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寂期》 第1章 初见 《潮寂期》 瑶棠/文 “都说了让你早点出门,就是不听!你看看,开学报道的日子,多少人挤着看分班表?就非要回去换衣服……” 游曳沿着刘问芳抬起的指尖望去。 市一中分班公告栏前人头攒动,数不清的学生和家长挤作一团,个个伸长了脖子探头去看,像极了暑假她回老家,农场栅栏里翘首以盼等着她喂食的大鹅。 想到这儿,她不由低头笑了一下。 “你还好意思笑啊?换来换去,不都是件短袖?穿哪件有什么区别?” 游曳敛起笑容:“妈,我都说了,那件短袖破了。” 刘问芳顿了片刻,很快找到新的数落角度:“你到底是穿衣服还是吃衣服?怎么我同时给你和筠筠买的衣服,他一个男孩子还好好的,你的就坏了?” “别总光顾着读书,也该学着有点女孩儿样。”她重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游曳拽住书包带,视线落在自己攒钱买的白T上。 女孩,女孩。 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孩,没有弟弟爱闹腾,所以他穿几百的运动品牌短袖,而她只配穿二十块的地摊货吗? 她就是不想有刘问芳口中的“女孩儿样”,才故意把那件粉色短袖戳了个洞。 靠近公告栏,人群的讨论声放大不少,却依然盖不住耳畔刘问芳的数落,简直吵得她头痛。 “妈。”她开口叫停刘问芳,“其实我没必要去看分班表。” “我已经在网上查过了,一**有十六个班,按往年习惯,刚入学的班级是按中考成绩依次排的,第一名一班,第二名二班,以此类推,十六人一循环。” “我只需要看一下地图,知道我的班级在哪栋楼就行。”游曳指向最后一个公告栏。 那里仅有两三个人,用手机拍照后便走掉了。 刘问芳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对哦,你中考可是全市第一,你们初中还专门挂了两个月的横幅呢!” 念初中靠的是学区,而她家所在的学区实属一般。 往年那所学校也只有寥寥几人能擦边考进全市前五十,教出全市第一的学生还是头一回。 “所以你是在一班?也是,中考状元理应在一班嘛……”提起她的成绩,刘问芳难免有些得意。 游曳点头,直到察觉到周围人群纷纷投来视线时,才意识到刘问芳说那句话时的声音究竟有多大。 “小姑娘,你就是今年的市状元?”一位打扮花枝招展的阿姨率先过来套近乎,顺手把身后的儿子扯去她面前,“你不也是一班的?今后有什么不会的,记得向人家请教!” 刘问芳从善如流:“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一一很热心的,从前就经常辅导同学……” 但是会收钱。 游曳低头,在心里默默补充,穿在帆布鞋里的脚趾蜷了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父母并不愿意在她身上投入太多,每当她想额外补习或是买学习资料,都会被妈妈以“没用”拒绝。 可想要拔尖,仅靠按部就班的上课和完成作业是做不到的。 所以,她会额外接一些给低年级或同年级同学辅导功课的私活,价格仅是一对一辅导机构的三分之一,再用攒下的钱买书、买资料。 她是她们学校出了名的优等生,从小到大成绩稳坐年级第一,毫不动摇,家长也乐得自己的孩子和她打交道。 和刘问芳闲叙半天,漂亮阿姨的目光再次落向游曳。 “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来着?……游一?我记得你妈妈喊你一一。” “阿姨,我妈喊错了,我不叫游一,我叫游曳。” 游曳抿了抿唇,抬头,迎上她的目光,轻柔的嗓音染上几分不容冒犯的意味。 原本松快的气氛蓦地肃然起来。 阿姨瞥了眼刘问芳,尴尬笑笑: “噢,游曳啊,真是一个好名字。” 刘问芳轻拍她一下,不疼,却带着警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上纲上线……”旋即去和阿姨赔笑,“她以前叫游一,今年暑假刚改的名字,我还没习惯。” “这样啊……” 两位大人很快又展开了新的话题,游曳赶忙找了个借口离开:“我去趟卫生间。” 她沿着石子路往教学楼走,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心中有些自责。 那位阿姨的确没有恶意,或许她真的太过敏感了。 可她真的不喜欢从前那个名字。 都说姓名饱含着父母对孩子的期待,而“游一”这个草率的名字,则像极了父母对她毫无期待。 毕竟她的弟弟叫游星筠。 爸爸的工作单位有很多孩子和她同龄,她的中考成绩给他赚足了脸面。 饭桌上,他破天荒地答应给她一个奖励,她当即便提出了想要改名。 没关系,她可以努力对自己好一点。 小时候,她也曾试图说服自己,“游一”便是父母希望她争当第一。 可当她无论拿回多少个第一,也难得父母的一句夸赞时,她再也没法用这个谎言来遮掩。 没关系的,这个世界总有人期待着她的诞生。 既然他们对她毫无期待,她就务必对自己满怀期待。 游曳——她希望自己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勇往直前,享天地之辽阔,宇宙之无穷,然后……考出去,永远不要回来。 好在这个名字的读音和她的原名很像,父母虽唠叨了几句没必要,终究没有多问,准备了资料,带她去公安局,履行了诺言。 名字是她心中若干小刺的一枝,她已亲自拔出来,今后,她还会慢慢拔掉所有童年的刺,把自己好好养一遍。 游曳默默想着,转眼来到了楼梯口,右侧便是卫生间。 恰撞见走廊尽头走来几个勾肩搭背的男生,她下意识以为女厕就在眼前,没抬头确认,径直踏了进去。 绕过两只留着些许水渍的洗手台,一排小便池映入眼帘。 …… 坏消息,她走错了,这里应该是男厕。 好消息,男厕没什么人,仅有一位男生站在小便池前,且那人尚未注意到她。 比脚更快一步的是她的眼睛,在转身之前,毫不近视的她清楚看见男生发力的小臂,肌肉精瘦,勾勒出清晰而有力的线条与筋骨,以及手中的…… 虽没来得及端详清楚,但优秀初中生游曳已经学习了人体的生理构造,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说实话,她不是没好奇过,也曾悄悄幻想自己未来真正见到它的场景,也许是婚礼当晚,也许是江边的豪华酒店—— 但不论她的想象力有多么丰富,也不会想到第一次看见实物,会是在自己高中的男卫生间。 脑中嗡嗡作响,游曳赶忙闭上眼,转身小跑离开,多年对自己的礼仪要求让她习惯性说了句“抱歉”。 话刚出口,游曳替自己尴尬的毛病不禁犯了—— 如果她不说,指不定已经悄无声息跑了,现在倒好,一出声,那人定知道她是个女生。 时值八月夏末,气温尚未降下来,她却觉得脸颊比气温还要热,似是贴着太阳被炙烤过一般。 “站住。” 背后,极为好听的男声传来,游曳止步,抿唇,背对着他停在洗手台前。 ……要不再解释一下吧? “我什么也没……” “你故意出声,就是为了让我发现你偷看?” 两人默契地同时开口,只是他的话让游曳生生把“没看见”三个字憋回了肚子。 “你刚是不是想说,你什么也没看见?” 男生一边平静地问,一边绕至她面前的洗手台,挡住她的去路。 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地冲下来。 “欲盖弥彰的人都会这么说。” 隔着朦胧水雾,游曳望着那双瘦削修长的手,一时竟有些无言。 她如实回答:“我真没看见。” “那你跑什么?” 邵时景关上水龙头,抖落手上的水珠,却并未把水渍大大咧咧地随处乱甩,而是拿出纸巾擦拭干净,顺手丢进了垃圾箱。 ……他这什么逻辑? 游曳不解,焦急发问:“难道你误入女卫生间,最要紧的不是赶快出去吗?” “所以请你别堵在我面前,再不出去,一会儿又会来人了。” 她往右走,试图越过他,却再次被他堵住去路,颇有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游曳只得再次放弃挣扎。 邵时景在她身前站定,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来。 少女的脸庞在他眼下逐渐清晰,巧的是,他刚在分班表里看见她的照片。 远比照片生动的,是她发际线处倔强昂扬的几根碎发,再往下,是一双远山云雾般的轻轻蹙起的眉,漏进阳光的琥珀眼瞳,和因被他堵截而微翘起的唇瓣。 而且她的脸颊鲜红欲滴,目光有些躲闪。 哦,在害羞。 从前试图和他表白的女生也是这样的神情。 邵时景直截了当做了判断:“想要我联系方式,可以直接问,没必要故意闹这么一出。” 游曳愣了一下,脑袋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不解:“到底有几个人问你要过联系方式?能让你脑回路清奇到这种地步?” 男生似自动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抬头望向天花板,回忆说:“很多啊,光是今天报道……来问我要□□的,就已经有五个人了。” “你是第六个。” “不过还是你牛,你敢直接尾随我,闯进男厕来。” ……神经病啊! 游曳都要被气笑了。 她本来心就烦,现在更烦了,没好气道:“我不需要你的□□,麻烦让一下,我要出去。” “咱俩在这耗着,待会儿万一有人进来,还怎么上厕所?” “说得可真冠冕堂皇。” 男生嘴上不饶她,终是侧过身。 游曳微松了口气,先一步迈出去。 邵时景紧随她后,继续追问:“你刚说你不要我□□,那你进来做什么?” “……喂,你刚没偷拍我吧?”他忽然警惕,“我告诉你,你别想用这种照片做威胁,给我看看你相册。” 游曳听得直翻白眼。 她承认,这男生在这个年纪的确算得上略有姿色,可气质与性格实在相去甚远。 外表瞧着疏离冷淡,实则毒舌又自恋。 她站定,忍无可忍道:“同学,你误会了,我没有尾随你,我只是在想事情,所以忘了看卫生间的标识。我对你没意思,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而且我也没有手机,更不会偷拍。” 她先是翻了翻空空如也的兜,又打开书包展示给他看,里面只静静躺着一个本子和一只文具盒。 面前的男生难得陷入沉默,深邃眉目微凝,似有动摇。 “所以,这只是一场误会。” 为了给她的话再添几分可信度,游曳从不介意撒点无伤大雅的小谎。 她面不改色说: “我是隔壁实验的,今天只是来陪我男朋友报个道。” 这下他总该彻底相信她了吧? 她不是一中的,所以不会知晓他是谁,且已经有男朋友了,完全不会再对他产生兴趣。 “……哦?是吗?” 邵时景轻笑一下,神色微沉,望向她的目光再度意味深长起来。 游曳只觉得有道刺刀般明锐的视线扫在自己脸上,仿佛正试图刺破她的谎言。 ……露馅了吗? 不应当啊。 她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语气,觉得唯一的破绽只能是那句“男朋友”—— 毕竟她从没有谈过恋爱,提起这个称呼时,可能不大自然。 好在她在她爸妈手下讨生活多年,察言观色还算手到擒来。 正当她打算进一步为自己的谎言添砖加瓦时,却听他说:“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高一(一)班的游曳,是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见 第2章 谎言 听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和她将去还未去的班级,游曳嘴比心快,张口便道:“你认错人了”。 然而这话却让邵时景更为嗤之以鼻。 “游曳同学,你的照片就挂在学校宣传栏里,全市第一,是个人路过都会看两眼。” 他微微抬起下巴,眼皮便压得更低。 “还是说,你打算现在转去隔壁实验?都收了一中给你的奖金,还要改志愿,怕是来不及。” 纵然他话中阴阳显而易见,游曳还是捕捉到了她最为关心的内容:“……什么奖金?” 面前的男生不满皱眉:“怎么,被人揭穿就开始转移话题?” 游曳依旧执拗:“你刚刚说什么奖金?” 邵时景顿时有些无语。 “……算了,懒得和你说,撒谎精。” 曾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她略显无奈的神情,不是没有怀疑过是他自我意识过剩,从而误会了她。可这女生撒谎都不眨眼,被人揭穿也面不改色,呵,想来他那时也未必猜错了。 他懒得再听她狡辩,迈开两条长腿独自往前走去,把游曳一人留在原地。 “撒谎精,撒谎精,撒谎精……” 男生的尾音在她脑海中回荡,她这才反应过来“高一(一班)的游曳”是在叫自己。 真奇怪。 人说谎时想要保护的,往往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 可她明明很讨厌这个名字,真的很讨厌,至少在那个当下,她却仍以为自己叫游一。 游曳轻轻叹了口气。 误会非但没解除,反而加深了。 不过好就好在他俩只是萍水相逢。 一中很大,仅教学楼便有三幢,日后八成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她还是更在意他口中那句“收了一中的奖金”。 游曳回到宣传栏,熙攘的人群已消散大半,她走近,果然在光荣榜上看见了自己的照片。 正是她中考准考证上的那张,蓝色底,白衬衣,底部还印着她提交学生资料时随手填上的座右铭—— 只是向上走。 右边的字倒是更为显眼: 游曳,2015年桃溪市中考状元。 优秀新生奖学金:10000元。 一万元? 游曳怔了怔,怎么完全没人和她提起过? 她看向已成家长包围中心的刘问芳,暂压下了想要问问她的念头,路过时只打了声招呼:“妈,我去班级报道了。” 刘问芳在殷切的家长堆里笑得灿烂,仿佛从未这般高兴过,也仿佛没有听见她说话。 高一教学楼充斥着新生的兴奋叙语,拐过走廊,游曳看见了红字白底的一班班牌。 一班的班主任是位男老师,看样子已上了年纪,颇有些发福。 深蓝衬衫束进略微肥大的西裤里,再由一根黑色皮带束紧,勒出发福的啤酒肚,脸上的横肉被银制的眼镜腿压出沟壑,整个人便像卤味店里捆得油亮的肘子。 见她来,眼睛笑眼眯成两条缝,亲切招呼:“小游状元。” “老师好。”游曳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应。 班主任把一张A4纸递给她:“来这签个到。” 游曳接过,去找自己的名字和照片,班主任顺势提醒:“你在第一个,学号是按成绩排的。” “谢谢老师。” 游曳动笔签字,视线好奇扫去,飞快略过其间名字,直到看到最后一位,名叫邵时景。 名字不错,一看就知道父母是文化人。 ……姓邵? 游曳难免对这人多了几分关注,看向照片,顿时眼前一黑。 正所谓冤家路窄。 这不正是她刚才在卫生间遇见的自恋怪吗? 他的中考成绩居然是全班倒数第一。 果然很符合她对校园臭屁帅哥的刻板印象。 真是可惜这个名字了。 双手把名册递还给老师,游曳走进教室。座次早已被安排好,对应的学号就贴在桌角,已不剩几个空位。 游曳一眼便看上了中间排靠窗的那个,窗子正对着楼外的竹林,微风拂过,竹叶便簌簌作响,像球场上拉拉队加油鼓劲的手花。 她很少受到他人的鼓励,便学会了从自然界中鼓励自己。 她走过去看桌角,只可惜这位子不属于她。 她的座位在教室中间,第二排。 根据历代学生总结出的教室生存指南,中间位置的一二排是资深“学霸区”,打瞌睡时会被老师的粉笔头精准提醒,考完试转头就能和一群优等生探讨标准答案,附近还会被老师安排上成绩没那么出色,却很是努力的同学,形成一种自然而然的卷王氛围。 游曳想,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太容易被看见了。 譬如现在,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觉得有很多人正在自背后打量她。 自从知道自己的照片被挂在了宣传栏,游曳便明白这种打量或许不带恶意,只是好奇第一名是什么样的而已。 不过,她深知自己并不完美,以至于有些害怕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的缺点。 比如她此刻就在强装镇定。 她掏出本子,翻开,提笔,看似投入地书写,实则漫无目的地乱画,尽力让自己无视那些视线,心中期盼着班主任尽快站在讲台主持场面。 没盼来班主任,却盼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游曳!惊不惊喜,我也被分到一班啦!” ……林佳期! 游曳此刻虽恨不能把头埋进抽屉里,却不得不随着大家一起抬头,看向教室门口的高挑女生—— 她亦神采奕奕地回望她,乌亮的长发束成马尾,微卷,身着一袭剪裁得体的小白裙,简约又美丽。 林佳期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好朋友,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同班同学,两人约定了一起报市一中,但碍于一中的分班制度以及她暂时没有手机,所以并不知道她被分去了哪里。 游曳本想着放学后去林佳期家一趟,没想到她俩竟还能续上同班同学的缘分。 真好。 与林佳期声音一般轻快的脚步声响过讲台,来到游曳身边。 她俯身看了眼桌角的学号,同游曳赞叹:“我在这儿坐哎!真好,既可以当你邻桌,又能坐教室中间,老师上课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我。” 游曳弯唇冲她笑笑。 笑容里大多是开心,不过也难免夹杂了些许嫉妒,只有一点点。 她暂时没法彻底摒弃负面情绪,只能将它掩藏得好些,再好一些—— 她生怕这些隐秘的狭隘令她珍视的友情变得不够纯粹。 林佳期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人。 在这个大多数人都不希望被过度关注的年纪,她自信外放,落落大方,毫不介意向众人展示自己。 游曳时常想,如果她也在那种被爱包围的家庭环境里长大,会不会也与她一样? “砰!” 书本落地的声音拉回了游曳的思绪,搬书的男生填满了教室最后的几张空桌。 班主任搬着三脚架从后门进来,把摄像机放在了后黑板处,踱步至讲台,双手撑着台面说:“同学们好,我叫赵杰,负责教你们数学,同时也是你们的班主任。” “今天,是你们告别义务教育阶段,进入高中生活的第一天。也许文理分科以后,会有人离开咱们一班,也会有新的同学加入一班,但俗话说,相遇就是缘,我特地带了摄像机,你们每个人都来讲台上讲一段,等毕业要各奔前程的时候,咱们再一起放着看。” “哇——” 教室内顿时哗然一片。 “老师,这才刚刚开学,怎么就说起毕业这么伤感的事情来了?” “老师,我们上去介绍什么啊?” “早知道要录像,我刚就不自告奋勇去搬书了,现在这一头汗录进去,丑死了……” 赵杰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补充道:“大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硬性要求就两个,姓名,和你的目标院校。” 游曳猜想,这应当是赵老师激励学生为之努力学习的手段。 每个人的目标都会被摄像机记录下来,如果三年后没有达成,再回看这些时,会觉得丢人吗?会觉得遗憾吗? 游曳此时的答案是“会”。 她试探望向讲台上的赵老师,恰好迎上他的目光:“那么就按名册,从游曳开始吧。” 她还记得赵老师在走廊上和她提起过,名册的顺序是按照中考名次排的,于是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老师一定也想看看,三年以后,大家的成绩排名还会和今天一样吗? 她起身,缓步走向讲台。 她想当医生,她想上北大。 可她一向信奉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如果她如实说了,高考时发挥失常了呢? 她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可凡事皆有万一…… 届时会有人嘲笑她吗? 站上讲台时,游曳已在心中做好决定。 压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她神情淡然地开口:“我叫游曳,我喜欢北京,我的目标院校是中国人民大学。” 话音刚落,后门摄像机旁的课桌便传来一声略显突兀的轻笑。 摄像机持续运转,游曳不愿在录像里留下任何瑕疵。 她冷静闭嘴,攥住手指,和同学们一齐望向笑声的来源处。 “原来全市第一,就只想考个人大啊。” 少年眉目深邃,隔过重重视线望向她,像是在无声地重复那三个字:“撒谎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谎言 第3章 针锋 经邵时景这么一问,班上即刻有同学跟着起哄。 “是啊,赵老师,要是全市第一都不想上清华北大,那我也不想了。” “你们都不想,那我也不想了。” …… 游曳掩在讲台后的手指攥紧。 她的视力很好,以至于能清晰看见邵时景脸上的欠揍表情,眉梢微挑,似笑非笑,毫不遮掩自身的张扬劲儿。 他不会以为她会尴尬地站在这儿,改口说自己想考清北吧? 她才不会让这种无聊且幼稚的人得逞,也不会任由自己的窘迫留在摄像机里。 游曳镇定自若道:“全市第一怎么了?全市第一也得为长远考虑。专业与就业息息相关,总不能为了学校名气,就牺牲专业选择吧?” “我想读的专业,历年清北在咱们省的招生名额也就只有十几个,太冒险了。” 第一排戴黑框眼镜的男同学好奇发问:“游曳,你想学什么啊?” “经济类吧。”游曳冲他笑了一下,“我想去投行拿高薪,想和电视剧里的那些人一样,西装革履地出入高级写字楼。” “人大的应用经济学学科排名是全国第一,我认为是一个非常值得考虑的选择。” 说完,她迅速瞄了眼邵时景。 他没再看她,趴在桌上,脑袋倚着手臂,直面她的唯有一头浓密黑发。 赵杰站在讲台下,率先鼓起掌:“好啊!看得出游曳是一个思虑周全、计划深远的同学,大家可以学习一下她的优点,稳中求进。好,下一个,刘思源。” 刘思源就是刚刚向她发问的男生。 他说他想上清华,想学计算机。 趁他自我介绍的空隙,林佳期沮丧看向她:“一一,哦不,游曳,你上次不是还和我说你也喜欢天文,要和我一起努力考北大吗?” 游曳:“……” 她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 她偏过头去安抚林佳期:“抱歉啊佳期,我后来查了下,天体物理得往深读,起码读到博士,才能进科研岗。” “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爸妈他们不可能供我的。” 林佳期嘟着嘴听,像是在思考,而后深吸一口气,冲她笑道:“也是,你想早早经济独立的话,还是做金融或者计算机更好!我原谅你啦!但我们还是要一起努力考北大!虽然难,但万一呢?你说是吧!” 游曳重重点了点头。 见林佳期已经对她的目标深信不疑,游曳心中升腾起一丝愧疚。 她想当医生,并不是因为这个职业体面稳定,收入可观。她只想救人,尽可能多地救人,仅此而已。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她会把真实的自己完完整整展示给她。 但不能是现在。 她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曾在作文里写过她的理想,甚至得了老师表扬。拿回家给父母签字,刘问芳却发疯一般地撕了她的作文本。 梦想顷刻变成碎片,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 妈妈朝她大吼:“谁教你当医生的?谁教坏你的啊?医生都是骗子!赚得都是昧良心的钱!” 七岁的游曳忽然想起,在她人生的前几年,她总是住在姥姥家,很少见到妈妈。 每每邻居见到她,都会笑着吓唬她:“你妈妈找医生去啦,今后就不要你啦!” 彼时她刚学会说话,只会简单地反驳:“才不会呢!” 实则心里早已慌了神,匆匆跑去问正在做饭的姥姥:“姥姥,妈妈找医生干嘛呀?” 姥姥和着面,抬起被碎面裹白的手,抓了把面粉丢进去,面粉在厨房腾起白烟。 隔着白烟,游曳看不清姥姥的神情,只听她说:“找医生看病,好给你生个小弟弟。” 她皱起眉:“我不要小弟弟,让妈妈别去找医生了,打针针疼。” 粉尘落尽,姥姥掀起眼皮看她:“你这孩子可不能这么自私,家里人都盼着你妈妈能生个小弟弟,连你妈妈自己也盼着呢。” “……那有了小弟弟,妈妈会不要我吗?” “不会的。” “如果不要一一,早就不要了,一一怎么还能长这么大呢?” “你妈不会不要你的,所以一一长大了要孝敬你妈,回报这个家。” 游曳就这样在姥姥的安抚里逐渐长到三岁。 后来,妈妈果然回来了,抱着一个襁褓。 妈妈喊她过来,蹲下给她看,小婴儿黑黑瘦瘦,一点也不像妈妈。 妈妈却疲惫而欣慰地告诉她:“一一,以后他就是你的亲弟弟了。” …… 望着一地碎片和坐在碎片中央埋膝大哭的刘问芳,七岁的游曳有点懵,却坚强地没有哭。 她尽力拼凑着为数不多“妈妈“”和“医生”的联系,最后得出结论—— 妈妈厌恶医生,所以才不想她当医生。 可能是她看医生的那三年,受过太多苦,也可能是什么旁的事情。那时的她还弄不清楚。 总之,她的梦想不会轻易改变,却随着被埋葬进垃圾堆里的作文碎片一同被埋葬在了心底,从此,对任何人都缄口不提。 她生怕再传进妈妈耳朵里。 游曳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同学们的自我介绍,直到赵杰喊了邵时景的名字。 游曳还记着刚才被他针对的仇,挺了下背,打算好好听听他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我叫邵时景,我想上北大。”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放松自然的一句话。 是游曳难以启齿,却又有些羡慕的一句话。 只是后半句让游曳有点不解。 他是在乱说?还是在故意挑衅她? 一个学号在班级最末的学生,意味着他的中考成绩是年级倒数,也居然敢张扬到这种地步,直言自己要考北大? 不是游曳瞧不起他。 她一向认为,只要“聪明”和“努力”占据其中一样,成绩就不会差到哪去。 身居末端的人忽然觉醒,想要奋起,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个在前九年的校园生涯中都不曾建立起良好习惯和学习体系的人,要利用这三年考个一流院校,尚有很大可能。 可在这三年时间扶摇直上,考上中国顶级院校,未免有些天方夜谭。 要知道,你在不停奔跑的时候,本就聪明努力的人,也不曾停下脚步。 她望向邵时景,试图从他的脸上印证些什么,恰得到了那双漆黑如墨瞳仁的坚定回望。 薄唇间从容道出一句话:“我非北大不上。” 似在故意说给她听。 游曳这下确定了,他就是在挑衅她。 ……他真高中吗?小学生吧他。 游曳垂下眼,没再看他。 赵杰照样鼓励了邵时景几句,最后上台做了段结束语,走到后黑板,关掉摄像机。 “依照惯例,咱们该定一下班委,但我觉得班委既然是位各位同学服务,就该由各位同学民主选择。”他说着,背着手走上讲台,“由于大家对彼此缺少了解,正式竞选在第一次月考后进行,第一个月暂由我指定,以便统筹咱们班级工作。” 游曳闻言,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谁知越怕什么,便来什么,下一瞬,赵杰便让她来担任班长,又选了其余单科成绩最好的人分当各科课代表,交代了第一周的军训事宜,最后把发书的任务安排给游曳,告知大家等发完书就能回去。 说完,他拎起摄像机便出了门。 没了老师约束,班里很快便聊得热火朝天。 游曳把发课本的任务交给了各科课代表负责,她自己也没好意思闲着,开始分发起军训手册。 她抱着厚厚一叠册子一路发过去,心中犹豫要不要亲自给邵时景,转念一想,她又没怎么着他,躲着他干嘛? 倒显得自己心虚。 她面无表情地把册子放在邵时景面前,见他并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刚转身,却听他忽然开口叫住她:“游曳。” 她头皮一麻,转身,冷着脸问:“干嘛?” 邵时景垂落目光,游曳随之而落,见他面前摊着一本《鲁迅日记》,视线落点是被他划线的一句话—— 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游曳蜷了下手指,“能不能别这么自以为是?” 邵时景抬头看她。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她的整张脸逆着光,藏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不明白。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为什么不以撒谎为耻? 在这个本该很有锋芒的年纪里,她却圆滑得像一块无可救药的顽石。 他讨厌那些大人的不正风气,更看不惯沾染上这种风气,还自以为成熟、体面的人。 但他依旧保持了风度,没有在周围这么多同学的时候直接拆穿她。 他只是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应该是想考北大,或许因为我喜欢鲁迅?未来可能是想学中文……也可能是想学医?” “……关我什么事?”游曳一时有些懵。 “因为我的照片旁有一句话。”他飞快地翻页,指着其中一段,“喏。” 他的手很瘦,皮肉勾勒出修长的筋骨。 游曳沿着他的手指往上看,指尖处印着: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 这段的最后一句,游曳很喜欢: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游曳这才明白过来,邵时景刚刚说的话,每句都用“我”替代了“你”。 是她的照片旁有一句话——只是向上走。 是她想考北大,是她喜欢鲁迅,是她想学医。 学医或许救不了国人,但是学医可以救她自己。 见游曳似有触动,邵时景以为她良心未泯:“所以,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他想,如果她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或许可以原谅她今天在卫生间门口骗他—— “……关你什么事?”游曳疑惑道。 邵时景皱起眉。 ……合着他为她考虑了半天,就得了她这么两句划清界限的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针锋 第4章 共犯 游曳本人怎么样,确实不关他的事。 但人人奉为榜样的桃溪市状元,就是这般为人处世的,那未免也太辜负本该属于少年时代独有的一腔热血了。 邵时景不由后悔,他当初就不该离开省会,跟随妈妈来到这座小城市。 在他过去所处的教学环境里,考试成绩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有很多同学的综合排名并不突出,却屡屡在学科竞赛、艺体比赛里获奖。老师也鼓励同学们发展自身的兴趣和特长。 可到了这儿的学校,精神一下子紧张严肃起来。明明才高一刚开学,高考的压力便倏然落在他们头上,像一块巨石,压得人无法喘息。 甚至连分班都是依照成绩—— 仿佛只要成绩好,做什么都能被宽容、被谅解。 所以,游曳也理直气壮地浸在这样的环境里,觉得自己毫无过错。 不爽之情达到巅峰,邵时景紧紧盯着眼前那张看起来和善无害的脸,讥讽道:“确实,我哪有资格评判全市第一呢?”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合上书,挪开视线,已经做好了游曳随时会转身走掉的打算,谁知游曳忽然问他:“邵时景,你长这么大,就没撒过谎吗?” “没。” “我不信。”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爱信不信。” “那我问你,你真想考北大吗?” “关你什么事?” 说出这句话时,邵时景心里甚至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谁知游曳并不在意他的“反击”,只是上前一步,拨开他的手臂,抽出压在《鲁迅日记》下的另一本书—— 《体验引擎:游戏设计全景探秘》 “据我所知,清华的计算机才是全国第一。”她举着书道。 邵时景:“……” 游曳冷静找到书籍的出版信息:“这书今年三月刚刚出版,看你批注划线的痕迹,已经看完了一遍。” 她放下书,拿起另一本迅速翻看,“倒是这本《鲁迅日记》,除了那句划了线,别的地方干干净净。” 游曳环视教室,望向后黑板旁的图书角。 “现从那儿找的吧?” “所以——”她把书重重放回他面前,双手撑住桌面,凝视他,声音渐笃,“邵时景,你想上的是清华,你想做游戏。” “你也撒谎了。” 邵时景抬头望向她,她眼中并无睚眦必报的得意,好似一个逻辑缜密的法官,在当庭陈述一件事实。 而这个“也”字,微妙地把他们变成了共犯。 “但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因为我不喜欢多管闲事。”说完这句,游曳才真正转身,很快,她再次转回来。 “对了,别忘了买一本一模一样的还回去,图书角的书不可以乱涂乱画。”她指着被邵时景忽略的红色海报,上面印着《图书角借阅规则》。 他刚想开口,游曳却先一步说:“不是我在多管闲事,我只是履行代班长的职责而已。” 邵时景:“……” 烦死了,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预判了他。 * 游曳身前抱着军训服,背着沉甸甸的课本出了教室,却没在宣传栏前见着本应等她一起回家的刘问芳,倒是再次碰上了那位花枝招展的热情阿姨。 阿姨告诉她,她妈妈说太晚了,要赶回去做饭,让她放学自己回家,还好心问游曳要不要开车送她。 “谢谢阿姨,我家离学校不远,不用麻烦你了。” 游曳一向警惕,婉拒了她的好意,独自往家走去。 其实她家实在算不上近,走路差不多要一个小时。 快至正午,暑热未消,游曳顶着大太阳等公交,很快就感受到后背的汗黏住了背心和短袖。 她的私房钱藏在床垫下面,平时出门也不敢多拿,怕丢,现如今连打车回去的钱都不够。 她想,要是她有只手机就好了,把钱都存进支付软件,既方便管理,也方便应急。 游曳惦记起那本就该属于她的一万块新生奖金。 到了家,吭哧吭哧爬上五楼,艰难腾出手用钥匙开了门,游从军和游星筠早已坐在了餐桌上。 “怎么这么晚?还好我没站在那傻等你。”刘问芳从厨房端菜出来,被汗水濡湿的碎发湿答答地粘在额角,“快洗手来吃饭,你爸下午还得带你弟弟出去呢!” “上午不是已经去初中报过道了吗?”游曳把东西搬回屋子,随口问。 “是带我去买手机!”游星筠分外雀跃。 游曳掏书的手顿了一下。 “好好的怎么想起来买手机了?学校离家又不远,走路五分钟。” 刘问芳眼巴巴望了眼游从军,她天然觉得这样的家庭大事应该由一家之主来宣布。 游从军却只夹了口菜,没有做声。 游曳深吸一口气,出门走去卫生间,水流奏起欢快的曲调。 刘问芳应和着水流,高兴说:“你弟弟通过了德海的招生考试,我和你爸打算让他去那儿上。德海离家远,他有个手机,也方便联系家里。” 德海学校是市里一所还算尚可的私立中学,虽比不上最好的公立和私立,但比起她家所处的学区,已是绰绰有余。 她打出泡沫:“既然远,为什么非要去那儿念初中?自己努力,到哪儿都一样,我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话是这么说,可你成绩好,不用爸爸妈妈操心。你弟弟不一样,他不如你,去私立能再拔一拔分数,将来考个好高中。” 游星筠放下筷子:“谁说我不如她了!只是暂时的……连爸都知道,男孩儿的发力期在中学!到时候我随便学学,肯定能超过我姐!” “我同学里是没有男的吗?怎么没一个能超过我?” 游曳冷笑了一下,关掉水龙头,像是关掉了刘文芳的快乐。 她心中有些不满。 凭什么? 因为她足够优秀,所以只需要老老实实地靠自己? 为什么从没人想过为她托底?也从没人设身处地为她想过,她究竟需要什么。 游曳在餐桌旁坐下,第一次毫无铺垫地直言自己的需求:“爸,下午给我也买一部手机。” 游从军没拒绝,只嚼着菜笑着含糊道:“都这么大了,还和你弟弟争宠啊。” “……不是争宠,我学校也挺远的,有个手机能方便很多。” “一中不是能寄宿吗?我看你天天来回折腾也够累的,要不然住学校吧。”游从军端着碗,看向刘问芳,“你早上送她去学校的时候,没帮她办一下吗?” 刘问芳焦急解释:“不是我不办,是她自己不愿意……” 一中的寄宿生要强制上晚自习到九点半,走读生却不用,游曳不喜欢一天到晚都得按部就班的日子,她习惯自己规划,把时间用在刀刃上。 游从军放下碗筷,语重心长教育她:“一一,这就是你不懂事了,明明住校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爸爸妈妈再浪费无谓的钱呢?” 游曳听得心烦,很想问为什么给游星筠花钱就不算浪费,但她太过清楚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女儿终究要嫁人,结了婚,就是别人家里的人,在她身上投入越多,今后就越亏。 她不傻,知道游从军的话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拒绝,干脆问刘问芳:“妈,我新生奖金呢?” 她拿她自己的奖金买手机,总可以了吧? 刘问芳给游星筠夹了块排骨:“多吃点,你长个子呢……家里现在有点紧,拿去给你弟弟交学费了。” “凭什么?”她把筷子“啪”地放在桌上,“那是我的钱。” 刘问芳诧异看着她:“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一家人,你平时吃的,住的,难道不是在用家里的?” “抚养我本来就是你们为人父母的责任和义务。”她冷着脸道。 “你怎么和爸妈说话的?”刘问芳筷子跟着一摔,“孝敬父母还是你作为孩子的责任和义务呢!学校老师就是这样教你和父母顶嘴的?” “父慈才子孝,你和我爸心都偏没边了,还指望我干嘛,指望他啊!”她指着游星筠。 又是“啪”地一声。 这次,是刘问芳的巴掌落在她脸上。 游曳被打得猛地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她忍住泪,抬头,想要看清刘问芳此刻的表情—— 会是被她戳中的恼羞成怒吗? 遗憾的是,她只看见了妈妈失望落泪,仿佛真的是她不知好歹,愧对父母,良心被狗吃了。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巴掌。 “当初生你的时候……我差点连命都搭进去,就换来你现在这样对我?”刘问芳的声音颤得厉害,“早知道你现在这么自私,当初还不如不生你呢……” 确实,如果可以,她情愿刘问芳没有生下她。 游曳的脸颊疼得发烫。 饭桌上的两个女人在针锋相对,这场硝烟真正的既得利益者反而看得热闹。 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她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起身回房间,却不敢锁门,这时候反锁,一定会被勒令着打开,反正也不会有人来关心她……旋即掀起床垫,掏出若干钞票。 钞票的面额零散,小至五块,大至一百,她一边掉泪一边数,码得整整齐齐。 一共有两千四百二十块。 这笔钱她本来打算存着,用于高考完的毕业旅行,现在,她想拿去买一只两千元以内的智能手机。 游曳装好钱,抹了把泪,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眼睛红红,鼻尖红红,不是能见人的模样,干脆坐在书桌前,翻开了数学习题册。 高一上学期的内容她暑假提前预习过,埋头做了两节,再去照镜子,先前哭过的痕迹消退了,脸却还是红的,微肿。 看了眼时间,已是下午三点。 明天,一中将开始军训,她再不去买手机就来不及了。 游曳抓起书包,特地打车去了离家较远的一个中高端商场,最终花费1800元买了部店里较为便宜的智能手机,又花100元办了手机卡,最后拿着大盒小盒,坐进商场一楼的奶茶店,打算设置好了再回家。 开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林佳期发短信。 【这是我的手机号。游曳。】 而后她去应用商店下载常用的app,刚登上□□,瞬间弹出林佳期发来的一屏幕消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信截图】 【笑死我了,我刚收到了个诈骗短信!】 【那人自称是你,搞不搞笑?你都没手机,当我不知道!】 【而且这人说话一板一眼的,跟老头似的,拜托,我们可只是高中生#祈祷#祈祷】 【不过翻翻聊天记录,你和我聊天也有点像老头。】 【但你每次都是用你爸电脑查东西才能上□□,语气草率点也能理解,非常理解。】 【对了,我妈给我买了驱蚊水和防晒霜,明天我带去学校,咱俩一起用。】 最后还有一张小猫比心的表情包。 游曳看得想笑,她暂时没回,打算给林佳期亲自致电。 她甚至已经能想象到林佳期接了电话,发现那并不是诈骗短信,真的是她时,因惊讶而瞪圆的眼睛和尴尬的干笑。 她抬眸,瞥了眼奶茶店的叫号屏幕,确认了下还有十单才到她。 巧的是,刚在奶茶店收银台点完单的邵时景正捏着小票回头找座位,恰撞见游曳遥遥望向他—— 只一眼,飞快地一眼。 她赶忙避开他的视线,垂首去假装玩手机,唇边掩藏不住的笑容把羞红的脸颊撑得鼓鼓囊囊。 邵时景怀疑自己被游曳气到幻视了,哪有这么巧的事?今天走哪儿都能碰到她? 他眨眨眼,却发现那并不是幻觉。 真的是游曳,她也真的是在笑。 澄澈眼睛弯成月牙,双颊飞满红晕,她抬头,又朝他飞快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到耳侧,赶忙假装去打电话。 不是,她干嘛? 是在光明正大地偷看他,还是在对他暗送秋波? 他往前迈去一步,想要去问个清楚,转念却想起她是个撒谎精。 算了,还问什么问呢? 老舍先生曾说,人间的真话本就不多,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片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共犯 第5章 脸红 趁着等奶茶的空档,邵时景摁亮手机屏幕,划至与好友李泽楷的聊天框。 【真搞不懂。】 对方很快发来一个问号。 李泽楷是他初中时的好朋友,可惜两人现在不在同一个城市,只能依靠网络联系。 【假如一个女生看见我,要么慌张,要么脸红,但真说上话,语气又很平淡,甚至还有点冲,这是为什么?】 李泽楷很快回复。 【你想表达什么?今天第一天去学校,就有人对你一见钟情,但脸皮薄,怕被你看出来,所以故意对你冷淡?】 【你暑假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 邵时景:“……” 就多余问他。 刚打算摁灭屏幕,见好友的备注又变成“对方正在输入……”,过了一会儿,收到几段严谨的文字。 【这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假如这女生活泼开朗,见谁都笑,只有见你才害羞慌乱,那可能是对你有意思。但这样的女生通常不会故意冷落,能和喜欢的人说话,开心会从眼睛里冒出来。】 【假如这女生安静内敛,也许她和谁说话都会紧张,是肾上腺素导致的心跳加快、血管扩张,直接表现为脸红。但我感觉这类女生很难一下子就对你情根深种吧?】 【综上所述,别太自恋。】 邵时景不由翻了个白眼,心想真是问了也白问,李泽楷都没被女孩子追过,他能懂什么? 不过游曳在他课桌前说的那番话倒是思维缜密,逻辑严谨,有点像李泽楷。 邵时景抿唇思考片刻,换了个问题。 【我这么问你吧,如果是你,你在什么情况下见到我会慌乱脸红呢?】 对方又秒回了一个问号。 【除非我疯了,或者我被人打了。】 【……人机。】 邵时景回了最后一句,再度往游曳坐着的地方望去—— 这回她没偷看他,面前摆着一杯喝了几口吸管就被咬扁的奶茶,正低头摆弄手机。 只是颊边仍带着不曾消散的红意。 之前她在笑,脸颊鼓起很正常,可现在不笑了,怎么还感觉有点鼓? ……她该不会真被人打了吧? “祝您用餐愉快。” “谢谢。” 邵时景接过店员递来的奶茶,手指感受着冰沙透过塑料杯传递而来的凉意。 冰敷可以消肿。 如果游曳只是喜欢他,他可以装作不知道;可如果同学被人霸凌,他还视而不见,那也太不是人了。 他当即迈开长腿,走向她,在她桌旁站定。 “给你。” 他个头高,微微躬身,把奶茶杯递到她眼下,体贴地顾及了她的自尊心—— 她无需抬头看自己。 游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木着脸说:“谢谢,但不用了,我还有大半杯没喝呢。” 其实取餐时她就看见了邵时景。 那时他斜倚着墙,垂眼盯着手机,神情认真,丝毫没留意她。 她再次感叹冤家路窄,本打算拿了奶茶,换家店坐着,转念一想,那岂不是又得花钱买东西? 她又没得罪他,干嘛避之不及? 反正这儿人多,只要她把头埋得低低的,他一定不会发现。 却没想到,他还是看见了。 “……不是给你喝的,冰敷,消肿。”邵时景有些无语,不明白她到底是不是在装傻充愣,他把奶茶往前递了递,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有这么明显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倏地刺进游曳的自尊里,扎得又疼又深。 被暂时遗忘的记忆当即重现,她甚至又闻到了随妈妈掌风一同而来的炒菜味道。 她缓缓绷紧脊背。 他过来,是想关心她吗?……还是想看她的笑话? 不,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承认! 她并不需要他的关心,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向任何人乞怜,她要做的,只有不给别人一丝一毫伤害自己的机会—— 不向爸妈索求,就不会挨打,不接受邵时景的奶茶,就不必去在意他的意图。 “没有啊。”游曳故作平静道。 她仍低着头,仿佛这样就没人能看穿她的窘迫。 好在她从不向别人自证,只是反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邵时景握着奶茶,指节因着用力微微发白,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该塞给她,还是该收回来。 “我……”他试图解释,“如果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帮——” 游曳轻轻呼出一口气,仰面打断他:“外面快四十度,过来的时候实在太热,我又没带伞,是晒的。” “你应该是多想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邵时景默然。 现在,他与她的距离称得上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见她每一寸肌肤上的细小绒毛,自然也能从中勾勒出凹凸不平的淡红指痕。 是谁会打她呢? 嫉妒她成绩好的同学?还是追求她不成的男生? 撒谎对她而言真是一件比呼吸还要简单的事,甚至她望向他的目光永远都是真诚清澈的,似乎在循循诱导他信服她。 可他并不是一个偏听偏信的蠢蛋。 他自己有眼睛,会看。 他静静回视她,眸中流露出些许复杂,仿佛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站直身体,握奶茶的手臂自然垂落下来。 “不用谢。”他淡淡道,“是我误会了。” 游曳从他的眸中看到了一丝怪异的失望。 真奇怪,她是怎样的人,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打开前置相机端详自己的脸,虽然是有些痕迹,可乍一看并不明显,他离她那么远,怎么注意到的? 她关掉相机,回到与林佳期的聊天界面。 林佳期:真好啊,你妈妈终于想通给你买手机了,以后咱俩联系就更方便了。 那时,她不想骗她,回答说不是妈妈买的。 林佳期:那你怎么买的? 她顿住,想起一向被父母视作掌上明珠的好朋友。 犹豫许久,隐秘的自尊悄无声息地盘踞上手指,还是令她隐瞒了中午发生的一切,只敲下五个字:新生奖学金。 而林佳期真诚回答她:哇,我们游曳就是最棒的!#星星眼#星星眼 如果林佳期知道自己撒了谎,也会对她失望吗? 游曳闭上眼睛,一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 好在她并没有太多空闲沉浸在这样的自厌里,只难过了一瞬,就想起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解决。 买完手机,她的积蓄就寥寥无几了。 她必须去找一份工作,攒钱,好让她有再次面对这种情况的底气。 高中的课业繁重,高考的竞争对象也不仅仅局限在这座小城市,而是整个省份。 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晚上抽出两个小时去为人家孩子辅导功课,这样会耽误她自己的学习。 她得找一份不忙的兼职,最好还能有空做做题。 她把手机收回书包,拿起没喝完的奶茶走了出去,打算一边往家走,一边看看沿街的商铺有没有什么正在招的兼职。 这座商场恰在她家到学校的必经之路上,离家大约两公里,要是能在这附近找到活干,不论是放学来这儿还是下班回家,距离都合适。 她路过小餐馆。 服务员?不行,要被客人吆五喝六不说,用餐时间点还会忙得团团转,再说上岗需要健康证,那上面可会显示年龄,她才刚十五,哪有老板敢要她? 她路过快递驿站。 分拣员?不行,快递多得架子都放不下,在门口堆成一座小山,光是看着就已经感受到其工作量之大,要是做这个,她还怎么顾及学习? 她路过便利店。 招聘夜班店员,这个好。 只用负责补货和收银,没客人的时候还能做自己的事,有很多碎片化时间。 她推开玻璃门,随之响起“欢迎光临”的电子音。 老板是个约莫五十岁的微胖女人,带着金属边圆眼镜,头发浅棕,微卷,随意用线圈皮筋扎起来,坐在收银台后,外放着吵吵闹闹的电视剧。 她只当游曳是来购物的顾客,如果不把挑选好的东西放在收银台前,连头也不会抬。 游曳深深吸了一口手中奶茶,像游从军心事重重时在家猛吸的那口烟,然后轻喊了声:“老板。” 老板按下电视剧的暂停键,坐直身子,推了下眼镜,望向空空如也的收银台,一时有点茫然。 “你要买啥?” “我不买东西。”她抬头,望向玻璃门边贴的白纸黑字,“我找兼职。” “哦。”老板睨她一眼,又瘫回椅子上,“我要找的是夜班兼职,二十二元一小时,从晚上看店到早晨的那种,你一个小姑娘,能熬夜吗?” 不能。游曳心想。 只有休息好,才能有更好的精神状态去学习,她不能为了一份兼职本末倒置。 可是留给她的合适兼职不多了,她不想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她试图转圜:“我下午五点十分放学,六点可以上班,最晚能上到十点。不过我可以少要点时薪,您把它匀出来,再招个负责后半夜的人。” 老板皱起眉头:“啧……学生啊……我不是很想招学生……对了,你能少要多少?” 游曳斟酌道:“十八一小时,行吗?” 老板摆摆手:“就少四块吗?招了你,我还得再招一个,还不够麻烦的嘞!算了算了……” 游曳有些急:“十五!一个月按三十天算,您能省八百四十元。” 见她脑子灵光,老板微微松了口:“你多大啊?在哪里读大学啊?看着年纪蛮小的,也不像……” 想到她之后可能会在店里刷题,撒谎说自己是大学生也太扯了。 她真假参半道:“上高中……十六了,快要十七。” 说大那么一两岁,也看不出来吧? 谁知老板眉眼一横:“高中生兼什么职,回家好好念书高考去!该读书的年纪还不好好读书,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端起手机,打算继续放电视剧,却被女孩儿拦了一下,“老板……别……您考虑考虑我,我,我是真有难处。” 说完,游曳局促地扯了扯衣角。 “我爸好赌,给家里积蓄败光了,没钱供我读书,想让我辍学……可我想读书,就打算出来找个活儿,给自己攒点学费和生活费。” 老板这才细致打量她,瞧她打扮的干净文气,实在不像一个坏孩子,望向她的目光顿时充满怜惜。 “……这种王八蛋也配当爹?” 她咬着唇点头,把脸凑过去,可怜巴巴说:“他中午还打我来着,求求您,就收留一下我吧。” 老板见她的脸果然有些肿,一时心疼道:“……哎呀,算了算了,谁让我心好,那你就留在这儿上班吧。不过先说好,工资我发你微信,日结,十五块一小时,不走银行卡啊。” 她心中一喜,乖巧地鞠了一躬:“谢谢老板!今天能上吗?” 这样她今天就能赚到60元。 “行,那我教教你。”老板招呼她过来,“你就用这个扫条形码,然后对一下屏幕上的账单,再拿这个……” 收银流程很简单,游曳很快就学会了。 最后,老板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递给她,让她拿着没事敷敷脸,拎起柜台后用钩针自制的包,交代说:“店里可有监控啊,你安安分分的,我要去打麻将了,等晚上十点我再来替你!” 话音未落,便风风火火地走掉了。 偌大的便利店仅剩游曳一人。 游曳拿出手机,连上wifi,搜了本黑塞的《悉达多》,刚读到“他充满渴望的精神容器仍未盛满”,玻璃门前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欢迎光临!” 高跟鞋踩在瓷砖地上,发出颇有规律的清脆声响。 她抬头,见是一个女人。 游曳的目光不由追随着她。 她承认,这是她现实生活里见过的气质最端方的女人,利落而大方,看起来很是精干,却又不露锋芒。 女人的目的很明确,环视一圈,找到挂着日用品类的架子,取下一包卫生巾,折返回收银台。 “小姑娘,结账。”她笑着说,像初春里和煦的风,温暖又疏离。 “哦……不好意思。” 游曳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去扫码,拙劣模仿着她见过的那些店员,扯下一只黑塑料袋,打算用手指捻开去装。 “我拿着就行,不用浪费袋子。”女人道。 游曳下意识解释:“可这是卫生巾……” “没关系的。难道用那么大的一只黑袋子装着这么个小东西,别人就不知道它是什么了吗?” 女人依旧笑着,付了钱,就这样大大方方拿着它,优雅离开。 游曳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无数个再寻常不过的下课时。 每当有女生偷偷摸摸从书包里取出什么东西,再鬼鬼祟祟走出教室的时候,便会有人好奇地小声议论:“哎,她好像来那个了。” “那个”就是月经,同学们对此心照不宣。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当遮掩成为一种被人约定俗成的习惯,羞耻反倒以另一种形式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 其实,光明正大拿着卫生巾并没什么大惊小怪,只是一件正常的事。 像拿着卫生纸一样地正常。 * 邵华拿着卫生巾推开家门,看见歪在客厅沙发上有点颓丧的邵时景。 “怎么了?是报道不顺利吗?” “没有。”他懒洋洋道。 “那就好。”邵华应了一声,换上拖鞋,去忙自己的事。 邵时景独自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憋住:“妈,你说人为什么会喜欢撒谎呢?” 邵华正在喝水,闻言手中一顿,玻璃杯中的掀起的浪汹涌至鼻尖。 她抬手擦拭掉水珠,坐在沙发上,望进邵时景的眼睛:“小景,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在介怀那件事吗?” 今天换了个新封面,有小鱼,感觉非常贴我们游曳宝宝的名字[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脸红 第6章 邮件 邵时景愣了一下。 他原本只是想同邵华提游曳的事,却被迫勾起那段不悦的回忆。 “……还在介怀?”他的语气冷下来,“难道我应该忘得一干二净吗?没有人喜欢被别人当傻子,骗了快十年吧?尤其是在我那么信任你们的情况下。” 邵华垂眼,避开他的目光,倾身握住他的手背,语重心长说:“小景,世上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我和你爸没有恶意,那时候只是怕影响你成长,才没选择告诉你。” “可结果呢?”他依旧直视着邵华,眼底泛上些热意,似挑衅,也似自嘲,“影响不是更大了吗?” 邵华沉默良久,轻叹道:“小景,对不起。” 邵时景别过脸,轻挑了下唇角,不置可否,却也没了和妈妈聊下去的兴致。 这些日子好容易缓和些的母子关系再度降至冰点。 他起身,打算回自己房间,临走前淡声丢下一句话:“对了,妈,我不想参加军训。” 邵华并没如他想象中一般追问他原因,只应了声:“行,那我帮你请假。” * 游曳回到家,发现家中漆黑一片,只有厨房漏出些许微弱光源。 她没有开灯,摸黑换了鞋,拐进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 正在她找地方藏手机盒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问芳端着一碗面龇牙咧嘴地走进来,特意略过她摆着课本的书桌,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碗里的汤溅在外面,点缀着三粒葱花。 刘问芳吹着被烫到的手指道:“赶快趁热吃吧,你中午都没吃几口饭。面条底下给你卧了只荷包蛋。” 游曳往书桌前蹭了蹭,若无其事地用身体挡住手机盒,“嗯”了一声,后知后觉自己竟带出些鼻音。 这可真让人崩溃。 父母偏心时,她会恨他们,但每当妈妈对她好一点儿,她又会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居然会为这落不到实处的、近乎形式主义的爱而感动,正如此刻。 “对了……”刘问芳又手忙脚乱地去掏裤兜,从中翻出一张揉得发软的红色钞票,展开,“妈也没多少钱,只能给你这么多了……新手机怎么样?喜欢吗?” “……你怎么知道的?” 游曳抠了下桌角,后背贴紧书桌,一下子警惕起来。 她生怕刘问芳用这一碗面和一百块为饵,诱她把近两千的手机给弟弟。 “中午闹得不愉快,见你没回家吃晚饭,我就给佳期打电话了,看看你是不是和她在一起……她说,你刚买完手机,应该还在商场买开学要用的东西,让我别担心。” 刘问芳把钱塞到她手心,难得没提一句游星筠。 游曳的心却猛地一悬,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之后呢?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就说你哪有钱啊?中午就是因为我不给你新生奖学金,才闹得不愉快……” 游曳脑子里“轰”地一声,没心思再细听刘问芳后面的话。 完了,彻底完了。 她下午还对林佳期撒谎,说手机是她用新生奖学金买的,这下她全知道了。 没有人能容忍掺杂着谎言的友情吧……难怪林佳期接了妈妈的电话,也没告诉她一声,她现在肯定已经讨厌死她,再也不想理她了。 她的友情就这样葬送在了自己的手里。 不过这也是她活该!谁让她为了那么一点点自尊心,撒谎骗人来着? 游曳突然有点想哭,眼泪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悄悄滑下,只有一颗,便强迫自己抑住情绪,打断刘问芳的絮叨:“好了妈,我该睡了,明早七点要到校。” 刘问芳的话戛然而止,讪讪“哦”了一声。 “……那我走了,待会儿你记得把碗洗了。” 游曳轻轻“嗯”了一声,关上门。 不过她暂时没有吃面的心情。 她打开林佳期的聊天界面,输入对不起,刚想按发送,犹豫一下,又删了个干净。 她觉得这三个字很苍白,苍白得不像一种道歉,而像是她自我保护的某种途径—— 我说了对不起,你可就不能怪我了哦! 可是,林佳期凭什么不能怪她呢? 明明就是她错了。 思量再三,她打开备忘录,认认真真写了封五百多字的信,把今天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交代了个清楚,一个字也没有假。 写着写着,眼前又被泪水模糊。 她一边抽泣,一边复制、粘贴、排版,又通读一遍,最后点了发送。 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游曳这才想起已经吸饱了汤坨成一团的面条。心里揣着事,便顾不得那么讲究,她随意蹲在地上,机械地用筷子把面条往嘴里送,眼泪依旧珠串似地往下掉。 她自诩是个还算谨慎的人,总以为能圆上她撒的那些小谎,可却忘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忘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她自以为她将心底的那个不见天光的“小我”保护得很好,能接受任何人从她的生命中抽离,实则不然,当她真的面对这段岌岌可危的友情时,她发现她也会不舍,也会难过。 那么林佳期会原谅她吗? 真希望她会原谅她,还愿意和自己做朋友。 第二天一早,游曳换好军训的迷彩服,顶着两只肿成桃仁一般的眼睛出了门,刚到楼下,便看见了同样眼圈红红,怒气冲冲的林佳期。 ……完了,看来她真的被她气坏了,她是来和她当面绝交的吗? 游曳绝望地想。 林爸爸的宝马车就停在一旁,见了她,招手道:“游曳,今天我送你们去学校,你俩有什么话在车上说。” 游曳默默上车,像是断头台上等待裁决的罪囚。 她刚系好安全带,林佳期即刻忍不住开口:“游曳,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和我绝交?” 游曳懵了:“……我没有啊。” “你就是有!”林佳期打开手机,指着她半夜发的小作文,生气道,“什么叫,‘如果你不愿意和我继续做朋友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这不是和我撇清关系的意思吗?” “……不是。” 只是单纯地把这段关系的决定权,交给被伤害的那个人。毕竟她是错误方,无论对方做出怎样的选择,她都应该承受。 “就因为我把你买手机的事告诉阿姨了吗?可你也没和我说你们中午吵架的事啊?如果我知道她把你的奖学金没收了,还打了你,我才不会告诉她呢……呜呜呜……对了,你疼不疼啊?她打你哪儿了?” 她凑过来,摆弄她的身体,像在检查一只珍视的芭比娃娃。 “已经没事了。”见林佳期言语中全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反倒是自省和关心,游曳更懵了:“我是怕你和我绝交,才给你写这些的。” “我和你绝交做什么?”林佳期诧异跳起来,脑袋险些撞到车顶。 游曳嗫嚅:“我昨天骗了你……而且我妈给你打电话了,你也没告诉我。” “我……这不是你妈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嘛?我要是告诉你她给我打了电话,不是在变相地戳穿你吗?我怕伤害到你的自尊心。” “而且,这算什么骗呀?你和家里人吵架,不想让我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啊!毕竟你也要面子的嘛。” 林佳期抹了把眼泪,双手环住她,靠在她肩头,忽然傻笑了一声:“原来我们没绝交啊,真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靠着她的女孩儿很软,游曳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林佳期抱着她继续说:“不过我要强调一下!你可以谁都不说,但不能告诉了别人,却不告诉我,这样我真的会生气的!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我要当秘密分享第一人!” 说完,她摇着她:“快答应快答应快答应……” 游曳无奈,笑应着:“好好好,别晃了,要散架了。” 游曳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友情的神奇之处,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在对待彼此的态度上达成了和谐的共识——她们居然都会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即使还有些许拙劣。 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般强烈的占有欲和如此宽大的包容心,这似乎让她找到了一方庇护所得以暂藏,和平时一直游离在家的边缘,感觉自己可有可无的心境全然不一。 难怪有句话说,朋友才是自己亲自挑选的家人。 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对林佳期有所隐瞒了。 这个世上待她好的人本就不多,她不能用自我保护的名义,理所当然地辜负别人的真心。 毕竟真心是一种可贵的消耗品。 想到这儿,她忽然回忆起那杯奶茶与那个清瘦高挑的背影。 ……她是不是也应该和邵时景简单解释几句? 不过,她并不想与他聊天。 他太傲,她也是,说不定又会拌嘴。 最稳妥的办法是给他发一封邮件。 尚沉浸在感性世界里的游曳扭头问林佳期:“对了,你昨天加新同学了吗?有没有谁会有邵时景的□□?” “我就有啊。”林佳期低头去翻好友列表,“在学校门口我就问他要了□□号,怕他给我假的,还特地当面加上的。” 游曳:“……” 难怪她误入男卫生间时,他以为自己也是来要联系方式的。 她当时还觉得他是胡诌,看来是真的经历过。 林佳期把邵时景的号码截图发给她,“你知道的,每个学校都有成绩好的男生,但美貌可是稀缺资源,遇见千万不要放过。” 她把手机举到她面前,给游曳展示那个名为“帅哥”的分组,一共15人。 “这一个暑假攒的,厉害吧!到时候想早恋了找我,我给你介绍。” 林佳期说这话的时候,游曳略微心惊地看向林爸爸,生怕他斥责她。谁料林爸爸只扶着方向盘,随着女儿一同宠溺地笑,“光帅可不行啊,人品好才最重要!” 真好,这样的家庭氛围是她这辈子都不会拥有的。 游曳跟着笑,微微垂下眼。 * 一中第一天的军训内容较为轻松,上午在教室学习军事理论,下午去体育馆进行开学典礼,结束后再回班级,参加一个开卷的理论考试,成绩会计入军训总分。 唯一有压力的只有游曳——赵杰临时通知她,下午要作为新生代表在台上发言。 所以,别人在开小差的时候,她在写稿,别人在玩手机的时候,她在背稿,彻底把对邵时景的打算抛在了脑后。 直到她坐在体育馆帮赵杰数人,发现邵时景没来,才想起这回事。 趁校领导讲话,她打开邮箱的写信界面,输入一串数字,加上“@□□”,打下标题:致邵时景。 谁料却在正文内容犯了难。 她与他之间没什么情谊,自然也写不出对待林佳期一般真诚流畅的文字,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只起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要不然算了,干嘛要和他解释呢? 他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理智已然回笼的游曳如是想。 “下面有请高一(1)班的游曳同学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 掌声倏然拉回游曳的思绪,她慌忙把手机塞回迷彩裤口袋,起身,故作镇定地往主席台走去,一颗心砰砰跳。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跟写情书被人抓包似的? 呸呸呸,谁会给他写情书。 家里,无聊到正拿本地新闻频道当背景音锻炼的邵时景忽地打了个喷嚏。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桃溪市第一中学正在举行盛大的开学典礼,让我们跟随记者,看看新一届高中生的时代风貌……” 他放下手中哑铃,信步走向客厅,恰看见扎着利落马尾的女孩儿在主席台站定。 分明是温婉柔和的眉眼,面对台下密密麻麻的人时却并不显怯场,透着她特有的冷静。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我是高一(1)班的游曳,很荣幸能站在这里,代表全体新生上台发言……” 邵时景站在电视机前默默观看。 摄像机让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比在场的所有同学都要近,他甚至能看清她讲话时刻意保持上扬的唇角,和撑着主席台,微微有些颤抖的小臂。 呵,装得倒挺真,还不是会紧张? 终于,游曳发言结束,鞠躬致意,就在此时,邵时景的手机却忽然叮咚一声。 他摁亮屏幕,垂眼去看,是微信发来的邮箱提醒。 致邵时景。 我是游曳。 他瞄了眼电视,女孩儿还没离开主席台。 居然是定时邮件? 他百无聊赖地点开,而后把这封邮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缓缓皱起眉。 嗯?……就没了? 她给他发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定时邮件,是什么意思? 咱们小孔雀又要想多了[捂脸偷看] 谢谢iman宝宝的地雷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邮件 第7章 伎俩 在确认这不是藏头诗、藏尾诗,也没暗藏和背景融为一体的白色文字后,邵时景彻底验证了整封邮件的确只有两句话。 致邵时景。 我是游曳。 他不由想起在男卫生间第一次见到游曳时,曾问过她是不是来要他联系方式。她却信誓旦旦说,自己只是走错了。 ……呵,走错什么走错? 现在看来,她给他发这封邮件,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挑衅——即便他当时没有给她,她也能通过别的渠道获得。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加他好友呢? ……该不会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吊起他的好奇心,好让他去主动加她吧? 切,他才不会主动加一个撒谎精。 她想的美! 还好他一如既往地火眼金睛,瞬间识破了她的伎俩。 想起还有两组哑铃没练完,邵时景摁灭屏幕,随手把手机搁在了一旁。 他拒绝参加军训,虽有和邵华赌气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他认为军训这项活动完全没有必要。 从小到大,他的体育就没差过,更是常年保持着打篮球和健身的习惯,至于提升意志力——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站军姿走正步上,为自己的梦想坚持不懈,努力学习,难道不是更能坚定个人意志吗? 放下哑铃,他回到书桌前,翻开了习题册。 等邵时景彻底结束制定好的一日计划,正好是晚上十一点。 他吹干头发,仰面躺着床上,再次想起了那封邮件。 这回他没去问李泽楷,而是打开百度,搜索问题“女生给自己发邮件,却只写了双方姓名,其余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网页很快弹出一条回答:她喜欢你,但不好意思开口,只能暗示你。 是了,撒谎不就是为了遮掩吗? 她骗他走错厕所,其实就是想来找他。 她骗他没有挨打,是怕自己狼狈的那面被喜欢的人看见。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邵时景觉得百度实在是比李泽楷靠谱太多。 反正无聊,他干脆复制了来自发件人的那串数字,点进她的资料页。 昵称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鱼。 点开头像,是动漫电影《千与千寻》的一帧截图:千寻拎着鞋,沿着海上铁轨走,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海与天。 生日很好记,8月8日。 背调完这一切,他仍没有点击添加好友,只是截了张图,关掉页面,合上眼睛。 * 游曳兼职完回到家,已是又累又困。洗完澡,正打算睡觉,忽然想起来明早的闹钟还没定。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眯着眼设好时间,上划屏幕,打算清一下后台,忽看见藏在好几个页面之后的邮箱APP。 哎?她当时不是关掉了吗? 怎么感觉和她上台发言之前有些不大一样? 她忍着困意切到邮箱界面,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误触了,将那封只写了自我介绍的邮件给邵时景发了过去。 ……完了,他那么自恋,该不会又误会了吧?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只得当即编辑了封邮件重新发过去,这才放心进入梦乡。 又是“叮咚”一声。 暂无困意的邵时景睁开眼,拿起手机,只见又是微信发来的邮箱提醒。 还是同一个发件人,只是这次的话比上次还要简短,没有那句郑重的“致邵时景”,也没有署名,只有三个字:发错了。 手机亮屏的白光荧荧笼着他,照出他皱起的俊朗眉眼。 发错了?什么叫发错了? 下午那邮件清清楚楚写了他的名字,不是发给他,还能发给谁? 他就不信游曳命里还能碰见第二个叫邵时景的。 ……她怎么这么喜欢撒谎啊? 邵时景不满地在床上翻了个身,静默片刻,忽然顿悟—— 肯定是见他一整天都没上钩,故意这么发,好给自己挽回点颜面。 他偏不给她这个面子。 邵时景再度搜出她的企鹅号,毫不犹豫地点击添加好友,附赠留言:“欲擒故纵很有意思?” 而后他开始盯着好友通知。 一分钟过去,显示等待验证。 五分钟过去,显示等待验证。 半小时过去,还是显示等待验证。 …… 他都主动加她了,她居然还不通过? 行,算她有种。 邵时景打算撤回这条好友申请,却发现企鹅并没有这个功能。 ……什么烂技术? 等他以后学成归来,一定能做出新app把它替代了。 他又气得翻了个身,忽然灵光一闪。 今天那封邮件是定时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开学了,她的家长没收了她的手机,只许每天用一会儿? 她没即刻通过自己的好友申请,也可能是因为手机已经上交了。 想通这些,他这才放心闭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游曳自睡梦中被闹钟叫醒,打开手机便看见了来自邵时景的好友申请。 ……果然,他还是误会了。 她就知道她多余和他说话,邵时景这种仗着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的男生,你随便看他一眼,他都要觉得你在暗恋他。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一开始就不该想着给他道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她最好还是不要和他说话,冷处理是最好的选择。 游曳没通过,也没拒绝,就这么任由这个小红点存在着,起床洗漱,打豆浆,顺便给林佳期带了只煮鸡蛋。 今天的军训内容是站军姿,室外是37℃的高温天,即便教官好心地给他们挑选了一块荫凉地,一整天下来还是又累又热,甚至有一个身体虚弱的同学半途晕倒。 游曳此时也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告别林佳期,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往女卫生间走—— 她得在赶去便利店之前换掉这身迷彩服,否则她是高一新生这件事恐怕瞒不住。 准时交班后,游曳这才能坐在收银台后喘口气。 室内的冷气开得很足,是比她家里还要舒适的所在,毕竟她的房间并没有安装空调。 家里的空调一共有两台,一台在客厅,是柜机,一台在弟弟的房间。游从军说,弟弟的房间远,客厅空调带不到,她的房间和爸妈的房间则共享客厅的空调就行。 可如果她想享受冷气,代价便是始终敞开房门。 她并不喜欢这种全然没有私人空间的感觉,所以,她呆在自己房间的时候,宁愿舍弃空调的舒适,选择另开一台小风扇。 在来之前的公交车上,游曳把今天要做的题大致看了一遍,把它们分成三类—— 第一类是一眼就知道答案的,她打算利用便利店客人比较多的晚餐时段做;第二类是简单但步骤繁琐的,她打算留到八点到十点的时候慢慢写;第三类是需要她思考的,这些就放到回家处理,保证自己能够全身心投入。 现在这个点正值晚餐,来买东西的客人络绎不绝,她拿出习题册,一边帮客人结账,一边利用零碎的时间填答案。 游曳刚填完第二十题,选“C”,眼前忽伸过来一罐可乐。 她放下笔,一面读着下一道题,一面伸手去接,手指不慎划过顾客的手背。皮肤之间带来微微的阻塞感,她似乎感觉到对方微微颤了一下,想躲,最终却又没躲。 这令她抬眸看向那只手。 顾客的手背筋骨凸显,手指修长有力,肤色却温润似白玉,与可乐炽热的红相得益彰。 很漂亮的一只手。 她试图把可乐罐拿过来,顾客却没松手。 “你怎么在这儿?” 拉扯之间,清润疏懒的嗓音落在游曳耳畔。 可乐是冰镇过的,可他比它还要凉,还要令她熟悉,她不由想起那天递来的奶茶也是同样的角度……这一切终于让游曳彻底从习题册里回过神来。 她一抬头,看见那张清隽冷淡的容颜,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在这儿也能遇见?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游曳没回答他,只说:“您好,这边需要扫码哦。” 邵时景这才放了手。 在游曳扫条形码的空隙里,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她有办法搞到他的联系方式,自然也有办法搞到他的家庭住址,她不会是故意来这儿兼职,好方便将来偶遇他吧? ……不对不对,这简直太离谱了。 应该没有老板会冒着法律风险,雇佣一个不到十六岁的童工。 他试探问道:“游曳,这是你家的店?” “……嗯。”游曳垂下眼皮,点了点头。 她和邵时景的关系本就算不上好,现在甚至还有些误会,万一她实话实说,他去老板那告状,她这份兼职不就彻底泡汤了吗? 《还珠格格》里的萧剑还说“以天为盖地为庐”呢,她把工作的地方当家,也不算撒谎吧? 他似乎不大信,死死盯着她,“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因为我以前没看过店。”她诚实道。 邵时景只觉得她在讲什么废话文学,胸口微有起伏,憋了半晌,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哦”了一声。 游曳客气地笑:“三元,我扫您。” 邵时景点开付款码,举到她面前。 游曳拿起收款机,对准他的付款码,上上下下晃了十几秒,却始终没扫上。 真晦气。 早不坏,晚不坏,偏偏他来的时候坏。 游曳抿了下唇,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打算自认倒霉:“算了,我请你吧。” 邵时景却忽然警惕,神色复杂看向她:“……你干嘛?” 游曳心说,他不会以为自己折腾半天就是为了给请他喝可乐做铺垫吧?于是赶忙换了个说辞:“那不请了,你扫我吧。” 她掏出手机,点开个人收款码,双手递过去。 邵时景扫了钱,看见收款方正是她自己的名字——哎?这不就说明她的手机现在已经在她手里了? 他理所当然地提醒:“你看一下企鹅,昨天我加你了。” 一个小彩蛋:我去百度上搜了那个问题,真的有这样一条回答,更巧的还真是2015年[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伎俩 第8章 意思 游曳平静地“哦”了一声,放下手机,视线落向没读完的题。 仅这一个字,让本已经把长腿朝门外迈出去的邵时景登时又收了回来。 就“哦”?没有任何举动? 且不论她现在是在暗恋他,哪怕他俩只是普通同学,面对他已经主动加了好友且出言提醒后,怎么样也得通过一下,以示礼貌吧? 她到底有没有暗恋过人啊? 他回身,有点不满:“那你怎么不通过?” 游曳顿时有点摸不清他的脾气,她觉得他有点像电视剧里喜怒无常的大少爷。 从他在男卫生间对她说的那些话来看,他应该觉得被不喜欢的人追求是一件令人困扰的事。那么她主动和他划清界限,难道不好吗? 还是说,“少爷”纡尊降贵来加她,是在给她面子,她必须通过? 游曳的反骨冒了出来,头也不抬地写下“B”,干脆说:“因为我不想。” 邵时景挑了下眉,追问:“你为什么不想?” “……我怕你误会我对你有意思。”游曳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落笔写“C”时,笔尖微微颤了下。 其实,她鲜少这么直白地与人说话,她习惯用谎言去掩盖真实想法。可她发现邵时景这人自成一条脑回路,什么都能往他自认为的方向去理解。 没办法了。 或许只有她足够直接,他才有听懂的可能。 邵时景冷不丁开口:“你答错了,这题选A,你漏看了绝对值。” 游曳回看,果不其然。 “……谢谢。”她说着,划掉C,把正确答案填上。 都怪他,要不是他赖着不走,让她分心,也不至于选错。 只是……他与她相对而立,看见的习题册应该是倒着的。这题是函数图像,连倒着看也能判断正确答案吗? 那他的空间想象能力应该很出色。 更何况她做的是老师还没教过的内容,他轻而易举地答出来,说明也有预习过。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年级倒数?偏科? 游曳下意识瞄了他一眼。 可惜他太高,游曳只瞄到了他轮廓清晰的喉结和其下解开一只扣子,未沾一丝汗渍的衣领。 不像她的迷彩服,一整天下来就没干过。 与她说话时,邵时景始终望着她,一系列小动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入他眼中—— 和他说话紧张地发抖也就算了,还偷看他。 就这都不愿意承认对他有意思? 不过算了,女孩儿嘛,有点害羞不愿意直说也正常。 他打算换一种问法:“班上的男生你一个都没加吗?” “加了。” “那你对他们都有意思?” “……没有啊。” 邵时景心想,不愧是他,终于让她承认了—— 对其他男同学没意思,所以敢坦坦荡荡地加好友;对他有意思,宁愿几次三番地试探,也始终不敢主动往前迈一步。 游曳啊游曳,你真的好拧巴。 他顺着她的话继续问:“既然你对我和对别的男生一样,都没什么别的意思,那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地加好友呢?” ……似乎有点道理。 游曳哽了一下:“加就加。” 她拿出手机,很快消灭了那个在联系人头上耀武扬威的小红点。 邵时景亲眼看着系统提示词跳出来,“对方已经通过你的好友申请,现在可以开始聊天啦”,这才满意地走了。 他回到家,看见连职业装都没换便又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忙碌的邵华,心情颇佳地打了声招呼。 “妈,你回来了。” 邵华听出他尾音里的轻快,问道:“今天很开心?” 妈妈是在关心他吗? 邵时景本就不错的心情更上一层楼。 “还行吧。”他顺势在邵华身旁坐下,看向电脑屏幕,“关于……加强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活在家暴阴影下的少年儿童个案与干预……” 邵华和他解释:“这是局里近期打算做的新专题。” “今天,桃溪中职的一名学生意欲跳楼,被救下后发现他因成绩不佳而长期生活在父亲的暴力行为下,局里决定以他为例,在全市中小学推进……” 谈起工作,邵华自然而然端起平日开会时的态度,直到发现邵时景已经神游天外,才想起这是在家中。 她尴尬地清了下嗓子,问:“小景,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邵时景从奶茶店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妈,你说成绩特别好的人,会挨父母的打吗?” “当然会,这本质上与孩子的成绩无关,只单单意味着家长的无能——除了依靠成年人身体力量上的优势,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方法管教孩子了。” “所以,什么样的孩子都有可能遭遇家庭暴力,但这归根结底不是他们的错。” 家庭暴力…… 邵时景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还会有这种情况,他的父母再生气,也从未打过他。 邵华见他时而皱眉,时而抿唇,关切问道:“怎么了?” 邵时景犹豫一番,终于还是和她提起了游曳:“咱们小区楼下那个便利店,您知道吗?” “店主的女儿就是我们班同学,就我报道那天,无意看见她脸上被人打了,打得挺重的,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肯说。” “还有这种事?” 邵华若有所思,她记得那个手忙脚乱去拿黑塑料袋的女孩,却对她那天是否挨了打毫无印象。 可能是她太疏忽,待人不如小景细心。 邵华滑着鼠标滚轮,随口问:“对了,你不就去了一次学校吗?是怎么知道人家家庭情况的?” 邵时景莫名有些心虚,“我不是刚买可乐回来吗?”他晃了晃手中的可乐罐,“游曳正帮她妈看店呢。” “你说她叫……游曳?她不是桃溪市中考第一名吗?我记得她原名叫游一,中考完,突然改了名,那时候暑假的宣传期还没过,市里的各类表彰需要跟着更正。你当时就坐在我旁边,陪我一起看那些资料来着。” “听你这么说……我得找个机会,和她妈妈谈一谈。” 没错,其实远在开学报道之前,邵时景就已经把她的模样烙进了脑海里。 不过比起她的样貌,他印象更为深刻的还是她的分数。 科科不是满分,就是接近满分,扣分最多的反倒是体育,足足丢了十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甩了全市第二近二十分。 更为恐怖的是,她的语文成绩一共只扣了两分——这意味着除了作文,她前面几乎没丢分。 考过语文的都知道,这门成绩多少沾点玄学和运气,他不确定游曳的分数里到底有多少属于它们,只知道在省内120分满分的制度里,他过去考得最好的一次,也不过是112,而他那时始终保持着省实验的年级第一。 邵时景再清楚不过,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压制,即便运气降临,也未必能承接住,考出这样高的成绩。 所以,他一直好奇游曳会是什么样的人,直到真正认识她—— 才发现她也不过如此。 不过好就好在如今他和她同属一班,今后三年,第一花落谁家还说不定。 想到这儿,他提醒邵华:“对了,妈,如果你要去找那家老板,记得避着点儿我同学,别伤害人家自尊心。” 万一她此后一蹶不振,他还和谁较劲? * 邵华自是不必他提醒。 她本就是负责教育口,知道怎么做最为稳妥。 她调出了游曳的家庭资料,却发现游曳的妈妈叫刘问芳,是位家庭主妇,没有工作和收入来源。 照片上的女人清瘦,笑得有些拘谨,一头没怎么打理过的自然发随意扎成低马尾,与楼下便利店老板的形象截然不同。 ……这之间到底有谁在撒谎? 如果游曳不是便利店老板的女儿,她为什么要帮老板看店呢? 邵华趁市一中还未结束军训时,亲自去了便利店一趟。 “……什么?打孩子?您误会了!我怎么会无缘无故打孩子呢?打她的是她家里人,我可怜她,才好心收留她在我这儿兼职!她都高三了,没钱念书影响了高考怎么办?” 邵华三言两语便从老板口中诈出了真相,随之而来的是更令人心惊的事实—— 游曳还不满十六岁,居然在外面找兼职? 究竟是怎样的家庭,让一个成绩如此优异的孩子,在本该安心读书的年纪去赚这三瓜俩枣的钱? ……等等,她高三? 邵华似乎知道谁在撒谎了。 * “欢迎光临!” 熟悉的电子音伴着高跟鞋踩在地板的清脆声音一同响起,游曳难得从习题册里抬起头,放下笔。 女人走向日用品类的货架,而她就站在收银台后,远远盯着看。 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阿姨又来了。 今天她穿着一身裁剪利落的灰西装,游曳虽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可那颇有质感的面料已昭示着它价值不菲。 游曳捏了捏自己的棉布短袖,有些艳羡地想,十年后的自己会同她一样吗? 邵华站在货架前,随意拿了包洗衣液,打算去结账。 她今次来,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想自然而然地同游曳搭上话,谁料正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接通,硬着头皮接着逛。 “……喂,妈。” “我们都挺好的,局里最近也不算太忙。他和我的关系……还行吧,时好时坏的。” 局里?这位阿姨是公务员吗? 游曳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却见阿姨微微蹙起眉,似在安抚对面。 “我这不是来桃溪积攒工作经验,将来好进省厅吗?……您教导得对,孩子是在最关键的一年,可我不也一样吗?机会稍纵即逝,我不来,大把的人等着替代我,我总不能为了他,牺牲自己的仕途吧?” 省厅!那一定很厉害吧? 游曳心里赞叹着,却看阿姨的眉头越皱越深,话里颇有些无奈:“妈……我已经把他接来身边了,他是个好孩子,我相信相处久了,他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好了,不和您聊了,我还有工作要忙,再见。” 邵华挂断电话,拿着三四件商品走向收银台,正斟酌着该如何搭话才不显得突兀,却听对面的女孩儿率先开口:“阿姨,我觉得您做得没错。” 邵华愣了一下:“什么?” “抱歉,我刚才偷听了您的电话内容……从小孩的角度来看,我希望您千万不要做一个为了家庭牺牲一切的妈妈,那真的很可悲。” 邵华发现游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看着她,认真,沉静,疏淡,甚至带着一丝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悲悯。 她不由想起了刘问芳,游曳真正的母亲——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过有游曳主动开口,她倒不用费心去想如何与她寒暄了,邵华的唇角弯起一抹笑:“没想到你心里这么有决断呀?多大了?” 游曳蜷了下手指:“……快十八了。” 邵华只“嗯”了一声,好奇去看她放在收银台上的习题册封面,故意把她的名字念出来:“游……曳……” 而后抬起头,惊喜望向她:“哎?你不是今年中考的市状元吗?” 阿姨居然听说过她……游曳顿时有些无措。 她最近真倒霉,撒谎总是被发现。 没想到阿姨并没追究她那句关于年龄的谎言,自顾自说:“你是在帮你妈妈看店吗?” “要不要来我家,给我孩子辅导辅导作业?他和你同级,平时也能交流交流学习方法。我给你看店的双倍时薪,你让你妈妈拿钱,再另雇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意思 第9章 主动 听见双倍时薪,游曳怦然心动,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儿? 有钱人只是钱多,又不是脑子有病,他们最擅长为别人的与众不同之处付费。 从前也不是没有找她给自己孩子补习的,但要求的补习内容与老师传授知识截然不同,更聚焦于让她教授应试技巧和学习习惯,好进一步提分。 这是需要花心思去做的工作,也意味着她会失去像这样边看店边做题的碎片化时间。 她再需要钱,也分得清孰轻孰重,知道不能只顾眼前利益而舍弃长远未来。 游曳委婉拒绝道:“不用了,阿姨,我的能力有限,中考成绩只能代表我的过往水平,现在都高中了,为了您孩子的前途,还是请更专业的老师吧。” 这话说得谦逊有理,比她家那个直言不讳的臭小子不知妥帖多少。邵华心中对她的欣赏又多添几分。 这是她想出的最怀柔的法子,既能让游曳赚取她所需要的金钱,又能给她腾出一处用以学习的清净地儿,不至于将来被埋没。 “阿姨明白你的顾虑。你不必担心会占用太多时间,我那孩子也挺聪明的,学习上不会太麻烦你。” “我只是觉得……他比较孤僻,不太爱说话,也不怎么喜欢和人交朋友,所以我才更想找个明事理的同龄人,陪他一起学习。”邵华真诚望着她,“也算是我做母亲的一片苦心。” 这样啊…… 还未来得及接受的游曳心里又陡然生出一丝奇怪:怎么感觉这阿姨非她不可呢? ……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吧? 趁她犹疑之际,邵华不动声色地从包里掏出工作证和身份证。 “我在市教育局工作,你不用担心我是骗子。” 游曳盯着上面的公章,却不知该如何辨别真伪。 她不由去想,万一这些都是特制的假证呢?万一这是她筹谋多日,精心为她而设的拐卖骗局呢?万一阿姨前面接的那个电话,就是为了让她掉以轻心呢?万一她把她骗去家里,迷晕了她,让人把她强碱了,或者杀掉卖器官呢…… 游曳的脑海顿时浮现出社会新闻里上演的千万种可能,显而易见,每一种的下场都凄惨无比。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她还是会为双倍时薪而心动。 她打算亲自核实清楚再做决定,便没把话说死:“阿姨,我妈找人看店也需要一段时间,等她找到合适的人替我,我再联系您,行吗?” 阿姨笑笑,好脾气地递来一张名片:“行,那你到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 游曳双手接过棉底压凹的名片,仔细看了一遍,小心放回书包里。 “谢谢邵阿姨。”她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甜笑。 她居然也姓邵…… 不到一星期,她居然认识了两位她十五年都不曾再遇见的姓氏。 游曳回到家中,结束今天的学习任务后,打开了桃溪市教育局网站,从信息公开的部门领导里确认了阿姨的照片和姓名。 邵华,1975年三月出生,市委教育工委书记、市教育局局长兼市政府教育督导室主任。 她又打开百度百科,搜索她的名字,发现邵华并不是桃溪人。 从过往履历来看,她今年刚刚调任到这座城市,那么她的孩子应当也是初来乍到。孤僻寡言,没有朋友,都算情有可原。 这些信息恰好也能和她接的电话对上,应该不是在骗她。 游曳最终决定接下这份“兼职”。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翌日,游曳便对老板说,自己没法同时兼顾学习和看店,让老板再找个合适的夜班人选,为了报答她当初收留之恩,她会帮她看到新人上任为止,每天的日薪可以再减十块。 老板很爽快地同意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溜走,为期一周的军训终于用大合唱收了尾。 全班同学围坐在一起,军训时的苦难悉数化作了对教官的依依不舍,待目送他们离开,赵杰便突然宣布第二天要进行摸底考试—— 考试范围是高一课本第一个月的教学内容,旨在看看大家有没有提前预习,预习到了哪种程度。 这话一出,大家顿时从惜别氛围里抽身,纷纷叫苦不迭。 “完了完了……我什么都没学,该不会第一次考试就不及格吧?” “早知道这几天我回家就不打游戏了,应该看看书才对!” …… “游曳,你预习了没?” 一直游离在氛围之外的游曳正打算如实回答,却听见赵杰喊她:“班长,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她冲同学点了点头,而后赶忙站起来,随着赵杰一同离开。 回到办公室,赵杰拉开椅子,端起透明玻璃杯抿了口水,说:“游曳,你没发现咱们班一直少了位同学吗?” 游曳点点头:“发现了,邵时景好像一直没来……他转学了?” 那可太好了! 游曳心想,这样,她那些无关紧要的谎言,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赵杰笑着兜头给她浇下一盆冷水:“那倒没有。” “他只是请假了。我把你喊来,就是想让你联系一下他,让他明天过来参加考试。” 游曳并不想和邵时景主动说话,抿了抿唇,撒谎道:“老师,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觉得您可以直接联系一下他家长,由他家长出面,或许要比我有用得多。” 赵杰叹气:“我也不瞒你,他家长是学校的大领导,我可不想主动和她打交道。” “你是班长,团结同学也是你的责任之一嘛。” 他说着,从学生资料里翻出邵时景的联系方式,抄在一张白纸上,递给她。 “有他的手机号,也有他家长的,今晚回去你看着打,总之通知他来考试就行。” “他妈也是,这么惯着他,军训说不来就不来,也不知道培养一下孩子的集体意识,这以后我还怎么管?……唉,你们可真是我带过最难缠的一届……” 游曳接过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心想,邵时景这脾气,肯定没少被家里溺爱,他妈妈说不定就是那种骄纵跋扈的人,会用做着精致美甲的手指着赵老师鼻子说,“我儿子就算不学习,家里的钱也够他挥霍三辈子……你个臭教书的算什么……” 想到这儿,她抿住唇,没让自己笑出声,回忆起自己兼职时被难缠顾客挑刺,最后还得反过来给他们道歉的经历,一下子就共情到了苦命打工人。 她心软道:“好吧,我会通知他。” * 做完今天的题,游曳站在收银台后抻了抻手臂,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她开始收拾书包,等着老板来接班。 忽瞥见那张叠得四方的纸,这才想起她答应赵杰的事情。 其实她并不喜欢打电话。 几分钟的通话内容若是转换成文字,阅读时间只需十几秒,而且更方便留痕。所以她无视了那两个电话号码,直接点开好友列表,找到邵时景。 【赵老师让我通知你,明天来参加摸底考试。】 邵时景的手机忽然亮了屏,他从书中抬头,发现是来自游曳的消息。 呵,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联系他了吗? ……如此拙劣的开场白。 都快十点了,哪个老师这么晚还会让学生做事情? 分明是她自己想通知他吧? 他想也没想,回:【不去。】 而后他放下手机,起身走去妈妈房间,站在她书桌前,半阖眼皮说:“妈,我明天还是不想去学校。” 邵华从电脑前抬起头:“为什么?” “课本的内容很简单,我自己就能自学,为什么要去浪费时间听讲?” 他站在原地,本想等邵华告诉他学校集体生活的重要性,或是拿出课本,抽查他是否真正学会。 可她都没有,只把目光再次落向屏幕:“嗯,你想自学也可以,还需要我帮你请多久的假?” 邵时景:“……” 气死了,他这么说,只是想让邵华多关心关心他,并不是真的不愿意去学校! 难道要硬着头皮不去上课吗? 他顿时有些骑虎难下。 ……算了,游曳既然主动找他,肯定会多劝他几句,不如他借着她的台阶下来好了,也不算太丢面子。 他回到自己房间,摁亮屏幕,却发现和游曳的对话框依旧只有那两句。 不回? ……生气了? 怎么他周围的每一个女性都不按套路出牌啊? 事实上,游曳发完便熄了屏。 她只答应了赵杰通知邵时景,已然尽到了本分,至于他来或者不来,不是她有能力左右的事情。 回家后,她一连拿下了好几道难题,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这才打开手机,看见了邵时景的消息。 啊,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他不会听她的。 游曳心情好的时候,一向不吝于把事情做得更周全些,想到明天横竖要给赵杰交差,干脆打开百度,搜索“高中生不想上学,心理老师怎么劝?”,从中随意挑选了一段,复制粘贴过去。 【你有不想上学的念头,说明你在认真思考自己的感受,这是你爱护自己的表现,我们可以一起分析分析,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抵触,说不定找到原因后,问题就没那么难解决了。】 以她对邵时景不多的了解,就算他看见了,应该也只会回一个“哦”字。 如此一来,她给赵杰汇报时,就是一位温柔耐心但无可奈何的班长,拒绝沟通的人则是邵时景。 游曳放心闭眼,沉沉睡去。 城市另一边,无眠的邵时景盯着这段话陷入沉思。 她是哄好了自己,再来哄他吗? 这些劝他的说辞比他想象中要真诚许多,很难相信竟会从那个撒谎精的嘴里说出来。 不,不是她的嘴,是她的手。 以她的性格,这些字只能以这样的形式发给他,正如那封定时邮件—— 只要他试图当面问,她一定会矢口否认。 可是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甚至……她还妄图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和他一起解决问题。 游曳,别太爱了。 就算她乐意听,他还懒得讲呢。 他皱着眉头,回了个“哦”字,隔着门对邵华扬声说:“妈,我先睡了,学校刚通知,明天有考试。” [让我康康]开了段评,收藏本文即可,欢迎各位宝宝来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主动 第10章 纸页 高中的第一次考试如期而至。 由于仅分配了一天时间,校方决定只考语数英三科,和中考一样,每科满分120分。 不知老师是为了让这群野了两个多月的少年收收心,还是想给这些来自各个初中的优等生一个下马威,试题一门比一门出的偏。 待最后一场数学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老师拿着试卷离开,教室里立刻炸了锅。 “我真服了,这可能是我蒙得最多的一次考试。” “能蒙上都不错了,我后面的大题一道都不会。” “我都开始怀疑我当初是怎么考上一中的……”说这话的人叫赵露,中考是班里前十,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些比他更优秀的人会不会和他有同样的感受,于是转头问离他最近的刘思源,“你考得怎么样?” 刘思源推了下眼镜,愁眉苦脸说:“不怎么样。” 听他这么回答,立刻有人开玩笑:“学霸嘴里的‘不怎么样’,咱们就听听得了,我可都看见他写满了!别装了,哈哈!” 刘思源顿时有些尴尬,心想,每个人对自己的要求不同,为什么要共用一套评价体系?他们觉得能拿到他的名次就已经很好了,可他觉得远远不够。 他想进年级前十,甚至想考全市第一。 他是能勉强填满试卷,可他更能听见在他斜后方坐着的游曳的一举一动—— 无论哪科,他总是会在离考试结束还有很久的时候,听见她检查试卷哗啦啦的翻纸声。 这般游刃有余,是天赋吗?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他就是会羡慕这种毫不费力的聪明。如果他也能拥有,就不用争分夺秒地努力来维持现有的成绩了吧? “鱼鱼,你考得怎么样?” “鱼鱼”是林佳期给游曳取的新昵称。她知道她为什么不想叫“游一”,也尽量避讳着再叫她过去的名字,可喊了几天“游曳”,总觉得太生分,和普通同学没什么区别,于是给她取了一个只属于她俩之间的称呼。 刘思源闻言赶忙回头,试图加入她们的谈话—— 游曳也是学霸,她一定会和自己共沉沦,一起“装”的吧? 谁知游曳想了想,认真回答林佳期:“虽然我自己不太满意,但应该还算不错,没意外的话还能第一。” 她说过,不会再骗她。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一瞬,紧接着,赵露的叫苦声传来:“哇,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啧,怎么有人比他还狂,比他还装? 邵时景转着笔,终于抬眼,望向教室前排。 游曳整理着书包,清脆嗓音借着风飘进他耳中:“比如最后一道选择题,我完全不会解题思路,是用代入法排除的。倒数第二题也是,我只看出来B和C的选项相互矛盾,答案肯定是他俩之中二选一,我反向验证了一下,选了B。” “但是做对和学会是两码事,我不会,所以我对我自己不太满意。” “哇!太好了,我也蒙的B!”林佳期趴在桌子上,眼睛亮晶晶。 能和游曳蒙到同一个答案,会让她多出很多安全感。 刘思源失望道:“啊……可我选的C。” 那道题的确选B。 不过……她居然说她不会? 邵时景没怎么犹豫,便从本子里撕下一张纸,埋头写下了她说的那两道题的解题过程。 但他可不是出于好心,他只是单纯地想打压一下她的嚣张气焰,毕竟比做对更厉害的是—— 他真的会。 还有,他都给她面子来考试了,这一整天,她却跟没看见他似的,连个眼神都不给。 怎么,和昨天晚上关心他的不是同一个人呗? 她还是太幼稚了,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欲盖弥彰”。 她越故作无视,就说明她越在意。 写完,他把这张纸对折,放在桌角的书堆上,打算找个机会给游曳,忽瞥见他买的那本《鲁迅日记》,这才想起来去把它塞进图书角。 刚回座位坐下,干净清爽的少女气息便从他身侧一晃而过,再一看,游曳的座位已经空了。 ……这就走了? 他看向那张静静躺着的纸页,还没来得及遗憾,鼻腔里散去不少的洗衣粉淡香再度浓烈起来。 游曳退回他桌前。 清澈杏眼里带着些许惊讶:“哎?你居然来了?” 难怪今天赵杰问都没问她一句,害得她特意留存的聊天记录压根没派上用场。 她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和他主动搭话吗? 邵时景觉得自己近来多了个新乐趣,那就是收集游曳口是心非的证据,好以此来不停佐证她就是个撒谎精。 现在又多了条证据,他顿时心情大悦,目光锁住她,唇角似有似无地微微翘起,语调散漫:“怎么?不行?” 游曳不想和他聊废话,只公事公办,继续尽临时班长的职责:“报道之后你一直没来过,交代你补给图书角的书可别忘了。” “已经补上了,班长不如亲自去看。”他说着,悠然拿起纸页。 游曳只“哦”了声,而后背着书包,风风火火出了教室后门。 她没去图书角看他买的书,也没留意仍在他指缝里夹着的,未能递出去的那页纸。 ……不是,她赶着去投胎吗? 邵时景当即摊开纸,用自动铅笔补了句阴阳怪气的话。转眼一想,反正她也看不见了,何必多此一举?正要拿橡皮擦去,又觉得不解气,便再添了几笔,起身,把它夹进了那本《鲁迅日记》里。 身为班长,总要例行检查图书角的吧?! 因着考试,今天放学格外早,在去便利店兼职之前,游曳约了林佳期一起去打折书店淘点杂志看。 书店离一中不远,也不大,是间只能容身几人的门面房,一共只有贴着墙面的两排书架和置于其中的几张桌子,陈列的都是过刊杂志。 游曳挑了几本《意林》、《南风窗》和《看天下》,看见林佳期正抱着几本《科幻世界》,对面前的《爱格》和《花火》犹豫不决。 “我今天就带了三十块……买完这些就剩五块了,你说我买哪一本?《爱格》太虐了,我不乐意看,但是模特拍得好美,想收藏。” “为什么不乐意看?”游曳疑惑问。 言情小说里,她最喜欢的就是虐文。 现实中的圆满很少,遗憾才是常态,看到主角在心酸悲苦中挣扎着往前走,也会带给她积极向上的动力。 而且……她不好意思把自己哭给别人听,于是,把自己代入其中,跟着文艺作品一起落泪,成为了她独有的解压方式。 林佳期依依不舍地放下《爱格》:“虐文太苦了,都上高中了,我得对我的初恋保持憧憬,还是看《花火》吧!对了,鱼鱼,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理想型……我想想,温柔,安静,成绩好,喜欢穿白衬衫,和我一起为未来努力。” 然后因为某种意外,死在最喜欢彼此的时候,至此,真爱不渝。 最后这句她没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想了想。 她深信人心易变,与其等时间磨平爱情的棱角,还不如让它停在最好的时候,她再用一生去怀念。 就像……她曾极其阴暗地幻想过,如果爸爸妈妈生下她就死去,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根本不爱她。 林佳期“啊”了一声,和她一起抱着杂志去结账,“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和你相爱相杀的呢!” 游曳顿了一下,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竟是那个高挑清瘦的身影。 而后一阵恶寒。 噫……谁会喜欢他啊? “为什么?”她嫌弃地问。 “你想啊,你很强,对方也不甘示弱,即便针锋相对,也无比清楚对方下一步的举动,表面是对手,又怎么不算灵魂伴侣……” 呸……谁要和他是灵魂伴侣啊! 游曳深吸一口气,平静建议:“佳期,你应该去绿江文学城写小说。” “那不行,我写八百字的作文都嫌烦。不过我的理想型没你那么复杂,长得帅,高冷,最好再有点悲惨身世,这样我就可以变成小太阳,拉高岭之花下神坛!” “可如果这种人只贪恋你的好,不想对你付出怎么办?” 游曳说着,把林佳期刚刚放下的《爱格》交到她手中。 “哎……你给我买了?” “你不是喜欢吗?喜欢就别纠结着二选一,一起拿下!”游曳笑着说,低头看了眼表,旋即神色一凛,“我得赶快去搭公交车,不然感觉要迟到。” 少女跑向树荫,脑后的马尾随着树叶漏下的阳光一齐跳跃,一回眸,就这样莽撞地把光挥洒进了她的心里。 “你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好!”林佳期挥手作别,忽然后知后觉—— 是不是所有女生亲自挑选的好朋友,都是她内心的理想型? * 翌日,游曳依照惯例去检查图书角的借阅登记,果真看到了一本崭新的《鲁迅日记》,取出来,翻阅检查是否还有划痕,却见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从中飘下,缓缓落至她脚边。 她弯腰捡起,打开,竟是昨天她提到的那两道选择题的解题过程。 最后还补了行字:你现在可以学会啦,不用谢哦!^_^ 前面的内容都是由中性笔认真书写的,唯独最后这行,用淡灰的铅笔草草写就。 联想起她昨天说的话,她顿感解题人的真诚。 ……是专门写给她的?是谁? 游曳只能确认这不是林佳期的字迹,她的字端正平直,远不如这手过分潇洒的字随性。 应该是昨天和她聊天的那几人其中之一。 是刘思源?还是赵露? 她把《鲁迅日记》放回书架,独留下了这张纸。 等邵时景双手插兜,单肩背包走进教室,看到的便是颇为刺眼的一幕—— 少女正把他的纸页,举到那个叫刘什么的男生面前,眉眼弯弯,笑着对他说:“谢谢。” 邵时景:气鼠[墨镜][墨镜][墨镜](摘掉墨镜)[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纸页 第11章 承认 谢她个大头鬼。 这人好赖话看不懂吗? 别人都阴阳她了,她还在那兴高采烈地谢谢呢,简直是那种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的小傻子! 邵时景把书包“嘭”地撂在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教室里的人不算多,便衬得他此举格外显眼,游曳下意识朝他看去,恰撞上他的视线,只见他恶狠狠地剜她一眼,双手插进校服兜里,高贵冷艳地转身出了教室。 ……不知道又在犯什么病。 这人的脾气一向令她摸不着头脑,她干脆忽视了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转身接着等刘思源和她讨论。 刘思源拿着纸,有些困惑:“这不是我写的啊,你谢错人了。” 游曳说:“不是你啊,那可能是赵露吧。” 她看向刘思源身旁的座位,见赵露的位子还是空的,一时无从求证。 刘思源则认真去看解题过程,再抬头时,眸中带着些许激动。 “这个方法很妙!用分离参数法简化了复杂方程,我怎么没想到呢……不过这里……”他把纸递给游曳,笔尖点着其中一步,“这儿我有点看不太懂。” 游曳垂眼一看,自然而然道:“哦,这里他跳了个步骤。” 她拿过笔,把过程在空白处补充完整。 “喏,就是这样。” 刘思源看着一旁清秀的字迹,垂眼皱了下鼻子,自嘲地想,这才是学霸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吗? 即便游曳不知道这张纸是谁所写,也只需一眼,便懂其中之意。 不像他,需要别人事无巨细地呈现在他面前。 游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低落瞬间,不动声色开口道:“唉,其实我偶尔也会漏步骤。初中老师就说过,我太粗枝大叶了。大家三年学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只要学进去了,到最后其实大差不差,真正决定分数高低的,就是这每道题之间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你在这方面,比我们都要厉害。” 也是,他从前的确因为步骤严谨常得老师表扬。 刘思源对她展露出一个青涩笑容,自觉心里宽慰许多。 邵时景百无聊赖地趴在走廊栏杆上。 他来得早,还未彻底从沉眠中醒来的校园并不喧嚣,教室门没关,两人的对话就这样断断续续飘入他耳中。 呵,该不会真有人信她粗枝大叶吧? 真粗枝大叶的人,能拿下这么多满分吗? 《倚天屠龙记》里的殷素素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在他看来可不仅如此,又漂亮又聪明的才更会骗人……不对,她才算不上漂亮! 这位男同学更是没救,现在都能被游曳哄得团团转,大学不得网恋被骗?上班以后不得被人电诈?老了不得把全部积蓄拿去买垃圾保健品? 邵时景斜睨着教室里仍凑在一起认真讨论的两颗脑袋,眸底几乎能迸出火星子。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离早读还有好一段时间,他不如去高二拐角的小卖部买瓶可乐。 * 离早读开始还有八分钟时,林佳期匆匆进了班,刚放下书包,便打断了游曳和刘思源的讨论。 “快快快……鱼鱼,陪我去买个面包牛奶,我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吃饭,饿死了。” 九月的太阳依旧热烈,游曳抬眼见林佳期用手扇着风,双颊微红,额角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一只沾着水汽的蜜桃,便猜测她可能是一路跑进班的。 “行,剩下的题咱们回头说。” 向刘思源丢下这句话,她便挽着林佳期一起出了教室。 两人并肩走在教学楼的长廊里,阳光自栏杆的缝隙漏进来,照得她们熠熠生辉。 刚拐过弯,游曳一眼便看见了邵时景。 不得不承认,他在人群之中分外显眼,一身深蓝校服穿得潇洒落拓,却又透着股遮不住的挺拔清爽,此时正低眉盯着面前的女生,眉尾微微挑了下,而后不带情绪地移开视线。 ……哎?他面前的女生? 游曳好奇去打量,见她扎着高翘的马尾,发尾微卷,应该是偷偷烫了梨花烫,鬓边碎发随着晨风轻晃,扫过微微泛红的耳垂,手中握着一个牛皮纸信封,用同色系的细绳打了只精巧的蝴蝶结。 她用手肘轻撞了下林佳期:“快看,表白名场面。” 林佳期喟叹:“不是吧……这才刚开学就……”她还未叹完,便摇了摇游曳的胳膊,“快看,有老师过来!” 那老师身形矮胖,却长得不苟言笑,目如鹰隼,连脸上的褶子都透着严肃。 林佳期不知道他是谁,游曳却知道,他是高一的年级主任黄正纪。她代表新生上台发言后,曾和他打过交道,知晓他人如其名,见不得学生违规违纪。 “你先进去买吃的。” 游曳对林佳期说,而后没怎么犹豫,几步向前,一把抢过了女生手里的信。 女生诧异看向她:“你干什么?” 游曳弯起眼,故作熟稔说:“这不,咱俩刚好碰见,就不用他代为转交了。” 还没等女生再开口,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呢?” 黄正纪背着手,踱步至两人面前,看见了被挡住的游曳,面上神色这才稍微缓和。 “游曳啊,你也在?” 游曳笑笑说:“老师好!是这样,我和我朋友闹别扭了,她想给我封道歉信,我不愿意收,她就打算托我同学给我带过来。我其实一直偷偷跟着她,转念一想,这都快早读了,可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耽误大家学习,就赶忙出来收下了,这不,刚拿到手,您就来了。” 黄正纪其实听到了她先前对女生说的话,但没尽信,只狐疑问游曳:“你说她是你朋友,那她叫什么?” “刘琳琳。”游曳毫不犹豫。 抢信的时候,她瞥见过信封上的名字。 刘琳琳咬了下唇,决定借坡下驴,未问先答:“她叫游曳。” 见她们当真互相认识,黄正纪这才了然点点头,抬手看向腕表,见离早读开始还有不到五分钟,催促道:“那还不快点回去?” 游曳乖巧点头说:“好的老师,我这就回班。” 说完,拉着刚从小卖部走出来的林佳期匆匆离开。 好学生就是懂事,连吵架都知道不耽误学习! 黄正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扭头看向二人,迅速板起脸:“在校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在早恋。尤其是你,刘琳琳,你上回可被全校通报批评过,难道你还想再请家长来?还有,可别把人家游曳带坏了。” 游曳捏着信匆匆往前走。 林佳期好奇问:“你管她们做什么?” 游曳说:“暑假的时候,我看一中贴吧有些帖子都在造一个女生的黄谣,后来我在官网无意间发现那个名字曾因早恋被全校通报批评过。” “我感觉心里没这么强大的女生可真挨不住这么多流言蜚语。只是谈个恋爱而已,实在罪不至此。” “如果今天那个女孩子被黄老师抓个现行,同样的事情恐怕又要上演一遍。” 林佳期“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原来你是想帮那个女生啊,我还以为你是想帮邵时景呢。” “……我帮他干嘛?” “我怎么知道。”林佳期在她耳边窃窃地笑,“我只知道他是你第一个主动要联系方式的男生。” 在她眼里,这样的特殊性已经足够成为一场轰轰烈烈爱情的开端。 游曳:“……” 她作势拿那封情书去揍她:“……林佳期你少来,我才不喜欢他呢!” “哎,你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呢!” 跟在她俩身后不远处的邵时景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如今天这般,从小到大,他收到过无数女孩子的示好与告白。 也正因如此,他在她冲出来抢信的一瞬间,曾敏锐地怀疑过,她是不是不喜欢他? 如果她喜欢他,她应该偷偷吃醋,看着年级主任把那女生痛批一顿,然后心里暗爽才对。 可现在他又不怀疑了。 只因他视线尽头的少女,正皱着一张小脸,凶巴巴地试图把别人给他的情书砸烂—— 那神情亦娇亦嗔,好像是在怨他为什么这么招蜂引蝶。 苍天可鉴,长得帅可不是他的错。 他不仅没接受,甚至连一句话也没和那女孩儿讲。 承认吧,游曳,你就是喜欢我。 不然怎么这么关注我的去向,我一消失在走廊,你就忙不迭地跟出来? 你之所以贸然闯出来,不是不吃醋,而是更怕那女生连累到我,对吗? 游曳和林佳期打闹之际,余光瞥见身后的邵时景,他正姿态散漫地抄着兜,不知在想什么,唇角漾起浅浅笑意。 ……哦,他被一个漂亮女孩儿表白了,高兴很正常。 她忽念起这封情书理应还给它的主人。 不过绝对不能到班里再还,被同学们看见,会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她也不能自己去找邵时景,她现在得避嫌。 她只得看向身旁的林佳期,求助道:“要不你去帮我还他呗?” 林佳期递回一个“姐妹懂你”的目光,拿过情书,大大方方地转身朝邵时景走去。 “游曳托我把这个还给你。” 邵时景接过,却没拆,只随便一折,塞回兜里,越过林佳期,看了少女一眼。 她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踹空气。 “她怎么不亲自还?”男生嗓音淡淡。 邵时景:实锤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承认 第12章 牵线 林佳期嘴比脑子快:“可能她脸皮薄,不好意思。” 她的话进一步佐证了他对游曳的判断。 即便她平时再狂、再傲、再对他故作冷淡,那都是她装出来的—— 其实她就是一个嘴硬害羞的小女生! 邵时景很想笑,却又怕被身旁的林佳期察觉,只能漫不经心地抬手喝了口可乐,好压住他始终上扬的唇角。 “问你个事儿。”沁爽清凉的气泡余韵仍在口腔里愉悦汹涌,“你当初在校门口加我,是不是为了她?” 林佳期的红娘业务还不大熟练,闻言脑袋赶忙飞速旋转,誓要想出一个既符合事实,又能拉近他俩关系的答案。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 如果她当时没要邵时景的联系方式,那天早晨游曳问自己的时候,她便什么都给不出了。 她当机立断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得像小学生第一次戴红领巾。 邵时景缓慢眨了下眼:“她什么时候对我有意思的?” 咦?他居然没反感? 加她那天,他可是带着颇为明显的不耐。 林佳期敏锐察觉了他待她与游曳之间的细微不同。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游曳也有那么点意思? 没想到她平生第一次当红娘,就能精准牵线,心头一喜,忙认真推断道:“应该是报道那天。” 毕竟暑假的时候,游曳还不认识他。 为了让他俩能进一步升温,林佳期赶忙提醒:“对了,她说她喜欢温柔的,干净的,成绩好的。” 啧,简直桩桩件件都很符合他本人。 原来游曳是先在校门口对他一见钟情,日渐了解后更是情深一片。 “行,我知道了,回班吧。” 邵时景扬起下巴,率先迈开步子往一班走。 经过游曳时,还特意放慢了脚步,微微侧视,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得意与傲然。 全市第一又怎么样? 还不是要拜倒在他的帅气校服之下。 可惜她不知道那张纸是他写的,否则不得高兴地跳起来? 不行,他得想办法让她知道。 三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回了班。 游曳见到赵露,例行询问仍未果后,干脆把那张纸夹回了数学课本里,没再在意。 早读完,趁老师还没来,游曳打算提前翻翻课本。 赵杰已经提前把课表贴在了黑板旁的公告栏里,可课表是A4纸打印的,字小,她眯着眼睛也看不大清。 她转头去问林佳期:“第一节课是什么来着?” “我也……”不知道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林佳期改口道,“数学。鱼鱼,你是不是忘了安排人把课表抄黑板上了?” 游曳一拍脑门,“太久没上课,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也是班长该尽的职责之一。 游曳打算自己去誊课表,还没来得及起身,一抬头,却看见讲台上已经立了个身量修长的人,指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粉笔,已经一笔一划地把今日课表誊了一半。 啊这……没想到邵时景还挺热心。 而林佳期全然不这么想。 她只觉得他细心察觉了游曳身为班长的疏漏,在老师发现之前,帮她妥帖善后。 这是什么?这就是温柔! 再看邵时景,便平白多出些老母亲般的欣慰。 ……她觉得她今后可能再也没法把他当成一个客观的帅哥来欣赏了。 数学课上到一半,赵杰讲完知识点,在黑板上出了几道题:“有没有同学自愿来做?” 他本已做好了随机从花名册里点人的准备,谁料最后一排的帅气小伙忽然踊跃举手。 “好,那你来。” 邵时景再度握起粉笔,一边写着步骤,一边想:课程表她看不出来也就算了,这回同样都是数学公式,她总能认出他的字了吧? 游曳托着下巴看他,只发现他高挺的鼻梁之上多了副眼镜,银色金属细框削弱了他平时的桀骜不羁,平添几分清隽斯文。 戴上眼镜倒是人模狗样的。 可惜,摘了眼镜就只剩狗了。 待邵时景落下最后一笔,赵杰带头鼓起掌:“答得不错!” 班里掌声四起,邵时景放下粉笔,视线扫向游曳,却见她神色如常,只是跟着鼓掌。 他无奈眨了眨眼。 得,她还是没发现。 大课间,游曳挽着林佳期一起去卫生间,回班时却被邵时景半路截下来。 主动出击?好! 林佳期目光欣慰地在两人之间流转一番,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匆匆离开。 游曳不解,抬眸:“找我有事?” 邵时景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那封已被弯折的信:“想看吗?” “不想。”游曳毫不犹豫回答,侧迈一步,打算绕过他。 “先别走。”他后退,再次挡在她身前,垂眼见她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啧,嘴上说着不想,心里已经生气了吧? 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没办法,这事儿就你一个人知道,你帮人是不是得帮到底?” 游曳不解:“谈恋爱是你自己的事,我能帮你干什么?” “你语文全市第一,指点指点我该怎么回。” 他顺势扬了扬手中的纸笔。 这次他当着她面写,她总不能还认不出他的字。 “……帮你可以,但这信是人家单独写给你的,是**,我不看。” “随你。” 没想到她在这方面还挺有原则,但这话……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她像是在吃味。 邵时景趴在栏杆上,一笔一划写:谢谢你喜欢我,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和那句写给她的“你现在可以学会啦,不用谢哦!^_^”有好几个字一样,这下她可以看出来了吧? 他把本子递到她面前:“怎么样?” 游曳扫了眼,抬眸,讶然说:“你要拒绝她?” “不然呢?我又不喜欢。” 今天的短暂接触,让游曳觉得刘琳琳是个机灵的女孩。 她敢当面给邵时景递情书,说明性格也不错,本人长得又好看,配个脾气古怪的邵时景,那还不是绰绰有余? 但爱情这种事,可不存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彼此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有他俩自己清楚,她一个外人不好指摘。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减少邵时景的拒绝可能给那个女生带来的伤害。 正想着,邵时景把本子重新递过来,游曳搭眼一瞧,见句末多了个“^_^”。 再抬头,见他一脸人畜无害,细碎的刘海搭在额前,墨黑的眸子亮晶晶,像在期盼她的某种回答:“你说这样她会不会更容易接受?” 游曳白他一眼,“你没事吧,拒绝就拒绝,嘲讽人家干嘛?” 哟,轮到他就知道是嘲讽了? 她大清早不还在那笑着道谢吗? 她一本正经说:“我觉得你最好什么都别写了,真不想招惹人家,就去当面和她说清楚,一来二去的,反而容易误会。” 邵时景斜睨着她,轻笑了一声。 看得出来,她从没被人死缠烂打地追过。不然她就应该知道,真不想招惹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冷处理,日子久了,对方便不会再自讨没趣了。 执着于当面拒绝,反而会增添往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算了,他放弃了,她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或许对她而言,那张纸属于谁并不重要,所以压根没想深究,重要的只是她循着答案,去理解,去领悟的那个过程。 只是,她还欠他一句“谢谢”,他早晚会让她还回来。 * 这次考试比分数先一步公布的是班级排名。 游曳稳坐第一,第二不再属于刘思源,而是林佳期,她特地留意了倒数第一,发现邵时景的宝座依旧稳固。 ……真是高看他了,之前她还以为他深藏不露呢。 又盼了半天,卷子终于在放学前发了下来,大家赶忙凑在一起看分。 “哎?我数学怎么能考110呢?我都以为我这次要不及格了!” “最烦装X的人,你中考数学不也考了117吗?再差也不至于不及格吧?” “就是,我就不装,我说没考好,就是真不及格,看,六十九分!” “都说这次题难,题难怎么还有两个人数学考满分啊!满分这么好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念小学!” “真的假的?一个不用说了,全市第一可在这呢,那另一个是谁?” 游曳心中亦是好奇,竖起耳朵去听。 “是咱们班倒数第一!想不到吧!”那人一拍桌子,说书似的,“偷偷告诉你们,他英语也巨高,119。” ……居然两科都和她一样? 游曳瞥了眼自己卷头,120分,119分,115分。 “……啊?真的假的?这回考试就三科,满分一共三百六,数学满分,英语一百一十九,语文再不济也能考八十,怎么可能倒数第一?判错了吧?” “反正他被语文老师叫走了,我去看看他试卷。”说话那人跑去邵时景的位置,拿起卷子,大大咧咧走过来找她,“游曳,让我对下你答案呗。” 游曳把自己的试卷递过去。 “……他俩答案一模一样,他是实打实的满分。” “我不信,我怎么感觉他大题步骤不太对呢?游曳,你看看?” 游曳接过试卷,直接去看大题。 思路都是对的,只是习惯跳步骤,可得分点却都没忘了写。 等等……跳步骤? 她猛然想起那张纸,赶忙从数学课本里翻出来。 字迹一模一样。 ……居然是他? 对哦,她真笨,那本《鲁迅日记》不就是他买的吗? 是她先入为主,以中考的班级排名看人。 总分只能代表一个人的综合能力,满分也并不是单科水平的上限。或许他只是偏科,可她却直接把他排除在会为她解题的“好学生”之外,连想都没想起来。 游曳喟叹于自己的狭隘。 同学们仍在喋喋不休:“可能他过程是瞎写的,只作弊抄了正确答案,赵老师改卷没细看,就给他判满分了。” “对啊,他肯定作弊了,他中考分数好像就不怎么样,一个真牛X到平时考满分的人,总不可能大考的时候发挥失常到那种地步吧——” “你们别胡乱揣测了。”游曳站起身,“他没有作弊,这就是他该有的成绩。” 邵时景还没进教室,就被西斜的阳光刺得眯了下眼,他抬手挡住赤红光线,逆光而立的少女便清晰起来。 那双温婉的眼睛并没注意到他,却显得锋锐又笃然。 小邵视角:狂热暗恋者小鱼。 小鱼视角:热心市民邵时景。 佳期视角:我嗑的cp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牵线 第13章 英雄 几个男生陡然被驳,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嘴硬,“你知道什么?我那天可见他偷偷带手机了!” “偷偷带手机来学校的同学可不少,甚至我也有带,照你这个逻辑,岂不是我的满分也有作弊嫌疑?你总不至于也要质疑我的中考分数吧?” 游曳凝视着他,平静地陈述客观事实,然而这话落在他耳朵里,却像极了高高在上的羞辱。 “你考得高了不起吗?中考而已,男生的发力期基本都在高中!” ……这话简直似曾相识。 游曳皱起眉,虽想开口骂他,但念在就事论事的份上,还是涵养颇好地冷静说:“你先把分数考过我,再来和我讨论这句话对不对。我现在和你说的是请不要随意造谣同学。” “你……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永远考不过你吗?”男生急了,脸色涨得通红。 她叹了口气,觉得这人听话永远听不到重点。 正欲开口,另一个男生赶忙站出来帮兄弟解围,“反正这分肯定不是邵时景那种人能考出来的,我亲眼看见他考试的时候东张西望呢!” ……他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真凭实据? 游曳随口反驳:“这位同学,如果你没有东张西望,又怎么能亲眼看见呢?难道你也作弊了?” 那个男生顿时恼羞成怒,捏紧拳头,“……你说谁作弊呢!” 她轻嗤:“话说到你自己身上就知道不爽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要仅凭臆测去造谣别人呢?” “你!”他噎了半晌,本想作罢,瞥见周遭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嬉皮笑脸,顿觉颜面尽失,口不择言道,“游曳,他是你什么人,你这么袒护他?” “就是!大家都是同学,你怎么就袒护他呢?”好兄弟立刻附和道。 像迷失的蝗虫找回了迁徙部队,他忽然多了些底气,本稍佝偻的背猛然挺直,再看向低他半头的游曳时,目光带了点狎昵。 “哦,你俩之间……该不会已经……” 下一瞬,一册课本毫不留情地重重砸在他身上。 “父母死了的东西才造黄谣!”林佳期率先暴怒,站起身,想过去踹他一脚。 游曳紧紧拉住她,提醒道:“别冲动,教室有监控。” 一中校规,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是可以被开除的。 林佳期冷静一瞬,只好抬起下巴骂他两句解气,漂亮脸蛋满是轻蔑:“心脏的人真是看什么都脏!” “急了急了,被人说中,急了——” “谁急谁心里清楚。”游曳打断正吊儿郎当的男生,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漫不经心道,“我看你们互相袒护地也挺起劲儿啊,难不成……” 原本勾肩搭背的俩人骤然分开:“你说什么呢!” 游曳收敛起玩笑之色,凝着对方的瞳仁:“说你这么关注邵时景的分数,又急着抹黑造谣,是不是嫉妒他?” “……你!” 面前的男生身子一僵,咬紧后槽牙,朝她挥拳过来。 游曳并没有躲,目光淡然无畏。 不是莽,而是她俩之间尚有一段距离,依照她的目测,这一拳应该会落在桌面上—— 他并不敢真打她,但想向她示威。 可预料之中的拳头打到木板上的声音始终未响,游曳偏头,见他的小臂正被邵时景轻而易举地攥在手中,青筋凸起,力量感十足。 “怎么,动手?觉得自己很男人?” “……你放开!” 面前的男生拼命扭着身体,仍未能把小臂从邵时景手里挣脱出来。 “不放。”邵时景轻而易举地把他的手臂弯折起来,垂眼淡淡道,“你看,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何必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把手里的卷子随手放在了桌上,卷成筒的纸页不经意地缓缓舒展开,卷头赫然是一个赤红的鸭蛋。 ……语文0分? 难怪倒数第一。 “造谣打人算什么本事?你要是真不服,咱俩可以比一场,比什么都行,随你挑。”少年眉峰高扬,抻出眉眼中不羁的傲气,话中傲慢一如既往。 “随我挑?”男生轻蔑地笑了一下,“行啊,你敢和我比篮球吗?” 邵时景松开手,“这周五放学后,咱们篮球场见。” “谁不来谁儿子!” “我赢不了我孙子。” 分明是一急一缓的语气,狠话却一句比一句厉害,在场同学面面相觑,心想,刚开学不久就这么刺激,好戏一出接着一出,今后可有热闹看了! 出了校门,游曳这才打开手机,老板的微信弹出来。 【上晚班的人已经招到了,今天你不用再跑一趟了,你这些日子干得不错,这是给你结的奖金。】 游曳点开微信红包,到账200元。 老板留言:好好学习,高考加油! 游曳会心一笑,回复:谢谢,也希望您牌场得意,生意红火,事事顺心! 其实她心知肚明。 看个店而已,哪有什么干得不错? 不过是老板找了个妥帖借口,想给她些许善意。 一旁,林佳期仍在气头上:“本来以为初中那些男的已经够恶心了,还想着考了重点,就不会碰见这样的人,怎么跟苍蝇似的到处都有!” 游曳收起手机:“别气了,走呀,我请你去吃麻辣烫。” “你今天不去兼职了吗?” “不去了,我找到了个新活儿。” “是什么呀?” “目前还不太清楚,等我这周末去一次就知道了。” 两人进了学校附近的那家东北麻辣烫,正值饭点,店内刚好只剩最后一张空桌,放下书包占了座位,再一起走去选菜柜。 林佳期气呼呼地往透明塑料盆里甩了两片土豆,“烦死了,看见土豆就想起那个弱智,又矮又丑。” 游曳憋着笑,心想土豆没惹,接话说:“就是就是。丑倒是挺丑的,不过他也不算矮吧,感觉有178,比我高半个头呢。” 林佳期抬起下巴,轻哼一声:“178怎么了?我一个女生都173,在我眼里没长到180的男生都是残废!” “好好好,都是残废!”游曳学着她的语气,“香菇吃吗?” “吃,再来两块冻豆腐……哎我说,他造你黄谣诶,你都不生气吗?” “我清楚知道他说的并不属实,为什么要生气?他那样说,不就是想激怒我,想看我自证,想听我辩解,我为什么要遂了他的愿?我只需要不在意,用同样的方式还击他,就足够把他气得跳脚了。” “可是……可是我就是会替你委屈啊!”林佳期瘪起嘴。 游曳亲昵地用脑袋蹭了她的肩,把塑料盆一齐递给老板称重,交代道:“老板,这份多放麻酱多放辣,她那份不要香菜少辣,再拿两瓶汽水。” “好嘞,一共四十七!” 她扫码转账,把手机装回校服兜里,“所以我特别感动,真的,尤其是你把书往他身上砸的时候,哇,佳期,你都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酷!简直就像踩着七彩祥云来救我的盖世英雄!” 林佳期破涕为笑:“……你知不知道你演技很烂?” 她讪讪“哦”了一声。 两人坐回座位,等着老板叫号,游曳望着她,心想,她是不是做错了?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让佳期生了这么大一场气。 可若回到那时,她仍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因为那些无端的揣测让她感受到了恶意。 这些恶意像细小的刺,表面上没对她造成什么伤痕,却实实在在地刺进了她个人秩序的边界,扎得她不适。 可她的感受非常重要。 就像她即便知道自己会挨打,也要点破父母的偏心——越恐惧点破,对方越可能得寸进尺,比起一时的冲突,她更怕她会在一次次的妥协里,丢失那些她本该拥有的权利。 毕竟,连自己都不敢捍卫自我感受之时,又如何让别人重视你的边界? 归根结底地说,她没有那么无私伟大,她在力所能及地维护他人时,也是在维护自己的个人秩序,从而保护那个内心深处无人可依的自己。 “你在想什么呢?半天不说话。”林佳期咬着汽水瓶的吸管问。 “你会觉得我在多管闲事吗?” 林佳期愣了一下,没怎么犹豫道:“怎么会!麻辣烫好了,我去拿。” 要知道,她最初决定要和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就是游曳在“多管闲事”。 小学四年级之前,她觉得她和游曳的关系只能算得上点头之交,仅仅因为成绩都不错,所以会时常一起讨论问题。 那时,她有自己的圈子。 她们会一起研究星座,讨论八卦,花痴哪个班上的男生好看,而这些事情,游曳都不怎么感兴趣。 直到身体开始发育,大家都穿上了别人看不见的小背心,却开始耻于能被人看见的漂亮裙子,把“不让别人觉得自己爱美”奉为圭臬。 可她并不喜欢牛仔裤和卫衣,她就喜欢穿裙子。 她喜欢迪士尼里的公主,也向往成为她们,真诚而有勇气。 可当她一如既往地穿着公主裙找她们聊星座时,她们打量着她,故意笑着大声问:“最好看的颜色是什么啊?” “是!粉!色!”其余人异口同声。 “再穿一双漂亮的皮鞋,走起路哒哒哒,像骄傲的天鹅公主,是不是呀,林佳期?” 她知道,她们没有辱骂她,但也清楚这并不是赞美。 这些话让她隐约有点不适,但若说出来,一定会被判成“小题大做”、“矫情”、“你想太多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正无助时,是游曳转过来,一脸真诚地问她们:“你们是想穿,但不敢,才不愿意见身边有人这么穿吗?” “我为什么会不敢?” “显而易见,比起做自己,你更怕被你们的小团体孤立,和她遭受同样的情景啊。”游曳指着她。 林佳期那时还不能完全明白她在说什么,她只是觉得游曳恰到好处的尖锐为她无处安放的不适辟开了一个合理的寄存点。 直到她渐渐长大,才明白有很多隐形霸凌往往披着“朋友”和“为你好”的外衣出现,但又因没有明显的冲突和伤害,难以被放上台面。 可她没有独自摇旗呐喊的勇气,而游曳的出现,正是在帮她捍卫自己和集体之间的界限。 所以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被游曳带领着,去做一些看似反叛、出格的事。 某种意义上,她就是她的英雄主义。 林佳期端着两碗麻辣烫回来,感叹道:“我爱你还来不及呢,爱死你了。” 游曳故作恶寒,抱了抱臂:“噫……别爱我,没结果。” 她话音刚落,桌边投落一片阴影。 邵时景拿着号码牌,等在林佳期后面:“呃……冒昧打断一下,你们介意拼个桌吗?” [狗头]年轻人,你拿的是麻辣烫号码牌,还是爱的号码牌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英雄 第14章 朽木 这是他该听的……不对,这是好朋友之间该说的话吗? 假如他对李泽楷这么说,他怕是会把他团起来,塞进垃圾桶,顺便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 邵时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个女孩儿,发现她俩神色如常,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还好她不是同性恋。 不对,她是不是关他什么事? 他只是来道谢的。 不过游曳没接话,只垂眼专心咬着裹满料汁的香菇,反倒是林佳期主动往里让了让,给他腾出空位:“可以啊,你坐吧。” 她到底会不会追男生啊!到底在故作矜持什么? 邵时景恨铁不成钢地想。 其他女孩子是怎么追他的,她又不是没见过。围追堵截,嘘寒问暖,送礼物,递情书,绞尽脑汁想能和他聊的共同话题;她倒是另辟蹊径,只在背地里无微不至地对他好,当着他的面却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难道她是想走无私奉献的路子,期盼着若干年后,他蓦然回首,才发现她在灯火阑珊处默默守候? 她傻不傻? 只有自己重视自己的付出,才不会在潜移默化中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继而不被珍惜。 毕竟这天底下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能一眼看穿她笨拙的努力。 唉,偏偏他又不喜欢她。 要不……教教她该怎么追男生? 这样的话,即便她早晚会被他狠狠拒绝,未来面对下段感情时,也能得心应手不少。 下定决心后,邵时景率先打破沉默:“那个……在学校没来得及和你道谢,你们这周末有空吗?我请你们吃饭。” 学到了吗,游曳? 想追一个人,就得时时刻刻创造和他相处的机会。 “不用——” 游曳拒绝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店门口传来一句呵斥。 “这小子,怎么又是你!” 她抬眼,见黄正纪从小电驴跳下,大踏步走进来,“之前就看见你和几个女生在小卖部前拉拉扯扯,放了学又看见你和两个女生一起吃饭,你桃花可真不少啊……哎?游曳?你怎么又在?” 他双手往后背一叠,视线扫过几人,发现另一名女生也颇为眼熟,似乎那时也在场。 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肃声问:“老实交代,谁在和谁早恋?” 邵时景被接连质疑,实在有些不耐,率先否认:“没谈,老师,真没谈。我要是骗你,我喜欢的人一辈子不喜欢我。” 林佳期赶忙点头附和:“没有,老师,我们只是一起吃饭。” 游曳忽感这么说也未必妥当,赶忙补救:“是啊老师,您误会了,我们就是同班同学碰见了,所以拼个桌,并没有早恋。” 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蹙了眉,故意加快语速,尽量让自己像一个急于自证清白的孩子。 老师们就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黄正纪“嗯”了一声。 他自是相信游曳这样的好学生不会在最重要的高中阶段做自毁前程的事。 但面对他尚不熟悉的林佳期和邵时景——他俩并排坐着,又是俊男美女,实在很难不令他多想。 店里的顾客大多都是一中的学生,谁都恐惧年级主任的存在,原本热闹的麻辣烫店早已噤若寒蝉,连毕业多年回乡创业的老板都不敢吱声。 黄正纪板起脸,随意指了位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你来说,你看到什么没有?” “我,我……不知道啊。”那男生脸憋得通红,“我就听他刚刚说要等周末请她们吃饭。” 黄正纪忽然暴怒:“在学校还见不够吗?周末还得见?我看你俩现在没早恋,也有早恋的苗头了!你们叫什么名字?跟我回学校去,我得和你们家长谈谈!” “……老师!”游曳叫住他,正欲开口撒谎替他俩转圜,却见店角落站起一个男生,走到黄正纪身边,“老师,您误会了,是我让学弟来请游曳的,学校社团这不是快招新了吗?我想提前抢抢人。” 眼前的男生挺拔俊雅,笑容温和,若说邵时景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冬季覆雪的冰川,清冷疏离,桀骜不羁,这男生便像春时化水的溪流,谦逊有礼,容止端净。 说完,他转身去问刚刚那个男生,唇角依旧挂着和善笑意,“你刚才应该也看见了,他们不是一块儿来的。” 男生顿时点头若捣蒜:“对对对,他们不是一起的。” 黄正纪这才缓了神色。“这样啊……把原因交代清楚不就行了?老师又不是什么坏人,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说罢,他瞪了邵时景一眼:“话说回来,男女同学私下还是少来往得好,多少有点分寸感!赶紧吃,吃完该回学校回学校,该回家回家!” 待目送黄正纪离开,林佳期长呼出一口气:“真无语,都什么年代了,总不能在一起吃个饭就爱了吧?咱们又不是不挑……啊,对了,谢谢你,学长,你是哪个班的呀?” 游曳敏锐捕捉到了林佳期语调的细微变化,确切地说,她故意掐柔了些,像是溪水之上缠绵而过的春风,试图漾起圈圈涟漪。 “他是高二(十二)班的,叫刘瑾谦,文科班的万年老一。”刘琳琳从男生身后冒出来,先瞥了眼邵时景,没和他搭话,依依不舍挪开目光后,对游曳笑道,“你帮过我,我也帮了你,咱俩现在扯平了!” 刘瑾谦。 游曳在一中官网见过他的名字,全国中小学生华语辩论锦标赛里的亚军。 林佳期打量着他俩,觉得刘琳琳的举动有些过分熟稔,而刘瑾谦似乎并不排斥。 “你们是……情侣?”她试探问道。 “说什么呢!”刘琳琳似急于撇清关系,“是兄妹,他是我哥,比亲哥还亲。” 刘瑾谦唇边浅笑未减,只微微垂了下眼皮。 *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体育,下课铃响,便是邵时景和人约好的篮球赛。游曳对于输赢并不关心,她要抓紧回家把作业写完,好去准备邵阿姨的兼职。 她和林佳期说了再见,回班把课桌收拾整齐,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依稀听见人潮里有几个女生说刘瑾谦在篮球场,一时起了好奇心。 那般文质彬彬的人,也会打篮球吗? 她特地绕路过去,打算看一眼。 到了篮球场,才发现里里外外围了几层人墙,且颇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她虽不算矮,但165厘米的身高也只够她踮着脚往里望。 她一眼看见的人,还是邵时景。 校服的蓝在阳光之下反衬得他皮肤雪白,乌发恣意。持球左右躲闪时,手臂青筋暴起—— 她还未来得及看仔细,眼前忽然多了颗刺猬般的黑脑袋,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周遭女孩子的尖叫声乍起,游曳听他自言自语不屑道:“切,这有什么好激动的,我上,我也行。” 游曳不太懂篮球比赛规则,只知道人要把球投进筐,且距离越远越好,反正场上乌泱泱的一群人,多他一个也不多,她拍拍他的肩,诚恳劝慰:“同学,你快去啊,我相信你可以。” 男生回头,本觉得这话阴阳怪气,想开口骂人,却见是个一脸纯稚的甜妹,顿时偃旗息鼓,磕巴半天,丢下一句“我还是不去了,欺负学弟算什么本事”,而后转身离开人群。 游曳见再没人挡她,挑了挑眉。 横竖赶人的目的达到了,便探头继续看。 而后便看见站在篮球场对面的林佳期。 在周围女生皆为邵时景进球欢呼时,她抿着唇,微微有些惆怅。 没记错的话,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她还口口声声希望邵时景赢呢,怎么不出半小时就倒戈了? 游曳来了兴致,挤去第一排暗中观察。 不知又过多久,邵时景一个起跳,从对手手里截断篮球,转身逆风而行,汗水自发梢滑落,隔着水滴 ,余光终于模糊瞥见了人群之中的少女。 她神情认真,似乎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她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她按捺不住来看他。 他一个假动作骗过对手,稍退半步,身体后仰,轻轻跃起,校服随着惯性微微向上,隐隐露出薄肌。 随着一个精确无比的抛物线,篮球正中篮筐。 微悸的心跟着缓缓落地。 啧,还好又是一个完美三分。 现场又是一片欢呼喝彩声,游曳观察了许久,终于确信林佳期倒戈对象是刘瑾谦—— 她只有在他进球的时候才高兴。 比好友亲口告诉自己秘密更为激动的是亲自发现好友的秘密。 游曳笑了,笑得很得意。 中场休息,邵时景和队友击了掌,不经意望进那双清浅笑眼,笑花溅到琥珀般的瞳仁里,凝成两只唯有他能察觉的小酒窝,盈着别样蜜意。 他别过头,撇下视线,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队友递来的水。 再不经意看向她先前站的那处时,却又不见了她人影。 ……走了? 不是,谁教她这么追男生的? 就默默远远看着他,为他加油呐喊,为他欢呼高兴? 来啊,送水啊,多好的搭讪机会? ……她可真是朽木难雕。 * 是夜,邵时景躺在床上,发了张篮球场上的逆光侧颜照,配文:“22:8,独占六个三分球。” 这些队友是他临时组的—— 如果不是答应了和那男生比赛,他才懒得社交,和队友没怎么练习,自然没什么默契,这22分中有20分都是他拿下的。 不过,共同经历了这一场比赛,倒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许多,认识了不少篮球社的成员。 说说一发,他当即收获了不少赞评,甚至连林佳期都给他点了个赞,可直到他健了身,洗完澡,时间悄悄溜走了两个小时,也始终没在浏览记录里看见游曳的身影。 ……连看他说说都要故作高冷是吗? 他真的要被她气死。 明明在意的要命,却死活不愿意承认。 别不是借了林佳期的□□号才敢偷偷看吧? 想到这儿,他越看那个赞,越觉得像游曳的作风,如果是林佳期,依她开朗大方的性格,肯定不介意留言。 邵时景正刷着手机胡思乱想,邵华突然敲门:“小景,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您说。” “我这儿有一个很好的孩子,她家里出了点事情,不赚钱……可能就没法继续读书了,我打算让她以辅导你学习的名义,课余时间上咱们家来,你俩互不打扰,各自学习,只要你客气待人,别让人不舒服就行。” “男的女的?”他随口问,再次刷新访客记录。 “女孩子。” “女的不行。”他没有犹豫,当即拒绝,“我都多大了,你不怕我早恋啊?” 邵华失笑:“你想早恋,人家也未必看得上啊。那孩子很优秀的,你认识,就是你的同学,游曳。” “……你说谁?” “游曳。”邵华重复一遍。 邵时景一个猛子从床上坐起来,望向邵华的目光带着些许复杂—— 妈,你可能不知道,她早已经对我芳心暗许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朽木 第15章 镜子 不过他仍坚持拒绝:“不行。” “为什么?”邵华不解,“当初不还是你主动和我提的她吗?”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邵华偏头看着他,调侃道:“难道……是你喜欢人家小姑娘?” “怎么可能!” 邵时景跳下床,瞥见手机仍亮着的访客记录,赶忙摁灭。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呢?从小到大有那么多比她漂亮,比她家境好的女生追我,再说,她一个小地方的……姥姥不是说了吗?别找小地方的人。”他说着,自己都觉得心虚起来。 他初来桃溪时,对这座城市确有偏见。 它不够发达,不够便捷,甚至街区里身穿各式各样潮流服饰街拍的人群都被平平无奇的短袖长裤替代,可接触久了,却发现不论是包裹在真丝绫罗还是聚酯纤维下的心都没什么两样,皆由心肌构成,有好亦有坏。 而人与人交往,皮囊无用,真心要紧。 游曳对他,虽然掺了很多很多假意,甚至连她最初喜欢上自己的缘由也极为肤浅,但其中却不乏真心—— 不然她为什么会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为他挺身而出呢? 这事儿明明和她没关系。 邵华轻叹一口气,无奈道:“姥姥不是真的这样想,她是因为你爸,才说的气话。你知道吗?游曳那孩子……她根本不是便利店老板的女儿,她是为了钱才去打工的。” 他微微一愣,皱起眉。 这么说,他岂不是又被她骗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可恶的小骗子! 她的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为了钱?她一个高中生,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对啊,她只是一个高中生,父母健在,家庭虽不富裕,但收入还算稳定,怎么会需要很多钱呢?”邵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所以……妈妈猜,她父母并没有完全弃养她,她需要的可能只是她赖以生存的小钱,比如用于生活,或者买资料,报补习班之类的。” “可她还没成年,这些钱由父母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邵华没直接回答他这个近乎天真的问题,只笑着摇摇头:“之前我常常思考,带你来桃溪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现在倒是不纠结了,小景,你从前活得太顺,也应该看看这世界的另一面。” “明天下午两点,可以吗?” “……行吧。”他勉为其难应下。 送走母亲,他关上门,搜索《民法典》,大概看了几眼,发现父母虽对未成年子女有法定的抚养义务,但只需提供必要生活和教育费用,可以说下限极低。 但据他观察,游曳的日常生活和周围同学并没有什么明显差异,她会买书,会和同学一起吃饭,穿得虽不是名牌,但也干干净净。 这些难道都是她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吗? 今晚,他又一次得知她骗了他,却难得没有被她愚弄的愤怒,反而萌生出了一种隐约的钦佩—— 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已经能靠自己赚钱了。 更重要的是,她并没有因为一时之利耽搁了自己的学业,上次在便利店见她,她甚至还在预习。 他点进游曳的头像,有些心潮澎湃,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两人之间的对话还停留在上回她对他的关心。 他刚打下一个“你”字,忽想起她的名字到现在都未在他的说说下出现,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哼,明明是游曳在喜欢他,还故作高冷,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上赶着去理她? * 周六下午一点五十,游曳背着书包,出现在颐庭山庄正门口。 颐庭山庄是桃溪知名楼盘之一,地理位置优越,是离市政府不远的核心板块,由一池喷泉和一扇雕花大门隔绝内外,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她常常路过,却不曾进去。 她去过最高档的小区也只是林佳期家里,她家小区的大门虽也气派,可门口保安也只是身穿深绿色保安服,哪像现在……黑西装白手套,带着标准笑容审视着她,像在看一个不速之客。 她拽住书包带,瞥了眼身上再普通不过的纯棉短袖,难免有些不自在,开始在人行道的台阶上上下下打发时间。 “滴——”,出口的门缓缓打开,一身运动服的邵阿姨匆忙走出来。 邵华今天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看见她时展露出一个笑容,摆摆手,“久等了吧?跟我来。” “没有,阿姨,是我来得早了。” 游曳跟上去,默默摁下手机的录音键。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平安无事最好,若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也算留一份证据。 周遭渐渐安静,她离街道的喧嚷越来越远。 跟着邵华上了电梯,刷卡,电梯叮咚一声在七楼停下,打开,再合上,似筑成一道将她与人群彻底隔绝开来的结界。 邵阿姨打开门,向她发出了另一个世界的邀请函—— 纯白的墙壁像被融化开的牛奶糖,与深棕胡桃木和黑皮沙发撞在一起,似一副浪漫主义时期的油画。 她看见沙发里陷了个高瘦的男生,此刻正低头凝着手里的书,太阳被曳地的轻纱滤出疏疏落落的光影,笼住那道身影,有种不似人间的出尘清寂。 “游曳,这就是我儿子,邵时景。” “你们应该认识。”她温声介绍道。 ……谁? 邵时景?怎么会是他? 她被邵华的话倏然拉回现实,再看向男生,他已然闻言起身,迈开长腿悠哉走到她身前。 “你好,小游老师。” 嗓音一如既往有点懒,却并不意外。 所以……他知道她会来? 游曳抬头,见他唇角扯着个不咸不淡的弧度,像是得意,又像是调笑,总之不似她心中那般惊讶。 她忽然觉得刚刚那个攫取她全部视线的瞬间,不过是他在故意耍帅。 果然,与其说距离产生美,不如说距离滋养了她的想象力。随着距离的缩短,便被动撕开了她包裹在他真实面目上的脆弱糖衣,又让她看到了那个臭屁自恋大孔雀。 客厅里的气氛沉默片刻,她轻声说:“邵同学,你好。” 邵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觉得两人并不相熟,起码小景担心游曳会和他早恋完全是多余的。 “那好,你们俩随意吧,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游曳,如果他欺负你,你就来找我,阿姨给你撑腰。” 说着,她警告了眼邵时景,而后安抚般地拍拍游曳的肩,转身回了房间。 客厅重归寂静。 游曳站在门口,还未从震惊里缓过神来。 怎么会是他? 他姓邵,所以他爸爸也姓邵,邵阿姨也姓邵,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么少见的姓氏居然能凑齐一家? 她想起赵杰曾塞给她一张邵时景家长的联系方式,赶忙取下书包,翻找出来,打开手机对比。 号码果然分毫不差。 游曳忽然有些懊恼。 老天是给过她机会察觉的,是她粗枝大叶,没把他和邵阿姨想到一块儿。 “你拿的什么?” 邵时景好奇凑过来,俊脸在她面前蓦地放大,少年的干净气息涌入鼻腔。 “没……没什么。” 游曳赶忙垂手遮掩,后退一步,试图与他拉开距离,谁料下一秒后背便抵在了沉重的大门上,再退无可退。 “我看见了,好像是两串手写数字。” 他倾身过来,试图从她手中拿过这张纸。 游曳赶忙把手背到身后,没留意手背擦过了他的指尖。 决不能给他看! 否则这个自恋怪又要以为她暗恋他,连他妈妈的联系方式都不放过! 可惜他并未停止推测:“数字不短,身份证号?不至于……你要那个也没用。难不成是……电话号码?” 薄唇吐落的气息一字一句散在耳畔,随着耳廓升温,她绷紧脊背,心随之愈跳愈烈。 不知是因为两人之间过分靠近的距离,还是因为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看来她躲是躲不过了,得找个合理的借口糊弄过去。 “就是电话号码!”她率先开口道,“但是不能给你看。” “为什么?”他愣了一下,直起身子,捻了下指尖。 游曳微微松了口气,“咱俩还没熟到那个地步吧?” “两串电话号码而已,不熟就不能看了吗?”邵时景不解。 “不能,因为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她信口胡诌,“连林佳期都不知道的事儿,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邵时景饶有兴味地垂眼看了她半晌,只“哦”了一声,识趣走远。 “书房等你。” ……还算他有边界感。 游曳把手中的纸匆匆塞进书包侧兜,赶忙跟了上去。 四壁依旧是白的,书柜的颜色和客厅家具色调一致,透过玻璃,她看见很多成套的、未拆封的典藏书籍,它们的主人似乎还没来得及拆开,也或许从未打算拆,只是用来装点。 其间还置着几乎和她的床一样长的书桌和看起来颇为舒适的布艺沙发,上面散着几页乐谱,沙发旁还斜倚着一把吉他。 这些颇有生活气息的细节通通佐证着一件事—— 这是独属于他的书房,他享有绝对支配权。 她第一次见到小孩儿也可以有自己独立的书房,而不是把书桌挤在逼仄的卧室里,辟出一隅用来学习的小角落。 说不羡慕是假的。 不过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把书包放在桌上没有物品的那侧,那里看起来最像是他专门腾给她的,坐下,礼貌地问:“你需要我教你什么吗?” “不需……”想起妈妈的话,邵时景赶忙改口,“暂时不需要,等我做完。” 他扬了扬手中的语文试卷。 因为他考试时一个字没写,语文老师崔力欣把他喊去办公室问了缘由,之后也并未为难,只叮嘱他周末补上。 游曳“嗯”了一声,从书包掏出习题册,埋头去忙自己的事。 许久之后,邵时景填补完前面的空白,望着作文伸了个懒腰,冷不丁道:“你喝水吗?” 游曳从习题中抬起头,见他作文纸空空如也,“你还没写完,我可以帮你倒。” 她收了邵阿姨钱的,倒杯水算什么? “暂时不想写。”他说。 游曳回忆起从前那些家长叫她给小孩补习的目的,习惯开口:“可是合理分配时间也是考试高分重要的一环,如果你平时不刻意把控写作时间,很有可能会在考试的时候写不完,或者字很丑,影响卷面。” 邵时景望着她,来了兴致:“考高分很重要吗?” “当然。” “分数重要还是学会重要?” 游曳顿了一下。 他分明是在拿她曾经说过的话呛她——“我只是能高分,但不代表我学会了。” 她抿唇,审慎道:“分数在某种程度上是学会的体现。” “那是你,不是我。”邵时景把笔一搁,“写作文要只是为了考试,为了分数,就不是我真正想写的文章。” 他不喜欢拘束,他要做的是在无尽蓝天里肆意翱翔的飞鸟,而不是在笼子里展现飞行技巧,以待取悦观众。 如果给思维立下条条框框的限制,要求他顺应别人去写作,他不愿写,也写不好,纵使写出了,也没有灵魂。 “那你考试的时候为什么故意不写语文试卷?”游曳回望他,“既然你认为分数不重要,为什么不敢把你真正想写的填上去,然后随便老师给你打几分?” “所以,比起不写拿零分,你认为写上去分数低反而更可怕,因为前者不必把你真实的想法暴露在评分规则下,就不会被判低分了。” “说白了,你不还是在意分数吗?” 邵时景:“……” 是不是惯于撒谎的人,也会较他人有更强大的洞察力? 他确实是故意不答语文试卷的。 原因无他,他不想在第一场较量中就败给她。 他私以为,数学和英语的满分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实力,而一门故意不答导致的零分反而会再为他覆上一层神秘色彩,让人隐隐期待着下次的一鸣惊人。 “你知道带着镣铐跳舞吗?”她一面算着简单的题,一面同他闲聊,“一旦规则确定,我们就只能遵守,除非有能力改变规则,否则,哪怕你什么也不做……就像这次考试,不论你心里怎么想,最终呈现出来的,也只能是规则赋予你的零蛋。” “就像歌德说的,万有引力是对星辰的束缚,宇宙法则是对生命的束缚。人只要活着,就无法逃离束缚。既然这样,在规则之中坚定、清晰、毫不犹疑去做自己,才是真正的自由啊。” 她亦放下笔,托起下巴盯着他。 “其实咱俩的这场谈话,对我来说也像是一次命题作文,你会觉得我取悦、迎合、没有灵魂吗?” ……不会。 他怔然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只觉得她好像一面镜子,无情,清晰,却又诡异地带着些许慈悲。 她毫不回避地照出了他的自欺,却又奇迹般地接纳了他的阴暗。 照见他的同时,亦让他看见了她。 仿佛两颗遥远而孤单的星球,在宇宙无尽黑暗之中,一齐发出了色彩各异的光。 很是不同,但彼此照亮。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写完。”他匆忙起身,逃也似地出了书房。 他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罐可乐,拉开拉环一饮而尽,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见了鬼了。 刚才的一瞬间,他居然觉得心里有些悸动。 一定是他正值青春期的缘故。 她又是个女孩儿,总是天天在他眼前晃,才不是他有点儿欣赏她,但凡换个人,可能他也会这样。 平下心绪,他拿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打算带给她。 经过客厅,忽瞥见地上有张被匆忙叠起的白色纸片。 他捡起,她的声音响在脑海。 “这是对我很重要的人,连林佳期都不知道!” ……要看吗? 道德告诉他别这样,可好奇心一旦冒出来,怎么抑也抑不住。 就看一眼吧,看完就还给她,他只当做没看见,绝对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纸条打开,赫然是他和妈妈的电话号码。 ……所以,是她主动联系的妈妈? ……所以,连来他家辅导功课,都是她蓄谋已久的吗? 原来她不是不会追他,是有自己的节奏。 他捏着纸页,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书房,关上门,轻喊道:“游曳。” 她抬眸,见他背着手,眸中意味深长。 “原来我是你很重要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镜子 第16章 上瘾 游曳静静望着那双漆黑散漫的眼睛,疑惑道:“你是出去喝致幻剂了吗?” 邵时景:“……” 他走过来,把已揉皱了的纸展开,摊在她面前,指尖轻点了两下:“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她愣了一瞬,赶忙去书包侧兜翻找,却没摸到本该安静躺在那儿的纸页。 ……这算是她撒谎的回旋镖吗? 邵时景把另一只手中的瓶装水放在她桌角,悠哉在她对面坐下:“承认吧,你就是喜欢我。” ……又来了。 不过这也怪她,怪她没收好,怪她一直随身带着,怪她没早点把这张纸给扔掉,居然被他捡到。 事已至此,她只好硬着头皮否认:“我不喜欢。” 又在撒谎。 沉黑的眸子静静凝着她,带着丝若有似无的戏谑,仿佛全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游曳轻叹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你做什么?”他坐直身子。 “我去找邵阿姨道个别。”她背上书包,站起身,“我觉得这活儿不适合我。” 刚迈出一步,身侧便传来一股与她对抗的外力。 她垂眸,看见自己的衣角正被他的手指牢牢攥着,扯出一个尖儿。 “就因为我揭穿你?” “……不是。” 是她不想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 但她还是找了个妥帖的借口:“邵阿姨是个很好的人,她请我来,肯定也不是为了让我和你在这儿纠结什么情啊爱啊的,既然我发挥不了作用,不如趁早辞职,换份工作。” “……行行行,我不说了。”他难得服软,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就这么直直凝着她,“你就这么走了,岂非没拿到钱,还浪费了时间?” 游曳眨眨眼,有些不解:“我没拿钱,对你来说是什么坏事吗?你们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她的脑子是不是都用来考试了,以至于根本听不懂他话中暗示! 真是个笨蛋! 邵时景默了片刻,说:“怎么没有?横竖我妈不差你那点钱,但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她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到时候我怎么和她交差?” 游曳“哦”了一声,拨开他的手:“关我什么事。” 手指相触,又迅速分离,快得像他抓不住的流水,柔软,微凉,转瞬即逝。 视线扫过尚留有余温的指尖,追逐着那道逐渐远去的纤细背影。 她没有迟疑,径直搭上了门把手。 身后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而直接:“别走。” “这是你唯一一个又能赚钱,又能安静学习的地方。你,你留在这儿,我也好交差,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游曳的手没有按下去。 他是在……挽留她? 不应该啊。 她还记得第一次在男卫生间撞见他,那时,他也误会她暗恋他,对她的态度却是不耐的、傲慢的、避之不及的。 按理说,现在得知自己要走,应该敲锣打鼓庆祝才对,怎么反而挽留她? 况且邵阿姨和她父母不一样,不像是那种会无端责骂孩子的母亲。 啊!对了! 他捡到那张纸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有些得意。 难不成……其实是他喜欢她,所以才总想找些证据来佐证他俩两情相悦? 不过这样的话,她就更不能在邵家待下去了。 邵时景喜不喜欢自己她并不在乎,反正她不喜欢他,可她很在乎邵阿姨对她的看法。 她有点崇拜这样的女人,所以不希望在她心里留下“小小年纪就知道谈恋爱”的坏印象。 再说,万一影响了邵时景的成绩,她不就成了恩将仇报的千古罪人了吗? “……还是算了。” “咔哒”一声,书房门被她打开一条缝隙,下一瞬,又“嘭”地关上。 游曳身前罩下一片阴影,她抬眸,见邵时景单手扣在门上,眉头紧锁,俨然一副没打算让她离开的模样。 “你放心,我不会说你坏话。”她保证道。 “不是因为这个——” 她打断他,“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喜欢我?” 他耳根子一热,猛地把手放下来:“你,你胡说什么?” “不然你为什么要挽留我?” 游曳望着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连问这话的语气都平静得像一句陈述。 邵时景呼吸微滞。 是啊,他为什么要挽留她? 他又不喜欢她。 但就是这么下意识地做了。 “是……是我善良,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不想你再过一边看店一边学习的日子。毕竟总有人第一,但不是每个第一都能甩第二名那么多分,要是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前程,可不仅是你的损失,也是一中的损失,更是……桃溪市的损失。” 呼,还好他从小没少看妈妈开会。 是他惜才爱才,是他深明大义! 至于他耳朵为什么这么热……一定是因为他没想到她能这么直接且直白地把这种话问出口。 不带一丝少女的羞怯,反倒像一位冷静的判官。 嗯,就是这样。 他成功说服了自己。 游曳端详着他,见他耳尖微红,薄唇紧抿,颇有一副被人冤屈的不满,和她从前被弟弟栽赃时的神情一模一样,眉间染上愧疚:“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想。”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和邵时景一样自恋了? 这种家庭出来的骄纵少爷,与她天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在她的刻板印象里,他应该爱一个让他保护欲爆棚的楚楚可怜柔弱小白花,或者去谈一个美艳动人叛逆大胆的带刺野玫瑰。 总之,不会是她这种满脑子学习和赚钱的老实女孩。 她折回书桌,重新打开习题册,长舒一口气:“你不喜欢我就好,那我们还是能一起好好学习的。” 说罢,她就继续投身题海之中。 邵时景跟着坐下来,却彻底没了做题的心思。 不是,她什么意思? 不喜欢就能一起学习,那要是喜欢呢?喜欢的话就一起谈恋爱吗? 先不提他到底喜不喜欢她,他俩才认识多久啊?彼此真正了解吗?就这么想和他谈? 谈恋爱可是要牵手拥抱亲吻…… 他余光瞥向她。 从侧面观察,她本就盈润的唇瓣更显饱满,因着沉思微微嘟起,看起来非常…… 邵时景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打断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提笔去写作文。 她故意的! 他狠狠想,她就是看他对她没意思,故意这么问,好引他去想和她谈恋爱之后的事情,乱他道心,扰他清净!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幻想是精神鸦片。 她一定是绞尽脑汁地想让他对她上瘾。 他就没见过她这样诡计多端的女孩儿! 不知过了多久,游曳放下笔,见天已然暗了下来,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六点了。 她和邵阿姨约定的时间就是下午两点到六点,在这四个小时里,她做完了三套高一上的综合试卷。 见邵时景还未放笔,便没打扰,只留了个字条,收拾好书包,来到客厅。 她恰巧看见邵阿姨正把外卖袋里的最后一只餐盒往桌上放。 书房应该是特地做了隔音,否则她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听见,按照她家的情况,刘问芳把筷子搭在盘子上,她都能在卧室听见一声响。 见她出来,邵华笑着问:“学完了?阿姨下午忙,就随便买了点吃的,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不用了,阿姨。我妈已经在家给我做饭了,我要快些回去。” “喔……那也成,也怪我没提前和你说,那你回去路上小心点,课时费我已经转你微信了。” “好,谢谢阿姨。”她拘谨地鞠了一躬,“阿姨再见!” 游曳换好鞋子,赶忙出了门,循着来时的记忆,慢慢走回属于她的另一个世界。 拿钥匙拧开家门,爸爸和弟弟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妈妈在收拾残羹剩饭,听见门口的动静,原本的欢声笑语静寂下来。 刘问芳尬尴地冲她笑了笑:“哎?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天是周六。”她淡淡道。 游从军看向她:“哎,你这孩子,回来吃饭也不和你妈说一声,不然我们就等你了。” 游曳垂下眼睫:“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说了。” “哈哈,是吗?那可能是我们没听到吧。”游从军干笑两声,垂头问靠在怀里的游星筠,“你听见姐姐说了吗?” 游星筠大声说:“没——有!” 他探头探脑看向刘问芳,“妈,不是还有点剩饭吗?刚好可以给姐吃啊,别饿着了。” 刘问芳端着盘子,放回去不是,不放也不是。 她有些不确定给女儿吃剩饭,和让她饿肚子到底哪个是更优解。 好在游曳替她做了选择。 “不用了,我出去随便吃点。” 房门关上,她面无表情地沿着楼梯往下走,听见家中再次传来父慈子孝的欢声。 早知道,她就在邵阿姨家—— 不,就算重来一次,她依然不会这么做。 没见到邵时景以前,她还能抱着一丝期冀,是邵阿姨真的看重她,需要她来当她孩子的辅导老师,可见到他以后,她顿时明白那不过是她安放善心的托辞罢了。 毕竟他数学英语都能考满分,甚至还会她不会的题的解法,哪里是需要她辅导的水平? 哦,除了语文,和其他暂时未知的小科。 她会接受别人无言的善意,因为她此刻万分需要。 可她终究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所以,为了那么一点点自尊心,她不会留下白吃人家的饭,日后若找到机会,也定会报答那些真心。 只是她不确定—— 现在她眼眶酸涩,是在为邵阿姨留自己吃晚饭而感动,还是在因父母不等她吃晚饭而难过。 总之,她走进沙县小吃,点了一份鸡腿饭。 刚坐下,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清润男声:“游曳?好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上瘾 第17章 情愿 店内仅亮了一盏白炽灯,打在男生高瘦的背上,俊秀温雅的脸庞笼在光团晕开的阴影里。 明暗交织下,反倒衬得一贯舒展的眉眼冷锐些许。 “刘……瑾谦?”游曳从记忆之中拉出他的名字。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你是住在这附近吗?” 他熟稔一笑,坐在游曳对面,把一笼蒸饺放在中央,示意她可以尝尝。 游曳并未动筷,只客气回道:“是啊,你呢?” “我不住在这儿,我来……看奶奶。” 游曳“嗯”了一声,并不意外。 这一块儿都是从前国企工厂的老旧家属楼,还有个福利院和敬老院,后来国企改革深化,游从军下岗再就业,始终没搬走。 十几年过去,但凡混出些名堂的同事早就搭着房价飞升的春风买进卖出,置换了更新更大的房子,只剩下游从军这种瞻前顾后不敢决断的人和一些念旧老人守着老房子度日糊口,整个社区充斥着老态龙钟的生活气息。 刘瑾谦和刘琳琳是兄妹。 看刘琳琳的打扮,他们家庭条件应该不错,不住在这儿很正常 她咬了一口鸡腿,说:“对了,上次你帮我们和黄老师撒谎的事,还没来得及和你道一声谢。” “不用。”刘瑾谦笑了一下,凝目看着她,好在老板适时端上一碗小馄饨,暂隔了他的视线,“举手之劳。”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来说,却实实在在免了顿批。”她诚恳道。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她想起了邵时景。 细数起来,他俩认识不算久,却因对彼此都算作“举手之劳”的事情,相互帮助了好几次。 尤其是她能获得这份兼职—— 除了邵阿姨心善,也有他愿意配合的缘故。 他起码还有来谢她,虽然被黄老师搅和了,但她好像从没想好好谢过他。 或许……她也应该找个时机,有所行动。 但转念一想,万一他又把她的谢意自恋地当成她喜欢他的证明呢? ……自恋鬼真是讨厌啊。 刘瑾谦说:“其实我那天也未必是撒谎,我是真心想邀请你参加我们的法政社。” 游曳扯回思绪,有些不解:“为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一中规定,高三生不许参加学生社团活动,等明年,我就要离开社团了。” “在这之前,我想找一个靠谱的接班人,把法政社好好办下去,而你的文科成绩……无疑是新生里最靠谱的。” 游曳笑笑:“可是抱歉,我想选理。” 刘瑾谦挑了下眉。 才开学一周,她就这样笃定? 高中的课业强度和初中完全不是一个水平,高一上学期一共要考十科,不到最后期末,根本没法判断自己究竟文科分高,还是理科分高。 现在谈这个,还为时尚早。 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眼光。 她会学文的,她骨子里带着文人气质。 于是他试图抛出一根更大的橄榄枝:“如果你愿意来,明年华语锦标赛我可以带你一起,有了这个奖项,将来走自主招生也会更容易。” “不用了,学长。”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争。” “就像你说的,如果我的高中生涯只能参加两年的学生社团,一周还只有一次活动,我应该会选更好玩的,去体验一下平时体验不到的东西。” 她并没有深思熟虑便轻易地拒绝了他,原因竟然只是“她不想”。 以他当了十多年优等生的经验来看,考试成绩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运气和努力密不可分,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次次考好。 直接拒绝自主招生这样大幅度降分的好处,万一高考马失前蹄,后悔的只能是自己。 可她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或者说,她身上总是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傲气。 这种傲气不是从他人身上滋养而出的轻蔑与优越,而是一种对自我存在的高度接纳和认可。 只可惜,这样的选择在如今的他看来,的确有些幼稚和莽撞。 他惋惜地笑了一下:“那好吧。” 吃完饭,告别刘瑾谦,游曳突然一拍脑袋。 真服了自己。 她明明看出来佳期似乎对他有好感,怎么忘了假装答应,顺便帮她要个联系方式? 啊,不对,她多虑了。 照佳期那个性格,应该早就主动要了他的联系方式才对。 她打开手机,找到林佳期的对话框。 游曳:【猜我刚刚碰见谁了?】 林佳期秒回:【邵时景?】 游曳:【……】 她就非得一天到晚碰见他吗? 游曳:【刘瑾谦。】 林佳期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回复她:【在哪碰见的?】 游曳给她大致讲了一遍,最后试探问:【对了,你是不是有他联系方式?如果我后悔,我就去加他。】 林佳期又沉默了一分钟:【没有。】 ……这不对劲。 平时活泼自信,敢直接去要帅哥联系方式的女生忽然变得羞涩扭捏起来,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次她认真了。 对于刘瑾谦,游曳说不上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只是直觉告诉她,他们似乎不是一路人。 那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真的适合林佳期吗? 她打开浏览器,搜索了刘瑾谦的名字,从当地各个学校的表彰报道里摸清了他小学和初中的履历,又通过一张与报道重合的获奖照片发现了他的微博。 她一条条看完,把链接转发给了林佳期。 林佳期回得很快,带着文字都藏不住的雀跃:【好家伙,你又背调别人!】 游曳:【我看他从小到大都挺上进的,就是好像有暗恋对象。】 这条消息林佳期又是许久没回,游曳估摸着她应该急着去研究他的微博,没有看到。 她盯着聊天框,心想,什么叫又,要不是为了她,她才懒得去查。 上回她查,还是……好吧,没多久,是搜邵华阿姨。 ……那么邵时景呢? 她尝试在搜索框输入邵时景的名字,第一条看见的便是他初中时参加蓝桥杯国赛的获奖者信息。 她又去搜了蓝桥杯,比赛一共分为Scratch、Python、C 、Arduino等八个赛项。她只知道这些名字和计算机相关,但和她的世界相距实在太远—— 她的信息技术课只教到了如何使用办公软件。 上了高中以后,除非走竞赛,普通学生更是连信息技术课程都不会安排,一切皆为高考服务。 看来她当初对他的推断没有错,他就是喜欢计算机。 林佳期的信息忽然跳出来:【有暗恋的人没什么,只要没女朋友就好了,嘿嘿。】 游曳故意问:【你在说什么,他有没有女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佳期:【……没关系,我只是担心恋爱影响学霸的成绩。】 嘴还挺硬。 游曳憋着笑,摁熄屏幕,幻想着林佳期某天终于忍不住向自己坦白少女心事的场景。 或许也和今天夜里一样—— 坐落在街道两边的居民楼透出温暖橘调,她的影子随着路灯高低起舞,身旁时不时路过一辆车子,车灯的光轨像许愿之后破空坠地的流星,而天上的月亮永远忠于她的脚步。 游星筠有爸妈疼怎么了? 只要她积极生活,就能和本无血缘的人建立羁绊。 她坐拥世间万物,从不是孤身一人。 * 周一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 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学校没事时,班会就是班主任专属的“讲题课”,所以大家更为期盼的,反而是学校真的有什么事情。 社团招新便是班会的一次大事,更是不用被拘泥在教室里的一件好事,每个社团的摊位前都站了不少同学打听情报。 游曳则站在树荫下,翻着学校社团分发的手册,打算选好了再去问。 “你大抵是倦了,竟不愿意加入篮球社,怕不是被哪个好妹妹绊住,竟如此不搭理人,白累得我在这儿等你……” “……作为一个成分复杂的团体,我社致力于让各位社员在紧张刺激(?)的高中生活中感受二刺猿的美好,平常的社团活动是一起看番剧……” “上辈子她受尽侮辱,父母打骂,男友卷走她的全部,也把她毁得彻底。这一世,她卷土重来,看着曾经一遍遍践踏她的人跪在脚下,冷笑一声:知道我为什么不上你的当吗?因为我加入了模拟联合国……” 游曳又翻一页,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 回身看,是一位背着吉他的学姐。 “同学,要不要来我们音乐社?” 音乐…… 游曳猛然想起十年前的一个午后,她站在琴行外,指着玻璃橱窗内的一架深棕色的三角钢琴,问刘问芳她能不能学这个,却换来一句“学这个有什么用?浪费钱,不如把成绩搞好”。 后来,童年藏在心底的渴望终究还是尘封进了记忆里,变成了没能实现的遗憾,再想起仍有些怅惘。 她浅浅一笑说:“不好意思啊,我没有乐器。” “没有没关系啊,咱们学校有公用的琴房,什么乐器都有,虽然数量不多,但还算全,零基础也能来。” 游曳一瞬心动。 乐器可是她现阶段赚钱都不会去买的东西,当下竟然有机会免费玩。 不过她对于过度热情的人一向警惕:“可为什么只邀请我?” “因为……我们无人问津!只好谁都问一问,恰好问到了你。”学姐指了指空空如也的摊位,为难道,“乐器的练习成本可不低,学校规定的社团活动每周就一次,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学不成什么,白白浪费机会。毕竟每人只能报一个。” 原因合情合理。 游曳放下心来,轻轻点了点头:“好吧。” 填完报名表,游曳走进人群,去找林佳期。 学姐则拿着表往综合楼走。 隔着校道,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大厅里的邵时景。 落日余晖洒落在他的黑发和肩膀,似油画一般浓墨重彩,虽同样穿着校服衣裤,依旧和周遭的同学不在一个图层。 他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中央。 搞定了游曳,以后她便有机会和他同台演出,那时一定会座无虚席的吧! 她走上前,把游曳的报名表递给他:“喏,她填了。” 邵时景接过,挑了下眉:“答应得这么爽快?” 她点点头:“她好像本身就挺情愿的,你现在可以加入我们音乐社了吧?” 邵时景淡淡“嗯”了一声,倚着楼梯栏杆填报名表。 他的侧颜匿在暗光里,显得有些冷,黑色碎发散在额前,看不太清神情。 不知不觉间,她竟看出了神。 直到邵时景把报名表递给她。 她抿了抿唇,八卦地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一定要她来,你才愿意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情愿 第18章 晴天 “没什么关系。” 邵时景双手插兜,错肩越过她,步履如风,却不显急躁,俨然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他们才刚认识多久,就来八卦他个人**? 如果是游曳,她肯定不会做这种没分寸的事儿。 非要说的话,游曳……算是他的劲敌。 她爱撒谎,爱嘴硬,挑衅他的为人原则;她重技巧,重分数,挑衅他的学习方法。 但她偏偏在她的规则之下活得很精彩。 她不会为了讨好别人放弃自己的边界,却依然有不错的人缘;她坦诚地公开自己不会的难题,却依然能凭借技巧获得他超越不了的分数—— 毕竟满分已然是试卷的上限了。 所以,他固执地想彻底战胜她这个强大的对手。 比体力,太胜之不武;比成绩,短时间内他可能赢不了;比计算机……她根本不会搭理他吧?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她弄进音乐社,让她亲眼目睹他的音乐实力,然后甘拜下风。 音乐社招的是吉他弹唱,他特意去招新处即兴了一首曲子,社长果然如获至宝。 他便顺势把拉游曳进社作为了他加入的条件。 当然,他也很沉得住气。 直到结束了周一晚上的上门辅导,他也没和游曳提起这茬。 不过,游曳也压根没问他。 他不问她报了什么社团也就算了,毕竟他又不喜欢她。 可她在暗恋他哎! 怎么能毫不关心呢? 在她收拾书包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善心大发,试图引导这个恋爱笨蛋:“今天不是社团招新吗?” 游曳把书包拉链拉上,“嗯”了一声。 两人又沉默片刻,邵时景深吸一口气说:“刘思源好像报了数学社。” 他期待着她问出“那你呢”。 游曳只是眉头微凝:“数学社不是有竞赛要求吗?他已经决定好走竞赛了?” “……不知道,没问。” 服了,她怎么就知道关心别人,都不知道把话题转到他身上吗? 游曳背上书包,叹了口气。 “说到竞赛,我以为林佳期会去物理社,谁知道她居然去了法政社。” 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冷冷道:“别人喜欢去哪,自然有别人的打算,和你有什么关系。” 游曳眨眨眼睛,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林佳期放弃了去物理社的机会,改去政法社,肯定有她的考量。 万一她已经想好了走高考,不走竞赛呢? 万一她有更好的资源学竞赛呢? 也未必会是她担心的那样:林佳期为了男色,放弃理想。 游曳想起下午和林佳期的小争执。 她得知此事后,曾直截了当说:“佳期,你怎么能去法政社呢?” “我为什么不能去?” “去法政社对你一点好处没有。” 林佳期不大高兴,撇了撇嘴:“可你不是也报了音乐社吗?” 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的话属实有些武断。 她忽略了林佳期也是一个心中有自己思量的女孩儿,自己为她预设的道路可能是好的,但未必是她真正想要的,在她没有真正脱轨之前,自己不该那样想她。 她决定待会儿给佳期道个歉。 心中微小的芥蒂彻底被化解,她弯起漂亮眼眸,好心情地冲邵时景浅浅一笑:“你说得对,谢谢。” “我要回家了,再见。”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只留他一个人坐在原处。 邵时景:? 她在莫名其妙地谢他什么? 而且直到她走,她都没想过要问他一句…… 算了,懒得管。 总之,她真的活该没男朋友,谁当她男朋友谁倒八辈子血霉,怕是活不到退休就得被气死! “阿姨,我回家了。” “稍等!”邵华从工作电脑屏幕上抬头,叫住游曳,拿起手机拨了邵时景的微信电话,“喂,你去送一送她,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 游曳闻言赶忙摆手:“不用了阿姨,我自己可以搭公交车,离末班车还有一个小时……” 与此同时,邵华电话内传来邵时景稍显忿忿的声音:“我才不去!妈,我都十五了,放古代指不定都有孩子了,这么晚了你让我去送她,你不怕她害怕?也不怕她家人看见,以为她早恋?” 邵时景说着,站起身,开始套薄外套。 心想,只要妈妈说一句“他的人品她信得过”,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骑单车送游曳回家。 谁料邵华说:“也是。” 然后“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听见邵华起身去拿车钥匙的声音。 “我开车送你回去。” “真不用麻烦了阿姨——” “别客气,我们每个月有油补,根本用不完,况且我开车送你回家只需要十分钟,你等公交的功夫说不定就到家了……” 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的对话邵时景再听不见。 ……气死了,早知道不替她考虑那么多了。 不过,绝不是他想送她! 他只是觉得妈妈工作忙,而他已经没事了,所以想帮她分担。 他坐下来,憋闷地复盘游曳走之前与他的对话。 已知她是一个不关心别人**的人,可他对她来说应该不是别人,那她为什么不主动问他呢? 思来想去,得出两个答案。 答案一:她喜欢他,所以要高度尊重他的**。 答案二:她喜欢他,所以不好意思直接问,但会想尽办法从别的渠道打听。 所以,她横竖还是喜欢他的。 邵时景莫名放下心来。 * 从本周四开始,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都是社团活动,大家可以根据社团手册里的信息各自到社团活动室报道。 音乐社设在综合楼二楼的琴房和会议厅。 游曳下课后去了趟卫生间,等她背着书包上楼,会议厅的舞台上已然人满为患。 哎?当初不是说没什么人报名吗? 游曳好奇探头,自校服的缝隙间瞥见了双冷淡又熟悉的眼。 流畅悦耳的吉他混着清澈声线,从围成圈的人群中逸出,是周杰伦的《晴天》。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怎么总觉得哪都有他? 不过可能只是巴德尔效应—— 当她第一次觉得邵时景阴魂不散的那刻起,就会开始在生活中频繁留意他,从而产生一种他无处不在的错觉。 安啦安啦,只是巧合。 游曳移开视线,没去凑这个热闹,径直往琴房走去。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歌声成了她在琴房寻觅乐器的背景板。 不得不承认,他唱慢歌的时候,少了许多平日里慵懒傲慢的劲儿,干净温柔,莫名缱绻。 绕过一排管乐器,她拐入尽头的小房间,登时心中一跳。 钢琴! 一架被厚丝绒布盖着的三角钢琴矗立在房间中央,游曳没有犹豫,当即就决定要趁这个机会学习它。 她走回舞台,从围观的人群中找到招她进来的那个学姐:“学姐好,琴房里的那架钢琴可以用吗?” 女生不想错过邵时景的歌,头也不回说:“能。” “那你可以教——” 女生依旧没回头,只摆摆手,语气染上些不耐烦:“……哎呀,我忙着呢,你找别人吧。” 奇怪,报名那天对她那么热情,怎么今天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游曳耐心解释:“我只是想请教一下怎么使用,我怕弄坏。” 如果她不是对乐器一窍不通,她才不想麻烦别人,毕竟弄坏了将会是一笔巨款,而她无力承担。 学姐不耐更甚,随手指向坐席末尾的另一群人:“不会的话就别折腾了,去合唱团呆着,在那儿你什么都不用学,有嘴就行。” ……算了。 游曳干脆闭了嘴。 台上,抱着吉他的少年恰唱到那句“你会等待还是离开”,便见游曳轻蹙着眉,转身回了琴房。 他不知道她与别人说了什么,只知道她几次三番都选择了离开,压根没打算等他唱完。 聚光灯打在他微垂的羽睫,眼下投落出两团鸦青色阴影。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弹唱实力产生了怀疑。 * 游曳一向信奉办法总比困难多。 没人管她,总好过被人干涉。 她小心翼翼坐在琴凳上,掀开琴罩,探出一只手指轻轻点在白键。 钢琴发出“咚”地一声响。 她看向琴房,发现几个正在挑选乐器的学生朝她看过来。 她一只一只白键轻点过去,只能听出来从左到右的声音越来越高,有声,能用,可怎么用它弹出曲调,她不会。 她想掏出手机上网查,可这小房间没有门,要是被谁看见了,告到黄老师那儿,实在得不偿失。 没怎么犹豫,她当即决定今天先在房间角落的窄桌上把作业写完,等晚上再上网自学钢琴的基础用法,这样,下周四再来的时候,就能上手尝试了。 “铛!” 没过多久,钢琴忽然重重响了下。 游曳学习的时候一向沉浸,这突如其来声响吓了她一跳,扭过脸,看见邵时景正端坐在钢琴前,仿佛是个高贵冷峻的演奏者。 他微垂着眼,修长手指在黑白键上飞舞一遭,迸出一串音符。 游曳依稀辨认出是“do、re、mi、fa、sol、la、si”。 “你想学钢琴?” “你会弹钢琴?” 两人异口同声。 邵时景清了下嗓子,淡淡一笑:“不值一提,不过我好多年没碰了。” 其实,他根本没学过钢琴。 小时候家里一楼的会客厅里倒是放了一架,邵华也曾提议为他请个钢琴老师,被他强烈拒绝了。 他觉得学古典乐就像成为了作曲家的奴隶,一点不自由。 他看向游曳,眼底带着一丝微妙的愉悦:“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晴天 第19章 鱼唇 邵时景本以为她会回答“可以”或者“不用”。 不过,不论是哪个答案,那都是她亲口承认他比她强的有力证据。 可他没想到,游曳认真思考了片刻,问他:“你会弹久石让的《Always with me》吗?就是《千与千寻》的主题曲。” 他顿了一下:“不会。” 游曳收回目光,转身提笔,继续做作业,“哦,那不用了。” 简单一句话,却让邵时景登时变成了炸毛小狗。 作为一个从还在穿开裆裤时就已经被同龄小女孩儿送棒棒糖的帅哥,他什么性格的女生没见过? 唯独没见过游曳这样从不按套路出牌,还变着法子嘲讽人的!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个“哦”字,甚至还带着点失望。 好像不是他主动提出可以教她这个笨蛋学生,而是她在居高临下地挑选老师,他却不合格! 真是气死了! 他死死盯着正认真做作业的游曳,噎了半天,起身站在她身前:“游曳,你凭什么嫌弃我?” 他说得很慢,咬字清晰,音色拖得有些长,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游曳放下笔,茫然抬头:“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她好像只是礼貌客气地拒绝了他。 怎么,少爷的臭脾气又换了路子,开始走强制路线了吗? “我想,我应该有合理拒绝的权利。”她平静地望着他。 “你哪儿合理了?我是见你和社长似乎有点不愉快,好心来看你,见你不知道干什么,只孤零零在这做作业,想让你有点参与感,所以才教你弹琴。” 游曳微微一愣:“……谢谢你,但真的不用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是她招我那天承诺零基础也能来,我才会请她指点一下。归根结底是她不负责任,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可是我——”他的话戛然而止。 “是你什么?”游曳好奇问。 “……是我们社团的一份子,帮助社团萌新,人人有责。” 毕竟她是因为他才来的音乐社,万一被孤立了,他得多内疚啊。 “……没想到你还挺有责任感。”游曳感慨。 “是啊。”邵时景干脆认了下来,“所以你凭什么嫌弃我?” 虽然他的钢琴也只是能认清琴键弹弹简单旋律的水平,但是教她这个什么都不会的,总算绰绰有余吧? 他承认,他的确有些私心在……但总归没坏心眼。 所以她到底哪里嫌弃他了? 游曳还是有些不解,她实在摸不清他的脾气,只好试探解释:“只是我想学那首曲子而已,既然你不会,我为什么要浪费你的时间呢?” “……你只是怕麻烦我?”这回轮到邵时景愣住了。 “是啊,你进社团,肯定也有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那如果我会弹呢?” “我想……我应该会挺乐意请教你的吧,毕竟在这儿我就和你比较熟。”误会解开,游曳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你既然不会,也不用为了帮我特意学。” 邵时景“哦”了一声,很快脸上一热,“切”了一声,“不是,你想什么呢?谁打算为了你特意学啊!” 她俨然没意识到她的话有多自恋,仍望着他道:“没有的话那太好了,你快去练你的吉他吧,我也要做作业了。” 说完,她即刻进入学习状态。 邵时景:“……” 直到晚上,两人在书房一起学习时,邵时景依旧悄悄留意着她,见她在网上搜了钢琴教程,在笔记本里记下黑白键的音调规律,等他做完作业,开始写额外的习题时,她则用指尖点着桌面,模拟指尖在琴键上的落点。 看得出来,游曳自学能力很强。 这也是她成绩为什么这么好的原因之一吧? 不过也同样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怕给别人添麻烦。 他觉得她像罩着一只玻璃罩子入世,乍一眼看完美融入人群,可当他朝她伸出手,首先触碰到的却是一层薄而冰凉的透明硬壳。 其实,麻烦有时也是关系里的一种正向动力,只有相互“麻烦”,才能打破那层玻璃罩子,触碰到对方真实的温度。 她为什么总是不想接受愿意被她麻烦的人的好意呢? 比如他,比如他妈妈。 或许是她经历过太多太深的失望? 于是开始觉得伸向别人的手是不被欢迎的,是困扰别人的。 就像她宁愿独自面对着一架音调不准的钢琴,也不愿意让他特意学一下那首曲子。 虽然他不擅长钢琴,可他好歹算是个玩音乐的,乐理知识相通,他学起来不知道比她容易多少…… 不对,他才不会为了她特意学! 既然她怕麻烦他,那他最多也就帮她做做不麻烦的事,别的她想都别想! 譬如她认了琴键和指法,却还不会识谱和节拍。 不是喜欢自学吗? 哼,那就学去吧,看她能学成什么模样! 于是,游曳在离开之前,收到了一本名为《基本乐理通用教材》的书。 “借你的,好好学。”他半个身子倚着桌沿,长腿比桌面高出一截,低头凝着她,话里的傲慢一如既往,“等年底元旦晚会,别丢一班的人。” 游曳拿着书,有些懵:“……什么元旦晚会?” 邵时景挑眉:“你不知道吗?音乐社的每个成员都得在元旦晚会表演节目,不然学校为什么要出经费?购置乐器可不便宜。” 游曳顿时欲哭无泪:“我不知道。” 早知道她就不报了! 她这辈子唯一一次上台表演文艺节目,还是军训班级大合唱。 他难得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杏仁般的眼瞳因震惊而睁大,又因懊悔而气鼓鼓地瞪着,怪可爱的。 啊,不是,是怪活该的。 不过社长到底是怎么招她进来的啊? 怎么什么都没和她说清楚? 算了,归根结底是他造的孽,他自己负责。 他望进她的眼睛说:“以后在社里,你有什么问题,就别找王艺宁了,可以直接来问我。” 原来那个学姐叫王艺宁。 游曳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 “你和她很熟吗?” 明明她俩都是高一生,怎么总感觉他像社团里的老成员似的。 邵时景刚想说不熟,思绪转了转,忽然反应过来—— 她不会是又吃醋了吧? 肯定是。 不然她干什么提这茬? 不就是想要一个解释吗? 他唇角浮起一抹轻笑,眼里尽是春风得意:“你想知道啊,那你求求我?” 只要你服个软,我就告诉你。 游曳斩钉截铁道:“不想。” 实话讲,她是有那么丁点的好奇,可她只是好奇她在社团里的待遇为什么和他全然不同,对他和别人的关系如何并没有兴趣。 可他俨然已经把她的问题归结为后者。 既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还不如不听。 她看了眼表,念及邵阿姨还在等她,匆匆出了书房。 “谢谢你的书!” 邵时景目送她走远,忿忿低头去写未完的作业,在“什么是自然界中已知最硬的天然物质”一题上报复般地写下“鱼唇”。 想到鱼唇像愚蠢的谐音梗,他顿时深表赞同—— 她在暗恋他这方面蠢蠢的也就算了,利用人际关系以达到目的这方面更是蠢得不行。 先让他出了这口气,等全写完再回来改吧。 游曳刚到家属楼下,手机忽然振动了一声,从口袋掏出来,见是邵时景发来的一条Q.Q消息。 【我们不熟。】 此时的游曳已经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在解释他和王艺宁不熟,还是在和她赌气? 不重要。 反正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生气,又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哄好。 * “不是我说,你这孩子平时作业都做得很好,今天是怎么回事?”化学老师敲了敲习题册,“鱼唇?这题的答案是鱼唇吗?我不信后面的那些你一道错的都没有,反而最基础的第一题做不对,来来来,你来给我解释解释……” 邵时景说:“老师,这题我会,是金刚石,这题我就是随便填的,本来想着写完了再回来改,最后忘了。” 化学老师是一位颇有资历的中年女教师,自然对这种借口见怪不怪,武断道:“你这解释太牵强了,你以为老师就不上网吗?鱼唇不就是网络用语,意思是愚蠢。” “老师知道你们这年纪,心高气傲,懒得在基础题上浪费时间,觉得做这种题很蠢,可你知不知道,不在基础题上丢不该丢的分,才能尽可能把成绩考高?” “老师,我真不是——” 她板起脸:“你看,你到现在还没认清你的错误。” 游曳刚进办公室,便见化学老师举着作业,眉头深蹙,而办公桌旁站着满脸无奈的邵时景。 他的视线越过重重办公桌看向门口,似乎在寻找逃脱这冗长唠叨的途径,谁料恰与她撞个正着。 他微微一愣,赶忙别过脸。 “老师和你说的是什么?是你的态度,态度最重要!你对待作业的态度,你对待老师的态度,还有你对待成绩的态度!上回你来办公室,不就是因为你故意不写语文卷子吗?这回又是……” “老师,这次是我不对,今后我一定认真对待每一题。” 邵时景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眼见游曳又好奇地往他这儿看了一眼,莫名有点心焦。 ……可千万不能被她发现啊! 万一她误会他喜欢她了呢? 化学老师见他终于诚恳认错,这才缓了语气:“下回可不许这样了啊,月考好好考,再犯这种错,我就和你班主任告状。” “好的老师,谢谢老师。”他恭敬鞠躬,接过习题册,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游曳从赵杰办公桌上取回班级手册,跟着出了办公室,本着对自己辅导的“学生”认真负责的态度,喊住他:“邵时景!” 她伸出手:“你的作业给我看看。” “不给。” “我收了邵阿姨钱,就得对你负责。” “不用。”他攥紧习题册,快步离开,试图用腿长优势甩开她。 下一瞬,身后忽然“哎呦”一声。 他被迫止步,转身见她手中册子散落一地。 “……线圈断了。” 她蹲在地上望他,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纸页,像一只打翻了猫粮的漂亮小猫,正可怜兮兮地对着素不相识的行人喵喵叫。 没有人能拒绝一只小猫。 起码他不能。 他抿着唇,几步走回去,随手把习题册放在地上,蹲身帮她去整理纷乱的纸页。 趁此机会,游曳眼疾手快地抢过习题册,翻到昨天留的作业,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鱼唇是自然界中已知最硬的天然物质”。 鱼唇?什么鱼唇? ……该不会是指她的嘴吧? 邵时景: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下一秒:好心又被骗!!![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鱼唇 第20章 脉搏 “你故意的?”两人异口同声,同时望向彼此。 在这方面,他们总有莫名其妙的默契,只是这回的潜台词却各有不同—— 你在故意借着题目阴阳我? 你在故意利用我的好心设下圈套! 游曳凝视着他,目光对峙间,她看见他漆亮的眸中飞过一对叽喳互啄的麻雀,飘落两片追逐缠绕的秋叶,最后只剩下自己那双因疑惑而微微瞪圆了的眼睛,正倒映着他那张愠怒的俊脸。 他看起来似乎比她还生气。 不对,她压根就没生气。 他的形容某种意义上讲很客观,她的确是一个嘴硬的人。 她期待有人坚定地对她好,却又恐惧陷入失去它的落差里,所以,比起得到后再失去,她宁愿从未得到过。 正如她有时会无比庆幸爸爸妈妈从来没喜欢过她一样。 她总想表现得刀枪不入,好让人觉得她也不是非谁不可。 这样,才不会让她失去对自我的掌控。 说到底,他只是揭穿了她,而她却愚弄了他。 他比她更生气,也是应该的。 游曳轻轻咳了一声,垂下眼睫去看习题册,率先避开他的视线,淡声说:“是啊,我故意的,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帮我。” 她找他要过,是他故意不给。 但她也知道他底色善良,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邵时景紧紧盯着眼前神情恬淡的少女。 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承认了! 她就这样心平气和地承认了! 她就这样云淡风轻地承认了! 她凭什么笃定他一定会帮她? 作为一个品行优良的帅哥,不论是谁东西撒了一地,他都不会袖手旁观好吧? 他绷直唇角,不服气说:“谁一定要帮你了?你少自作多情。” 他从她手中抽回习题册,把整理好的纸页塞给她,然后站起身,与她拉开距离,仿佛避之不及。 “可事实就是这样。” 虽然她不理解这和自作多情有什么关系,还是扬了扬手,目光坦然,纸页被秋风吹得呼啦响。 “那你呢?好端端为什么写我?因为我昨天拒绝了你教我钢琴吗?” ……可恶,骗人的明明是她,怎么他反倒莫名有点心虚? 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划重点,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如果她的理由正当、委婉且充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两人隔着半米距离,并肩往班里走。 邵时景本以为她会继续指责他,或者解释些什么,谁料她只微微松了口气,说:“还好你没写我大名,你要是填了‘游曳的嘴’,只怕咱俩现在就不在走廊,而是在黄老师的办公室,还得被扣上顶早恋的帽子。” 届时,按一中校规,她不仅要被请家长,还会取消本学期评奖评优资格。 她拿不到学校奖学金,将痛失一大笔钱。 这得上多少个夜班才能赚回来啊? 邵时景居高临下睨着她。 果真!和他之前想的一样! 她就是会误会他,以为他想和她早恋! 暗恋的人是这样的。 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会被她在脑海里加工注解成和她有一段未定之缘。 那真没办法了。 他实在无意散发魅力,可还是不经意间撩到她。 他自顾自胡思乱想一通,冷冷警告:“你别多想。” 游曳不满抿起唇:“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确定黄老师那种捕风捉影的人,不会因为这事怀疑到咱俩头上?” 邵时景心说什么黄老师,重点是黄老师吗? 重点是她凭什么就这么笃定他会和她早恋! ……想和他早恋也就算了,还畏首畏尾的,一点都不轰轰烈烈、潇潇洒洒。 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一步,他肯定不会连累她啊。 “这是我的作业,就算黄正纪误会,我也会一个人担下来,不会影响你。”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游曳,“毕竟你又没把我名字写习题册里。” 说完,他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总觉得自己这句话像是怨夫在对冷淡的妻子幽怨撒娇。 呕,怪恶心的。 为了冲淡不适,他主动说:“对不起啊,把你写进习题册泄愤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我没怪过你。”她轻声道,“我利用了你的好心,骗了你,也很对不起。”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诚恳道歉。 道歉的原因无他,只是希望他千万不要因为她的愚弄,不再愿意去当一个善良美好的人。 毕竟真心可贵,善意难得。 邵时景转过脸,目光灼灼看向她。 她抱着册子,马尾在脑后晃啊晃,像尾尖微微向上的小猫尾巴。 * 又是一个周四。 邵时景练完弹唱,悄悄走近琴房。 琴房中央依旧是那台老钢琴,岁月在它的琴键上留下了泛黄的痕迹,仿佛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日复一日等待着有缘人来倾听它与时代的共鸣。 而此时此刻,它的有缘人游曳正端坐在琴凳上,被透窗而来的夕阳笼罩着,小心翼翼地凝视着黑白键,像是在默记什么,而后郑重奏下了第一个音符。 “铛——” 邵时景不由止住脚步,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正色望向那位端庄从容的演奏者。 “铛——铛——” 他下意识往侧方挪了半步,斜倚住墙。 “铛铛铛铛铛!” 邵时景:“……” 他远远凝着钢琴旁的少女,见她神情肃然,正全神贯注盯着琴键。 不得不承认,她的进步神速,短短一周,居然已经到了能上手去弹曲子的地步。 自打那天她对他破天荒地道歉后,他看她很是顺眼—— 一个撒谎和呼吸一样简单的女孩儿,都能被他的为人打动,第一次对他诚恳道歉,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朽木可雕,孺子可教! 暗恋果然是宇宙中的最强力量。 正如她喜欢上了本就很好的他,就有前所未有的动力去变得更好。 正如她现在的演奏水平,似晨光熹微时初醒的森林,空灵的鸟鸣刚啾啼一声——便被猎人开枪了结了生命;又似水流澹澹的清澈小溪,猛地被徒步的旅人倒了锅吃剩下的红油火锅底料;一曲至高.潮,旋律渐激,好容易有光怪陆离热闹鼎盛的鬼市之感,忽从天而降了一座锁妖塔,霎时把整条街清扫彻底,天地间空荡荡的真干净,连带着他的大脑都一片茫然。 良久,才又响起“铛”地一声。 邵时景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春晚小品里的“大锤八十,小锤四十”,任凭琴音叮叮咣咣穿透耳膜,随意锤打着他的太阳穴,下意识迈开长腿走入屋中,半晌,才觉得魔音渐远。 游曳放下手,从眼花缭乱的琴键里抬起头,恰与他对上目光。 邵时景:“……” 游曳:“……” “你……你怎么来了?”她抿抿唇,率先打破沉默。 是不是因为她弹得太难听,给社团造成了噪音污染,所以王艺宁派他前来制止她。 可她也不想的,谁让这间小琴房没有门呢? “啪,啪,啪……”邵时景一下一下地鼓掌,走到钢琴边,淡淡道,“一共三千九百六十块。” 游曳一头雾水:“……啊?什么意思?” 他镇定说:“没什么,就是感慨一下你的琴音挺值钱的。” 派她去凿墙,估计装修工人都得集体下岗。 “……真的吗?”她狐疑看向他。 当然是假的。 邵时景没说什么,毕竟她是第二次来,能把这首曲子磕磕绊绊,断断续续,荒腔走板,艰难无比地演奏完,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不能做那个扫初学者兴致的人。 更何况,她见他没有否认,眼底似乎浮现出些极其微妙的小得意。 她要是孺子可教,他也乐意当一回伯乐之师。 谁让他人好呢? 邵时景扫了眼谱架,见竟是她自己的手抄版,一笔一画誊在笔记本的最后几页。 “怎么用简谱?” 他沉声耐心说:“钢琴更适用于五线谱,谱表上的音符位置直接对应钢琴键盘的固定音,不用你再去想琴键的区域。” “简谱是首调记谱,音高会随调性变化移动,弹的时候还得额外推算。” “我给你的那本乐理书里不是有教五线谱吗?看不懂吗?那你怎么不问我?” 游曳垂首望了眼琴键,感慨道:“不是,其实我能简单辨认五线谱,一线mi,二线sol,下加一线就是do……但是对我来讲还是有门槛,不能一眼就知道是什么音调,简谱适合我,1234567,都是数字,多明了啊。” “可简谱在钢琴弹奏里非常有局限性——” “我现阶段只想学这一首曲子,所以简谱够了。” 她打断他,干脆地剖陈她的意图。 “我不是来好好学钢琴的。” “咱们一周只有一次社团活动,现在离元旦不过十几周,想在这十几小时里彻底学明白钢琴……”她转过脸,认真望着他,俨然是一副深思熟虑过的模样,“你知道,这不可能。甚至我拿这两年的社团时间练,也可能比不过人家正经学过钢琴的小学生的水平。” “所以,这两年,我只需要练会两首曲子,足够应对元旦晚会就行了。” 说着,她又按响琴键。 第一句已经比上一回熟练许多。 “……你不打好基础,又能练成什么样?” 邵时景不太理解这种几乎可以用急功近利来形容的学法。 “很简单啊。”她盯着琴键,哼吟出那首《Always with me》,指尖轻敲在琴键,却没压出声响,宛如在溪间轻点水面跳跃的小鹿,“这首曲子我听过无数遍,非常熟悉它的旋律,只要我记住每一个音调对应的琴键位置,反复练习,形成肌肉记忆,自然就会了。” 邵时景默默等她奏了几遍首句,果真一遍比一遍熟练,最后一遍甚至称得上流畅至极,节奏和琴键分毫未错。 ……她还真是能用应试考试的技巧学习一切。 不过他还是不太认同她这种学法。 虽然事半功倍,但……会不会失了在爱好里探索徜徉的乐趣呢? 算了,急不得,朽木还得慢慢雕。 既然她现在想追求效率,理由又正当充分,那就尊重她的想法吧。 唯一要紧的就是这台钢琴许久没有调音,音准有些偏。她既然要效率,等他听出来,再一次次帮她调,肯定来不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干脆趁现在闲着教会她。 他在心中默念着效率,翻找出调音工具,旋即颇为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腕。 覆在她脉搏上的手指修长,温热,带着她难以挣脱的力道,所以她只能被迫任他摆布,他颇为从容地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最后把扳手放在她掌中。 游曳:“……” 她的眼皮跳了跳,慢慢抬起眼睛。 眼风似刃,架在他的脖颈上,惹得他的喉结上下一滚,这才后知后觉她的手居然在自己手里。 嗯?是她自己伸过来的吗? 回忆宕机,邵时景沉思片刻。 好像……不是。 ……那总不能是他亲手拉的吧? [害羞]想拉直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脉搏 第21章 初次 哦,对,是他想教她调音来着。 ……所以,是他主动牵的。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念幼儿园的时候,老师让小朋友们手牵手过马路,他都只和小男孩并排走,去牵他们的手,没想到今天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游曳占了便宜。 完了,他为他理想中的崇高爱情守护了十几年的清白不在了。 邵时景僵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死掉了,不会再跳动了。 他余光去瞄身前的游曳,却发现她的脸好像有点红。 被心上人牵着,害羞,实在是人之常情。 果然,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他惆怅着,忽觉得包在自己手中的柔软轻轻动了一下,裹挟着些许潮湿与粘腻。 原来,是他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汗津津,沾染了那朵云。 他这才留意到女孩子的手和男生截然不同,很软,很小。用云朵比喻似乎不够恰当,更像是一块棉花糖,指尖还沾染了金属工具的微凉。 ……那他是不是该帮她暖一暖啊? 匪夷所思的念头陡然从脑子里冒出来,邵时景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呸,她又不是他的女朋友! 没有帮暖手的义务! 邵时景猛地把手收回,下意识地舔了下发干的嘴唇。 而后只听“当啷”一声,扳手砸在了地上。 “……邵时景,你是不是有病?” 柔软的棉花糖团成拳头,垂在游曳校服裤的中缝,她咬着牙,双颊通红,看起来很是恼他。 是怪他放开了她吗? 可他们没名没分的,总不能一直牵着不放吧? “是你自己没经我允许,非要掰我手指把它放上来,还拽着我不松手,我挣都挣不脱!这也就算了,最后故意用力甩到地上是做什么?逗我玩呢?” “啊……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是他没有把控好力道。 他弯腰去捡,却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身体某处的强烈存在。 邵时景:“……” 他顿了一下,捡起扳手,再直起身时,略微佝着腰,却没再递给她。 游曳伸出手:“拿来啊。” “不用了。”他蹙着眉,脸色不大好看。 她现在最好是离他远点,省得看出些什么。 她聪明狡诈又诡计多端,要是被她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怕是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游曳往前一步,试图去他手里拿扳手。 刚倾身过去,男生适时地后退一步,让她抓了个空。 她皱起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些日子,游曳看了不少钢琴相关,虽仍没有什么实操经验,但理论知识已经掌握了七七八八。她本猜测他是想教她调音,可经过这一系列的事儿,反倒有点摸不透他的意图。 是想捉弄她吗? 正在这时,放学铃声响起。 邵时景猛地松了口气。 终于……终于不用再继续面对她了。 “我想教你调音,但现在放学了,时间来不及。” “下次一定。” 说完,他逃也似地离开琴房。 游曳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这下彻底确定,他就是在捉弄她! 来找游曳的林佳期刚走到门口,便见邵时景目不斜视地从她身前经过,脚步迈得飞快,诡异的是他的耳朵鲜红欲滴。 林佳期一边打趣一边走进来:“哎,怎么他的脸这么红啊?你俩发生了什么——” “不可告人的故事”还没说出口,她便发现了更为诡异的事情:游曳的脸同样鲜红欲滴,眼睛睁得滴溜圆,却不像是含羞带臊,反倒显得气鼓鼓。 为什么啊? 林佳期挠挠脑袋。 她本来都做好嗑cp的准备了,但当事人似乎很生气。 于是她当即决定抛弃八卦站姐妹:“他也太过分了吧!就这么丢下你跑了?” 果然,游曳委屈巴巴地看向她:“你也觉得他过分是不是?明明示范一下就行,偏偏拽着我耗到打铃,又拿放学当借口,连多花几分钟都不情愿,他不想教,一开始就别碰我啊!” 林佳期听了个大概,从中挑拣出重点,好奇道:“又是拽又是碰……难道他牵你手了啊?” “……没,没有啊。”游曳连忙否认。 这怎么能叫牵手呢? 所谓牵手,应该是遇见喜欢的人,手指若有似无地触碰,指尖相撞,再试探地慢慢勾在一起,直至牢牢相握,共享掌心的温度。 这是从未谈过恋爱的游曳对于牵手的全部想象。 总之,绝不能是这么草率又无礼! * 邵时景拧上哗啦流水的水龙头,随手抹了把脸,带出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 身为一个新时代青少年,他并不认为**可耻,也不会刻意回避,但他也并不重欲,除却刚发育时因为新奇看了些科普电影,就没再主动做过什么。 不管是偷偷看.片,还是自我纾解,在他看来都是自我放任的表现,是被**操纵了大脑。 除了片刻欢愉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还浪费时间。 所以,他大多都是任它起,任它落。 但此刻,距离他牵她的手已经过了十几分钟,它却依然耀武扬威,难以平复。 陌生而隐秘的冲动流经他的四肢百骸,惹得他烦躁。 邵时景皱着眉,扯了下自己的校服,试图把它遮掩得当。 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 她又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它到底在激动什么?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她发现。 ……应该不会吧,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哪能懂这个? 不过也不一定。 游曳的求知欲和行动力都很强,保不齐她初中上生理课之后,就会去多搜点别的,然后对此了如指掌。 ……算了,先观察观察她对自己的态度再判断吧。 当晚,他在书桌这端,游曳在那端。 两人沉默着,之间仿若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真空银河。 直到她回家,两人愣是一句话没说。 邵时景绷着脸,心想,她应该是发现了。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即使具备了理论知识,也没有实际经验,见喜欢的男生对自己产生了生理反应,肯定害羞得手足无措,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正常相处,干脆就先不理他了。 等她冷静冷静,就能回归正常了。 他拧了拧眉心,忽而闻到随着晚风飘来的干净皂香。 是游曳衣服上的洗衣粉味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风送来她的气息,抬眸望向书桌的另一端,明明已经空空如也,可他甚至能轻易勾勒出她安静学习时的侧颜。 邵时景深吸一口气,随手翻开了一本竞赛题,直到过了十二点,他才放下了手中的笔。 兴许是脑力劳动过度,他今天入睡得很快。 夜色寂静,书房内落针可闻。 他埋头奋笔疾书,直到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贴坐在他身旁。 他侧目看她,她自然而然地把他手中的笔替换成了她的手指。 “握笔干嘛呀?握我吧。” 依旧是他熟悉的语调,淡然,平静,却出乎意料地大胆。 说着,她不知羞耻地靠在他肩膀,清新的皂香铺天盖地。 掌心的指尖缓缓深入,钻进他的指缝,牢牢扣住他的手。 他这才猛然发觉,她的掌心比指尖更烫,十指相扣时比他包住她时还要软,连带着一颗心也跟着发软发烫起来。 他下意识想要逃离,却被她握得更紧。 “手有点痒,你帮我捏捏。”她在他耳边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被下蛊似的照做。 摸过她柔滑的手背,抚过她发烫的掌心,揉过她纤细的手指,捏过指甲修的圆润干净的指尖,几乎是把每个位置都捏了个遍。 “……更痒了。”她耳根泛红,声音格外清晰,听起来可怜至极。 “那不捏了。” 他面露遗憾,却把她握得更牢。 眼前的场景突然变换,他猛然睁开眼,卧室里仅漏了一缕月光。 荒唐,真是荒唐。 * 第二天,他在教室这端,游曳在那端。 想起那个荒唐梦境,他也不想与她说话了。 两人依旧沉默着。 第三天、第四天……游曳除了公事公办,不再和他多说一句,他这才后知后觉她可能不是在害羞,而是在生气。 可她在气什么呢? 气他那天没帮她调音? ……这确实是他的错,他该弥补。 周四下午,倒数第二节课是体育,他特地以肚子痛为借口请了个假,去琴房把那架钢琴调试了一遍。 等他结束弹唱,去琴房找她邀功,她依旧态度冷淡,只一遍一遍地练习那首曲子。 看来,她不是在气这个。 那能气什么? 总不能是气他居然牵个手就对女孩子有生理反应吧? 可……这是正常的,他不可控的啊。 那要怎么哄啊? 邵时景从没正儿八经哄过人。 在他的圈子里,妈妈冷静,爸爸沉稳,姥姥直爽,李泽楷人机,只有他是最傲娇的那个,所以通常都是别人来哄他,更别提一上来就哄个这么超乎寻常的事情。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在放学铃响前想到了一个绝妙主意—— 游曳此人,最看重的是公平和秩序,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去垂涎他的男色,这样,她俩就扯平了。 他叫住正在收拾书包的女孩儿:“那个……对不起。” 游曳的视线淡淡落向他。 终于想起来和她说对不起了吗? 他那样做就是不合适,他们又不是男女朋友!总不能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对女孩子为所欲为吧? “哦,然后呢?”她问。 如果他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她也不是不能原谅他的冒犯。 邵时景立在原地,神色复杂盯了她半晌,把手递到她面前,颇有壮士断腕般的悲壮:“要不……你牵回来?” 游曳:? 她牵他做什么? 还不如给她递把刀,让她剁了他的手。 见她不语,眉心微拧,邵时景想,兴许是她觉得这种程度还不够,心一横,视死如归地闭了眼,“不然……你想看腹肌也行。” 游曳:??? 所以,他的解决方案,就是让她也占他便宜吗?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上帝视角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初次 第22章 难哄 游曳:“……” 他没事吧? 看他腹肌能起到什么作用?能弥补他对她的冒犯吗? 如果他在追求一种“公平”,想让她冒犯回来,那应该主动询问她打算怎么办,而不是自顾自地替她做决定。 因他紧闭着眼,游曳的审视逐渐变得肆无忌惮。 她看见他微扬着头,似乎有些抗拒她,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仿佛在极力抑制自己想去遮掩的心思,可偏偏又距她一步之遥。 她只需一抬手,就能轻易捏住他的衣摆。 适时透窗吹来一阵风,他额前的黑色碎发微动,攫取了她的目光。 她这才注意到了他微颤的羽睫。 是被风吹的?还是在紧张? 直到她看见他微微抿起的唇和绷紧的下颌线,才乍然了悟,他的确在紧张。 可那办法不是他自己想的吗? 如果他不情愿,他干嘛要主动提起呢? 那假若把这种紧张,当做是一种对未发生之事的期盼……一切就都合理了! 于是她淡淡道:“这么做爽到你了,是不是?” 邵时景蓦地睁开眼,耳后忽地腾起温度。 “你,你胡说什么,我是为了哄你才想得这个办法,这叫什么,叫英,英勇献身!” 他居然又被她倒打一耙! 她多少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明明第一次在男卫生间撞见的时候,她偷看他,还死不认账,现在他主动给她机会,她却不领情!她知不知道,想有这种机会的女孩子,能从桃溪排到北京! 游曳面不改色反驳他:“有需求才有贡献,我又不需要你的身体,你谈什么英勇献身?” 她只是需要他的道歉而已。 她,她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 是在暗示她喜欢他,不是图他帅气的外表,而是……想和他走心? 虽然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比起那些只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想和他交往的女孩,实在要好上太多。 “你,你能不能收敛点。”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声音压得很低,“……这个不行。” 真心喜欢靠得是相互吸引,是强求不来的。 他再次强调:“这个真不行。” 游曳:“……” 不想道歉就别道,撒娇做什么? 他以为他长得帅,撒个娇,她就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吗? “你不愿意的话就让开,别浪费我的时间。” 她背上书包,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潇洒离开。 * 【你懂吗?我觉得她像山寨里的土匪头子,居然拿这种事要挟我!】 【那你是什么?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良家民男?】 邵时景:“……” 他点进李泽楷的头像,把他加入黑名单。 他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冷静,忽想起游曳那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么做爽到你了,是不是?” 天地良心,他当时真的只是为了哄她! 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如果他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啤酒肚肥男,或者是一个掀开衣服露出一排肋骨的细狗,肯定不会提出这样的补偿方式。 换个角度讲,正是因为他注重个人形象管理,知道这是他的优势,才不吝于展示给游曳看。 她说过,她不馋他的身体。 现在想想,这的确不像真诚的道歉,反而更像在孔雀开屏,确实只爽了自己。 他又把李泽楷从黑名单里拉了回来。 【那你说,我要怎么道歉?】 【承认错误,复盘原因,提出具体的补救办法,比如请人吃个饭之类的。】 邵时景想起她替他澄清作弊那次。 【请过,她不来。】 李泽楷沉默片刻。 【或者她有什么爱好吗?可以送她个高达模型、变形金刚之类的。】 ……是你自己喜欢这些吧。 邵时景摁灭屏幕,第一次去认真思考游曳的喜好。 她对待世界不会随波逐流,很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那说明她的精神世界十分丰富。 这样的人,会喜欢看书、喜欢音乐、喜欢艺术…… 她家里条件一般,对她甚至算得上苛刻,连常规的学习支出都要靠她自己来挣,肯定不会重视她这方面的培养,那他从这方面投其所好,她应该不会抗拒。 恰逢国庆放假,与这些相关的项目有很多。 邵时景随手在草稿纸上写下音乐剧、画展、书店、电影。 请她去看音乐剧? 不行不行……她可能从小到大都没进过剧院,以他俩现在剑拔驽张的关系,请她去看音乐剧,万一被她以为自己是在秀优越怎么办? 参观画展? 他打开手机,搜索近期展览,才发现艺术展几乎都集中在省城,桃溪市没有。 那……去书店? 以游曳那要强的性格,即便她看上了许多书,八成也不会让他来买单,那他赔礼道歉的目的不就达不成了? 笔尖无意识地在各项上画着圈,很快只剩下最后一项。 电影。 电影好啊,往那一坐就是两个小时,谁也不用理谁,小声说话都是对其余观众的不礼貌。 这样,既可以补偿她,又能避免他俩过度交流,省得再添什么误会。 就它了! “游曳。”他望着空气,微微扬起下巴,压沉音色,“国庆有空吗?我请你看个电影。” 没有男人愿意在邀约女士这件事上表现得青涩而生疏,还是男生的邵时景也不例外。 他对着空气,或坐,或站,把这句话在唇间滚了好几遍,终于练就了一个看似从容坦率,云淡风轻的姿态。 “叮咚——” 门铃响起,他垂眼去看表,是游曳惯常上门的时间。 脚步声逼近,他垂下眼睫,原本规律的心跳莫名躁动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呼吸,忽然想起自己并没有考虑说这句邀约的时机。 是在她一进书房就问呢?还是在她临走前?亦或是半途他同她主动搭个话? 书房门骤开,他抬眼看向女孩,视线微滞。 游曳对上他的目光,觉得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又要和她道歉吗? 提起这个她就来气,到底是什么自恋狂,才会把自己的腹肌当做是给别人的赔礼? 她要是喜欢看这个,用得着看他的吗? 打开互联网一搜,什么样的没有? 反正和他也没什么区别,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呼之欲出的过度自信——“哥很帅,哥特别帅,女人,哥知道,你已经被哥迷得神魂颠倒。” 唯一的差异是他的确生了张漂亮的面孔,加之身上冷淡清隽气质,极大削弱了那种过度自信的油腻,变成了一种恣意不羁的痞气。 不过,横竖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男生。 游曳反手带上门,望着他,先发制人道:“如果你还打算继续骚扰我的话,我就去找邵阿姨辞职。” ……骚,骚扰? 邵时景愣了一下。 游曳深深呼了一口气,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解释道:“可能这个词有些重,但是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知道,你有很多人追,也可能谈过不少恋爱,所以对你来说,和女孩子玩暧昧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有些事只能和对应身份的人做。” “我可以接受你的帮助,也很感激你,但我不希望和普通同学之间有任何让我不舒服的身体接触。” “我现在直白地告诉你,就是希望你不要再冒犯到我了,包括但不限于碰我的手,让我看你的腹肌,以及扯我的书包带。” 邵时景皱起眉,动了动唇。 他有很多事情想解释,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本想先约游曳看电影,再找个时机好好道歉,却没曾想她先他一步掌握了主权,抢先说了这么多。 他有些不知所措,站起身,把自己先前演练多次的风轻云淡尽数抛之脑后。 “对,对不起。” “?”地一声,他的小腿跘了下凳子,传来一阵刺骨的痛。 他咬紧牙关,趔趄着来到她面前。 “你误会了,我不是骚扰你,也不是想和你搞暧昧,那时候我只是急着教你调音,然后脑子一糊,就……” 面前的男生直直看着她,乌亮清澈的眼眸沾染着些许小心翼翼,像一块被打碎的玉,漂亮又脆弱,“总之,我不是有意要碰你,这是一场误会,但的确是我的错。” “刚才我也反思过,那样和你道歉确实不妥,补偿你,应该根据你的喜好来,所以我想了几个方式。” 他转身回去,拿过草稿纸。 “有你喜欢的吗?国庆长假我们可以一起。” 游曳垂首去看,见音乐剧、画展和书店上都画了圈,显然是一项一项认真考虑过的,虽不知他想了什么,但见他认错态度诚恳,不免有些心软。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草稿纸递回去。 “不用了,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们今后正常相处就好了。”她平静道。 谁知那人听她说完,少爷脾气又上来了,他把草稿纸往桌上一扣,拧着眉说:“道歉就是要承认错误,复盘原因,进行补救。你不接受我的补救方式,那就是还没原谅我。” 游曳顿了一下。 其实,她还惦记着要谢他那回事,干脆趁着这个时机,顺便请他吃顿饭好了。 “……那看电影吧。” 他没在电影上画圈,最心仪的应该就是这个。 邵时景愣了一下,心想她居然和他不谋而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吗? 耳根微微发热,他轻轻应了声“好”,摁亮手机去订票。 “《夏洛特烦恼》行吗?好像是一部喜剧,可以放松放松大脑。” “行。” 游曳基本不挑电影,只要是感兴趣的类型,她什么都会尝试,好片有好片的感悟,烂片也能有烂片的反思。 邵时景操作着手机,特地选了个人少清静的影厅,定下两个中间的观影座后,突然抬眼严肃道:“对了,刚才漏说了,我没和女生玩过暧昧,也没谈过。” 页面跳转至付款成功,他浑然没没留意最下方写着一行小字:国语2D,情侣厅。 [狗头]想变小情侣直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难哄 第23章 共振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游曳最想回到邵时景道歉的那刻。 那时,她一定会选择另一种补偿方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误入情侣影厅,用尽力气倚着沙发扶手,才能和他保持恰当的距离。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真的只是想道歉吗? 银屏上跃出龙标,她余光去瞥一旁坐着的少年,却见他的脸色似乎也算不上好看。 下一瞬,头顶的射灯忽地熄灭。 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却和满厅的情侣夫妻一样,被迫挤在不算宽敞的沙发座上,彼此触碰着彼此的衣角,共享着周遭的空气。 电影画面劈开幽暗,影厅一瞬犹如白昼,照亮男生冷俊的眉眼。 他带着分外明显的不悦与自我怀疑,正尽力靠着另一侧扶手,碍于长得高,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只得憋屈地蜷在座椅前,仿佛比她还要在乎那道隐形的三八线。 看样子,他也不想这样。 或许这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比如说,他买票的时候没仔细看,再比如说,影院的人没标清楚,总之,不是他想和她早恋就好…… 游曳自己想开以后,就想安慰他别尴尬,别在意,如果他要是实在坐得不舒服,可以把腿往自己这边伸一下。 她向邵时景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只可惜他别着脸,压根没有看她的打算。 游曳只好收回视线,看向大屏幕,很快被开场的密集笑点吸引了眼球。 直到夏洛回到高中,写给秋雅的情书被老师发现时,邻座的年轻女人提醒她:“哎,你别总往我俩这儿挤啊,你半个身子都探过来了。” 她探头看了看:“你和你男朋友离那么远干嘛?吵架啦?” “不好意思。” 游曳猛地坐直,尴尬赔笑,默认了男朋友这一称呼,她觉得没必要和不相干的人解释。 ……她靠过来做什么? 她为什么不向人家解释他俩不是情侣关系? 邵时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再次闻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清淡皂香。 甚至比从前都要浓郁。 电影恰放到马冬梅以为夏洛暗恋自己的桥段,高中,校园,女主角的暗恋及自我攻略,这电影简直和他俩的处境一模一样。 ……所以,她借着陌生人递来的台阶故意靠近他,该不会是以为他请她在情侣厅看电影,是喜欢她吧? 邵时景不动声色地往另一侧又靠了靠,试图再与她拉开距离,旋即被另一侧的人重重拍了下手臂。 邻座的男人越过自己的女伴,凶神恶煞说:“小子,你总往我女朋友这儿靠什么意思?” 没等他解释,女人说:“你别这么凶,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呵,不是故意?我看你就是想给我带绿帽!看他是个年轻小白脸,你就胳膊肘往外拐……” 邵时景皱眉,想反驳,女人的话总是比他快一步。 “我往外拐?我不是怕你在外面没事找事?” “咱俩到底谁没事找事?你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还不让我说了?” …… 邻座的战况愈发激烈,归根结底,这是由他引起的争端,如果他不消解,任由他们吵下去,只会影响更多的人。 邵时景默默直起身,蓦地发现他此时离游曳仅仅一拳而已。 他心一横,道:“你们别误会,我女朋友还在呢。” 后排的热心观众顺势说:“就是啊,别吵,大伙都看电影呢!” 游曳循声望过来,恰与他对上目光。 游曳:“……” 邵时景:“你也别误会。” 两人默契地避开视线。 游曳并没有误会,毕竟她也懒得同陌生人解释。 只是这个称呼会让她觉得有些尴尬。 好在电影节奏把控得很好,她渐渐沉浸,把这段小插曲忘在了脑后。 邵时景则比她抽离得多。 看到马冬梅打扮成秋雅的模样,讨夏洛欢心,他便悄悄瞥了游曳一眼,见她依然穿着普通的上衣与长裤。 她似乎从未为他打扮过。 再低头看看自己……精心搭配的整套衣服,出门前还特地打理了头发,怎么看,都觉得他才像是讨好她的那个。 呸呸呸,什么啊? 明明是她没有他对生活有热情。 看到夏洛让大傻春去追马冬梅时,他皱起眉,心想,不喜欢可以直言拒绝,为了摆脱她,背地里撮合好兄弟去追,简直就是不尊重女孩子的感受。 邵时景再次瞥向游曳,心想,还是他太善良了,他可从没想过撮合她和李泽楷。 看到马冬梅为了救夏洛,而选择跟混混头子进小树林,他心中气急了,她可真傻,为了一个无视她付出的男人,值得吗? 再看向游曳,便不由替她操心起来。 她该不会有朝一日也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吧? ……不行不行,那他会愧疚一辈子,对她负责就是对自己负责,他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大银幕上,已然功成名就周遭却再无真心的夏洛回到马冬梅家中,感慨万千地吃了碗记忆中的茴香面时,游曳忽然听见一声擤鼻声。 她侧目,见邵时景眼角有些红。 她从兜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手帕纸,用纸包轻轻戳了下他的手臂。 他低头,脸一黑:“我没哭。” 游曳依旧举着手帕纸。 “……我只是有点感慨。”他淡淡道,带着些许鼻音,无奈接过,取出一张纸,压在了高挺的鼻梁上。 马冬梅是个好女孩,她和谁在一起,都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游曳也是个好女孩,她将来定也不会差。 只是……他现在坚持不和她在一起,未来会不会也悔不当初呢? 直到夏洛在梦境中死去,回到现实,冲出去亲吻了马冬梅时,邵时景悄悄侧眸,又瞥了眼游曳。 其实她比马冬梅漂亮得多,甚至比秋雅还好看。 她看电影和她学习时一样,很认真,很专注。 银幕投来的面光明灭轻寂,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唇瓣—— 像花瓣一般饱满盈润的唇瓣。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还在肆无忌惮地拥吻,他屏住呼吸,莫名有些脸红心跳。 一定是这该死的近距离,让他一直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香气;一定是周遭有情人正借此机会偷偷亲吻,唇瓣厮磨的细微声响和银屏上的拥吻同时塑造了暧昧氛围。 再说了,她的嘴那么硬,肯定不好亲。 他给自己洗脑道。 电影散场时正好快六点,两人一前一后随着人流从影厅出来。 游曳念着一直未表达的谢意,直截了当道:“哎,我请你吃东西吧。” 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游曳啊游曳,又要开始为他付出了吗? 这真令他困扰。 “不用。” 今天是他约的她,哪有让受邀人花钱的道理? “喂,游曳,这才刚看完电影,这个电影对你没有什么警示吗?比如……不要心疼男人。” 心疼他也不行。 他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他有良心。 游曳蹙眉:“……啊?” 她只是为表感谢请他吃饭,和心疼男人有什么关系? 邵时景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你看马冬梅,兢兢业业赚钱养家,到头来,夏洛回到过去,最想追的人还是秋雅,好容易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过上了安稳日子,结果夏洛后悔了,又来搅和她和大春。如果她一开始就没喜欢他,离他远远的,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游曳难得在一个男生身上听到如此女性视角的解读,她还以为他会天然地代入夏洛,口头感激妻子的奉献,行为上继续剥削。 她愣了愣,笑道:“所以,那时候你想哭,是因为她的幸福又被破坏,而不是在替夏洛惋惜?” “当然不是!”明明是一场喜剧电影,可他看完却并没多高兴,嗓音里透着忿忿不平。“你还记得开场的时候吗?她和夏洛过得一地鸡毛,可在梦境里,她和大春过得多温馨啊,虽然电影的主题是珍惜当下,但是男主他真的配不上这么真诚的女孩儿!” 观影时,游曳虽也能跟着电影的节奏笑,却又总隐隐觉得充斥着一些微妙的不适,但她已经惯于将这些念头藏在心底,却没想到她的细微心思,居然能与这个平日里全然不懂她的人产生一丝共振。 也没想到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位傲娇少爷,居然能共情弱者的细腻情绪。 她似乎触及了他的另一面。 人类的相遇,真是奇妙万分。 她打开话匣子:“其实不止是马冬梅,还有秋雅。他只是喜欢她的容貌,却从来没尊重过她,强吻,当众告白,死缠烂打,还把她喜欢才华曲解成拜金。到最后,他明白了要珍惜眼前的爱人,回归现实也没有心疼马冬梅一天打两份工,出去找个工作补贴家用,只是从愤愤不平地吃软饭,变成了心甘情愿地吃软饭。” “我不喜欢这样自我感动的人,他好像把他的爱当作是给别人的恩赐。” 邵时景颔首认同。 所以,即便游曳甘愿为了他当无私奉献的马冬梅,他也不能任由自己变成自私自利的夏洛。 身为一个男人,他怎么能吃她的软饭? ……啧,难怪她会这么喜欢他。 “晚上你想吃什么?”他垂眼看向她。 “不是说我请你吗?这话应该我问你。”她微微昂起头。 邵时景心知肚明,她是个执拗的人,决定要做的事,再如何也会去做,干脆打消了和她掰扯的念头,径直带她去了不远处的一家法国餐厅。 届时,她知难而退,他就能合情合理地买单了。 “我要吃法餐。”他懒懒道。 游曳看着门头陌生的单词,心虚地捏了捏手机。 她手头一共就两千多块,本打算拿三百请他吃饭,但看这低调奢华的架势,怕是一道菜就得要她三百块吧? 门口的迎宾走过来,热情引领两人往里走,邵时景抬步便跟,游曳几番犹豫,开口叫停:“等等!” 迎宾止步,耐心等她提诉求。 她捏了下衣角,鼓起勇气问:“请问你们人均消费多少?” “您好,一般平均800—1000元。” “好的,谢谢你。”游曳点头致意,望向邵时景,“不好意思,我没那么多钱请你吃这个,不如我们去吃串串吧。” ……不是,她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一般人不就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跟他一起去吃了吗? 他又不会真的要她付! “那个只要人均八十。”她冲他眨眨眼睛,老实巴交道,“你长得高,吃两人份也没关系。” 小景:老婆致力让我社死怎么办?[墨镜] 小鱼:我觉得他人不错,我决定对他真诚一点[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