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渡》 第1章 她的悲伤 连慈有很多很多的悲伤。 有时候两个悲伤会变成一个,只不过是因为有个悲伤太痛苦了,盖住了另一个悲伤。 小时候的悲伤大概就是童年的创伤,家庭的不幸以及自己的不完美。成长的创伤是明晃晃的孤独与自卑。后来的悲伤令她不敢妄想,只怕悲伤会因为叠加给她带来更大的疼痛和创伤,痛到她受不了。 令她最为介意的悲伤是在校园,她不仅没有朋友,还要经常面对他人刺人又扎眼的目光。 连慈每天心里重复着一句话:她不是杀人犯。 她才不是杀人犯,永远不会是。 当同学的拿着她的笔记本在班级里乱传时她就在想,她才不会不配喜欢别人,为什么不能喜欢,为什么不能藏在心里默默喜欢。 只是那时的连慈觉得,那不是喜欢,更多的是欣赏,是羡慕,还有对他的感激。 “笑死了!麻雀怪!你也配在笔记本上写许郁星的名字!” “怕不是暗恋他?” 班里传来一阵嬉笑声。 “哦~麻雀怪也敢暗恋许郁星了!” “信不信我告诉他!能被这样的一个镇上的农村妹暗恋,我都替他觉得恶心!” 不会的,他才不会那样。 农村妹怎么了,难道就低人一等吗?她也不是农村妹,他们凭什么这样说她。 她只知道她从一个普通的小镇努力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却被别人嘲讽为“小镇做题家”。 连慈的眼泪流了出来,她不懂为什么都要对她那样。那时的她只会觉得那些都是自己的错,这个世界没错。 她还记得六岁时和父母去城里的医院。 那次悲剧的开始。 她那时得了一种病,很难治好。 这种病症状较慢,治疗起来很麻烦,短时间之内不会给身体造成太多的危害,但它给连慈带来了许多痛苦,即使她每天活在疼痛之中,父母也没有一丝关心她。 在她那个封建思想严重的家庭里,弟弟才是他们唯一关心的宝贝。 他可以吃好吃的,可以生病,可以做错事情,可以调皮捣蛋。即使他惹了多大的祸,做了多少坏事,他们也会笑着夸赞和表扬,把他夸的天花乱坠。 对她却不是这样的。 她不能做错任何事情,不能生病,不能说错任何一句话。 那些话语连慈听了无数次:女孩生病还要花钱,真是浪费;你这样以后嫁人了怎么办;女孩子长大了也是别人家的,这不是替别人养孩子吗? 这些话就像万千根针,一针一针地扎在连慈的心窝,她最脆弱的地方。 隔壁的王阿姨这天带了几个人来到了他们家,原本她只是以为平常的串门,没想到他们之间聊着聊着,突然到自己身上来。 聊到了她的病。 王二婶磕着手里的瓜子,突然嚷嚷着说:“小慈的病带她去城里看看吧,我看她每天这样怪难受的。” 其他的人也跟着纷纷点头,不停地说着有关她的事情。 连慈大吃一惊,不知道王阿姨是怎么知道的,她此时的心里只有恐惧、害怕和不安。 猛地转头发现父母传来的异样目光,她的心跳达到了极点。 最终父母同意带她去了城里的医院,在路上的时候,连慈觉得很开心。 可到了医院,她却又变得不开心。 她事先戴上了口罩,不敢去看医生的目光。只是偶然间瞥见父母踌躇又郁闷的眼神,又独自暗自伤心。 两万的医疗费,一个惊心动魄又令所有人害怕的数字。连慈只是看到父母叹了一口气后就默默离开了诊室,却只留下了她。 等到她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却发现父母已经走远。 暖白的灯光照着医院长长的走廊,温馨的气氛和头顶上传来的温和空调风带来舒适的感觉。 医院走廊上方显示器上的时间:19:00。 连慈使出全身的力气加快脚步,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 那条走廊就像一道怎么也渡不过去的钟。 望着快走到尽头的他们,她没有大喊大叫。可那条走廊好长好长,长到她的心脏发痛。 她不懂,父母为什么不说话就默默离开了,为什么走的那么快。 为什么怎样也追不上他们。 直到看到他们在拐角处下了楼梯,委屈的情绪才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已经没了力气,硬生生的停在走廊中间,委屈的大哭起来,却不敢大声地哭。 这是走过来一位阿姨牵着一个小男孩,看到她后立马停了下来,这位温柔又年轻的阿姨蹲下来,细声细语的询问着她的状况。 她没着急回答,反倒目光注意到阿姨旁边的男孩。他的皮肤白到发光,眼神冷冷的,他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疏离又特别的的目光。 只是那时连慈不知道,那位阿姨是许郁星的妈妈。 而她七岁时遇到的那个男孩,也正是许郁星。 他们帮助她找到了父母,在拥挤的人群中。当连慈激动的跑去时,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挂到了手腕,挂掉了她胳膊上的红绳。 只是她那时没有注意到,直到她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喂!你的东西掉了。” 那声音有点冷冷的。 而她此时正在用双手分别紧紧抓住父母的手。 连慈不舍得放开父母的手,往后转头,在几步距离之内看到了他。 连慈走了过去,男孩伸出胳膊,手里拿着一根红绳。 连慈看着光秃秃的手腕这时才反应过来,她伸手接过红绳,小心翼翼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他脸上并没有表情的变化,头也不回的和他妈妈离开了这里。 那条红绳是奶奶在寺庙里给她求的,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九点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家旅馆,旅馆和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漆黑的马路。 连慈看到父亲先迈出脚步后,母亲随之也紧跟上去。这时的车流比较多,连慈的步子也较慢,没过几秒,前方猛的窜过来的一辆车吓得她连忙后退了几步。看着此时已经走到路那头的父母,连慈着急的连忙大喊。 她好害怕再次找不到他们。 正当连慈绝望地说不出话时,望见母亲已经进了旅馆,这时父亲回头看了她几秒,没曾想却突然被飞速奔驰过来的一辆小汽车径直撞到了左方位很远的垃圾桶上面,当场毙命。 全身的神经跳动起来,连慈被吓的一动也不动。只是望见母亲从旅馆飞奔了出来,崩溃的一边大喊一边尝试扶起父亲。 一切都好平静,又一切都惊心动魄。 连慈此时听不见车流的声音,全身都没了知觉,她脑袋里此时只有一个想法: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快醒醒啊! 直到一辆大卡车带着刺耳又激烈的鸣笛声在她旁边紧急刹了车,她才瞬间明白。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连慈不敢上前,颤着身体连忙后退了几步,等到车流量少时她才敢朝那边望去。黑漆漆的环境父亲安静的躺在那里,怎么都没了动静,地下一大片黑色浓稠的水,那张黑花花的脸在月色下趁的毛骨悚然。 父亲是她害死的! 她头痛的再也受不了! 后来父亲因为被酒驾的人撞到去世,对方赔付了一大笔钱。 母亲把父亲去世的原因全怪在她的头上。初中时,每次母亲放学时来接她和弟弟,她总会在她刚出校门时盯着她喊一声“杀人犯”。 同学们也跟着起哄起来:怪不得性格那么怪,原来她是个杀人犯! 随后传来一阵阵笑声。 她放学听到母亲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呦!杀人犯回来了!怎么不帮弟弟拿书包,你这个不孝女!” 在初中,她的外号就是“杀人犯”,去上台领奖时,底下都会起哄说:凭什么把奖颁给一个杀人犯,能考那么多分也是靠杀人得来的! 可是她也不想考高分,只要考不了第一名她就会被戒尺打和罚跪,那种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自从那个悲剧发生后,母亲变得更加可怕了,可怕到连慈每天做梦都会梦到她那张可怕的脸。 无论干什么,她不能出任何差错,不然等待她的只有可怕的惩罚,无尽的的惩罚。 父亲去世后,她的人生就像变成了被人提线的木偶。母亲用力地掌控她的一切,弟弟的贪玩和软弱无能让母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她的病是奶奶掏空她攒了许久的钱给她治好的,唯一爱她的只有奶奶。可是奶奶最终还是离开了,离开在了她生日的那一天。那天她偷偷用奶奶给她的零花钱买了一个小蛋糕,准备一起和奶奶享用。 可惜的是蛋糕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烂了,回到家里看到了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奶奶。 她想叫醒她,可是无论怎样都唤不醒。 奶奶带来的那一道光明离开了,从此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拥有了黑暗。 她像是心理有了问题,她觉得每天都很难受,行为也变得怪异。不想与别人交谈,害怕所有人。她每天处在自己昏暗的小世界里,只能用尽全力的强忍着自己的痛苦。 于是她爱上了吃糖,就算不吃饭也要吃好多糖,好多好多。 可是糖吃多了会变苦的。 连慈原本以为费力考上市高中就能摆脱初中那些可怕人,可后来她才发现,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 人品是与学历无关的,有的人就喜欢从别人身上找到存在感,怎么也都甩不掉。 世界也是辽阔的,同样的人是总会遇到的。 她不知道“杀人犯”这件事能传到市高中,传到她的班级里,加上她性格的孤僻与古怪,许多人都欺负她、不相信她。 相信她的只有一个人。 许郁星。 那次因为吃错东西拉了肚子,刚从厕所走出来上时课铃声正好打响。刚跑没几步,不小心胳膊蹭到了一个人,连忙说了声“对不起”后,可那人只是用凶狠狠的目光盯着她。 “能被麻雀怪撞到可真晦气!” 连慈再次道歉后只想快点回到教室,没曾想却被挡住了去路。 无论连慈走到哪里,她总是挡在她前面,拦着她回教室。 那个女生蹲了下去,抬头对她说:“蹲下来,让我瞧瞧你这张傻白甜一样的脸小时候是怎么敢杀人的!” 连慈慢慢蹲了下来,就当她着急无措想要求她时,男生厕所那里出来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是许郁星。 学校里的第一名,参加过市里的记忆大赛,是很多人都挂在嘴边的神人,许多女生爱慕的类型。 他好像只有一个不起眼的缺点:目光寒冷的让人无法直视。 连慈本以为许郁星会无视或者走开,可就当他要径直走过去时她们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就像带来了一抹冷淡又温柔的目光。 他弯了一点腰,冷淡淡地对那个女生说:“在这里干什么呢?” 那个女生慢慢扭头,对上他的目光后立马站了起来。 连慈看见许郁星直起了身子,对那个女生轻声地说:“你不去上课吗?” 女生只是慌张的点了点头,立马站起来就离开了这里。 连慈担惊的心跳这时还未平静下来,她此时还不敢马上就站起来,只听到 许郁星淡淡地怼他说:“回去吧,没事了。” 连慈此时还是不敢站起来起来,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一种恐惧缠着她、折磨着她。 愣了几秒后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这时却发现许郁星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连慈心里有些难受,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为什么。 “是不舒服吗?”他轻声问。 连慈摇了摇头,此时的她不知怎地却平静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句话时,她心中的焦虑、不安都统统吻了上来,眼里泛开泪花:“他们都叫我麻雀怪,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怕这样太鲁莽,连慈又补充:“我不会介意的。” 许郁星只是怔了一下,接着对她说:“别害怕,你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她恍惚了几秒,鼓起勇气对他说:“我叫连慈。” 许郁星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只是点头说:“嗯。好听。你脸上的雀斑挺可爱的。” 这是第一次她听见有人说她脸上的雀斑可爱,可她觉得她脸上的雀斑是最令她讨厌的东西,她只会因为它被取外号,被别人嘲笑。 奶奶对她说雀斑是天使的象征,可她永远不会这样觉得。 她宁愿不想去当这个天使。 这是连慈第一次在这个学校里感受到了温暖,她诺诺的问他说:“为什么帮我,你觉得我是杀人犯吗?” 他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是。” 他说完话后,连慈突然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恶心感袭来,头开始痛了起来,她顺势扶了一下额,气血虚弱是她从小到大的毛病了。 在这期间她只是听到了一句听着冰冷却又散发着几分温柔的声音温柔:“你是低血糖吗?” 还没等她来得及否认,许郁星就把一颗糖递到了她的面前。 连慈不好意思拒绝,接过了那颗糖,说了句“谢谢。” 是一颗旺仔牛奶糖,不过这种类型的糖她不是很喜欢吃,觉得那个味道总有些腻牙。 这时连慈站了起来,对许郁星轻声说:“我没事了,你快回去上课吧。” 望着他的背影,连慈的心里迸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忧伤,想到了小时候的他。 那个递给她红绳的小男孩。 她认识他的母亲,那次因为成绩下滑被叫到了办公室,当时许郁星也在,而他的旁边就站着一位看起来年轻又像经历很多沧桑的漂亮女士。 她和以前一样,没有多大的变化,开口说话时,声音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候连慈才知道,她是许郁星的母亲,当年那个男孩也就是许郁星。 他们不会记得连慈的,当时的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了一双大大的眼睛。 如果当年她没戴口罩的话,许郁星会认识并记得她吗?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又或者根本没有记住她。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如果不是现在见了他的母亲,她根本就不会想到许郁星会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如沧海桑田一般的变化,谁会记得一个陌生人呢? 于是许郁星的一个渺茫又无闻的善意,默默支撑起了她整个高中时代。 整个高中三年的时间,她很少见过许郁星,就算遇到他,他永远也只是一个模糊又遥远的背影。 那时的她整个人生都是痛苦的,只有许郁星是温存的。 后来高三的时候听说他转了学,那时候的连慈伤心是肯定有的,只不过没有太过于悲伤。 因为那时的她相信有缘分的人总会是相见的,在茫茫人海中。 于是连慈每次想他时,都会在笔记本上写下:X(星) 我们一定会还会遇见的,对吧。 当她高三毕业时去查看那个笔记本时,却发现一句相同的话早已写满了整整一本。 高中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临近高考前,只不过那时的连慈还傻傻的相信他们之间是真的有所谓的缘分。 那时候的他来过学校一趟,就像带着温柔又狂猎的风一般,让她正好撞见。 当时的连慈刚从餐厅出来只想跑快回到教室,没想到右肩却不小心蹭到了往反方向着急赶路的另一个人。 回头看了一眼,只凭一个背影就认出了他。 擦肩而过,只留下了青春蔓延的微风,藏在了她心底。 这时她才恍然想起,不小心蹭到他时,无意间好像真的瞥见了那个奔跑过来的他,风吹过来,荡出了一片涟漪。 看着他没走多远,连慈动了一下,突然觉得脚下有异物,捡起来才发现是一支天蓝色的铅笔。 猛地反应过来,发现他已经走远。连慈立马追了上去,大喊着对他说:“同学,你的笔掉了!” 连慈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只是看见他步子慢了些,可还是没回头。 “扔了吧!”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说道。 “扔了?”连慈疑惑的看向铅笔,抬起头却发现他早已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了狂风吹得茂密树叶的簌簌声,把一切都消失在了风声里。 连慈认真的观察起来那只铅笔,转了一圈才发现上面还刻着字:YX郁星。 铅笔周围还包裹着一个很可爱的小兔子贴画,不像是他的风格。 她吹了吹上面的灰,然后把铅笔悄悄放到了口袋里。 连慈整个高中都很痛苦,孤独与压抑伴随了她整整三年,偶然感受到的一点微弱的星光支撑了她许久。 母亲在她快临近高考时在城里租了个房,只为了让弟弟接受城里更好的资源,却只丢下了她。她一个人住在镇上,高考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没有任何人的陪伴。 在高考成绩出来后,母亲才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把她接到了城里租的房中。她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的大学。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不是很高兴,未来还有更长更艰难的路等着她自己一个人来走,没有什么人陪她,没有什么靠山,总是很孤独,有些太过于清冷,总觉得生命中缺少了关爱和温暖。 上了大学之后,本以为人生会很平静,再也没有令她随之所动的事情发生,当听到同学讨论计算机系有个学霸叫许郁星时,她的心才跟着紧动了几份。 思念的情绪又牵动了她。 他可能只是她高中时代划过的一抹微弱的星光,却灿烂盛大了许久。 她以为许郁星不会来这个学校,他那么好的理科成绩,应该去这里附近的另一所更适合他的学校。连慈自然是高兴的,莫大的惊喜中又透露着一丝惊讶。 可是学校太大了,她怎么也遇不到他。 本以为是被缘分的抛弃,一次偶然的回瞥目光,却构筑成了上天无意间带来的重逢。 只不过是她遇到了他,他不知道。 那年的冬天。 咖啡馆,浓浓的雪。 连慈手里拎着刚从超市买来的两大兜物品往学校赶,忽然来的鹅毛大雪让她措不及防。 才没刚走一会儿她就累得不行,附近咖啡馆外面靠墙处的一把长椅让她看到了救命稻草。 “就坐几秒。”连慈心里默默想着。 这家咖啡馆就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笼罩着,里外的人都可以互相看见。 连慈忽然把头侧着靠在光滑又清晰的玻璃上,猛然间眼神余光中像是瞥见了一个特别温馨又熟悉的面容。 她立刻把头移开玻璃,大幅度的转起了头。 一张看似清冷又散发着温暖的脸庞:许郁星。 连慈的心脏突然间跳的好难受,难受到让她喘不过气来。 只是因为她和许郁星离得好近好近,几乎只隔着一层玻璃。 许郁星坐在咖啡馆里面,他那张桌子几乎近的完全靠着玻璃。连慈感受到了恐惧,怕他发现她,又不舍得离去,认真的观摩起了他的脸。 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变得既像多了几分成熟又像多了几分清纯。 直到看到他唇齿间绽放出笑容的时候她才猛然注意到,他对面还有人。 只不过当时淡化了别人,只看见了他。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位穿着白色纱裙的女生,此时正闭着眼睛在许愿。 她头顶戴着一顶小皇冠,就梦幻童话世界中中走出来的公主。 女生忽然睁开了眼,笑着把蛋糕上的蜡烛吹灭。 桌子上放着摆满草莓的蛋糕,她最喜欢吃草莓了,可惜不是属于她的。 连慈很羡慕,自从奶奶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给自己过生日了,也没有人会给她过。 他那么温柔的看着她,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位甜美的公主。 怎么会突然觉得那么酸涩呢。 她在外面偶然间的一回头,却不小心窥见了里面的幸福。 一个永远永远都不会属于她的幸福。 怕被发现,连慈的身体移开了长椅,慢慢蹲了下来,蹲在椅子的前方假装在玩手机。 椅背挡住了她,此时的她只想再偷看他一眼。 就一眼。 连慈把头慢慢抬高,露出他的脸庞时还没看清就立马蹲了下去。 暗恋就是下着大雪也要躲在那里默默偷看你。 “算了吧”连慈叹息一声。 雪飘得越来越大,飘到了她的头上。 于是她直起身子离开了这里,没有回头。 明明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偷藏起来的暗恋,却要搞得和失恋一样难过。 她配伤心吗? 她当然不配。 她还记得,因为他递给她了一块旺仔牛奶糖,从此以后她只会买旺仔牛奶糖,每次不开心就会吃一颗,直到熟悉那个味道,爱上那个味道。 她明明刚开始最不喜欢吃的。 她还记得,自己每次努力考到全文科第一名,只为了和他的名字在同一水平线上。 即使他是理科,她是文科,成绩排名不会在同一张榜单上,但文理科的榜单是挨着的,他考第一名,她也考第一名,那他们的名字就会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了。 既然在不了同一张榜单上,那我就努力和你的名字挨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不知道他会不会注意到,哪怕一次。 连慈开始尝试忘淡他,可是心里永远缠绕着忧伤又酸涩的感觉,很苦很苦。 可能他给自己的那一点微弱的光太耀眼了,又或是她人生当中得到的善意实在太少了,那次清冷的少年帮助她的场景让她永远都不会忘掉。 后来她真的很久没有见过许郁星,从大一过完再到大二结束。 直到大三的上半学期,她承认两年努力的忘却在这一天的偶然的一瞬间就立马失败了。 好不容易在记忆里淡化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上天又要安排她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那是一次普通的校园普法活动,他就恰巧坐在她的旁边。 那时的她只会想许郁星会不会记得自己,会不会记得自己的名字,这都是她最在意最渴望得到回答的问题。 连慈突然冷笑了一下,现在的她已经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她学会了化浓浓的妆,用化妆品遮住了自己的雀斑,烫了头发,研究时尚的穿着,假装自己是一个成熟高冷的人。 即使那不是她原本的风格。 他的记忆力那么好,还参加过比赛,怎么会记不住她的名字呢? 快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需要在一张纸上需要签上自己的名字。 许郁星坐在第一排的最左侧,纸张是最先传到他手里的,他没有带笔,于是看向了坐在他右边的她。 “同学,你有笔吗?” 久违的声音立刻把连慈吓了一激灵,她慌乱的赶紧从包里掏出一支笔放在了桌子上。 在看到一抹明晃晃的淡蓝色后,立马又眼疾手快的把笔迅速地拿起,塞回了包里。 连慈一点不敢看向许郁星,一点都不敢。 她好像瞥见许郁星露出的疑惑眼神,害怕许郁星已经看清楚,害怕他会认出来那支笔。 连慈觉得要裂开了一样,发生了这样的事,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那支笔就像护身符一样,陪伴了她一年又一年,无论什么时候都在她的书包里安安静静的待着。 千万不要看出来,不然会让许郁星是什么想法,让她怎样也无法面对。 他怔了一下:“那支笔……” 该来的还是来了,连慈:“是我室友的,今天不小心拿错了……” 身边突然传来温柔的声音:“对不起,我看错了,只是它和我以前那支很像。” “用这支吧。”连慈从书包里拿出另一支笔给他。 许郁星接住笔,签名字时问了她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顺便一起签上吧。” 连慈的心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颤着声音说:“连慈,连水的连,慈祥的慈。” 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会不会说好巧啊,我们在一个学校;会不会说我记得你,以前帮过你一次;会不会说你变化真的好大,变得都认不出来了。 “好听。”他把头偏向她说,“我们专业也有一个人和你名字一样,不过她是辞别的辞。” 连慈一愣,眼眶逐渐红润起来,她努力克制好自己的情绪,接过他手里的纸和笔,顺便把纸传给了她旁边的人。 原来。 他能认出那支笔,却认不出我。 也记不住我的名字。 活动结束后,看着早已走空的礼堂,连慈久久不肯离去。 或许自己就是他生命里一粒毫不起眼的沙砾,风微微一吹,一转眼就消瞬即逝。 不会留下任何印记。 后来连慈真的再也没有见过许郁星,只是大学快临近毕业的时候,偶然间听到了两个女生讨论许郁星早就退学的事。 她当时只觉得是自己耳朵不好使听错了,便没有放在心上。 再后来,连慈当了老师,日子也在慢慢变好,一切朝着她心中所想的发展,但心中总像遗缺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 她好像始终渡不过那场悲剧,也渡不过许郁星。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他曾在我满是暗淡人生中给过我一束光,于是我很久都没忘。 直到一天的某个时刻,这场无声的暗恋才像是完美的划上终点。 周末的下午,连慈去小镇上逛街,她和他们就如此擦肩而过。 街上有一个秀发穿着红裙的女子,漂亮的扎眼。 直到和她快面对面走过时,她才认出来,她是许郁星的女朋友。 往旁边看去,正好看到了正和她笑着谈话的许郁星。 还没看清他,就如此和他们擦肩而过。连慈站着愣了一会,没决定往回看。 良久,她轻笑了一下,这一刻似乎是真心的笑。 女子娇艳的如一朵玫瑰,被他养的很好很好。 可是他却变了样,还是稚嫩的脸上黑了一整个度,像是在工地干了许久的活一样。 连慈心脏痛了一下,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他身上还散发着以前的少年气,可如今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慈心脏痛了一下,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当看到他的时候,她差点认不出来他,甚至觉得那不会是他。 今天她也穿了一件红裙子,和她的穿搭很像。 这时的连慈才明白:是他把她养成了玫瑰。 连慈只有自己。 她自己也是玫瑰,是一朵独一无二、开的灿烂的玫瑰。 后来她问了一个同学才知道,许郁星确实是退学了,在大三快过完的时候,听说是因为他的女朋友:林夏。 当“林夏”时,连慈觉得“林夏”二字在高中榜单上越发觉的熟悉,但具体还是想不起来。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如此优秀的许郁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是少年,你怎么变了? 舍弃了学业和未来,值得吗? 连慈想了又想,可能对许郁星来说,肯定是值得的。 她的眼角开始逐渐湿润起来,不仅是羡慕,或许还有散发着欣慰的祝福吧。 最后的最后,连慈把和他的故事写成了一个小说,发表在了网络上。 有女主角暗恋的遗憾,还有许郁星和林夏矢志不渝的爱情。 她在里面写道:“恭喜你,终于活成为了自己的‘征服者’,打败了那头,始终在心里作祟的小怪兽”。 结尾却是:可是到最后,我都没有渡过他,他也没为我停留。 她不确定,自己最终有没有打败那头怪兽,到底有没有忘却。 那就姑且先当自己释怀了吧。 于是她多年的情感就这样随风消散了。 直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只是她每次在镇上逛街时,都会在许郁星和林夏那次出现的地方多看几眼。 不知道月季树树下还会不会路过他的影子。 偶然的一天,有人将她小说里的片段发到了网上,得到了大量的点赞,许多人纷纷效仿,发视频讨论里面的故事,使得她的小说火了一把。 大多人感慨的是女主的酸苦的暗恋,还有男主和女二真挚不渝的爱情。 一个偶然的晚上,她准备再观摩一下自己写的小说,却看到评论区多了这样一段话:“好久不见,请原谅我的冒犯。我女朋友非常喜欢这个小说,说里面的男主和我很像,包括我和她之间的爱情也是。她说她很心疼里面女主人公的暗恋,推荐我来看一下。如果是真的话,感谢你把我们之间描绘的如此美好。那次对我而言本就是一个普通的举手之劳而已。” 点开这条评论的回复,又见他在自己评论下面回复了一句: “只是那么久了,你怎么就没能释怀呢?” ——全文完—— 第2章 许郁星番外[番外] 在遇到林夏之前,我的人生是平静无声的,没有掀起任何一片波浪。 记得高一刚开学,当时坐在我前方有一位女生,她好像很奇怪。 奇怪到来到学校的许多人都在嬉笑说话尝试着融入环境时,她的桌子上却早就摆满了练习题。 她好像数学不好,因为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练习数学习题。 刚来没几天,学校里就发生了偷窃事件,有很多人放在教室里准备要交的校服费用不翼而飞。当时的晚上我回过一次教室,只不过那时已经熄了灯,我只是想回去拿回我落下的扑克牌。 当大家都发现钱财丢失时,有个人污蔑是我拿的,说是看见我晚上教室进了教室。当时教室里没有摄像头,老师翻遍了全班也没有找到。 钱丢了,大家都盼望着能找回,纷纷都指认我拿的。 当时没有人相信我,只有她。 她站起来和大家说既然没有证据,就不能证明是我偷的。 我当时的心有些触动,她是第一个敢帮我说话的人,也是帮我摆脱的人。 后来学校迎来了第一次月考,我是全校第一,她是全校第二,与我只差了0.5分。 嗯,她很努力,也很厉害。 她成了成绩单上每次都紧紧挨着我的人。 她经常来问我数学题,我也每次都会给她耐心的解答,我似乎渐渐地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相处久了,我才发现她身体有很多的小毛病。 有一次,她问我有没有糖,她当时难受的样子让我心生怜悯,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旺仔牛奶糖给了她。 她笑着对我说:“谢谢,糖很好吃。” 她有低血糖,从那以后,我口袋里都会备着许多旺仔牛奶糖。 她知道我糖多,每次顺理成章的找我要糖,我都会给她。 可是有一次我却没有来的及给她糖,我很自责。 只是因为那次在厕所外面遇到了一个被欺负的女生,其实刚开始我没打算管的,只想着快点赶回教室。 多管闲事有时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是母亲教我的。 只不过当时看她的样子很可怜,神情可怜到让我的心也跟着触动了几分。 那个女生走后,我看着她,她眼底的目光倒有些像林夏。 问她叫什么名字后,她说出“麻雀怪”后,我才觉得好像听别人说过她,还听到过“麻雀怪”就是“杀人犯”之类的话语,只是当时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她说她叫连慈,挺好听的。 她脸上有雀斑,我却觉得恰到好处,很可爱。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怜了。怎么能没有证据就说她是杀人犯,给她乱取起外号呢。 当她捂着额头露出难受的表情时,和林夏一样,我以为她也是低血糖,于是把口袋里最后一颗糖给了她。 那天林夏找我要糖时,我回答她说没有了,她吃下了自己的糖,眼神里似乎有点难过的神情。 我当时不后悔把糖给了别人,只是恨自己没有多备些。 临近高考的那段时间,林夏胃痛到走不动路也不肯回家,于是每天的早上我就来到她那里。 为了不被发现,蹲在桌子下面喂她喝汤。 后来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选了同一个专业,那时的我觉得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是她在上了大学后先和我表白的,她说高中时代暗恋了我整整三年。 我是惊讶的,很心疼她,我同意了她的告白。 而我却藏起一个秘密,没有告诉她。 那时的我们一起上下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考证书,一起去旅游。 我还记得偶然参加的一次普法活动,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女生觉得有些熟悉,但还是认不出来她,也不记得她的名字。 当她说出自己叫连慈时,觉得有些熟悉,但我只能想到的是我们专业也有个人叫这个。 好像也有人连慈,不过我已经记不清了。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当时放在桌子上的那支笔,我一眼就认出了它。 上面的字是林夏刻的,那个兔子贴画也是她贴的,我记得非常清楚。 不知为何会在她的手里。 她说是室友的,我当时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其实那支笔我很后悔把它弄丢了,弄丢的那天我不知道这支笔在我口袋里,后面有人喊我说东西掉了,我没听清,当时赶时间,以为是别的东西,就让她丢掉了。 本以为我和林夏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可偏偏大三快结束时她确诊了癌症,当时母亲也得了病,我和她家里的条件都不算太好。 林夏和我提出了分手,她不想拖累我。 我怎么会和她分手,丢下她自己一个人呢? 她的癌症是早期,医生说有治愈的可能。可她却因为家里的条件而放弃治疗,于是我坚定的选择了退学,去选择去外地打工,和她一起坚持治疗。 她剃了头发,觉得很丑,我给她买了假发和许多漂亮的裙子,她又变得和以前那样漂亮了。 她因为坚持治疗最近变得状态不错,痊愈的机会很大。 只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吧。 我的公主,林夏。 第3章 连慈番外[番外] 在那次咖啡馆通过玻璃窗偷窥见他们的幸福后,连慈始终觉得她没有释怀。 不是她觉得许郁星应该属于自己,也不是嫉妒他们。她当然觉得许郁星本该是属于林夏的,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只是暗恋是都会让人痛的。 可能自己是个执拗狂,太会折磨自己了,那么多年来,她接受不了任何人的喜欢,也接受不了自己去喜欢上别人。 也许年少时遇见的太过于惊艳,从此以后,便封存住了所有的喜欢。 她始终觉得这场无声的暗恋中痛苦是自己,只有自己。 藏起来的暗恋就是心甘情愿,自讨苦吃。 可是又偏偏控制不住自己。 她不知道的是,那支笔上的字是林夏刻的,也不知道榜单上与许郁星紧挨的名字一直都是是林夏。 直到身边人的许多人有了对象,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她却始终没有那个想法。 她早就把那支笔还有那颗皱巴巴的糖给扔了,在那次在咖啡馆看见他们之后。 她没有把它们丢到垃圾桶,而是周末去了离学校很远的湖边,将那颗早已过期的糖和那支有些褪色的铅笔放在一个盒子里,然后塞进去一个小纸条。 把它们扔在湖泊里,顺着风飘走了。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那条纸条上面写着这样的话:暗恋是足以弥贵的心事,亲爱的,它本就应该藏在风声里,不被任何人所知道。 她还记得在她写的小说里所出现的那条高赞的评论。 看到之后,只是眼里闪了一下泪花。 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删掉了它。 只不过当时在那条评论下面的无数条跟评的最底下,还有这样一句话: “你很好,也值得更好的,希望你能忘掉。” 他那时刚发过来的。 她没有看到。 这些年来,她还是一难过就想吃旺仔牛奶糖,似乎成了戒不掉的习惯。 连慈还见过他们,是许多年后,一次去旅游的大巴上。 那时他们就已经有了孩子,她抱着小小的婴儿,脸上的气色是充实的好,许郁星看着也不再那么疲惫,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他们之间真的好幸福好幸福。 那次旅游过后,偶然的一次在超市结账时,看到摆在那里旺仔牛奶糖,又忍不住拿了一包。拆开一颗放进嘴里后又忍不住立马吐了出来。 不好吃,腻牙。 后来的她像是磨掉了所有想念,积极地面对生活。她找到了一个对她很好很好的人,然后和他谈了恋爱,直到结婚成了家。那时她才明白,自己满眼和最爱的都是他。 有一次回老家,在收拾以前上学时期书籍时,突然从一本书里掉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上面写着: “阿慈,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