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来月渐明》 第1章 后桌 八月底，天气热的好像要把地面晒化，闷得让人发躁。 “啪嗒” 项玥收起太阳伞，进到教学楼里面，慢吞吞地踏上楼梯。 一阶，二阶，三阶……她一边数着，一边卷着伞衣。不知道是企图用慢步子来消磨时间，还是仅仅满足自己的小趣味。 等好不容易走到了四楼，项玥没着急进去，反而用她的大眼睛先盯着门牌上“高三（4）班”的字样看了几秒。 班级的门关着，她站在门口，感受着从门缝里传来的隐隐冷气。 “笃笃笃——”女孩抬手敲响了门，结束了她请的这半天的假。 “这一轮复习非常重要，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历史老师是个老先生，他姓朱，因为他比较胖，说话语速也慢，大家喜欢叫他“朱朱”。 此时朱朱正絮絮叨叨地讲他补课起的第五次学习大道理。 为什么是第五次呢？为什么只上了五天课。 因为敲门声，他的演说只能被迫中止。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感谢起了这位打断了老头的英雄。 只见推开门的女孩身形高挑，面容白皙，小小的脸上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她那双眼角下垂的小狗眼睛，看着格外可爱，头发规规矩矩地梳成马尾辫，手随意地垂在衣摆下面。 项玥看着历史老师，喊了一句：“报告”。就是听着有点有气无力的。 朱朱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以为她是生病请的假，还体贴地慰问了一下他的历史课代表：“项玥同学这几天要注意身体，感觉声音还有点发虚，这大热天生病可不好受。” 班里窸窸窣窣地发出笑声，朱朱0.5倍速的语速有时候会戳中这些小孩们的笑点。 项玥没笑，只是轻微颔首，随即走向倒数第二排——她的座位。 172cm的身高让她坐后面也不影响视线。 但是…… 她原本堆满了班里人闲杂东西的后桌桌面，此时已经被一个黑色保温杯，一本历史复习书，一本历史书和一支笔替代。 噢，还加一双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 她的后桌什么时候有了主人？带着一点点疑惑，项玥挪开了自己的凳子，老老实实地拿出课本，和同学们一起听着朱朱的催眠曲。 下课之后，她的小困惑就被旁边好奇的人给解决了。 因为坐在后面，她附近好些都是男生，而男生和男生好像有天然的亲切感。总之，一下课他们就凑过来，把这位后桌的主人围了一圈。 “哎，哥，你上节课还没跟我们说呢，你一个年纪第一，到底为啥复读啊？”许闻乐凑的最近，火急火燎地八卦起了这个问题。他是班里的“小灵通”，这位复读生进来的第二节课就被他打听到了消息。 被几个还不熟的人围着，男生也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反而随意地伸着腿，左手撑着下巴，右手写着复习书上几道习题，慢悠悠地开口：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考的不好不就想着再学一年而已。”嗓音清晰而磁性，在听者耳畔缓缓流淌。 几个人推搡了几下，眼里带着疑问：没考好是考的咋样啊？ 但是高考成绩毕竟是个比较敏感的话题，尤其对于没考好的人。这个班已经是是这个学校最好的文科班，大家都是在成绩榜上名列前茅的人，所以他们也就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了。 项玥没想偷听，只是前后桌这么近的距离，她想不听到也挺难的。不过一个能考年纪第一的人来复读，并且还是个文科生，这个事情确实听着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但她不感兴趣，只想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完成。早上哭过的眼睛现在还有点隐隐作痛，项玥抬手揉了揉眼睛，熟稔地从桌肚子里拿出一瓶眼药水，仰头滴到眼睛里。然后对照课表把请假空缺的课本拿出来，打算在下一节自习课上自己再多看看。 只是眼药水有点不听话地伴随生理泪水流了下来，有点糊眼睛，让她不小心在拿书的过程中碰掉了药水瓶子。 而且好巧不巧地，掉在了那个神奇复读生的脚边。 唉。 项玥无声地叹了口气，停止了拿书的动作，抽了张纸随意擦了下眼睛，站起身准备去捡她那不听话的眼药水瓶子。 然后就看到她的后桌仰脸看着她，手伸到她面前，手里拿着的可不就是她那出逃的眼药水吗？ 项玥终于看到了复读生长什么样子。这是一张让人挑不出错误的脸，高挺的鼻子，眉骨硬朗，瞳色很深，嘴角好像一直带着笑。按理说，作为复读生，他应该只比项玥他们这届大一岁而已，但是相比许闻乐他们，他显然少了一点青涩。 “这应该是你的吧？给你。” 易江舟开口。 声音不大不小的，很好听。 项玥接过瓶子，没有碰到他的手。她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便坐回去继续整理她的书。 等到放学的铃声响起来，项玥就立马开始收拾东西了。 她从来不拖延回家的时间。 只是等她拿着书包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还有比她更着急的——她的后桌早就不见踪影，桌面上干干净净的。 这速度…… 等她出了班级门口，杜念安刚好走到她旁边。 “你今天去看你爷爷了吗？”这个文静娇小的女孩自然地挽过项玥的手，细细软软的声音听得人很舒服。 项玥点点头，她不爱笑，是从爷爷去世那天开始的。对着好友，她才能自然一点。 “我感觉有点难过。”项玥这么说。 杜念安挽着她的手楼得紧了几分。她安抚似的摸了摸项玥的手臂，轻声回应她：“这是很正常的，湾湾。” 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又或者是突然想起来，杜念安似不经意地开口询问： “听说你们班来了一个成绩很好的复读生，这是真的吗？” 听到这话，项玥想起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她“嗯”了一声，又说：“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来的时候我还没来学校。” 她们已经随着人潮走出了学校，朝对面走去。 杜念安是项玥的儿时好友，这是因为项玥的爷爷项原——他是一个老中医，而杜念安的妈妈需要长期调理身体，经常出入项原的中医馆，两家住的也近，久而久之，她们就有了一段很深的友谊。 这是夏天的晚上，即使有风，还是吹的很燥热。 项玥漫不经心地走着，她今天发呆的次数很多。过马路时，她看到对面的冷饮店，问起好友：“你想喝饮料吗？” 杜念安想了想，点点头，又不禁笑：“可是你每次晚上喝这个就会肚子痛。” 项玥本来就有点蔫蔫的，这下是真的泄了气。以前项原在的时候，经常让她别喝这些对身体不好的时东西，但是架不住她喜欢喝，每次等她肚子痛了又无奈地去给她熬药喝。 学校对面有很多小吃摊，摊主们吆喝着让过路的学生到他们的摊前看看，希望着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 眼花缭乱之中，项玥好像看到了她的后桌，那个复读生。而他的旁边，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 杜念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同样看到了那两个人，她惊讶地发出一个短促的语气词。 看着项玥带着疑惑的眼神，她解释起来：“那个女生是我们班今天新来的同学，她在原本的学校可厉害了！” 然后又接着说：“但是好像是因为我们学校的学习氛围好像更好一点，她又对高考有点紧张，所以才转来这里读高三的。” 项玥默然。 还以为也是上一届的呢。 现在还不是正式开学的时间，他们这批准高三生要在开学前一个星期来到学校补课，还有两天的时间才会迎来其他两个年级，到了那个时候，复读生应该也会比现在要多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易江舟好像往她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项玥闻着旁边炒栗子的香味，突然感觉很口渴，她扭头看着杜念安，睁着她那双小狗似的眼睛，最终说道： “我们去买冷饮喝吧，好不好？” 易江舟收回视线，他今天第一天来学校，没有穿校服来，只是简单的白衣黑裤的穿搭。 晚风吹的他的衣角微微摆动，整个身形高大颀长。 “你想吃炒栗子？你不早点说，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一个摊位有卖，我们过去看看呗。” 易江舟对他的好表妹都有些无奈了，在校外偶然遇见，还没等寒暄，这小姑娘第一句话竟然是想吃炒栗子。 单谣笑嘻嘻地跟在他旁边，有些俏皮地回答他： “好呀好呀！我就是因为遇见你了才来说这个呀，不然谁来请我吃炒栗子呀嘿嘿嘿……” 十点多的夜色很浓了，街道上几乎都是学生和摊主，街边亮着灯的也是等着学生这批客流的商铺店家们，他们的身影也随着夜晚的降临慢慢稀释，在等待着第二天的早晨。 第2章 拒绝 好热。 项玥左手拿着一杯豆浆，右手撑着太阳伞，面无表情地想。 空气好像静止了，没有一点风，却吸满了热量。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加快脚步朝教室走去，躲开太阳的炙烤，只不过这样的代价就是后背因为她的运动而出一层薄汗。 项玥从来不迟到，也不会踩点到。因为项原教过她做事情要给自己留有余地，预留时间。 所以等她到教室的时候，里面才堪堪有一半的人。 习惯性地想把后面的桌子往后挪一点，给自己宽一点的空间，突然发现原本移动得很轻松的桌子根本没有动弹。 项玥：“……” 差点忘了，现在后桌已经有人放满了自己的书了。 女孩有点气馁，还有一点心虚，她怕被桌子的主人看到她在私自移动自己的桌子。 不过幸好主人公在上课铃打响的前一分钟才踏入教室。 易江舟一进来就把书包往桌子上放，然后拿出里面的卷子和习题，桌子由于惯性往前挪动，这让项玥的活动更加艰难。 她有点烦躁。 不知道是他发现了还是怎么样，反正易江舟随手扯了一把桌子，反而让桌子往后了一大截，远退于原本的位置。 “………” 她突然觉得这个人也挺好的，起码知道挪桌子。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一个漂亮且时尚的女士，并且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对学生也并不严厉，大家都很喜欢她，叫她“汪小姐”。 汪小姐上课有一个小爱好，就是喜欢叫别人回答问题。 这次讲卷子的时候一样不例外，只是…… “听说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我先表示欢迎。我们来检验一下新同学的水平，哪位是新同学呀？”英语老师笑盈盈地站在讲台上望向班级。 项玥听到了凳子被挪动的声音，以及衣服擦过桌边发出的轻微声响。 紧接着就是后桌带着笑的回答： “老师，是我，我叫易江舟。” 不用说，他肯定又是眼睛微弯，勾唇微笑的样子。 和汪小姐一样，项玥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位复读生的名字。 易江舟从善如流地回答了英语老师提的问题，包括答案衍生出的额外的知识点，这让汪小姐很满意。 “新同学的基础很扎实哦，这很不错。我们继续来看下一道题……” * 上午的课过得很快，因为后面两节地理课被他们的地理老师用来写了一张卷子，剩余的时间则花在了试卷的选择题知识点讲解上。 中午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食堂人又非常拥挤，心里不能急，越急汗流得越多。所以中午是项玥一天中最讨厌的时间。 她站在队伍中间，前面还有五六个人，后面就是宛如一条长龙的人流。 项玥百无聊赖地盯着地面出神。 北赤道暖流，千岛寒流，日本暖流…… “同学，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慵懒又带点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尾音音调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项玥往旁边抬眸，不正正好就是易江舟吗。 估计是人太多了，实在绕不过去，只能这样穿过排队的人群了。项玥默默地往后退了一点，方便他过去。 易江舟道了声谢之后，飞速穿过人潮，不拖延时间。 只是刚一走，她就听到后面女生叽叽喳喳议论的声音。 “哇塞，刚刚过去的那个男生好高好帅！” “我也觉得！之前怎么没见过啊，难道不是我们这届的？” “……” 你猜对了。 项玥心里默默回答她。 一直以来项玥都一个人吃饭，杜念安之前曾提议过要不要一起吃，但是被她拒绝了。 两个人不在一个班，如果老师拖堂还要互相等待，这两个人来说都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而且也没必要因为吃饭占用自己的时间。 只是今天食堂阿姨好像有点糊涂，放了好多盐，以至于青菜有一点咸的难以下咽。 项玥默默多吃了几口白米饭，把这咸味压下去。 这顿饭比平常快了很多，她出食堂的时候里面还有不少人。 路过小超市的时候，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买点面包，只是里面的人格外多，排队付款的队伍与在食堂排队等饭的那批人也不逞多让。 外面太热，项玥确实也不想等，于是最终还是迈腿向教室走去，只是在离开的那一瞬间，她随意往超市里面望去，就看到一个高挑又熟悉的身影。 …… 教室人不多，按理说他们中午是可以回家的，下午上课的时候再来。但是临近高三，大家自发地留在教室里，把这段时间用来背书或者写作业。 项玥也是其中一员，更何况她也不想回家，家里也只有她一个人，人多和人少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等她走近座位，就看到易江舟的桌子上赫然放着一个小玩偶，是一只小羊，脸上还有两抹腮红，看着像是挂在书包上的那种挂件。 项玥内心毫无波澜地在位置上坐好，照例拿出自己的历史课本开始背书，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她一般学习结束，会给自己预留四十分钟的时间，前五分钟留着让自己入睡，后五分钟用来清醒。 但是今天她被电子表的嘀嘀声叫醒之后，迷迷糊糊间发现旁边递过来一只手。 项玥：“……” 猛然惊醒，目光顺着那只手往后看去，只见易江舟微微倾斜着身子，脸上带着几分吓到她的歉意。 他很高，臂展自然也很长，用不着下桌就能把东西递到她面前。 只是……递过来的东西怎么这么眼熟？项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电光火石间，她倏地想起来了：这不正是她中午回来看到的那只小羊吗！ 她刚想开口，却被易江舟抢先一步： “同学，你东西又掉了吗？” 虽然离上课只有两三分钟了，但男生好像依旧担心打扰到别人，说话很小声。 项玥：“……” 都怪那瓶眼药水。 “不是”，她回答道 “我中午就看到了，这本来就在你桌上。” 听了这话，只见她后桌没再说话，默默收回那个小玩偶，但也仅仅是放到了桌子的左上角，便没有再摆动它了。 都已经是过来人了，应该懂得这些暗示吧。 项玥暗自忖度。 接下来这半天，易江舟像开了隐身术，拉着旁边男生们出门的次数格外多，基本上一下课就离开座位，直到临近上课再回来。 一开始项玥以为是他想拉进和那些男生们的感情，更快融入他们班。直到最后一个课间，她刚接完水回来，就看到一个女孩悄悄地走到旁边来，假装不经意地伸手，将那只小羊收进手心里，然后快速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回想起易江舟这些怪异的举动，项玥了然。 只是……如果那个女孩不来拿走，又或者这不是班里的女孩放的，他会怎么办呢？ 这些她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响起后，易江舟回来了，应该是看到桌子上的东西没有了，她没有听到像往常一样立即拖动凳子的声音，而是顿了差不多有几秒钟，后桌才传来课本放置在桌上的动静。 项玥默默观察这些事，却也不甚在意。 * 今天杜念安有事情，于是乎项玥只能自己回家了。 用密码锁解开门，发现里面的灯是亮的，玄关处也出现了一双不属于她的女士凉鞋。 项玥静了一瞬，随即轻合上门。 果不其然。 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正看着电视的人。 “阿姨。”她打了声招呼。 项柯宁扭头看了她一眼，因为综艺里好笑的桥段而上扬的嘴角依然挂在脸上。 “我带了些水果过来，我看屋里有些乱，来的时候顺便整理了一下。”她说。 已经洗过澡穿好浴袍的项柯宁一头乌黑的长卷发随意地披在肩上，露出的白皙脖子肤如凝脂，她长着一张标志的瓜子脸，娇唇红艳，一双眼睛分外有神，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要奔四的女人。 看来今晚是要在这里睡了。 项玥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和项柯宁待在一起，一直没什么话说。 看着往房间走去的项玥，沙发上的女人咽下嘴里的苹果，开口道： “你爷爷的相框，我放到他房间的床头柜上去了，放在茶几上容易碰到地上。” 项玥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立马收回视线。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缄默，继续默不作声地朝房间走去。 等项柯宁走了，她再拿出来便是。 项玥不愿意把装有项原的相框放到他的房间，因为爷爷生活的痕迹太重，以至于她一进去就忍不住流泪，所以她只把相框拿了出来，在闲暇的时候，睹物思人。 项玥很少能见到项柯宁，尤其是项原还在的时候，这个女人一般都在项玥不在家的时候来看望自己的父亲。只是项原去世后，项玥需要监护人，所以两个人碰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项玥的房间有一个飘窗，她喜欢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在那里躺一会儿，拉上窗帘，就是一个属于她的，浓缩的世界。 今天的夜空很晴朗，星星也比往日清晰，项玥依靠在巨型小熊玩偶身上，盯着那些星星出神。 夜晚是一个神秘的空间，所有在白天被压抑的灵魂都会在黑夜里出游，无法付诸于口的情绪都藏在心里、眼睛里，然后被送往这一片夜色，月亮和星星会帮忙储存这些所有的秘密。 第3章 谢谢 九月随着时间如约而至了，蝉躲在树荫里，扯着嗓子鸣叫着。 阳光倾洒下来，透过层层枝丫，在地上形成点点细碎的光斑。 学校门口放置了一个红色的双龙充气拱门，地上还有模有样地铺了层红色地毯，两侧还立着写有“欢迎一中学子返校”字样的立牌。 各个年级的人都来了，门口停了数不清的汽车，和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学生后面的家长。 项柯宁早上蒸了几截玉米，两个鸡蛋和红薯，又热了一杯牛奶给项玥，给自己泡了杯麦片。 离开了家，到处都充斥着嘈杂的声音了。因为就在学校对面的小区里，开学这一天人格外多。 等好不容易穿过人潮，靠近教学楼的时候，项玥额头上已经浸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诶！让一下！” 肩扛着一床厚床褥的家长正好从旁边经过，因为过路的学生太多，无法避开所有人，眼看着就要朝项玥挤过来。 项玥没办法，只能后撤一步，但没注意旁边是草坪，一下子被边上的台阶绊到了，身体不受控地往旁边趔趄了几步，眼看着就要跌倒。 失重感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倒是被一种温暖厚实的胸膛所取代，紧接着就传来一股新鲜清苦的青柠味，直入她的鼻腔。 慌乱之中，她好像瞥见了自己后桌的脸。 项玥紧贴着易江舟，他坚实的手臂为了扶住她，牢牢地扣着她的肩膀，少女的耳朵里全是隔着胸腔的心跳声。 咚、咚、咚…… 震动的声音听得她的耳朵有点发烫，靠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好像被羽毛轻挠过一般微微发痒。 “实在不好意思啊同学，还好吧？” 直到那位家长带着歉意的声音响起，项玥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猛地直起身，不敢看身边人的反应，只是低着头，对着那个家长说着没关系。少女的耳朵尖显然染上了一抹粉红。 等那个家长离开，项玥扭头，才发现易江舟已经不在原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的楼。 她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衣角，抬步朝楼梯走去。 * “谢谢。” 项玥抿了抿唇，还是转过身来跟男生道谢。 刚刚她上来的时候，易江舟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她没太好意思把他叫醒，所以这一声谢谢就一直憋到了第一节”课下课。 男生好像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眉眼间都压不住疲惫的气息。 听到项玥说的话，他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说来也是，这是他们自那个小玩偶之后第一次交流，气氛不由的有些尴尬。 “嗯？” 声音慵懒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 项玥提醒他：“就是今天早上，谢谢。” 然后就看到她那后桌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勾唇笑了一下作为回应，接着就耸着肩趴在桌子上睡了，双臂随意地弯曲着，撑着他的脑袋，只留有小半边侧脸和一头乌黑蓬松的头发，还有几绺不听话地翘着边。 也不知道记起来了没有。 项玥盯着他的发旋看了几秒，就把视线收了回去，转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反正我已经道谢了。她想。 今天除了高一高二的返校，还有一批因不满意高考成绩而选择入学再读一年的复读生。 复读的进入哪个班级是有要求的，在他们一中，整个年级有22个班，实验班只有五个，文科班占其中两个，而项玥这个班级可以说是整个年级最优秀的文科班，有好几年的全省文科状元都出自于这个班。 但除了易江舟之外，四班没有迎来其他的复读生。 细究原因，其实也不难想到。文科和理科不同，每次考试的分差很小，稍有不慎就会被后来者居上，且不说需要一定的运气，心态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当文科成绩达到一定高度，反而会很担心重来一年是否会比之前更加出彩，所以很多优秀但发挥失常的人宁愿委身于一个不满于自身理想的学校，选择继续努力第二学历，也不愿意返回高中再学一年。 所以选择了复读的人，要么是自信于自己的能力而有再来一次的勇气，要么就是已经拥有了一个目标以至于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至于易江舟属于前者还是后者，恐怕除了他自己，没有其他的人知道。 高三的第一个学期，体育课还在，只是由之前的一周两节变成了一周一节。 大家很珍惜这节体育课，把它当做苦闷的复习阶段中唯一的慰藉，去运动场进行各种各样的运动，活络一下自己一整天坐在课桌前奋笔疾书的僵硬肢体。 “哥，别睡了，打球去啊？”许闻乐笑嘻嘻地凑到易江舟旁边，手里还抱着一颗篮球。 睡觉被打搅的少年没有下意识的起床气，仅仅只是“嗯……”了一声，随即从臂弯中缓缓抬起头，睁开惺忪的眼睛，因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表情还有些呆滞。 待听清楚了许闻乐的话，易江舟摇摇头，冲着他摆了摆手，回了句让他瞠目结舌的话： “你找别人去吧，我不会打篮球。” 然后就双手扶着额，低头不说话了。 许闻乐不信，这么大高个不会打篮球？这不白白浪费了天然的好资源吗？ “真不会假不会啊？你看着就是那种进三分简简单单的人啊！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去打球？” 易江舟叹了口气，抬眼看他： “骗你是狗。” 许闻乐：“……好吧。” 这下是不得不信了。 等他们一伙人离开，项玥听到后面凳子被拉动的声音，原以为他要从后门走了。 没想到下一秒就路过了她的座位，并且临走时还丢下了一句：“不用谢。” 不用谢？ 项玥愣了愣，没等琢磨清楚，易江舟已经越过她走出了教室。 她只好低着头，重新看向手里马克·李维的《偷影子的人》，这是她的放松方式，阅读一本书会让她内心世界的情感得到一个宣泄口。 再然后，她眨了眨眼睛，面色古怪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这句“不用谢”，是在回应她第一节下课的那句“谢谢”！ 好吧，只能说每节课下课他都睡得很好，不然怎么现在才来回应她的道谢？ 但是这也同样提醒了她，项玥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以及少年身上清冽好闻的青柠味，温热胸腔下强有力的心跳声…… 等等。 她抿唇不语，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撇去了脑海里的杂念。 重新把视线投向手里的书中。 这两句“谢谢”和“不用谢”，好像变成了两个人独有的秘密。虽然是已经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也成为了两个人不多的交集中隐晦的一环。 * 风扇配合着空调，呼呼地摆动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同扫去夏天的炎热。 肖见渊，高三（4）班的班主任。 这是一个过了而立之年却更添魅力的男人，一米八多的身高显得身形挺拔壮硕，他没有同龄男人的啤酒肚，反而因为常年健身而练出了一身肌肉。 他扶了扶脸上的金框眼镜，扫视了一圈班级，身上的衬衫黑裤一丝不苟，被熨帖的没有一条褶皱。 “再过三天我们要举行开学典礼，届时会请上一届的优秀代表返校交流经验，我也会让他来我们班讲讲话，分享一下他的学习方法。”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后排的易江舟，继续开口：“你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多和易江舟多交流交流，在上一届，他在举办的考试中几乎都是第一。这次请来的学生代表，之前也是和他一个班的。” 此话一出，班里突然叽叽喳喳去了，投向易江舟的目光带着探究与好奇。虽然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听过易江舟的名号，但是对于其出现在他们班的原因，却是没有人清楚了。 项玥握着黑色签字笔，在草稿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一”。 作为一个优等生，项玥的成绩在他们班并不是数一数二的，只能说较为靠前。这主要是因为她非常偏科，数学是她的薄弱项，以至于为什么她的排名还能在前面，是因为她的语文弥补了这一点。 项柯宁开了一家书店，托人看管，项玥从小就经常被项原送去这家书店里面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可以随意挑选里面的书籍，以至于相比其他同龄人，项玥已经比他们多看过几百本书，加上自己本来就很感兴趣，所以她的文学素养相当高，语文成绩更是遥遥领先。 因为爷爷，她一直想考一次第一给他看看，可是数学实在太拖后腿，同学们又一个比一个能卷，她再努力，也还是差点。 如今易江舟来了这个班，她还有可能考到第一吗？项玥微微出神，抓着笔的手慢慢移动，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一”已经被自己涂黑成一个小黑团了。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想起了项原说的话： “湾湾，爷爷知道，你做什么事情都一定可以做到，是不是？” 这么一想，项玥提起笔，又重新在草稿纸上写了一个小小的“一”。 窗外麻雀们站在枝条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透过玻璃洒在项玥的桌上和身上，有一抹晨光刚好落在她的眼皮上，照得那一块肌肤熠熠生辉，每一根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像是太阳下震翅欲飞的蝴蝶。 项玥被这光照得有点脸热，轻轻地扭头，躲开这调皮的光束，往窗外看去。 啊，最后一年了。 第4章 典礼 “……好，让我们感谢校委书记的发言！大会进行到第三项议程，有请优秀教师代表上主席台领取证书！” 啪啪啪—— 稀稀拉拉的鼓掌声响起，用刚刚校委书记的话说，就是没有一丝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的朝气。 项玥闭了闭眼，自欺欺人地缓解被太阳光直射的不适感。 学校安排的好位置，正正好让高三站在太阳底下晒，全然不顾这些原本日子就不好过的准高考生们。 更不用说项玥了，在女生中，她的身高属于十分出众的那一类，所以她每次站队基本上都被安排在队伍的后面位置，那更是全方位无死角地暴露在阳光底下。 就算是祖国的花朵也该被晒死了。她面无表情地想。 开学典礼的时间比较长，学校提前在操场上布置了小板凳和矿泉水，但也没有得到底下学生的一句夸赞，全是怨天载道的声音。 校领导们好像天生就有选择性失聪和选择性眼盲的病，总之就是看不见也听不见学生们被夏天的毒辣太阳晒得汗如雨下的样子和抱怨领导们讲话冗长无聊的话。 他们坐在主席台上面，安然地躲在阴影处，激情飞扬地演说手里的发言稿。 “服了呀，这个天让我们坐这听这些没用的话，简直狠毒！”许闻乐把手里的单词书上下直甩，语气中尽显不满。 说完好像更气了，戳了戳旁边的易江舟，非要开团吐槽： “诶易哥，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简直离谱了这些校领导……” 少年因为身高问题，只能略带局促地把长腿收着，因为人太多了，位置之间的空隙很小，让他施展不开。 听到许闻乐的话，易江舟赞成地点点头，瞟了他一眼： “说的非常到位，我比你还倒霉一点，我晒四年了。” 许闻乐：“。” “呵呵呵...…你还怪幽默的。”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接着又转身跟后面的人吐槽去了。 他们班男女生比例是不平衡的，因为要做到两列人数一致，所以一般不会存在男女生各一列的情况。 而好巧不巧的，许闻乐就坐在项玥后面。 本来就热得难受，现在许闻乐这个大喇叭站在她后面聒噪个没完，更是吵得她头晕。 好讨厌夏天。 项玥低着头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她只能尽量低着头，减少自己的受热面积，能遮一点是一点。 随着开学典礼的进程，太阳慢慢地越升越高，本来还停留在她的背面，现在都已经自己打在她侧脸上了。 本来还能安慰自己权当晒背了的项玥无言，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纸巾来给自己默默擦汗。 擦着擦着，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脸上的灼烧感没有了？ 她略带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看到易江舟的影子正正好好落在她身上，把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但是身体也没看出来是刻意往她这边倾斜着的。 多谢。 项玥在心里默默给他道了个谢。 她微微出神，余光看到了易江舟因为太阳光而落在草坪上的她附近的影子。 影子…… 她突然想到了昨天体育课上在教室看的那本《偷影子的人》里面的一句话： “你偷走了我的影子，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想着你。” 项玥拧开矿泉水瓶子，仰头喝了口水，突然间感觉有些烦躁。 不知道天天在联想什么。 她重新把目光投向主席台，把专注力放到那个讲话的主持人身上，是一个高二的学妹。 “大会进行到第六项议程，我们专门请来了上一届优秀学生代表，让他们为我们的高三学子们提供有用的学习经验的学习方法，他们分别是付郢、陆成蹊！有请两位——” 看到他们，许闻乐又坐不住了，他这小灵通的名号可不是盖的，早就听说过付郢了。 “我去，这个付郢可不得了，他是我们省去年的理科状元，西城之光啊！你们知道他有多牛吗？……”许闻乐坐后面大声嚷嚷个没完，一字一句都是崇拜。 离这么近介绍，项玥想听不见都难，这下她也只能被迫听这个叫付郢的学长的个人简介了。 连本人在台上的发言都无暇顾及。 易江舟则表现得兴趣乏乏，只是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上的单词本。 猝不及防被许闻乐cue了一下。 “易哥，这个陆成蹊是谁啊？能当学生代表，他应该是你们班第一吧？” 易江舟看了眼满脸好奇的许闻乐，又偏头将视线移到主席台上正在讲话的人，勾唇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多少带点难以言说的意味。 “今年高考，他确实是第一。”他这么回答道。 今年高考确实是第一？项玥装不经意状地看了看易江舟，她敏锐地感觉到他语气里带有的，对他而言实在难见的几分刻薄。 不过也可以理解，易江舟是上一届经常霸榜的人，如果没有考差的话，应该也能如平常一样考第一吧。这样，现在站在主席台上发言的人也许就是他了。 “……我所分享的就到这里，感谢大家！希望各位学弟学妹们明年都能考出让自己满意的好成绩！”陆成蹊在台上鞠了一躬，获得了比校领导讲话时分贝高出三倍的鼓掌声。 * 正如肖见渊所说的，他确实请来了上一届优秀的学长来给他们分享自己故事。 几个小时前在主席台上看到的人，现在又站到他们讲台上了。 陆成蹊长得就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戴着眼镜却完全不显死板，反而给他的气质更添了一份翩翩公子的感觉。 这位“公子”脸上挂着笑，友好地环视了一下全班。 但是项玥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的视线，因为在她这个方向上停顿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她抬眸望向陆成蹊的眼睛，果不其然，这位学长的目光透过镜片，直直地越过他，投向她的背后。 其他人当然也不是傻子，顺着陆成蹊的视线看向了易江舟。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主人公好像完全把外界屏蔽了，一点没发现自己被多双眼睛观察着，正在低着头写着手上的卷子，还时不时地甩着手上的黑色中性笔。 陆成蹊笑了一下。 “很搞笑能来到这里跟大家讲话，我之前也是四班的学生，说起来，我还有个老同学在这里呢。” 项玥垂下眼眸。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陆成蹊和易江舟一样，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在笑，但是陆成蹊给人的感觉就是怪怪的。 笑面虎。 她给这种感觉下了一个定义。 被提名之后的易江舟慢悠悠地抬起头，好像才看到自己以前的同学一样，挑了挑眉，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还在复读阶段而看到自己以前同学的尴尬，反而表情轻松，俨然一副已经和现在这个班融为一体的感觉。 “哈喽，确实是好久没见了。” 易江舟这话一出，让在场的人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没办法，这句台词确实有点太土了。 陆成蹊扶了扶眼镜框，看着一脸气定神闲的易江舟，没再继续和他叙旧，而是老老实实地和他们讲起来了自己如何学习，如何提高成绩的经历。 讲来讲去其实还是那些说辞，作为学生都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不用听都能猜出来下一句会说什么。 但是介于对优秀学长的崇拜，已经不用赶着时间写题听课，他们大多还是专心致志地听着陆成蹊说话。 等到陆成蹊讲完，他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他的问题的时候，有人问他考了什么学校，陆成蹊眯起眼睛，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正低头写题的易江舟。 然后回答了那位同学：“我现在在京大读书，也欢迎大家明年来和我做校友，成为我的学弟学妹。” 这话激起了大家不小的反应，像是平静的湖面被小石子激起了一阵阵波澜。 京城大学已经是最顶尖的学府，他们无数人内心的梦中情校。 这下，接二连三的就有有问题问他了，大家显然对这位学长多了一层滤镜。 陆成蹊笑吟吟地回应同学们的热情，显然，他对这种被追捧的感觉很受用。 项玥心中微动，和很多人一样，她的目标也是这个学校，所以她这么急切地想要提高自己的数学成绩，按照她现在的水平，上京大还是比较吃力的。 但是她发现陆成蹊的目光时不时就往她这边看，这不禁让她有点纳闷。 这是同学情，感情深？ 然后项玥就眼睁睁看着陆成蹊的视线缓缓上移，然后又慢慢往教室外面偏，但嘴上还是依旧回答着学生们的问题。 项玥往后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易江舟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所以陆成蹊的眼睛刚刚是在追着易江舟的背影？他好像很在意她这位后桌的样子。 但是她又想到今早上，易江舟坐在小板凳上略带讥讽的语气，很明显就不是和这位优秀学生代表哥俩好的样子，这真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第5章 胃疼 哒、哒、哒…… 项玥用笔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草稿纸上戳着圆点点，左手撑着脑袋，有些无聊地看向窗外。 她突然觉得，陆成蹊在古代一定是个教书先生，讲起话来简直就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好听的话说了一大堆，可以讲的台下的人昏昏欲睡。 肖见渊跟他们讲人生大道理的时候也说不了这么多话。 风扇呼呼地吹动着，大家都听的认真。 啪嗒—— 项玥的笔掉到地上去了。 就在她弯腰捡笔的那一瞬间，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到外面去走走。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可能到了最后一年了，胆子也随着年龄变大了。 陆成蹊毕竟是学长不是老师，他很爽快就应允了项玥的请求。 就这样，这位本该在课堂上坐着听自己直系学长发言的同学大喇喇出现在了教学楼附近的小树林里面。 只是在路上遇到了一点小岔池。 “同学，你没事吧？” 付郢捂着肚子，额头上因为疼痛，加上外面这个炎热的天气，已经涔出了密密的汗，身体上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 蓦地听到一声略带关切的女孩的声音。 一抬头，就撞上了一双清透漂亮的眸子，让他不由晃了晃神。 项玥一开始没想管的，觉得离办公室这么近，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在她迈腿想继续向小树林走去的时候，就听到一声闷哼。 一扭头，就见到刚刚以为没什么大问题的男生捂着肚子靠在石柱上，表情还有些狰狞。 其实如果早上项玥能认真观察一下上面发言的人长什么样，应该不难发现这个男生就是许闻乐口中的“理科状元”。 可惜她整场典礼都没听多少，即使听了几段也仅仅只是听内容，而不是看台上的发言人。 处于对一个生病的人的关切，项玥还是慢慢走到这个陌生人旁边，发出了自己的慰问。 付郢摆了摆手，声音还有点虚弱： “没事，没事。我就是有点胃疼，老毛病了。” 第一次见一个人可以因为胃疼痛成这样，项玥有点惊讶。 感觉要是在家里，他都能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返回教室拿自己包里的止痛药。 这次她出来的理由是“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忘记带纸巾”。 但是在付郢的视角就完全不是这样了。他以为项玥是觉得没多大事所以离开了，正打算忍着剧痛慢慢挪步到医务室，还没等走了几步，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转身，又是那双大眼睛。 不知道是项玥就站在太阳的位置，还是那双望着他的眼睛太明亮，付郢下意识躲闪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 项玥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伸出手，把手里的止痛药递给他： “给你，这是布洛芬的分装，有止痛作用的，你要是疼得厉害，就就点水把它吃了吧。” 付郢愣了愣，看着前面那只白皙纤细的手，以及她手上那粒橙色的小胶囊。 顿了一下，他还是伸手接过去了。 “谢谢……”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然后就看到眼前的女孩儿没什么反应地点点头，就越过他离开了。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付郢甚至在那一瞬间忘记了腹中的疼痛，就这么傻傻地望着项玥的背影，直到眼睛都睁得有点发酸为止。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手心里的止痛药，松开捂着肚子的手，把胶囊拆出来。 没有水，就这么干巴巴地放进嘴里，吞掉了。 吞了药之后，他突然有点后悔，刚刚没有问她的名字。 * 还是这里好。 项玥踩着阳光下洒在地面上的树荫，愉悦地想着。 看起来她一点也没把刚刚的事放在心里。 这个小树林不是什么秘密的场所，相反，它还是一中学生们最爱来的地方之一，尤其是晚上，那些没被老师发现过的小情侣们很喜欢在这拉拉小手，勾勾搭搭。 只是夏天的白天人就不那么多了，毕竟温度摆在这儿，大家更愿意一天到晚都呆在有空调风扇的教室里享受冷气，而不是被晒得大汗淋漓，搞不好还要被咬几个蚊子包的小树林。 蝉嘶哑着喉咙鸣叫着，一棵树上可能有好些只，和不同树上的配合着一起，共同歌唱着这盛夏。 人就是这样，郁闷烦躁的时候，蝉鸣是毒药、是利刃，简直要把人们的耳朵刺穿，吵的人脑子隐隐作痛。闲适安然的时候，蝉鸣就是歌唱家，许多只加在一起更是协奏曲，甚至还能静下心好好去聆听享受一下它们的“杰作”。 项玥慢悠悠地在树荫底下踱步，思绪全然放空。 散步的时候就应该如此，尤其是在这燥热的环境下，想的越多反而越容易发热，自然就很容易出汗了。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去感受当下的氛围，反而内心会觉得很平静，不会去想太多。 不用上课的感觉真好。项玥的脚步都轻快了。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毕竟她不清楚陆成蹊会在班上停留多久。虽然肖见渊是说把他的课空出来留给陆成蹊，趁着人家还没有开学，让他有更多的时间能和他们接触一下。 这个小树林里面有一条被层层树木挡住的走廊，沿着整条走廊走到尽头就是他们的食堂，这也是大家为什么喜欢小树林的原因之一。 只是…… 项玥脚步一顿，立在原地，有些迟疑。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前面这个坐在廊道边石阶上，还闭着眼睛带着耳机的男生好像就是她那早早离开教室的后桌。 在放松时间看到熟人，真的有一种诡异的尴尬感。 项玥停住脚，打算转过身原路返回，假装没看见这个人。 就在动起来的那一瞬间，易江舟就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冷不丁地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就这么直直地撞在一起。 唰啦啦—— 突然起了一阵风，穿过树枝的间隙，吹得叶子直颤。 易江舟的瞳孔很黑，他的五官很立体，眼窝比较深，所以看着格外深邃。 “怎么逃课了？” 项玥听见他这么说。 这话一出，她身上那种尴尬感突然间烟消云散了，突然感觉身上一轻。 连带着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松了起来： “那你这不也是逃课吗？” 话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 大意了，他们之间有这么熟吗？说话之间的口气都感觉很熟稔了。 易江舟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把耳机一摘，勾唇笑了起来。 “我懒得听他说话，要是真想让我们放松，还不如出来散散步、听听歌。” 发现女孩一直看着他手里的耳机线，他一把将自己的mp3从裤兜里拉出来，对着项玥晃了晃。 原来是这个，还以为是什么违禁品呢。项玥缓缓地移开了视线。 好像这个也是违禁品。 她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下他手上的mp3。 易江舟拍了拍旁边的大理石砖，顺带着把自己的违禁品收了起来，动作很自然，完全不怕被人举报似的。 “你要过来坐坐吗？这儿还挺凉的，或者你现在要回去了？” 思索了一会儿，项玥还是慢吞吞移了过去，但不是听了易江舟的坐他旁边，而是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人倒是坐好了，但看着还有些拘谨。 看着项玥有些飘忽的视线，易江舟忍不住笑了笑，但是也没有开口，也没有继续盯着人家看，只是低着头，静静地靠着旁边的柱子。 项玥不是一个会因为场面异常沉默而感觉尴尬的人，反而为了活跃气氛而强行扯话题才会让她感觉不自在。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她好像比刚刚更加放松，因为升到高三而生出的那一点紧张也随之不见了。 “你为什么复读？” 本来不想打破这个氛围的，但是看着阖着眼慵懒地靠在石柱上的易江舟，项玥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她最好奇的问题。 易江舟抬起眼皮，没有因为这个话题而感觉到被冒犯，并且还反问了她一句：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想到刚刚他和陆成蹊之间的诡异氛围，项玥忍不住脑洞大开： “你没考过陆成蹊，不甘心？” 场面莫名安静了几秒，只有微风拂过时，叶子的沙沙声。 项玥现在是真的有点尴尬了，她抿了抿唇，有些懊恼。 真是，早知道就不乱猜了。 易江舟确实有点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项玥居然会这么猜，他有些好笑地望着他这位前桌，也没着急开口否认，只是说： “我从来不觉得他是我的对手。” 陆成蹊是一中文科班今年高考的第一名，录上了最好的京大。 易江舟这么说，真的很嚣张，带着少年独有的那份傲气。 项玥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易江舟揉了揉头发，也不管有几绺已经被他揉乱缠在了一起。 看着眼前的女孩，他缓缓开口： “差不多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不小心受伤了，还挺严重的，要在医院躺很久。我不想放弃高考，后面没剩几个月了，坚持去学校……” 他停了几秒，继续说： “我还以为我是动漫里那种有金手指的主角呢，还觉得我自己可有意志了，可惜现实就是现实，考得一塌糊涂，不想去，就来这里了。” 说到这，他身后的那棵树上，有一片叶子摇摇晃晃地掉下来，项玥的视线跟着它，一起正正好好地落在了他的头发上。 第6章 伤口 “……以后要注意一下，这么大个人了还忍耐不住自己。” 肖见渊和易江舟一齐从后门走进教室，边叮嘱边拍了拍他的肩。 少年没什么反应，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来到底听进去没有，只是嘴角破了皮的地方异常显眼。 他坐回位置上，照常拿出平常写的卷子，一言不发地做着题目。 因为肖见渊站在那儿，大家都不敢说话，只是时不时地就有带着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咳。”肖见渊拧着眉，咳了一声。 “你们都没有事做是吧？有这么好看吗？” 于是乎大家都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做题目去了，只是不停抖动的腿以及瞳孔转向的眼角都暴露出了他们对于下课的渴望。 “项玥。” 被班主任猝不及防点名的女孩没反应过来，迟钝地转过头来看向他，眼睛里还带着点疑惑。 肖见渊对着她微微颔首，指示她跟过来，随即便转身向办公室走过去了。 他一走，教室立马开始骚动，大家都着急难耐地讨论起来，不是因为突然被叫走的她，而是脸上挂着彩的易江舟。 谁让他和今天刚来分享经验的优秀学长打架了。 项玥直起身站起来，跟着肖见渊往后门走去，只是经过易江舟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和大家一样，用余光瞟了一眼他的脸。 进入办公室，项玥喊了一声“报告”，即使里面只有肖见渊一个人。 她缓步走到班主任旁边，静静地等候他说话。 男人没第一时间开口，而是随手拿起了旁边的保温杯，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期间，他都在观察项玥的表情。 几口水下肚，肖见渊从慢悠悠开口： “刚刚干什么去了，怎么和易江舟站在一起？” 边说着，边盯着眼前扎着马尾，抿唇站立的女孩。 这只狡猾的老油条，正在通过微表情判断项玥有没有撒谎。 …… 项玥没有一丝紧张，她本来也没什么好慌的。 只见她红唇轻启：“上厕所，偶然碰见的。” 只不过是在上厕所的路上“偶然”走到了小树林，然后又真的偶然遇见了她这位后桌罢了。 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说了也只会徒增肖见渊的怀疑。 她的语气平淡，好像仅仅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不知道肖见渊相信了没有，因为他一直看着她，却没有说一句话。 半晌，男人才撤回视线，了然地点点头，摆摆手让她回去了。 她回答的，和刚刚易江舟在办公室里说的内容一模一样。 待女孩一走，肖见渊桌面上的手机就非常刚好地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他随手拿起来，看到来电人的名字，目光瞬间变得柔和，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喂，宁宁……” * 项玥刚走到教室后门，就看到许闻乐一屁股坐在她的椅子上，双脚分地大开，双手摆在靠背上，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易江舟。 她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易哥，你和那个陆成蹊关系不好啊？说说呗。”许闻乐毫无心理负担地问一些冒昧的问题。 有时候，项玥都不禁感慨他的粗线条，简直是天生的钝感超人。 看到站在旁边的女生，许闻乐倒是反应快起来了。 他赶紧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退到了过道上，把不属于他的位置还给项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也没等项玥回答，这个粗线条就用好哥俩地搂着易江舟的脖子，继续打听刚刚他问题的答案了。 刚被班主任训过一次，脸上还挂着彩，而现在又被人不知轻重地搂着晃来晃去。按理说，易江舟完全可以不耐烦地赶人家走了。 但是他没有，脸上完全看不出烦躁的样子，反而只是被推搡得露出了一丝无奈。 易江舟抬眼看着快要压在他身上的人，语气有些无语： “许闻乐同学，你是见不得人有一点秘密是吗？” 被点名的许同学丝毫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反而笑嘻嘻地站在一旁。 真是个天生的乐天派，跟他的名字也是非常契合了。 刚好旁边有个女生要经过，一直被许闻乐堵着过不去，又听见二人的对话，面色不虞： “许闻乐！你再不走开我真的要拧你了，挡别人路了知不知道！别老有事没事这么八卦。” 说话的女生是他们班的班长，也是许闻乐的同桌，叫辛荷。 如果说许闻乐人如其名，那么辛荷简直就是个反差派，听着名字好像单纯文静、出淤泥而不染，其实性格非常直爽坦率，像个小爆竹。 见到同桌大人动怒，许闻乐忙不迭地给她让位，面露苦色。 “别啊可可，我马上走开……” 二人打打闹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让这两位可是从高一到高三都是铁打的同桌呢。 至于可可……据说是因为有一次运动会，辛荷穿了一件印满了“coco”字样的衣服，从那个时候开始，许闻乐就一直这么叫她了。 经过辛荷这一插话，许闻乐终于不继续再念叨了，反而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还别说，这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一走，过道确实是宽敞了不少。 易江舟觉得自己的耳朵终于是清净了，他扯了扯嘴角，下意识要笑，可惜不小心牵动了嘴角上的伤痕。 “嘶……” 他摸了摸嘴角，本来是已经结痂了的，经过这么一出，很悲惨地又裂开了。 伸出一截舌头舔了舔，还能尝出一点血腥味。 轻微的疼痛让他回忆起受这伤的原因。 *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项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那不存在的灰，问对面合眼假寐的男孩。 易江舟确实有点要睡着的迹象，他反应有些迟缓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手上的表，估摸着陆成蹊要讲完走人了。 他站起身，顺便伸了个懒腰，抬脚就往教学楼走去。 项玥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她高是高，但是易江舟的身高放眼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看着都快要和门一样高了。 应该都一米九多。 所以可想而知腿得有多长。 就在二人快要进到教学楼里面的时候，就看到肖见渊和陆成蹊有说有笑地从楼下走下来。 四人碰面，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 陆成蹊不用说，肯定是紧盯着易江舟不放的，脸上虽然挂着笑，眼睛里却丝毫没有笑意。 看着易江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后者则似笑非笑的，一双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回去。 跟在他后面的项玥看到了肖见渊之后，眼神有些躲闪，是一种上课期间离开教室的心虚。 但是这种心虚好像被班主任误解了。 肖见渊拧着眉，有些严肃地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 再之后，肖见渊先让项玥回到教室，打算等下他办事回来就去找她聊聊。而陆成蹊则说想和易江舟叙叙旧，肖见渊想着马上也要到下课时间了，就允许他俩去了。 等到了一个靠近校门口、离教学楼比较远的地方，易江舟慢慢停了下来，罕见地面无表情，却也没有开口。 陆成蹊转过身，语气温和： “江舟，没想到你来复读了，还适应和高三这批学弟学妹一起学习吗？” 见面前的人只是双手插着裤兜，没半点想搭理他的样子时，陆成蹊也没感觉气馁，反而很有兴致地继续开口： “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真的是拼了命的学习，就为了跟你考一个学校，没想到……” 有一句话，叫作“一切尽在不言中”。 易江舟读懂了他未尽的话，但是也不再和以前一样激动，再多的泪、再多的不甘都被他打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想了想，终于舍得开口：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考的，是京大吧？” 陆成蹊笑容一滞，表情出现一丝龟裂，他望着易江舟的脸，有些不可置信： “开什么玩笑？京大你不想考？江舟，你倒也不用太过于在意这次的失利，每个人都会有失误的时候，口是心非不是你的风格……” “所以我没有口是心非啊。陆成蹊，别老是这么自以为是。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你总跟着一起，但是……你比过了么？” 易江舟懒得听他说话，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这不礼貌，但是对于这个人，易江舟从来不需要礼貌。 他们只知道陆成蹊和易江舟是以前的同班同学，殊不知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 知根知底的，最知道说什么话对对方来说最残忍、最狠毒。 易江舟说完，眼睛已然看向别处，一副不愿再继续开口的样子。 只是一直没听见什么动静，他转了转眼睛，动了。 扭头的那一瞬间，还没看清陆成蹊那有些狰狞的表情，一个拳头就迎面而来，他没来得及躲，硬生生挨下了这拳。 易江舟感觉到脸上一痛，紧接着嘴上就传来一阵刺痛感。 好死不死的，这一幕刚好被开着车要离开学校去办点事的肖见渊看到。 这下，事也不用办了。肖见渊摇下窗户，把他俩喊到车上，又倒着车回到教学楼那里去。 接着……大家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