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失眠》 第1章 回京 飞机在傍晚六点十分落地。 沈斯言摘下眼罩时,机舱里的人已经开始起身拿行李。广播用中英文播报着欢迎词,空乘小姐的声音温柔而公式化。他没有急着动,只是坐在位子上按了按太阳穴——三年驻外的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耳朵里有轻微的嗡鸣。 手机开机,震动就没停过。 母亲发来短信:"斯言,晚上七点半回家里吃饭。" 同僚的短信:"欢迎回国!" 上级的未接来电,红色数字"3"。 他一条条扫过去,只回了必要的几条。好的。收到。谢谢。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时很快,简洁、得体、不带温度。 取完行李出了航站楼,八月的暑气扑面而来。沈斯言站在到达口,很快看到了举着牌子的司机老张。 "沈先生,这边。"老张接过行李箱,"夫人说让我直接接您回华府。" "好。" 车是家里的黑色轿车,干净得一尘不染。沈斯言坐进后座,老张熟练地发动车子。 "您在国外还习惯吗?" "还好。" "回去夫人肯定得说您瘦了。" 沈斯言笑了笑,没接话。他把视线投向窗外——高楼、广告牌、车流,这座城市三年没见,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车子开到二环就堵住了。 老张叹口气:"这个点儿肯定堵,前面不知道又出什么事儿。" 沈斯言看了眼手表,七点三十。他给母亲发了条信息:"路上堵车,可能晚二十分钟。" "你爸不高兴。"母亲秒回。 他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几秒,没再回复。 车子往前挪了几米又停住。沈斯言透过车窗往前看,前方路口围着一群人,好像在争执什么。 "又是年轻人占道。"老张探出头张望了一眼,语气里带着不满。 沈斯言皱眉。 他看到几个年轻人——两男一女围着一辆面包车。车门开着,里面堆满了乐器箱、音响,还有乱七八糟的线缆。其中一个留寸头的男生正和面包车司机吵架,声音隔着车窗都能听见。 "你磕坏我们鼓了!必须赔!" "我怎么知道你们东西这么金贵?" "你倒车不看后面吗?" "你们占着道儿,我能怎么办?" 沈斯言的视线扫过那几个人——都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穿得很随意。T恤、破洞牛仔裤、帆布鞋。典型的"乐队"。他在国外见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在live house门口,在街头表演的角落。 然后他看到了她。 那个女孩站在争执的中心。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皮衣,里面是灰色背心,头发扎成低马尾,几缕碎发粘在脸颊上。手里拿着一只鼓槌,正用鼓槌尖指着面包车司机:"糟践人东西赔钱天经地义,你赔不赔?不赔我报警了。" 司机也不示弱:"报啊!谁怕谁!" 女孩冷笑一声,真的掏出了手机。 沈斯言看清了她的脸——眉眼锋利,皮肤不算白,嘴唇抿成一条线。她的表情里有种混不吝的劲儿,但眼神很清醒,不是胡搅蛮缠,而是在较真儿。 "你等着。"她开始拨号。 司机慌了:"哎哎哎,你别,我这还拉着活儿呢。" "那你赔。" "多少钱?" 女孩看了眼那只被磕出裂纹的军鼓,咬牙说:"五百。" "五百?!"司机跳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这鼓二手买的都一千多。" "那我最多给你二百。" "五百,不能再少了。" 两个人开始讨价还价,像菜市场砍价。旁边那几个男生也七嘴八舌地掺和,场面越来越乱。 沈斯言收回视线,靠回座椅。 "现在年轻人啊。"老张摇头,"也不知道好好上班,就知道玩儿这些。" 沈斯言没说话。他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耳边是喇叭声、争吵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又过了五分钟,争执终于结束。那群年轻人拿着钱走了,面包车也开走了,路总算通了。车子缓缓驶过那个路口时,沈斯言下意识地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那个女孩正蹲在路边清点钞票,几张皱巴巴的红色纸币在她手里摊开。她数完之后站起来,把钱塞进裤兜,拍拍手,对同伴说了句什么。 然后她抬起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朝这边看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撞了一下。 很短,不到一秒。 沈斯言转回头。 车子拐上了大路,她消失在后视镜里。 手机又震了。母亲发来语音:"你到哪儿了?" 他按下语音键,声音平静:"快到了。" - 沈家的宅子在最里面靠近南街的一排,深色大门缓缓自动打开,车子驶入车库。老张帮他把行李箱提进院子,沈斯言道了谢,让他先回去。 "少爷回来了。"佣人王姨迎出来,"夫人和先生在饭厅等您。" "好,我先去洗把脸。" "快去吧,别让夫人等急了。" 沈斯言走进屋里。他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把凉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下来,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眼神疲惫。 他忽然又想起刚才那个女孩的脸。 那双眼睛。 他摇摇头,关上水龙头。 - 饭桌上很安静。 母亲陆珩坐在左手边,姿态优雅地夹菜,几乎不发出声音。父亲沈延年坐在主位,一边吃饭一边翻着手里的报纸,偶尔皱眉。 沈斯言坐在右手边,筷子拿得很标准,吃饭的速度不快不慢。 "这次回来,部里给你安排什么岗位?"父亲放下报纸,开口。 "文化交流处,负责青年项目对接。" 父亲挑眉:"听着不像核心部门。" "是过渡。"沈斯言放下筷子,"我刚回国,需要适应期。" "适应什么?"父亲语气有些不满,"你在外面三年,经验够了,应该往上走。" 沈斯言没接话。 母亲打圆场:"延年,孩子刚回来,你别催。"她转向沈斯言,声音温和,"你林叔叔家的晓婷下个月从美国回来,你们见一面吧。" 沈斯言顿了顿:"妈,我暂时不考虑这个。" "你今年三十二了。"母亲笑容不变,"总要考虑。" "我知道。" "那就见一面,不合适就算了。" 沈斯言没再拒绝,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这种对话没有意义。母亲的"见一面"从来都不是"见一面"。 饭局在沉默中结束。沈斯言站在二楼阳台上,抬头看天。北京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外面的别墅群,呈现一种肃静而低沉的压抑感。 他点了根烟,深吸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女孩的脸——那双眼睛,那句"赔不赔",还有她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他很少抽烟,只有在特别累的时候才会来一根。 手机又震了。 上级发来工作安排:"明天上午九点,部里开会。" 他回了个"收到",掐灭烟头,转身回房。 他推门进屋。 关上了门。 - 沈斯言不知道的是,那个女孩此刻正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抱着那只磕坏的军鼓,盯着窗外发呆。 她叫江祈。 她也不知道,那个坐在黑色轿车里、隔着车窗看她的男人,会在不久之后,住进她隔壁的四合院。 第2章 落魄的音乐人 江祈赶到酒吧的时候已经晚了二十分钟。 "又迟到。"老板姚哥站在吧台后面,叼着烟,没好气地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准时。" "对不起姚哥。"江祈把军鼓放下,喘着气,"路上出了点事儿。" "什么事儿?" "鼓被磕坏了,跟人扯了半天皮。" 姚哥走过来看了眼那只裂了口子的军鼓,啧了一声:"这还能用?" "凑合吧。"江祈蹲下来检查,"先紧急处理一下。" "那你自己看着办。"姚哥转身回吧台,"今晚人多,好好唱,别给我丢脸。" 江祈应了一声,开始调试设备。 这家酒吧叫"留声",在什刹海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地下一层,不大,能坐五十来人。装修很简单,墙上贴着各种乐队的海报,灯光昏暗,空气里永远飘着烟味和酒味。 江祈已经在这儿唱了快一年。 她和另外三个人组了个乐队,叫"界限"。主唱是她,吉他手叫阿哲,贝斯手叫小宇,鼓手原本是阿鹏,但上个月他回老家结婚了,现在缺一个鼓手,只能江祈自己顶上。 "祈姐,我刚找了个新鼓手。"阿哲走过来,"在豆瓣上认识的,说明晚能来试试。" "靠谱吗?" "应该还行吧,他发了段录像给我,节奏感挺好的。" "那就试试。"江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今晚的歌单呢?" "老样子。"小宇从后台走出来,递给她一张纸,"前三首暖场,中间两首原创,最后再来几首翻唱。" 江祈扫了眼歌单,点点头。 她其实不太喜欢唱翻唱,但没办法,酒吧的客人大多数都是来喝酒聊天的,不会真的听你唱什么。只有翻唱那些熟悉的歌,他们才会偶尔抬头看你一眼,甚至跟着哼两句。 原创?那是奢侈品。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姚哥在吧台那边喊了一声。 江祈深吸一口气,走上小小的舞台。 灯光暗下来,只剩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台下的人还在聊天,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她拿起话筒,开口: "晚上好。" 声音很轻,但很稳。 台下陆陆续续有人抬起头。 "我们是''界限''乐队。"江祈说,"第一首歌,《如果有来生》。" 前奏响起,她闭上眼睛,开始唱。 她的声音不算特别好听,不是那种天生的好嗓子,但很有辨识度——有点沙哑,有点野,像是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的人,嗓子里带着风沙的味道。 唱到副歌时,台下有人跟着哼。 江祈睁开眼睛,看到一桌客人举着酒杯朝她致意。她笑了笑,继续唱。 一首接一首,两个小时很快过去。 唱到最后一首时,江祈的嗓子已经有点哑了。她喝了口水,继续唱完。 掌声响起,零零散散的,不算热烈,但也不算冷场。 "谢谢大家。"江祈鞠了个躬,走下舞台。 姚哥递给她一瓶水:"今晚还行,没砸场子。" "那当然。"江祈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钱我明天给你。"姚哥说,"最近手头紧,你理解一下。" 江祈愣了愣,笑了:"姚哥,你上次也这么说。" "我什么时候坑过你?"姚哥有点不自在,"生意不好做,你也看到了,今晚就来了这么点人。" 江祈沉默了几秒,点点头:"行,那明天。" 她知道姚哥不会赖账,只是最近酒吧的生意确实不好。很多老客人都不来了,附近新开了好几家更时髦的酒吧,装修更好,设备更新,请的乐队也更有名气。 "留声"这种老店,靠的就是情怀和便宜。 但情怀能撑多久?江祈不知道。 - 收拾完设备已经快十二点。 江祈背着吉他,抱着那只破军鼓,和阿哲小宇一起走出酒吧。 "祈姐,今晚还去你那儿排练吗?"阿哲问。 "不了,太晚了。"江祈说,"明天下午吧,我下午没事儿。" "行,那明天见。" "对了。"小宇突然想起什么,"那个新鼓手明天几点来?" "我让他三点过来试试。"阿哲说,"你们都得到。" "知道了。"江祈挥挥手,"回去吧,路上小心。" 阿哲和小宇都是兼职,白天有正经工作,只有晚上和周末才能排练或演出。江祈不一样,她没有正经工作,靠演出和打零工维持生活。 准确地说,她是个职业音乐人。 不过这个"职业"听起来比实际情况体面多了。 江祈一个人往公交站走。夜晚的胡同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她走得很慢,军鼓有点重,肩膀压得生疼。 公交车来得还算快。车厢里只有零星几个乘客,江祈抱着军鼓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车子晃晃悠悠地开着,窗外的街景一闪而过。江祈盯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想起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坐在黑色轿车里的男人。 穿得很体面,神色冷淡,一看就是那种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江祈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 下车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 - 江祈住的地方在鼓楼附近的一条老胡同里,是个独门独院的四合院。 这房子是三个月前一个叫林浩的男生租给她的。 林浩是个富二代,家里做生意的,他自己不爱接班,喜欢摆弄胶片相机,开了个小工作室。江祈是在酒吧认识他的——那天林浩带着朋友来"留声"玩儿,听她唱歌,听完之后非要加她微信。 江祈一开始没理他。 这种富二代她见多了,无非是觉得她唱歌的样子挺酷,想泡她。 但林浩倒是挺有耐心,来了好几次,每次都点她的歌,然后坐在台下安安静静地听。有一次演出结束,他走过来,递给她一把钥匙。 "我有个院子,在鼓楼那边,平时没什么人住,你要是需要排练的地方,可以用。" 江祈愣住:"为什么?" "因为你们乐队挺不错的。"林浩笑了笑,"我想支持一下独立音乐。" 江祈盯着那把钥匙看了很久,没接。 "你想泡我?"她很直接。 林浩愣了愣,然后笑了:"想啊,但那是两码事儿。"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林浩把钥匙放在她手里,"但房子你可以用,免费的,就当交个朋友。" 江祈看着他,半晌才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就不算免费。"林浩很坦然,"你就当我在追你,但追不追得上是你的事儿,房子你先用着。" 江祈笑了。 她喜欢聪明人,更喜欢坦诚的聪明人。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收下钥匙,"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因为你的房子就对你怎么样。" "我知道。"林浩说,"你要是那种人,我也看不上。" 就这样,江祈搬进了那个四合院。 她不傻,知道林浩打的什么主意。但她也确实需要一个排练的地方,之前租的地下室又潮又吵,房东三天两头来赶人。这个四合院虽然旧,但够大,够安静,还不要钱。 至于林浩—— 她会保持距离,不给他任何机会,但也不会翻脸。 这是她学会的生存方式。 - 推开院门,院子里黑漆漆的。 江祈摸索着找到开关,灯亮了,昏黄的光照亮了这个破旧的院子。 院子不大,青砖地面坑坑洼洼,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正房有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林浩说正房可以住人,厢房用来放设备。 江祈把军鼓和吉他放进西厢房,里面已经堆满了乐器——键盘、音箱、效果器、乱七八糟的线缆。她把军鼓靠墙放好,锁上门,走进正房。 正房被她收拾得还算整洁。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墙上贴着几张演出的海报。桌上摆着一台旧笔记本电脑,是她用来编曲的。 江祈脱下皮衣,坐在床上,拿出手机。 妈妈三天前发来的信息还没回:"小祈,这个月的钱收到了吗?你外婆身体不太好,我想带她去看看医生。" 江祈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着,最后还是点了退出。 她没有回。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个月的演出费姚哥还没给,手里只剩下今天讹来的五百块。她自己都不够用,哪儿还有钱寄回去。 但她又不能跟妈妈说实话。 妈妈一直以为她在北京过得很好,有稳定的工作,每个月能赚不少钱。江祈从来没告诉过她,自己其实只是个在酒吧驻唱的野路子音乐人,居无定所,朝不保夕。 她不想让妈妈担心。 更不想让妈妈失望。 江祈放下手机,躺在床上。 她太累了。 不只是身体累,心也累。 但她不能停下来。 一停下来,就什么都没了。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窗外传来夜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的,像有人在轻声说话。 江祈迷迷糊糊地想,明天阿哲他们会来排练,新鼓手也要来试试,还要去找姚哥要演出费,还要给妈妈回信息……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现在,她只想睡一觉。 什么都不想。 江祈不知道的是,明天,就在这个院子隔壁,那个今天在路上和她对视过的男人,会站在自家院子里抽烟。 他叫沈斯言。 而她住的这个四合院,原本是他的。 第3章 闯入的人 沈斯言是在第二天下午回到四合院的。 上午在部里开了三个小时的会,中午和几个老同事吃了饭,下午本来还有个内部培训,但他实在太累,跟上级请了假,提前离开了。 司机老康开车送他回鼓楼。 "沈先生,您那个院子好久没人住了,应该让人先去打扫一下,这个天儿可能会有点潮。"老康一边开车一边说,"您要是觉得不舒服,还是回家里住吧,太太肯定高兴。" "不用。"沈斯言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我习惯一个人住。" "那行,您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车子停在胡同口,沈斯言下车,拎着行李箱往里走。 这条胡同他太熟悉了。小时候放学回家,总要从这儿走过。那时候胡同里还有很多小孩儿,一起踢球,一起爬树,一起在墙根儿底下烤红薯。 现在那些小孩儿都长大了,有的出国了,有的结婚了,胡同里只剩下老人和偶尔回来的游客。 沈斯言走到自家院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下,没动。 他愣了愣,又试了一次,还是打不开。 锁换了? 沈斯言皱眉,拿出手机给林浩打电话。 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哥?"林浩的声音有点慌,"你回国了?" "嗯,昨天到的。"沈斯言说,"我院子的锁怎么回事儿?打不开。" "啊……"林浩顿了顿,"那个,我换了。" "为什么?" "因为……"林浩支支吾吾,"因为之前那个锁有点松,我怕不安全。" 沈斯言听出来林浩在撒谎。 "新钥匙呢?" "在我这儿,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多久?" "半小时,最多半小时。" 沈斯言挂了电话,站在门口等。 九月的下午还有点,太阳晒得人发晕。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白衬衫的袖子卷到小臂,站在树荫底下。 等了大概十分钟,院子里突然传来动静。 有人在里面说话。 "小宇你小心点,别磕到音箱。" "知道了知道了。" "你把那个键盘搬进来,放西厢房。" "行。" 沈斯言愣住。 这是……他的院子? 他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里看,隐约能看到院子里有几个人在搬东西。 沈斯言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砰砰砰。" 院子里的声音停了。 "谁啊?"有个女孩的声音问。 沈斯言没说话,又敲了几下。 脚步声靠近,然后门开了一条缝。 一张脸出现在门缝里——短发,皮肤不算白,眉眼锋利。 是她。 昨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女孩。 江祈也愣住了。 "你找谁?"江祈问。 "这是我的房子。"沈斯言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很冷。 江祈愣了愣,然后笑了:"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我的房子。"沈斯言重复了一遍,"麻烦你开门。" 江祈没动。 她上下打量了沈斯言一眼——白衬衫,西裤,皮鞋,拎着行李箱,一副刚出差回来的样子。 "你有证据吗?"她问。 "房产证。" "在哪儿?" "在我家里。"沈斯言说,"但我可以打电话让人送过来。" 江祈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转头朝院子里喊:"阿哲,过来一下。" 阿哲走过来,看到门外的沈斯言,愣了愣:"祈姐,怎么了?" "这人说这房子是他的。" "啊?"阿哲也懵了,"不是林浩的吗?" "我也在想。"江祈转回头,对沈斯言说,"你等一下,我给林浩打个电话。" 她掏出手机,拨通林浩的号码。 响了两声就接了。 "小祈?" "林浩,有个人说这院子是他的,什么意思?"江祈声音很冷。 林浩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他是不是姓沈?" "我没问。" "你让他接电话。" 江祈把手机递给沈斯言:"找你的。" 沈斯言接过手机:"喂。" "沈哥!"林浩的声音明显慌了,"我正要给你送钥匙呢,你别急。" "林浩。"沈斯言语气很平静,但听得出来压着火,"我记得我出国前跟你说过,这院子你可以用,但前提是不能转租,不能转借。" "我没转租。"林浩辩解,"我只是……临时借给朋友用一下。" "朋友?" "对,她是个音乐人,需要地方排练,我就……"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沈斯言打断他,"我现在要用这个院子,你让她搬走。" "沈哥,你能不能通融一下?"林浩的声音带着讨好,"她真的挺不容易的,而且我答应她了……" "那是你的事儿。"沈斯言说完,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还给江祈,语气恢复了礼貌但疏离的冷淡:"不好意思,这确实是我的房子。林浩没有权利把它租给你。" 江祈接过手机,没说话。 她盯着沈斯言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行,我知道了。"她说,"但我们今天在排练,东西都搬进来了,能不能让我们先用一下?明天我就搬走。" "不行。"沈斯言说,"我现在就要进去。" "那我们的东西怎么办?" "你们自己想办法。" 江祈的笑容消失了。 她盯着沈斯言,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愤怒,失望,还有一点点嘲讽。 "你们这种人,"她轻声说,"永远不会明白别人的难处。" 沈斯言皱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祈转身朝院子里喊,"阿哲,小宇,把东西都搬出来,我们走。" "啊?为什么?"小宇走过来,"不是说好今天排练的吗?" "房东要收回房子。"江祈说,"快点,别磨蹭。" 小宇和来面试的鼓手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开始往外搬东西。 江祈站在门口,没让沈斯言进来,只是侧身让他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沈斯言看着那些乐器——吉他、贝斯、键盘、音箱、效果器,还有昨天那只磕坏的军鼓。 东西很多,但都很旧,有些甚至已经掉漆了。 三个男孩一趟一趟地往外搬,额头上都是汗。江祈也帮忙,她抱着那只军鼓,从沈斯言面前走过。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沈斯言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汗味,还有一点淡淡的烟味。 江祈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借过。"她说。 沈斯言侧身让开。 搬了大概二十分钟,东西终于都搬出来了。阿哲和小宇把设备堆在胡同口,擦着汗。 "祈姐,现在怎么办?"阿哲问,"这些东西放哪儿?" "先放我那儿吧。"小宇说,"我家里还有个杂物间,挤一挤应该能放下。" "行,那麻烦你了。"江祈说,"我们叫个货拉拉。" 她掏出手机开始叫车,全程没再看沈斯言一眼。 沈斯言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她穿着昨天那件洗得发灰的皮衣,头发扎成低马尾,肩膀因为刚才搬东西微微耸着。 她看起来很瘦,但搬东西的时候很利落,不像个需要被照顾的女孩。 沈斯言突然有点不自在。 但他很快压下这种情绪。 这是他的房子,他有权利收回来,没什么好愧疚的。 货拉拉来得很快,阿哲和小宇把东西装上车。江祈最后走,她站在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沈斯言正站在院子里,背对着她。 江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然后转身离开。 -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沈斯言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青砖地面被扫得很干净,角落里的杂物被整理过,西厢房的门上还挂着一把新锁。 正房的门虚掩着,沈斯言走过去,推开门。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桌上还摆着一台旧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个音频编辑软件的界面。 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枕头边上放着一本书——《音乐制作完全指南》。 主人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遗忘了,刚刚一定很愤怒。 沈斯言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女孩的眼神——愤然,失望,还有嘲讽。 "你们这种人啊,永远不会明白别人的难处。" 沈斯言皱眉。 他不喜欢这句话。 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似的。 但他没有做错。 这本来就是他的房子。 沈斯言转身走出正房,拿出手机给林浩打电话。 这次林浩接得很快。 "沈哥,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快就回来……" "她在这儿住多久了?"沈斯言打断他。 "三个月。"林浩说,"她真的挺不容易的,一个人在北京漂着,连个住的地方都……" "你喜欢她?" 林浩愣了愣,然后笑了:"看出来了?" "所以你把我的房子租给她?" "不是租,是借。"林浩解释,"我没收她钱。" "那她呢?"沈斯言问,"她知道你的心思?" "知道吧。"林浩说,"但她不接受,不过也没拒绝,我们就当朋友处着。" "那你还……" "愿打愿挨嘛。"林浩笑了笑。 沈斯言沉默了。 "沈哥,你要是实在不方便,我去帮她找别的地方。"林浩说,"不过她脾气挺倔的,可能不会要我帮忙了。" "算了。"沈斯言说,"我自己处理。" 挂了电话,沈斯言站在院子里,点了根烟。 烟雾在空气中散开,他抬头看天,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云。 他想起那个女孩抱着军鼓从他面前走过的样子,想起她说"借过"时冷淡的语气,想起她转身离开时微微耸着的肩膀。 沈斯言突然有点烦躁。 他掐灭烟头,走进正房,开始收拾东西。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他走过去准备关掉,屏幕突然亮了。 是一首未完成的歌。 波形图上密密麻麻的音轨,还有几段标注——"副歌待改""前奏太平""需要加一段吉他solo"。 沈斯言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然后他关上电脑,转身走出房间。 院子里,那本《音乐制作完全指南》还摊开在桌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沈斯言走过去,把书合上。 封面上有一行手写的字——"江祈"。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几秒,然后把书放回桌上。 转身走了出去。 第4章 你可以住 沈斯言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他本来打算就这样住下来,毕竟这是他自己的房子,没什么好犹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走进那间正房的时候,他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桌上那台还开着的笔记本电脑,床边那本翻到一半的书,衣柜里隐约露出来的几件旧衣服——这些东西提醒着他,这里刚刚还住着另一个人。 他在院子里抽了两根烟,最后还是拿出手机,给林浩发了条信息:"她的联系方式给我。" 林浩很快回复,附带一句:"沈哥,你不会是想赶尽杀绝吧?" 沈斯言没理他,存下号码,犹豫了几秒,还是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江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累。 "我是……"沈斯言顿了顿,"今天下午那个房东。" 江祈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一声:"有事儿?" "你东西都搬走了?" "搬了,怎么?" "还有什么落下的吗?" "没有。"江祈说,"我走得挺干净的,你放心。" 沈斯言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问:"你现在住哪儿?" "关你什么事儿?" "我只是……"沈斯言皱眉,他不太习惯这种对话方式,"算了,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房租吗?"江祈说,"林浩没收我钱,我也没欠你的。" "不是房租的事儿。" "那是什么?" 沈斯言沉默了几秒:"你现在在哪儿?我们见面谈。" 江祈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好像是在街上。 "我在找住的地方。"她说,"没空。" "那晚上呢?" "晚上要演出。" "演出结束呢?" 江祈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到底想干嘛?" 沈斯言深吸一口气:"我想和你谈谈那个院子的事儿。" "已经是你的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听我说完。"沈斯言的语气难得有点强硬,"就十分钟,如果你不愿意见面,我现在就在电话里说。" 江祈那边安静了几秒。 "说吧。" 沈斯言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今天下午的态度可能有点……不太好。" "你道歉?"江祈笑了,"不用,你没错,是我占了你的房子。" "不是道歉。"沈斯言说,"我只是想说,那个院子我暂时用不上,如果你需要,可以继续住。" 江祈愣住了。 她站在一家中介门口,手里拿着刚看的几个出租房信息,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沈斯言说,"院子你可以继续用,但我们得谈一下条件。" "条件?" "对,我需要回国内住一段时间,可能会偶尔回那个院子。"沈斯言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暂时共用那个空间。" 江祈沉默了。 她不是傻子,能听出来这个提议对她来说很有利。但她也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突然改主意。 "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让我继续住?"江祈说,"你下午不是还赶我走吗?" 沈斯言顿了顿:"因为我想清楚了,那个院子空着也是空着,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今天下午可能确实有点过分。"沈斯言说得很慢,好像这句话对他来说很难,"你们搬东西的时候,我应该帮忙的。" 江祈没说话。 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意思——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赶她走,却在事后打电话过来说这些。 "你是不是看我可怜?"江祈直接问。 "不是。" "那你是觉得愧疚?" "也不是。"沈斯言说,"我只是觉得,既然我短期内用不上那个院子,没必要浪费。" "那房租呢?" "不用。" "凭什么?"江祈的语气变得警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就当是……"沈斯言想了想,"当是我补偿林浩私自出借房子的过失。" 江祈笑了:"你这理由找得够牵强的。" "你接不接受?"沈斯言问。 江祈没有马上回答。 她在想,这个男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是真的觉得愧疚,还是像林浩一样,想用房子来换点什么? 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他真的有那种心思,下午就不会那么冷淡地赶她走了。 "我接受。"江祈最后说,"但我有条件。" "说。" "第一,你要回院子的话,提前告诉我,我会避开。" "可以。" "第二,我的排练和作息时间可能不太正常,如果你介意噪音,最好还是别回来住。" 沈斯言想了想:"你一般什么时候排练?" "下午或者晚上,看情况。" "那我尽量白天回去拿东西。"沈斯言说,"如果实在要住,我会提前告诉你。" "行。"江祈顿了顿,"还有,虽然你说不要房租,但我不想白占便宜,水电费我来付。" "随你。" "那就这样。"江祈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一下。"沈斯言叫住她。 "还有事儿?" "你的东西……"沈斯言说,"正房里还有一台电脑和一些书,我没动。" 江祈愣了愣:"谢谢。" "不用谢。"沈斯言说,"对了,钥匙你还有吗?" 那边沉默了一下,"有,林浩给我配了一把。" "那就行。"沈斯言停顿了一下,"如果我要回去,会提前给你打电话。" "好。" 挂了电话,江祈站在中介门口发了会儿呆。 阿哲从旁边走过来:"祈姐,怎么样?找到房子了吗?" 江祈回过神,把手里的租房信息塞回包里:"不用找了。" "啊?为什么?" "那个房东说可以让我继续住。" 阿哲愣住:"真的假的?他不是下午还赶我们走吗?" "可能是良心发现吧。"江祈说,"走吧,回去搬东西。" "那我们还要去小宇那儿?" "去,东西拉回来。"江祈说,"今晚还能排练。" 阿哲跟在她后面,小声嘀咕:"这人也挺奇怪的,下午那么凶,晚上就变卦了。" 江祈没说话。 她也觉得奇怪。 但她不想多想。 反正对她来说,有地方住就行。 当天晚上,江祈和阿哲、小宇一起把东西又搬回了院子。 正房的门开着,里面的东西都还在——电脑,书,床上的被子。 江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去,把电脑打开。 屏幕亮起,还是那首未完成的歌。 她坐下来,戴上耳机,点了播放。 旋律从耳机里流出来,带着一点粗糙和不完整,但已经能听出雏形。 江祈听完,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想法,然后关上电脑。 阿哲从西厢房探出头:"祈姐,东西都放好了,我们先走了啊。" "好,路上小心。" "对了,那个鼓手明天还让他过来吗?" "来,让他下午三点过来。" "行,那明天见。" 阿哲和小宇离开后,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江祈站在院子中央,抬头看天。 北京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她突然想起那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克制、带着一点不自在。 "我只是觉得,既然我短期内用不上那个院子,没必要浪费。" 江祈笑了。 真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她转身走进正房,关上门,开始准备明天的排练。 而此时,在城市另一处的沈家大宅里,沈斯言正坐在书房里处理工作邮件。 手机放在桌上,屏幕还停留在刚才的通话记录上——"江祈",通话时长3分42秒。 沈斯言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几秒,然后锁屏,继续工作。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合理的安排。 院子空着也是空着,让她继续住没什么不妥。 而且他确实很少回那边,不会有什么影响。 至于为什么突然改主意—— 沈斯言没有细想。 或者说,他不想细想。 他只知道,当他站在那个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那台还开着的电脑,那本翻到一半的书时,他突然觉得,把一个人赶出去,好像确实有点过分。 仅此而已。 沈斯言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他继续低头工作,直到深夜。 第5章 第 5 章 沈斯言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都没有回过那个院子。 工作比他想象的要忙。部里安排他对接几个文化交流项目,其中一个涉及青年艺术家的国际展演,需要他协调场地、翻译材料、对接外方。 他每天早上八点到办公室,晚上九点才离开,回到家只想倒头就睡。 但每次躺在床上,他都会想起那个院子。 想起那个女孩是不是还住在那里,想起她是不是每天晚上还在排练,想起那首未完成的歌现在完成了没有。 沈斯言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他从来不是会关心这些事情的人。 但他确实会想。 周五晚上,沈斯言加班到十点,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是林浩发来的信息:"沈哥,明天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沈斯言想了想,回复:"可以,几点?" "中午十二点,还是老地方?" "行。" 第二天中午,沈斯言准时到了约定的餐厅。 林浩已经在等了,看到他进来,立刻招手:"沈哥,这儿!" 沈斯言走过去坐下,林浩递给他菜单:"随便点,我请客。" "说吧,什么事儿。"沈斯言翻开菜单,直接问。 "这么明显?"林浩笑了,"我就是想谢谢你啊,让小江继续住那个院子。" "举手之劳。" "对你是举手之劳,对她可是救命稻草。"林浩说,"你不知道,她那天被你赶出来之后,到处找房子,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合适的。" 沈斯言点菜的动作顿了顿:"是吗。" "可不是。"林浩说,"北京的房租你也知道,她那点收入,根本租不起像样的地方。要不是你后来打电话,她可能就要睡天桥了。" 沈斯言没说话。 他把菜单递给服务员,然后问林浩:"她是做什么的?" "唱歌的啊,独立音乐人。"林浩说,"在酒吧驻唱,偶尔接点商演,挣得不多。" "那她为什么不找个正经工作?" "因为她想做音乐啊。"林浩理所当然地说,"有些人就是这样,宁可穷死也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儿。" 沈斯言皱眉:"这不太现实。" "可她就是这么不现实的人。"林浩笑了,"不过我挺佩服她的,至少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像我们,活得明白,却没什么劲儿。" 沈斯言没接话。 菜很快上来了,两个人边吃边聊。 聊到一半,林浩突然说:"对了沈哥,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演出?" "为什么要去?" "就当是体验生活呗。"林浩说,"而且你不是在做青年文化项目吗?她这种独立音乐人不正是你们要对接的对象?" 沈斯言想了想,确实有点道理。 "她什么时候演出?" "今晚啊,在留声酒吧。"林浩说,"我带你去,正好我也好久没去了。" 沈斯言本来想拒绝,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晚上八点,沈斯言跟着林浩来到了什刹海附近的留声酒吧。 酒吧在地下一层,门口挂着一块霓虹灯招牌,写着"LIVE HOUSE"。 林浩推开门,里面传来吵杂的音乐声和说话声。 "人还挺多。"林浩说,"我们找个角落坐。" 沈斯言跟着他走进去,环顾四周。 酒吧不大,装修很简单,墙上贴着各种乐队的海报,空气里飘着烟味和酒味。台下坐着三四十个人,有的在喝酒聊天,有的在低头玩手机。 舞台很小,灯光昏暗,只有一束光打在中央。 两个人在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下,林浩点了两瓶啤酒。 "她一般几点开始?"沈斯言问。 "快了,应该八点半。"林浩看了眼手表,"你放轻松点,别一副来视察工作的样子。" 沈斯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得太直了,像在开会。 他靠回椅背,试图放松一点。 八点半,灯光暗了下来。 台下的人陆陆续续安静下来,都往舞台那边看。 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走上台,拿起话筒:"大家晚上好,我们是界限乐队,今晚会给大家带来几首歌。"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 然后江祈走上台。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白色背心,黑色牛仔裤,帆布鞋,头发还是扎成低马尾。她拿起话筒,对着台下点了点头,然后说:"第一首歌,《斑马》。" 前奏响起,她闭上眼睛,开始唱。 沈斯言愣住了。 不是因为她唱得多好听,而是因为那种状态——她站在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不再是下午那个跟他讨价还价的女孩,也不再是被赶出院子时愤怒的样子。 她只是纯粹地在唱歌。 声音不算完美,有点沙哑,有点粗糙,但很真实。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心里掏出来的。 沈斯言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看着舞台上的她。 灯光打在她脸上,她的表情很专注,眼睛微微闭着,嘴唇随着旋律轻微地动。 一首歌结束,掌声响起,比刚才热烈一些。 江祈睁开眼睛,朝台下笑了笑:"谢谢。" 然后她继续唱第二首,第三首。 沈斯言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者在听什么。 他只知道,他没办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江祈唱完了最后一首歌。 "谢谢大家今晚的捧场。"她鞠了个躬,走下舞台。 灯光亮起,台下的人开始继续聊天喝酒。 林浩碰了碰沈斯言的胳膊:"怎么样?还行吧?" 沈斯言回过神,点点头:"嗯,还不错。" "就还不错?"林浩笑了,"我看你刚才看得挺入神的。" "没有。"沈斯言否认,"我只是在想,她这种风格确实挺适合做青年文化项目的代表。" "是吗?"林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你要不要去跟她聊聊?" "不用。"沈斯言站起来,"走吧,我明天还有事儿。" "这就走了?"林浩也站起来,"不去打个招呼?" "不用。"沈斯言说完就往外走。 林浩跟在后面,小声嘀咕:"真是个闷骚。" 两个人走出酒吧,外面的空气凉爽了很多。 沈斯言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沈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小江有点意思?"林浩突然问。 "没有。"沈斯言说得很快。 "那你为什么让她继续住你的院子?" "我说了,空着也是空着。" "那你为什么今天跟我来看她演出?" 沈斯言顿了顿:"因为我在做青年文化项目,需要了解这个群体。" "是吗?"林浩笑了,"那你为什么刚才看她看得那么认真?" "我只是在听歌。" "听歌需要目不转睛?" 沈斯言皱眉:"林浩,你别乱说。" "行行行,我不说。"林浩举起双手,"反正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斯言没再理他,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 林浩跟在后面,突然说:"沈哥,其实我觉得你挺适合小江的。" 沈斯言停下脚步:"什么?" "我说,你和她挺配的。"林浩说,"你太理性,她太感性,正好互补。" "你想多了。"沈斯言说,"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谁说的?"林浩说,"世界又不是固定的,人是可以走到一起的。" 沈斯言没说话。 他想起刚才江祈站在舞台上的样子,想起她唱歌时的表情,想起她身上那种自由而野生的气息。 他突然觉得,林浩说得没错。 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点想走进她的世界。 "回家吧。"沈斯言说,"晚了。" 林浩耸耸肩,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在路边分开,各自回家。 沈斯言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沈先生,水电费账单出来了,我明天去交,到时候把收据拍给你。——江祈" 沈斯言愣了愣。 他想了想,回复:"不用,我来付。" 很快,江祈回信息:"说好了我付的。" "那个院子本来就是我的,水电费理应我付。" "但我现在在用。" "我偶尔也会回去。" 江祈那边停顿了几秒,然后回复:"那就平摊?" 沈斯言笑了。 这个女孩,真是倔得可以。 "行,平摊。"他回复。 "好,那我明天交完给你发账单。" "嗯。" 对话结束,沈斯言放下手机。 车子路过了那条胡同,沈斯言隔着车窗,抬头看了眼不远处那个四合院的方向。 那里还亮着灯。 而此时,在那个四合院里,江祈正坐在床上,盯着手机发呆。 阿哲刚才给她发信息,说今晚有个客人全程在看她唱歌,看得特别认真。 "祈姐,你是不是又多了个粉丝?"阿哲说。 江祈没回复。 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是谁。 今晚她在台上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沈斯言。 他穿着深色衬衫,坐得笔直,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但他一直在看她。 从第一首歌到最后一首,他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舞台。 江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 但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是讨厌,也不是喜欢。 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像没有她想的那么冷漠。 她摇摇头,把手机扔到一边,躺下来。 明天还要排练,还要见那个新鼓手。 不能想太多。 江祈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第6章 第 6 章 沈斯言第一次真正回到那个院子,是在一个周三的下午。 那天部里临时取消了会议,他难得有了半天空闲,想起院子里还有些资料需要整理,就给江祈发了条信息:"我下午三点左右会回院子一趟,拿点东西。" 江祈很快回复:"好,我不在。" 沈斯言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松一口气,只是觉得,如果两个人碰上了,可能会有点尴尬。 下午两点五十,沈斯言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很安静,青砖地面被打扫得很干净,角落里的几盆绿植看起来有人在浇水。西厢房的门锁着,正房的门虚掩着。 沈斯言走进正房,屋子里的陈设和之前差不多,但多了些生活的痕迹——桌上摆着半杯凉掉的咖啡,床头柜上放着一副耳机,衣柜边上晾着几件洗好的衣服。 空气里有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一点薰衣草的香气。 沈斯言走到书架前,找出他需要的几份文件,装进包里。 转身要走的时候,他看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是一个音频编辑软件,波形图密密麻麻的。 他走过去,鬼使神差地点了播放键。 音乐从电脑音箱里流出来——是一首很轻柔的曲子,吉他、贝斯、鼓的节奏都很慢,像在讲述一个悠长的故事。 然后江祈的声音响起: "你说你习惯了孤独像习惯了呼吸可我看见你的眼睛还是会为谁停留..." 沈斯言愣住了。 这是她自己写的歌? 他站在原地听完整首,三分四十秒,一个字都没落下。 歌很简单,没有什么复杂的编曲,但有种说不出的感染力。 就好像有人在你耳边轻声讲述一个秘密。 沈斯言关掉播放器,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 然后他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停在正房门外。 "你怎么还在?"江祈的声音响起。 沈斯言转过身,看到她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东西,头发有点乱,脸上还有些汗。 "我……"沈斯言顿了顿,"刚拿完东西,准备走。" 江祈看了眼他手里的文件袋,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要走。 "等一下。"沈斯言叫住她。 江祈停下,回头:"还有事儿?" "刚才那首歌……"沈斯言说,"是你写的?" 江祈愣了愣,看向桌上还开着的电脑,明白了:"你听了?" "嗯,不小心点到的。"沈斯言有点不自在,"对不起,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 "没事儿。"江祈走进来,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写得很好。"沈斯言说。 江祈抬头看他,眼神里有点意外:"你也听得懂?" "为什么听不懂?" "我以为你们这种人……"江祈顿了顿,"算了,当我没说。" "我们这种人?"沈斯言皱眉,"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江祈笑了:"没有啊,就是觉得你看起来不像会听独立音乐的人。" "我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去livehouse。"沈斯言说,"所以我听得懂。" 江祈有点意外,但她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那你慢走,我要排练了。" "排练?"沈斯言看了眼时间,"现在?" "对啊,一会儿乐队的人要来。"江祈说,"所以你最好快点走,不然等会儿会很吵。" 沈斯言点点头,拿起文件袋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停住,回头说:"对了,我可能这周末要在这里住一晚。" 江祈愣住:"住这儿?" "嗯,家里在装修,有点吵。"沈斯言说,"你介意吗?" 江祈沉默了几秒:"不介意,反正是你的房子。" "那我住东厢房,不会打扰你。" "随便你。"江祈说,"不过我周末晚上可能要排练到很晚。" "没关系,我习惯戴耳塞。" 江祈笑了:"行,那就这样。" 沈斯言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江祈正站在院子里打电话,声音很轻:"阿哲,你们几点到?好,我等你们。" 沈斯言收回视线,关上院门。 周六下午,沈斯言拎着一个行李箱回到了院子。 他把东西放进东厢房,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但很干净。 窗户对着院子,能看到正房的门。 沈斯言坐在床上,拿出电脑开始处理工作邮件。 下午四点左右,院门被推开,传来说话的声音。 "祈姐,今天练什么?" "先练那首《边界》,新鼓手还不太熟。" "行,我去调音箱。" 沈斯言透过窗户往外看,江祈和另外三个人走进院子,手里拎着各种乐器和设备。 他们把东西搬进西厢房,开始调试。 很快,音乐声响起。 沈斯言戴上耳塞,试图继续工作,但那些声音还是会透过耳塞传进来——吉他的弦音,鼓点的节奏,还有江祈的声音。 他工作了一会儿,实在没办法集中精神,索性摘下耳塞,走到窗边。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西厢房敞开的门。 江祈站在中间,戴着耳机,手里拿着话筒,正在对着乐谱唱。 她唱得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嘴唇随着旋律轻微地动。 唱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摘下耳机,对鼓手说:"这里节奏有点慢,再快一点。" "好。" "还有,吉他的声音太大了,压过我的声音了。" "知道了。" 他们又重新开始,一遍一遍地练。 有时候江祈会停下来指出问题,有时候他们会讨论编曲,有时候会争论某个地方该怎么处理。 沈斯言站在窗边,不知不觉就看了太久。 他发现江祈在排练的时候,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她变得很严格,很挑剔,对每一个细节都要求很高。 但她也很有耐心,会一遍遍地教鼓手怎么打,会和吉他手讨论怎么编。 她在做她热爱的事情。 这一点,沈斯言看得很清楚。 天色渐渐暗下来,排练还在继续。 沈斯言回到桌前,打电话订晚餐。 他多点了几份,拎着一起走进院子,西厢房的门开着,里面传出说笑声。 沈斯言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 江祈转过头,看到他,愣了愣:"你还没走?" "我今晚住这儿。"沈斯言说,"刚才点了外卖,多点了几份,你们要不要吃?" 江祈看了眼他手里的外卖袋,又看了看队友们。 阿哲立刻说:"要要要,我们都饿了。" "那就一起吃吧。"沈斯言把外卖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随便点了。" "谢了。"江祈说,"多少钱?" "不用。"沈斯言说,"就当是打扰你们排练的补偿。" 江祈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五个人围坐在石桌边,打开外卖盒子。 "哇,还有烤串。"小宇眼睛亮了。 "这家店的菜不错。"沈斯言说,"我以前经常点。" 几个人边吃边聊,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阿哲问沈斯言是做什么工作的,沈斯言简单说了下在机关里,然后反问他们都是做什么的。 "我白天在广告公司上班,晚上和周末玩音乐。"阿哲说。 "我在琴行当老师。"小宇说。 新来的鼓手叫阿凯,在一家咖啡馆打工。 "祈姐是我们里面唯一的全职音乐人。"阿哲说,"她靠这个活着呢。" "别说得我好像很惨似的。"江祈笑了,"我活得挺好的。" "是挺好的。"阿哲说,"就是有点穷。" "阿哲!"江祈瞪他。 大家都笑了。 沈斯言看着江祈,她脸上带着笑,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晶晶的。 她确实活得挺好的。 至少,她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吃完饭,阿哲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祈姐,明天还练吗?"阿凯问。 "明天休息。"江祈说,"后天晚上有演出,你们别忘了。" "知道了,拜拜。" 三个人离开后,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江祈开始收拾桌上的外卖盒,沈斯言走过来帮忙。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江祈说。 "举手之劳。"沈斯言说。 两个人一起把垃圾收拾好,江祈拎着垃圾袋往外走。 沈斯言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 北京的夜空还是看不到星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晚的天空好像没那么灰暗了。 江祈回来的时候,看到他还站在院子里。 "你不回屋?"她问。 "站一会儿。"沈斯言说,"你呢?还要排练吗?" "不了,今天差不多了。"江祈说,"明天休息,后天演出。" "在哪儿演出?" "还是留声。"江祈说,"你要来吗?" 沈斯言愣了愣,然后摇头:"不了,我后天有事儿。" "哦。"江祈点点头,"那我回屋了,晚安。" "晚安。" 江祈转身走进正房,关上了门。 沈斯言站在院子里又待了一会儿,才回到东厢房。 他躺在床上,听着院子里偶尔传来的风声。 正房那边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沈斯言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浮现出刚才江祈笑着吃烤串的样子。 她的笑很真实,不做作,就像她的歌一样。 沈斯言突然觉得,这个院子好像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冷清。 有人住着,有音乐,有笑声。 好像也挺好的。 他这样想着,慢慢睡着了。 而此时,正房里,江祈正坐在床上,盯着窗外发呆。 她能看到东厢房的灯还亮着,透过窗帘能看到人影。 她不知道沈斯言在做什么,但她知道,这个男人好像没有她一开始想的那么难相处。 他会听她的歌,会给她们买外卖,会安静地站在院子里看星星。 他好像也是个普通人。 江祈摇摇头,躺下来,闭上眼睛。 "别想了。"她小声对自己说。 然后她也睡着了。 那一夜,两个人都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