不大,看起来像初生不久的小牛犊,皮毛如同最上等的绸缎,在雪地里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但此刻,它的一条后腿不自然地弯曲着,雪白的皮毛上沾染了刺目的暗红色血迹,一双湿漉漉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警惕,正发出细弱的哀鸣。 “哎呀!你受伤了!”初二的心一下子软了,也顾不上这小兽来历不明,连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小兽似乎能感知到她的善意,虽然依旧警惕,但并没有做出攻击的姿态,只是用那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 初二仔细检查了一下它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深可见骨。她皱了皱眉,想起自己随身带着师傅给的、效果极好的金疮药(主要是给她自己爬树摔伤准备的)。她动作轻柔地帮小兽清理伤口,撒上药粉,又撕下自己里衣最干净的布料,笨拙却仔细地帮它包扎好。 “这样就好啦,很快就会不疼的。”初二轻轻摸了摸小兽的脑袋安慰道,触手一片冰凉滑腻,“你乖乖的,我带你回去,给你找好吃的!” 她费力地将这只不算轻的小白牛(她心里就这么认定了)抱在怀里,也顾不上再去掏鸟窝找苔藓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心里盘算着怎么跟师傅解释她又要“养宠物”了。 接下来的几天,初二的生活重心完全倾斜到了这只受伤的小白牛身上。她把自己的弟子房隔出一个小角落,铺上柔软的干草,每天偷偷省下自己的灵米粥和仙果喂给它,还时不时跟它说话,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 “小白,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圆啊!” “小白,我今天又被师傅罚抄静心咒了,好无聊……” “小白,你的毛真软,比少筠师兄偷藏的那块狐狸皮褥子还软!” 那小兽极有灵性,伤势在初二精心照料和金疮药的神奇功效下,恢复得极快。它看初二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警惕戒备,渐渐变得温顺依赖,甚至会在初二靠近时,亲昵地用脑袋蹭蹭她的手心。 然而,就在小兽腿伤彻底痊愈,能跑能跳的第三天早晨,当初二像往常一样,揣着偷藏的点心兴冲冲跑回弟子房时,却发现那个铺着干草的角落——空了。 小白不见了。 桌上只留下几根雪白的兽毛,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冰冷气息。 初二愣住了,手里的点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甚至跑到后山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怎么……怎么走了啊……”初二蹲在空荡荡的角落里,心里空落落的,鼻子有些发酸,“连声招呼都不打……小白眼狼!”她郁闷地捡起一根兽毛,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的小荷包里,算是留个念想。 接下来的两天,初二都有些蔫蔫的,连少筠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她也只是勉强扯扯嘴角。 就在初二沉浸在小兽不告而别的郁闷中时,昆仑山迎来两位意外的访客。 东海龙宫的小太子曦玄和长公主瑶碧,奉龙王之命,前来昆仑求取一味只生长在昆仑极寒药谷中的“玄霜雪莲”,据说是为了给天界太子元烨炼制稳固神魂的丹药。 少筠作为山主之子,自然负责接待。他知道初二这两天心情不好,便特意拉着她一起去见客,美其名曰“见见世面”。 迎客松下的石亭里,曦玄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锦袍,面容精致,眼神清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纯,但偶尔转动的眼珠又透着一股机灵劲儿。瑶碧则是一身鲜艳的彩鳞纱裙,容颜娇美,眉宇间却带着几分被宠坏的刁蛮和傲气。 “你就是少筠哥哥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小师妹初二?”瑶碧上下打量着初二,见她穿着普通弟子的青色道袍,容貌虽清秀却也不算绝色,撇了撇嘴,“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初二正郁闷着,闻言只是翻了白眼,没搭理她。 少筠连忙打圆场:“瑶碧公主说笑了,初二性子单纯,不懂礼数,还请见谅。曦玄太子,公主,这位便是我的师妹,初二。” 曦玄倒是很好说话,他注意力似乎更多放在石桌上摆着的昆仑特产——晶莹剔透的冰玉糕上,一边小口吃着,一边好奇地看着初二,含糊道:“初二姐姐好。” 听到“姐姐”这个称呼,初二心情莫名好了点,觉得这个东海小太子还挺顺眼。 少筠与曦玄、瑶碧寒暄着,话题不免聊到了近来天庭的一些传闻。 “……说起来,天界最近也不太平,”曦玄咽下口中的糕点,小声道,“听说广寒宫的慕凡仙君,也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天后娘娘亲自下令,关进伏魔殿了!” “慕凡?”初二听到这个名字,心脏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甚至……还有一丝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刺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些茫然。 “上次见他时还好好的,事情还未查明,希望是误会。”瑶碧略有所感,拨弄了下自己的珊瑚发簪,“还是说说玄冰青莲吧,少筠哥哥,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去药谷?” 少筠定了定神,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便动身如何?正好初二也对药谷熟悉,可以给我们带带路。” 听说能光明正大去药谷玩,初二暂时抛开了对“小白”不告而别的郁闷和对“慕凡”这个名字的异样感,重新打起精神:“好呀,我知道有条近路!” 一行人在初二的带领下,绕过正殿,朝着后山深处的药谷行去。药谷位于两座雪峰之间,终年寒气缭绕,生长着许多外界罕见的灵植。 越往后山深处,空气中的灵气便愈发浓郁,渐渐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寒意。周遭的景致也开始悄然变幻,两侧的山势陡然拔高,如同两位披着雪白甲胄的巨人,沉默地矗立于天地之间。那便是守护药谷的双生雪峰——“玉璋”与“素尘”。峰顶直插云霄,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日光下泛着圣洁而清冷的光辉,仿佛仙人遗落凡间的玉璧。 他们正行走在两峰之间的狭长谷地。前方,一片朦胧的白色雾气横亘而出,如一道流动的、半透明的玉带,将山谷的入口轻轻掩住。那并非寻常山雾,而是由精纯无比的玄冰灵气与地脉中升腾的草木生机交汇而成的灵瘴。寒气扑面而来,却不刺骨,反而带着一种能涤荡肺腑的清冽,吸入一口,灵台都为之一清。这便是传说中的“冰灵雾”,既是药谷的天然屏障,也滋养着谷内万千灵植。 少筠袖袍一挥,一道温和的灵力荡开,将那浓稠的冰灵雾拂开一道缝隙。众人紧随其后,迈步而入。 一步踏出,仿佛穿越了一道无形的界门,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别有洞天。 与外间的极寒截然不同,谷内虽依旧寒气缭绕,体感却并不寒冷。众人目光所及,皆是奇景:脚下的泥土呈现出罕见的深紫色,是“紫辰壤”,传闻能汇聚星辰之力,最是滋养灵根。 不远处,一片晶莹的竹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竹竿竟如寒冰雕琢而成,剔透生辉,竹叶却翠绿欲滴,散发着幽幽冷光,正是炼制冰系法器的上佳材料——“寒玉空心竹”。更远处,几株通体雪白、形态如灵芝的植株,层层叠叠地生长在裸露的玄冰之上,菌盖上天然生有冰晶云纹,吞吐着氤氲白气,那是能解世间百毒的“雪纹冰芝”。 谷中并非寂静无声。隐约可闻冰棱滴落山泉的叮咚之响,清脆如碎玉,更衬得此地幽深静谧。一些灵植自身也在散发微光,蓝的、白的、紫的,点点星芒在雾霭中浮动,与空中缓缓飘落的、蕴含灵气的冰晶交织在一起,恍如梦境。 整座药谷,便是一个由极寒与极生共同构筑的玄妙之地。至寒之气非但未曾扼杀生机,反而成为了淬炼生命精华的熔炉,孕育出了这些外界难得一见、甚至只存在于典籍传说中的珍稀灵植。 一行人行走其间,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片冰雪仙境中沉睡的精灵,只是怀着一份朝圣般的心情,向着那灵气最为氤氲的核心之地,缓缓前行。 就在他们沿着蜿蜒的冰溪,即将进入药谷深处时,前方忽然出现了几道陌生的身影! 那几人穿着统一的暗紫色服饰,周身缭绕着一股与昆仑清灵仙气格格不入的、阴冷而暴戾的气息! 他们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魔族?”少筠脸色一沉,立刻将初二护在身后。曦玄和瑶碧也瞬间警惕起来,曦玄手中凝聚起淡淡的水蓝色光华,瑶碧则握紧了腰间的软鞭。 那几名魔族也发现了他们,为首一人眼神凶戾,喝道:“昆仑弟子?可有在此地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异兽?” 异兽?小白?初二心中一动,但看着对方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她下意识地觉得不能承认。 “什么异兽?没看见!”少筠冷声回应,“此乃昆仑禁地,尔等魔族,速速离去!” “哼!不识抬举!搜!”那魔族头领显然不信,挥手示意手下上前。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初二被少筠护在身后,又急又气。她不想给师兄和东海来的客人惹麻烦,但更不想这些坏人找到小白,一股莫名的焦急和愤怒在她心底升起,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小白,还是因为这些魔族嚣张的态度。 就在一名魔族伸手试图推开少筠的瞬间—— “滚开!”初二情急之下,猛地往前踏了一步,想推开那只伸向少筠的脏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名魔族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股庞大而古老、带着凛然不可侵犯威严的青色光华,毫无预兆地自初二娇小的身躯内爆发出来!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以她为中心,周围数丈内的积雪瞬间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推开,露出下面黑色的冻土!空气中甚至响起了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咆哮虚影! 那名伸手的魔族如同被巨锤击中,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手臂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几名魔族脸色剧变,看向初二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这……这是什么力量?!” 少筠猛地回头,看着周身沐浴在淡淡青光中、一脸懵懂的初二,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而站在稍后位置的曦玄,那双清澈的眸子骤然收缩,死死盯住初二周身那若有若无的青色光晕和那低沉的咆哮虚影,一个流传在龙族古老卷轴中的、关于仁兽瑞祥、掌大地之力的传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麒麟?! 这女孩身上……怎么会有如此纯正的……麒麟神力气息?!虽然极其微弱,且一闪而逝,但他绝不会感应错! 现场一片死寂。 初二看着自己还在微微发光的双手,又看了看被震飞出去的魔族和同伴们震惊的眼神,彻底傻眼了。 我……我刚才……做了什么? 第23章 第 23 章 那几名被初二身上爆发的莫名神力震得七荤八素的魔族,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就被闻讯赶来的清风长老、昆仑山主以及几位长老团团围住。强大的仙力威压如同无形牢笼,瞬间将他们禁锢得动弹不得。 现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所有人的目光,或惊疑、或探究、或担忧,都聚焦在还处于懵懂状态、看着自己双手发呆的初二身上。 昆仑山主,一位面容儒雅、气度沉凝的中年仙君,眉头微蹙,看向清风长老:“清风师弟,这是……” 清风长老面沉如水,他快步上前,一把将还有些茫然的初二拉到自己身后,宽大的道袍袖摆仿佛一道屏障,隔绝了大部分探究的视线。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名被制住的魔族,又缓缓环视众人,最终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此乃贫道早年游历时,偶得一道上古护身禁制,见初二这孩子根骨清奇却又顽劣,怕她在外惹祸受伤,便暗中种于她体内。此禁制遇外力侵袭,尤其对魔气感应最为敏锐,会自动激发护主。方才想必是这些魔族意图不轨,触发了禁制反噬。”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语气平稳,眼神没有丝毫闪烁。昆仑山主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其他几位长老也大多露出恍然之色,毕竟清风长老修为高深,博闻强识,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术也属正常。 唯有曦玄,那双清澈的龙目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难以消散的惊疑。那青色的光晕,那低沉的咆哮虚影……真的只是护身禁制吗?为何与龙族秘典中记载的麒麟神力如此相似?但他年纪尚小,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见清风长老如此维护,便也聪明地保持了沉默,只是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 瑶碧则是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走了狗屎运罢了……”但看向初二的眼神,也少了几分之前的轻视,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少筠站在清风长老身侧,暗暗松了口气,手心却全是冷汗。他比谁都清楚,刚才那力量绝非什么护身禁制,那纯粹是初二自身爆发的!清风长老这是在替她遮掩!他偷偷瞄了一眼躲在自己师傅身后、兀自后怕又有点小得意的初二,心中五味杂陈。 清风长老不再多言,示意其他长老将几名昏迷的魔族押下去严加审问。他则带着初二、少筠,以及曦玄、瑶碧,先行返回主峰。 回到主峰大殿,昆仑山主脸色凝重。魔族悄无声息地潜入昆仑后山药谷,这绝非小事。 “传令下去,即日起,昆仑封山!所有弟子不得随意出入,各峰加强巡逻警戒!务必彻查清楚,这些魔族是如何潜入,目的究竟为何!”山主沉声下令,整个昆仑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东海求取玄霜雪莲之事,也因此暂时被搁置。曦玄和瑶碧被安排在客院暂住。 众人各怀心思地散去,偌大的主峰大殿很快便安静下来,只留下袅袅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氛。清风长老没有多看其他人,目光直接锁定正准备溜去厨房找点吃的填饱肚子的初二。 “初二,跟为师来。”清风长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初二缩了缩脖子,心里嘀咕着“又要挨训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师傅,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师傅平日里打坐修行的静室。 静室极其简朴,一床、一桌、一蒲团,墙上只挂着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清风长老袖袍一挥,一道无形的涟漪闪过,静室便被隔音结界笼罩,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室内只剩下师徒二人。清风长老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眼神灵动中又有点心虚的小徒弟。他看着她,仿佛想透过这副皮囊,看清里面隐藏的秘密。那目光里有探究,有担忧,有深深的怜惜,还有一丝初二看不懂的沉重。 初二被师傅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低着头,用脚尖一下下蹭着光滑如镜的青石板地面,小声嘟囔:“师傅……您别这么看着我嘛,怪吓人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溜去药谷,不该跟那些魔族起冲突……” 清风长老缓缓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承载了千年的重量。他没有追问那惊天动地的青色力量从何而来,就像她从未追问过为何当年会心血来潮,在那个大雪初二的清晨将她抱回昆仑。 他走到初二面前,伸手,不是责打,而是轻轻拂去她发梢沾染的一点尘土,动作带着罕见的温和。 “初二,”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那力量……无论其来源为何,在你无法完全掌控之前,轻易显露,只会为你招来祸端。” 他顿了顿,看着初二似懂非懂的大眼睛,语气加重了几分:“近日,你给我安分守己些!无事便待在房中或藏经阁,勤加修炼《基础炼气诀》和《静心咒》,莫要再到处疯跑,更不可再与人轻易起冲突,尤其是……与那些来历不明之人。” 他意有所指,似乎连刚刚离去的曦玄和瑶碧,甚至那个赖在山上的绿发小子沉瞳都包含在内。 初二眨巴着眼睛,虽然觉得师傅今天格外啰嗦和紧张,但还是能感受到话语里浓浓的关心。她抬起头,扯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知道啦,师傅!我保证,这几天我一定乖乖的!一定把《静心咒》抄得滚瓜烂熟!绝对不给您惹麻烦!” 看着她那明显带着敷衍、就差拍胸脯保证的模样,清风长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知道这丫头的保证跟昆仑山上的雪花一样,太阳一晒就化。但有些事,他现在还不能说破。 “记住为师的话。”他最后深深看了初二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昆仑虽大,却也非绝对安稳之地。有些风雨,能避则避。去吧,把今日的功课做完。” “是,师傅!弟子告退!”初二如蒙大赦,连忙行了个礼,转身就像只小兔子一样蹿出了静室,生怕慢一步又被抓回去念叨。 看着小徒弟瞬间消失的背影,清风长老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凝重。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间的一串古朴念珠。 “麒麟之力……终究还是藏不住了吗?”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天罗地网,魂血封印……如今连魔族也现身昆仑……这天地,怕是真的要乱了。” “孩子,但愿为师……还能护你这一世安宁。” 静室内,只余一声悠长的叹息,在结界中缓缓回荡。而溜出去的初二,早已把师傅的叮嘱抛到了脑后,正琢磨着是去找少筠师兄打听琅寰玉镜的趣事,还是去厨房看看今天有没有新做的桂花糕。至于修炼?《静心咒》?那是什么?有爬树好玩吗? 就在初二体内神力爆发、引起昆仑一阵小范围骚动的同一时刻。 远在千里之外,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中,一个墨绿色的身影正靠在一棵古树下休憩,正是失踪许久、一边躲避天界追杀一边苦苦寻觅麒麟气息的沉瞳。绿发少年脸上难掩一路奔波的疲惫和时刻紧绷的焦虑。 忽然,他猛地睁开双眼,绿色眼瞳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他怀中那柄一直沉寂的青冥斩魄剑,竟无端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嗡鸣!剑身微颤,指向昆仑山的方向! “是……是吾主的气息!虽然微弱……但绝不会错!”沉瞳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竟然在昆仑!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不再耽搁,身形化作一道墨绿流光,朝着昆仑山的方向全力疾驰! 数日后,沉瞳终于抵达昆仑山脚下。凭借着对那缕微弱麒麟气息和青冥剑感应的指引,他巧妙地避开了昆仑刚刚加强的巡逻,摸上了主峰,并且“恰好”在初二又一次试图溜去后山掏鸟窝的路上,“偶遇”了她。 “喂!那个东张西望、一看就不像好人的绿毛!你谁啊?鬼鬼祟祟在我们昆仑干什么?”初二叉着腰,瞪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头发颜色比她养的仙鹤还扎眼的陌生少年,语气十分不客气。不知为何,看到这家伙,她心里虽有些熟悉感但莫名有点不爽。 沉瞳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模样的小丫头,再感应了一下她身上那若有若无、与青冥剑隐隐共鸣的熟悉气息,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憋屈。激动的是终于找到了,憋屈的是……吾主轮回后怎么变成了这副德行?! 他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扬了扬手中用布包裹着的青冥剑:“在下沉瞳,游历至此,听闻昆仑乃万山之祖,心生向往,特来拜会。不知姑娘可否代为引荐?” “引荐?”初二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更加怀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什么正经修士,该不会是来我们昆仑骗吃骗喝的吧?” “你!”沉瞳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死丫头如今怎的如此骄横毒舌!“吾……我乃堂堂……不与你这小丫头一般见识!” 两人初次见面,就火花四溅,见对方支支吾吾,初二越发看不顺眼。 随后赶来的少筠,见到沉瞳也是眉头大皱。这家伙来历不明,气息古怪,还总用一种审视和挑剔的目光看着初二,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喜。 然而,令初二和少筠意外的是,当清风长老得知沉瞳的存在后,非但没有将他驱逐,反而默许了他留在昆仑,甚至吩咐弟子给他安排了一间偏僻的客舍。面对初二和少筠的质疑,清风长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来者是客,莫要失了礼数。”眼神却深邃地扫过沉瞳腰间那被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 沉瞳就这么赖在了昆仑。他看不上初二整日嬉戏打闹、不求上进,逮着机会就要毒舌几句;初二则嫌弃他整天板着张脸,说话阴阳怪气,还白吃白住。两人见面就掐,少筠则常常夹在中间,头疼不已。 就在这吵吵嚷嚷中,昆仑山一年一度的盛事——琅寰玉镜开启的日子,临近了。 琅寰玉镜,据说是万年前神魔大战时被打碎的一片上古秘境碎片,被昆仑先祖以**力炼化,成为门下初阶弟子的试炼之地。镜中世界保留了部分上古风貌,灵气盎然,孕育着许多外界早已绝迹的灵草、异兽,甚至运气逆天者,还能在其中找到上古遗落的神兵法宝碎片!每次开启,都让昆仑年轻弟子们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消息传出,连暂住在此的曦玄和瑶碧都心动不已。瑶碧是想进去寻找可能对兄长神魂有益的奇珍,曦玄则是纯粹觉得好玩,想进去搜刮宝贝。 初二自然更是按捺不住,整天围着少筠打听玉镜里的。 沉瞳听说后,绿眸一转,也嚷嚷着要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拖后腿吗?”初二嫌弃地看着他。 “哼!吾……我见识广博,修为高深,进去是为了保护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免得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沉瞳梗着脖子。 “谁要你保护!少筠师兄会保护我的!” “就他?细皮嫩肉的,遇到厉害点的妖兽,怕是自己都顾不上!” 少筠:“……” 最终,在沉瞳死皮赖脸的纠缠和烦不胜烦的毒舌攻击下,初二勉强同意带上他,但约法三章: “第一,进去后一切行动听我指挥!第二,找到的宝贝我先挑!第三,不准再对我指手画脚、说风凉话!” 沉瞳为了能近距离保护(监视)疑似小主人转世的初二,忍辱负重地答应了。 开启之日,琅寰玉镜入口所在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气氛热烈。 昆仑山主和清风长老亲自前来送行,山主勉励了众弟子一番,清风长老则特意将初二和少筠拉到一边,反复叮嘱。 “玉镜之内,时空紊乱,虽有规则限制,但依旧凶险莫测。切记,量力而行,莫要贪功冒进。这枚玉牌你们拿好,遇到无法抵御的危险,立刻捏碎,可被传送出来。”清风长老将两枚温润的玉牌分别塞到初二和少筠手中,眼神中充满了不掩饰的关切,“尤其是你,初二,给我安分点!少筠,你作为师兄,要好好看着她!” “知道啦师傅!您就放心吧!”初二接过玉牌,随手揣进怀里,心思早已飞进了那流光溢彩的镜面入口。 少筠则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师叔放心,弟子定当护师妹周全。” 另一边,曦玄和瑶碧也做好了准备。曦玄依旧是那副单纯好奇的模样,瑶碧则兴奋地摩挲着自己的软鞭,眼神灼灼。 沉瞳抱着他那用布包裹的青冥剑,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镜面入口,眼神复杂。他能感觉到,青冥剑在微微发热,似乎对镜内的某种气息产生了感应。 时辰一到,巨大的镜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散发出强烈的吸力。 “走了!”初二欢呼一声,第一个拉着少筠冲了进去。曦玄和瑶碧紧随其后。 沉瞳深吸一口气,也不再犹豫,化作一道绿光投入镜中。 光芒闪过,祭坛广场上恢复了平静。昆仑山主与清风长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琅寰玉镜,十五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持续十五日。 镜中世界,等待着这群年轻人的,是未知的机缘,还是潜藏的危险? 命运的齿轮,在镜面合拢的刹那,开始了新的转动。 第24章 第 24 章 琅寰玉镜内的世界,光怪陆离,有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风景。天空是永恒的黄昏色泽,流云泛着瑰丽的紫与金,参天古木虬结盘绕,枝叶间流淌着萤火虫般的灵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远古灵气,夹杂着泥土、腐叶和未知花草的奇异芬芳。 初二刚一落地就像只出笼的小鸟,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一会儿指着远处一座悬浮的、散发着七彩霞光的山峰大呼小叫,一会儿又试图去捞溪流中游动的、如同水晶般透明的灵鱼。 “初二,慢点!跟紧我!”少筠无奈地跟在她身后,像个操心的老父亲,手中握着一柄散发着清辉的玉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对此地潜藏的危险有种模糊的预感。 沉瞳抱着青冥剑,不远不近地坠在最后,绿发在奇异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醒目。他眉头紧锁,绿眼锐利地扫视着环境,嘴里不忘毒舌:“莽莽撞撞,毫无章法!这哪里是来历练,分明是来游山玩水!吾……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要跟着这么个不靠谱的……” 曦玄和瑶碧走在中间。瑶碧对周遭的灵植颇感兴趣,时不时蹲下身仔细辨认,曦玄则对那些闪闪发光的矿石和可能藏有宝贝的角落更感兴趣。 一行人沿着一条蜿蜒流淌着银色泉水的溪流深入。起初还算顺利,采摘到几株年份不错的月光苔和冰心草。但渐渐地周围的雾气变得浓郁起来,光线也愈发昏暗,连声音似乎都被某种力量吞噬了。 “不对劲。”少筠停下脚步,玉尺横在身前,“这雾气有古怪,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四周浓雾剧烈翻涌,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扑出!那是一种形似猎豹、却通体覆盖着暗紫色鳞片、双眼猩红、爪牙闪烁着幽光的妖兽!它们速度快得惊人,攻击刁钻狠辣,带着一股纯粹的毁灭气息! “是影魔豹!小心它们的爪子和雾气!”曦玄惊呼,手中水蓝色光华暴涨,化作一道水盾挡在身前。 瑶碧娇叱一声,软鞭如灵蛇出洞,抽向一头扑来的影魔豹,却只在鳞片上留下浅浅白痕。 战斗瞬间爆发! 影魔豹数量众多,又借助雾气隐匿身形,极难对付。少筠玉尺挥洒,清辉道道,勉强护住初二和自己。沉瞳也不再藏拙,布帛碎裂,青冥剑虽未完全出鞘,但仅凭剑鞘格挡挥击,便带起风雷之声,将靠近的影魔豹震开。曦玄和瑶碧也各施手段,苦苦支撑。 然而,影魔豹似乎无穷无尽,而且战术狡猾,不断分割包围。在一次剧烈的冲击中,浓雾彻底吞没了视野,初二只听到少筠一声急呼“小心!”,便被一股大力推开,等她踉跄站稳,赫然发现自己与少筠、沉瞳在一起,而曦玄和瑶碧的身影已消失在浓雾深处! “曦玄!瑶碧!”初二焦急大喊,回应她的只有影魔豹低沉的咆哮和雾气流动的嘶嘶声。 “别喊了!先顾好自己!”沉瞳挥剑逼退一头影魔豹,语气急促,“这雾气能隔绝感知,他们暂时安全与否未知,我们先突围!” 少了曦玄和瑶碧的策应,三人压力大增。且战且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勉强摆脱了影魔豹的纠缠,闯入了一片相对开阔、生长着许多奇异植物的山谷。 三人都有些狼狈,初二更是小脸发白,心有余悸。 “刚才……多谢了。”初二看了一眼挡在她身前的少筠和沉瞳,小声道谢。虽然讨厌绿毛龟的毒舌,但刚才他确实出力不少。 少筠摆了摆手,脸色凝重:“此地不宜久留,我们……” 他话未说完,目光忽然被山谷深处一株散发着柔和白光、形如兰草的植物吸引。那植株周围灵气氤氲,隐隐有大道符文流转,一看便知是了不得的灵物! “那是……‘星辉兰灵草’!看这灵气,至少是千年份的!”少筠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此草对稳固神魂、提升灵力有奇效,若能采到,无论是自用还是交给宗门,都是大功一件。 初二也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小心!”沉瞳却厉声喝道,“此等灵物,必有强大伴生兽守护!”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就在少筠小心翼翼靠近那株星辉兰灵草,准备采摘时,异变再生! 旁边的土地猛然炸开!一道金黄色的影子如同闪电般射出,直扑少筠后心!那是一只形似穿山甲、却通体覆盖着金色骨甲、尾巴如同钢鞭、头部生有一根螺旋独角的奇异妖兽!其气息凶悍,远超之前的影魔豹! “金甲龙犀!早已灭绝的上古异种!”沉瞳失声惊呼,想要救援已来不及! 少筠察觉背后恶风袭来,仓促间只来得及将玉尺向后格挡! “嘭!” 一声闷响!玉尺上清辉爆碎!少筠如遭重锤,整个人被狠狠撞飞出去,人在半空便喷出一口鲜血,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玉尺也断成两截!他胸口赫然出现了几个深可见骨的血洞,是被那金甲龙犀的独角所伤,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少筠师兄!”初二目眦欲裂,大脑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朝着少筠扑去! 那金甲龙犀一击得手,猩红的眼睛转向初二,四肢刨地,显然将她当成了下一个目标!它低吼一声,金色独角光芒汇聚,显然在酝酿更恐怖的攻击!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初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热与力量感,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在她体内爆发! “滚开!!!” 一声不似她平日嗓音的、带着无尽威严与愤怒的叱咤,从初二口中迸发! 嗡——! 璀璨夺目的青色光华,比之前在药谷时强盛了百倍有余,如同一个小型太阳般自她娇小的身躯内绽放!她眉心之处,一个繁复而玄奥的青色印记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流转着古老而神圣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直被沉瞳握在手中的青冥斩魄剑,仿佛受到了至高无上的召唤,发出一声欢快而激昂的、如同龙吟般的剑鸣!“锵”的一声,自行脱鞘而出,化作一道青碧色的流光,稳稳地落入初二下意识伸出的手中! 剑入手,青光更盛!剑身之上符文逐一亮起,仿佛沉眠的神龙骤然苏醒!一股沛然莫御的、仿佛能斩断时空的恐怖剑意,自然而然地从初二身上升腾而起! 她甚至不需要任何招式,只是本能地、朝着那扑来的金甲龙犀,挥动了手中的青冥剑!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意的青色剑罡,如同新月般横扫而出! 那凶悍无比的金甲龙犀,在这道看似轻描淡写的剑罡面前,连哀鸣都未曾发出,庞大的身躯便从中一分为二!金色的血液和内脏喷洒而出,瞬间被剑气蒸发殆尽! 剑罡去势不减,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直至远处山壁,留下一个光滑如镜的切面!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初二持剑而立,周身青辉缭绕,眉心灵纹熠熠生辉,青冥剑在她手中发出顺从的嗡鸣。她看着眼前被秒杀的金甲龙犀,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这柄仿佛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神剑,小脸上满是茫然和难以置信。 我……杀的? 沉瞳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剑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嘴唇哆嗦着,绿豆眼中先是极致的震惊,随即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狂喜与激动,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吾主!真的是您!麒麟之力!青冥认主!错不了!绝对不会错!”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朝着初二的方向,行了一个古老而庄重的臣服之礼,“玄龟沉瞳,拜见吾主!恭迎吾主归来!” 初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里的青冥剑都差点没拿稳:“喂!绿毛龟!你……你发什么神经?什么吾主?谁是你主?快起来!”她完全搞不清状况,只觉得这小子是不是被刚才的场面吓傻了。 少筠挣扎着坐起身,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就在初二爆发那惊天动地的麒麟神力,青冥剑认主的同一时刻。 琅寰玉镜秘境极深处,一片被混沌气流包裹的隐秘山谷中。一只外形奇特、通体雪白、形似兔子、额间却生有一对小巧玲珑玉角的生灵,正趴在一块温润如玉的巨石上假寐。它周身散发着祥和而古老的气息,仿佛已在此沉睡了万载岁月。 忽然,它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如同红宝石般的眸子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这是……麒麟的神力?!如此纯正……难道是……王上?!”它万年古井无波的心境,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没有丝毫犹豫,它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白光,朝着神力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快到极致,仿佛突破了空间的限制! 片刻之后,当初二还在对着跪地不起的沉瞳手足无措,少筠勉强压制住伤势,准备去采摘那株星辉兰灵草时—— “嗖!” 一道白影如同流星般从山谷一侧的密林中射出,“啪叽”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了初二的脚边,溅起些许尘土。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通体雪白、毛茸茸、额生玉角、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兔子。只是这兔子嘴里,还叼着一株灵气逼人、霞光万道、一看就知道比那星辉兰灵草珍贵无数倍的——万年份的“九转还魂草”! 小白兔似乎摔得有点懵,晃了晃脑袋,睁开红宝石般的眼睛,无辜地看了看眼前的初二,又看了看她手里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青冥剑,以及跪在地上的绿发少年和受伤的少筠,然后……它脑袋一歪,四肢一伸,舌头一吐,直接“昏”了过去,只是那株万年份的九转还魂草,还死死叼在嘴里。 众人:“…………” 初二嘴角抽搐,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那只“昏迷”的兔子:“喂?你没事吧?” 少筠捂着胸口,一脸无语:“这……碰瓷的?” 沉瞳从狂喜激动中稍微回神,看着那只造型奇特的兔子,尤其是它额间的玉角和嘴里那株离谱的灵草,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乘……乘黄?!上古瑞兽乘黄?!它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德性?!” 那只名为“乘黄”的兔子,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继续“昏迷”,只是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狡黠的弧度。 第25章 第 25 章 看着脚边这只叼着万年灵草、装死装得毫无技术含量的玉角兔子,初二等人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最后还是沉瞳,盯着那对标志性的玉角,眼里满是惊疑不定,试探着开口:“额生玉角,形似白兔,祥瑞之气内蕴……你,你该不会是传说中的上古瑞兽——乘黄吧?!” “乘黄?”初二和少筠异口同声,一脸茫然。连勉强坐起的少筠都暂时忘了胸口的剧痛,好奇地打量着这只“昏迷”的兔子。 沉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看到吾主觉醒和遇到乘黄的双重震惊,解释道:“据古老典籍记载,乘黄乃上古祥瑞之兽,非大德大运之地不居。其性……呃,据说是非常高冷桀骜,寻常仙神难得一见。但它有一项天赋神通无人能及——探宝!堪称探宝界的扛把子!对天地间的灵草仙药、奇珍异宝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力,运气好到逆天,总能遇见最高阶的货色!而且它眼光极高,只对自己认可的人假以辞色,据说当年连天帝想求它帮忙找件东西,它都爱答不理……” 沉瞳说着说着,看着眼前这只四脚朝天、舌头半吐、演技浮夸的乘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也越来越古怪。这跟他认知中那个高冷孤傲、眼神睥睨的上古瑞兽形象……差距未免也太大了点吧?! “探宝界的扛把子?”初二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小星星,“运气好到逆天?总能找到最好的宝贝?”她看着乘黄嘴里那株霞光万道的九转还魂草,又想起之前为了采一株千年星辉兰灵草差点全军覆没,顿时觉得这兔子……不,这乘黄,简直浑身都在发光! “它……它真是乘黄?”少筠也觉得难以置信,“可它这……碰瓷的架势……”怎么看都跟“高冷桀骜”不沾边啊。 沉瞳嘴角抽搐了一下,强行为眼前这诡异的场景找补:“或许……或许是年代久远,习性……稍有改变?亦或是……另有所图?”他依旧保持着警惕,毕竟这乘黄出现得太蹊跷了。但转念一想,乘黄毕竟是祥瑞,象征吉祥,通常不会主动为恶,而且有它在,寻找宝物确实能事半功倍。他看了一眼初二,心想:若它真是因吾主的神力而来,或许……是友非敌? “管它呢!先弄醒再说!”初二是个行动派,她想起之前收集的冰心草有宁神醒脑之效,连忙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掏出一株,小心翼翼地凑到乘黄的鼻子前。 冰心草散发着清凉的气息。装死的乘黄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长长的耳朵几不可察地抖了抖,然后才“悠悠转醒”。它红宝石般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看到近在咫尺的初二和她手中散发着亲切气息的青冥剑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了然和激动。 它“虚弱”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将嘴里叼着的那株万年份九转还魂草往初二手里塞,还用小脑袋讨好地蹭了蹭初二的脚踝,发出细弱可爱的“呜呜”声,一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的模样。 众人:“……” 沉瞳扶额,简直没眼看。这真的是那个连天帝面子都不给的乘黄吗?!他心中怀疑更甚,但乘黄献上的九转还魂草确是实实在在的绝世神药,蕴含着磅礴的生命精气,对少筠的伤势有极大好处。 初二可没想那么多,她开心地接过还魂草,只觉得这长角的小白兔又厉害又可爱!“谢谢你呀小白!你真好!”她顺手摸了摸乘黄毛茸茸的脑袋。 乘黄享受地眯起眼睛,忽略了某人乱起的名字,一丝极其隐晦的探查之力悄然涌出,触及初二的身体。然而,它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只能感受到一片混沌,却完全看不透本源之力。但如此纯正的麒麟气息,加上青冥剑认主……无论是不是王上亲族,乘黄决定先赖上这个小姑娘再说! 有了九转还魂草,少筠的伤势很快稳定下来,虽然未能立刻痊愈,但已无大碍。众人休整一番,决定继续探索。有乘黄这个“**寻宝仪”在,接下来的路程简直如同开启了倍速极简模式。 乘黄迈着小短腿在前面带路,看似随意,却总能精准地避开各种隐藏的危险,并将他们引向一处处藏有珍稀灵草矿石的地方。百年份的朱果、千年份的龙涎草、甚至还有一小块蕴含空间之力的虚空石……收获颇丰,直把初二乐得见牙不见眼,对乘黄更是喜爱有加,时不时就喂它一颗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灵果。沉瞳看着乘黄那副“谄媚”的样子,虽然依旧腹诽,但看在它确实有用的份上,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就在他们跟随乘黄,来到一处弥漫着浓郁血色灵气的峭壁下,准备采摘一支一看就知年份不少于万年的血灵芝时,而一旁熟悉的呼喝和打斗声传来。 只见曦玄和瑶碧正在与一头通体赤红、形如巨蝎、尾巴却如同火焰长鞭的妖兽激烈交战!那妖兽气息强大,周身火焰缭绕,将周围的山石都灼烧得通红,正是万年血灵芝的伴生兽——熔火蝎狮!曦玄和瑶碧显然已经战斗了一段时间,衣衫有些凌乱,瑶碧的软鞭甚至被烧焦了一小截,显得有些狼狈。 “曦玄!瑶碧!”初二惊喜地喊道。 沉瞳看到那支万年血灵芝,又看了看苦战中的曦玄二人,眼中精光一闪!这可是在吾主面前表现的好机会!确认了初二的身份,必须得积极起来! “吾主稍待!看我去取了那孽畜!青冥!”沉瞳大喝一声,不等初二回应,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青冥剑虽未再次认主初二,但在沉瞳手中亦是神兵利器,墨绿色光华暴涨,带着一股沉浑厚重之力,悍然加入战局,直劈那熔火蝎狮! 有了沉瞳这个生力军,加上青冥剑的威力,战局瞬间扭转。沉瞳招式大开大合,龟甲虚影时隐时现,防御力惊人,硬抗了熔火蝎狮几次猛攻,为曦玄和瑶碧创造了绝佳的攻击机会。最终,三人合力,终于将那强大的熔火蝎狮斩杀。 战斗结束,沉瞳收剑而立,虽然气息微喘,却努力挺直腰板,目光炯炯地看向初二,脸上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 初二看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积极奋勇的沉瞳,心中诧异更甚。这绿毛龟……怎么突然转性了?她想起沉瞳之前跪地高呼“吾主”,还有那什么“麒麟之力”,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喂,绿毛龟,你之前说的麒麟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曦玄和瑶碧也调息完毕,走了过来。听到“麒麟王”三字,曦玄眼神一动,瑶碧也收起了几分刁蛮,露出思索之色。 曦玄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口道:“我在龙宫秘藏的一些古老卷轴中看到过只言片语。麒麟乃是上古仁兽,掌大地之力,象征祥瑞。其王更是血脉尊贵,力量通天。但记载极其模糊,似乎……在上古某场大劫中,麒麟一族遭遇了重创,几乎……湮灭于历史。” 瑶碧补充道:“我看过一些野史,听说麒麟王后当年身边就跟着一只乘黄,宝贝多得不得了!不过那都是万年前的传说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她说着,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正趴在初二脚边、乖巧舔爪子的某只“纯洁而呆傻”的玉角兔子。 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乘黄身上。 乘黄抬起脑袋,眨巴着那双纯净无辜、仿佛不谙世事的红宝石大眼睛,歪着头:“啾?” 众人:“……” 算了,怎么看这只除了卖萌就是碰瓷的兔子,跟传说中麒麟王后身边那只高冷祥瑞也搭不上边,肯定是想多了。 (乘黄内心:深藏功与名,演技满分!) 沉瞳则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所知的部分信息说了出来,主要是他在祁连山冰谷的遭遇——发现麒麟王遗骸,遭遇天罗地网结界,天后降临,慕凡被囚,顾青岚(他隐去了这个名字,只说是麒麟王可能的血脉)轮回……但他隐去了魂血封印的具体猜测和纤云璧等细节,只强调天帝天后似乎在极力掩盖麒麟王陨落的真相。 曦玄听得眉头紧锁,瑶碧也露出了震惊之色。他们没想到背后竟牵扯如此之深,连天帝天后都卷入其中。 “魂血封印……”曦玄喃喃自语,“我在龙族最古老的禁忌卷宗里好像瞥见过这个名字,据说是一种极其霸道、能扭曲本源血脉的秘术,但具体……就不清楚了。” 线索似乎更多了,但真相依旧笼罩在迷雾中。 离开熔火蝎犼所在的峭壁,众人跟随乘黄,在这片混沌气流包裹的隐秘山谷中穿行。山谷内灵气氤氲,奇花异草遍布,显然是一处难得的宝地,也是乘黄选择的沉眠之所。安顿下来稍作休整后,乘黄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山谷角落一块看似普通的巨石下,用小爪子示意初二过去。 趁着初二注意力被吸引,少筠和曦玄、瑶碧在一旁交谈的间隙,沉瞳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正蹲在一块温润玉石上的乘黄。 他状似随意地蹲下身,伸手似乎要去抚摸乘黄光滑背脊上的绒毛,口中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音量低语:“听闻上古之时,麒麟王后身边亦有一尊乘黄相伴,寻珍探宝,纵横天地,不知令多少仙神艳羡。其风姿卓绝,慧眼如炬,非真正的天命之主不能得其认可……当真是我辈楷模。” 说话的同时,沉瞳的指尖看似轻柔,实则暗中运起一丝极其隐晦的探查灵力,如同最纤细的蛛丝,悄无声息地试图渗入乘黄体内。这是一种源自他自身古老血脉的感知术法,能在不引起对方察觉的前提下,窥探对方力量本源和真实意图,验证它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与麒麟血脉有着深厚羁绊,以及它接近初二的真实意图。 然而,就在他那丝探查灵力即将触及乘黄核心本源的刹那—— 原本眯缝着的、看似全无防备的红宝石眼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它体内那浩瀚如星海的力量瞬间收敛。 它非但没有运力抵抗或显露异样,反而就着沉瞳抚摸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将柔软的身子一歪,“咕噜”一下翻倒在地,四只小爪子蜷缩起来,露出毛茸茸的肚皮,喉咙里发出更加响亮、带着撒娇意味的“呼噜”声。它那双大眼睛无辜地望向沉瞳,甚至还用脑袋蹭了蹭他悬在半空的手,仿佛只是在享受抚摸。 而在它翻滚的过程中,体内力量自然而然地随之流转,巧妙地形成一个无形的漩涡,将沉瞳那缕探查灵力轻轻一带,使其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化解于无形,未能探知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配合它那副“毫无心机、只会卖萌”的模样,堪称天衣无缝。 沉瞳只觉得指尖一空,那丝灵力如同触碰到了滑不留手的暖玉,瞬间失去了目标,再也感知不到任何东西。他心中一惊,暗道:“好厉害!竟然如此轻易就化解了我的探识,而且反应如此自然,毫无破绽……” 他低头,对上乘黄那双纯净得仿佛能倒映出天空的红色眼眸,里面只有“舒服”和“还想被挠痒痒”的意味,看不出丝毫被试探后的警觉或不满。 “……咳,”沉瞳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收回了手,面上看不出异样,心中却已掀起波澜。他站起身,不再试图探查,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依旧在地上打滚卖萌的乘黄,语气平淡地对着初二的方向说,“它似乎很喜欢这里。” 试探无果,反而让他对这只乘黄的评价又提升了一个等级。此兽,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但眼下,它确实在帮助初二,且未显露恶意,沉瞳决定暂时按捺下疑虑,继续观察。至少,有它在,初二的安危和“收获”似乎都更有保障了。 “是吧是吧!小白最可爱了!”初二闻言,开心地跑过来,蹲下身亲昵地抱住乘黄揉了揉。乘黄也配合地在她怀里蹭着,发出满足的呜咽声,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这时,乘黄似乎想起了正事,从初二怀里挣脱,再次跑回那块巨石下,用小爪子使劲刨了刨,然后急切地回头看向初二,“啾啾”叫着。 初二蹲下身,顺着它刨的地方摸索,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她用力一挖,竟然挖出了一枚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形状不规则、边缘却异常锋利的碎片!碎片表面刻着极其古老繁复的符文,散发着一种苍凉、古老而又锐利无比的气息,隐隐与初二手中的青冥剑产生一丝微弱的共鸣! “这是……神器碎片?!”少筠惊呼出声。他能感觉到这碎片蕴含的法则之力虽然残破,却依旧强大。 沉瞳眼神一凝,仔细辨认着碎片上的符文,激动道:“这气息……似乎与青冥剑同源!难道是当年麒麟王陛下其他神兵的碎片?!” 乘黄得意地昂起小脑袋,蹭了蹭初二的手,仿佛在说:“看,我厉害吧!” 众人看着这枚意外得到的神器碎片,又看了看眼前堆积如山的各种灵草仙矿,均是喜不自胜。这琅寰玉镜,来的太值了! 十五日之期将至,秘境出口即将开启。众人不敢耽搁,带着满满的收获,朝着出口方向赶去。 第26章 第 26 章 自那日与曦玄、瑶碧汇合,又得乘黄这只气运逆天的瑞兽引路,此行不仅寻得了万年血灵芝这等稀世奇珍,沿途更是采摘了许多外界早已绝迹的灵草仙葩,连沉瞳那张惯常厌世的脸上,都难得地松快了几分,只是他那双碧眼,依旧时不时地、状若无意地扫过初二,尤其是在她偶尔因采摘灵草而微微蹙眉,或是操控青冥剑劈开拦路荆棘之时,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与一种压抑的激动。 少筠的伤势在万年灵草的滋养下已好了七七八八,此刻正精神抖擞地与曦玄凑在一起,研究着一株刚挖出来的、会发出细微鸣响的“磬音兰”。瑶碧则忙着将采集到的各类灵草分门别类,小心翼翼地装入特质的玉盒中,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显然心情极佳。 唯有初二,看似也在整理收获,心思却有些飘忽。自那日为了救少筠,体内那股陌生而庞大的力量不受控制地爆发后,一些零碎而模糊的画面便时常在她脑海中闪现——冰封的山谷、悲怆的呜咽、一道贯穿天地的青色剑罡,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温暖笑意却看不清面容的青衣身影……每当这些碎片出现,她额间那点青痕便会隐隐发烫,手中的青冥剑也会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安慰般的嗡鸣。 “喂,发什么呆呢?”少筠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递过来一颗红艳艳、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果子,“尝尝这个,乘黄刚‘路过’发现的,据说叫‘朱颜果’,味道不错,据说还能美容养颜。” 初二回过神,接过果子,咬了一口,果然汁水丰沛,清甜可口,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喉间滑入,确实让有些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她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假寐、实则耳朵微微抖动留意着四周的乘黄,低声道:“这乘黄……真是太厉害了,这一路,简直像是进了它家后院。” “瑞兽嘛,总有些特别的本事。”少筠不以为意地笑道,随即又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不过,初二,你之前……那力量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这把剑……”他的目光落在初二随意放在身侧的青冥剑上,“我总觉得,它跟你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还有那个绿毛乌龟,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初二沉默地嚼着果子,没有立刻回答。她自己也说不清。那股力量仿佛沉睡在她身体深处,平时毫无踪迹,却在危急关头自行爆发,带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让她感到既陌生又……隐隐有一丝熟悉。还有沉瞳,从最初的针锋相对,到如今虽依旧毒舌却明显带着维护的态度转变,都让她心中疑窦丛生。 “我也不知道。”她最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师傅说可能是他下的保护禁制,但我感觉……不太像。” 少筠皱了皱眉,还想再问,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打断。 只见原本慵懒趴着的乘黄忽然站了起来,雪白的皮毛在秘境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莹莹光泽,此时它那双红瞳正警惕地望向东南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声。 “有东西过来了,”沉瞳立刻闪身到了初二身旁,碧色的眼眸锐利如鹰。他的声音不再似平日那般悠哉,带着一丝凝重,“气息……很杂乱,带着戾气,不像秘境原生之灵。” 话音未落,远处树林间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嘶吼。紧接着,七八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窜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黑影形态各异,有的似人非人,周身缠绕着黑紫色的魔气;有的则完全是扭曲的兽形,獠牙外露,瞳孔猩红,散发着暴虐的气息。正是之前曾在药谷出现过的魔族! “又是他们!”瑶碧惊呼一声,手中瞬间多了一对分水刺,俏脸含霜。曦玄也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奇花异草,小小的身躯绷紧,金眸中满是警惕,下意识地挡在了收获的灵药前面。 为首的是一名身形高大、脸上带着诡异魔纹的男子,他目光贪婪地扫过初二等人身旁那些堆积的灵草仙葩,尤其是在那株万年血灵芝和乘黄身上停留了片刻,沙哑地笑道:“运气不错,竟能在这里遇到这么多肥羊,还有一只罕见的瑞兽!乖乖交出东西,或许还能留你们个全尸!” “狂妄!”少筠冷哼一声,长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魔纹男子,“昆仑秘境,岂容尔等魔族撒野!” “哼,昆仑?很快就不属于你们了!”魔纹男子狞笑一声,挥手道,“杀了他们,东西带走!” 战斗一触即发! 数名魔族咆哮着冲了上来,魔气翻涌,各种阴邪法术与利爪獠牙齐至!少筠、曦玄、瑶碧立刻迎上,剑光、水刃、龙吟之声交错,与魔族战成一团。沉瞳则护在初二身前,双手结印,墨绿色的龟甲虚影浮现,将大多数攻击抵挡在外,偶尔瞅准机会,便是一道沉重的土行之力轰出,逼退靠近的魔族。 乘黄却没有直接加入战团,它身形灵动地在战场边缘穿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它的目光偶尔掠过初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初二手握青冥剑,剑身传来阵阵温热的战意。她努力回想之前力量爆发时的感觉,试图再次引动那股力量,却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只有平日修炼出的微薄灵力在流转。面对一名扑上来的魔兵,她只能凭借精妙的剑招和对青冥剑的熟悉与之周旋,虽然剑法灵动,却缺乏一击制胜的力量。 “啧,果然还是个半吊子。”沉瞳一边抵挡攻击,一边还不忘毒舌,但语气中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嫌弃,多了几分焦躁,“关键时刻掉链子!你的本源之力呢?被狗吃了吗?!” “你!”初二气得想反驳,却因分心,被魔兵一道刁钻的爪风擦过手臂,顿时留下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就在这时,那魔纹男子似乎看出了初二的“弱小”,眼中凶光一闪,竟抛下与少筠的缠斗,身形如鬼魅般直扑初二,手中凝聚着一团浓稠如墨、散发着腐蚀气息的魔球! “初二小心!”少筠和沉瞳同时惊呼。 沉瞳想也不想,猛地将初二往身后一拉,自己则全力催动龟甲虚影,硬生生迎向那记魔球! “轰!” 魔球炸开,墨绿色的龟甲虚影剧烈震荡,沉瞳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受了些内伤。但他依旧死死挡在初二身前。 魔纹男子见一击未能得手,恼羞成怒,再次凝聚魔气,这一次的目标,赫然是看似毫无防备的乘黄!他看出这瑞兽似乎与那少女关系匪浅,打算先拿下它! “小白!”初二见状,心头一紧,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不想再看到任何同伴因她受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或许是沉瞳受伤刺激了她,或许是保护同伴的强烈意愿冲破了某种桎梏,初二只觉得识海中“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开来! 一股远比上次更加磅礴、更加精纯、带着亘古苍茫气息的青色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她丹田深处爆发,瞬间席卷全身!她额间的青痕不再是若隐若现,而是如同活过来一般,绽放出璀璨夺目的青色光华,形成一个清晰无比的、复杂而玄奥的印记! “嗡——!” 她手中的青冥斩魄剑仿佛彻底苏醒,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清越剑鸣!剑身青光大盛,符文疯狂游走,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剑气冲天而起,将周围翻涌的魔气都逼退数丈! 初二的眼神瞬间变了。之前的迷茫跳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俯瞰众生般的威严。她甚至无需刻意动作,只是随手一挥青冥剑—— 一道横贯天地的青色剑罡,如同九天落下的裁决之刃,带着撕裂一切、斩灭万物的无上意志,轻而易举地劈散了魔纹男子凝聚的魔球,去势不减,直接将其斩为两半!连其身后的几名魔兵,也在这一剑的余威下,惨叫着化为飞灰! 这一刻,秘境仿佛静止了。剩下的魔族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上位神族的恐怖威压震慑,瑟瑟发抖,再无战意,纷纷仓皇逃窜。 少筠、曦玄、瑶碧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仿佛脱胎换骨的初二,看着她额间那清晰的青色印记,感受着那令人心悸的神力波动。 沉瞳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狂喜与难以置信的泪光,他喃喃道:“这股气息!麒麟本源!吾主……您终于……终于苏醒了!” 乘黄踱步到初二身边,眸中闪烁着了然与雀跃,它用只有初二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欢迎归来,少主大人。” 此时的初二全然没有平时的欢乐跳脱,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威严与冷寂,眼瞳不带一丝情感的扫视了一眼,仿佛换了个人,下一秒,就脱力似的晕了过去。 初步检查了下,发现初二只是力竭晕过去,少筠主动背起初二,还在震惊于其气息大变、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沉瞳在旁则是一副“吾家有主初长成”的激动与骄傲。乘黄甩着尾巴,红眸在初二和沉瞳之间转了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快走到出口时初二终于醒了过来,然而却将之前发生的力量爆发事件忘的干干净净… 琅寰玉镜的十五日之期终于结束。当初二、少筠、沉瞳以及那只主动赖上来的乘黄被秘境之力传送出来,落在昆仑主峰的接引台上时,等候在此的清风长老与昆仑山主眼中都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尤其是初二手中那枚散发着古老气息的神器碎片时,两位长辈眼中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复杂。 不仅仅是因他们满载而归的灵草仙葩,更因初二身上那尚未完全平复、隐隐透出的清贵凛冽气息,以及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与年龄不符的沉凝与威严。尽管她已尽力收敛,但那源自麒麟本源的神力,如同出鞘的利剑,即便归鞘,锋芒亦难尽掩。而安静趴在她肩头、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乘黄,更是让见多识广的清风长老瞳孔微缩。 “回来就好。”清风长老率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目光在扫过乘黄时,明显停顿了一瞬,又深深看了初二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探究,更有一丝了然的沉重。 昆仑山主亦是面色凝重,他先是检查了少筠的伤势,确认无碍后,才将目光投向初二,沉声道:“秘境之中,看来发生了不少事。魔族再现,非同小可。尔等先回去好生休息,详细经过,稍后再行禀报。”他的视线同样在乘黄身上停留片刻,显然认出了这只上古瑞兽的不凡。 就在此时,曦玄和瑶碧身上佩戴的、代表东海龙宫的鳞片信物,同时发出了强烈闪烁! “这是……”瑶碧惊讶地拿起鳞片,“龙宫紧急召集令?” 曦玄的小脸也严肃起来:“看来族中确有要事,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紧急。” 光芒闪烁间,一道蕴含龙族威严的意念传入曦玄和瑶碧脑海,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瑶碧看向初二,眼中神色复杂,有关切,有惊叹,也有一丝即将分别的不舍,她快速道:“初二,看来我们不能陪你们走到秘境关闭了。龙宫有变,父王急召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她顿了顿,扬起一个明媚又略带歉意的笑容,“之前说好的,等你出了秘境,有空一定要来东海找我们玩!到时候,本公主带你们逛遍龙宫宝库,吃遍四海珍馐!” 曦玄也郑重地对初二、少筠等人拱手:“诸位,保重!昆仑之情,东海铭记。他日若有需要,曦玄定义不容辞!”他又特意看向初二,金眸中带着一丝探究与善意,“初二姐姐,你……多加小心。” 情况紧急,不容多言。曦玄和瑶碧再次深深看了初二一眼,似乎要将她此刻额印青芒、手持神剑的模样刻入脑海,随即捏碎了随身携带的、用于紧急传送的龙鳞符箓。两道湛蓝的水光包裹住他们,空间一阵波动,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秘境之中。 前面过敏了,断更了一周,感谢默默追更的大大们,第一次发文,大家有想问的随时来呀[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