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怎么又在发癫》 第1章 第 1 章 熔炼房,劈里啪啦,火光乱溅。 曲长风屏息凝神,手指拂过还发烫的剑身,眉头不自觉皱着,丝毫没注意到门外有双眼睛虎视眈眈朝这边看来。 那人已经探头朝房内看了许久,等鸡飞狗跳的动静消下去后,抬脚便踏进门槛。 “大师兄?” 听到声音,曲长风这才注意到来人,抬头,刚下意识放松的眉毛又微皱。 “别乱叫。” 陈颜的眼睛全程落在剑上,手指试图抚上去感受,吹道:“这剑是你打的吗,大师兄,太厉害了。” 那把剑在她的手指碰上去之前就被另一只手无情拎走,曲长风扫了眼她,不耐道:“你又来干什么?” 陈颜冷静扬起手中扫帚:“扫地。” 曲长风懒得与之计较,转身离开。 数日前上山来给他小师妹送东西的不知哪来的小乞丐,毫无灵根也妄想修仙,就这样赖在青云宗不走了。只是如此,他倒也懒得理,整日偷鸡摸狗的到处蹭,实在烦人。 两脚跨出门槛时,他顿了一下,微微回头:“若无灵根,用再好的剑,也只是块废铁。早日下山寻个良家吧。” 他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后,陈颜把扫帚随手往墙边一靠,开始从地上捡着先前炼剑时剩下的材料。 大都是些破铜烂铁,但加上她先前积攒的,足矣打成一把剑,还找到了一块上好的玄铁,虽还没手心大,但用来雕刻剑纹,也算有模有样。 将有用的东西捡了个干净在包袱里装好,陈颜将整个熔炼房清扫干净,回自己住处,那是青云宗普通弟子所住的地方,一间有四人,是她托徐瑶衫帮忙通融的。 徐瑶杉是原书的女主。 两星期前,醒来一睁眼发现自己穿到这本书里时,陈颜有些崩溃。 这是一本仙侠虐恋小说,男女主相爱相杀,恨海情天。 陈颜穿成了个在书里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 没有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本书呢,因为男主为爱屠城时,作者为更带感描写了一下城中人四下奔逃的惨状,由此给了她穿书的身份。 陈颜缓过来后的第一反应是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随着男女主的分分合合她逃他追,男主屠杀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以金鎏城为中心,扩散到方圆百里乃至全球,都目睹到男主霸道强硬的追妻手段,连地上的一只蚂蚁都没能幸免。 包括女主自己的爹妈、亲人、朋友。 故事开头,女主回到一开始,来感化拯救这个病情潜伏初期的小魔头。 陈颜就穿到了这时候。 陈颜也只看到这时候。 早知今日,当初就是硬着头皮也要读完。 尽管没读完,尽管女主获得回到一开始挽回一切的机会,但由于作者对书中男主的刻画过于细致,陈颜都能想象到将来会发生的事。 前世因为恨女主而灭世,今生因为爱女主而灭世。 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女主能否成功感化作者口中的小魔头身上。 陈颜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她主动找机会借着为宗门山下金鎏城主徐应之给自己妹妹也就是徐瑶杉送东西的由头,留在了青云宗。 但陈颜没有灵根,无法获得和增进修为。那就修剑道好了,虽说在这个世界干什么都需要灵气,但具体的她也不太懂。 她人长得好好的有手有脚,拿起一把剑不是轻轻松松吗? 根据陈颜这些天以来的观察,炼剑的步骤也学的差不多,只需省去注入灵气的那一步骤,剩下的她都能完成。 需要用到的工具,她到处拾拾捡捡凑齐了一套,堆在住所后院,那里几乎没什么人会想起来去。 在后院叮铃咣铛一通,陈颜累得满头大汗,也许是她的炼剑工具过于山寨,没想到看起来简单,实施起来难如登天,陈颜连自己身后什么时候来的人都没注意到。 那人弯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那一堆被敲得不成样的破铜烂铁,纳闷道:“这是在干什么?” 陈颜微不可查一激灵,回头看一眼,继续埋头苦敲:“炼剑。” 是睡她旁边的那个,叫季玉。 陈颜特意选在下午,这个时间同屋的三个人都各有各的事忙,不知道怎么提前回来了,不过不关她事,她也懒得问。 季玉不可置信地盯着陈颜后脑勺看。 见到陈颜第一面时,她浑身破旧,能看出来全身家当大概就这一件衣裳,也能看出来她走到哪哪就是家,到宗门来可能是想求个安身之所,万万没想到她是想修仙。没有灵根,做什么都是无稽之谈。 季玉好心提醒:“光这样是不行的,你没有剑灵。” 那堆烂铁已经在锅中烧熔,陈颜停下动作,问:“什么剑灵?” “就是往剑中注入的自己的灵气,”季玉对这个门外汉耐心解释,虽然自己不是剑修,但这些都是常识,“剑只是个载体罢了,剑修们用的主要是灵。一般人能运用剑中灵气更上一层楼,更厉害的,灵气便会化形。你这个……真要打起来了,还不如拿块板砖往敌人头上扔过去来的实在。”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等死吧。 “我知道了,我近战用剑,远战用板砖。”陈颜想了想,又问,“你知道怎么获得灵根吗?” “……和命根子一样,天生的。” “……”陈颜动作渐渐慢下来,问她:“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平日这个时间,她们都在各种地方学习修炼。 季玉道:“鬼域气息发生波动,长老们担心是那里面的锁着的恶鬼出了什么情况,都去查看了,师长们也都被派去做别的事。哎,还有,徐瑶杉突然带了一个小师弟来宗门,你见过没?那小师弟相貌堂堂,就是冷着一张脸,让人看了害怕。” 季玉话音刚落。 “成了,我成了!”陈颜缓缓抽出石屉,将那把黑铁剑握在手中,声音前所未有的激动。 她猛地站起来,两步走到空地挥舞着铁剑,感受那股剑刃所带来的风,还未来得及欣喜,“啪”一声,剑身掉到草地上。 手中只剩下一个剑柄。 剑,断了。 陈颜沉默看着地面,弯腰捡起,突然抬头朝季玉阴恻恻地道:“害怕是对的。” “什么?”季玉没明白,“你也见过他?” 陈颜将两半碎剑放进石匣回炉重造。 陈颜转而问:“季玉,你修的什么来着?” “药修。别提了,没前途,没办法拯救世界。” “拯救我可以吗?”陈颜真诚地问,“有没有什么能让我长出灵根的药?” “……” 人人都想修仙,可仙哪是那么好修的。 整个修仙界放眼所及,已经好几百年没出过一个大成之人了。 季玉走了。 陈颜不信了。 在这个世界观也算是有千百年的修仙史了,千百年来就没有一个没有灵根却渴望修仙的人存在吗? 作者的笔墨之外,人人也都老实地认命吗? 一定有什么记载。 陈颜去了藏书阁。 有些书卷实在晦涩难懂,这一看就看到天黑。 到半夜,藏书阁就不容许进入。 来一趟不容易,陈颜不想就此离开,躲在夹缝之中继续看,守门人只是草草检视一圈,便拉上大门,离开。 但藏书阁有术法加持,灯火长明。 换到下一本书时,看眼名字,陈颜的眼睛睁大,心中一喜。 书名写着四个字:《灵根重塑》 原本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相关的,她已经不抱希望破罐破摔拿什么看什么,没想到竟歪打正着。 只是还没翻开,耳中就传来什么动静。 那是厚重的大门被推开时的响声。 不是用手慢慢推开,是用术法隔空狠狠撞开的,带着怒气。 陈颜把书夹在怀中,从夹缝之中往外探查。 来人是个老头,下巴上蓄了一缕黑胡子,一身棕色道袍,袖纹隐隐反射着烛光,看材质用料,地位不低。 看书不犯法……但这个时间了。 陈颜呼吸放缓,缩回角落。 她兢兢业业打扫卫生,见到青石宗的狗都要给个笑脸,就为获得学习的机会,这下违反规矩,被赶出去,不是一句话的事。 黑胡子在足有五人高的第一排书阁前站定,一双眼睛扫视着一切,隔空取下一本又一本,最后将书卷“啪”一下往地上一砸,怒道:“不是,都不是。给我滚出来!” 陈颜一直屏息面无表情听着这动静,听到最后一句立刻感觉不妙。 一股巨力将她向前推,陈颜直直往木板上栽去,一头磕在地上,身后的书全哗啦啦砸在她身上,正面背面一块疼。 陈颜脸贴着地面,呲牙咧嘴。 什么玩意,激动成这样,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个在深夜偷窥妙龄勤学老头被当场抓包的变态。 陈颜感觉鼻腔一股热流,把头抬起来时,一堆血。 幸好,只是鼻血。 嚯,这下成了个偷窥老头到流鼻血的变态。 她抹了把鼻子,仰起头,那黑胡子已经来到她面前,目光阴寒。 黑胡子逼问道:“谁派你来的?” 陈颜艰难地回应:“长老,我只是来看书,一入神,就记错了时辰。” “放屁!”黑胡子情绪异常暴躁,“非我宗弟子,来我宗藏书阁待到深夜!谁允许的?” “徐瑶衫,她兄长叫徐应之,山下金鎏城城主,派我来给徐姑娘送东西,我虽是俗人,但向往修习,徐姑娘就答应让我留了下来。”防止鼻血再流,陈颜只能仰头说话,“刚来不知道青石宗规矩,我这就走,对不起长老。” 见她说的都对得上,黑胡子扫视着她,甩甩袖子,转身往外走。 陈颜从书堆里爬出来,急急忙忙往外走,想离开这里,临近门槛,恨不得飞奔出去,结果身后传来的声音如同惊雷:“我让你走了吗?” 第2章 第 2 章 陈颜一不作二不休权当没听见,眼见就要走出去,前脚刚抬起右脚跟着悬空,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拽,后背又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喉腔里漫上腥甜。 绝不能一开始就先不明不白死这老头手里。 陈颜爬起来,仿佛无事发生:“长老,您叫我?” 老头在对面长桌前坐下:“知道我是谁吗?” 陈颜犹豫:“不知道。” “我乃唐封雄,唐长老。” “知道了,唐长老。” “你没有天资,却想修炼成仙?” “是。” 相较之前的愤怒,唐封雄的语气听不出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想变强。” 唐封雄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道:“我的实力,看见了吗?” 陈颜闭了闭眼:“看见了。” “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收你为徒,助你塑仙根。” 陈颜没有立刻回答。 想她也没有拒绝的机会,唐封雄自顾自道:“你只需要帮我送一样东西。” 送东西,还是送命? 陈颜心中冷笑,面上仍是那副恭敬的样子:“送什么东西?” “一个秘境而已,我宗弟子皆或多或少有些修为,容易遭到秘境攻击反噬,你是个没修为的,进去正好,也省的我下山去找。送东西不是你的强项吗?” 陈颜若有所思地问:“什么时候?” “明日。” “好的唐长老,我知道了,明日我会按你说的做的,今日我就先回去了。”陈颜冷静说完便要走。 “不必回去!” 唐封雄突然飞扑过来,陈颜头皮发麻,只觉得一只大黑耗子朝自己冲来。她的后颈衣领被人一提,整个人双脚离地,同时颈侧遭一掌击,两眼一黑。 陈颜在失去意识前,除了对自己性命的担忧,心中生出诡异。 修仙的目的是什么?成仙,得长生。成仙所需要的特质是什么?心怀苍生,所做为民。 这样的人,也来修仙? 青石宗大殿。 殿上坐一众大大小小长老,座旁是年轻弟子,恭敬笔直地站着。 白胡子老头段明棋手一挥,大殿中心出现一幻幕,黑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隐隐可见细纹裂缝。 “唐长老,看见了吧?鬼域出现裂缝,域中恶鬼若已苏醒,下一步锁链松动,再下一步,谁敢想?修补方式已经找出,容不得你再犹豫!” “姓段的你放狗屁。”唐封雄冷笑,看一眼站在座旁的束发弟子,“好徒儿,帮你年纪大,说话不利索的段师叔翻译一下,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束发弟子萧洛低眉顺眼,温和地道:“回师父,段师叔应是嫉妒您收了个好徒儿,自己膝下又无人,心中忌惮,想借机生事吧。” “你!” 段明棋怒将桌旁茶杯砸向萧洛,杯中水未溅出半滴,唐封雄袖子一挥,茶杯又带着一股厉风砸回段明棋脸上,但段明棋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两人就这样袖子你一挥我一挥,茶杯在空中来回穿梭就是不落地,最后被中间座上大长老一声呵斥终结,茶杯终于碎在地面,立刻有弟子上前清扫。 唐封雄收敛一些神色,朝大长老道:“大长老,你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徒儿的话虽不中听,但确是这段小人心中所想,还真要如了他意?” 大长老她道:“那恶鬼封锁若有松动,死的就不只是你一个爱徒了。徒弟,天资聪颖的有的是,没了,再收一个便是。” 段明棋:“大长老最是以大局为重,说得太对了。” 唐封雄皮笑肉不笑:“那大长老,你那徒儿比谁都要天资聪颖,比我徒弟更适合用于用于献祭修补裂缝吧?” 段明棋抢道:“唐长老若是脑子出门被夹,这么快就忘了,倒也能理解。修补裂缝所需用材特殊,仅要后天生出灵根之人。” “你说得对。”唐封雄就等他这句话,手一挥,大殿中心时空被凭白撕个口子,一人从中砸落。 陈颜被硬生生砸醒了。 她看泛着金光的殿内,抬头看足有八丈高的殿顶,又看坐得高高的几个老头,没理清状况,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今时何日,愣是一声没敢吭,一动没敢动。 陈颜低下头,吞了口口水。 如果不是再三确认过,以现下这状况来看,她可能会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有什么隐藏身份,流落在外的绝世天才,又或是绝世天才流落在外的绝世孩子。 几个长老要抢着收她为徒。 但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现在能被这么多权高位重的人盯上的唯一可能,是她穿越者的身份被发现了。 现在她要被用来进行研究,成为将来推动修仙界发展的重要里程碑。 “这女子,也是后天生出灵根。”唐封雄道,“用来当修补材料,也正合适吧,段长老?” 段明棋不动声色探查她气息,半晌道:“只能用男子身。” 唐封雄又被气到想发飙,段明棋也知道自己没理了,又道:“罢了。” 这回让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躲过去,还远远有下次,他段明棋有的是时间跟他二人耗。 段明棋看一眼殿中跪着的女子,未穿着本宗道服,大概是那唐封雄从哪个地方抓来的。 死的是谁,是不是枉死冤死或是死得其所,他不在乎。 段明棋冷笑道:“合适啊,怎么不合适,一切以大局为重。唐长老,可护好你那徒儿喽。” 说罢朝大长老拱了个拳,离开大殿。 陈颜已经听清了这些人的意图。 修补材料。 她要成为修补材料。 手心冒出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段明棋路过身边时,她抬头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叫道:“段长老!我可以帮你对付他们二人,只要你救我!我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陈颜的语速极快,努力在自己看过的那一小部分书的内容中找到能救自己性命的只言片语,道:“我知道你有一个徒弟!你徒弟是被唐封雄杀死的!” 段明棋果然停下:“你怎么知道?” 看小说看的。但陈颜不能如是说:“我是先知。” “那是过去的事,且人人知道,你知道,又算什么?”段明棋讽道,“认命吧,自认倒霉,我救不了你。是那唐封雄师徒二人害的你,死了去找他二人复仇。” 说完挥袖离开。 陈颜希望破灭。 大长老扫一眼燃香:“是时候了。” 陈颜感觉又有一只无形的手把自己提起来。 她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 没人有机会再从她口中听到些什么,陈颜整个人消失在半空黑幕中。 像是泡在水中,冰凉刺骨,眼前那黑逐渐有了实感,变成发青的蓝。 一个东西浮到眼前,陈颜以为看到救命稻草,死死抓上去,触感却黏糊软烂……那仅仅是一只断臂。 陈颜心中一惊,好不容易平稳的身体愈发失重下沉,往眼望去,周边全是尸体断肢。 挣扎间抬手碰到地面,她立刻全力把自己往上面送,终于得以上岸,她趴在地面咳嗽,却不见地面,见到的是自己狼狈的倒影。 她惊愕地转头。 哪有什么地面,茫茫天地间,分不清是天是水。 而她竟然就这样跪在水面上,连头发丝都没湿一根,仿佛刚才快要溺死只是噩梦。 皮肤接触的地方,也分不清是水还是地,更像是悬空。 陈颜伸出手指试探地往下戳,半截手指立刻没入,泛起涟漪打乱水中倒影。 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在水上,陈颜立刻又发觉自己往下沉,她只能紧闭双眼提醒自己好好的在地面站着。 这结果,不算太差,永远没有最差的结果。 虽然被一帮老不死的当作修补材料,但她却没有立刻死,她甚至能在水面上站立。 只要没死,一切都还有机会。 陈颜站起来。 云层被天边夕阳染成金橙,落入水面又被微波分割成细碎,波光粼粼,水天一色。 至少这场面,在人间活一辈子也看不到。 当旅游探险来了也没问题。 如果忽略不时浮上水面的碎尸和那钉入骨髓的冷风。 陈颜缩成天地间小小的一个点。她看一眼自己脚下又立刻将头抬起,开始沉思。 思考到双腿发僵已经弯不下去,她也没能想出个什么来。 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能凭思考让自己脚下长出一块地面来。 随之变化的时间能让人感觉到这里还是世间的一部分,夜幕降临,脚下开始结冰,薄得像张纸,头顶攀上繁星点点,脚下碎肢扎出冰面,如一棵棵还未生长就已枯萎的朽木。 陈颜终于能松口气,弯一弯已经僵硬咯吱作响的关节,小心翼翼躺在冰面上,躺一会就因为太冷而蜷缩起来。 愈发阴冷的恐怖氛围终于让她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是那个碎有裂缝的鬼域,关着恶鬼。 脸贴着冰面,耳朵突然发痒,像是有人在对她耳朵吹气。 这里就她一人。而且……陈颜猛地扭头,看向冰面。那里有只腐烂的头颅,嘴部对着她脑袋刚刚躺的位置。 离碰上她的皮肤就差一层薄如纸翼的冰面了。 陈颜浑身炸毛,惊得瞬间跳起,脚下冰层破裂开来,她立刻奔向别处,冰是没再碎,可又有什么东西抓伤上她的脚踝,来不及低头也知道是什么——冰面上的碎肢,全都活了,胡乱扭动,群魔乱舞。 一路狂奔,除了有冰面碎开的声音,还掺杂着血肉被她一脚踩爆的动静。 这个鬼地方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第3章 第 3 章 绝望当头,陈颜看到一棵蜿蜒枯树。 爬上树。 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越靠近那棵树,脚下冰层就越结实,甚至没了乱七八糟的肢体,干干净净。 陈颜却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完整的人。 白色长袍几乎融于茫茫冰湖,只有搭在肩头的长发如乌黑绸缎,又比夜色明亮。 那人说:“你对这的主人一点都不友好。” 陈颜停下脚步,心有余悸回头看一眼,惊愕于自己竟然跑出那么远,周身目之所及是映着星光的水面浮冰,哪还见有什么断肢,仿佛又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陈颜喘着气问:“什么?” “它们想和你打招呼而已。” 陈颜用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它们”指的是那些肢体。 她问:“你是谁?” 那人轻轻道:“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我应该先问……今夕何年?” “什么今夕何年?你也是穿越来的?” 离得有些远,但陈颜看到他从自己说完这句话后,神色透着疑惑。 她急忙转移话题:“你还没说你是谁。” 他说了一句话,陈颜没听清。 陈颜走近一些。 仍是没听清。 “我没力气说话,你走近些。” 这声音带着凉意,又与这里刺骨的冷完全不同,似乎能蛊惑人心,陈颜躁动不安的心无知无觉间被抚平,她下意识照做,周边忽然安静下来。 恍若有些细微又清脆的碰撞声。 陈颜疑惑转头。 那张脸不知什么时候近在眼前,漂亮得惊为天人,同时也触目惊心,带着诡异的微笑,如同吃人鬼魅。 陈颜吓得失声,霎时跳出两米远,这时她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把终于炼成的破铁剑,她哗啦一下拔出剑鞘,对准那人,不对,是那鬼。 那是只鬼。 声音,是它移动时锁链的碰撞。 它就是锁在鬼域的那只恶鬼。 陈颜确信地想。 一只恶鬼长成如此魅惑人心的模样,着实可怖。 陈颜往它散如盛莲的衣摆间扫了一圈,没看到有链子之类的东西。 她叫了一声:“恶鬼!” 恶鬼随意往枯树干上一倚,锁链相撞声更为清晰:“谁是恶鬼?踩碎我朋友,还拿根破铁指着我。” 陈颜心有余悸,气愤道:“你那样是要做什么?” “哪样?” “你笑什么?” “笑也有错?” “你笑那么吓人干什么?” “吓吓你,怎么了?” 陈颜沉默了。 她冷静下来。 不管它是人是鬼是好是坏,也算碰上个有智商的活物,或许能成为她逃出这里的一线生机。 没想到那人先问了:“你是来带我出去的?” 陈颜生硬地道:“我不是。” 他语气有些失望:“那你来干什么?算了,现在想办法带我出去。” 陈颜表情由凝重转为疑惑。 “你叫什么?” 知道名字,也许她能从书中得到更多信息。 他沉默许久,似乎在想:“迟修礼。” 陈颜心中古怪。 没印象。 有小说里没着笔墨的事出现,也正常。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都已经在以自己的一套规则运转。 但对方老实答,她就继续问。 “你是谁?” “忘了。” “你为什么在这?” “忘了。” “你在这多久了?” “忘了。” 得,不用问了。 陈颜咬牙,最后不死心地道:“这是哪?” “不知道。” “你没在装吧?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带你出去?” 迟修礼抬眼看她:“你能离近些吗?大声说话太累。” 陈颜犹豫着,往前蹭两步,又蹭两步。 她必须要找到出去的办法,就算人身安全了,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她饿也要饿死。 除非想喝尸水,吃尸体。 ……尸体也不能吃呢,这只什么都忘了的鬼说碎尸是他的朋友。 陈颜隔得远远的,在浮冰边缘坐下。 腰间有什么东西硌了她一下。 是张令牌。 对啊,她还有张令牌呢。 陈颜之前利用信息差,在徐应之那边说自己是徐瑶衫的人,在徐瑶衫这边又说是徐应之的人,反正她看过小说私密的事也知道一点,成功获得双方信任,徐应之为防止路上出什么事方便联系,给了她这张令牌。 令牌纹路精细,通向中间一处凹槽,陈颜手指按上去,顿时见隐约流光从中散出,汇聚成眼前一道幕。 那些光点抖动几瞬终于稳定下来,陈颜看到幕中画面。 有希望了! 她惊喜地朝着希望叫道:“徐大人!” 那边同样时值深夜,徐应之已经睡下,只穿薄薄一层里衣,锁骨半露,平时规整束起的发丝如瀑散落,昏黄烛光下清俊面容透着柔和。 他揉揉眉心,少见有些迷茫,片刻后才出声:“陈姑娘?” 陈颜激动地捧着令牌站起来:“对。” 徐应之语气没有深夜被打扰的不耐:“怎么了?我看不见你那边。” “徐大人,我帮徐师妹送完包裹之后就被她们长老抓起来,扔到鬼域来了!你可一定要救我啊,徐大人!” 那边沉默好一会,有些迟疑:“那……陈姑娘,你还活着吗?” “活着。”陈颜说着下意识看眼不远处的迟修礼。 难不成到了这里,必死无疑? 陈颜小声补充:“我身边有一个被看不见的链子锁着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那边似乎在算着什么:“陈姑娘,你没死的话,最好离他远点。到南处去,稍后我会试着带你出来。” 说完,画面瞬间消失。 南边……是哪边? 陈颜看一眼无比清晰的月亮。 她抬脚往一边去。 身后传来声音:“你不带我走?” 陈颜回头,看了他一会:“我过几天再来接你。” 装傻,一块装傻呗。 陈颜对对方一无所知,带在身边无异于多一个危险因素。 她可不会仅凭一副漂亮外貌就相信一个被锁在这种漫无天日的地方不知多久的,是个好人。 他好看的唇抿了抿。 陈颜不再说话了,她抬脚继续走,没想到那薄冰竟骤然碎裂,无法再前进一步,密密麻麻的血肉烂尸从水中爬出,朝她扑来。 冰层迅速沉入水中,陈颜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背靠枯树枝,已无路可退。 近在咫尺的迟修礼疑惑看她,声音泛凉:“怎么回来了?” 陈颜长长舒出一口气,不去看他:“我带你走。” 迟修礼满意地伸来一只手,竟是薄薄一层皮肤包着修长骨节,淡青血管清晰可见,苍白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掉。 陈颜愣一下,不情也不愿去当扶手。 听着他动作间那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声响,陈颜发问:“你被锁在这里,怎么出去?” “你想办法。” “我想不出办法。我自己都是被扔进来喂鬼的。” 本来以为偌大一个宗门可以成为她的容身之所,用来躲过将来的灭世。 如果想继续留在宗门,她必须要想办法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陈颜忽然心念一动。 她一手握剑鞘一手握剑柄,将铁剑抽出,抬眼道:“你能不能当我的剑灵?” 迟修礼没懂,他垂眼看那破铁棍,嫌弃地用指节叩了一下:“让我住在这里?” 陈颜点头:“是这个意思。” “做梦。” “只是暂时。等我有钱了,我会给你换更好的,不然我们没办法出去,宗门里的人一看见你就能知道你是谁。” 迟修礼脸色很不高兴,没有说话。 下雨了。 有滴答的声音。 落在剑上。 似乎有些不对劲,陈颜微微凑过脑袋去看,那雨……把她的剑穿了个洞。 陈颜惊异抬头,天空突然黑云密布,风云涌动,仿若有什么东西酝酿着,只待倾盆而下。 她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感受雨势大小。 伸到一半,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给摁了回去。 “会烂。”迟修礼说。 “什么意思?” 陈颜反应过来。 不能被雨淋到。 她敲了那么久的剑都被瞬间打穿。手被碰到会怎样? 会烂啊。 陈颜急了:“怎么办?” 头顶电闪雷鸣犹如倒计时,避无可避,仓惶中陈颜却见迟修礼神色轻描淡写,仿佛已经见惯这场面,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雨对他没伤害? 大雨落下的前一瞬。 陈颜扫过面前人的全身。 “衣衫借我躲躲!” 只听见那瞬间落雨打水面,声音温和得只像是一场短暂窗前湖中雨,这周遭却掺杂着无数被撕裂的,生灵的哀嚎声。 迟修礼的腰很细,够她躲下,有种淡淡的裹霜花味钻入鼻息,陈颜看起来有些无耻地把脑袋埋得更深,能明显感觉到他浑身僵硬无比,但因为没反应过来,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 这也足够了,耳中声音消失,雨已经停下。 低头时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陈颜后退的动作一停顿。 那有被雨打过的痕迹,可想上一秒还是怎样的血肉模糊,只是很快地愈合了。 啧。 整天受这种罪,得造了多大的孽。 迟礼修他生气了,嫌弃地整理着自己衣衫,冷言质问:“你干什么。” 陈颜面无表情看了眼慢慢恢复正常的天:“这雨不躲是真会死人的。” 他只说了一个短促的“你”字,又一副难以启齿,算了的表情。 陈颜说正事:“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迟修礼已经把正事忘了,还在生气:“答应什么?” “你让我带你出去,我答应你。但你已经什么都给忘了,还是人人诛杀的恶鬼,短时间内去到外面是寸步难行。我帮你隐瞒身份,给你一个宿体,你只需要稍稍配合一下我,当我的剑灵,互惠互利,不正好吗?” 陈颜说着,捡起那把已经被雨滴穿成马蜂窝的……剑。 陈颜提前保证道:“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只需要想办法拜入宗门,到时候就有材料做一把更好的剑。” 说完抬头期翼看他。 大概是那句“更好的”起了作用,迟修礼认真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 太好了。 不仅没死,还收获一个不知道靠不靠谱的盟友。 陈颜将那块令牌牢牢握在手中。 对于徐应之能不能救她出来,陈颜非常有把握。 据书中人设来看,他为人温良如玉,家族时代护城,一心为民,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尽管和她不熟。 况且陈颜已经指出,自己是因为他才掉进这个火坑的。 第4章 第 4 章 深夜,狂风乱舞。 陈设简单的寝间,台阶一面铺了有四张被褥,有两人已经埋头睡下,季玉将房门关严实,还是挡不住有鬼哭狼嚎的风声扒着门缝钻进人耳朵。 季玉打个冷战,看向靠墙那个空着的床铺,立刻又移开目光,吹灯,躺下,闭眼。 睡是睡不着。 虽早已离家半只脚踏进半个江湖,但终究还是小打小闹只想学点东西,哪碰见过这种明明人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死了的这种事。 季玉翻了个身。 ——嘭!!! 房中三人瞬间惊坐起,同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房门。 门塌了。 有一人的瘦长影子映在倒塌的门上,几乎从屋子这头到那头,长发飘散,一只手保持着半伸的状态,一动不动。 腥风将血肉味送进三人鼻腔。 睡另一边的叶青最先反应过来,一个扑身够到自己挂在墙边的剑,“哗啦”一声,喝道:“邪祟,看剑!” 话音刚落,那邪祟便直直地迎面倒下去,整个身子拍在门上,像是被一斧子劈倒的树。 一时之间,再无动静。 剩下季玉、李从霜二人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哗然道:“叶青,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只是剑刚出鞘,就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叶青把剑收好,慢慢站起来,声音有些飘:“不是我干的,她自己倒下了。” 半晌。有人道:“她是……” “她是陈颜啊。” “我是说……她是人是鬼?” 季玉重新把灯点上。 房中重见光亮,但被阴风吹动,火苗摇摇晃晃,连着几人影子都跌跌撞撞。 季玉举着灯靠近地上趴着的人,扫一眼,道:“来帮忙,是人。” 是人没错,但全身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刮的,又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能把人刮成这样。 对于几人来说,喜大于惊,毕竟都以为这个人已经永隔于世了。 李从霜和季玉把陈颜往屋里拉,叶青把门重新立起来,用好几张符纸暂时固定,只是看起来摇摇欲坠。 陈颜半死不活,声音哑得像沙砾:“……我想喝水。” 一杯灵水被送到嘴边,陈颜喝完立刻感觉好多了,在三人迫不及待想问什么又憋着不问的眼神下疲惫地把头往后一仰。 “今晚的风有得吹了,”叶青问:“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李从霜说:“听说那鬼域里关着一只活了几百年的恶鬼。” “空气。”陈颜说。 也没人告诉她出来时那么难,连空气都像刀片,幸好她没当场死在回来的路上,也幸好刮了大风,一路没人碰见她。 至于恶鬼……现在在她的破剑里待着。 只是一缕意识。仅凭一把铁剑,不可能就破了那锁将人带出来的。 但……陈颜突然无比后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真将人带了回来。恶鬼的名号,是白叫的吗? 只期望不要因为这个生出些什么事端来。 不知道他出来是想做什么,但只要真身还锁在鬼域,他就应该暂时不想掀起什么风浪。 陈颜想了想,说:“我没有见过什么鬼。是那些长老内斗,我成了倒霉的,他们说修补裂缝要后天生出灵根之人,我根本没有灵根,可能是因为这个我才没死在里面。不过……那里面有很多死人。” 季玉探出陈颜识海,一根弱小的枯树枝巍巍颤颤,周边萦绕着黑气。 陈颜也看见了,她惊异道:“那是灵根?我有灵根?” “……是,也不是。看着不像啊。”季玉喃喃。 叶青看出来了:“既要修仙,那气息,怎么是鬼气?” 陈颜皱眉,有样学样按上季玉手腕,想看看正常的灵根长什么样,见半晌没有动静,奇怪道:“怎么回事。” 季玉:“你比我弱,谁的也探不出来。” 陈颜默默收回手。 算了,不管了。 横竖都是个根,能用就行。 又是一桩意外之喜! “先睡吧,再不睡天亮了。”叶青躺了回去,“我还要去捉鬼。” 陈颜问:“捉什么鬼?” “害人的鬼。可以挣一点灵石,捉来的鬼也可以用于修炼。”叶青说,“千辛万苦考入宗门,结果还是干什么都需要灵石,宗门平时发下来的灵石就那么点,别说修炼了,扔进水里都听不着响。” “宗门也知道自己抠,虽然明面上禁止弟子以宗门名号出去赚灵石,但只要不捅出篓子,没人会管的。” 季玉吹了灯。 睡前陈颜迷迷糊糊地想,虽然宗门里也危机四伏,但她一定要在宗门留下。 主角也在这里。 掌握二人的动向,就差不多等于掌握这个围着二人转的世界的动向。 只是没想到动向来得那么快,第二天就有热闹传出。当时陈颜正蹲在寝房门口拿锤子一下一下钉牢房门,听到徐瑶杉让小师弟傅见危罚跪在长生台,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执鞭刑的消息。 陈颜怀着复杂的心情跟着众弟子一同前去吃瓜。 随后心情复杂地感叹:两口子玩得真花。 乌云压山,阴沉无比,傅见危在长生台中央跪的笔直,冷漠垂眸,仿佛被围观的不是他。人说他已经跪了快一整天了,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得徐瑶杉生这么大气。 徐瑶杉手持长鞭,鞭子打下去的一下又一一下,隔着薄薄一层衣裳,声音如同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人脸上。 陈颜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片刻,一片喧闹中,她明白了。 徐瑶杉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是系统安排的。 她有系统。 已经是从过去回来的人,知道跪在眼前的这个将来会杀掉所有人,要么赶紧捧着,要么将其扼杀在摇篮里,当众侮辱算怎么回事? 好给其一个将来名正言顺黑化屠杀的理由? 看到徐瑶杉脸上一边打人一边又仿佛被人胁迫的表情,陈颜更确信了。 这下难办了。 陈颜忽觉有些头沉眼花,一转眼,周围的人包括自己小命仿佛都已悬在头顶,随时会离身体而去。 罪过啊,罪过。 她转身离开。 抓紧时间学习修炼才是正道。 脑中传来一道带着不满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换掉这把剑?” “……马上。”陈颜一顿,低声半警告道,“你知道自己要躲好吧?被人发现,我们俩都得完。” 陈颜又去藏书阁待了快一整天,书中乱七八糟记载的倒是多,只是没有条件上手,只能空荡荡的放到脑子里,但这起码是最不需要成本的学习方式了。 七日之后青云宗有一场入试考,门外弟子门外散修皆可参加,外人参加若表现出色可获得拜入宗门的机会。 但是……报名需要灵石。 原本想厚着脸皮找季玉她们几人借点,没想到那几人也在为这事发愁。 最后陈颜跟着季玉下山,去金鎏一富商的宅子中捉鬼。 鬼在这个世界里,貌似比妖要常见得多,好像人死了不会去往鬼界投胎,而是徘徊在人间游荡不前似的。 倒是没见书中提过。 打着方圆数千里第一大宗门的旗号,富商刘宽对前来捉鬼的二人的实力很是信任。 进了主屋落座,季玉朝那座上吃得肚子肥圆的刘宽道:“刘老爷,捉鬼仪式需要在太阳下山之后进行,这段时间就请你们不要靠近主院。” 刘宽连连点头应下:“劳烦二位小道。想我刘某人从不作恶,哎,就是偶有贪财,怎么就落得个被邪祟缠上!请二位一定要拿下那邪祟,缺什么要什么,一切都好说。” “那就请刘老爷往房中备桌好菜。” 刘宽一愣,看向说这话的人。 没穿道服,但人一脸正气,一看就是那种身怀绝技却大隐于市的,他懂。 陈颜大言不惭地道:“是要引那厉鬼所需。可以的话,最好有某种烧鸡、烧鹅还有烧鱼,用于……” 越说陈颜感觉肚子越饿。 来这那么些天,几乎没吃过正经东西,宗门里的大部分人都用那什么丹丸来填肚子,外表来看像羊屎蛋,内里吃起来也平平无奇。 能脱离对食物的**,将进食的时间节省下来固然是好事,但这日子过久了,容易让人生无可恋。 要不怎么能修仙呢,摆脱**,只是要成仙的基本条件。 陈颜可能就要栽在这一步。 身边小厮一一记下,等陈颜说完以后,刘宽一摆手便令人去准备。 最后整整将屋子中央的桌子摆满了,陈颜镇静地将人都打发走,拉椅子坐下,一脸平静,只是手莫名地抖。 她抽空招呼还在站着的季玉:“趁热吃啊。” 五花八门的香味往鼻子里钻,季玉也馋,但她犹豫:“吃了……怎么引鬼?” 被陈颜先前信誓旦旦的架势唬住了,季玉觉得她真有两下子。 “捉鬼你不清楚吗?哪用得上什么吃的,又不是要抓饿死鬼。”陈颜说。 “……我还真有点不清楚。”季玉坐下拿起筷子,“我怕鬼,很少干这个,若非生活所迫。” “……”陈颜残忍地掰掉一只鸡腿,叹气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院中夜幕悄然爬升。 房中烛火已然燃尽。 陈颜重新换了根蜡烛,见那火苗虚弱摇曳,无端觉到一股阴风,她回身,见季玉正要将筷子伸向桌上中间那盘醋鱼,嘴比脑子先反应,下意识喝道:“别动!” 季玉被她吓得一激灵,僵在半空。 与此同时,耳中传来巨响,二人下意识以臂遮眼。 只见一柄泛着铜色的长剑立于木桌上,鱼身和和桌子一块被刺了个对穿,如果季玉的手照常伸过去,怕是能穿成一串糖葫芦。 第5章 第 5 章 季玉手中筷子掉在地上,二人屏息凝神,一时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季玉在为自己仿佛失而复得般的右手心有余悸。 陈颜惊愕不已。 以她的认知来说……鬼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攻击人时,一般使用心理上的攻击。 这——纯粹是物理伤害! “我们,是来抓鬼的吗?” 又或者说,要抓的是鬼吗? 季玉不确定地说:“是吧。” 看看漆黑的门外,又看看一切如常的房梁,那把凭空刺下的铜剑,又凭空从桌上飞起来。 接着,朝最近的季玉刺去! 季玉迅速弯腰险险躲过,铜剑撞进结实的砖墙,顿时如蛛网般开裂。 她拔剑横空劈去,一道火光迸出,铜剑毫发无伤,季玉的剑却多了个小豁口。 季玉不用剑,改掏铃,算是捉鬼人的必用道具,她晃晃荡荡地摇起来,嘴里念着一串基础通用咒,没想到那剑却更来劲了似的,找准位置,愈发狠厉地朝人斩去。 鬼铃失效了。 不待问,陈颜便从季玉表情中看出,这情况,她是第一次碰见。 先前据那刘宽描述,二人都以为要面对的只是一只躲角落里使点阴招吓吓人的小鬼罢了。 陈颜示意季玉停下动作,二人慢慢往后退,远离那铜剑。 这剑不长眼,或者是背后操控它的人不长眼,只能从声音来辨认位置。 一时之间,四周安静,铜剑也再无动作。只是这一静,就能明显觉出些别的东西来,除二人之外,还有一道异常洪亮的呼吸声在某处环绕。 陈颜拔出自己漏风的铁剑。 识海中下一刻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你不会要砍上去吧?” “……拿错了。” 陈颜放回自己漏风的铁剑,从旁边腰包里掏出一叠黄纸和树枝镶糙毛的笔,回忆在书中看过的符文,照葫芦画瓢移到黄纸上,随后朝那铜剑甩去。 书她看得太多太杂,加上事态有些紧急不容许缓缓思考,陈颜其实不知道自己画出来的符功效是什么,大概是……限制符?定身符? 然而,什么都不是。 只见那背后挥剑的东西终于显出真身来,从头到尾黄铜盔甲,竟是刀枪不入的模样,头部层层叠叠的铜钱币,将整张面容遮得密不透风……不,它看起来更像是根本没有长脑袋,整个人都是由铜组成的。 不似鬼,似是被人精心制造后有了自己的意识。 铜剑握在手中,它的身形只现出一瞬,在黄符碰到的瞬间抖了一抖,有几块五颜六色的石头带着碎银抖落在地,季玉惊叫:“灵石!” 陈颜思考片刻,立刻找地方将黄纸摊开摆好,手中破笔生风,一张又一张符纸被甩到那黄铜人身上,灵石几乎接连不断的掉,一旁季玉都看呆了,嘴巴张成欲要说话的样子,横竖看过去都是三个字:发财了。 黄铜人的身形越来越虚,几乎快要消失,最后一张黄纸用完时,那边也只剩一把剑,咣当一声掉在灵石堆里,同时还有闻讯赶来的刘宽,他迈着步子小跑,身旁是挑着灯的小厮。 他看着那一堆东西,急得不行:“哎呦,怎么了这是!” 二人沉默,在想这些灵石的归属权。 没想到刘宽道:“二位道士捉鬼就捉鬼,拿走我库中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刘宽围着那灵石堆转圈,喋喋道:“当时我正坐在偏院等着二位好消息呢,邪祟不除,我也睡不着,没想到这府上着急忙慌来人提醒我,说不得了了,库中东西跟闹鬼一样,一堆一堆的凭空消失!幸好,幸好,只是挪了个地。” 从他来的时机和说的话看,季玉抱胸站立,怀疑刘宽口中真假。 陈颜突然说:“刘老爷,你这石头……是用正经手段来的吗?” “哈哈,你还挺幽默,什么正经不正经的,我就是个正经人。” “我是说,这邪祟是你自己养的吗?”陈颜索性直接道。 不会是他使了什么歪门邪道用这个来赚钱,结果失控了吧? 刘宽一连串动作有一瞬间卡顿,招呼过来几个家仆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咱家东西搬回去!” 接着转头看陈颜笑道:“哪的话?小道士可别乱说,这都是我刘某人一滴血一滴汗挣来的,城中百姓哪个没受过我恩惠?不能因为我被邪祟缠上就成我的错了吧,既然这东西已除,以后不再受它所害是最好。二位小道果然实力超群,承诺的报酬你们就放心了,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陈颜突然上前一步摁住那男壮士的手:“这个就不必带走了。” 她抽出那把黄铜剑拎在手中,另一手轻轻抚过,不禁赞道:“好剑。” 那迟修礼却不满意,冷不丁又出声:“不行。” 陈颜心道寄人篱下还那么大的配得感着实少见:“那你就继续待在原来那把里。好剑啊,好剑。” “……你确定?” 一听这调子就觉着有些不对劲,跟威胁似的,陈颜怕他那小人气量一不高兴就会使什么阴招,转而识海中无声哄道:“不确定。怎么可能委屈你迟大公子,循序渐进,会越来越好的。” 说着心里不耐烦地生出一股淡淡的无名火,陈颜想想咬牙道:“这剑,既然是从天而降到饭里的,就叫……饭剑好了,迟公子你啊,饭剑,我都会护好的,放心吧。” 刘宽让人拿来两个不大不小的袋子递给二人,解开看了看,她问季玉:“这些够吗?” “只报名,是够。”二人一块往外走,季玉道,“算了,知足了,白吃一顿好饭,也没废多大事儿。” 下一趟山不容易,季玉的粗布道袍穿挺久了也有磨损,当初入宗门时拢共就发了两件以供替换。她顺便去裁缝铺里花一些灵石将袍子重做修补,还让人往袖口处缝了朵花,后二人一块回青云宗。 入试考有多种考核方向,陈颜既然选择剑道,自然是要比剑。 交了报名费之后,第一步是需将自己的剑递上去,等专人根据……陈颜也不清楚是要根据什么,总之最后一步,就是比试,双方持剑决斗,杀到最后的那个赢得胜利。 陈颜觉得自己需要紧急训练。 她对于剑的了解充其量也就是从电视上看来的那点,但在这实打实要用剑的世界里,她从小到大读书读了多久,要面对的那些人的剑就练了多久。 而从电视上看来的那些,对她又没有一丁点帮助,什么一个跟头在空中划出弧度左脚踩右脚上天,全是假的,这个世界可不会有人吊威亚。 陈颜趁空闲时间到处捡材料重新做了把适配的刀鞘。后自己也嫌“饭剑”这个名字难听,缺乏能展现自己格调的诗意,遂改名为“好剑”。 天一亮,她洗漱完毕后,就带着自己的好剑前往后殿问灵台,那是剑宗入门弟子们集合修习的地方,稍微厉害一点的,已经悟出自己独属的剑道,就可以单独修炼。 偌大的广场中心乌泱泱又整齐地站了一众人,穿着统一的白色道服,动作整齐划一,跟着前面一领头的学习。 也许叫领舞更合适? 陈颜觉得似曾相识,莫名想往那里拉个音箱。 还没有入门,无名无份,不好就这样加入进去,陈颜观摩一会,觉得确实能学到些东西,就以隔得远远的,又足以看清一切动作的距离,跟着练起来。 大约一炷香时间,陈颜丝毫不觉得累,精力充沛得还想再跑两圈,体内似乎有灵气生出。这感受异常陌生又特别,她在书中看到过,机会不常有,索性直接收起好剑,就地打坐修行,眉头很快无意识皱成一团。 同时心中觉得自己未免过于励志,这时才开始入门,等同于在她自己那个世界里一把年纪了才上幼儿园。 远处的那群弟子中场休息,先前已经有人注意到陈颜这边,再加上有些许灵气翻涌去往一个方向,不发现也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颜再睁眼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充满力气,起身时还顺便朝站自己跟前面色不善的几个男修问了个好。 为首抱胸的赵无辉上下打量陈颜,弯唇皮笑肉不笑道:“这就炼气三层了?厉害啊。” 虽嘴里说着厉害,但他浑身上下透露着嘲讽。 陈颜心中一动。 从书中来看,她知道炼气只是最基础的,但这短短一会就到了三层,自己果真是有天赋啊。 到时候要找书查查怎么看等级。 眼前就有人能解答,陈颜谦虚地道:“还行。你怎么看出来的?” 顿时一阵哄笑。 赵无辉往她跟前站近一步:“路边捡破烂的也来修仙来了,谁允许你进我青云宗的?还在此光明正大蹭课蹭我宗灵气,你不想活了?” 陈颜看他一眼:“我这躲得远远的,哪里光明正大了?你从那边走过来都要好久吧?” 看这些人的反应,修仙之人要探出对方的境界,大概就和辨别出性别一样简单。 陈颜觉得她除了练剑,要紧事还是得多看书。 今天这剑学得差不多,收获也颇丰,陈颜面上若有所思,准备转移阵地去藏书阁。 却没想前路被挡住。 赵无辉见自己被无视,更加不肯罢休,斜眼道:“我让你走了吗?” 第6章 第 6 章 陈颜纳闷了。 这话由那什么长老的淫威说出来她还不得不屈服一下,怎么连一小弟子都狂成这样? “我让你走了吗”这句话在青云宗是个什么口诀? 陈颜面无表情:“那我给你……请个安?”不等赵无辉作答,她突然话锋一转,笑道,“你配吗?知道我能光明正大站在这里,怎么不用你那小心眼想一想,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为什么?” 赵无辉果真被她一副“我上头有人”的气势唬住,重新不动声色打量眼前人——只有俩字,寒酸。光一件衣裳就不知穿了多久,洗得发白,多处有明显磨损,布料粗糙。就一处,就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有些权势的,反倒像是一听到廉价辟谷丹贱卖就如狼似虎扑上去的那种人。 陈颜见他不说话,自己又赶时间,索性往旁边一挪就要走,却又被另一人上前用肩膀挡住。 ……什么意思? 她哪里惹到他们了? 陈颜垂眸思索。 自到这以来还没跟人动过手,虽然一直在往死里学,但无法确定自己目前到底是个什么实力,加之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动手后会有什么后果,她只好重新耐着性子假装自己只是路过,道:“麻烦让开。” “我管你是谁。”赵无辉重新把双臂抱到胸前,“原本过来是想提点你两句,没想到你这外人竟还嚣张到口出狂言!我问你,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宗门里的人见了我都叫什么吗?知道有多少人想让我提点二句吗?” “那你提。” 赵无辉得意地弯唇,舌头一顶上颚:“我先考考你,提出修仙界五大理论的人是谁?” 陈颜觉得这人很像个傻子,傻子问出来的问题,如果她老实回答,那傻子就是她自己了。陈颜选择摇头:“不知道。” 赵无辉立刻转头,和同伙们对视一眼,摆出一副“看吧”的表情,接着对陈颜伸出五根手指。 陈颜沉默。 “五十中品灵石。”赵无辉道,“只收你宗门里灵气的费用,至于提点,叫前辈几句好听的,我免费指点你。” 陈颜打量那一众人:“我没有那么多灵石。” “不给?”赵无辉眼睛眯起来,“那你要么滚出宗门,要么我们让你再也走不出宗门。” “我选第二种,”陈颜好整以暇,“开始吧。” 广场上有那么多人看着,她也好声好气没做什么错事,青云宗门风淳朴,总不能就能出现大庭广众之下聚众殴打这种事吧? 赵无辉觉得这人明摆着死猪不怕开水烫,是真不知道他的厉害,当他的话是闹着玩呢,他的手放到剑柄上以示威胁,身边同伙立刻默契地紧随其后:“破财消灾的事,你可别后悔。一个外门杂碎,偷学技艺偷灵气,死在这里,你以为会有人管你?” 心道自己罪不至死,陈颜后退,距离安全之后开口道:“带了不少人啊,有没有把你娘和爹也带过来?” “一个捡破烂的,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赵无辉一步步逼近。 “生气了?快去找你娘爹告状。最好要哭着鼻子说……”陈颜见状不妙已经要离开,但嘴上没停,掐着嗓子道,“娘!这里有陌生人抢我的灵气!虽然没写我的名字,但就是我的!” 赵无辉不再废话,如他所说,宗门中也不是没发生过外面的人溜进来偷师学艺的事,想杀便杀了,宗门之下可没有什么王法,就算血溅当场,他事后受到的最大惩罚也只是清理溅在当场的血。 “我看你是不知道死是什么,正好拿你开开刃!” 他往前一扑一剑斩下去,势有要当场将剑下人劈成两半的架势,但隔着一段的距离给了陈颜反应的时间,她一手握刀鞘一手握刀柄,横空挡下这一剑,虽是有惊无险,但能明显感觉到除了物理伤害,还有无形的灵气击来,震得她手腕生疼。 正琢磨着该怎么把自己的灵气也用出来,那赵无辉竟卑鄙地手脚并用,一靴子踹上她腹部,陈颜有瞬间双脚离地,和手中剑一起跌落。 剑中人不满地“啧”了一声:“拿好了。” 赵无辉心情畅快,一甩手中剑,俯视地上人:“再练练吧,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陈颜忍着那股肠子仿佛已经断开的疼痛若无其事般起身,手握铜色长剑,冷笑道:“现在就是机会。” 她用尽全力将剑刺出,同时心中喊道:“那谁,帮我打他,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铜剑被她鼓动,立刻以浑然看不清的速度直刺赵无辉面门,电光石火间,陈颜却已经冷静下来。 不能杀人。 不能杀宗门中人。 至少现在还不能。 她临时喊停,长剑受她所想牵制,却也差点刹不成,生生顿住,片刻后才慢吞吞回到陈颜手中。 赵无辉和阎王擦肩而过,眼珠子几乎掉出眼眶,呼吸时身子止不住颤抖,仿佛一只被点了定身穴的公鸡。 旁边男修探头往前一凑,惊呼:“赵兄,你受伤了!” 赵无辉抬手摸上自己脖颈间皮肉。 有人道:“就这样连剑灵都有了,真稀罕。” 那边领头授剑的王者荣过来了。 还跟着一群等着看热闹的弟子。 陈颜想,早知道自己就躺地上不起来了。 碎嘴子的弟子们颠倒黑白。 王者荣看了陈颜几眼。本来就懒得管这闲事,整日派他来带这帮半吊子练剑已经够烦了,知道赵无辉是什么德行,又想起这人是那日通过他那师妹暂留在宗门的,索性一摆手,把人打发走。 陈颜立刻转身,走几步回头正好对上赵无辉那阴毒的目光,他脖子上血痕隐隐可见。 这一脚,她记下了。 有生之年不踹回去,她陈颜这辈子不碰盐。 在藏书阁待到闭门,陈颜回了寝房。 一定要通过这次考核进入宗门。 她总觉得现在的情况就像在玩一个开放式游戏,打着开放世界的名头,结果每块区域都用白雾盖上,一靠近就会跳出一行“请稍后再来探索吧”,要么就会出现她现在这种情况,看个书被打,练个剑被打。 消息灵通随时随地关注宗门大小事的季玉见到陈颜,立刻凑上来:“你是不是碰上赵无辉那家伙了?他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埋头一脸痛苦准备参加考核法器的李从霜突然抬头道:“叶青还没回来。” 李从霜的语气不平常,二人立刻安静下来,等着她下文。 “她平常去捉鬼,从来不会超过第二天还没回来,现在马上要第三天了。” 季玉:“可能是这次有些棘手,耽搁了?” “对,她最近在抓紧挣灵石,接手的可是个大单子,说只要事成了,我们四个的报名费都有着落了。”李从霜说,“但……” 陈颜只听到一个人挣四个人的学费。 太感人了。 这下不得不上心了。 第一场考核还有三天开始。 陈颜道:“我们去找找?她有说去哪了吗?” 李从霜摇摇头:“没有。” 前天陈颜季玉二人去刘府时,是和叶青一起出发的,四人中只有她会御剑,将二人送到地方后就继续往北边去了。 但只知道一个方向,未免如同海底捞针。 陈颜对从前不了解,但看李从霜的表现,这是件很棘手的事。如果叶青只是因为什么耽搁了最好,要是真出什么变故,到时再做出行动就晚了。 整日在藏书阁浪费的时间就派上了用场,陈颜突然想到什么,去自己的破烂堆里翻找一阵子,挑挑拣拣出一些用具,抽空回头道:“找找叶青的东西,贴身的最好。” 季玉翻了翻,递来一根头发。 捣鼓一阵子后,一个不太规整的圆盘被陈颜持在手中,上面画着一圈看不懂的符文,一根被头发缠绕着的细针颤颤巍巍一会指这一会指那,最后终于在一个方向稳定下来。 李从霜看向陈颜的眼神带着一丝怀疑,道:“有用吗?” “先试试再说,方向是对的。” 陈颜拨弄两下罗盘,有些微灵气散出汇成一道悬浮地图,范围很小,有块地方不断闪烁,应该就是叶青所在地。 陈颜问:“这是哪?” 二人答:“不知道。” 算了,跟着方向走吧。 “离很远。”李从霜皱着眉头,“我从没见过有这种地方,不会已经脱离这片大陆了吧?” 陈颜又花一小会时间弄了第二个罗盘出来,连带着捋下自己几根头发一块递给李从霜,交代道:“我和季玉过去,如果三日之内没回来,你就用这个想办法找人帮忙。” 季玉犹犹豫豫:“要不……让从霜去,我在这里守着,我怕鬼。” 陈颜看向李从霜,见她点头答应,二人收拾收拾便出发了。 夜色当头,黑灯瞎火。 俩人谁都不会御剑,在山脚下试了一会儿后在摔死之前选择作罢。 之后,罗盘渐渐与叶青那边有了微弱的联系,如李从霜所说,叶青所在的地方确实已经脱离这片大陆了。具体来说,是脱离这片时空。 大概率是进了某种秘境。 周边在无知无觉间已悄然发生变化,二人身处一片密集树林,白色浓雾无声将人吞噬,周边光秃秃树干如同沉默鬼影。 走在林中土道上,陈颜突然停下脚步,拧眉看着手中罗盘。 地图上的指示消失了,连带着整个画面都被浓雾覆盖。 罗盘指针抽风一样胡乱旋转。 更要命的是,有人在哭。 第7章 第 7 章 二人原地对视一眼,陈颜朝哭声方向甩手一道火符,短暂驱散大半浓雾。 那哭声顿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尖叫,只见雾中一个黑影疯狂蹦跶,想甩灭身上的火星子。 是人。 陈颜大步上前去,那人影立刻带着哭腔大喊:“谁!别过来!我警告你们!” 离近了,两边都见到对方真面目。 陈颜警惕地打量他。 这少男约莫十七八岁,气质虽不甚成熟但身姿已发育得高挑,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又经历了什么,衣襟凌乱,胸脯至深处几乎一览无余,一张清秀白嫩的脸哭得梨花带雨。 见二人身上透露着满满的活人气息和腰间佩剑,想必是那修道之人,少男松了口气,暂时按下慌乱,迅速整理自己的衣着,抹去脸上半干泪。 陈颜问:“你怎么到这来的?” 少男急切地道:“家母重病,我听说有处秘境能寻得救命丹药,便跟人一道过来,可遇上些意外,我与同行人失散了,你们二位……求二位修士救救我,我不想死这!我叫安辰,家住沧州涂镇,我娘还在家中等我!” 他人若无害,如果能出去,就顺道带出去了,也算是好事一桩,李从霜道:“那你先跟着我们吧。” 安辰如抓住救命稻草般不住点头,紧跟在二人身旁。 正发愁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这周围才刚安静下来,几人耳中又传入新的动静。 只听身后有规律又杂沓的马蹄交叠,伴着车轱辘碾过土地碎石和鞭绳抽打马屁股的声音。 来时路上,有两盏油灯的亮光冲破浓雾慢慢靠近三人,接着便是两两并排的四匹棕马,拉着一架装潢豪横的轿子。 出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诡异。 除了四匹马,就只见一打扮朴素的车夫,他拉紧鞭绳刹住马车,朝已经远远退至路边的三人招呼道:“几位,这是要去哪呀?” 车夫说着,从座上跳下,朝三人走来。 与这安辰相比,他神态动作都正常得未免有些不正常了。 陈颜不动声色按下李从霜拔剑的手。 轿子上挂的油灯驱散浓雾,陈颜的罗盘地图重新有了方向,那车夫自来熟地一探头,道:“是要去这个地方吗?哎,你们放心好了,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见她们脸上明晃晃的戒备,车夫一摊手,颇为无奈地道:“总要让人有个糊口的事做是不是。这地方古怪,但架不住雇主给钱多呀,嘿,每个来这的人见着我了都以为是什么妖怪呢,嘿嘿嘿。年青人出门在外,有点警惕心最好。” 陈颜问:“你知道怎么走?” “那可不,这片地方我熟得不得了,你用寻常的方法啊,是走不通的,就跟那鬼打转似的?” 车夫异常健谈热情,仿佛异乡遇故人。 “知道你们不放心,我就开门见山好了。我呢,停下来也是有私心的。虽然整天和这地方打交道,但我不住这里,家中还有孩子,你们几个要去那地方,就这么直愣愣地走,不可能到。我把这轿子借给你们,如何?” 先不管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鬼蜮伎俩,陈颜道:“什么条件?” 车夫又“嘿嘿”一笑:“就是,让我偷个懒。那轿子里坐着的可是位贵人,要去那雾中酒楼,和你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但这位贵人喜净,又不爱露面,所以就委屈你们三位在前面挤挤,还有,切莫叨扰了他。” 叶青在酒楼? 李从霜道:“就这么当着主家的面?先不说那什么贵人容不容得你这样做,光这轿子就值不少钱吧?你不怕我们拉去卖了?” “这位姑娘啊,你还是见得少了。”车夫面向李从霜,“我老头子都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你当我能没些应对的法子?主家耳朵不好使,哪在意这些小事,只管到地方了,一切都好说。算了,我这好说歹说本着互惠互利想帮你们一把,那算了,咱们,就此别过?祝几位一路顺风喽!” 见说不通,车夫也不生气,干脆地转头爬上马座,抽着马屁股,车轱辘滚了几圈,陈颜喊住他。 车夫探出一个头,黢黑的脸上带着笑:“想通了?”他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对几人道,“姑娘算是明眼人。人啊,行走在外,说是要把心提在嗓子眼,但也不能谁都不信啊是不是?那路怎么能行得通?” 陈颜嫌他啰里啰唆的,直接打断:“有什么要注意的,你说一下。” “还和先前说的一样,麻烦你们几位在前面挤挤,不要打扰轿中贵人。几位要去的那地方,不用担心什么遭我诓骗,这地方唯一能通的,也就只有那酒楼了;也不用担心寻不着路,老马识途。” 陈颜回头看一眼李从霜,见其点头,心道管它是福是祸,走一步看一步吧。 仨人踏上座子,车夫突然从腰包里掏出一袋子铜钱要塞到还未来得及上去的安辰怀里,道:“怎么说几位也算是帮了我忙,这几个铜板就收下吧,不值钱的,算我一点心意。” 安辰想到到这时还有两位修士在旁边,他不好意思接,遂拱手推托:“不、不用了,没有我什么事。” “哎,就收下吧!” 车夫不由分说地往他怀里一塞,安辰下意识接住。 “几位啊,做人讲究诚信,这下说好了,你们就按咱们约定,安稳到地方,别说什么中途撂挑子。” 那车夫说完,看铜钱袋落到安辰手里,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虽然先前也带着笑,但现在就好像看到地里的庄稼一夜之间丰收结出黄金块的农夫似的,嘴角收都收不住,不再跟三人废话,手一摆,往雾中去了。 安辰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二人,见对方点头,才将铜钱袋装起来,爬上车,坐在边缘。 陈颜观察着罗盘动向,李从霜甩着鞭绳抽马屁股,都有各自的事要做,一时间谁都没有心思说话,安辰觉得氛围有些凝重,加上或许可以借这二位修士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扭头想搭话,但瞧见二人脸上那比周边白雾还要浓重的严肃,只好抿嘴作罢。 再等等,应该还有机会。 但心却是实在静不下来。 那轿子里,到底是个什么贵人,怎么就能这般安静? 况且,什么贵人,能到地方来?还这般古怪作态,怕不是贵人……而是死人吧? 安辰不禁微微回头,看向身后,他与那厢中人只有一面之隔,中部还开了块长长方方的小窗,用绸布帘子遮挡着,只需要稍稍一掀开,便能目睹那人真容了。 发现有这个机会,他的心中就愈加好奇,但终归是有贼心没贼胆,不敢抬手去掀,只盼那马蹄子能蹬得快一些,或是来上一阵风,不必有多大,只需无端将那帘子吹开一角便好。 应了他心中所想,还真是一股平白来风,只够吹动人额前发丝,安辰立刻被吹得回眸,去看那布帘子,却是丝毫未动。 接着,又是一阵风。 帘子终于有所松动,他也抓着这机会窥见了什么,里面有一人端正坐着,跟着颠簸的轿子一块微微晃动,只看到肩膀一角,他不懂些什么,却也能知那衣裳缎子是多么华贵。 还真是贵人,不是死人,是他多想了。 安辰松了一口气。 这阵子却不知是怎么了,那风却没停下,洇着浓雾的阴凉,一次比一次更加生冷,吹着那小窗帘布,跟刮奖似的,每次都能看到更多厢中景象。安辰呼吸也跟着停住,紧盯那块地方。 忽然,他眼睛死死瞪大,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察觉到旁边人那脑袋怎么跟拨浪鼓一样摇不停时,陈颜一扭头,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模样。 “你怎么了?”陈颜纳闷,跟着他僵硬的目光看向身后,那里只是一块布帘子。 却听一声极具恐慌的尖叫——“啊啊啊!!!” 距离声源最近的陈颜受到的冲击最大,她不禁心烦意乱,有些急躁地道:“闭嘴!” 安辰这时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连带着魂都给吓没了,语无伦次:“偷、偷、偷、我……没有偷……” 他边说边手舞足蹈地乱咕涌,想远离这块地方,但这座子就这么大……他直接撑着扶手,起身,不管不顾地从正在行进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 听到声响,李从霜紧急地拉着缰绳,停下马车。 俩人一块探头往后面看。 上一秒吵吵闹闹,现在一片死寂。 好一会儿,李从霜哆哆嗦嗦道:“我、我撵到他了?” 陈颜目睹全过程,现在有些说不出话。 应该拉住他的。 地上的安辰面目全非,化作一团新鲜血肉,先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已经没一个人的鞋底子高了。 李从霜有点崩溃,急得拉陈颜:“发生什么了?” “不是你。”就算人是气球做的也不能被撵成这样啊,陈颜声调沉重,“他在落地的那瞬间……爆开了。” 李从霜震惊地看向朴实无华的泥土地,探只脚悬空出去,又立刻收回来,失声道:“我们好像上了贼船了……他怎么要突然跳下去?” 陈颜从他那算不上话的话里回忆:“他说什么……偷,没有偷。” 李从霜:“偷什么?” 不对,哪里不对劲。 如果是另一个读音,就说得通了。 俩人不约而同想到什么,齐齐向身后那块布帘子看去。 ……没有头? 第8章 第 8 章 油灯晃晃悠悠,照得人脸忽明忽暗。 没有人想一探究竟。 这地方氛围已经在那摆着了,出现什么都不会太过奇怪,比起背对背坐着的可能是个无头之人,陈颜更对一个活人在自己眼前爆开这件事感到心惊。 “照常走。”陈颜说,“那车夫提醒过我们了,不要中途撂挑子,正常往前走,应该没事。” 只是可惜这么条人命。 还不如不管他。 李从霜:“唉,那先走吧。” 先前看这林子大得无边,仿佛要走上好久,但很快,密林消失不见了。 只打远看,有片灯火楼台似海上灯塔般高高挂起,如巨兽无声矗立,浓雾覆面,带着藏在辉煌下的威压吸引过路人自投虎口;马匹已不用再催赶,仿佛有指引般,加快速度上前。 轿子靠近了,这欲盖弥彰的楼宇便现出真容,从上至下都挂了无数长明灯,金线勾勒轮廓,隐隐有酒香飘散,伴着似有似无的喧吟玩乐声,透露着荒靡气息。 陈颜眨了下因感到些许震撼而不自觉睁大的眼睛,低头。 罗盘上,她与叶青的位置,几乎要重合了。 是这里没错。 李从霜提出一个问题:“叶青她不是要抓鬼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意思是——她们捉鬼的,通常是从人堆里捉鬼,而不会胆子大到直接跑到鬼窝里……那不是捉鬼,那是送命。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进去? 陈颜也拿不出最优选,但事已至此,她只能说:“来都来了。” 至少没有出现被赶鸭子上架到了目的地,结果发现和自己真正要去的地方已经阴阳两隔了的那种情况。 思索间,马匹已经自主而熟练地要将轿子停到酒楼门口,陈颜没有急着下去,她不动声色打量着门前那位个头有些矮的、带着棕色面具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陈颜悄摸声朝李从霜问道:“修真之人,应该可以探出别人气息吧?比如是人是鬼?” “是可以,但基本不行。”李从霜幅度很小地摇摇头,“气息在识海里,识海又是很个人的地方。” 陈颜表情有些有些憋屈。 那她那时候怎么就轻而易举被人探到识海呢? 人弱被人欺。 那对方应该也看不出她们是人还是鬼。 不知道这地方欢不欢迎活人。 棕面具已经迎了上来,看不见表情,陈颜只能从它的肢体动作上判断出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势头。 暂时没有。 如凡间迎客的酒保一般,棕面具声音带着热情的笑:“来了,两位?” 陈颜没开口说话,抬手示意轿中还有人。 棕面具了然,却暂时没动,寒暄一般随口地道:“没收钱啊?” ……收什么钱? 那袋铜钱? 莫非那袋子钱是什么重要道具? 可它现在已经躺在那安辰的血肉堆里了。 陈颜含糊地点一下头。 棕面具不再说什么,它绕到轿子后面,陈颜没敢探头去看,只听那动静,轿身稍稍晃了两下,随后一轻,是轿子里的人下来了。 棕面具跟在那人后面做了一套动作,大概有接风洗尘的意思。 陈颜顺着望过去。 确实没有头。 从身型来看,应是个男子,宽阔的肩膀上空空如也,脖颈间是已经不再新鲜的断面。 棕面具突然回过头来,道:“二位,怎么不一同进门?” 陈颜悄声提醒李从霜:“入乡随俗。” 尽管心中再三提醒自己要伪装不能露出异端,但一进门,两人一同呆愣在原地,因场面过于夺人眼球而没敢再前进一步。 ……本来还想伪装一下活人身份。 奈何外形差异太大——这里的,全都没有头。 ……也算是有。 陈颜的手臂被人从后面碰一下。 她顿时心惊肉跳地回头,身后那人顶着一根光秃秃的短脖子,原本应该长在那上面的脑袋,此刻被他用两只手捧在怀中,他张嘴对陈颜道:“借过。” 见陈颜没反应,他直接将自己的脑袋举起,贴近陈颜耳朵,更大声地道:“借过!” 等人让开时,那只脑袋斜过眼来又补一句:“耳朵聋吗?” 陈颜咽下唾沫,没敢还嘴。 李从霜:“这怎么入乡随俗?” 旁边柜台里的白面具朝站门口的二人喊道:“吃酒,还是住店?” 这里的人太多了,要找到一个叶青,不是很容易,但所幸他们大都没有脑袋,陈颜快速扫了一圈,没发现叶青的身影,又不好当下掏出罗盘,只好先上去应付。 刚站到柜台前,陈颜被人一撞。 低头看去,那个撞她的脑袋却不看她,直接对白面具道:“住店,一天。” “好嘞。” 等待两秒,察觉到陈颜的目光还放在自己头顶,那脑袋眼睛一抬,道:“臭乡下人,看什么看。没见过插队?” 陈颜默默收回目光。 等白面具在一个虚影所化的账本上用毛笔写下什么,脑袋扔了几个铜板过去。 轮到自己了,陈颜有样学样:“住店,一天。” 白面具:“几位?” “两位。” 白面具:“姓氏,名字。” 回答完后,陈颜见白面具照常开始写下什么,却在这之前换了一个账本。或许是活人死人不能记录在同一个地方,陈颜没有多管,埋头在腰包里翻找,幸好住店价格不贵,几个铜板她还是准备了的。 白面具在账本上写好后抬头静静地看着陈颜,看她将铜钱放在桌子上,随后四只眼睛隔着一张面具对视上,它什么也不做,好像故意要在这个过程中让对面人心中恐慌发酵。它静默片刻,才慢慢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将那铜钱推了回去。 陈颜皱眉,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地道:“不要钱?免费?” 递来一张写着红色数字的白方纸,白面具不置可否,轻轻一摆手。 意思是她可以走了。 陈颜怀疑地看它。 不可能不要钱,不可能免费。她总觉得她和李从霜已经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奈何又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陈颜身后那颗脑袋不耐烦道:“好了就赶紧走,别浪费别人时间。活人这么没素质?” 与李从霜两两对视,陈颜不甘心地一定要弄清,想那白面具也不会回答些什么,陈颜在旁边等了一会,等原先说她没素质的那颗脑袋办理好了要往里面去时,陈颜直接伸手拉住了它。 脑袋对陈颜做出的行为感到意外,意外之余要发怒,陈颜临时改变话术,问:“你花了多少钱?” 脑袋一愣:“关你什么事?” “花了不少钱吧?”陈颜语气轻飘飘又贱兮兮地道,“我可一个子儿都没花,免费!” “你是在跟我炫耀?”脑袋说,“去沾沾自喜吧,蠢货,再多住几天,你就等着死在这里吧。我花的是铜板,你花的可是阳寿!” 见陈颜的表情僵住,它双手把自己的脑袋捧到她耳朵边大声“哈哈”笑了几下,身心舒畅地离开。 陈颜带上杀意的目光无声刺在白面具身上,而白面具浑然未觉似的。 “真坏啊这帮东西,还不准备说出来。”李从霜也很惜命,绞尽脑汁想着法子,与陈颜商量,“能让它退了吗?我们还没住进去。” 陈颜一想,痛彻心扉道:“算了,闹出动静,我们就没办法在这里待了,先找到叶青再说。” 往内部走去,里面那阔气,和从外面看只多不少,中心挑空了好几层,上上下下热闹无比,乌泱泱摆不少酒桌,还搭有戏台子,与那些相比,唱戏的倒是正常人类的模样。 没急着上去,陈颜和李从霜在一张空桌前坐下,大约落座就要消费,小二立刻迎上来,满脸堆笑,递上食谱单子。 李从霜从瓶子里倒了一颗辟谷丹放进嘴里,陈颜往周围扫一圈,在一个独自坐在角落听戏,脑袋躺在桌上,一盘花生米吃得连盐渣都不剩的蓝衣老头身上停了一瞬,抬头对小二道:“来壶酒。” “好嘞,稍等!” “等等!”陈颜想起什么,心里一惊,叫住他,“这钱,怎么付?” 小二回头了然道:“放宽心好喽,不要您那阳间寿!” 等那壶酒上来,陈颜示意李从霜在此等候自己,提壶去了蓝衣老头那。 如她直觉,老头果然不像其它的那般对活人脾气暴躁,一看还有酒喝,更不说什么了,抬手就拿来杯子倒酒,随后往自己脖子口里灌。 陈颜一时不知道是该对着那身体说话还是对着那颗头说话。 蓝衣老头喝痛快了,杯子往桌上一拍,把自己的脑袋挪了一下对着陈颜,道:“活人,有什么事?” 陈颜开门见山:“近日来了几个活人?” 在这地方住久了,活人确实少见,蓝衣老头稍微一想便确信地道:“少,但不止你。” 他举起自己的脑袋转一圈,又放回来,接着用手指李从霜:“那边的就是一个。然后呢,前天还来了一个,和你这活人差不多大年纪,也是个女活人。你到这来,是来找人的吧?” “对!”陈颜道,“你知道她在哪?” 老头故弄玄虚,像是对某件事颇为感兴趣:“你先说,你是怎么过来的?活人要找到这,没人帮忙,可不容易。” 陈颜意不在此,只急着得到叶青下落,如实又笼统地回:“迷路在林子里,碰到一辆马车,被车夫顺道送过来。” “想来也是这样。不过,真是顺道?”老头的脸布满皱纹,那眼睛再一眯,几乎被皮肉压到看不见,“不是直接把轿子交给你,还要给你钱?” 第9章 第 9 章 “是啊,怎么了?”知道此事有古怪,但已经过去了,还死了个人,陈颜懒得再多费脑筋。 老头倒吸一口凉气:“那铜钱,你收了?那你的头怎么还在?那可是买头钱!” 听着一惊一乍还挺吓人,陈颜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头确认还在:“什么意思?” “活人,可否听过买头人?你碰上的,便是断头轿。”老头说,“轿中人被夺去头颅,仍继续活着,但可跟我们不一样,我们的头好好的,只是不长在脖子上。他们想要头,就雇买头人赶轿,那是日以继夜地在道上游走啊,只要碰上了,只要你收下他那钱了,一到地方,你的头就甭想要了。你是怎么回事?” 啊。 那这样说,就算中途没有下去……那人也活不了了。 先前只顾着看男女主二人转谈情说爱了,这是个什么世界? 陈颜沉默,那老头伸着眼珠子,颇为感兴趣地等着陈颜回答。 陈颜起身拎着那还剩大半的酒壶便要走:“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我找别人算了。” 老头急得招手:“活人,回来活人,我不问了!” 怕陈颜又变卦,老头迅速抓起酒壶往自己脖子里灌,完了才道:“你要找的那女活人,是不是穿一身黑,束发?” 叶青是剑修,剑宗的道袍一身黑。 见陈颜点头,他继续道:“那活人可不得了!看着平平无奇,谁知一上来就没藏着掖着,直道自己是来捉鬼的,可没给我们这一屋子鬼吓掉大牙,这么多,她抓得完吗?我还道她胆子不小,上这进货来了,谁知她再一问,竟是奔着那伞中仙去的!真是让我们笑掉大牙了。” 老头长出一口气,等着陈颜置于点评后才要往下道。 “……那她到哪去了?” “你怎么不问伞中仙是何许人也?” “伞中仙是何许人也?” “无法无天,以断人头颅取乐。它在那半夜时出现,唉,说那废话,咱们这没有白天。它只在那浓雾之中出现……” 陈颜没忍住打断他:“你们这,有雾不浓的地方吗?” “总之,见过它的很少,我有幸在很多年以前见过它一次,就说这整栋酒楼,你找不到第三个能给你抖搂这么详细的,找到我,算是你慧眼识珠。”老头沾沾自喜,“它撑着一把白纸伞,整个人掩在伞下,就算是传言五花八门,也从未有谁传过其真容;它会在你独身一人时出现在你面前,问你一些事情,至于问的是什么,乱起八糟的,分不清哪个说法才是真。哈,活人你猜猜,我为什么能逃过一劫?” 什么乱七八糟的,陈颜有些不耐烦了,但没有显露出来:“……为什么?” “因为碰到它的时候,我的头早就已经不长在脖子上了!” “那你能说正事了吗?” 老头小眼一瞪,为自己费的口舌没有得到正面回馈很是不满:“我这怎么不是正事?那活人去找伞中仙了,你要去找她,那你碰上这伞中仙,不也是必然的吗?我助你提前有所了解,怎么就不算正事了?终归是年纪小,没有远见啊。” 一想也是,陈颜的语气重新缓和,虽然先前也没有多激动:“她是什么时候去的?又去了哪里?”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没人知道那伞中仙的下落,只有它找你,哪有你去找人家的份。”老头话锋一转,“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找那戴张白面具的掌柜的问问。那活人最后和它说了一通,就直奔某处去了。” 白面具? 陈颜往入口处看了一眼。 看不太清。 她问,它就能答吗? 陈颜拿出罗盘。 又失灵了。 —— 陈颜试探性提出问题,白面具不语,只推来一张黄纸和毛笔。 而后才道:“咨询费用。” 陈颜后退一步,“多少?” 白面具竖起一根皮包骨的手指。 “一天?一个月?”见它不答,陈颜将信将疑拿起笔,“一个月啊,那好吧。” 陈颜一笔一笔写着自己名字,以为尘埃落定了,没想到那白面具这时才开口:“十年。” ……最后一笔紧急拐弯,顺带着将前面几笔涂黑。 陈颜想,它是故意的吧。 叶青从它这里得到什么信息,也付出了十年的寿命吗? 荒谬。 连问几句话都要十年寿命,在这里住上一天要折多久的寿,陈颜想都不敢想。 她的手不自觉握上剑柄,思考着动用武力的可行性。 还是算了,另想办法吧。 先不说有没有能做到以自己这颗蚂蚁撼动酒楼这棵大树的机会……她可不是在玩游戏,没有看三十秒广告复活的机会。 在陈颜转身离开时,白面具扫了眼她剑,松了口:“修道人?” 陈颜回头,停了一下道:“对。” “十八楼有一客人,白住了我们这好些年,赶都赶不走。你若能解决这事,阳寿如数归还,那活人去处,自然也如是相告。” 陈颜却没有立刻答应:“有危险吗?” “对你们这种人来说,算不上危险。” “算了。” “若不用我们打开的通道,你或许要找上个几十年。活人寿命有限,你可想好了。” “……”陈颜问,“打哪上楼?” 白面具为她指了路。 陈颜被另一面具人领着进了传送梯阵。 路上,她仔细盘算着完成这件事的难度。 可以确定的是,这酒楼的主家不会轻易动粗,不然不大有会让一个人白住好多年而赶不走的可能。动起真格来,什么东西赶不走? 一桩酒楼,人人只要赖着不走就能长住下去,那能行吗? 反之,就是确实动过真格,而十八楼那客人也确实过于强悍。 万分希望是第一种。 面具人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把陈颜赶出了梯阵。 陈颜站在黑暗中,动也不动。 这一层明显好些年没有管理过了,一盏灯也未点,漆黑一片中走一步就不知会踩上什么东西,咯吱作响。空气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腥臭,倒不能让人立刻吐出来,只是闻久了肚子有些撑。 单从外部看,打死也想不到内部还能有这种地方。 某种意义上很符合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陈颜想。 到这来多久了? 来时距离考核只剩三天,而今时间大约已过半,连叶青的影都还没看到。 画了一张火符拿在手中充当光源,陈颜沿着走廊往前去。 密密麻麻缠结在廊中的蜘网成了有形的雾,碰到火符立刻融为点点火星,陈颜想到小时候在街边推车老奶奶那里吃到的云絮状棉花糖,也是这样入口即化。 那位客人很久没有出来活动过。 不然不会有这些东西。 客人只住一间,为何整层却都荒废了?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陈颜没有注意地面,一脚踩到水坑里,还听到了让人喘不过气的呼吸声。 她想从水坑里出来,却感到一股阻力,低头看去,那是……黏液? 绿色的黏液。 弧度如小小的山坡,一直延伸到尽头那间房,呼吸声很显然也是来自那里。 陈颜心中生出危机感。 从何而来这种黏液?不会是从那客人身上生出的吧?客人是史莱姆?还是异形? 陈颜小小做了下心理建设,淌着越来越深的液体往前面走,走到尽头往房中看去。 这一看,她明白了。 白面具说的“赶不走”,应该是字面意思上的赶不走。 那客人的手脚几乎已经被埋没在肉堆中,黏液的来源是肚子上的孔洞,很难辨认那里是不是肚脐眼;它只剩一颗脑袋搁在身体上面,险险碰到房顶,晃眼一看,像是挂在正中的灯泡。 它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站在门口的陈颜,不知想干什么,把胳膊从肉里抽出来,伸出肥胖的手朝她抓去。 奈何它受阻于身型,陈颜早就已经不慌不忙躲开了。 “饿、饿……” 陈颜拔剑。 既然它想吃了她,就别怪她下狠手了。 心理上有些抗拒,但既然来了这个只要有能力就可杀人不眨眼命如草芥的世界,她也要做出改变了。 这东西行动不便,等同活靶子,正好可以拿它来练练手。 陈颜凝聚心神,将灵气汇集到剑中,挥出一道剑气,直击那团肉块。 “没、没用的。”它瞧见陈颜的动作,艰难开口,声带已经被挤压得已经发不出声音。 连那道剑气也被它当成食物,通过黏液吞进肚脐中,毫发无伤。 陈颜自认为自己已经耗尽了大部分力气,结果一拳连棉花都打不穿,心中沮丧:“你……胃口这么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起先,我只是想吃点东西……”它说话时的声音颤抖又古怪,陈颜怀疑它是不是在哭,“我只是想吃点东西。” 见它似乎可以沟通,陈颜也就放弃了动手的打算:“你想说什么?那现在呢?” “我、我之前不这样。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类,他给了我一本书,说只要我学会了,就有吃不完的食物……但是,他骗了我!我学会了以后,根本没有吃不完的食物,而是永远想有吃不完的食物!” 它说完哭了,哭得很难听,不会激起人的同情,反而让人倍感不适。 陈颜只道:“那你可以离开这里吗?” 哭声戛然而止。 第10章 第 10 章 或许是因为痛苦被无视,将哭声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表示着愤怒的粗犷呼吸声,掺杂着些许……猪哼。 是只猪妖? 陈颜反而一点都不慌。 从它喜怒过于形于色的表现来看,至少能知道它的智商不高,没什么心眼。 一只贪吃到被修士用歪门邪道骗了的猪。 “没用的,我也想出去,我被困在这里了,都是因为那本书。”猪妖说,“只要你能把那本书找出来,我就能出去。” “在哪?” “在我的肚子里。”它把肚子往前挪了挪,肚脐放大成一个黑漆漆淌着黏液的洞口。 “你要让我进你的肚子里帮你找一本书?”陈颜匪夷所思,“之前有人这样帮你吗?” “没、没有。只要找出来,就行了,术法失效,我就可以离开这里。求你了!” 陈颜深吸一口气。 吸了一口臭气。 好吧,豁出去了。 抛开一切来说,那洞确实可以容纳得下一个成年人匍匐前进。 一通难以形容的流程过后,陈颜在黏糊中勉强站稳脚跟,刺鼻味道辣得眼睛睁不开,短暂适应了下,她用符探明。 目之所及尽是慢慢蠕动的黏膜,脚下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通,上至木板下至白骨,要吃下这么多东西,还真是不容易。 ……等等,白骨? 那骨架数量还不少,零零散散几乎可以再拼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哈哈,蠢猪!”头顶突然传来猪妖的声音,全然不似之前的呆傻,“你比那前几个人都要好骗。” 它得意道:“你想赶我走,我知道,我想吃了你,你不知道。人类这么笨,还用我们猪骂人,真是可笑。” 周边的黏膜正迅速朝里收缩。 陈颜用那些暂时还没被消化的东西搭成一个屏障,认真道:“我只会被骗这一次。” “没有下次了,等着做我的食物吧!” 陈颜在屏障下躲好,没有再回复,火符放在地上,烧不透那黏膜,照出另外一样东西。 一本书。 在夹缝里,被挤得不成样子,皱皱巴巴,拿在手中黏黏糊糊,勉强能翻开,辨认出字迹。 “还真有一本书啊。”陈颜自言自语,拿在手中辨认,写着几个潦草的字,青菜修炼手册。 不说别的,这里的灵气还挺充沛。 陈颜就地打坐,修炼。 她能感觉到灵根在这种环境下吸收了什么,有一种要冲开障碍,破枝发芽的念头。 猪妖不明白陈颜在做什么,用力缩着自己的肚子,皮肤被木板角和白骨扎到疼得呲牙咧嘴,只能不再急于一时,慢慢分泌出黏液,溶解掉肚子里的东西。 空气安静下来不知多久,它又有些伤感:“其实那本书真的存在,我没有完全骗你,我只是需要食物。” 陈颜吸收了猪妖腹中灵气,修为更上一层楼,一片腥臭中只觉得神清气爽。 屏障已经被溶解得差不多,必须尽快离开。来时洞眼被猪妖闭合得严严实实,但随着它说话时的动作时,头顶有微弱的风。 还有一个洞呢。 这只猪大概率是抢了人的壳子套上,只有外面一层快要被撑破的皮。 陈颜说:“我知道,你也是被逼无奈,能给我讲一下你从前的故事吗?” 猪妖滔滔不绝。 陈颜从洞眼中跳出,踩到地面上溅起一滩绿液,扬扬手中破书:“是这本?” “对,就是这本书……”猪妖陡然一惊,“你,你怎么……” “蠢猪!” “把书还给我!”猪妖突然暴动,地动墙摇,它的身体歪歪斜斜站起来,硬生生撞破墙壁,朝陈颜扑来。 陈颜立刻沿着长廊一路狂奔,身后猪妖像是被红布刺激到疯狂的斗牛,对她紧追不舍,嘴里发出疯狂的嚎叫,墙壁被它肥壮的身躯挤个粉碎。 陈颜跑起来脚底生风,猪妖根本追不上,直到跑进梯阵,猪妖都没能碰到她一分一毫。 启动阵法,梯阵快速带着陈颜往下降,猪妖挤不进来,恼羞成怒,暴吼一声,带着自己的身躯跳进长井。 空间有限避无可避,不出意外的话,陈颜应该要被它的身体砸个粉碎了,但意外出在它的身体上面,猪妖被卡住,只能蠕动着身体一截一截往下挪。 落地时陈颜一个翻滚逃离梯阵,身后险险传来重物砸地的声音,堂中玩乐的群鬼立刻被这巨大的动静吸引,齐齐朝着这边行注目礼。 陈颜回头看一眼,那猪妖发了狂似的抖掉身上碎石继续朝她冲来,她朝大门处跑去,猪妖横冲直撞顶飞周边群鬼和桌子,一路哀嚎尖叫,陈颜朝守在门两边的面具人大喊:“开门!” 面具人反应有些慢,刚开了一条缝,陈颜甩手将书扔出门外,同时已经感到身后一股劲风袭,她朝侧边扑去,猪妖一头撞碎厚重的铜门,和被扔掉的书一起消失在雾中。 陈颜从地上爬起来,喘着粗气,四周像是猛然间被按下噤声键,只瞧见一片狼藉,两扇高大镀金铜门被撞了个粉碎,跑过的路上桌椅横飞。 李从霜从呆滞的鬼群中挤出来,叫她一声,有很多话要说:“你没事吧,那是什么东西?去做事为什么不叫上我?那老头说你去找掌柜的了,我去问那白面具,它竟然要我付十年寿命才肯告知你的下落!” 陈颜没好意思说自己把她给忘了,注意到她手中有块石头一样又泛着淡淡白光的东西,于是问:“这是什么?” “云石,做法器用,这里的鬼竟然还卖这些东西。” 陈颜走向柜台,朝着在那里站得板正的白面具道:“客人走了,叶青去哪了,告诉我。” 死板森冷的面具遮挡一切神情,白面具良久没有说话,只能看见它的脖子微微转动,先看陈颜,又看被撞飞的桌椅和客人,又看被撞碎的哗啦进冷风的大门,最后慢悠悠地拿出纸笔,写着什么。 “损毁红檀木桌椅八套,医药费待计,金铜门两扇,共计……” 陈颜打断,“这些东西要我来赔?” “是的。共计三百四十八年寿命。”白面具贴心补充,“考虑到你寿命有限,可以日后另想还债办法。” 白面具掏出一套新的纸笔,示意陈颜写下自己名字。 陈颜嘴角抽了抽,心道我赔个屁:“一码归一码,怎么说你交代的也算是完成了,先把你答应我的做到。” 说得也没毛病,做生意讲究诚信,白面具不置可否,得到授意,另一面具人走来,示意陈颜跟它去。 李从霜这次立刻同行。 一旁白面具却提醒道:“一人。” 李从霜也从蓝衣老头那里得知了伞中仙的传闻,一想还挺吓人,只得后退一步,又开始担忧起陈颜来,想她的功力并不比自己强,欲要嘱咐她两句,却见她竟和自己一样,同时后退。 “……”陈颜只得上前,“放心,没事,我去找叶青。” 面具人领着陈颜穿过柜台,打开融于墙面的一道暗门,一眼望去是向下延伸的红木楼梯,看不到头。 面具人沉默着领头,无声踩上楼梯向下去,陈颜充满信念的眼神回头看李从霜一眼,自觉跟上。 面具人一身黑,如果手中没有拎着那盏油灯怕是要融于空气中。陈颜紧跟着它的脚步,视线锁定在它圆滑的头顶,走到再回头已经看不见来时那扇门,面具人猛地转过头来,伸直手臂将油灯递给她。 陈颜接过的那一瞬间,面具人仿佛极为害怕什么,逃也似地消失了。 陈颜本来没多害怕,接收到面具人残留在原地的恐惧,心里也有些没底。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被一只猪追着跑的凡人,稍有不慎,怕是甚至都活不到当作炮灰死掉的那一天。 场景浑然变化,冷气扑面,雾气朦朦,油灯暖光中,脚下踩着的木头楼梯变成长着青苔的石板路,两边是潮湿黑土。 这灯什么也照不透,触目白茫茫一片,实在没有安全感,陈颜一连掏出一叠火符拿在另一只手中,还嫌不够,跟不要钱似的往前扔了一路符,确定没有危险,才抬脚往前走。 刚踏出一步。 哭声。 又是哭声。 这哭声却不同于和李从霜在林子里时所听到的,没有彷徨绝望,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攻击性。 那少男的哭声来源于害怕受到伤害,而这个哭声,怕是要让听到的人受到伤害。 陈颜站定一会,选择继续沿着路前进,那哭声并没有随着她的靠近变大,反而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全程一个调调,听久了,会让人脑袋发昏,毛骨悚然。 雾气不知什么时候明显变淡了,追溯来源,竟成了一缕缕囱中冒起的炊烟,前方不远处两角状的纷杂屋檐瓦台坐落在深深浅浅的青山头下,隐约飘来稻草气。 可以听见流水,和人的交谈声。 陈颜清楚记得自己往下走了多久。 来到地心世界的可能性都比此时出现一个小村庄的可能性要大。 陈颜掏出失效已久的罗盘想稳定一下自己的心神,结果还不如不看,罗盘发癫了。黄点是她,红点代表她要找的叶青,而此时有无数个刺眼的猩红圆点围着中心那颗瑟瑟发抖的黄点精神攻击般地乱转。 法器成了凶器,陈颜抬手将那罗盘砸到石板上,摔了个粉碎,铜片滚两圈,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那声音却并没有停下。 陈颜很快就听出来那是有细雨一滴一滴落在伞面上的动静。她下意识抬头看,灰蒙蒙的天,一片云都瞧不见,并没有下雨。接着她便发现,哭声停了,而那落雨的动静,是从身后传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陈颜被德不配位的脑子指挥着接着往后仰头,差点把脖子扭断。 身后那人低低撑着一把纸伞,白衣融于雾,整个人仿佛纸扎的来阵风就倒,能见到的皮肤只有撑在伞柄上的五指,形如白骨。 伞仙?陈颜后退,想道出这两个字,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为了确认,她又继续开口,于是确定,自己说不出话了。 称呼里带个仙,竟是一点也不违和,从那周身气息来看,不管是人是鬼是仙,在天上飘的是仙气,在地下,又可以说冒的是鬼息。 他朝陈颜走近,缓缓弯下腰来。 第11章 第 11 章 ——哗啦! 剑出鞘,刺破浓雾,直逼伞下人。 在陈颜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出这个动作了。 撑伞人却像被戳破的泡泡,消失不见。 陈颜有那么一瞬间是呆愣的,她没想到自己竟会直接拔剑,有没有胜算另说,连打算都没有。行走在外,有话好说,一言不合动手,不是她的作风。 这诡异之感刚发芽来不及被剥开细细探究,陈颜耳后的发丝被风送到脸前,痒痒的。 ——那东西在她身后。 既然已经动了手,就没有再变脸求和的机会,一场没底的对战如此突兀地硬着头皮展开,陈颜瞬时拔剑斩向身后,仍旧无事发生,那伞人存心逗人玩似的,这边消失又那边出现,而陈颜的剑空了一次又一次,无害的白雾倒是被斩得七零八落。 最后一次,伞人贴脸出现,与陈颜仅有一臂之隔。他伸直手臂,两根手指捻着一个东西,展示在陈颜眼前。 陈颜后退一大步,看清那东西,起先只觉得眼熟,随即认出,那是叶青剑上的穗。得亏她曾经多看了两眼。 但陈颜并没有感到有所收获的喜悦,她要找的是叶青,不是叶青身上的零碎。 一个没有想过、刻意回避的问题在心头爬升。 叶青,死了? 剑穗这种贴身的东西落到原本要被她杀掉的那只鬼手中。 是不小心掉的、交手过程中掉的、还是作为战利品被这伞人特意取下的? 不大可能是第三种。 以传闻来推算这伞人的作风,如果叶青真的死了,那么被拿在自己面前展示的就是一颗头颅,而不大应该是一只剑穗。 耳中这时竟又传来幽幽的哭声,伞人松手,剑穗掉在地上,陈颜迅速弯腰捡起,起身起到一半时鬼使神差仰头扫了一眼,伞下空空的,没有头。 倒也不奇怪了,陈颜内心已经起不了多大的波澜。 那人抬伞,露出自己淌着鲜血的脖颈,说不出来话,伸出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脖子上面,那里原本有一颗脑袋。 陈颜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又见他伸手指向远处,雾气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汇聚到村子那边,无形幻化成一道水汽,顿时场面变得虚幻朦胧无比,分不清所看到的是真象还是倒影。陈颜只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但脸她却清清楚楚地认得,那是叶青。 可算是找着人了!陈颜一瞬间心情激动无比,那头的叶青也注意到这边,和陈颜目光相接,两人同时抬脚,接着……叶青消失了。 水雾也消失了。 伞人也消失了。 ……什么意思? 陈颜立时警惕,屏息凝神观察四周,伞人却从始至终都没再出现过。 她是被从幻境中扔出来了? 轻风拂过身边时甚至还带来了稻子香和暖气,日头当空高照,雾气一息之间被驱散殆尽,不远处青山下那原先还半遮面的村子也完全露出真面目,一片安静祥和,能看到村口水井木桩前有一老人劈柴,高高举起的斧头反射日光,亮得晃眼。 陈颜觉得那消失的雾肯定是进到她的脑子里了,才让她现在一头雾水。 暖阳打在身上,却无故脊背发冷。这种时候,越正常就越是反常。 她回忆伞人消失前的动作——指指自己的脖子,又指那村子。叶青究竟是否在那里?还是只是她看到的一种假象?陈颜分不清了。 抬头看,蔚蓝天际遥不可及,大得无边。这种时候,如果能站得高一些就好了。 空中盘旋的鹰永远比地上乱转的蚁看到得要多——何止多呢,一个看人头顶,一个看人鞋底。 陈颜将剑平放在自己手心中,细细感受。怎么说自己也算是有灵气又有剑,相当于有驾照又有车。 出发! 两只脚踩在剑上,陈颜呼吸放缓平稳身体,闭眼,长久不动,如同一尊雕塑。 有飞虫盘旋落在雕塑上,搓了两下手后无趣飞走,但与此同时,那尊雕塑也一同升起来了。 失重的感觉传达而来的那一刻,陈颜的心跟着腾空,亢奋不已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低头看去,那些原本需要仰望的东西都落在脚下,而脚下的剑又细又长,就这么送她上了天,和飞鸟平行。 其实也没有飞多高,陈颜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挡住了,由此确认,她还处在幻境之中。目之所及群山环绕,唯一有烟火气的地方便是那个小村子。 不知这幻境之中的住民是人是鬼,是好是坏? 还有叶青。没头没尾的,她该从何寻起? 半空中那御剑人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惊得路过的鸟群都乱了阵型,绕路而行,而陈颜因为自己一个跟头都没摔便已成功御剑的欣喜消失不见,被另一种焦虑所替代。 她不知道怎么下去! 最终,连人带剑一同栽在村头人家院子中,晾衣绳作为缓冲带被绷得转了好几圈,陈颜好一会动不了,分不清是身上哪里疼。从那一堆掉到她身上散发着不知名味道的衣裳里钻出来,正迎上面前一农夫打扮的人的目光。 他的怀里还抱着几件衣裳,那眼神直勾勾钉在陈颜身上,十分不满,甚至称得上是怨毒。 “对不起。”陈颜立刻道歉。刚晒上的衣裳被这么个天降活人砸到地上,搞不好还得重新再洗,这种眼神,虽然有些瘆人,但她有错在先,也能理解。 陈雅把那些衣裳捡起来重新搭好,看他怀里还搭着几件,顺手接过一并晒上,那夫男气还没消,维持着陈颜见到他第一眼的姿势,眼神始终打在陈颜身上。但陈颜再没法子,她也没时间当场冲去井边把人这一堆衣裳给洗干净。 陈颜走到街上。 正对面就是那先前看到的劈柴老人,过去有一会儿了,他的柴还没劈完,斧头磨得发亮,依旧晃眼。 陈颜没管,转身往村里头走。 从书上看过的东西不少,陈颜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记性也算不上好,但因为觉得新奇大多内容都记得个大概。这里应该能搜集到资源,是否能凑合凑合再做出个什么东西来寻找叶青呢? 还有,传言也大都不可信嘛。那什么伞仙,除了同样都撑着一把伞,哪里和蓝衣老头有模有样的描述沾上边了? 还有……要劈柴……一直举着那把斧头,不累么? 陈颜突然如遭雷劈一般,猛地顿住。 密密麻麻的凉意爬上脊背。 在她回头看老人的时候,老人也在看她。 一直在看她。 柴火堆叠在地上,一点没多一点没少,老人仍旧高举双手握着那柄斧头,从陈颜意识到他出现在这里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是这样的姿势了,唯一有变化的就是——那双眼睛、那柄磨得泛光的斧头,刀锋始终对准的,是自己。 有种想立刻钻进被窝里好隔绝掉一切神鬼的冲动,但陈颜迫使自己镇定。 别慌,别慌,别慌。 陈颜难以置信地面对着老人左右移动几大步,那刀柄和视线随着自己的移动而移动,她终于确认事实就是自己看到的那样。 陈颜也这才注意到,村子里出现在视线中的每个人,无一不在注视着她,那些眼睛中亮着诡异的光点,好似下一秒就要齐齐扑上来了,又像是就要这样盯着她,直到死。 被精心磨过的刀锋可以反射出这么亮的光,眼睛怎么也可以? 陈颜捡起一块石子,冲老头身上扔过去,见对方不做出什么反应,又表演马戏似的,上前、退后,上前、退后。 最终确定,这些人并不会出手攻击……只能说不会从物理上攻击,光眼神就对陈颜造成了不小的心理伤害。 恐惧的潮水逐渐褪去,陈颜已不再感到害怕。有异常,也就有破局的机会,总比一切风平浪静将时间都慢慢耗空的好。 她这时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伞人的动作代表着什么。 脖子、只有脑袋能动的人、存在感无比高的斧头。 要做什么,呼之欲出。 但陈颜实在做不出。 她觉得腿软,喘不来气,大步走到井边,将桶放下去,想提水洗把脸清醒一下,身体随之无力地伏到井砖上。 井中深不见底,彼时烈日灼人,连那无波黑水都有了光泽,令陈颜清清楚楚看到了水中景象,她几乎要失声地跳起来——那水里有张脸啊,那是叶青的脸。 脑中天崩地裂了一轮,但现实中,陈颜没做出什么反应,她只是静静地趴在井边,眼睛一眨不眨,看那桶落入底部,搅乱狭隘井水,就这一会的功夫,那搅乱她心神的景象已经不见。 陈颜确信这是假象,又或是那伞人所投放的幻境的一部分。 为的是什么? 想吓吓她?还是要向她指示什么? 思索再三,陈颜下定决心,站了起来。 随着她的靠近,老头的眼睛亮得更诡异,几乎能让人与之对视一眼便理智全失只剩躁恼。 陈颜一把夺过斧子,老头手中没了东西,再维持这样的姿势,给人的感觉就从压迫感变成不合常理的滑稽。 假的,都是假象。 就从这个假象下手吧。 陈颜闭眼深呼吸,花少许时间做好心理准备,一发力,横着斧子劈了过去。 临到头还是没敢,收了力,老头粗糙的脖颈血都没见。 距离近,陈颜又高,老头往上翻着眼看陈颜,不知是不是错觉,嘴角竟比之前上扬一些,像条正在挑衅的嚣张死鱼。 一刀砍掉一个外表是人的模样的脑袋,陈颜实在不忍心,也没那个胆儿,只好将斧尖贴上老头的脖子,一点一点地磨。 貌似这种方式更为折磨,但陈颜不能再磨蹭,而老头就这样双手举过头顶安静地被砍掉脑袋。 一个或许在不知情人士眼里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场景如此进行。 想法是没错,但接下来的发展有些超出陈颜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