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贵妃》 第1章 第一章 梦醒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爱情是最可笑的谎言。 暖阳初升,倾泻在一袭白衣上,却怎么也暖不透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恍惚中玉环见到高力士试探她的鼻息后又匆匆而去。不多时,玄宗颤颤巍巍地来到佛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着“玉环!”,抱起那具已经冰凉的身体。 玉环见过他忙于政事的疲惫,见过他权威被挑战时的愤怒,见过他要和自己离别时的纠结与痛苦,却从未见过他如此伤心。 他为何伤心?伤心失去了美人,再不能和玉环共度良宵?伤心失去了知音,再不能和佳人相伴而歌?伤心失去了贵妃这张大唐盛世的名片,再不能悠哉度日?伤心失去了挚爱,从此要孤独终老? 玉环不解,也许他自己也不解。 其实,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梦,只不过自己不愿醒来罢了。现在竟觉得有些释然。 “玉环,你醒了?” 在婶母的轻声呼唤中,杨玉环慢慢睁开眼睛。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但那可怕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 兵变、兄长被杀、告别、佛堂自缢。 血腥、无助、孤独。 即使他身为帝王,即使自己从不参与政事,即使自己心甘情愿背上荒淫误国的帽子…… 可我怎么又在叔父家中醒来了呢? 莫不是因为我曾在佛前虔诚地许下愿望——寻得一位能够真心相待的如意郎君?莫不是因为 在兵变发生时曾在佛前深深地忏悔?莫不是在赴黄泉时心中默念着:愿我佛渡我这罪孽之身。 无论是何种机缘,既然老天给我机会再重活一世,那我绝不会再当贵妃! “玉环,过几日便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了。往年都是在家中办生辰宴,如今你已过了及笄之年,又自幼善歌舞,我和你叔父商量着不如就在芳园中操办。你意下如何?” “玉环愿意,有劳您和叔父了!” 自父亲去世后,便由叔父和婶母抚养我至今。如今想要在芳园为我操办生辰想必也是为了我能觅得佳婿。不求能找到一棵能让杨家能够依傍的大树,但求觅得一个能够真心相待的良人,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荣华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重获新生,我只求平淡度日就好……玉环心中默默想着。 生辰这日,玉环早早起来梳妆。 镜中小人儿,眉如远山含黛,眼波盈盈,沉静得像一汪平静的湖水,鼻梁秀挺,精致地勾勒出脸部的具体轮廓。唇若樱桃,未点而朱,轻轻上扬的弧度,似带着能融化冰雪的笑意,尽显娇俏妩媚。眉心那嫣红的花钿,如同一颗炽热的星辰,点亮了整张面容。 “哟,妹妹本就花容月貌,这样一看,更是绝世美人了!”玉瑶大步走到屋内,双手搭在玉环肩上,侧身望向镜中。 “姐姐莫拿我打趣了!”“哪里是打趣,今日这芳园可是热闹,听闻妹妹今日生辰,城中不少世家公子慕名求帖而来,可都是为了一睹妹妹芳容呢?” “那就请姐姐先帮我梳妆择衣!” “我们先只管整理好妆容,大姐和二姐已经为你择了衣装正往这儿来呢!” 话音未落,大姐玉宁、二姐玉书已经赶来了。 “小妹,这是我早就量了尺寸去锦绣坊定制的,你看这衣服可合你的心意?” “还有我这簪花、步摇、镯子,哪一件不说是稀世珍宝,也算得上价值连城,都尽着你挑!” “那我先去试衣罢!姐姐们在此歇息!” 片刻功夫,玉环从屏风处缓步而出。 只见她身着一袭宝蓝齐胸襦裙,其上绣着精致图案,好似灵动雀羽。裙裾如流霞慢垂,行走间似有光影流连,腰间系着银线绣如意纹的绶带,末端垂下的玉佩与流苏随着步履轻晃。 发髻高耸,簪着一只金镶玉步摇,发间装点着蓝白相间的绢花,与耳边的珍珠耳坠相应,颈间的蓝宝石项圈更衬得人肌肤如雪,藕臂在薄纱衣袖中若隐若现,腕上的银质手镯衬得那双纤纤玉手像刚出岫的玉笋。 举手投足间,更是尽显温婉灵动的气息。 “就说妹妹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这可是真真令人信服了!不知又得迷倒多少世家公子呢?” 听罢,玉环娇羞地低下头,面颊粉润,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时辰到了,该启程了!” 三姐妹簇拥着玉环说说笑笑,随着一声鞭鸣,马车向芳园的方向驶去。 初入芳园,玉环对一切都感到很新奇。 高耸的白色粉墙,墙头覆以青瓦,穿过月亮门,映入眼帘的是蜿蜒的曲廊—连接着亭台楼阁与园中各处景致,俨然一幅园林山水画卷。 廊壁偶有漏窗,雕着复杂的花鸟纹样,行走其间,一幅幅生动的花鸟画映入眼帘。廊边临水处,多建有小巧的方亭,供人小憩,欣赏水面云影与水中游鱼。 路过由青砖砌成台基,再由汉白玉装饰的花坛,尽可以欣赏牡丹的国色天香之姿:朱红、鹅黄、欧碧、黛紫、沧蓝,花色浓烈如泼墨,红似火,白如雪,碧如海,花香四溢,轻轻吸上一口,整个人便陶醉其中了。 小径旁的苍松、翠竹作为深色的画布衬托着牡丹的芳华,水边亦有垂柳的嫩绿枝条轻拂水面,泛起阵阵涟漪,石板上青苔斑驳,更显环境清幽。 园中蜂飞蝶舞、溪水淙淙,檐角铜铃叮当。光线透过繁密的树叶与花瓣,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光影交织,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此时,远处仿佛飘来教坊的琵琶与笙箫,若有若无,更为这座园林添上了一笔浮华若梦的盛唐色彩。 “你随我来!”,玉瑶拉起妹妹的手。 经由廊道再穿过一座圆形拱门,便来到了宴饮场地。 时值盛夏,蒲州城内最负盛名的芳园中,杨家千金及笄后的第一个生辰宴已经准备就绪。园中景致也似这夏日的时节,显出铺罗锦绣般的盛大与热烈。 宴席设于芳园中心的清雅轩,轩堂四周的竹帘用金钩束起,宾客于轩内便可将满园芳菲尽收眼底。 轩外有波光粼粼的曲池,池水皆来自活泉,清澈见底,几尾硕大的锦鲤摇曳其中,鳞片在暖阳下偶闪金光。水面上飘着精致的木制小船,载着应季鲜花。 轩内,地上铺着产自波斯国的联珠纹锦毯。诸多宾客皆凭鎏金缠枝牡丹纹的榆木小案,跪坐于绣墩之上。 案上,金杯、玉碗、琉璃盏交错陈列。美味佳肴更是水陆八珍:用荷叶精心包裹蒸制的乳酿鱼,烤得金黄焦香的羊羔肉,香甜软糯的蒸糕摆在精致的瓷盘中,热气腾腾的茗粥盛在玉碗中, 还有岭南的蔗浆、西域的美酒…… 来宾皆是城中的贵族仕女,其中也不乏世家公子。女儿们衣香鬓影,或金玉簪钗,或衣裙华丽,目光流转间带着女儿家的娇羞和对主家的赞美。世家公子或侃侃而谈,或品尝美酒,皆显风 流倜傥之姿。好不快活热闹! “各位好友、同僚能够应邀来参加小女的生辰宴,是杨家莫大的荣幸!这便是小女玉环!” 玉环一出场,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发髻高高梳起,步摇轻晃,额饰花钿、面若桃花,嘴角不动声色地微微上扬。宝蓝齐胸襦裙如雀羽般灵动,每挪动一步便环佩叮咚,流光溢彩。 回眸顾盼间华彩照人,远远立在那里,便有芙蓉般清丽脱俗的气质,笑起来比园中的盛放牡丹更为娇艳。 宾客们有目光流露出欣赏之意的,也有在席间窃窃私语的,大都是对杨家有女初长成的赞叹和艳羡。 少顷,杨玄璬手持玉杯,立于席前,面向众宾客,“诸位亲眷、好友、同僚,今日良辰美景,适逢小女玉环芳辰,老夫心甚悦之,特备薄酒,邀各位共聚于此,聊表庆贺。小女玉环今已及笄,蕙质兰心,承欢膝下,实乃我门楣之幸,老夫生平之慰。承蒙诸位亲临,增光添彩,老夫在此,谨以薄酒一杯,敬谢各位!” 众人齐声应和道:“贺小娘子芳辰!” 话音未落,乐伎奏响《倾杯乐》,丝竹声起,宴饮气氛也变得热烈起来。 接着,众人开始一一献上贺礼。 “何尚书家夫人,献西域琉璃屏风一架!” “蒲州刺史府,献玉雕并蒂牡丹盆景一尊!” “李府大小姐献金粟嵌宝簪一对,九鸾菱花镜一面!” “宋府三公子献和田玉镯两只!” …… 杨玄璬携夫人一一敬谢。 靖安怎么还不来?莫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蒲州节度使林远暗自忖度着。 “蒲州节度史府献端溪紫石砚两方、紫檀曲项半梨形琵琶一架、和田玉笛一支。” 这声音有一种清亮的穿透力,像清风舞动的风铃、像春日化开的溪流、像晨露浸润的青竹,并没有刻意的低沉厚重之感,温润的磁性中蕴含着风华少年独有的清透明亮。即使在喧嚣的宴饮场面也听得格外清晰。 众人循声望去,一位气宇轩昂、光彩照人的少年穿过曲廊,从郁郁葱葱的墨色点染中迎面而来。 第2章 第二章 初见 “喏,你看,这便是节度使林远之子林靖安了。”玉环顺着姐姐轻抬的纤纤玉指望去。 那人好似从盛唐画卷中款款走来,身着一袭烈艳红袍,衣料似笼着薄纱,步履行走间流光溢彩。只一眼,玉环便被吸引住了。 待走近,再仔细一看,黑发如瀑,几缕青丝随风飘扬,衬得头顶那镶嵌着银宝石的发冠熠熠生辉,宛如坠于发间的星辰。面容俊朗,眉眼清隽,双眸似一汪湖水,盛着月华,温润中含着英气。 腰间银带雕着精致花纹,似缠了星河,又坠着银质配饰,随身形微晃,漾出泠泠光泽。袖口、衣襟处的暗纹若隐若现,如秘藏的锦绣山河。 这装束既有颇具少年感的鲜衣怒马之姿,又蕴含贵气与侠义,仿佛下一刻便要仗剑,奔赴一场风花雪月的江湖梦。 一见这人,玉环便感到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双颊不禁泛起了红晕。 大姐玉宁看出了小妹玉环的心思,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砚台、琵琶、玉笛,林公子准备的贺礼真是有心了!” “听闻令妹玉环能歌善舞、精通音律又饱读诗书,特备几分薄礼,不知可否合其心意!” 玉环款款走来,“多谢林公子!我素来喜欢调弄琵琶,这两方紫石砚也是珍贵之物,林公子费心了!” 二人面对面,目光交汇在一起,此刻才算是真切地看清对方的面容。 玉环眼中明媚的少年郎:一对英气十足的剑眉,眉峰却不锐利,眼型偏圆,眸子如墨玉般澄澈,垂眸时,长睫在眼窝处投下一抹淡影,更显出几分少年英气。鼻梁挺直却不刚硬,鼻尖饱满,平缓的菱唇透着几分矜贵的疏离,皮肤白皙而英气十足。头带白玉发冠,鬓边一缕青丝随动作轻晃,衣袂间氤氲着淡淡兰香。 而林靖安呢?见到面前这位窈窕淑女,同样也做不到心如止水。他眼中的玉环正应了“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诗句。 肌肤如雪,眉目含情,眼波流转时像浸了春日的温泉,柔得能让人心里荡起层层涟漪。饱满的唇角天然带着娇憨的弧度,笑时梨涡浅浅,丰腴明艳却无半分俗态。 “薄罗衫子金泥缝”、“连枝花样绣罗襦”,亭亭的姑娘穿上做工精巧、用金银两色丝线勾边的罗裙,倒说不清是衣衫衬人还是人衬衣衫了。 此情此景,林靖安就连手中的折扇都停在了半空,望着眼前佳人,竟觉得周遭的花草树木都失了颜色,心里就像有一只小鹿在乱撞——想多看一眼,又怕太过唐突,想移开视线,目光却似被磁石吸住。 “为答谢各位宾客,玉环想在此献上一曲,林公子可否吹响玉笛为我伴奏!”玉环的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此刻微妙的气氛。 “乐意之至!” 玉环端坐亭中,琵琶声起,四下皆静,纤纤玉指上下拨弄,乐声随水流声飘荡。林靖安在一旁用玉笛轻声相和,笛声清越悠扬,仿佛能穿透满园芳华与绿瓦白墙,直至高邈的蓝天。 曲间,一缕鬓发从耳后滑落,玉环并未发觉。阳光洒在她身上,这清丽脱俗、神采奕奕、镇定自若的佳人之姿,分明是从画轴中走出的仙女。在这一刻,林靖安觉得内心十分宁静,连时间都仿佛凝滞了。 琵琶的婉转与玉笛的清越交织在一起,不仅是乐声的和鸣,更是灵魂的共振。宾客们也听得入了神。 一曲罢了,众人连连赞叹。 宴饮继续,在灵动悦耳的乐声中,宾客们品佳肴,饮美酒,话家常,欢快的宴饮场面彰显出的是盛唐的气象万千! “清晏轩的茗粥乃人间至味,今日品尝,味道如旧!米粥口感软糯,茶香四溢,细品,有蜂蜜的甘甜,桂花的清香。这是你特意为老夫准备的?我已很久没尝到这难得的美味了!” 林远常年在外征战,如今宴席上带着浓浓家常气息的茗粥已是令他胃口大好! “正是正是!今日这美酒也是上品!清冽可口,果香浓郁,来,让我们共饮此杯!”杨玄璬与林远举起酒杯,觥筹交错间,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席间,酒酣之时,尚书府何夫人提议:“今日天朗气清,微风阵阵,不知诸位是否有兴致来放纸鸢?”话音未落,众人都跃跃欲试。 “正巧今日王家夫人带来了做工精巧的纸鸢,诸位可以随意挑选,在放飞纸鸢之前也可在上面题诗,如何?”“好!”杨夫人的提议得到众人拍手称赞。 玉环挑了一只绘有琼台玉露牡丹纹样的纸鸢,卷起衣袖,缓缓提笔,写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接着,她走到亭外,轻轻地捻开棉线,又将纸鸢高高举起,却因力道不均,纸鸢一直在低空盘旋打转,不一会儿,就急得鬓角微微汗湿。 林靖安见了,微笑着走上前,轻声道:“姑娘莫急,纸鸢乘风而起,放线自然也要随着风力缓急,手腕轻提便好!”林靖安虚扶着玉环的手腕,教她顺着风势,借助手腕力量轻提棉线。刹那间指尖相触,林靖安耳边泛红,低头避开玉环的目光。恰在此时,微风袭来,纸鸢稳稳地飞上天空。玉环长舒一口气,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林靖安又禁不住瞥向玉环。柔顺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皮肤白皙、温润如玉,眸子中透着深邃,似一汪深潭,朱唇轻点、面色红润,浅浅一笑,面颊上一对酒涡若隐若现。看她浅浅画蛾眉,看她淡淡抹胭红,看她折纤腰以微步,看她挽藕臂于轻纱,看她一颦一笑都令人心魂沉醉。 玉环似乎也察觉到了,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自顾自地放着纸鸢,在动作的一抻一拉之间,纸鸢飞得更高了。 “这女子果真不俗!”林靖安正想着,又一阵疾风掠过,两只纸鸢的线缠在了一起,纸鸢在云端缠绵相依,惹得围观的人一阵笑谈。二人忙收起风筝线,待纸鸢落到手中,林靖安定睛一看,便打趣道:“看姑娘的题诗,莫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玉环回应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这是《诗经》当中男子向女子表明心意的诗句,公子在海棠纸鸢上题此诗句,莫不是钟情于哪家姑娘?” 林靖安顺势朗声道:“微风阵阵,纸鸢结连理,敢问姑娘,今日之后可否允许我再约此处与姑娘再续纸鸢之缘?” 玉环莞尔一笑,故作深沉道:“缘分天定,自然不能妄下决断!” “那我倒要谢今日助我的那阵急风了!” “林家公子,小妹玉环自幼集家中宠爱于一身,又出落得落落大方,任谁见了都得生出几分怜爱之心呢?”玉瑶来替玉环解围。 “姐姐莫要说笑!”玉环上来拉住玉瑶的手。 “自古才子配佳人,今日这生辰宴上,杨家小女是主角,各家公子还不尽数供她挑选!也不知哪家公子能入得了杨家小妹的眼睛?” “林家公子风流倜傥,杨家女儿明艳动人,未尝不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说得不错,我看二人蛮是般配!” 众人的喧闹令两位年轻人羞红了脸。 在后方默默注视的林远微微点头,须髯下露出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林远又何尝不希望二人能够缔结良缘,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呢? 殊不知,方才纸鸢的缠绕依偎早已将二人的情丝缠到了一起。 夜幕降临,宴饮将尽,杨家人陆续送走宾客。玉环此时将牡丹纸鸢轻轻捧起放在林靖安手中,再投以一个眼波流转的目送。 林靖安趁机将一个香囊塞到玉环手中,然后一个飞身上马,临了,一个回眸望向玉环。只见她菱唇微张,但并未说话。于是只是满怀不舍地向玉环挥了挥手,便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玉环望着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玉环!我们也该走了!”玉书送完宾客回来找小妹。 玉环这才回过神来,拿起小巧的香囊仔细端详,这是一个石榴形的金嵌珠石累丝香囊。打开香囊,里面有一个雕饰山川河流、亭台楼阁的圆形玉佩,纹样既磅礴大气又不失灵动美感,握在手心细腻温润,不冰不燥。轻轻抚摸,玉佩如凝脂般温和。 指腹划过玉佩底部,似有些凹凸不平。定睛一看,玉佩底部有一行小字:戊戌、庚子、庚寅、丁卯。原来是生辰八字。 玉环立刻便明白了其中深意,嘴角扬起一丝甜蜜的微笑。 大姐玉书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声低喃道:“节度使府的林家公子……看来小妹玉环已芳心有属了…… 第3章 第三章 戏园 生辰过后,又一日的清晨,哒哒的马蹄声踏破蒲州城的寂静。 马蹄在梨园门前停住。“禀寿王,这便是蒲州的戏园了!” 话音未落,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从马车中探出身子。 “小民拜见寿王,寿王不妨先在梨园中歇息片刻,待小民将园中伶人、宫人召集起来供您仔细斟酌挑选。”寿王驾临,园主丝毫不敢怠慢。 寿王李瑁信步走进戏园,手持折扇轻轻摇晃,四下打量着。 朱红院墙环伺庭院,院中青石板路蜿蜒,旁植虬曲的老松与初绽的梨花,松针凝翠,梨花点缀,风过时光影簌簌,偶有花瓣落在青石上。庭院中央辟有一方浅池,池畔垒着太湖石,石上蔓生着青绿苔藓,池水映着蓝天与岸边的雕梁画栋,有时锦鲤摆尾,搅碎了漫天云影。 “园中倒是清新雅致,不输宫内的乐坊!” “不敢当,寿王谬赞了!” 趁着李瑁休息的功夫,园主麻利地将园内的戏子、乐工召集起来。 “寿王亲临戏园,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被挑选上,编进皇家乐坊的队伍里,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若是嗓子好再加上貌美,被哪位皇家公子选中,便不用靠着这副皮囊辛苦度日了!”“都打起精神来!” 傍晚时分,园内廊下悬着的绘有缠枝莲纹的灯笼亮起来了,夜幕降临,灯火通明,映得廊柱上的乐舞浮雕愈发鲜活。庭院中央是最大的一间雅室,窗棂糊着半透的云母纸,室内案上摆着琵琶、竹笛、箜篌等乐器。戏园夜宴,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寿王,您请!” 寿王落座,两位侍女服侍左右。园主一拍手,戏子、乐工、舞女踏着碎步走进雅室。“请您观赏《兰陵王入阵曲》!” 只见乐工着袖乐工服,头戴镂头,分座四周。随着疾击三通羯鼓,笙笛交错,编钟鸣响,序幕就此拉开。 鼓声由缓至急,如马蹄渐进。兰陵王出场,只见他戴狰狞鎏金饕餮面具,着紫袍金带,束犀甲,腰悬玉具剑,足蹬乌皮**靴。面具双目镂空,目光凌厉,额饰日月纹。持戟跃入台中,随鼓点腾跃、旋身。伴舞者以盾牌击地,齐声喝道:“杀!杀!杀!”鼓声密集如雨。 少顷,鼓声骤停,兰陵王舞者缓缓摘下面具,露出真容。伴舞者皆伏地称颂,乐声转为舒缓,琵琶独奏。 曲终,全体舞者列阵叩首,钟磐齐鸣。 “好!好!”一曲罢了,看得寿王连连拍手称赞。 “这《兰陵王入阵曲》堪称绝妙!可以编入皇家乐坊!只是,不知还有没有歌颂太平盛世的曲目!” “寿王请看!” 园主一招手,园内才貌双全的歌舞伎立即上场,她们身着一袭红衣,面若桃花,身姿曼妙。一曲舞罢,李瑁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不由轻轻得叹息了一声。 园主忙说道:“这些靡靡之音难免过于世俗,入不了寿王殿下的耳朵。”“殿下既不满意,我向殿下举荐一位如何?定不会叫殿下失望!” “哦?说来听听!”“城中杨玄璬家的幺女貌美,自幼精通音律,善歌舞。前日刚过了十六岁生辰,殿下不妨邀她前来!” “好!卫庭,明日你便送一份请帖去杨府,请杨家小姐前来!” 是怎样的姑娘值得戏园园主向我举荐呢?尽管素未谋面,李瑁竟有些期待与这位姑娘的会面。 翌日,辰时,杨府丫鬟灵儿正快步赶向玉环房间。 “小姐,寿王送了一份帖子来府上,邀请你去戏园观戏。”灵儿急匆匆跑来,“老爷和夫人正在前厅呢!” 玉环听此消息,眉头微蹙。 上一世,我痴迷戏曲,常常偷偷溜进戏园,所以有了与寿王相识的机遇,这一世,我并未踏入戏园半步,怎么会……不行,我还是得想个法子…… “灵儿,你且去给我准备些今日放到香囊中的香料来!” 待灵儿走后,玉环先是将屋内准备沃面的热水洒在帕子上,在将帕子敷在额头,如此反复数次。 “玉环,玉环……”婶母唤着玉环的名字,一声高过一声。 “婶母,我今早起来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身上也一直发冷,莫不是昨天夜里感了风寒?”不等婶母开口,玉环摸着额头,踉跄着步子,迎了上来。 “哟,我来看看!”“还真是有些发烫,这就请郎中来给你看看!” “可真不巧,今日一早,寿王殿下送来请帖,邀你去戏园观戏。现下你身子不适,我去回了。你先好好歇着罢!” “今日不凑巧,我家小女昨日夜里感了风寒,现在身子滚烫,起不了身,怕是不能赴约了。万望寿王殿下见谅!”听罢,卫庭也只得悻悻而归。 李瑁一脸惋惜之色,“既然身子不适不能赴约,也罢!” 玉环虽未能赴约,此刻在家中也是思绪万千。 命运兜兜转转,何其相似。想当初,自己便是在这戏园中与寿王相识,如今,寿王还是那个游山赏水,意气风发的少年。而自己,经过情劫,宁愿斩断情丝也要保全自己和家人。 一日后,李瑁决定返回长安。 出城前,他从马车往外不经意间地一瞥,正瞧见了杨府大门。“卫庭,这可是你那天拜访的杨府?”“正是,寿王殿下!” “停下马车队伍,你前去叩门!” 小厮听闻是寿王殿下到访,急忙前去通传。 不多时,杨玄璬携夫人前来迎接。 “下官参见寿王殿下!事先不知寿王殿下到访,有失远迎!” “无妨,本王听闻杨家小女精通音律,前几日差人来送过请帖,只不过赶得不凑巧,所以今日又前来拜访!” “殿下请!” “你快去把玉环喊到正厅来!” “玉环,寿王殿下来访,邀你去前厅相见!”婶母声音急促。 玉环听得心里一紧,怎会突然到访?来不及惊讶,便跟着婶母速来到前厅。 只一眼,寿王的目光便好似长在了玉环身上,再也挪不开。此时的玉环虽然只是身着一袭素衣,但在李瑁眼中,却好似神女下凡。 世间竟有如此标致的美人儿!李瑁心想。 “听闻你精通音律,又善歌舞,能否请你展示一曲,也不枉我此次蒲州之行!” 玉环本意不愿再招惹皇家是非,借着身子不爽的借口,答道:“殿下,民女刚刚病愈,怕舞不好倒惹人笑话,不如就弹琵琶为殿下歌一曲吧!” “也好!”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春风不度玉门关……” 一曲罢了,李瑁对眼前这位姑娘更是刮目相看。不同于歌舞升平的靡靡之音,这首曲子歌声婉转、韵味悠长,不仅令他欣赏了玉环的天籁之音,也看到了玉环柔弱的身躯中蕴含的坚韧心性。 “令爱天真活泼,嗓音天籁。我有意带她返回长安,不知二老意下如何?” “殿下有所不知,小女自幼丧父,由我这叔父抚养至今,平日里甚是骄纵。今日有幸得殿下赏识,自当是全家的荣幸。只是担心小女受不住梨园之苦,倒是给殿下添了麻烦!” “您老怕不是会错了意?如果令爱愿意,我是想带她回长安的寿王宫,做寿王妃,余生与她共同歌舞!” “这……” 话音未落,玉环震惊地往后退了几步。难道命运又要重演? 但很快,玉环镇定下来。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答应的。玉环一面轻轻摇头一面向叔父、婶母使眼色。 “殿下,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若您就这样将小女带回长安,恐怕太过仓促……” 话音未落,玉环已按捺不住性子。 “寿王殿下,民女性子无拘束,宁愿嫁与平民,也不愿入宫门王府半步,失了自由!还望寿王殿下见谅!” 听罢,李瑁先是一怔,竟挺直地站在那里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还是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拒绝。脸色也不由得一阵儿泛红,一阵儿泛白。 杨玄璬见状,急忙说道:“玉环,不得对殿下无礼!” “殿下,小女被下官骄纵坏了,请您原谅她的无礼!” “无妨,无妨……令爱这不攀附权贵的性子也是令人钦佩!” 李瑁也只得装作大度,以此来挽回些许颜面。 送寿王离府后,杨玄璬轻捋胡须,长叹一口气:“玉环,寿王殿下面前怎敢如此放肆!还好殿下不与你计较……” “叔父,如若我不开口,玉环还怎么陪在你和婶母身边呢?” 踏出王府,李瑁心心念念的还是玉环。他在宫门王府从未见到过这样不攀附又自由洒脱的女子, 玉环越是不羁,李瑁越是想要得到她。 此时李瑁心中愈发萌生一个强烈的念头——玉环,等我回来! 第4章 第四章 吃醋 “今日我听闻杨家小女拒绝了寿王殿下的邀约。” “欸,就是前日在芳园举办生辰宴的那位!” “她固然生得美艳动人,但也不能仗着美貌就这般放肆吧!” 李瑁离开杨府后,玉环拒绝寿王邀约的消息传遍了街巷,一时城中之人议论纷纷。 自然,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林府。林靖安得知寿王殿下亲临杨府并希望与玉环缔结婚约的消息,心头一紧。不知怎得,虽然他早已钟情于玉环,但此刻并没有为玉环拒绝了寿王而感到欣慰,反倒是觉得有些生气烦闷。 不行,我要去向她问个明白。 林靖安询问母親可否帮自己向杨家发出邀约,邀请玉环明日去踏青。“你一向不解风情,现下又求我主动去邀约,莫不是中意杨家女玉环?”“母亲,儿子确有此意!”林靖安笃定地说道。 “好好!你既开了口,我去问便是!” 午饭后,林母将林靖安叫到一旁,“杨家姑娘答应了你的邀约,让我将此物转交给你。”这不是生辰那日我交给她的香囊吗?怎么又转交给我了?莫不是将信物退还给了我?林靖安有些着急。“你且打开,看看里面有些什么?”刚一打开,从香囊中滑落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明日辰时,杨府相见”八个字。看到这几个字,林靖安才算放下心来。 次日,林靖安早早备好马车在杨府门前等候。到了约定的时辰,玉环携灵儿一同走出杨府大门。林靖安望去,玉环身着一袭浅绿色长裙,相较于生辰那日的华丽明艳,今日到多了几分秀气温婉,不过,依旧是那个令他心动的姑娘。 二人相视一眼,林靖安开口道:“有幸能邀得姑娘今日一同踏青,请!”“林公子有礼!”说罢,灵儿将玉环扶上马车。林靖安则飞身上马,在前方引路。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已行至城郊一处景色秀丽的驿路。“不如我们现在此处停下?”玉环从马车向外望去,“此处风景倒是不错!”二人下马,林靖安先来到驿路旁的一处酒家,吩咐店家准备一壶好茶。灵儿在酒家等候,林靖安则带玉环来路边的芳草地上散步。 “林公子怎么有雅兴今日同我来踏青?” 玉环先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安静。 “倒不是我有什么雅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心中有些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我昨日听闻寿王曾亲临杨府只为见你一面,你却当面拒绝了他的婚约,可有这事?” 玉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如实相告:“确有此事!” “那么,我也想知道,寿王为何只见你一面就要带你回长安呢?姑娘和寿王殿下之前是否有过交集?” 听了着话,玉环有些面露愠色。“并无交集,只是听闻寿王此次来蒲州城是为了招收一些梨园弟子。对于他登门杨府,我也说不清是何缘由。” “那姑娘为何直接当面拒绝了寿王殿下呢?寿王贵为皇家,风流倜傥又颇有才情,姑娘不会觉得可惜吗?” “寿王再好,与我又有何干?难不成林公子巴不得我答应这桩婚事?”玉环略带生气地回道。 林靖安只顾着心中的疑虑,并未察觉玉环已经生气。 “我只是觉得姑娘颇有胆识,直接拒绝了寿王,若是寻常女子,早就满心欢喜了。” “可我偏不是那寻常女子!生辰那日,一见林公子便觉得你与那些纨绔子弟云泥之别,如今一看,林公子也不能免俗!” 林靖安这才发觉惹恼了玉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公子可还有事?若无事,玉环先告辞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径直向马车走去。 灵儿在一旁远远地望着,见状,急忙跟了上去,顾不得店家的呼唤,只是应着:“银两放在案几上了!” 林靖安心中一阵翻腾,此刻十分慌乱。 一路上,他只是悻悻地在马车旁跟着,未发一言,唯恐再惹恼了玉环。 马车停住,玉环下车后径直向杨府大门走去,独留林靖安一人呆愣在原地。 “小姐,你怎得如此生气!”“无妨,灵儿,我累了,先歇息片刻!” 闺榻上,玉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林靖安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说是约我出去踏青,不过是为了问我寿王殿下登门杨府的事。我收下了那块玉佩,竟还不明白我的心意,真是一块榆木疙瘩。竟还为我拒绝了寿王殿下感到可惜。原以为你当众向我表明心意情真意切,没想到你也畏惧权贵。既然这样,玉佩我也没必要留着了,找机会归还便是。 林靖安回到家中,也是寝食难安。不过是问了几句,这么快便恼了,女儿家的心思真难猜。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可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林远见林靖安自从回府便心不在焉,问了一句,“安儿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林靖安只好将自己与玉环踏青一事娓娓道来。 虽说林远也是一介武夫,但毕竟年长了安儿许多,便劝慰道:“安儿你可知杨家姑娘为何生气?” “儿子愚钝,并不知晓。” “你认为她拒了寿王殿下的婚事可惜,她一听便恼了,这说明他觉得寿王殿下并非她的心上人啊!” “我看那日生辰宴上你向她当众表明心意,她也并非对你无情,安儿,你还不明白吗?” “哦!我明白了,父亲!”林靖安恍然大悟。“玉环收下了我的玉佩,只是将那香囊送回来,不正是表明了她也对我有意吗?” 想到这儿,林靖安再也等不及,直奔杨府。 “林公子,天色已晚,请择日再来吧!” 不用想,玉环拒绝了林靖安见面的请求。 可林靖安并不死心,“劳烦你再通传一声,只与杨姑娘说上一句话便可。” 又等了许久,玉环并未露面。 此时,天空也渐渐阴沉了起来,像极了林靖安此时忐忑不安的内心。 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林靖安急于见到玉环,又无处可以避雨,便在雨中直直地站着。 林靖安着一身青绿色圆领襕衫,衣摆逐渐被雨水浸得有些发沉,贴在修长的腰间。他并未撑伞,只是微微抬起下颌,睫毛上沾着细密的雨丝,目光坚定得却像是能穿透这浓重的雨雾。 “小姐,林公子还在雨中等着你去见他!” 听罢,玉环心中的气已然褪去大半。“灵儿,先请他进来避避雨!” 玉环备好一壶热茶放在案上,不等林靖安开口,便问道:“林公子何苦在雨中等这么久?” “我……有些话,如若不说与姑娘,便觉得心中难安!” 看着林靖安有些窘迫的样子,玉环既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真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少年郎,玉环心想。 “生辰宴那天,我便倾慕于你,约你踏青也只是想弄清心中疑虑,清楚你的心意,并无半分冒犯之心!还请姑娘见谅!” “林公子,话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我也已对你倾心,拒绝寿王的婚约也只是想遵从自己的本心罢了!” 说罢,玉环从一个金线绣制的香囊中拿出林靖安送给自己的玉佩,“那日你将这块带有生辰的玉佩交与我手里,我便知晓了你的心意。而我既已收下,也是对你心意的回应!” 听到玉环这样说,林靖安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还好今日前来将误会解开,不然不知道何时才能互通心意。 “玉环,你安心等着,我这就回去商量来杨府提亲!”林靖安此时高兴得像一个孩子。 玉环面颊绯红,即使掩面也难掩盈盈笑意。 “玉环,等我!”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半分。像是一个约定,又像是一句承诺。令人如此心安。 林靖安回到府中,便和林母说了想要去杨府提亲一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林夫人还是被惊到了。 “你可否清楚杨家姑娘的心意?” “这是自然,母亲,我二人已互通心意,我这才来和你商量,不知你和父亲意下如何?” 林母并未立即回答,她对杨家姑娘倒也满意,只是若真的娶进林家大门来做儿媳,不免得多考虑些。玉环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自幼被杨家人像掌上明珠一般捧在掌心,难免脾气会骄纵些。安儿又这般耿直,不会讨姑娘家欢心,这二人能否相处得来? “你二人在谈论什么?”林远的话将夫人拉回了现实。 “安儿中意杨家幺女玉环,正想问问我们的想法呢?” “杨家姑娘温婉贤淑,落落大方,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你二人愿意,我倒赞成!” “此话当真!” “自然不错!可以开始筹备安儿的亲事了!” 一时间,林府上下都添了不少喜气。 只是暂住在林府的方若兰听到这个消息又气又急。 自幼与我青梅竹马的靖安哥哥怎能就这么被别人抢了去呢? 第5章 第五章 纳吉 “安儿,我与杨兄是多年好友,我和你母亲可先去登门杨府,看看杨家是何想法?” “如果杨家同意,纳采和问名之事就尽快筹备!” “好!”林靖安十分激动地答道。 夜幕时分,林远带来了好消息。 “安儿,杨家已经应允了这门亲事。” “既如此,我何时能与玉环成婚?” “你这孩子,问名之后还要在祠堂中行占卜之事,卜得吉兆方说明这桩婚事符合天地祖宗之意!” “那如果卜得的结果不是吉卦呢?这婚事是搁置还是退掉?”方若兰一语既出,林家人面面相觑。 “莫要乱说,兰儿,心意至诚便会有好结果!”林父的话打破了此时的沉寂。 听罢,若兰心中似乎笃定了某种想法。 而林靖安原本平静的心此时又开始忐忑起来,毕竟,他容不得自己和玉环的婚事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两日后的辰时,林家祠堂,占卜仪式即将开始。 古老的青铜钟被敲响,钟声悠扬,显得庄重而典雅。 占卜仪式开始,只见一位身穿粗布衣衫,须发都已花白的卜者在龟甲内壁预先钻出一些圆形小窝,接着在钻孔旁凿出梭形的凹槽。 随后林母恭敬地将林靖安与玉环的生辰八字交到卜者手中,并询问“小儿靖安与玉环姑娘能否喜结姻缘”。 只见卜者用点燃的荆木条不断灼烧龟甲反面的钻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砰”得一声,龟甲正面沿着凿“钻”的薄弱点爆裂,产生裂纹。 随着一阵“嘶嘶啦啦”的声响,裂纹在龟甲背面延展开来。 灼烧完毕,卜者拿起龟甲,只见他微眯双眼,一面用指腹划过裂纹,一面仔细端详。 “如何?”林父迫不及待的问道。 卜者一面细细察看,一面眉头紧锁:“请看,这兆首暗淡、散乱,象征所卜之事事态艰难,兆身与兆足均弯曲细弱,此乃凶兆。”“看来这婚事要先搁置了!”说罢,卜者连连摇头。 “无论如何,我与玉环的婚事不能交由一枚龟甲决定!” “安儿,休得胡说!”林母急忙出言制止林靖安。 林靖安无心争辩,转身走出林府,方若兰见状,也跟了上去。 只见他策马来到城郊的碑林寺,虔诚地跪在佛前,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一面祈祷着:“弟子林靖安与杨家女玉环两心相悦,今日行占卜之事,结果却不尽人意。可弟子一心想求娶杨家女,只求坏结果莫要让玉环承受。恳请佛祖成全!” 接着,林靖安又虔诚地在佛前跪拜,丝毫不顾额头已有些泛红。 方若兰忍不住冲上前,“靖安哥哥,你当真如此喜欢玉环姑娘?” 林靖安并未回应,只是闭了眼睛,在佛前起誓:“若与玉环姑娘的婚事未能成行,弟子今生绝不另娶她人!今在佛前起誓,绝不违背!” “靖安哥哥!”方若兰忍住眼中噙满的泪水,“既如此,我去和姨母说清缘由,靖安哥哥定会如愿!” 望着方若兰远去的背影,林靖安心中满是狐疑。 “姨母,今日祠堂占卜之事,是兰儿与卜者事先商定好了结果,兰儿犯下大错,请姨母责罚!” “怎么会?兰儿,你自幼心地善良,性子柔顺,怎会做出此等事情?莫不是安儿教你这样说的?” “姨母,我自幼与靖安哥哥青梅竹马,对他生了爱慕之心,才做了这荒唐事。” “兰儿,你怎么这样糊涂!” “姨母,若兰知道这关乎靖安哥哥的终身福祉,兰儿已经心生悔意,姨母如何责罚兰儿都可,只求姨母能再行一次占卜之事,能够给靖安哥哥与玉环姑娘一次机会。” “诶!”林母连声叹气,“也只得如此了!” 恰好此时,林靖安返回府中。 “若兰,你怎能如此行事,拿我的婚事儿戏?” “靖安哥哥,若兰随你到碑林寺,才知玉环姑娘在你心中的分量无人能比,你对他是如此情深意重。若兰知错了,还请靖安哥哥能原谅我这一回!” 林靖安气的一甩衣袖,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了,自顾自地回到房内。 翌日,辰时,伴着钟声,三位卜者齐聚林府祠堂行问卜之事。 “小儿靖安与杨家女玉环能否喜结姻缘?”林母一面命辞,一面将二人生辰交予卜者手中。 中间的卜者先灼烧龟甲,待龟甲上裂纹清晰后,三位卜者逐一仔细查验。 细细勘验后,只见裂纹直而长,像挺立的树木,宜生长与开始;兆身平直、强劲,主自身强盛;兆受高昂明净,象征事态顺利;兆足有力,主安稳包容。 三位卜者均主吉兆。 “夫人,龟甲占卜主吉兆,二人定能结成美满姻缘!” “烦请卜者再用蓍草卜上一卦!”林母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靖安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同样也绝不容许靖安的婚事有什么差池。 卜者于是接着用蓍草卜卦,完毕,结果仍为吉兆。 “夫人,蓍草卜卦已经完成,为吉兆,夫人大可安心!” 这下,林家人脸上终于露出了欢喜之色。 “母亲,现在我和玉环的婚事可以定下了吧!” “我还要和你父亲准备些礼物一起登门杨府!” “如此甚好!” 次日,林家备好雁、首饰、彩绸、礼饼、礼香、礼烛等礼品,到访杨府。 “杨兄,你我二人多年好友,林远今日前来为小儿求娶令爱玉环。” “林兄,令郎靖安相貌俊朗,人品贵重,定能与小女玉环相互依靠,靖安与玉环二人心意相通,做长辈的也就是为他们操办婚事,促成美满姻缘。” “既然杨兄满意这门亲事,还请收下这点薄礼!待来日,我林府再到杨府下聘礼!” “这是自然!” “林兄今日前来,我已设宴款待,请!” 酒过三巡,林远忆起年轻时的事,“想当初在朝堂上,要不是你的兄长杨玄琰为我仗义执言,我还不知自己会落得什么结下场……” “诶,林兄,这些都已是陈年往事……” “不,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如若不是他的仗义相助,我有可能被流放到偏远之地。可惜我常年征战沙场,还未来得及与玄琰多聚几次,他便病逝了,真是造化弄人……” “林兄,我兄长为人正直不阿,当初为官确也得罪了不少人,征战沙场的功臣怎能因为朝堂上的几句谗言就被抹去功劳?这也是兄长最不愿意看到的。” “玉环是他的亲骨肉,杨兄你也算看着玉环自幼长大,如今看到玉环出落得清丽脱俗,温婉大方,玄琰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 “林兄!”杨玄璬拍了拍林远的肩膀。 “今日小儿靖安能征得你的同意,与玉环定下姻缘,实在是我林家门楣之幸,林家定会好好待玉环,绝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还请杨兄放宽心!” “林兄的话,我自是相信,今日你我二人一醉方休!” 二人聊得十分尽兴,林远回到林府已然月色朦胧。 “父亲,怎得吃醉酒才回来?杨家怎么回话?”林靖安见状赶忙前去搀扶。 “杨家已同意这门亲事!安儿,你可以准备迎娶玉环了!杨兄在天之灵也一定乐见如此!” “什么在天之灵?父亲莫不是酒后乱语?” “安儿,你有所不知,杨玄璬是玉环的叔父,玉环的父亲杨玄琰早年于我有知遇之恩。” “等玉环嫁进林府,你定要好好待她,我们不能亏待了杨兄的女儿!” 听罢玉环的身世,林靖安心头一紧,这些从未听玉环提及,想不到玉环也是命途多舛,倒令人生出几分心疼。 “父亲,玉环生辰那日,你安排我送去生辰贺礼,莫不是心中就有此打算?”林靖安轻声问道。 “安儿,你如今才看穿为父的心思……不过,也不晚……我只是给你二人一个机缘罢了。” “如今你二人两心相悦,想来也是天定的缘分,这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父亲,安儿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定不会负您的嘱托。” 夜色已晚,听着窗外树叶簌簌作响,林靖安久久不能入眠,这是自己一心想求得的结果,但真到了这一天,竟会感觉美好得有些像一场梦。 纳吉之礼已成,林府上下开始筹备聘礼,林靖安样样都要挑最上等的,因为他想把最好的带给玉环。这不只是心意的证明,更是相守余生的承诺。 殊不知,正在聘礼紧锣密鼓地筹备之时,一道圣旨刚刚从皇宫送到寿王府上。 第6章 第六章 纳征 “安儿,八月初六我们带着婚书与聘礼去杨府下聘。” “还需要准备些什么聘礼才好?儿子不懂这些繁琐的礼节,母亲可否准备一张礼单,儿子先准备婚书,其余逐一置办。” “都在这里了!”林母从案台上拿起聘礼单。 “喏,这聘礼单上的羊脂玉玲珑项圈,还有镶嵌红蓝宝石的楠木首饰盒,首饰盒里有金镶玉发簪、琉璃发钗、金银手镯,还有一枚玉佩。这是我到林府时你外祖母给我的,现在我把这些交给你,待玉环来到林家,你再交由玉环。” “娘,聘礼我来置办就好,定不会委屈玉环,但这未免有些贵重,您还是留在自己手中作个念想……” “娘只有你一个儿子,玉环与你成亲,我自然拿她当女儿看待,你亲自交予她,也能体现林家的心意。” “那便多谢母亲,儿子定不会辜负您的心意。” 收好母亲的礼物,林靖安来到锦绣坊,“掌柜,这里有没有适合制作婚书的上等料子?” “客官,这里有绢、帛、锦缎三种材质的婚书,用绢、帛制作的婚书更为典雅庄重,用华丽的锦缎制作的婚书更显隆重和贵气。如若再用以金银泥调制的墨水来书写,会更加光彩夺目!” “劳烦掌柜将这三种材质制成的最上等的婚书各备一份!” 婚书写成后,林靖安看着遒劲有力的字迹,心中激动万分。 “林远顿首顿首:仰违慈颜,已复数日。愿馆舍清休,诸位上下康豫。今有林远之子林靖安,年已成立,未有婚配。承贤玉环,令淑有闻,温婉贤淑,蕙质兰心,秀外慧中,四德兼备。愿结高媛,敢以礼请。若不遗陋拙,敢不拜承。林远顿首顿首。” 婚书言辞恳切,极尽对杨家女玉环的赞美。金银粉墨的字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极了林靖安初见玉环时的心跳。 八月初五,辰时,送聘礼的队伍披红挂彩、浩浩荡荡地从林府大门出发。 送聘队伍中最惹人注意的是正红色的双红绶带,挂在盛放聘礼的箱笼上,随风而动,寓意成双成对。 队伍的最前面,是林家家族中最有威望的家长与亲眷,均身着暗红色圆领袍衫,头戴幞头,面色庄严中带着喜悦,骑着高头大马引路。 其后,是几名手执雁笼的仆从,笼中时不时传出几声雁鸣,划破深邃而旷远的蓝天。 后面紧跟的,则是抬送聘礼的脚夫。他们两人一抬,四人一杠,迈着整齐的步子。尽管沉甸甸的 礼箱压得礼杠吱呀作响,脚夫们的步履依旧稳健。 前面的礼箱中是彩色的丝绢、绸缎、锦缎,最上层在特制的架子上被展开,在柔和的阳光下泛着明艳的光泽,数十箱丝帛宛若一条蜿蜒在七彩祥云中的游龙。 接着,是各式各样的金银器皿,金银壶、杯盏、碗碟、妆奁盒等,整齐地陈列在铺有红色绒布的托盘中,更添喜气。 末端的队伍中陈列的则是精美的衣物,刺绣屏风等家具,最末是用红绸束起的干漆、双石、嘉禾,皆象征着婚姻美满的祝愿。 送聘队伍的两侧,均有一行仆从手持罗扇、灯笼,随着乐队奏响喜乐,场面也愈发热闹起来。 引路的林家长辈们面露喜色,不断地向围观的亲友微笑点头示意。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也有精明的主妇在低声估算着不同种类礼箱的价值。 一旁还有围观的孩子唱起歌谣:“红丝带,挂银床,珊瑚鞭,白马郎……”稚嫩的童声与脚步声、喧闹声、鼓乐声交织在一起,更显热闹与欢快。 杨府内,杨玄璬已率族人身着礼服,于宅门内早早等候。家中已清扫装点完毕,于堂前设好案几。 送聘队伍行进至杨府,杨府大门缓缓打开,杨玄璬亲自出门迎接,互相揖让后,杨玄璬引众宾客来到正堂。 聘礼则被抬入庭院,在堂前按序陈列,礼雁摆放在正中央。 落座后,林靖安的叔父林诚正式呈上礼书与婚书。 “小女不才,承蒙厚爱!”杨玄璬将答婚书正式交予林家,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回礼。 接着,杨玄璬携夫人将林家人引至答谢宴席。 席间,林诚举杯,“杨府门第清华,家风尚礼,家兄仰慕高风,久怀钦敬。今承林远之命,不敢怠慢,谨遵先贤之礼,委派我代行纳征之礼。林远之子林靖安虽已至成家之年,然德行未修,深恐难配贵府千金之淑德。然念及两家世谊深厚,且蒙杨兄不弃,愿结秦晋之好。敝主阖族上下,深感荣幸。” 林远回应道:“小女玉环生长于闺阁之中,性情愚顽,工容言功皆有不足,平日唯恐教导无方,难以侍奉君子之高门。今承蒙林远公不弃,以如此重礼相聘。既蒙厚爱,岂敢推辞?谨遵台命,愿结姻亲。” 远处,玉环偷偷望向宴席。林家带来的聘礼足有寻常子弟的数倍之多,足以见得林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仔细一瞧,林家有六位长辈登门杨府,看起来都颇有威严、气度不凡。 玉环会心一笑,“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灵儿的声音将玉环的思绪拉了回来。 “小姐,别再瞧了,宴席里没有林家公子!” 玉环拉起灵儿的胳膊,“好你个灵儿,现在也会拿我打趣了!” 午后的阳光中,玉环与灵儿在追闹,嬉笑声搅动了一地绿荫。 “今日小侄与玉环姑娘纳征之礼已成,唯愿自此缔结良缘,永固欢好。”林诚再度恭敬举杯。 “不知二人的婚期定在何时合适呢?” “林兄莫急,我已请人算好婚期,这月初八可好?” 宴会其乐融融,两家人也将林靖安与玉环的婚事定在八月初八。 未时,林家一行人带着杨家回礼回到府中。 林诚将答婚书递给林靖安。“多谢叔父!”林靖安恭敬地双手接过。 只见上面行文:“杨玄璬顿首顿首:向伏冰怀,倍增倾仰。愿履纳之宜,上下休豫。杨玄璬之女杨玉环,年尚初笄,未闲礼则。承贤靖安,惊才风逸,轩然霞举,德义渊弘,声名籍甚。愿托姻好,不敢违命。杨玄璬顿首顿首。” 看到这份答婚书,林靖安心中久不能平静。 “安儿,这下你可放心了!” “纳征之礼已成,待迎亲后,玉环算是正式嫁与我了!婚期已经定下了吗?” “婚期之日已定,就这这月初八,这两天要加紧筹备了!” “侄儿再次谢过叔父,叔父先好生歇息!” 将这答婚书握在手中,林靖安心中多了一分此前从未有过的宁静。玉环已经给了我郑重的答复,我必承担得起这份沉甸甸的情意。 此时,林远又想起了初见玉环时的情景,二人在生辰宴上目光碰撞的瞬间,自己心跳加快,许久缓不过神儿来。因为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好的女子。略施粉黛,就能让芳园中花草失了颜色,未施粉黛,又如清水芙蓉般高贵。 仅一面,林靖安就认定了玉环是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后又因为种种机缘,玉环姑娘也对自己倾心。生辰宴上的惊鸿一面,曲水亭中高山流水的伴奏,急风中缠绕在一起的风筝线,众多宾客前的倾诉衷肠,傍晚雨中的痴心等待,谁又能说这不是天作之合呢? 想到这里,林靖安不禁笑出了声。能娶到玉环姑娘,实乃我人生之幸事!我必待她如掌上明珠。 只是,林靖安怎么也想不到,亲迎这天等待自己和玉环的将会是什么。 第7章 第七章 亲迎 酉时,在祠堂告祭祖先之后,林府的迎亲队伍已经整装待发。 林靖安头戴饰有玉蝉的黑色幞头,身着绛红色圆领袍服,内搭中衣,外有缠枝葡萄纹半臂,袍身有用细金线织的浅色花纹,腰间系黑色革带,革带上悬挂用红色丝线串联的玉佩。手持笏板,脚蹬乌皮**靴。 迎亲队伍的最前方,仆从手持火炬照明。 紧随其后的是鼓吹乐队,伴着日光点点红晕,笙、箫、笛齐鸣,奏响《同心歌》,鼓声震天,声闻数里,城中顿时热闹起来。 乐队后,是由三匹马牵引的百子帐和迎亲花车,车上载有各色牡丹,浅红的百叶仙人、深黄的小黄姣、洁白的月宫花、紫红色的千叶花与洛阳红。夕阳的余晖洒在花瓣上,朵朵娇艳欲滴。 林靖安骑马走在队伍中央,前后簇拥的是林家亲友,还有一些僮仆侍从,抬着“三朝礼”等礼物。队伍后方则由一些僮仆向前来观礼的众人撒钱,以图富贵吉祥。队伍的最后方,跟随十位随从护卫。 整个迎亲队伍,庄严隆重,极具排场。 队伍行至杨府门前,一群孩童正簇拥着玉瑶、玉宁嬉闹。林靖安下马,面带笑意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二位姐姐,在下不才,有幸能够迎娶令妹玉环,现下可否由二位姐姐带路?” “哈哈!”玉瑶爽朗地笑起来,“我们姐妹二人带着这些稚童于杨府门前候你前来,怎能叫你如此轻易进门呢?” “拦门礼物多为贵,岂比寻常市道交。十万缠腰应满足,三千五索莫轻抛。”稚嫩的童声应和而起,围观的人也大笑起来。 林靖安笑着付下身子,抚摸着孩童稚嫩的脸庞,“哥哥这里有糖葫芦、蜜饯、糕点、铜钱,都分与你们可好?” “好!好!”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围了上去,一个个塞得嘴里鼓鼓的。 “玉环妹妹嫁与你,我们姐妹心中自有诸多不舍,你要再作一首催妆诗,我们还要替妹妹考一考你的文采!” 思索片刻,林靖安朗声道:“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看来玉环妹妹在林公子眼中如清水芙蓉!” 闺房内,玉环正在做最后的梳妆,玉书亲手为妹妹披上钿钗礼衣。 梳妆完毕,玉书扶着玉环走过廊中的毡席,来到堂前拜别叔父婶母。 玉环步履沉缓,行至堂中,面向叔父婶母,行再拜大礼。 “今日一别,不能常伴叔父、婶母膝下。唯愿叔父婶母,善自珍重,寝食安康,勿以玉环为念。 婶母闻言,上前一步,欲扶又止,泪水早已盈满眼眶,“往日在家,你娇憨自在,自是掌上明珠。今既适人,前往大家,当时时谨记:务必夙夜克勤,毋失礼仪。” 此时,杨玄璬神情肃穆地说道:“你自幼承训诗书,明晓礼义。今日于归,是为大喜。今赐尔一言,当铭记于心: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顿了顿,杨玄璬语气缓缓道:“然,若真受委屈,家中门户,永为你开。” 听罢,玉环眼中噙着的泪水似珍珠般滴滴滚落,“养育之恩,永生难忘,玉环拜别叔父婶母!”说罢,再次深深叩首。” 玉书带着湿润的眼眶急忙上前搀扶,玉环手持罗扇遮面缓缓而出。 林靖安设想了无数次大婚之日玉环朝自己而来的画面,但这场景真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竟激动地有些哽咽。 玉环身着青绿色钿钗礼衣,青色襦裙在内,外披半臂,最外是金线刺绣的红色绫罗袖衫,一双精致的云头履藏在长长的裙摆之下,更显雍容华贵。 待走到跟前,只见惊鸿髻上一顶华丽的宝冠,宝冠上金步摇的垂珠随步摇曳,灵动生姿。其上又有用金银制成的海棠花朵形的饰物点缀在发间。宝冠下,是一朵肆意舒展花瓣的紫红色牡丹,风吹花动,更添了几分妩媚。虽用罗扇遮面,白皙面庞上的星状贴花钿、蛾眉与酒晕妆隐约可见。 林靖安注视着玉环被搀扶着走进花轿,心中像吃了蜜一样甜。 就在迎亲队伍快要行至林府时,忽闻耳畔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圣旨到!蒲州杨氏女玉环接旨!” 众人虽不明所以,也只得纷纷跪下接旨。 “朕之爱子李瑁,身份贵重,英才冠绝。朕自为其更择佳偶。闻杨氏女玉环性禀温恭,志行贤明,可以辅德。为成佳人之美,特聘杨氏女玉环为李瑁之妻!一应婚礼仪注,着礼部尚书会同钦天监正详议操办,择取吉辰,以昭盛典。钦此。” 听罢,玉环手中罗扇惊得掉落在地。 玉环怔在原地,头脑中一片空白。命运如此,难道我如何做都不能抵抗命运的安排? “玉环,当日我于杨府求娶你,你未答应,今日我求得圣上赐婚,你能否随我返回长安!” “寿王殿下,您求娶的是杨氏女玉环,而今我已按照六礼与林府林靖安结为夫妻,我现在的身份是林氏之妻,恕难从命!” “可你还未入林府拜堂、同牢合卺,便作不得数!” “殿下!”林靖安双手抱拳,低头恭谨地说道:“微臣林靖安与玉环姑娘已交换婚书,于各家祠堂内祭拜过祖先,虽未行拜堂之礼,但于礼法上,玉环已经是我的妻子。万望殿下能够成全!” “怎得由你来说!”李瑁顿时怒上心头。 “我于杨府内对你一见钟情,彼时并未听闻你有婚约在身,于是去面圣求得旨意,可见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如今竟还不从我?” 此时,跪在地上的众人只顾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殿下,微臣已认定玉环为此生唯一妻子,恳请殿下能够成全我二人!” “口口声声说玉环是你的妻子,试问你对待她有几分真心,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李瑁面颊泛红,语气中也多了些不耐烦。话音未落,顺势拔出腰间佩剑,抵在林靖安的胸膛处。 此时的林靖安不卑不亢,抬起头,深情款款地望向玉环,铿锵有力地答道:“生死相依!” “好一个生死相依!今日我便成全你!” “殿下!”玉环声嘶力竭的呼喊并没有阻挡住锋利的佩剑。霎时,林靖安胸膛被血迹染红一片。 众人此时一片惊慌,仆从有的吓得面如土色,有的女眷则失声叫了起来。 “靖安!”玉环哭着抱住林靖安,“殿下,我与靖安是真心相爱,无论如何,断不能随您回长安,望您能成全!” “既如此,如若你能抵住这一剑,今日我便成全你二人!” “我们走!”李瑁带着愤怒与不甘转身离去。 寿王离去后,林府族人急忙将林靖安送上马车。此时,林靖安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里不断涌出鲜血,面色也愈发苍白。一路上,玉环拉着林靖安的手,轻声抚慰道:“靖安……不要怕……我们就要到了……” 林府族人已经跨马加鞭赶往林府报信,马车行至林府,林靖安被搀扶着进入偏殿。 林父林母于喜宴上与宾客寒暄几句便匆匆赶来。“安儿……今日迎亲怎会无故受这血光之灾……” “母亲……是因为玉环……”玉环此时内心的自责与愧疚达到了极点。 林母转头望向玉环,眼神中多了几分凉意。 “不,母亲……咳……”“不关她的事。” “现下最要紧的是请医馆的郎中来为安儿医治!” “各位亲朋可先移步,稍作歇息!” 话音未落,郎中已经赶来,众人纷纷回避。 “公子的剑伤并未贯穿,所以不算严重,只是失血太多,要好生休养。” “我先为公子清理伤口,敷上些药!” 林母双手合十焦急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玉环吩咐丫鬟拿着郎中开的药方去煎药。 望着林靖安紧紧抿住的双唇和皱起的眉头,玉环的心仿佛也被紧紧揪住,清晰地感受到他此时承受的痛苦。 “水……”林靖安虚弱地说道。玉环忙拿起茶盏,将杯中的水慢慢吹凉,再端到林靖安嘴边,一口一口喂他喝下。 “玉环……好累……”“你且歇息,待药熬好了,我再唤你。” 林靖安缓缓闭上沉重的眼睛,面色依旧苍白。 “玉环,你随我来!”林母将玉环喊至屋外,“安儿今日到底因何受伤?” “母亲,我……”玉环欲言又止,“靖安是为保护我……”“今日迎亲队伍行进时,寿王殿下带着圣旨拦停了众人,圣上已于前日赐婚于我与寿王殿下。” “什么……”林母听闻震惊得向后退了几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如若不应,岂不是抗旨不遵?这可怎么是好?” “母亲不必忧心,今日已经同寿王殿下澄清,此生只以林靖安为夫君,想必他不会再为难我二人!” “如此,安儿先在府中养伤,我也可安心些!” “母亲可先回房歇息,靖安这里由我照看。” “也好!” 林母转身离去,眉头微微皱起。先有第一次祠堂占卜为凶兆,后有寿王带着圣旨兰迎亲队伍,且不说玉环姑娘此前和寿王是否有过什么交集,这之后还会发生些什么谁又能预料到呢?安儿又是一个痴情种,我又该怎样护他周全呢? “诶……”林母长叹一声,“这究竟是一段良缘还是孽缘?” 第8章 第八章 成见 翌日,清晨的微风吹开虚掩的窗棂,林靖安眉头微蹙,手指随之抽动了一下。 玉环猛地惊醒,顾不得整理鬓边凌乱的发丝,关切地问道:“靖安,你醒了?有没有好些?” 林靖安温柔地望向玉环,“你这是一夜未眠?”“玉环,咳……我已无大碍,不必忧心。” “郎中叮嘱过要按时服药,清理伤口,你看你,面色还是这么苍白,先要好好休养才是。” “靖安……”“我做了些茗粥,先吃些暖暖身子!” 玉环忙去开门,“母亲,令您跟着忧心了!” 林母并未回应,刻意避开玉环伸出的双手,自顾自地走向桌边将手中的茗粥放下。 玉环的双手僵在半空,并未多想,转脸又面带笑意地迎上来。 “母亲,我来服侍靖安吃粥吧!” “你在这陪了靖安一夜,想必也累了,还是我来吧!” “你可先去看看厨房给安儿煎的药好了没?片刻后可让安儿服下。” “是,母亲!”玉环闻声便退下。 林母不断用汤匙搅动碗里的茗粥,让它凉得快些。 “你来尝尝,看可否有胃口?” “母亲的手艺,自是无可挑剔!”林靖安面带笑意,口中慢慢咀嚼着。 “靖安,我是你的母亲,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自然是希望你的一生能够平安顺遂。你可理解我的苦心?” “母亲,我自知您为我殚精竭虑!” “亲迎之日,寿王不惜带着圣旨拦下花轿求娶玉环,你可知日后他还是否会……”林母一脸担忧地顿了顿,“为今之计,尽快与玉环和离才是上策!” “母亲,寿王离去前已许诺成全我二人,您多虑了!” “儿啊,你涉世未深,又心思单纯。不懂这男欢女爱之事,你与玉环虽两心相悦,可那寿王也在觊觎玉环,若他也像你一样痴情,以他的身份和手中的权力,足以令你万劫不复!” 话至此处,林母的声音已经哽咽。 殊不知,玉环在门外将母子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玉环抬头望向初升的太阳,阳光已经穿过厚重的云层射向大地,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一阵风吹过,绿叶中传来几声鸟儿的欢叫。 真是可笑!我怎么能为了抵抗命运给视我如珍宝的人带来危险呢?林靖安,我爱慕你是真,我愿拼尽全力护你周全也是真。 一滴夹杂着愧疚与心疼的热泪从面颊流过。 来不及悲伤,玉环整理好心情推开门走了进去。 “母亲,药已经熬好了!” 林母看向玉环的眼神带着一丝慌乱,“劳烦你给靖安服下吧!” “母亲不必和我如此生分,靖安为护我而受伤,我定会好生照顾他的。” “也好,待靖安胃口好些,我再吩咐厨房做些滋补之物来!”话音未落,林母转身离去。 “玉环,你……”林靖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本是想问问玉环有没有听到些什么,又怕白白让玉环生了疑心。也罢,我是打定主意要和玉环白头偕老的,又说这些做什么? “靖安,该服汤药了!” “好!我得快些好起来!亲迎之前我便许了愿,要带你游遍各方美景,得快些成行才好!” 玉环羞涩地低下了头。 “敷在伤口的草药也已调配好,我来为你换药!” 玉环扶林靖安慢慢起身,林靖安盘起双腿坐在榻上,面对玉环。 她轻轻地为林靖安褪去白色罩衫,罩衫胸前的部分已被渗出的血色染红。 “咳……”林靖安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尽力克制着咳嗽的动静。 “弄疼你了?”“没……你安心换药就是!” 玉环用棉布轻轻擦拭林靖安伤口处的草药,心中默念着:轻一点,再轻一点。 林靖安见到玉环这样紧张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看你这紧张的样子……” “我不是怕弄疼了你,竟还在这里笑我!” “我不怕疼,你受伤我才会真的很疼!” 林靖安深情地看着玉环,玉环抬起头,正撞在林靖安的下颌上。 “好痛!”二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此时,伤口处的药已经清理好。 “你忍着些!”看着红肿的伤口周围依旧有鲜血慢慢渗出,玉环的心仿佛被一双大手揪住了一样。 “嗯……”林靖安双手紧紧抓着衣物,在玉环面前故作轻松。 待草药敷上,一股清凉之感从心口蔓延到全身,痛感也削减了许多。 “玉环。”林靖安拉住玉环的手,“我要向你道声谢!” “若不是我,你也不会伤成这样,何来道谢一说?” “你同意嫁与我,便值得我谢你,如若不然,我又怎能挨过毫无滋味可言的漫漫余生?” 听罢,玉环的面颊立刻变得绯红。 经由玉环这些时日的悉心照料,林靖安的伤势已无大碍。 “靖安,你初见我时,我是怎样的?” “清丽脱俗……明艳动人……不过,世间还是难有词语来形容你的美好。” “初见你,我只敢远远地瞥向你。” “那你便将这记忆放在心底……” “我必永生难忘!” “待你伤势痊愈,我们和离可好?”玉环郑重地说。 “你说什么……”林靖安左手扶着栏杆,右手捂住胸膛,用力地咳了起来。玉环赶忙上前搀扶。 “好端端的……咳……为何要提和离?” “我……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 “玉环,那日……你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 “玉环不知你所说是何意。只是实在不愿见到你为我再受伤。” 林靖安伸出双臂轻抚玉环的肩膀。 “玉环,在我面前,你实在不必心思这样重。只做一个明媚女子便好!” “当然,我也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你忧心。” 玉环依偎在林靖安怀里,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此刻却是觉得无比心安。 “过几日便是十五了,往年这时候林府都会举办家宴,今年也该筹备起来了!” “母亲,可有什么需要我来做的?”玉环在一旁恭谨地问道。 林母瞥向玉环,“你在杨府时,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到了林府,我倒也不知你能做些什么?” 一听这话,玉环立刻明白了林母的意思。 “母亲,出阁前,婶母叮嘱我‘戒之敬之,夙夜克勤’,玉环时刻谨记于心,不敢有丝毫怠慢。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还请母亲明白示下。” 玉环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令林母有些刮目相看。 “这次家宴的筹备事宜就交由你可好?” “母亲尽可放心!” 待林母走后,玉环吩咐灵儿找来了林府管家。 “少夫人,您找我来有何事吩咐?” 一位身材细挑,约莫四十出头岁的男子用浑厚的声音问道。 “往年林府中秋家宴可都是由李管家来操办?” “是!少夫人。” “夫人已同我说,几日后的中秋家宴交由我来筹备,只是,我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劳烦李管家多指教!” “少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小人自当效力!” “府上举办中秋家宴可有什么传统?” “倒是没有什么传统。不过老爷喜欢吃蟹,每到中秋家宴,总是命人提前采买。再有就是女眷们会在家宴之后参加城中的中秋灯会,所以夫人会吩咐采买一些香烛和花灯。” “好,先按照这些来置办。还请李管家带我看看去年中秋的采买单子和账本!” “少夫人请!” 翌日,玉环和灵儿一同去坊市采买,只消半日,便将所需物资置办了多半。 “灵儿,你看这家的花灯!” 正要回府时,玉环被坊市的一家花灯吸引。 “小姐,这花灯看来的确不错!” 玉环上前细看,花灯每一面都绘有不同的图案,嫦娥奔月、玉兔捣药、阖家团圆……就连手柄上都雕刻着精致的宝莲纹样,拎着也十分轻巧。” “姑娘,在坊市上,我家的花灯排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看这材质,再看看这做工,想必姑娘也是识货的。” “这花灯怎么卖?” “十文钱一只。” “若是我要得多呢?” “那给姑娘算八文一只可好?” 玉环低头看向手里采买的单子,心中生了疑问:坊市上用料和做工堪称上乘的花灯也不过十文一只,为何往年采买要三十文,足足贵了两倍还多。 回到林府,玉环召来李管家,“坊市上的花灯最贵不过十文,为何采买单子上写的是三十文?” 闻此,李管家支支吾吾起来,“这……少夫人,您有所不知,西市的摘星阁的赵夫人和林夫人有些交情,她家早有香烛和花灯生意,林夫人也一直不好回绝……我也只好每年都去采买……” “做生意若失了诚信二字,这交情还从何谈起?这倒也好办!请李管家明日去回话,就说林府少夫人先前并不知情,已从别处采买了花灯,现下无需再送花灯来了!” “听少夫人安排!” 本以为玉环是自幼娇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小姐。如今看来倒也是持家的一把好手。经此一事,林母对玉环的看法也有所改观。 第9章 第九章 家宴 “少夫人,小人有一事向您禀报!”李管家急冲冲地来到前厅。 “何事?” “今日家宴准备要用的海蟹都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何不再去采买一些?” “少夫人有所不知,这些海蟹历来都是由王掌柜从渔人那里收来,预留一些,再差人提前送到府上,现下早已没有了。” “之前这些海蟹是如何保存的?” “往年都是将蟹篓放到乘有水的缸中,保存一日不成问题!” “那这些海蟹又为何都死了?” “诶……新来的家丁在保存蟹的缸中放了许多水,又在上面盖上了竹篦子,可能是因为不透气,这些海蟹都闷死了!” “小的办事不周,请少夫人责罚!” “现如今,罚你又有何用?” “往年这些海蟹都是什么做法?” “往年都是将这些海蟹蒸了吃,老爷钟爱海蟹原本的味道!” “那若是换个做法……”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你先带我去厨房看看那些海蟹!” “李管家,这些海蟹是何时送到府上的?” “昨日傍晚。” “也还不到一日,虽然这些海蟹已经死了,但没有腐坏,依旧可以食用。” “那该怎么做?” “李管家,你先吩咐人将这几十只海蟹蒸熟!” “还是清蒸?” “对。蒸熟后还得将蟹黄和蟹膏仔细拆解出来,这里可有拆蟹的工具?” “有锤、砧、镊和刀。” “好,这些便够了!” “少夫人,这些海蟹蒸好要半个时辰,蒸好之后再劳烦您过来!” “好!” 半个时辰过后,玉环和灵儿来到厨房。 “灵儿,你看,像这样,先把海蟹放在砧板上,用锤敲碎蟹壳,接着再用镊取出蟹黄和蟹膏。” 灵儿在一旁仔细地看着。 “好了,小姐,我知道了!” 堂堂少夫人和贴身丫鬟,卷起袖子,卖力地剔着蟹膏,时不时用帕子擦去额间的汗珠,进进出出的庖丁们也惊讶地睁大眼睛驻足观看。 玉环不慌不忙,报以莞尔一笑,“做好了请大家尝尝!” 又过了一个时辰,蟹黄和蟹膏都已经剔除好了。 “现在要准备一些猪油,还得切一些姜末!” 准就就绪后,玉环急忙说道:“把锅烧热!” 锅底最后一滴水被耗尽后,玉环慢慢将猪油倒入锅中,锅中气泡逐渐升起,灶台上氤氲着热气。 紧接着,玉环将切好的姜末倒入锅中,不断翻炒。 待姜末炒香后,再将蟹黄和蟹膏全部倒入锅中,继续翻炒。 “小姐,这要到什么时候?” “这才刚开始,翻炒后还得慢慢熬才行!” “这么繁琐……” 玉环苦笑道:“不然怎么能轻易尝到美味?” 又翻炒了一阵儿,蟹黄的香味儿传遍了整个厨房。 “现在盖上锅盖,用中小火慢慢熬制。” 熬制半个时辰,打开盖子,蟹黄的香气更加浓郁。 “小姐,这也太香了吧!” 灵儿用力地吸气,仿佛要把香气都吸到鼻子里。 “少夫人,这样做海蟹我还是头一次见!” 厨房的庖丁们也在贪婪地吮吸着空气里的香气。 只见玉环继续向锅中加入少量黄酒、骨汤和盐,继续熬制,锅里的水不断减少,红黄色的蟹油在上面浮了一层。 接着,玉环将熬好的蟹油盛出,放在瓮中。 “小姐,可以先尝尝吗?”灵儿眼巴巴地望着瓮中的蟹膏。 “真是个小馋猫!” 玉环边说着边往碗中盛出一些。 接着又给每人一个汤匙,“都尝尝味道怎么样?” “嗯……”“鲜美……”“海蟹这样做别有一番滋味……”尝到口中的人都赞不绝口。 “中秋家宴上还有哪些菜品?” “回少夫人,有乳酿鱼、文思豆腐、光明虾炙、七宝驼蹄羹、鹿角菜、酥炸鲫鱼、鼎湖上素……” “好,那主食呢?” “宴饮上准备的主食有水引面、碧粳米、胡饼三种!” “这水引面可否抻得再细些?” “自然可以?” “厨房中可有橙子?” “在这里!” “灵儿,先将橙子洗干净,再用刀对半切开。” “小姐,这又是要做什么?” “做蟹酿橙!” “把橙子果肉挖出来,再把我们刚刚一起剔出来的蟹肉放进去,之后上锅蒸就成了!” 夜幕降临,林府后花园中筵席已准备就绪,林家家眷宗亲也已就座,一道道珍馐美味由下人们依次呈上。 “诸位亲长、贤妻、儿孙:大家安好!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今夕何夕?共此明月。值此八月中秋,桂子飘香,玉盘高悬,我等至亲骨肉,能齐聚此地,共品佳肴,同赏清辉,实乃我林府之大幸,亦是人生之乐事。” 杨玄缴起身举杯,目光慈和地望向众人。 “遥想当年,我林氏一族,自祖上徙居蒲州,耕读传家,诗礼继世。其间虽有风雨,然家人同心,互为倚仗,方有今日之满堂和气,兰桂齐芳。” “今夜家宴,无甚珍馐,唯有家常滋味;亦无丝竹管弦之盛,唯有至亲笑语之声。然此情此景,千金不换。老夫别无他求,唯愿:一愿,在座诸位身康体泰,顺遂平安;二愿,我林家门楣光耀,家风永续;三愿,我大唐国祚绵长,四海升平。” “诸君,请满饮此杯!” 众人纷纷举杯同庆。 此时,一轮明月挂在高远深邃的夜空,皎洁的月光和空中的繁星点点交相辉映。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烘托出一种朦胧温馨的意境。 席间,亲友们品美味,话家常,沉浸在中秋佳节的欢乐中,气氛活泼热闹。 只见李管家在林远身旁耳语几句便匆匆走开。 “诸位亲友,林某还想请各位品尝一道菜品!” 林远一招手,林府丫鬟们便将刚煮好的水引面和蟹酿橙端了上来。 众人见到,顿时议论纷纷。 林靖安看到面前的碗中有一些黄色的膏体,还漂浮着一层橙红色的油。 “玉环,这是什么……”林静安在一旁疑惑地问道。 “螃蟹,这种做法我从未见过……” “闻起来真香……” “这菜品出自林府新妇玉环之手,大家尽可放心品尝!”林远解释道。 “诸位亲朋,这水引面和大家平时吃的并无二致,只不过抻得更长、更细了些。上面的浇头是用海蟹的蟹黄和蟹膏熬制成的秃黄油,味道极为鲜美。旁边的蟹酿橙则是用蟹肉和鲜橙一起蒸制,味道应是不错!” 玉环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品尝起来。 林远拿起筷子,先是搅动几下,接着挑起沾满蟹黄和蟹油的面品尝了一口,瞬间感觉蟹的鲜美和蟹黄、蟹膏的醇香在口中四溢开来。 又用汤匙盛了一些蟹肉,鲜甜的味道又解了口中的滑腻,果真是人间美味! “配上这秃黄油的浇头,这水引面倒也显得不俗了!” “海蟹这样做当真是人间美味!” “玉环妹妹,不知你能不能教教我这做法,好让我在自家也能尝到这般滋味!” “舅母,自然是可以!” “没想到林家新妇不光出落得落落大方,更是精通美食,看来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当真不容小觑!” 听了这话,林靖安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仿佛甚是认同。 “叔父真是过誉了,不过是玉环之前随姐姐参加宴会,从旁人那里学的做法罢了!” “玉环,难为你为今日的中秋家宴费了不少心思!” “母亲,都是一家人,这都是玉环应做的,又何必道谢!” 转眼,宴会将尽。 “玉环,不如你带着女眷们先去观看城中的灯会?” “是,母亲!” 玉环带着女眷们先挑了一些花灯,又拿了一些可以放飞的孔明灯,便高高兴兴地去赏灯了。 朱雀大街上,百姓们提着各色灯笼,汇成一条流动的灯河。王孙公子、深闺仕女、文人墨客,乃至胡商、僧侣今夜皆汇入人群。就连平日里难得出门的女子也盛装出游,个个脸上堆满了笑意。 绢纱制的花灯温柔典雅,竹篾扎的兔子灯憨态可掬。女子们在月下设香案,陈设瓜果、月饼,拜月祈福。孩子们或追逐嬉戏,或指着月亮,像是在仔细观察着上面到底有没有嫦娥和玉兔。 转过街角的空地上,杂技艺人们正在表演吐火、寻橦、角抵,引来围观之人的阵阵喝彩。说书人摊位前,围满了正在听《嫦娥奔月》传说的孩童。卖胡饼、巧果、酒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断勾动着游人的食欲。 玉环从灵儿手中接过一盏写有“一年逢好夜,万里见明时。”的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曲江的流水中,目送着那点微光随波远去。 夜空中,人们放飞了数不清的孔明灯,或是祈福、或是思念、亦或是祝愿。照亮了整个蒲州城的上空。 今夜,整座蒲州城都沉浸在月光与灯火交织的梦里。 “玉环……” 玉环蓦地转身,“靖安,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迎你回去!” 迎着明月,伴着清风,二人十指相扣,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第10章 第十章 小满 回到林府,安顿好来客,玉环与林靖安便回去休息。 “玉环,今夜月色极美,可否同我一起观赏?” 玉环笑着说:“你怎知我心中所念?” “自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玉环与林靖安在庭前依偎着,此刻心中觉得无比安宁。 抬头望向夜空,月亮并非耀眼的亮白,而是带着一丝温润的乳黄,好似一块被岁月打磨光滑的巨大玉璧。又像传说中的夜明珠,温润地照亮天际。 “靖安,你看这月亮,不知广寒宫里的嫦娥在做什么?” “也许……已经下凡和亲人团聚了!” “你这想法倒是美好!”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这种清辉是一种清冷、柔和的光华,给人间披上了一层银纱。月光穿过梧桐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碎了一地的宝石。 晚风拂过,夜凉如洗,林靖安不经意间咳了一声。 玉环又是心头一紧,“靖安,你怎么了?” “无妨,只是夜色微凉。” “那我们回房吧!” 褪去外衣,屏退仆从后,二人依偎在床榻上。 玉环将手轻轻放在林靖安胸前,“伤口还疼吗?” “早就好了,不必为我忧心……” 林靖安轻抚玉环的额头,转而又为她整理起鬓边的碎发。 玉环不语,只是心跳在加速。 同样地,林靖安仿佛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玉环凑上前,轻轻吻了一下林靖安的脸。 瞬间,林靖安的面颊便红到了耳根。 玉环还从未见到过林靖安害羞起来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我……” 还未说完,林靖安便吻了上去。 这触感确是出乎意料的温暖与柔软,像触碰一片在阳光下恣意舒展的花瓣,又像陷入一团温热的云朵。 亲吻逐渐深入,玉环能感受到轻柔的压力在唇边细微地移动,唇齿间偶尔会掠过试探性的吸吮,伴随的是无数的爱意汹涌而来。 如此近的距离,对方的味道变得无比清晰起来。玉环发丝间的清甜,由肌肤散发的清香而温暖的气息令林靖安沉浸其中而无法自拔。 玉环紧闭双眼,只觉头皮微微发麻,大脑像是被潮水淹没,一切都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罢了,两人缓缓分开。呼吸依旧微乱,二人额头相抵,分享着彼此的体温。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泛起微笑,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油然而生。 今夜,注定无眠。 羞涩的试探、炙热的索取,所有的爱意、渴望与承诺都融于无声的交流。从心跳的序曲到融合的华章再到宁静的余韵,共同谱写成一首只属于二人的唯美诗篇。 翌日,玉环照例向林母请安。 “玉环,你这些时日照顾靖安辛苦了!早上多睡些时辰,倒也不必日日来请安。” “母亲,请安是关心双亲身体是否安好,是传承下来的孝道,玉环不能坏了规矩。” “母亲近日为靖安日夜忧心操劳,难免憔悴。玉环为您准备了些莲子羹,有清热滋补之效。” “好!”玉环这孩子还真细心孝顺,林母看着娇俏的儿媳愈发觉得满意起来。 日子就像这样,平静而幸福地缓缓流淌。 一日午后,小憩时,玉环回忆起了和姐姐荡秋千的欢快时光。 “靖安,府内后花园中有没有秋千?” “额……没有……” “不过你想要荡秋千的话,倒是可以制一个!” 二人信步来到后花园,“就用这园中的木材罢!” 说罢,林靖安命府中下人砍下两棵杉树,打磨光滑,用来做秋千的立柱、横梁以及踏板。 待秋千完成后,上朱红色底漆,林靖安又准备了些彩绘用料、皮绳和彩绸。 “玉环,我们给秋千绘上图案可好?” “绘些什么好呢?”玉环眉头微蹙,心中思索着。 “绘一幅仕女秋千图可好?” “那我在下面绘一些牡丹和缠枝纹!” 绘制好后,玉环又在上面勾勒了几只蝴蝶和一些卷草云纹。 接着,林靖安将七色彩绸缠绕在秋千架和绳索上,一阵风吹过,秋千微晃,彩绸也随风飘扬起来。 “玉环,荡秋千试试?” 玉环伸手抓住绳索,缓缓蹬上踏板,林靖安环住玉环的腰部,轻轻推动。 秋千荡起来了,玉环闭上眼睛,紧紧抓住绳索,享受着日光、清风与鸟鸣。 “害怕吗?” “不怕,有你在!” 林靖安眼中,玉环发丝在风中轻扬,身上的流苏与裙裾随风而舞,美得不可方物。此刻,他只想静静地守护这份美好。 傍晚,家人围坐用膳。 “母亲与玉环素爱吃甜食,今日我去街市,便买了些酥油鲍螺,且尝尝味道!” “不错,玉环你也尝尝?” 玉环拿起一个,放入口中,只嚼了一口,便吐出来,随即竟干呕起来。 林靖安忙端了一杯茶,轻抚玉环背部,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咳……我素来喜吃甜食,这酥油鲍螺味道也是不错……只是不知为何,吃到口中竟突然觉得十分发腻。” 林母会心一笑,“玉环,你莫不是……有身孕了?” “母亲……”玉环脸颊泛起红晕。 “无妨……用膳后我请郎中来为你看看。” 饭后,林靖安搀扶着玉环回房休息。 未到一炷香的功夫,郎中便来了。“夫人,劳您伸出右手。” 郎中将一块丝帕搭在玉环手腕处,便开始诊脉。他一面捋着花白的胡须,一面用右手的三个手指在玉环右腕处轻轻触摸。倏地,眉头一皱。 林靖安见状,急忙问道,“郎中,她怎么了?” “公子莫要惊慌,夫人有喜了!” “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且腹中是双生子!可喜可贺,更得好生照料!” “郎中所言是真?”林靖安惊讶得不敢相信。 “所言自然非虚,我行医多年,从未诊错!” “我先开一个安胎的方子,夫人按时服药即可。” “多谢郎中!”林靖安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玉环,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儿了……”林靖安拉着玉环的手,开心得像一个孩子。 “看把你高兴得……” “这是天大的喜事,我怎能不高兴?” “我……我也高兴!” “玉环,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娘……等我……” 殊不知,玉环心中除了惊喜和幸福,也有一丝隐忧。上一世,见多了宫中为诞育皇嗣而殒命的妃嫔,且自己又没有生育子嗣的经历,面对腹中两个生命,又怎么能不感到担忧和害怕呢? 玉环轻轻抚摸着小腹,心中默念着:孩子,在娘腹中好好的,一定要平安降生! “玉环,你可真是林家的大功臣!”林母走过来抓住玉环的手,脸上堆满了笑意。 “你这些时日只管安胎,事情都交待给靖安来做!我这就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靖安……我……” “环儿,怎么了?” “我有些害怕……” “环儿,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林靖安将玉环轻轻揽入怀中,温柔地抚慰着她。 此时的林靖安,心中万分感谢上苍的垂青。自己何德何能,能有这样一位蕙质兰心、温柔可人的妻子,又何德何能,能够一次迎接两个小生命的到来。 林靖安轻轻抚摸着玉环的脸庞,倾诉不尽的爱意在眼底流转。 玉环沉浸在这温柔乡之中,心中泛起的涟漪洋溢着无尽的幸福。 人生小满,却胜万全。 至此,玉环不再纠结于过去的背叛和未了的遗憾,而是认真地过好每一个当下。 夜色渐浓,星辰满天,玉环依偎在靖安怀中沉沉睡去。 第11章 第十一章 出征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玉环的腹部一天天隆起,由于腹中是双胎,就连平时走路也需要用手支撑着腰部才能省些力气。 这天,只是在庭院中走了?一圈,玉环便觉得甚是疲累。 林靖安看在眼中,很是心疼。 “环儿……孕育孩子这样辛苦……我要向你道声谢……” 玉环笑了笑,温柔地说道:“靖安,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我是他们的母亲,又怎会嫌苦……” 林靖安搀扶着玉环到椅子上休息。 “只盼着他们能够平安从我腹中出来,我定会视他们若珍宝!” 玉环温柔地轻抚高高隆起的腹部。 “靖安,你听,腹中的孩儿在动!” 林靖安俯下身子,将脸贴在玉环腹部,听着胎动。 “环儿……这孩子还真是顽皮……” “在你娘肚子里乖乖的,不要让她这么辛苦……不然等你出来再收拾你!” 玉环笑了起来,“哪里有你这样做爹爹的?” “那又如何?在我这里,只有你最重要!” “待孩子出世后,你会满心满眼都是他!” “咳……”林母望着小夫妻这恩爱的样子,用一声咳嗽打断。“靖安,你爹赴长安已有些时日,刚刚归家!” “好,我这就去向父亲问安!”林靖安深情地望了一眼玉环,缓缓起身走开。 “玉环,你的身子越来越重了,平日里也要当心些!” “娘,玉环明白……” 书房里,林远一脸凝重。 “父亲,为何眉头紧缩?发生什么事了?” “安儿,边关战事又起……” “父亲不是数月前才平定战事归来?” “你有所不知,这次是契丹人屡次侵犯我大唐国土,边境百姓饱受侵扰,苦不堪言……如今圣上也正为边关战事发愁……” “朝廷已经派了军队镇压,奈何战事持久,圣上才会如此忧心,我已向圣上请愿,带军出征镇压。不日圣旨便会到林府。” “父亲一腔忠勇,靖安应以父亲为榜样!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圣上会不会派我出征,靖安不是贪生怕死,如今玉环身子越来越重了,儿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我又怎会不知你心中所想,可林家食朝廷俸禄,自是要为圣上排忧解难,抛开这些,我二人又怎能眼见百姓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而坐视不理?” “你我二人都要做好出征准备!” “我明白了,父亲!”林靖安语气坚定地回道。 林靖安为了不令玉环担忧,并未告知她将要出征的消息。 三日后,圣旨抵达林府。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闻天道好生,而夷狄滑夏;王赫斯怒,爰整其旅。惟尔朔方节度使林远、防御使林靖安。识度弘远,沉勇有谋,威惠洽于军中,忠贞冠于朝右。今者,契丹屡犯边境,豺狼塞路,屠戮生灵。每一念至,痛心疾首。兹任命朔方节度使林远为镇远将军,防御使林远为阵前右先锋。尔其统帅貔貅,董督将士。宜即择日,率所部兵十万众,殄灭凶丑。钦此。” “微臣接旨!”林远高举双手,恭谨地接过圣旨。 林母与玉环起身后更是一脸担忧。 “夫人……我与安儿明日便要率军出征。” “可是……现下玉环有着身孕……” “抛下夫人与尚未出世的孙儿出征,我心中也有诸多不舍和许多愧意……奈何家国责任所在……” “父亲,您放心和靖安出征,我会照料好母亲!”玉环强忍着不舍说道。 看着这样明辨大是大非的儿媳,林远心中甚是欣慰。 “靖安,将你的战袍取来!” “现下要战袍有何用?” “我自有打算!”玉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 夜晚,银灯下,玉环正仔细地用针线缝补战袍的破损之处,背部、腹部和腿部都有或大或小的破损,也不知靖安在战场上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 想到这儿,玉环不禁鼻子一酸。 “玉环,你快去歇息,这战袍不用缝补!” “靖安,让我缝好吧!不然我心难安!” 见拗不过玉环,林靖安只好作罢。随后搬来一把椅子,静静地陪在玉环身边。 缝补好破损处,玉环将一块用细小铜环勾连而成的锁子甲缝在战袍胸前的部分。战场上刀剑无眼,玉环只想用这种方式守护所爱之人的平安。 此时,林靖安已经困倦得沉沉睡去。玉环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可是不行,明日一早夫君便要出征,想到这儿,玉环加紧了手中的动作。 夜已深,露已重,伴着虫鸣,玉环将锁子甲牢牢地缝在战袍上。 腹中的孩子此时倒是很安分,玉环趁机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但玉环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针线。她又开始亲手缝制一个带有宝莲纹样的平安符,不知绣了多久,终于完成了。 接着,玉环又将自幼随身携带的玉佩放入平安符中,缝在战袍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望着眼前已经被缝制结实的战袍,玉环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此时,天已拂晓。屋内,蜡油顺着残蜡的边缘缓缓滴落,在烛台积成半凝固的琥珀色小洼。烛火晃了一下,渐弱成一点微光,随后便黯淡下来。 一夜未眠,玉环的脸色明显憔悴了许多。 “你的战袍我又连夜赶制了一下,望能护佑你平安!” 林靖安接过战袍,心中满是心疼和不舍。 临行前,他单膝跪地,环住玉环腰间,侧耳伏在玉环的腹部。 “孩子,在你娘腹中乖乖的,等着爹爹回来!”腹中的孩子像是听懂了林靖安的话,由刚才的躁动不安转为沉静,像是在默默地为即将出征的爹爹祈福。 玉环低头望着林靖安,相比于初见时明媚照人的少年郎,此时的他已经褪去了一身稚气,一面是心中所爱,一面是黎民苍生,这位忠勇爱国的少年将领毅然选择上阵杀敌,待凯旋归来后再与心爱之人共话衷肠。 玉环微笑着:“靖安,你放心上阵杀敌,我和孩子会好好的,等你平安归来!” 第一批去边地的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林靖安起身,双手捧起玉环白皙的面庞,在她额前印下深深的一吻。 “我定会平安回来!” 只是,就在转身的刹那,一滴不易察觉的泪水从林靖安脸上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滴泪不是恐惧,不是怯懦,而是深深的担忧与不舍。 若不是百姓所需,责任所在,谁又能抛下新婚燕尔、身怀六甲的妻子奔赴前途命运未知的残酷战场呢? 待林靖安走后,玉环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掩面哭泣起来。 林母见状,将玉环揽在怀里,“环儿,你送夫君出征,我也送夫君出征,我们一起等着他们平安归来!” “嗯!”玉环双眼噙泪,用力地点点头。 第12章 第十二章 生子 近些时日,玉环感觉身子越来越重了,连日常行动都显得笨重许多,这天早上醒来,只觉得身子十分疲惫。 “说来也怪,虽许久未进食,但并不觉得饿。” “小姐,一会儿还要喝安胎药,多少要进些吃食。我去给你拿些糕点来。” 玉环只觉隐隐传来腹痛,起初并没有在意,因为距离孩子降生的日子应该还有月余。 “你且去,我到后花园里走走,活动活动也许会舒服些。” 玉环正扶着栏杆在庭院赏花,突然感到腹痛难忍,接着一个重心不稳瘫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与此同时,两腿之间有一股暖流倾泻而出,“啊……这是……孩子……要降生了……”玉环痛苦地捂住肚子。 “灵儿,快……扶我回房……”灵儿听到呼喊声赶忙跑来。 在灵儿的搀扶下,玉环拖着笨重的身子回到房里,坐到榻上,仅是这几步路就消耗了不少体力,她一边用手捂着肚子,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剧烈的疼痛让她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嗯……嗯……好痛……” 灵儿在一旁急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灵儿……你快去通知夫人,让她喊稳婆来,快去!” 交代完,玉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子倾倒在榻上,不断袭来的疼痛令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玉环清楚地知道,女人生孩子也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儿,这时候必须要冷静。腹痛还要持续一阵儿,孩子暂时还出不来,于是强撑着身体下床站起来,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桌子,慢慢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笨重的身子让她不得不走两步就得停下来抚摸着硕大的肚子,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又一阵强烈的疼痛袭来,玉环只觉得腹坠,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桌子上的茶具散落了一地,此时也顾不得疼痛,她艰难地起身,费了好大的力气,拖着沉重的步子又回到榻上。 玉环缓缓解开床榻边的纱帐,让自己整个身子平躺在榻上,又解开衣衫,并尽量让两腿之间分开一些距离,为孩子娩出做准备。 接着又用双手握住床榻边缘,开始调整呼吸,先深吸一口气,再深呼一口气,高耸的肚子也随着深呼吸不断地起伏着。 与此同时,白皙的肚皮上,频繁的胎动清晰可见,仿佛要把皮肤撑破一般。“啊……啊……”一阵剧烈的胎动令玉环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独自分娩,玉环心中很害怕,刚才的失声喊叫又令她觉得十分羞耻,于是每一次疼痛来袭,都疼得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蜷缩起笨重的身子,“嗯……嗯……嗯……”不一会儿,细密的汗珠就布满了额头。 但这样还是太慢了,为了让孩子能够快点儿出来,玉环趁着疼痛的间隙艰难地起身,变换姿势,一点点挪动,尽力分开双腿,同时用双手紧紧抓住榻前的帷帐,以免摔下去。 “怎么会这么痛……好痛啊……嗯……”玉环只觉得腹部像是要裂开了一样,腰间也酸胀无比,尽管在不断调整分娩姿势,但持续袭来的疼痛让她的呼吸也变得局促起来。 “孩子,你快出来吧……”玉环在心中不断默念着。 “啊……为什么会这么痛……啊……”生产的疼痛超过了玉环的想象,她再也忍不住失声大喊起来。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啊……啊……真的……好痛……” 高耸的肚子像一座大山压在玉环腰间,玉环再也支撑不住,转而双手环抱腹部,疼得在床榻 上左右翻滚,汗水也浸湿了整个衣衫,可即使这样也不能使疼痛减轻分毫。 玉环意识到这样大声喊叫对孩子出来没有丝毫助益,反而会浪费体力,于是抓起系在腰间的帕子放进嘴巴里。 “嗯……嗯……”尽管这样可以省下一些力气,但由于孩子体型太大,玉环还是疼得不断扭动着身体。 “孩子一定要平安降生啊!”玉环在心中默念,“啊……啊……” “小姐,小姐,太太一早就去城郊的南山寺烧香祈福了,您一定要撑住,我这就去街上找稳婆……”灵儿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快……去……”玉环虚弱地回应道。 又过了一阵儿,疼痛没有那么剧烈了。借助重力的作用孩子可能会出来得更快些,玉环心想。 于是又艰难地起身,扶着床榻坐到椅子上,两腿因为疼痛不住地发抖,只能用双手不断地抚摸肚子来减轻疼痛。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又一阵强烈的疼痛袭来,孩子的头已经入盆了,玉环只觉得下腹坠得厉害 ,“啊……啊……真的好痛啊……”玉环已经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孩子,你快出来吧,别折磨娘了……” 这时候,腹中的孩子像是听懂了玉环的话,疼痛不像之前那样强烈了,玉环趁机迈着艰难的步子回到榻上,换成半平躺的姿势,费力地盖上被子,用双手紧紧抓住枕头,趁着疼痛袭来的时候用力,“嗯……啊……”一次……两次…… 这时候,稳婆来了,急忙掀开被子,说着“快了,快了,看到孩子的头了,夫人接着用力,马上就好了!” 玉环定了定神,双手扯着枕头,弓起双腿,使出全身的力气,“啊……啊……”,一次,两次,孩子好像并不想出来。 “夫人,接着用力!再来一次!” “嬷嬷……救救我……我不行了……”玉环疼得拼命摇晃脑袋,“孩子……怎么还不……出来?” “啊……啊……”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嗯……啊……” “夫人,孩子的头和肩膀出来了,用力啊!” “嗯……嗯……”“啊……啊……”在玉环的不断挣扎中,孩子降生了。 稳婆抱起孩子,高兴地说:“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玉环看了一眼孩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混着泪珠滑落,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还未来得及喘息,又一阵强烈的疼痛袭来,“啊……好痛……”玉环痛苦地捂着肚子,“嬷嬷……”嬷嬷急忙上前查看,“嬷嬷,我腹中还有一个孩子……”玉环虚弱地回应道。 “啊?双生胎?”嬷嬷心里一惊:人都说双生胎是难得的喜事,可在生产时却很惊险,产妇体力不支的话大人孩子都保不住的情况也很常见。但即使这样,我也得尽力一试啊! “夫人,有我在,别害怕,你先喝点水。” 灵儿将水喂到玉环嘴边,但因呼吸急促又都呛了出来。 与此同时,嬷嬷用她那双沧桑的、有力的大手抚摸着玉环的肚子,忽然眉头一紧,“夫人,孩子的头是朝上的,需要借助外力扭转胎位,你忍着点……” “嬷嬷,我恐怕是不行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嬷嬷,真的……好痛啊……啊……啊……” 嬷嬷这时候顾不上玉环的哀求,果断地开始用手发力,慢慢扭转着胎儿身体的角度,与此同时玉环疼得胳膊和双腿止不住地痉挛,脸上也是一副无比痛苦的表情,巨大的疼痛早已令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了,胎位正了!”,可此时,玉环也疼得昏死了过去。“可千万不能睡,快拿一碗凉水泼醒你家夫人!” 灵儿不敢耽搁,端起桌上的一碗水就泼到玉环脸上。 玉环慢慢睁开眼睛,又感觉到一阵痛意袭来,“不行了……太疼了……嬷嬷……我不要生了……” “夫人,你再坚持一下,孩子马上就出来了,两个小生命等着你迎接呢!夫人,接着用力……马上就好了……” “嗯……嗯……”玉环继续扭动着身子用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高耸的肚子也随之上下起伏着,“求求你了,孩子……出来吧,让为娘少受点儿罪……” “啊……啊……”玉环的腹部高高隆起,但第二个孩子的头迟迟不肯入盆,玉环担心孩子窒息,开始忍着疼痛用手推压腹部。“啊……啊……”每一次推压,玉环都在承受着断骨般的痛楚。 “夫人,不可……” “嬷嬷……孩子……救救孩子……” “啊……啊……”玉环疼得不断起身,汗水也早已浸透了整个衣衫。 “夫人,再忍耐些,孩子胎位已经正了,熬过这一关就好了……” 话音未落,嬷嬷又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玉环的肚子,以便让孩子的头快些入盆,“啊……真的……好痛啊……不行了,我没有力气了……” 玉环一下子松开了抓住嬷嬷的手,再次昏死了过去,身下早已是一片殷红的血色。 灵儿吓得瘫软在地上,带着哭腔跪着对嬷嬷说,“求求嬷嬷,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 嬷嬷麻利地打开随身携带的木匣子,抽出几根银针,插在玉环额间。灵儿在一旁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一会儿,玉环皱了一下眉头,抬起厚重的眼皮,此时,她没有任何力气再喊了,只见她紧紧咬住嘴唇,像刚才一样再次弓起双腿、双手青筋暴起,抓住床榻边缘拼尽全力,整个身体也弓了起来,双腿因疼痛不住地发抖,“嗯……啊……”不料脚下一滑,又重重地摔在床榻上。 “呼……啊……好痛啊……嗯……受不了了……不行了……” “夫人,接着用力,孩子就快出来了……”嬷嬷用力按住玉环痉挛的双腿,好给她提供一些支撑。 “嗯……嗯……”玉环抓住枕头接着拼命用力,但孩子似乎还是不想出来。 此刻,玉环已经被折磨得筋疲力尽,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林靖安微笑着朝自己走来。 “靖安……我好痛……我们的孩子……我……不行……啊……” 殊不知,此刻战场上的林靖安一阵儿恍惚,心口仿佛被揪得生疼。 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他双手合十,以折去自身寿命向上苍祈祷,玉环和孩子一定要平安! 灵儿一把抓住玉环僵在半空的手,“小姐,林公子马上就回府了,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此时,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不行,我一定要让孩子平安降生。 玉环拼尽全身力气直接扯下因汗湿而裹在身上的衣物,又尽力分开双腿,双手死死抓住床榻,“啊……呼……啊……呼……”一次、两次…… “快了,夫人,用力……” “啊……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婴孩啼哭,第二个孩子终于娩出。 玉环一下子瘫软在床上,感觉整个身体轻飘飘的,终于松了一口气。 “夫人,是个千金!恭喜夫人儿女双全了!” “嬷嬷……我……我能顺利……顺利诞下这两个孩子……你功不可没,我会牢记你的……大恩大德!” “灵儿……你去东面……紫檀木柜子里……收拾……收拾些金银细软给嬷嬷。”玉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嘱咐道。 “夫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无须这样贵重的酬劳!” “要的……等两个孩子满月时……我再差人去请嬷嬷来吃酒。” 送走嬷嬷,看着身边两个粉粉嫩嫩的婴孩,他们娇弱得就像含苞待放的昙花。玉环眼中噙满幸福的热泪,一心想把所有的温柔倾注给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