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他的金丝雀》 第1章 第 1 章 “曲之厌,你明天不用来了。” 挂着“大展宏图”的简陋办公室里,老板脚翘在桌子上,吸一口已经烧到屁股的香烟,一边喷吐着呛人的烟雾,一边轻描淡写地吩咐。 那语气就好像在说今晚吃盖浇饭一样的随意。 而被他宣布明天不用上班的那个人,正站在办公桌对面,面无表情,微微垂着头。 曲之厌耷拉着肩膀,上身因为断码而买大了两号的特价T恤,越发让原本就瘦削的人像个只剩皮包骨的衣服架子。 刘海已经长到彻底挡住眼睛了,后面的头发也因为长时间的没剪,而用一根牛皮筋草草扎起。 褪色发白的牛仔裤,侧面已经有开胶迹象的帆布鞋,要不是这一身一看就不超过50块钱的廉价衣物干干净净,发丝间也不见一丁点油腻,那他就跟街边的拾荒者没有任何区别。 即使眉眼被刘海遮住,光从他挺拔的鼻梁,形状完美的薄唇,以及憔悴却不见任何一个痘印的白皙皮肤就能看出来,就算明显已经落魄,美人也依旧是美人。 “为什么?”沉默片刻,曲之厌开了口,平静地问道。 “你这月绩效没达标。”老板说完,最后又吸了一口烧得所剩无几的香烟,才有些肉疼地将过滤嘴按灭在烟灰缸里。 “通过面试的时候说好的,第一个月不要求绩效,我也已经把基础绩效完成了。”曲之厌的语气依旧十分平静。 “谁跟你说的?你他妈把他叫进来,老子他妈的弔死他!”这话让老板当即就眉毛一立,桌子一拍,张口就骂。 “是您一个月前亲口给我说的。”曲之厌回答道。 “放屁!”老板霍地一下站起来,更用力地一拍桌子,指着曲之厌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少几把胡说八道!我最后再说一遍,你今天就他妈给我滚蛋!听懂没有!” “那工资呢?”对于老板的脏话曲之厌毫无反应,依旧用之前那副平静的语调,平静地问。 “工资?”老板似乎被气笑了,“没完成绩效还有脸要工资?滚!” 老板一声暴喝,抬手朝门一指,大有一种“你再不滚老子就叫人上来揍你”的气势。 见状,曲之厌原本就耷拉的肩膀变得更塌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老板的办公室。 出了老板办公室就是曲之厌这一个月里每天上班的地方了,一共四条长桌将这个区域分割成两条过道,长桌上是透明玻璃组成的隔断,把每个工位限制在了50厘米的宽度。 前半个屋子的工位上,每个工位都放着一台连接耳麦的座机电话,后半个屋子的工位上,每个工位都放着一台风扇动静大到堪比风箱的老旧台式电脑。 座机电话工位上的人在不停地接打电话,“您好我们这边是奢侈品专卖……”和“首都五星级养老院售卖……”充斥耳畔,电脑工位上的则不停地敲击键盘,每个人后背都躬成了虾米。 曲之厌的工位是最角落的那台电脑,他走过去才看见,已经有个年轻的男孩坐在他的工位上,接管他的工作了。 男孩把自己带来的奶茶摆在键盘旁边,杯子底部紧贴着曲之厌原本放在桌上的帆布包,外面的冷凝水已经顺着布料的纤维蜿蜒而上,染湿了不小的一块。 “啊,哥你来了。东西都已经帮你装袋儿里了,你拎着就能走。”男孩拿起奶茶喝了一口,眼睛依旧盯着屏幕,大嗓门却把半个屋子耳朵没被占着的员工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 于是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蛐蛐声。 “这是又要走人的?” “不是自己主动走的,老板开了的,听说是第一个月就没完成绩效。” “那不活该?哎对了,你们认识他吗?” “叫什么来着?曲之厌?对,就是讨厌的那个厌。” “啊是他啊,那个讨厌男,整天阴沉个脸,话都不说一句,跟鬼似的。” “哎,啧!”“你干嘛啊……” 有人扒拉说得最欢的那个男的,男人皱着眉将对方的手搡开,转头就对上了曲之厌直勾勾的视线。 即使刘海依旧遮住眼睛,隐约从头发缝隙中透出来的眼神,也依旧让这个男人后背发凉。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双完全没有生机,却拥有焦点的玻璃珠子假眼睛给盯上了,跟什么咒怨娃娃似的,诡异得让人害怕。 好在,曲之厌先挪开了视线,拎着帆布包走了,也让男人下意识地大大松了口气。 男人视线无意中瞥过他手上的帆布包,有些诧异地扬了下眉毛。 看着怎么好像是妇产科医院发放小广告用的劣质帆布包呢?只不过这一个被翻过来用了,小广告那一面被藏进了包里面。 “操,穷鬼,妈的活不起了似的。”男人不屑地一撇嘴,用更不屑的语气嘲讽道。 曲之厌远去的背影一顿,这次却没再回头,只是用跟刚才一样若无其事的步伐,拎着他轻飘飘的帆布包,彻底离开了这家主营广告传销的破烂小公司。 . 星期六的商业街也比工作日要热闹得多。 今天难得是个阴天,雨后清凉的风带走了前几日的燥热,也就让最近才火起来的美食市集更加的人满为患。 轰炸大鱿鱼,旋风土豆,章鱼小丸子,彩虹冰淇淋,每一样都又贵又漂亮,味道是个谜,但出片保证好看。 美食市集里塞满了跟朋友出来逛街的大学生,约会的小情侣,带着孙子孙女出来满足好奇心和馋嘴的老人,以及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的打工人们。 每个人都穿着光鲜亮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放松和笑容。 曲之厌瘦削又隐隐紧绷的身影混入其中,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 他也不想走这条街的,可他只认识这一条走回出租屋的路,除了穿过这里,曲之厌没了解过任何一条别的路线。 知道这一条路就足够了,而且这条路上还有两个摆摊的老人,曲之厌还可以用帮她们倒垃圾来换一个素包子吃。 可惜,因为美食市集的缘故,那两个老人家今天又没有出摊,他只能饿着肚子等到晚上了。 晚上快要关门的小饭馆会给的稍微多一些,毕竟曲之厌一般一天就只能吃一顿饭。 花了快四十分钟的时间,穿过热闹的商业街,穿过干净整洁的住宅小区,曲之厌走回到了满地泥水,各种碎屑在角落里堆积的老旧居民楼。 这栋楼原本是厂区职工宿舍,后来工厂倒闭,工人下岗,职工纷纷搬离这里,慢慢就成为了鱼龙混杂的廉价出租屋聚集地。 上楼,来到租房的楼层,刚从楼梯间走出来,曲之厌就看到自己那间出租屋的门开着,几个表情很凶的彪形大汉正在房子门口进进出出,不停地往外搬着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曲之厌走到门口,问道。 “关你屁事。”其中一个纹着花臂的大汉把一箱东西“哐当”扔在地上,粗声粗气地凶了曲之厌一句。 “这是我租的房子。”曲之厌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只顺便似的瞟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是房东留下的破碗,已经全都摔碎了。 “你的房东赌大钱,裤衩子都输光了,房子给我们抵押还债,跟你没关系了。”花臂这回倒是语气变得正常了,简单给曲之厌解释了一下。 “那我要住在哪?”听了花臂的话,他认认真真地问道。 花臂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你住哪?你爱几把住哪就住哪!把你这些破烂收拾了赶紧滚!太阳落山之前不滚蛋,兄弟们可就要用你松松筋骨了!” . 曲之厌拉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走在黄昏的大街上。 其实行李箱里也没太多的东西,他从那个骚扰电话公司带回来的干瘪帆布包,一年四季的四套衣服,还有换洗的床上三件套。仅此而已。 其实曲之厌是要感谢房东的,要不是他慷慨大方地留下了上任房客的所有物品,曲之厌租下房子之后,还要添置几件生活必需品,才不至于躺在地上盖着自己的旧衣服睡觉。 可慷慨的房东已经欠下了一屁股债,最终的后果不仅需要他自己来承担,也连累了无辜的曲之厌。 满心以为这份工作能坚持到发工资的那天,试用期工资虽然比不得有绩效加成的正式员工,却也能够覆盖他这个月的房租,以及未来一个月吃饭的开销。 结果,房租是不需要交了,下个月的伙食开销也没了着落。 口袋里只剩下了不到100块钱,即使这点钞票还不及他曾经一顿饭的十分之一花费,却是曲之厌在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全部的积蓄。 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境地的呢? 曲之厌清楚,也不太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还不放过自己,即使他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也依旧想要让他更加落魄,至少比现在还要落魄一点。 曲之厌即使满足了这个对方从未明确表示出的该死的条件,他也获得不了任何好处,而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所以为什么不干脆制造个意外,直接弄死我呢?还省得那么些麻烦了。 曲之厌拉着行李箱过马路,浑浑噩噩地想着。 就在这时,一辆大货车闯着红灯,直奔站在斑马线上愣神的曲之厌而来。 夕阳的余晖闪烁着最后的金光,大货车尖锐的鸣笛在曲之厌听来,却仿佛是最悦耳的赞歌。 他看着极速逼近的,刺目的车灯,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今天真幸运啊,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 “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一声巨响,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 巨大的冲击力,让曲之厌的身子直接腾空,却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传来。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慢,慢到他甚至可以仔细品尝飞在空中的新奇,以及内心深处升起的从未有过的奇异喜悦。 曲之厌有些奇怪,明明是走向死亡的必然过程,他为什么会有那样跟恐惧和遗憾完全相反的念头? “砰!” 他听见了自己身体重重摔落在地的声音,身子下面很快就形成了一片令他安心的温热,曲之厌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叹气便接二连三,没法轻易停下。 感觉有点冷了,幸好背后的温暖并没有消失。 不疼。只是有点喘不上来气。 救护车的声音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又似乎就在耳边发出刺耳的鸣叫。 好吵。曲之厌以为自己抱怨出声,实际上就只是嘴唇无力地翕动了一下。 一片阴影自上方投下,因为彻底逆光的缘故,曲之厌看不懂这到底是什么。 好像有另外的声音夹杂在救护车的吵闹里?听不明白,也理解不了。 眼前一黑,曲之厌彻底陷入了无知无觉的安静,彻底失去了意识。 . 从曲之厌有记忆起,他就是锦城曲家的小少爷,因为“招财童子”的传言,受尽父母的宠爱。 那时候他还叫曲之晏,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曲家小少爷,在父母无尽的溺爱之下,自然便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格,又因为没什么金钱的概念出手非常大方,所以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朋友。 14岁之前的曲之晏,一直活在众星捧月里,仿佛他就是全宇宙的中心。 因为嚣张跋扈,因为家世显赫,曲之晏干尽了他那个年纪能干的不能干的荒唐事,最夸张的一次,是坐着他同样未成年朋友的跑车,在深夜的大马路上狂飙,看着朋友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 时速超过200还不算,朋友甚至仗着这段快速路远离住宅区而猛按喇叭。 “嘀——嘀——嘀——” . “嘀嘀嘀嘀。” 被无影灯照亮的惨白抢救室里,除颤仪充电完成的提示音响起,医生拿起除颤仪,放在曲之厌因为失血过多而更加苍白的胸口,按下了启动键。 一声闷响。 又一次猛烈的坠落,曲之厌的意识被唤醒,却依旧有种漂浮在空中的感觉,仿佛灵魂悬在身体上方。 消毒水的气味很刺鼻。灵魂也能闻到味道? 周围是一片彻底的漆黑,头顶上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光点开始变大,开始变多,开始变得清晰又具体。 . 曲之晏将视线从头顶的水晶灯上收回来,有些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依旧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文件的曲洪峰,正打算去找司机让他先把自己拉到生日宴的会场时,曲洪峰叫住了他。 “干嘛啊,爸!”因为今天是他的14岁生日,曲之晏决定对亲爹的态度好一点,收起了平时的颐指气使,话里也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可曲洪峰接下来的反应,却在曲之晏所有的预料之外。 曲洪峰脸色铁青,看向曲之晏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厌恶。 曲之晏的妈妈蒋沐刚好从楼上走下来,曲洪峰二话不说,直接冲到她身前,将手里的所有东西都狠狠摔在了她的脸上。 蒋沐尖叫,辩解。 曲洪峰怒吼,谩骂。 曲之晏大声叫嚷着,满嘴都是对曲诚安的蔑视跟厌恶,好像这个人不是曲洪峰前妻的儿子,他名义上的大哥,而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打断了他的出言不逊。 这是曲洪峰第一次打曲之晏,也是第一次用这样森然的语气跟他说话,“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再听见你这么骂我儿子,我就撕烂你的嘴。” 曲之晏不知所措地捂着脸颊,委屈的泪珠在眼眶里转,抖着嘴唇,却不再敢说一句话。 他的脑子甚至都还没转过弯来,今天不是他的生日吗?不是应该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去往宴会现场,然后自己跟朋友们肆无忌惮地玩一天吗? 怎么我就突然不是我爸的儿子了?妈为什么要一直道歉?她怎么成了给爸戴绿帽的人了?那个绿帽的产物,是我? “从今天起,小王八羔子,你和你的婊子妈,都给我滚出这个家。” 这句话让曲之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疼痛从脸颊开始扩散,由外向内,蔓延到四肢百骸。 . 曲之厌是被疼醒的,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他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强烈到能让人浑身发抖的疼痛,可他却连最简单的颤抖都做不到,仿佛灵魂被彻底禁锢,无法控制身体,也只有痛觉与灵魂相接。 曲之厌听不见ICU病房里24小时不间断的各种仪器所发出的滴滴声响,看不见连在他身上多到轻易就能打无数个结的管子,疼痛让他的五感全都变成了触觉,也让他自内心深处升起疑惑—— 我怎么还没死? 疼痛让他再次产生了对死亡的渴望,却在这个时候,又开始迅速减弱,像突然被感受到那样突然趋于消失,意识也变得混沌,他再次陷入昏睡。 . 从曲之晏到曲之厌,只不过是曲洪峰的一句话而已。 见儿子挨了一耳光之后,蒋沐开始跪下来求曲洪峰,求他看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谊上,求他原谅曾经一时鬼迷心窍的自己,求他怜悯,求他宽恕,求他不要赶走自己,让她无家可归。 却只字不提被晾在一边的曲之晏。 曲之晏就这么看着她声泪俱下地恳求,看着她突然的晕倒。 被强迫着拽上车,上午还对他和颜悦色的父亲,现在就成了怀疑他单独留下就要偷东西的陌生人。 蒋沐怀孕了,孩子确认是曲洪峰的。 曲之晏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外人。 脑子一片空白之下,曲之晏想都不想就跪下来求着曲洪峰,别赶他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到底是死是活,离开了曲家,他根本无处可去。 看着无动于衷的曲洪峰,曲之晏将自己曾经招财童子的可笑名号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出生那天曲氏谈成的大生意,两次去公司两次大涨的股价,终于让曲洪峰动了动神色。 人过中年,曲洪峰也有着老派生意人特有的迷信,曲之晏的话,也确实让他有了顾虑。 曲洪峰垂下眼睛打量他,就好像在打量一个生产线上淘汰下来的失败产品,漫不经心考虑着该怎么妥善地做废物处理。 不过曲洪峰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留下,但有条件。 改名。不仅要改成曲之厌,而且要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 “好。” 换房间。之前的房间本来就不配拥有。 “好。” 银行卡同样如此,曲家不会缺吃喝,学校的午餐免费,没有用钱的必要。 “……好。” 浑浑噩噩,曲之厌全都答应了下来。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这次的点头,就是噩梦的开始。 . 曲之厌躺在ICU的病床上,陷入一个又一个的噩梦。 听到他改名“曲之厌”,又被强迫着说出改名的原因后,那种仿佛被扒光衣服扔进人群里的羞耻。 回到座位后,曾经的狐朋狗友当即就用最恶毒的字眼嘲笑他,那种充满恶意的背刺。 曾经被人怂恿着去针对某一个同学,现在自己成了被针对的对象,而针对很快就演变成了真正的校园霸凌,去找老师,结果老师完全不作为的无助。 …… 曲之厌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医生却欣喜于他大脑的活跃,证明最严重最危险的情况已经彻底被排除,他们又成功拯救了一条生命。 只有躺在病床上的曲之厌兀自痛苦,又不为人知。 . 没人知道曲之厌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房间从采光最好的大套间换成了半地下室最阴暗潮湿狭小,所有曲家工人都嫌弃的那个,每天要跟家政他们一起抢洗手间,又总是被骂骂咧咧地赶出去。 司机不可能再接送他上下学,可最近的公交车站距离曲家的别墅足有两公里远,为了赶上车,牺牲睡眠时间,又因为太困在车上睡过站,匆忙跑到学校也避免不了迟到,被罚站,被同学当猴子围观。 餐桌上不再有他的位置,赶上饭点可以在厨房里吃,过了饭点就只能饿肚子,曲家的家政和厨子宁可将剩菜剩饭倒进厨余垃圾粉碎机,也不会给他留一口。 没人再把他当做是曲家的小少爷,曲之厌就只是个赖在曲家惹人生厌的寄生虫罢了。 老爷确实明智,这个“厌”字真是太适合他了。 两个家政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地嘲笑,而他却只能当成自己聋了,面无表情从她们身边经过,竭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那时候的他,早就没有了之前嚣张跋扈的影子,也从原来的时时刻刻昂着头,似乎每次都用鼻孔看人,变为了习惯性地缩着肩膀低着头,沉默寡言,有时候一天都听不见他说一句话。 噩梦持续了四年,情绪也被压抑了四年。 在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在曲洪峰六十大寿当天,曲之厌收到了一条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消息。 他的高考资格,被取消了。 第3章 第 3 章 那次是曲之厌忍气吞声的四年以来,唯一一次情绪爆发。 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曲洪峰从中作梗,除了那个老男人,还能有谁这么恨他? 本来就已经失去了直升本部大学的机会,高考是他过上正常人生活的唯一希望了,为什么就连这个也要剥夺! 冲上楼,冲到曲洪峰面前,他刚质问出一句,就被保镖们捂着嘴直接拖走了。 这稍纵即逝的情绪爆发,代价就是保镖们的一顿狠揍。 身体上的疼痛反倒是其次的,保镖们的肆意嘲笑才让他差点崩溃。 本以为人生不会再糟糕了,可他们说他贱得好像饭店后门的流浪狗,即使被沸水烫过,被热油泼过,也会谄媚地摇着尾巴继续回到原地等待,因为只有这里能要到吃的,不至于饿死。 坚硬的皮鞋踢中胃部,让本就一天没吃饭的曲之厌只能呕出酸水,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甚至不如饭店后门的流浪狗,起码那狗有吃的,而他什么都没有。 于是曲之厌生平第一次做了小偷,也第一次做了逃犯。 他拿走了一个孩子放在沙发上的钱包里全部的钱,却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就趁着晚宴还没结束,外面天已黑透,带着自己少得可怜的证件跟行李,狼狈地离开了曲家。 那个孩子是谁来着? 啊,好像是曲洪峰的孙子,叫…… 曲竞舒。 . 曲之厌躺在病床上,虽然依旧昏睡着,却已经从ICU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医生的说法,现在的长时间睡眠是正常的,如果清醒状态下还需要去注意疼痛管理,反而不如先就这么睡着。 有人站在病床边,低头看着曲之厌苍白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和脸颊,习惯性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尽管在外漂泊十四年,却依旧被岁月所眷顾的隽秀容颜。 那人似乎平时非常的忙碌,只是匆匆赶来,短暂地看上一眼,就又匆匆离开。 高级病房的门开了又关,又只剩下了曲之厌一个人,陷入沉睡,却没有美梦。 . 即使曲之厌在曲家和学校里受过四年的苛待,却也因为单纯的生活环境,而依旧对社会有着某种说出来都会被人取笑的天真认知。 他以为即使还没拿到高中毕业证,凭借自己学校的名头,也能在大公司里应聘到一个白领的职位。 结果就受到了hr全方位的嘲笑。 不仅嘲笑他幼稚又离谱的想法,而且对他身份证上的名字露出了十分明显的一言难尽表情。 曲之厌脸颊涨得通红,却也不愿意放弃,几乎是低三下四地恳求,还有没有什么工作能施舍给自己。 于是他便被施舍了一份保洁的试用工作。 可试用的当天下午,他就被撵走了,只说他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却不说到底哪里不能胜任。 第一份工作迅速失败,曲之厌似乎窥探到了社会残酷的一角。 当晚在找住处时候遇到的仙人跳,则让他领教到了这个残酷社会最赤.裸的恶意。 揣着兜里最后剩下的50块钱,曲之厌在24小时快餐店坐到天亮,根本不敢合眼,生怕身上仅剩的这点也被偷走。 他不敢报警,更怕自己反倒被发现偷窃的罪证,被扭送回曲家,被要求还钱。 贫穷会让人放弃体面,曲之厌找工作的标准一放再放,终于找到了一家小公司的文员工作。 他负责给那些小广告校对和排版,公司有个做饭的阿姨,曲之厌晚上可以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兼职公司的打更人。 本以为终于能有点起色,可两个月之后,他再次被开除了。 因为老板告诉他,公司效益不好,养不了那么多人,实习生必须离开。 那工资呢? 实习生要什么工资?你吃公司的住公司的,还想让公司发你钱?做什么梦呢! 曲之厌原本想站在公司门口不走的,却被老板人高马大的妹夫直接一把推下了台阶。 要不是手边恰好有栏杆让他一把抓住,曲之厌当场就要摔个头破血流。 看着公司大门“咣当”一声关上,摸着兜里省吃俭用剩下的30块钱,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绝望。 即使在学校里被人关进厕所隔间,直到天黑才被学校的保安放出来,回到曲家又只能饿着肚子睡觉,他也没像这样绝望。 明明是大白天,太阳高悬头顶,曲之厌的眼前,却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天的昏睡,曲之厌终于慢慢睁开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 “诶!你醒了!”一个陌生的男性声音在耳畔响起。 曲之厌听着凳子腿摩擦地面的噪音,伴随着对方略有些慌乱的后一句,“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大夫!”这些声音乱七八糟地搅在一起,又越来越远。 一道杂乱慌张的脚步声离去,两道急迫夹杂着镇定的脚步声回来。 那个镇定的脚步声走到了床边,急迫的脚步声反而停在了较远的地方。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听见有人这样问,是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看来她就是大夫了,那我现在应该是在医院里。 居然真的没死成啊…… 曲之厌轻轻点了点头。 “能告诉我具体的感受吗?”女人没有放过这个问题,继续问道。 “……”曲之厌却没有开口。 不只是因为嗓子干得像是被塞进了两张砂纸互相打磨,最主要的是,他一开口,就能被对方听出刚才在撒谎。 点头表示自己还好,可曲之厌知道,他一点都不好。 一根带着湿润气息的吸管凑到他嘴边,对于水的本能渴望,让曲之厌张开嘴,含住了被人递到口中的吸管。 吸管很细,喝着有些费劲,喝了几口他就没了力气,好在这点水也足够滋润干渴的喉咙,砂纸打磨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咔哒。” 听上去像是按动圆珠笔的声音,却又像是别的。 圆珠笔带着轻微的金属味道靠近曲之厌的眼睛,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始终不得其法。 因为从睁开眼睛开始,他就发现,眼前的视野,跟他闭着眼睛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他看不见了。瞎得彻彻底底。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曲之厌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光是眼睛看不见了,他现在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 医生也轻轻叹了口气,让曲之厌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忽然就向下沉了沉。 “在医院里是不用故作坚强的,我们医生的职责,就是让患者们重获一个健康的身体。所以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女医生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心疼与怜惜,尽管已经知道了曲之厌的真实年龄,可看着这张好像跟自己念大学的女儿差不多年轻的脸,还是忍不住地带入到了母亲的角色中。 “能怎么好呢?”曲之厌终于说出了他自恢复意识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平淡得甚至有些冷漠,仿佛问的是别人的事情。 “眼睛瞎了,双腿动不了,每次呼吸都觉得肋骨生疼,我能感觉到手是肿的,头上是缠着绷带的,是截肢了,还是彻底瘫痪了,你都告诉我吧。” “眼睛是因为有淤血暂时压迫了视神经,不用动手术,等血块慢慢散开,视力就能恢复。 “你的左腿腓骨骨折,右腿腓骨粉碎性骨折,胫骨骨折,打了石膏跟钢板固定,看你的恢复情况,三个月到半年拆钢板,半年到一年后就能彻底恢复行走能力。 “至于其他你觉得疼痛的地方,肋骨有三根骨裂,头部外伤已经做了美容缝合,腿部动脉划伤,也因为及时的输血跟修复,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等你彻底恢复以后,只要不去做强度过高的极限运动,是完全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的,你放心吧,这点我还是能保证的。” 女医生笑着用平和又让人安心的语气,将曲之厌现在的身体状况都详细地说了出来。 “我欠了医院多少钱?”对于自己日后是否能恢复,曲之厌表现得相当漠不关心,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费用这方面你不用担心,账户里的余额足够你一直住到出院。”女医生的语气听起来比刚才更加透出了几分轻快。 可听在曲之厌的耳朵里,却多添了不止一分沉重。 “谁能这么好心,给我花钱呢。”曲之厌轻轻冷笑,轻声自嘲。 片刻的沉默之后,医生笑了笑,“既然都是好心人了,那肯定是出于善心,才会帮你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养病,其余的事情,都等你痊愈以后才能考虑。” 曲之厌对此相当冷漠,“哦。”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心人呢,又是请护工又是交住院费的,不从我身上图点什么,都说不过去。 曲之厌在心里继续冷笑。 医生走后,他当即就闭上了眼睛,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那个男护工也很识趣,并没有摆出一副热络的样子,非得拉着他聊天,说话,趁机给雇佣自己的老板脸上贴金什么的。 病房重新陷入安静,曲之厌也在这份安静中很快陷入沉睡。 . 两周后,一辆黑色宾利,十分低调地停在了一栋别墅的大门口。 别墅坐落在远离喧闹的郊区,一个绿意盎然的院子里。 院子的面积看上去比足球场还要大,人造溪流,喷泉凉亭,远处的果树林和近处的花丛交相呼应,行车道只规划了必要的进出车柏油路,剩下的地方就全都被绿植所占据。 曲之厌就坐在车的后座,听着开车的司机和副驾驶上的护工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院子多漂亮,花多美,树多绿,溪流多蜿蜒,金鱼多漂亮。 两人竭尽全力地想要让曲之厌能把这样的美景装进想象里,可曲之厌无动于衷。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看不见。 曲之厌冷漠地想。 车子停稳,听着司机与护工开车门的声音,感受到护工把他从车里抱出来,曲之厌任由他摆布,自己一动不动。 之前在医院里的教训已经让他彻底明白,如果他不配合,即使是消极抵抗,对方也有的是办法让他配合。 就像在医生允许他进食而他拒绝吃饭的时候那样,直接插上鼻饲管,将流食用针筒打进去。折腾了两次就把曲之厌折腾怕了,那种鼻饲管插进去再拔出来的痛苦,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一次。 虽然一点都不好奇那个救助他的神秘人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里,曲之厌也并不想折腾什么新的花样了。 好累。什么也不管就这么摆烂也挺好。 至少不用再累了。 轮椅推上坡道,只拐了两个弯,就彻底停了下来。 “曲先生,你想上床休息,还是先坐一会?”护工弯下腰,视线与曲之厌茫然无光的双眼平齐之后,才开口问道。 “坐一会。”沉默片刻,曲之厌低声说道。 “好的。” 于是护工离开了,只留下曲之厌一个人,枯坐在这间他一无所知的屋子里,陷入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沉思。 大概这个房间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即使隔着一张床,也有暖洋洋的光照在曲之厌的身上。 因为轮椅紧挨着床,才让他感受到了床的存在。 房间里是一股洗衣液和阳光混合在一起的淡淡的温暖香味,没有任何香薰的刺鼻味道,也更不可能闻到灰尘和霉菌散发的气息,就像他十四岁之前在曲家的卧室,里面就是这种让他安心的味道。 在曲家过了十四年的少爷日子,四年的寄生虫生活,在逃离曲家后,从差点饿死,到勉强活着,曲之厌又蹉跎了十四年。 可即使最穷困潦倒的那段时间里,即使无数次的路过夜总会的门口,他也没想过要走进去,告诉前台的某个领班,说“我想应聘公关”。 不出卖身体,不凭借自己这张脸去给谁当什么金丝雀,曲之厌以为这是他的底线。 可底线却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踏破了,到头来,他还是被某个谁,给关进了漂亮又豪华的鸟笼里,而自己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反感。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地自嘲,“你可真够贱的。” “嗯?谁真够贱的?”陌生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听上去似乎更年轻一些,曲之厌压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踏着地毯,悄无声息地逼近,曲之厌紧张地握住轮椅,想要逃离。 却被对方一把握住了轮椅的扶手,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 曲之厌能感觉到对方的欺身逼近,似乎是刚从哪个谈判桌上回来,衣服上还沾染着淡淡烟草的味道。 男人将坐在轮椅上的人彻底笼罩,他凑到曲之厌的耳边,上唇几乎要碰到已经变得滚烫的耳廓。 呼吸带来的热气扫过颈侧,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名为危险的气息,让曲之厌恍然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只大型食肉动物盯上的猎物,而对方正在打量着,到底该从哪里下口才好。 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恐惧让曲之厌浑身都绷紧了。 他听见耳畔传来的低沉嗓音,男人再次开口,那语气却仿佛已经含住了曲之厌颈侧跳动的血管。 “回答我,嗯?” 第4章 第 4 章 谁真够贱的? “是我自己啊。” 曲之厌没有半点犹豫,脱口而出。 随即他就听到了对方发出的笑声,里面却仿佛蕴含着几近溢出的怒气。 “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很贱?”年轻的男人再次开口,语气带着戏谑,但听起来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话题。 曲之厌反而陷入了沉默。 “你是打算编好了再说么?”男人继续逼问,似乎势必想要从他口中得到某个答案。 曲之厌继续沉默。 沉默并不是打算找什么借口,只是他觉得,贱就是贱,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难道有充分的理由解释了,我就不会觉得自己真是贱了吗? 曲之厌不这么认为,所以他也并不打算开口。 对方也沉默下来,听上去好像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于是曲之厌转移了话题。 “你是谁?”这个问题其实从对方出声开始就应该问的,却因为失了先机,现在才问出口。 “你不是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么?你来说说,我是你的谁?”年轻的男人却不打算好好回答,还故意曲解曲之厌的意思,踢皮球似的又把问题踢了回去。 明明他问的是名字,年轻的男人却执拗于自己的身份。 ……金主。 曲之厌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问题在心里回答,可这两个字却像针和线,把他的嘴唇牢牢地缝在一起,让他根本没法张口,更不能发声。 所以他只得保持沉默,心里带着一丝有些软弱的奢望,想让对方将这个问题放过。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正经的问题经过对方的魔改,现在反而让问题的提出者想要回避。 年轻的男人也跟着沉默,即使曲之厌看不见,他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对方的视线牢牢地钉在他身上,似乎饶有兴趣,又似乎执着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于是曲之厌无神的双眼躲闪着他看不见的目光,直接就换了个问题。 “为什么?”他顿了一下,生怕对方听不懂似的,又把问题变得具体而详细,“你为什么选上了我?一个又瞎又瘸又老的人,还能给你带来什么乐趣?” 他说的耐心又认真,疑惑是真的,对自己的认知也是真的,曲之厌自认他这副破烂身体肯定比不上二十出头的孩子那样鲜嫩水灵,那对方非要选定自己的愿意到底是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他善吧? 对方却完全没有再纠结曲之厌对上一个问题的逃避,而是像听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笑话一样,突然就笑得停不下来了。 “为什么?”终于笑够了,年轻的男人才又重复了一遍曲之厌最初的提问,随即就语气一转,听上去比曲之厌的自我贬低更认真,更笃定—— “因为我是个贱人啊。”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曲之厌当即就愣住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有些傻愣愣地呆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这副模样显然取悦了对方,让男人能把屁话继续说下去。 “满意了么?宝贝儿?我看你是满意得无话可说了。你要是真想让我承认这一点,也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可以直接一点的,我喜欢主动的人。” 这番听上去就充满了颜色暗示的话,让曲之厌的心里燃起了一小簇久违的怒火,即使在最落魄的时候,他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被什么人给当成过一个这样的玩意。 可怒火刚刚升起半截,就迅速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现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曲之厌吐出那口反正才吸了半截的气,语气变得比刚才更加的平淡,漠然,“所以我需要还你多少钱?治疗我的花费肯定不小吧?” 对方的语气却变得轻佻,仿佛逗弄猫狗似的毫不在意,“贱人的钱还需要还么?贱人的钱是不需要还的,因为贱人心甘情愿,因为他愿意犯贱。” 曲之厌心里清楚,要是换做之前的自己,就凭对方的这个态度,不好好跟对方怼上一番都对不起他浪费的时间,现在的他却觉得,没必要,好累,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于是就只是敷衍,“哦。” 似乎是他的这句敷衍,让对方再次陷入了沉默。 曲之厌能从对方的视线中感觉出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已经彻底消失了,他现在在认认真真地打量自己。 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仔仔细细,不放过一丝细节地打量一遍,随即却又轻笑一声,是跟之前一样的轻佻。 轻佻笑声传来的同时,一只同样轻佻的手,就抚上了曲之厌的脸颊,又像玩弄一般,十分随意地捏了捏。 “既然你这样认同自己的身份,那你就给我好好的养着,好好恢复,我确实不喜欢破破烂烂,不论是人,还是东西。所以,要是让我发现你恢复得太慢,后果你明白的。” 说完这些,留下最后一句“我过几天再来”,年轻的男人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关门声在耳畔响起,曲之厌却长久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即使对方不说,他口中的“后果”,曲之厌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还能有什么后果呢,无非就是养好了伤就被关在屋里,锁在床上,肆意玩弄,成为禁脔。 除了这些,曲之厌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后果”。 大概是底线已经被踏破,所以也就彻底放下了对这方面的在意,变得有些无所谓了。 也可能是距离这种事情发生的时间注定还远,一年半载的缓刑期让曲之厌本能地没法升起任何的警惕之心。 十四年穷困潦倒的生活早就让他失去了规划未来的能力,活一天算一天,没准明天就死了呢,所以也就用不着费脑子去考虑后天的事。 兴许这期间自己出个什么意外,让那个“到时候”根本就不会到来也说不定。 脚步声由远及近,护工的声音也由小到大,“曲先生!坐了这么长时间了有没有腰疼?需不需要我扶你上床躺下休息?要不要喝水?想不想方便一下?” 一连串的问题,听上去仿佛并没有必要,却像是必须的例行提问。 曲之厌只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护工的态度却从容,“在房间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有点闷吧?我推你出去转一圈,熟悉一下别墅的环境,你觉得怎么样,曲先生?” 曲之厌无可无不可,十分随意地“唔”了一声,就被护工当成了同意,他推着轮椅,离开了这间卧室。 三层带阁楼和两层地下室的别墅,每一层都有四百多平。 护工推着曲之厌,从地下二层开始介绍,这边是私人影院,这里是车库,能停下八台车,卷帘门直通院外的大马路,但车库的入口只在院内,完全杜绝了外来车辆骚扰的可能性。 地下一层是健身房,藏酒室,步入式冷藏库和储藏间。 一层是厨房,餐厅,客厅,一条通往后面工人房的连廊,以及两间现在打通为一间的客房。客房有一个露天阳台,阳台通往花园,景致非常漂亮。 二层都是客房,三层是主人房的套间,因为目前曲先生行动不便,所以老板才暂时将你安排在了一楼。 本来曲之厌就对这所别墅的布局兴趣缺缺,现在听护工这么一说,他反倒是乐了。 强调这个做什么?你在替你老板关心金丝雀的心情吗? 这真是完全没有必要了。 曲之厌曾经跟一个夜总会的男公关合租过,那个还没满二十岁的男孩子仿佛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所有龌龊,他曾在醉酒后告诉曲之厌,金丝雀只是个物件,他不配有情感。 所以他拎得很清,既然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可以完全摒弃自己的情绪,从此为了金主的笑而笑,为了金主的哭而哭。 至于自己到底怎样,就都无所谓了。 护工被曲之厌笑得浑身发毛,却并没有问他到底在笑些什么。 只是搭乘电梯将人带回一层,然后找来这个别墅里全部的工作人员,将他们介绍给曲之厌认识。 两个女性家政,负责整个别墅的卫生清扫工作,一个男性厨子,负责曲之厌以及所有工人的一日三餐,一个男性护工,负责照顾曲之厌的所有康复期问题。 护工的名字,曲之厌在住院期间就已经知道了,但两个家政和那个厨子,他还是第一天认识。 两个家政之前都在不止一个大户人家里干过,也算是见多识广,比曲之厌这种更怪的场面都见过,也就无所谓什么疑似金主和残疾金丝雀了,她们相当的接受良好,且能识趣地装聋作哑。 所以打招呼的时候两个人也相当的有分寸,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就像是最正常的雇主跟员工的关系。 但厨子是大饭店倒闭后被聘来做私房厨师的,天然就带上了常年混迹于后厨的江湖气,自认行得端,坐得正,嫉恶如仇,看不惯一切歪门邪道。 而曲之厌这种人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扔在社会上会被一人一口唾沫淹死的存在,所以自然就对他的态度明显恶劣。 “您可得提前说清楚了,老板要用您的时候要是吃些刺激的玩意,总归是不好,您说是吧?” 厨子完全不掩饰自己的阴阳怪气,甚至仗着曲之厌看不见,就用那种毫无尊重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将他来回打量。 曲之厌却仿佛恢复了视力一般,抬起头,就精准捕捉到了厨子的视线。 第5章 第 5 章 既不愤怒,也不温和,里面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被这样空洞而无神的双眼盯住,厨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怕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瞎子?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冷笑一声,就打算再次开口,说些更难听的话。 护工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了,拿着最高的工资,他便自觉带入了管家的角色,刚想出声制止,就听见轮椅上也传来一声轻笑。 “那就麻烦你们了。” 曲之厌说得淡淡的,似乎完全不把厨子的出言不逊放在眼里,也对两个家政一视同仁,简直像是教科书一般的分寸感和距离感。 说完,他就再次沉默了下来,也将视线从厨子身上移开了。 似乎是打算离开了,曲之厌的双手向下摸索,想要扶上轮子,护工及时制止他的意图,声音比刚才更加恭敬。 “曲先生,我来推你就好!你是想回房间休息吗?” “嗯。” 护工推着曲之厌离开,给两个家政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故意没去看厨子。 厨子咕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什么鸡毛,还真当上令箭了?奴才伺候得再好也他妈当不上主子,操。” “李大厨,今天晚饭的菜谱里面有一道菜我没见过,是不是你的绝活啊?” 其中一个家政开了口,她说话时曲之厌就注意到,护工悄悄地松了口气。 “你想听听广播或者音乐什么的吗,曲先生?”将轮椅推回房间,护工扶着曲之厌让他躺下后,便问道。 曲之厌摇了摇头,“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好,呼叫铃就在这个地方,你有需要一定及时通知我,我就在隔壁。”护工说完便离开了。 听着另一扇房门关闭的声音,曲之厌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抬手盖在眼睛上,给本就漆黑一片的视野又增加了些压迫感。 护工的紧张和小心翼翼的维护曲之厌能感受得清楚,对于厨子散发出的恶意,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被照顾并不能带来感动,被鄙视也没让他觉得难堪,护工,厨子,家政,这三方所散发出的不同情绪都没有在曲之厌心里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 只有麻木,无所谓,内心一片空洞的空白。 他觉得稍微有点冷,摸过身边的空调被,只将脑袋彻底蒙住。 好了。不冷了。随即便自嘲一笑。 不论被这该死的人生如何磋磨,你终究是没法彻底改掉你那娇气的臭毛病啊,曲之厌。 . 逃离曲家的第一年冬天,曲之厌差点被冻死。 工作越找越差,工资越拿越少,因为实在囊中羞涩,他连过冬的衣服都没买,好在租的房子楼上就是洗浴中心,即便这个半地下室相当潮湿,冬天里的温暖也足够让曲之厌眷恋。 可是他再一次被用离谱且可笑的理由开除了,交完拖欠的房租,房东就收回了房子,死活也不再租给他,宁可空着。 因此曲之厌终于不得不承认,从逃离曲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记恨上了。 工作不是无缘无故丢的,房东也不是说翻脸就翻脸的,甚至阴谋论一点,那晚的仙人跳都有可能是安排好的,只为了将他彻底逼入绝境。 曲家到底想干什么? 想看他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像条狼狈的狗一样,死皮赖脸地回去,守在门口谄媚地摇尾巴吗? 做梦去吧!曲之厌就算冻死,饿死,也绝不可能再踏进曲家大门一步。 钱都交了房租,曲之厌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行走在被昏暗路灯勉强照亮的马路上,漫无目的。 租的这个房子在远离商业街的老旧居民区里,走出很远,路边还是只有各式各样的小饭馆,以及早就已经关门的菜市场和小超市。 走到脚底板酸痛,冬日的寒风彻底将他的衣服打透,曲之厌终于找到了一家24小时银行,明亮的灯光像小女孩划亮的火柴,他几乎是跑着钻了进去。 里面也没有那么温暖,但对于马上就要冻僵的曲之厌来说,已经足够了。 又困又累又冷,他坐下来,靠着因为持续运作而微微发热的ATM机挡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十分钟以后,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响彻24小时银行。 曲之厌猛地从沉睡中惊醒,心脏都被吓得狠狠一缩,接着就“突突突突”跳个不停,连太阳穴的血管都跟着一起跳动,头晕目眩。 被吵得头疼,曲之厌只得再次推开门,重新回到了寒冬里。 细小又轻盈的纯白色从空中簌簌飘落,已经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亮晶晶的一层。 下雪了。 曲之厌抬起头,看着变得有些发红的天空,直到寒意又开始渗透进单薄的衣服,他才猛地打了个寒颤,走进了冬雪中。 . 后来那个冬天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其实曲之厌已经忘了。 也许是过去了太长时间,也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自动屏蔽掉了过于凄惨的往事,总之他现在躺在干净而柔软的床上,在恒温恒湿又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已经想不起那些苦难的记忆。 现在的安逸是对过去的背叛吗? 曲之厌觉得这么想的人纯属有病,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用被子蒙住脑袋的冲动,也不明白这种想要“藏起来”的古怪念头到底因何而起,难道是本能在告诉他,这些日子是偷来的么? 可趋利避害同样是人类的本能,即使现在似乎没什么自由可言,可让他离开别墅继续去住便宜的几乎不要钱的廉租房,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他想要坦然地安心地留下,可内心深处又传来持续不断的拉扯,让那些苦不堪言恶日子时不时地被翻搅上来,仿佛混着苦汁的香甜果酱,让他舍不得丢掉,吃起来又如鲠在喉。 眼睛看不见,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 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似乎没有睡着,又好像并没有全程清醒,浑浑噩噩间也没留意洒在身上的阳光是什么时候变得没那么温暖,又什么时候悄悄溜走的。 直到护工轻轻敲门,告诉他晚饭已经好了,曲之厌才惊觉,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晚饭的开饭时间是六点整,餐桌上只摆了一个人的碗筷,两个家政和一个厨师站在桌子对面一字排开,都盯着餐桌前唯一的食客在看。 要不是曲之厌看不见这一幕,他非得被这三个人盯得浑身发毛不可。 三个人的心思各不相同,两个家政是为了以后轮班,要先观察雇主的习惯,日后好根据习惯准备餐具。厨子则因为第一天上工,一副亲自盯着曲之厌说出“好吃”才会罢休的架势。 护工搬了张椅子坐到曲之厌身边,打算像住院时候一样给曲之厌喂饭,他刚摆出这个姿势,厨子就忍不住地嗤笑了一声。 “林哥,我自己来吧。总得习惯的。”曲之厌对厨子的嗤笑毫无反应,却根据碗筷碰撞的声音,准确地制止住了护工的动作。 “这……”护工有些迟疑,正在权衡到底该不该同意。 “哼。装货。”厨子口无遮拦,继续挖苦。 “我还不知道今天的晚饭都有什么,能麻烦李大厨介绍一下吗?”曲之厌眼睛转向厨子发声的位置,语气淡淡地问道。 选择性耳聋,就仿佛根本没听见对方之前对自己那一系列的看不起。 厨子撇着嘴把今晚的三菜一汤都介绍了一边,都是清淡入味的淮扬菜,因为住院的时候护工就察觉到曲之厌胃不好,所以选用的都是温和好消化的食材。 其实晚饭闻起来很香,蔬菜清脆带着淡淡的甜味,狮子头不咸又滋味十足,蛋羹滑嫩,米饭松软,是曲之厌很多年都没有尝过的真正的美食。 因为看不见,曲之厌吃饭的速度很慢,时不时还需要护工去提醒筷子应该落在什么地方。 厨子一直没走,就这么站在一边,盯着曲之厌一直到他彻底放下筷子。 “很好吃。”他认认真真地称赞,桌上饭菜的总量,却只减少了三分之一不到。 厨子那边却好半天都没传来回话,曲之厌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在自己和桌上的残羹之间来回地刮,似乎在确认他这个“很好吃”的真假。 还是护工解释了一句,“最近曲先生需要限制运动,所以才吃的不多。” 厨子才终于打算放过他,“啧”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开。 家政来收拾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里,护工推着曲之厌,朝房间走去。 “林哥,谢谢。”曲之厌突然开口,听上去像是没头没脑的道谢,但护工听懂了,也回了一句简单的“不谢”。 厨子不知道,可护工和曲之厌两人都清楚,这是他今天的第一顿饭,运动量再小,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空腹一天也不可能是这个饭量。 而且护工和家政的开饭时间早于曲之厌,他们吃的也是厨子做的家常菜,味道绝对对得起她这个“李大厨”的名号,所以也不是饭菜质量的问题。 是曲之厌自己的问题。 他尝不出饭菜到底好不好吃,他没有任何胃口,他无论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这个症状在住院的时候还并不明显,可别墅中的第一顿饭,就直接爆发了。 坐在餐桌边就觉得胃是满的,甚至棉花一样的东西已经堵到了嗓子眼,就连咽下一口汤都费劲,他却强迫自己一直吃到彻底吃不下。 护工对曲之厌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轮椅先推到空间宽敞的浴室,将人扶到按摩床上去,帮他脱掉衣服,让他躺下。 顶灯将他的皮肤照得苍白一片,又在肋间投下浓重的阴影,看上去清晰又分明。 这是长期营养不良才会导致的结果,不仅瘦的吓人,而且肋骨骨折的地方到现在也还没彻底愈合,护工帮他擦身体的时候也就更加的当心。 曲之厌换上了干净的家居服,护工把他扶到了床上去。 这回护工没再听他的“不用”了,把遥控器直接塞进曲之厌手里,告诉他这些按键的功能,看着他打开音响播放音乐,才满意地离开。 没听一会,曲之厌就觉得吵,彻底关上音乐,遥控器丢在一旁。 整个房间安安静静,柔软的床垫仿佛变成了泥泞的沼泽,将他彻底黏住,让他动弹不得。 曲之厌,你到底是什么垃圾? 虚空中,有个声音这样问道。 第6章 第 6 章 我不知道。 垃圾丢进垃圾桶就行了,还用知道别的什么详情吗? 真可笑。 废物。连自己到底是什么垃圾都不知道。废物。 到底是垃圾比废物更烂,还是废物比垃圾更烂? 杂乱无章的思绪涌入曲之厌的脑海,无数他自己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明明只有他自己的卧室,却让他觉得拥挤到喘不过气。 曲之厌满头冷汗地坐起来,睁大双眼,却只能看到纯粹的黑暗。 意识到这一点后,又颓然地重新倒下去,还没有完全愈合的肋骨因为剧烈的冲击而撕裂般的疼,他完全不在乎,甚至想要更疼一些。 这一夜就在这样反复的折腾中度过了,精神极度疲惫,太阳穴突突跳着疼,感受到阳光开始温暖的洒在身上,恍惚间意识到已经天光大亮,曲之厌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依旧噩梦不断。 终于被护工叫醒,一问,现在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曲之厌直接错过早饭,可以准备吃午饭了。 厨子在厨房里摔摔打打,曲之厌被护工推出房间的时候就听见了,也明显感觉到护工动作一顿,停了片刻,才继续推着他前往餐厅。 曲之厌当然知道厨子是在发邪火,大概率就因为今天自己起晚,早饭白做。 “李大厨,午饭什么时候好哇?用不用我们帮你打打下手?”接收到护工的眼神示意,其中一个家政走到厨房门口,扬声问道。 “过来端菜!”厨子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嗓子,从这四个字就能听出满满的怨气。 曲之厌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自己面前叮叮当当摆着餐具,听着护工轻声提醒“曲先生,可以开饭了”,他依旧没动,好像没听见护工的话一样。 “曲先生?”护工试探性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曲之厌终于有了反应,他动作很慢地拿起筷子,护工开始给他介绍今天中午的菜色。 好像听了,又好像没听,曲之厌的动作跟表情,也说不好到底哪个更僵硬些。 护工拉着他的手让他感受到每一道菜都在什么位置,曲之厌顺势就夹了一筷子的菜,能很明显地看出来,就是随便选的。 然后,他每道菜都只尝了一口,就彻底放下了筷子。 厨师本来就臭着一张脸在盯着曲之厌,见他吃了这么一丁点就不打算接着吃,厨子当即就火了。 “老子今儿一大早起来,咸的甜的干的稀的做了一整套,起都不起,一大早上白做!现在又跟我摆这谱?姓曲的,你是要吃龙肉吗?啊?” 厨子站的离桌面很远,所以毫无顾忌地大喊大叫,没有直接破口大骂,已经是他最后保留的理智了,他好歹还记得同事里有雇主的耳目,才不至于太放肆。 面对厨子的指责,曲之厌面无表情,一动未动,只是在耐心听厨子发泄完之后,才开口道,“跟你做的饭菜无关,是我的问题。我没胃口。” “您这胃口可真难伺候。”厨子当即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 曲之厌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厨子等了一会,发现他真的不打算再说一个字,又冷笑着嗤出一个似是而非的脏字,就直接踏着愤怒的脚步,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护工无声地叹了口气,“你稍等我一下。”说完,便起身离开。 曲之厌依旧像个雕塑似的坐在那,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他听着护工的脚步声在一层环绕,房门开了又关,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搅拌棒碰撞玻璃杯的声响。 玻璃杯叮当的声响落在自己面前,随即响起的依旧是护工的声音。 “曲先生,不吃饭对身体不好,如果你实在吃不下东西,试着尝一口这个营养粉的冲剂?我觉得它的味道不错,柔和,又不算太甜,像很浓稠的豆浆跟花生奶的结合。” 护工相当的会形容,他的描述也成功勾起了曲之厌的一点点好奇心,让他动了试一试的念头。 事实证明,营养粉的冲剂确实闻着很香,至于到底有没有豆浆和花生奶结合的味道,曲之厌其实并不知道。 即使之前已经各种味道的菜都吃过一口了,他依旧觉得自己整根舌头都是苦的。 但曲之厌能感受到护工的视线一直盯在他身上,就只能硬着头皮将杯子里的冲剂像喝药似的一口闷了。 昨天下午的活动是参观室内,今天下午就变成了在外面散步。 依旧和昨天一样,由护工推着轮椅,一边走,一边介绍。 整个院子的面积跟别墅几层楼加起来的面积差不多大,虽然小路很窄,没法行车,但是轮椅推在上面却畅通无阻,甚至没有遇到一个台阶。 护工走得并不快,他推着曲之厌散步似的在院中走,也不是纯粹的介绍院子里都有些什么园林设计,正相反,就好像拉着曲之厌闲聊是重点,介绍不过是顺便的事。 曲之厌却只有少部分的时间是听见了护工的话的,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的注意力其实都并不在对方身上。 至于到底在什么地方,曲之厌自己都不知道。 他找不到自己的思绪了,大脑中仿佛一片空白,只剩嘴上的本能反应,在护工的每一个疑问句之后,条件反射似的“嗯”那么一声。 整个院子草草转完,也花去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护工也并不会一项活动持续太长的时间。 他还惦记着曲之厌中午喝了一大杯水,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轮椅推进洗手间。 即使有护工的协助,解决完个人生理问题后,曲之厌依旧出了薄薄一层的虚汗,却拒绝了护工简单擦一下的提议。 “很累。”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这两个字说得空洞而平板,护工当即就将他扶到床上休息,再也不提擦洗的事情。 曲之厌平躺在床上,护工去了隔壁。 他想翻个身,侧躺着缩起来,可腿上的石膏让他这个姿势无论怎么调整都不舒服,最后只得重新平躺回来,还因为这番折腾,出了更多的虚汗。 又用薄被盖将整个脑袋都盖住,曲之厌隔着被子双手捂住脸,闷闷的声音从手掌下传出来,带着浓浓的自我厌弃。 “废物。” . 尽管厨子中午发了一大通火,晚上却依旧准时开饭了。 甚至他的态度都跟中午时大相径庭,虽然不至于变了个人似的开始谄媚,但依旧让护工和曲之厌都有了明显的感觉—— 这人变正常了。 甚至不再像个监控摄像头似的,非得盯着曲之厌把这顿饭吃完,好根据他这顿饭的摄入量来决定到底要进行怎样的冷嘲热讽。 厨子待在厨房“当当当”地剁馅,这个菜刀砍在砧板上的频率也能听出来,他在认真干活,一副完全不在乎曲之厌这顿晚饭到底吃还是不吃的模样。 但这不正常。 怎么仅仅一下午的功夫,无赖就变良民了? 曲之厌并不打算探究厨子这一下午的心路历程,就算他突发恶疾在饭菜里下了毒,曲之厌也会觉得这挺好的,干脆毒死算了吧,死了干净。 脑子里转悠着这个念头,曲之厌表面上却依旧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手都不抬。 想被毒死还得自己吃饭,还不知道吃多少才能被毒死。好累。好麻烦。不想吃晚饭。可不吃饭就不会死。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喝毒药。这样就不用这么累了。 曲之厌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护工没听到,因为他正忙着跟两个家政了解厨子这一下午都干了什么。 听上去都挺正常的,大概是为了发泄情绪,抽了半包烟,但把烟头都丢进了其中一个客卫的马桶里。 考虑到厨子中午刚发完火,他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两个家政就都没吭声,只是捞出烟头,打扫干净厕所,又开了一下午的排风,将厕所里缭绕的烟雾都排了个干净。 听上去没什么素质,不过两个家政也没什么怨言,只是随意吐槽两句,又把厨子大概进厨房的时间告诉了护工。 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护工信了一半,随即就照着今晚的菜谱,将每一道菜在什么地方都告诉给了曲之厌。 厨房剁馅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护工抬头朝厨房瞥了一眼,当即就吓了一跳。 厨子突然就出现在门口,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曲之厌,也不知道为什么。 “李大厨,你这是做什么,吓了我一跳。”护工扯出一个笑容,用那种心有余悸的语气半开玩笑似的抱怨道。 “林师傅,你看你这话说的,我要看看老板对这顿饭满不满意,下顿好知道要怎么改进嘛。” 厨子皮笑肉不笑,直接用话把护工怼了回去。 “行啊,你能有这个心可真就太好了,不介意我先尝一口吧,李厨师?” 有几分熟悉的男声突然响起,曲之厌和护工一愣,厨子则当即就脸色大变,试图出声制止,再也没了之前嚣张跋扈的态度,听上去简直心虚极了。 “那个,老板,这菜就是,分量比较少,万一曲先生不够吃……” “分量再小,也不差我这一口。” 男人说完,就直接抽走了曲之厌手中的筷子。 一阵轻微碗筷碰撞的声音之后,餐厅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啪!” 突然一声碗碟扔在地上被摔得粉碎的巨响,吓得曲之厌身子一抖,脸上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淡漠。 随即传来的,是男人似乎跟之前完全没什么区别的,带着轻佻笑意的声音,却让餐厅里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李常平。你解释一下。” 第7章 第 7 章 被直呼大名的厨子,当即就感觉到冷汗顺着自己后背流了下来。 解释什么?他根本就不敢解释。 他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一个星级酒店的厨子,能把淮扬菜烧得咸到发苦。 可老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跟钉子一样,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不说,还让他仿佛浑身都针扎似的疼。 这样胁迫的眼神之下,厨子不敢不开口。 “对不住啊老板,哈哈,我就是,今天就是……就是头晕,没休息好,所以失误了,实在是对不住啊,哈哈。” 李常平不得不开口,笑得尴尬,解释得更尴尬,支支吾吾,磕磕巴巴,内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老板能不能信他的鬼话。 “这样啊……”老板拖长了声调,让李常平的心一路从胸腔提到了嗓子眼儿。 然后他就听到老板落下了最后的审判。 “厨子有义务回收失败的菜肴,是吧?这样,你就把这些都吃了,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 老板说得轻描淡写,李常平提到嗓子眼的心却恨不得停止跳动。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桌子上的这些菜到底有多咸。 本来是气不过,打算整一下这个腿瘸又眼瞎的金丝雀,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常平在老板的视线压迫之下,不得不讪笑着拿起一双新的筷子,准备拿起曲之厌那晚还没动的米饭的时候,老板却突然开口。 “我让你端饭碗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李常平只能继续讪笑着,放弃饭碗,转而端起了一碗他炒好的菜。 痛苦的咀嚼声响起在耳畔,按理说曲之厌应该感觉到痛快的,可是他心里却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痛快,也没有同情。 仿佛这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厨子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多于面无表情的反应。 而厨子就在他的老板,也就是曲之厌金主的监视下,一口水没喝,一口米饭没就的,吃光了他自己做好的那五个菜。 “嗯。不错。你可以收拾东西走了。”老板开口,是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 厨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明明他都已经把这些东西吃光了! 李常平下意识开口,哑着嗓子反驳,“为什么?!您!合同都是签好的——” “那你应该是从来没认真看过合同。”他的话被老板打断,依旧是那副轻佻中带着云淡风轻的语气,“里面写得很清楚,雇主不满意,可无条件辞退厨师。” “……”李常平张口结舌。 因为老板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他确实没有认真看过合同,以为那些条款大致确认就可以了,他身为一个星级酒店的厨子,纡尊降贵来私人别墅当厨师,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屈才。 是他被比星级酒店还高的薪酬冲昏了头脑,觉得被如此高新聘请的自己,也可以像在酒店后厨那样,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厨子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算盘,从一开始就打错了。 老板并不关心下属的能力,头衔,以及任何的专业水平,他只在乎自己雇佣的工作人员,能不能满足金丝雀的日常生活需求而已。 所以老板不愿意再跟厨子废话,直接让同为男性的护工监视厨子,确保他收拾完个人行李就滚出别墅范围,且不许带走别墅中的一针一线。 护工当即就押着厨子离开了,剩下两个家政,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老板吩咐她们上楼收拾主卧,他自己则拿出手机,点了两份外卖。 外卖点完,曲之厌旧听到了椅子拖拽的声音,是离他最近的那张。 有人坐下了。 有人衣服布料摩擦,将手肘放在桌子上。 有人一言不发,曲之厌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在他身上从上刮到下,又从下刮到上。 曲之厌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这视线却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只剩空茫的眼睛向下微微移动,又朝旁边瞥过去。怕吃饭的时候轮椅移动,护工之前就把轮子固定住了,曲之厌没法离开,就只能用这样窝囊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抗拒。 然后,他就隐约听见男人发出一声轻哼,只是这么一个单音节,却让人有种意味深长的错觉。 “咔嚓。” 快门声响起。 曲之厌把脸转到一边,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因为快门声而微微流露出厌恶,却是那种无能为力的厌恶。 颓丧,厌世,仿佛打定了主意要放任自己腐烂下去,却从未意识到,在腐烂前首先会迎来的,就是果实熟到极致所散发出的那种馥郁到荼蘼的芬芳。 曲之厌不知道,他落在镜头中的模样,就散发着这种馥郁到荼蘼的味道,让人产生无尽破坏欲的美丽。 “咔嚓。”“咔嚓。” 快门声继续,这次贴得更近了。 曲之厌甚至闻到了对方衣服上所散发出的微微苦涩的雪茄味道,衣摆掀起的风轻抚上他的耳廓。 “咔嚓。”“咔嚓。”“咔嚓。” 快门声360度环绕。 “叮咚。” 仿佛没完没了的快门声里,终于有了门铃声的加入。 快门停了,曲之厌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因为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终于舍得起身去给外卖员开门了。 男人去而复返,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之后,传来的是广式茶点特有的清淡香气。 和之前那个厨子做出来的饭菜味道不一样,但给曲之厌的感觉是一样的。 他都不想吃。 “海鲜粥,生滚牛肉粥,奶黄包,叉烧包,白灼菜心,蒜蓉虾,清蒸桂鱼……”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面前绕道背后,由头顶凑到耳畔。低沉的嗓音几乎要与曲之厌的鼓膜共振,说话间喷吐的温热气息,很轻易地就染红了他的耳廓。 弯下腰,双手从背后伸向轮椅的扶手,撑住,让曲之厌只能匆忙将自己的手指拿到身前缠在一起,以这副略微狼狈的模样,被迫困在男人落下的阴影里。 他一样一样地报菜名,在每一次停顿之前的句尾,语调都习惯性地微微上扬,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曲之厌脑子里无端就浮现出了一个宽肩窄腰又充满力量的男人形象,脸是模糊的,表情却是清晰的,他一定勾着戏谑的嘴角,眼中是近似睥睨天下的傲慢。 “好了,跟我说说,你想要什么?” 一双筷子被塞进手里,也拉回了曲之厌越飘越远的思绪。 我想要回房间去。 但这话也只是在他的脑子里转过一遍,并没有被说出口。 “随便。”曲之厌随口敷衍。 于是手里的筷子就被换成了勺子,一阵瓷碗轻微磕碰的声响之后,曲之厌的面前被放了一个小碗。 “生滚牛肉粥,喝吧。”男人听上去也并没有因为他的敷衍而生气。 曲之厌慢吞吞地端起粥碗,舀起一勺,吹都不吹就直接塞进了嘴里。 温度正正好,不烫也不凉,曲之厌吃完这一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出他是觉得好吃还是难吃,就像任务已经完成了似的,放下了手里的碗和勺。 “你得多吃点。”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听着像是语气平淡的命令。 曲之厌不说话,也没有重新端起碗。 “哼。”男人轻笑一声,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啦声响起,存在感骤然加强。 他一下就挪到了几乎贴着曲之厌的位置,端起粥碗,用比刚才冷得多的声音开口命令。 “张嘴。” 曲之厌一动不动,也没有张嘴。 勺子碰到唇角,依旧无动于衷。 “你如果还是打算死犟的话,胃管,我嘴对嘴的喂你,还是主动把这一碗粥喝完,你自己选。” 男人依旧不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里甚至还夹杂着笑意。 碗被重新放在了桌子上,曲之厌听到了碗底磕碰桌面的轻响。 “嗯?”在他语调上扬的单音里,曲之厌摸索着,重新端起了面前的小碗,机械性地,频率完全没有变化地,慢慢一勺一勺地将粥送进嘴里。 男人满意地捏了捏曲之厌的脸颊,“这才乖。” 曲之厌用勺子舀粥的动作一顿,很快又继续完成这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既没有躲避,也没有迎合,他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就仿佛男人捏的是别人的脸颊。 男人却邪门似的来了兴致,见曲之厌把空碗放下,就夹起一块鱼肉,再次命令道,“尝尝这个。张嘴。” 跟刚刚一样,曲之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第一次没如愿,第二次就威胁。 男人话音落下,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护工的声音由远及近,“老板,我已经按您说的,亲眼看着李常平离开了,还跟社区物业打了招呼,保安会禁止他靠近院子周围五百米的。” “嗯。”男人淡淡应了一声。 曲之厌抢在他前面开口,少有的主动,“我吃饱了,送我回房间吧。” 因为他听见了护工走到他身后的脚步声,侧头朝向护工所在的地方。 “这……”护工低头看看曲之厌,又抬头看看雇佣他的老板,只见那个浑身都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突然笑了起来,就像一只露出利齿的狮子。 男人十分随意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护工松了口气,打开轮椅的限位器,推着曲之厌离开。 推出一段距离,他忍不住回了头。 就看见男人动作优雅地端过曲之厌刚刚喝粥的碗,舀起碗底剩下的最后一点浓稠的米汤,将勺子整个送进了嘴里,细细品味。 脸上的表情却告诉护工,他品味的不是什么稀松品尝的生滚牛肉粥,而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绝世佳肴。 护工莫名有种直觉,这道佳肴,此时正在被自己推进卧室的路上。 男人的眼睛突然看过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护工后背猛地一凉,赶紧将头转回去,加快了推轮椅的脚步。 . 又是一宿浑浑噩噩的睡眠,但好歹不再拖到中午才起床。 曲之厌神色恹恹地被护工推去餐厅,本来还有一部分停留在梦中的意识,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之后,就蓦地清醒了过来。 “早上好,又是美好的一天啊,宝贝儿。”他的金主说道。 第8章 第 8 章 你怎么还在这? 你怎么还没走? 这是几乎同时出现在曲之厌脑子里的两句话,可他哪一句都注定没法问出口。 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看来你不喜欢这个称呼。”男人自顾自开口,曲之厌脑子里甚至浮现出了他装模作样一边点头一边说话的样子。 “那我们可以换一种,”他接着说道,“Darling?Honey?Sweetheard?” 曲之厌觉得自己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被恶心的。 真有趣。我居然还能被什么人给恶心到。 曲之厌本以为自己已经见过这世上最大的恶意,经历过烂透了的人生,已经心如死水,泛不起一点波澜了,居然还能有一个人,仅用三个英文单词,就能轻而易举地调动他的情绪。 “说说吧,你从这四个里面挑一个,喜欢哪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耐心十足。 而曲之厌也明白,他如果再像昨晚一样说出“随便”,那对方就一定能从这四个里面挑出最能让他恶心的那个来称呼。 即使已经对绝大多数事情无所谓了,曲之厌也依旧有种直觉,在这件事上,绝对不能无所谓。 “第一个吧。”顿了一下,他轻声开口,听上去无精打采的。 “那就照你喜欢的,宝贝儿。”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带上了愉悦,接下来的抱怨也是心情颇好的模样,“你起晚了四十三分钟,不过没关系,一小时之内,我都可以等着你。来吃早饭吧。” 曲之厌能尝出来,早饭和昨天的晚饭应该是从同一家粤菜馆子里点的,只是早茶不喝牛肉粥和海鲜粥。 金主逼着他吃了一个叉烧包和两只虾饺,一杯豆浆喝得只剩一点了,才将他放过。 护工这次依旧注意到,老板无声无息地端走了曲之厌剩下一口的豆浆杯子。 他故意将嘴压在之前留下的那个唇印上,用那种仿佛要将其拆吃入腹的眼神,看着轮椅上眼神空茫的男人,一点一点地将杯子彻底喝空。 赶在老板注意到自己偷窥之前,护工赶紧移开了视线。 随即,耳边就响起了来自老板的吩咐。 “今天上午,我来推他散步。” 听上去像是“今天的课程由我来上”,带着某科专业老师那种漫不经心的命令,曲之厌感觉到自己被护工交给了男人,随即就被推到了室外。 沿着院子中的小路,男人推着轮椅,迈着大步向前走,丝毫没有为了轮椅上的人减速的意思。 而曲之厌即使被这样推着并不舒服,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男人不主动开口,曲之厌也不可能说话,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直到轮椅停下来。 闻着茉莉花特有的清香,曲之厌意识到,男人推着他来到了花园里。 护工好像详细地介绍过这个地方,可这个地方的所有细节,好像都没在曲之厌的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他只知道这里种着花,仅此而已。 秋天掉光叶子,冬天沉默一季,直到春天才可能会重新发芽的植物,有更多则熬不过一冬,在越来越暖的天气里,只会彻底腐烂。 那你呢?曲之厌,你会什么时候烂掉?从现在开始吗? “所以你是在玩某种养成游戏么?先生?要我说这太麻烦了,您还是找个干净漂亮又健全的养在屋里,总比捡个破烂回家显得有品位些。” 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曲之厌兀自开口,仿佛要用这样冒犯的词汇跟语气,激将对方扔了自己。 “我要是再找个干净漂亮健全的带回来,这房子里可就没有你能待的地方了。”男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我该把你放哪儿?收到杂物间吃灰吗?” “扔到大马路上更好点。”曲之厌相当的无所谓,甚至带着隐隐的向往。 男人蓦地冷笑一声,态度完全变了,“把你扔大马路上,然后呢?看着你这副从轮椅上摔下来就再也坐不会去的破烂身体死在外头?” 他故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酷又残忍,曲之厌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随即便用更加释然的语气开口,“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很久都没有用这样文绉绉的腔调说话了,话音刚落,就被一口咬住了脖子。 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精准找到那个位置的,牙齿叼住喉结下方的气管,钳子一样地闭合,却是恰到好处的用力,完全不会咬破皮肤,只有越来越明显的窒息感,一**地袭来。 曲之厌大脑充血,脸涨得通红。 我要被他咬死了。 迎接车祸只是一瞬间的冲动,可这种生命一点点流逝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却让死亡的恐惧一点点积累,一点点增加,直至到达某个阈值,突破之后,就猛地变为了另一种强烈的渴望—— 我还不想死。 曲之厌挣扎了起来。 男人并没有扣住他的手腕,所以即使因为窒息而手脚发软,曲之厌也依然用最大的力气地去推他的脸。 毫无章法地抵抗,就在他不管不顾打算用裹着石膏的腿去踢的时候,男人终于张嘴,放开了曲之厌的脖子。 剧烈地咳嗽,喘着粗气瘫在轮椅上,曲之厌的耳朵嗡嗡作响,因为恐惧而下意识地往后缩。 空茫的眼睛,凌乱的衣着,苍白的脖颈上突兀地印着一道红色的齿痕,脆弱,破败,像无助的小兽,只会激起旁人更加强烈的破坏欲。 曲之厌感受到一只大手抓住他的头发,轻轻向前拉,一直拽到对方的嘴唇贴上他的耳廓,一个温柔却冰冷的声音响起,“这种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明白么?” 等了好一会,曲之厌终于开口,声音很小,比昨晚的厨子还要嘶哑。 “……明白。” 拽着头发的手于是松开,变成了按在他头顶的动作,带着那种强行驯服的力道,一下一下地抚摸,男人再次开口,语气却带上了真心的夸奖。 “真乖。” . 回到房间以后,护工给曲之厌脖子上那个深得几乎见血的牙印上药,却对这个伤口的来历一个字都没问过,只把它当成是某个寻常的划伤,需要使用对应的药膏。 药上完,贴上一块防水敷料,曲之厌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静一会了,护工却又把他推出了房间。 “怎么——”惊愕还没有完整出口,护工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将声音收了回去。 “老板让你去厨房陪他做饭。” 是了。 差点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金丝雀怎么有资格提要求呢。 金丝雀必须乖乖听话。 护工于是便看到,刚刚有了点生动表情的曲先生,又重新变得死气沉沉。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却也没有立场反对老板说过的话。 毕竟这个要求在护工看来完全合法合理,而且签了合同自己的工资还捏在对方手中,他也张不开那个反对的嘴。 所以将曲之厌推进厨房之后,他就找借口离开了,还不忘说服自己,只是因为老板不喜欢被员工盯着做事他才离开的。 听着护工离开的脚步声,曲之厌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即便心里有一丝奇怪的被背叛的感觉,他也选择性地忽略了,他和护工又没什么亲缘血脉一个是被雇佣的员工,一个是被豢养的金丝雀,要不是中间有个金主,谁又能认识谁呢。 对于金丝雀的职业素养,曲之厌从之前的室友那里了解过一点,无非就是不要惹金主生气,金主说什么就做什么,不能反抗金主的命令,尤其是在床上。 小作怡情,大作伤身,切记切记。 最后这句是被特意拎出来强调的,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曲之厌却只想笑。 他根本连“作”的心思都提不起来,哪还分什么“小作”和“大作”。 而厨房里金主的好心情,也丝毫都没有将曲之厌感染。 没错,即使没有哼着歌,只是一言不发地摆弄锅碗瓢盆,曲之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兴致勃勃。 可这份愉悦对曲之厌来说,却仿佛灼人的岩浆,让他只想远离,手下意识地摸向轮椅,又绝望地发现,护工再一次锁死了轮椅的限制器。 他现在只能一动不动地被钉在原地,被迫接受金主的情绪,枯坐于此。 手不由得抚上那个被敷料覆盖的牙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残留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事了,明明大货车撞过来的时候已经安心赴死了,可直到被叼住咽喉,锁住气管,心中却没有一丁点对于即将赴死的释然,反而全是恐惧。 原来,我是想活下去的吗? 可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为了给某个不知名的金主,当一辈子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吗? 曲之厌枯坐在轮椅上胡思乱想,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厨房中瞎忙活的金主身上。 直到被推出厨房,听着男人略带得意地宣布开饭,曲之厌才猛然意识到,这家伙居然真的做出了一顿能吃的午饭。 至少鼻子闻起来是这样的。 能吃。 至于味道如何,曲之厌吃不出来。 舌头上挥之不去的苦味阻碍了他对于美食的品鉴,即使吃进嘴里都是一模一样的微苦,却也能口是心非地敷衍,“嗯。挺好。味道不错。” 金主信以为真,不断给他碗里夹豆角,还得意地跟曲之厌讲述他的学习过程。 “本来做饭就是这么简单的事,随便弄一弄味道就很不错了。” 这番说辞的可信度,其实相当存疑。 因为当天半夜,曲之厌就上吐下泻,被救护车拉去了医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120呼啸着,直奔曲之厌上次被抢救的那家医院。 诊断结果,是食物中毒。 经过一轮洗胃之后,曲之厌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输液,护工则在走廊上接受护士严厉的数落。 “没有彻底做熟的豆角中含有皂苷等天然毒素,必须经过彻底的烹饪才能吃。这种常识性问题,你作为护工,应该清楚才对,本来病人就还在恢复期,你们不多加小心,居然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护工作为背锅的,就只能唯唯诺诺,点头哈腰地是是是。 门外的声音消失了,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工走进来,曲之厌睁开了眼睛。 “林哥,对不起。” 突然响起的道歉声把护工吓了一大跳,“曲先生,你不需要向我道歉的!” 护士刚刚的数落在护工心里没留下任何波澜,可曲之厌的道歉却让他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还好老板现在不在,要不然他听到这句道歉,护工都怕他扒了自己的皮。 看长相和做事都像个正人君子,可却总会露出只属于法外狂徒的表情,护工直觉自己这位老板,还是少惹为妙。 护工的话,却并没有安慰到曲之厌。 他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我,护士也不会那么说。本来就是我的错,我也没什么可狡辩的。” 说完,就轻轻勾起唇角,没有焦点的眸子空洞地注视着某个不存在的地方,明明做出的是个带着笑意的表情,护工却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着一层厚重的灰色。 并且越来越浓,越来越多,就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将他彻底压在下面,直到窒息为止。 “这……也不能这么说。”为了驱散这种怪异的感觉,护工干巴巴地开口,却也只能干巴出来这么一句。 实在是这件事所有的当事人中,偏偏罪魁祸首的身份最敏感,you know who。 “确实。”曲之厌脸上的笑变得更加明显,笼罩着他的灰色却也变得更加浓郁。 “我去给你买电解质水,医生说你要多喝水。”护工绞尽脑汁,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出了病房,迫不及待地离开那个让他觉得越来越难受的环境。 穿过走廊,拐进公共休息区,护工意外地看见了他现在的老板。 老板正在打电话,流利的英文一串接着一串,护工只能听懂零星的几个单词。 他没有打扰老板,只是在自动售货机那扫码买了一瓶常温的电解质水,拿着就走,却被老板从背后叫住。 “林桐。” “老板?”他回头,就看见男人已经放下电话,朝他走了过来。 手中的电解质水被抽出来,拿在了男人手里。 “等我叫你再进去。” 男人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护工只能在公共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无所事事地来回划。 “叮咚。”手机来了条消息。 打开聊天软件一看,是老板发来的私信。 【转账说明:奖金】 5000块。 护工眼睛一亮,马上发过去了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后面跟着“感恩”。 对面什么都没回,但护工也能安下心来,坐在这继续玩手机了。 . 病房的门开了又关,曲之厌刚想开口,就听出了脚步声的细微差别。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他重新咽下。 “你想说什么?”男人的声音响起,然后是瓶子被搁在床头柜上的声音。 “没什么。”曲之厌敷衍道。 敷衍完他就重新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打算跟对方多余废什么话的表情。 男人轻笑一声,也不打算追究,却直接上手,将曲之厌扶着坐了起来。 动作有些粗鲁,而且十分的生疏。 曲之厌连问都不问,顺势就坐在了病床上,拧开瓶盖的声音传来,一个瓶口怼到了他的嘴唇上。 “张嘴,把它喝了。”男人的语气依旧是习惯性的命令。 “我可以自己拿着喝。”他说着就抬起那只没有插留置针的手,却被一把按住。 “就这么喝。”态度比刚才更强硬了些。 曲之厌沉默片刻,这回没打算跟他唱反调。 实在是脖子上的牙印还在提醒他,不要轻易去试探对方的底线。 他微微张开嘴,喉结滚动,将本不应该味道微苦的电解质水喝下。 本以为只用喝三五口就行了,可没想到的是,男人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直到曲之厌喝掉大半瓶,才重新立起瓶子,拧上了瓶盖。 曲之厌微微喘气,有种自己终于从水刑中逃脱的错觉。 随后,他就又被扶着躺下。 说实话,曲之厌是稍稍有些困惑的,所以男人代替护工把水送回来,就是为了亲自喂他? 半小时之后,他就意识到了对方的险恶用心。 人有三急,更何况是刚刚喝了大半瓶水的曲之厌。 男人把护工叫回来,让他带曲之厌去厕所,却要求开着门,他要旁观全过程。 曲之厌浑身一僵,又很快彻底放松,本来就没有资格拒绝这拒绝那,干脆破罐子破摔。 回到病床上后,输液就换了一组药水,大概里面有安眠作用的药物,曲之厌很快就变得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 观察一夜,又顺便做了个复查,折腾完这一切,出院回到别墅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 护工推着轮椅进入别墅,曲之厌听着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是有别于之前男人的熟练。 香气顺着厨房的门缝传出来,闻着咸鲜浓郁,是非常能勾起食欲的味道。 油焖笋,榄菜毛豆,砂锅面筋塞肉,上汤娃娃菜,都是精致的家常菜,配上一碗软糯的白米饭,曲之厌坐在桌前,甚至听见了身后护工咽口水的声音。 新来的厨子听上去是个年轻的姑娘,活力四射地给曲之厌介绍今晚的菜色,说完就走了,她还要提前准备明天早饭的食材。 男人就是这个时候从楼上下来的。 啊。原来他在家。 曲之厌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已经能准确分辨来人到底是谁了。 刚要拿起筷子的手放下了,曲之厌安静等着,等到男人坐下,端起碗筷开始吃饭,他才摸到自己的筷子,以及装着米饭的碗。 “尝尝,你要是觉得不好吃,就再换一个厨子。” 男人似乎是瞟了他一眼,随即才开口,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一句话决定别人能不能拥有这份工作,而是像在家门口的花坛里换一块鹅卵石那么随意。 曲之厌却也因为他这一句话,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用力捏了一下似的难受。 他想到了无数次寻找工作,无数次被人以各种可笑理由开除的自己。 做过的时间最长的一份工作,也不过才三个月而已。 曲之厌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曲家,曲家却从不打算放过他。 仔细想来,似乎车祸之后,自被关进这座别墅起,他才久违地过上了一段时间的舒心日子,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绝望。 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曲之厌手上在机械地进食,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好像吃了不少,嘴里那种莫名其妙的苦味,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现在唇齿间残留的,是食物特有的香味。 手上的饭碗还没有空,曲之厌又夹了一个塞满肉馅的面筋,把最后一口饭也扫进了嘴里。 放下了饭碗又端起汤碗,汤汁鲜甜,娃娃菜脆爽,久违地吃到心满意足,曲之厌才慢了不知多少拍地想起来,他好像还没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觉得不用换。”藏起之前种种念头,即使提出正当需求,却也透着难以忽略的心虚。 “哦?那既然宝贝儿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将她留下吧。”男人说完,就朝着厨房扬声道,“小佘(音同蛇)。” “来了!”是年轻女孩活泼又开朗的声音。 “曲先生同意你留下了,还不快谢谢他。”曲之厌听着男人调侃中带着戏谑的声音,手指猛地就抠进了轮椅的坐垫里。 “真的吗?谢谢曲先生!你爱吃什么我明早给你做!”活力满满,惊喜万分,对比这个女孩子的元气,曲之厌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了,坐在轮椅上的,只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我不挑食,做你擅长的就可以了。”尸体开了口,尸体如是说。 其实是喜好已经被当垃圾丢掉了。毕竟曾经活着都艰难,怎么还会挑三拣四呢。 就你也配? 护工在厨房也已经吃完了晚饭,他推着轮椅将曲之厌送回房间,男人也紧随其后。 晚饭后是惯例的按摩,洗澡,都在那间改造过后空间巨大的三分离卫生间里进行。 而这次护工做这些的时候,他的老板是全程旁观的。 护工本人对此是完全无所谓的,他担心的是曲之厌会抗拒,会不自在,他又没有办法说什么,只想保持沉默,老板却偏偏让他一边按摩,一边讲解。 曲之厌躺在按摩床上,身体放松,大脑放空,想象着两个衣着整齐的男人,就这么自上而下地俯视自己,仿佛在看什么砧板上的鱼肉。 他现在也确实只能当一块没用的鱼肉,任人宰割。 按摩的重点在腿上,因为有几个月的时间不能走路,所以才需要按摩,防止肌肉萎缩得太厉害。 护工一边讲解,一边将手放在曲之厌的大腿上,打算按着自己惯常的手法,开始按摩这里的肌肉。 他讲解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曲之厌突然感受到第三只手,摸向了那个绝对不需要按摩的位置。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曲之厌就没了其他任何反应。 没有正常的闷哼,没有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喘息声也一如往常。 不论男人怎么捏,揉,上下搓动,甚至不嫌弃地用指甲轻轻刮过最敏感的地方,可手里的东西依旧软绵绵的,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曲之厌看不到护工那个几乎要瞪出眼眶的夸张表情,即是对老板突然朝这个地方动手的震惊,也是对手法居然烂成这个德行的愕然。 他都不敢去看老板,只是脑子里一直盘悬着同一个疑问,老板您难道从来都没自助过吗? 难道有钱人就连这种事情,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曲之厌不知道护工的表情,以及脑子里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有点疼。 太用力了,毫无章法,乱七八糟,这就是金主么,只需要被人伺候,从来都不需要伺候别人? 又是突兀地一疼。 曲之厌用鼻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用鼻子把这口气吐掉,听上去就像是一声叹息。 那只手突然就离开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重重的摔门声。 听着很像是某种恼羞成怒。 过了片刻,曲之厌忽然觉得有点冷。他打了个喷嚏。 护工像是突然才回过神来似的,赶紧打开了浴室的暖风系统,继续刚才被中断的按摩。 腿部传来熟悉的按压,曲之厌能感受到护工的视线,即使按摩的流程跟之前是一样的,护工也不受控制地总是去瞟他那个刚才被男人反复刺激的地方。 它软绵绵地垂在该在的位置上,就像曲之厌这个人一样,毫无反应,死气沉沉。 . 第二天一早,只有曲之厌自己吃早饭,金主不见踪影,也没人告诉他对方去了哪里。 早饭是很寻常的杂粮粥,却被厨师做出了新花样。 杂粮粥本身是没有任何味道的,配粥的小菜零零碎碎弄了七八种,荤的素的冷的热的都有,这些是咸口的菜,还备了炼乳跟淡奶,可以把略微浓稠的那份杂粮粥兑成甜的。 还有三鲜小馄饨和软糯的蒸米糕,小馄饨只有拇指的指甲盖大小,浮在清澈的鸡汤里,就好像一条条胖嘟嘟的小金鱼。 蒸米糕里夹了桂花蜜,就连桂花蜜都是厨师自己做的,她在桂花盛开的季节特意跑去当地,自己采摘,自己挑选,自己浸泡到从深山蜂农手上买来的花蜜中。 她见曲之厌吃完了,都没问自己做的好不好吃,只是热情提问,“曲先生你最喜欢吃哪一样?” 因为佘灵九就是这么自信,她做的饭菜,不可能难吃。 曲之厌推出去了原本装着小馄饨的空碗。 “好的!我知道啦!” 厨师完全不在意曲之厌的冷淡态度,以及没动几口的杂粮粥和蒸米糕,只是兴致勃勃地记下曲之厌的喜好,并自作主张地将菜单中的所有米类制品给删掉了。 唔,也许可以试试米线。 中午金主依旧没有出现,厨师做了红烧鲳鱼,小炒牛肉,风味茄子,清炒油麦菜,以及一碗酸辣汤。 主食是刻意做成汤圆大的小馒头,一口一个,嚼在嘴里,满是麦香。 午饭后就是例行的院子里散步,护工推着他在院子里走一圈,回去睡午觉,醒来就到了晚饭时间。 晚饭是海鲜面,汤面和烩面都有,汤面是兰州牛肉面里的“二细”,烩面就是“大宽”切成了菱形,四五样寻常的海鲜被佘灵九做出了花,也让曲之厌的胃口变得比之前好了许多。 晚饭后便是按摩和擦洗,而消失了一整天的金主,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曲之厌的浴室。 “你来指导,我来动手。” 金主开口,护工自然不敢反对。 一上来的手法就比昨天专业了不少,也不知道这一天下来,他到底是从谁身上练出来的经验。 曲之厌胡思乱想,内心毫无波澜,即使有人跟他一样,用同样的状态躺在金主面前,这事也与他无关。 思绪肆意飘荡,直到金主的手落在和昨天相同的位置,才让他回过了神来。 和昨天不同的是,现在曲之厌感觉舒服多了,对方似乎学会了控制力道。 跟昨天相同的是,曲之厌那个被全面刺激的地方,依然无动于衷。 曲之厌看不到金主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他只是感觉这人越来越没耐心了,力道很快就开始向昨天靠拢。 一个面无表情得像块木头,即使最脆弱的地方在别人手里被反复揉捏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个肉眼可见的气急败坏,本来这所谓的手法也只是学了个半桶水,马上就彻底原形毕露。 护工站在一边胆战心惊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曲之厌感觉到那只手离开了。 浴室陷入一片寂静,只剩暖风机的声音在头顶轰鸣。 就在这时,曲之厌笑出了声。 “你看,事实证明,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就连给你泻火都做不到,你干嘛还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这话问得真心实意,曲之厌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始终觉得对方将他带回别墅只是一时兴起的猎奇豢养,不然的话,谁会有闲心,去养一个又残又老,还功能不全的男人呢。 曲之厌没想到,他这句话,让金主也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停不下来。 笑声突然戛然而止,“你出去,把你的房门给我关好。” 男人轻描淡写的命令过后,是紧随而来的开关门声音。 护工跑得飞快。 浴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此刻,对方的视线如有实质,就仿佛一只放肆的手,将曲之厌从头打量到脚,从下打量到上。 任何人在面对这样的视线时都会觉得非常的不自在,曲之厌却懒得管。 随便吧,你爱怎样就怎样。 刚刚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他就已经觉得累了。 不知看了几个来回,那道黏在身上的视线终于消失,曲之厌的两只手腕被抓着拎起来,并固定在了头顶。 稍微动了动腕子,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手指骤然收紧,让他挣脱不得。 “张嘴。”男人命令道。 曲之厌一动不动,只是把头瞥到了一边,消极抵抗。 头顶是浴室撒下的没有温度的光,身下是变得越来越冰冷的按摩床,暖风的扇叶呼噜呼噜转着,吹在身上,却无端让人觉得浑身发凉。 仿佛这里并不是什么别墅的大浴室,而是某个警察局地下室的停尸房。 曲之厌就是解剖台上一具苍白瘦弱的尸体,只能无助地躺在那里,任人宰割。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得越来越远,恍惚间觉得自己飘上了天花板,自上而下地俯视,就看到了那个躺在解剖台上的自己。 一个黑色的后脑勺突然占据视野,彻底挡住了曲之厌的视线。 窒息感传来,他重重摔回了自己的身体里,眼前再次变得一片漆黑。 啊。是幻觉啊。 眼前出现的画面是幻觉,窒息的感觉却不是。 有人用手捏住他的鼻子,呼吸的本能让他下意识从另一个渠道获取空气,曲之厌终于如男人所愿,张开了嘴。 还没等他喘气,曲之厌的嘴就被另一张嘴给彻底堵住了。 男人在强吻他,毫无章法,肆意掠夺。 仿佛要把他嘴里的氧气都一口一口地吃掉,曲之厌胸膛剧烈起伏,却只能徒劳地感受着越来越强烈的窒息。 他开始奋力挣扎。 可双手被捏着腕子固定在头顶,双腿因为打着石膏连抬起来都费劲,男人的整个上半身都压下来,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那种砧板上鱼肉的感觉又回来了,比上一次更加强烈,当曲之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突然就不再挣扎了,只是放任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如上涨的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捏住鼻子的手和堵住口腔的嘴,却在这时被一起松开了。 身体的本能反应让曲之厌大口喘气,又被嘴里分泌出的口水呛到,猛地开始咳嗽,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一样。 按摩床上苍白瘦弱的身子微微抽搐,汗湿的长发因为挣扎而粘在了脸上,比平日笨重得多的双腿试着蜷起,又在隐隐传来的疼痛里颓然落下。 曲之厌最后只剩下了浑身瘫软地躺在按摩床上,将脸侧过去的力气,他继续小声地咳嗽,急促地喘息。 一只掌心带着薄茧的大手,将他汗津津的头发从脸上拨开,顺着额头向上,手指插进他的长发,五指收紧,一把攥住。 感受到头皮传来的牵扯感,顺着对方的力道被迫微微仰起头,将最脆弱的脖颈彻底暴露,曲之厌才恍然惊觉,自己只是被放过了鼻子和嘴,男人甚至没有松开那只掐着他双腕的手。 挺翘的鼻尖擦过下唇和下巴,鼻息喷吐在喉结上,曲之厌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随即就被一口叼住了喉结。 这次男人没有用力,只是牙关微微合拢,用那种恰好能让曲之厌感受到的力度,两排牙齿在喉结上来回碾磨,以此来告诫他—— “我掌控着你的全部。” 良久,喉结终于被放开,男人凑到曲之厌的耳畔,依旧是那副命令的口吻。 “你要听话,嗯?” 沉默片刻,曲之厌听到了自己其实没带什么情绪的回应。 “呵。” 第11章 第 11 章 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类似于“触底反弹”的原因,曲之厌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升起的是前所未有的烦躁情绪。 听话,听话,听瘠薄什么话? 你要玩就赶紧玩,怎么玩都行,玩坏了,玩死了也无所谓。 在这不上不下这么吊着算怎么回事呢?还是你觉得这样吊着才是最好玩的? “我要怎么听话?”第一次,曲之厌的语气变得如此不客气,甚至隐隐带着挑衅。 “哦?难道你不知道吗?”男人的语气当即就变了,他似乎觉得这很有趣。 曲之厌冷笑,“不知道。不知道的后果是什么?你来咬死我吗?就像上次一样?就像刚才一样?” 男人沉默不语,曲之厌就显得有些得寸进尺了,“你最好还是咬死我,这样最干净,也最省事。” “你在命令我?”男人也冷笑一声。 他再次用指尖碾上曲之厌的喉结,略带粗糙的手指握住纤细的脖颈,仿佛只要稍微一个用力,就能彻底回收曲之厌在人世间的账号。 没来由地,被掌控之人对于手指收紧,有了十分强烈的向往。 “没有,只是给你提个建议,采不采纳,看你。”手指微微收紧,在若有似无的窒息感中,曲之厌说得十分认真,语气中透着期待。 男人却再次冷笑,指节重重在喉结上碾压,听着曲之厌呼吸都变得困难,才凑到他耳边,留下一句“做梦”,起身就走。 开门的声音传来,才让曲之厌回过神,又很快陷入另一种思绪。 做梦?什么做梦? 曲之厌想了半天,努力去想对方这两个字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脑子里却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一样,雾蒙蒙的看不清,却又有体积,有分量,阻碍思考。 门那边传来的动静又打断了他的思考,是开门声之后,间隔了许久的关门声。 脚步声变了,曲之厌听出是护工回来了,脚步声来到按摩床边,继续刚才没有完成的按摩和擦洗身体。 曲之厌没有主动开口的习惯,护工也跟之前一样,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随意地聊点什么闲话,曲之厌回答不回答都无所谓,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耐心。 按摩结束,擦擦洗洗,护工给他洗了头发,换上新的睡衣,将头发吹干,才推着他回到房间里。 一切都和之前几天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之前男人在浴室里做的那些事被从这一天里彻底删除了一样,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有曲之厌本人记得。 以前是懒得想,现在是这个事实已经怼到了面前,不得不让他彻彻底底的清楚明白—— 护工是金主请来的护工,并不是他的护工。 护工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于金主的吩咐,因为金主给他提供工资,金主让他照顾自己这个半残的老废物。 第二天一早,餐桌旁男人的一句话,就瞬间让曲之厌没了胃口。 他说,“你今天搬到主卧去。” 曲之厌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资格,却依旧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眉毛也拧到了一起。 “既然你不知道该怎么‘听话’,那我也只能抽出时间来,亲自教教你了。” 男人把这话说得像是个纡尊降贵的皇上,完全没有商量的口味,只是纯粹的命令。 “……嗯。”除了这一个单音,曲之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这事就这么定了。 其实要搬的也就只有曲之厌本人,以及平时穿的几套家居服而已。 毕竟完全没有出门的需求,这个别墅里甚至只给他准备了拖鞋。 曲之厌被送到三楼,推进主卧,护工就直接离开了。 男人似乎在书房,不知面积的卧室里,现在只有曲之厌自己。 房间里的新风系统24小时运转,可曲之厌却依旧觉得空气中都充满了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雪茄味,这些味道也因为他的进入,而沾染到他的身上。 仿佛独自一人进入了猛兽的巢穴,他手无缚鸡之力,就只能任由猛兽宰割。 曲之厌自嘲一笑,他现在这个状态,似乎才终于有了点金丝雀的样子。 没有自由,只能被困在卧室里,大床上,在一日一日的枯坐中,等待主人的垂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坐在主卧中,曲之厌似乎才开始正经考虑这个问题。 心里却没有他之前以为的那种屈辱和难堪,有的只是一片空白。 似乎对以后可能经历的被侵犯也好,那些不可说play也好,都无所谓。 不是觉得都可以接受,而是根本不在乎。 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响起,却并没有脚步声传来。 上一次护工带着他参观三楼的时候曲之厌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一整层都铺着地毯,既隔音,又能让轮椅陷进去,自己转动轮子,相当的费力。 即使听不见脚步声,曲之厌却依然能感受到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越来越明显的雪茄气息。 “久等了,宝贝儿,我这就给你介绍房间。” 男人说完,就推上轮椅,带着曲之厌,开始第二轮的房间介绍。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可介绍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介绍了。 “这里是浴室,有个圆形的浴缸,在水里做的感觉肯定不一样。” “床头柜两边都有,一边放润.滑剂,一边放套,正好。” “床是两米的床,这么大,足够我们两个折腾。” “书房也是影音室,小电影和小视频配上立体音响,效果肯定更好。” “电梯的按键都在比较高的地方,所以你是不可能自己离开三楼的。” 曲之厌其实心里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介绍三楼,并且还是在护工明明已经全面介绍过一次的前提下。 可他一直保持沉默,什么也没说,什么反应也没给。 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对于自己的被侵.犯场所是否真的需要提前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三层的所有陈设,所有布局都被以相当黄色的方式重新介绍过一遍,就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 曲之厌完全明白男人为什么要把介绍三层的时间延得这么长,生理上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似乎对方在逼迫自己求他,否则的话,就只能承担脸面丢尽的后果。 曲之厌越来越坐立难安,可男人依旧无动于衷,逼得他只能主动开口,“请问,我能用一下洗手间,去上个厕所吗?” “当然,宝贝儿,你的所有要求,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光是听着对方的这个声音,曲之厌都幻视他脸上一定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男人的兴奋溢于言表,虽然曲之厌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在兴奋。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将轮椅推进洗手间,男人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直接将曲之厌从轮椅上抱起来,以那种给小孩子把尿的姿势,将他对准马桶,再次像个皇帝一样,纡尊降贵般命令道, “尿吧。” 曲之厌:“……” 怎么可能尿得出来。 人最基本的羞耻心,即使曲之厌这种活着也行死了更好的家伙,也是拥有这种东西的。 曲之厌无声拒绝,男人等了片刻,没等到他想要的回应,于是便一条胳膊穿过他的腿弯,另一只手十分生疏地按压着他的膀胱。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曲之厌被迫屈服,在对方满意的笑声中,溃不成军。 “真棒。”提好裤子,男人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叭”一声,响得夸张,听上去有点像主人奖励小猫小狗才会给出的亲亲。 可曲之厌根本提不起力气跟他计较这些,和依旧能单手牢牢控制住他的男人相比,刚刚的一番挣扎就已经让他气喘吁吁,连手指都抬不起一根,只能任由对方摆布。 被男人翻了个身,由背对着对方变为两人面对面,男人的手托着曲之厌的屁股,依旧将他牢牢地钳在怀里。 这个姿势让曲之厌本能地不安,他下意识身子向后,后背却靠上了墙,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墙边。 “现在,你需要补充水分了。”男人的声音响起,曲之厌却没听见水倒进杯子里的声音。 所以,要怎么补充水分? 这个疑惑并没有在曲之厌心里留太久,对方的下一个举动,就告诉了他答案。 先是欺身,将曲之厌整个人都牢牢地夹在对方和墙壁之间。 然后强吻,嘴被堵住,牙关被撬开,强势的入侵不给一丝反抗的机会。 最后渡水,男人将刚刚含在嘴里的一口水以这样的方式,送进了曲之厌嘴里。 曲之厌也终于忍无可忍,不等对方的口唇离开,他就直接将满嘴的水用力吐了回去。 毫无准备之下,男人理所当然地呛了水。 可他即使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着,也要故意靠过来,一手托着曲之厌不让人往下滑,另一只手抓着曲之厌的长发,将头搁在曲之厌另一侧的颈窝里,将他整个人都禁锢住。 即使咳得快断气了,男人也要拉着曲之厌跟他一起难受。 曲之厌本来就没有力气挣扎,被这么一挤压,就连还没彻底愈合的肋骨都跟着疼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最好你再用力一点。 就在曲之厌一心幻想着自己肋骨被男人压断,然后直接插进心脏死个痛快的时候,男人却突然笑了起来。 边咳嗽边笑,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浑身颤抖,停不下来。 曲之厌做梦都没想到,在自己小小的报复之后,男人会是这么个反应。 没有恼怒,没有宽容,而是笑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12章 第 12 章 疯子好不容易止住狂笑,手臂依旧牢牢地箍着曲之厌。 “好。很好。非常好。” 男人由衷称赞,却比他之前的那阵狂笑更让曲之厌觉得毛骨悚然。 你到底在夸赞什么? 曲之厌脑子里的问号一闪而逝,来不及深思。 因为男人动了。 转身,抬脚就走,柔软的拖鞋踩上柔软的地毯,无声无息,曲之厌根本不知道他要抱着自己去哪。 直到坠落之感突如其来,他被男人扔在了床上。 但是轮椅没有被推过来。 因为全屋通铺的地毯,曲之厌听不见男人的脚步声。因为主卧里满是男人身上的味道,曲之厌判断不出男人到底是依旧站在床边,还是早已离开。 曲之厌始终觉得有不止一道视线黏在他身上,却也清楚按着男人的性格,他不可能允许除他们俩以外的任何人常驻三楼。 所以这若有似无的视线,到底是什么? 其实曲之厌根本懒得管。 爱是什么是什么,是个隐藏在暗处的杀手组织更好,还能干脆利落地把他杀了,永绝后患。 曲之厌就这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动不动。 直到闹钟的声音让他回神。 而独属于男人的温度与气息,则越来越近。 曲之厌被抱起,放在轮椅上,推进电梯,到了一楼。 午饭,依旧是佘厨师擅长的家常菜,曲之厌的饭量照之前没什么变化,即使这一上午由于搬到三楼而情绪败坏,却奇迹般地并没有影响他的胃口。 曲之厌觉得,这可能得归功于厨师地道的秦味臊子面,热油泼在葱花蒜末辣子面上激发香味,再浇上现做的各式臊子,荤的素的搅拌在一起,滋味丰富又激发食欲。 直到吃饱,曲之厌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难得又少有的好心情,源自于美味食物带来的满足感。 而这少见的好心情,都在感受到身后推轮椅的人是金主而非护工的时候,戛然而止。 又被从一楼推上了三楼,一想到三层的那个与囚笼无异的主卧,曲之厌第一次生出了“还是尽快恢复健康更好”的心态。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比现在更多的自由。 多可笑啊,原本一心求死的自己,居然会因为厌恶一个男人,而产生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念头。 即便只是为了逃离。 轮椅被推上三楼,生理需求再次被金主握在手中,不过金主没闹上午的那套幺蛾子,曲之厌顺势也就没了之前的那番排斥。 可解决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基础,解决之后怎么度过下午时光就不基础。 曲之厌本以为自己会像上午一样,被一个人扔到床上,在胡思乱想中度过整个下午,男人却把轮椅推进了影音室,并告诉曲之厌,下午要用来看电影。 听对方的语气,看完这个电影是需要耗费一整个下午的,那得是部什么样的电影? 曲之厌不知道,也懒得去猜。 不过,对方非要自己跟着一起看的电影,多半不会是什么正经电影。 从轮椅被抱到沙发上,曲之厌听着前方窸窸窣窣的声响,脑子里是一整片的空白。 似乎想象力已经彻底累了,没什么可想的,也没什么可期盼的,都随便吧,怎样都行。 身边的沙发凹陷下去,男人紧贴着他坐下,他听见了电影开场的配乐。 以及男人带来的电影解说。 “《感官世界》,日语原声。” 很好。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电影。 曲之厌到现在还记得自己曾经的狐朋狗友之一,那个大导演家的小儿子是这么介绍这部电影和电影导演的。 “虽然《青春残酷物语》被收入日本名片200部,《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获得了戛纳提名,但我还是要说,大岛渚最伟大的电影,应该是这部《感官世界》!” 没有大人在家的别墅,设备顶尖的私人影院,五六个或濒临,或已经迎来青春期的男孩,锁上门,关上灯,一起在大银幕上看这部r18级别的日本电影。 电影的具体情节曲之厌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小影厅里其他人都对着女主角的白皙皮肤和饱满红唇不停咽口水的时候,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子拉碴的男主看,根本挪不开视线。 别人都在想象自己是男主,只有曲之厌,将自己想象成了女主。 他谁也没告诉。 那之后不久,曲之厌的人生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他再也没有闲心,也没有余裕去琢磨自己到底为什么喜欢的是同性而不是异性。 所有的悸动都被死死压住,所有与生存无关的消遣,都不配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如此过了这许多年,曲之厌从来没想过,他会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以这样的方式,重温这样一部电影。 情节都忘了没关系,身旁的男人会用故意带着蛊惑的低沉嗓音,细细地给他解释。 看不见也无所谓,既然影片的名字叫《感官世界》,那就不断地进行着感官上的刺激。 女主的低喘声被男人彻底忽略,男主都做了什么,却被全方位地描述。 不仅描述,而且实践,因为是原声而非配音,曲之厌也不知道男人到底有没有篡改情节,他只知道对方那两只不老实的手在他身上肆意妄为,配合着男人口中的情节,付诸实践。 不论是男人还是曲之厌,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电影的情节,配乐,台词和男人手上的动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目的。 可曲之厌和男人也同样都已经意识到了,这几乎算得上是全方位的刺激,到底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结果便是徒劳无功,无动于衷。 听到电影被突然按下暂停那戛然而止的声音,以及男人堪称是气急败坏的呼吸,曲之厌甚至有些想笑。 闹钟声再次响起,身旁传来了男人低声的脏话。 “操。” . 轮椅又一次被推下了楼。 餐厅中饭菜的香气告诉曲之厌,晚饭时间到了。 原来闹钟是这么个用处。 曲之厌还是觉得这有点怪,为什么吃饭还要定闹钟?每天固定的时间吃饭,差一点都不行? 但这种问题及时问出口,男人也不一定会正经回答,所以为了避免麻烦,曲之厌决定闭口不言。 晚饭吃的是改良版的俄餐,浓郁的罗宋汤,炖得软烂的土豆牛肉,两种面包,碱水包和小餐包,以及铁板橄榄油煎的西兰苔。 一只脆皮烤鸡已经彻底拆骨,端上桌来的时候外皮依旧脆脆的。 这一桌晚餐没那么精致,却滋味浓郁,也让曲之厌嘴里的苦味变得更淡了些。 他难得多吃了一个全麦的小餐包。 晚饭后是护工的例行按摩,不仅能帮助消化,还能延缓肌肉的萎缩程度。 金主依旧站在一边旁观,依旧在护工按摩到腿部的时候制止,自己用更加熟练一点点的手法去刺激曲之厌,也依旧只能收获一个毫无反应的地方。 男人离开了,护工继续。 曲之厌的心却提了起来,像在等着第二只靴子落下。 男人去而复返,正好掐着护工给曲之厌按摩清洁结束的时间。 被抱起,被放在床上,被粗暴又急切地亲吻,曲之厌虽然心如止水,却突然察觉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 他在男人离开他嘴唇的间隙,语气有些空洞地开了口。 男人理所当然地误会了,误会曲之厌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前戏,他明明可以直接用强的,反正曲之厌现在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办法。 “为什么?”男人轻笑着重复了一遍曲之厌的问题,回答的却是他听不懂的话。 “被动的强迫有什么意思呢?主动才有意思,你说呢?” 什么主动被动的,曲之厌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男人这个吻给他的感觉,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根本没有男人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 可这句“为什么”本身就是失言,所以曲之厌只是再次保持沉默,不发一言。 男人似乎有些不满他的状态,又狠狠地在他颈侧留下一个牙印,才终于放开了他。 曲之厌听到了台灯关闭的声音。 关灯之后,男人就再次凑过来,把曲之厌当成个大号抱枕似的,将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曲之厌只能直挺挺地躺着,浑身上下都被禁锢住,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他忍不住动了动。 “别闹。睡觉。”男人的胳膊蓦地一收紧,嘟嘟囔囔的声音在曲之厌耳畔响起。 “……”曲之厌沉默下来,由衷地觉得,人在无语的时候,确实是会想笑的。 你大爷的到底是谁在闹? 他又动了一下,消极又无声的抗议。 胳膊于是收得更紧,“你要是再动的话,我就用毯子把你裹起来了。” 听得出来男人确实困了,声音变得更加黏糊,含混着抱怨,听上去更像个小男孩。 虽然觉得自己因为他这句话而升起的异样情绪十分恶心,但曲之厌也真的没有再动。 . 从浑浑噩噩的睡眠中醒来,曲之厌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是一阵酸痛。 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个晚上,他觉得自己居然能睡着,简直是个奇迹。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反正身旁男人留下的温度早已散尽,明显是已经离开好一会了。 没等多久,护工就来到了主卧,帮他洗漱,推他下楼吃午饭。 午饭只有他自己吃,曲之厌没问,是护工主动告诉他,老板有工作要忙。 曲之厌并不在乎。 偌大的房子里又只剩下了他这唯一的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不过没有了之前那个令人讨厌的厨子,曲之厌对食物的厌恶,自然也少了几分。 每餐之前响起的闹钟声消失了,跟那个男人消失了一样,都让曲之厌心头像是被搬走了一块石头。 几天后,他刚吃完早饭不久,男人就突然回来了。 并不由说分地推上轮椅,将曲之厌推出了别墅的大门。 “带你去个地方。”他是这么说的。 去哪? 随便吧。 为什么? 懒得管。 曲之厌彻底放空自己的大脑,像个玩偶一样任由别人将他搬来搬去,推到某个地方。 敲门,推门而入,在一片死寂中,轮椅停下来了。 然后是一声尖叫般的惊呼,带着曲之厌到死都忘不了的熟悉音色。 “曲竞舒,你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尖叫的人,是曲之厌的亲生母亲,蒋沐。 曲竞舒,是自己曾经那个没有血缘的便宜大哥,曲诚安的亲生儿子。 所以…… “爷爷,蒋奶奶,小叔,你们好啊。” 曲之厌的身后,是曲竞舒带着笑意的问候,听上去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洋洋。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爱人,他现在重伤未愈,失礼之处,还望大家海涵。” 轮椅的轧轧声中,曲竞舒一边将曲之厌推到桌前,一边十分随意地开了口。 身旁的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响起,清淡的雪茄气息落在了椅子上。 “蒋奶奶,您也坐,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可以上菜了。” 曲竞舒的前两句是给蒋沐说的,后两句明显是在吩咐服务员。 . 曲之晏第一次见到曲竞舒,是在12岁那年。 除夕夜,曲家的所有人都在守岁,只有他跟着一大群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半大小子,坐着某个表哥开来的改装厢式货车,去郊外的土坡上飙雪地摩托。 玩儿得浑身热汗,将近12点才从后门溜回曲家,悄悄回到卧室就发现,自己的床上多了个坐得端端正正的小不点。 小不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地看着他进了卧室,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房间的主人,并在曲之晏打算喊人来把他撵出去之前,就自己顺着床边滑下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曲之厌看着他又钻进了另一个没人的空房间,只觉得莫名其妙。 到了凌晨,下楼给曲洪峰敷衍着拜了个年,在曲家旁支们浮夸又虚伪的称赞声中收一圈的红包,然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继续跟朋友排位到天亮。 等到他睡饱了起床,已经是大年初一的下午了。 那个时候他才想起来问蒋沐,昨晚上那个小屁孩到底是谁。 “是你大哥的儿子,叫Jacob。” “雅各布?他妈是外国人吗?”曲之晏对这个答案表示怀疑。 蒋沐摇了摇头,曲之晏也没再问。 反正他讨厌曲诚安,连带着也对他家的小崽子不感兴趣。 . 蒋沐在曲竞舒吩咐完服务员之后,就慢慢的跌坐回了椅子上。 她看看曲洪峰,又看看自己的小儿子曲擘,最后才把视线落在了曲竞舒身上。 曲洪峰一言不发,她也就不敢主动去问,但是眼中那句“你到底想要怎样”,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只有曲擘是唯一的状况之外,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对面轮椅上那个瘦削又苍白的陌生男人。 他长得跟妈妈有一点像,却比妈妈更好看。 曲擘看着这张脸,想到了前阵子流行的那个“叔系帅哥”话题,陌生男人如果参与了这个话题,那就没有当初的话题榜第一什么事了。 至于曲竞舒这个比自己还大好几岁的侄子,曲擘只见过照片,据说他现在在曲氏的海外分公司担任二把手,而公司的大权依旧牢牢地握在他那个年纪大到给他当爹都没问题的大哥手里。 曲擘瞟了一眼总是被误认为他爷爷的亲爸,却发现曲洪峰脸上是和蒋沐截然不同的平淡。 甚至隐隐透着窃喜。 “?”曲擘不禁冒出了一个问号。 为什么亲孙子带了个男人说这是他爱人,父母的表现都这么奇怪? 妈妈看起来是那种带着恐惧的震惊,爸爸的窃喜则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曲擘不禁把前段时间父母之间的对话都回忆了一遍,他想到了基金,想到了股份,想到了大哥,最终想到了继承权的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 同性恋注定不会有血脉后代,只凭这一点,曲竞舒就已经失去了曲家的继承权。 曲擘不由得再次把目光放到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身上,眼神里倒是流露出了些许对他的欣赏。 但下一刻,他就莫名后背一凉,感受到了一股充满恶意的视线。 抬眼看过去,就发现是曲竞舒,正用一种仿佛要刀了他的视线,恶狠狠地看过来。 甚至用身子将男人的身子与曲擘隔开,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曲擘的欣赏于是便尽数变作了同情,跟这么个家伙在一起,看上去还是不幸占了大多数啊。 在这短暂的眼神交锋中,轮椅上的男人一直面无表情,仿佛变作了一具活着的雕像,一动不动。 . 曲之晏第二次见曲竞舒,是在14岁的春节。 那时候的还不知道,短短的几个月后,他就会从人人捧着的小少爷,沦落为人人嫌弃的寄生虫。 这年他因为前阵子有些着凉,所以就被曲洪峰和蒋沐拘在了家里,只能打打游戏上上网,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除夕那天,曲之晏在楼下跟亲戚们待烦了,便自己一个人跑上楼去,在房子里乱晃。 晃荡到书房,曲之晏就在重重叠叠的书架间,看到了一个比两年前长大了一点的小豆丁。 小豆丁正坐在窗边的一张小桌子旁,桌上放着一个电子计时器,一本明显不是英语的书,以及一本厚厚的跟砖头一样的字典。 曲之晏绕着小桌子走了一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看不懂书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直接问问。 结果在他开口的前一秒,桌上的计时器就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小孩则十分淡定地关掉计时器的声音,合上那本语言未知的书,从脚边的书包里,掏出了一个作业本。 作业本上的名字分两行,一行英文的,一行中文的。 【Jacob·Qu】 【曲竞舒】 哦,原来是你。 曲之晏当即就对他没了兴趣,撇了撇嘴,转身就走。 转过书架,曲之晏好奇心作祟,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小孩一眼,没想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四目相对。 曲之晏又被吓了一跳,实在是对方的眼神称不上友好,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像发现了猎物的狼崽子。 嗤笑一声,翻个白眼,曲之晏懒得理他,只是撇着十分不屑的嘴角,故意大爷似的溜达出了书房。 真是讨人厌的小鬼。 当初同样是小鬼的曲之晏,对曲竞舒的印象仅此而已。 . 再次见到自己这个大儿子,蒋沐其实是慌张的。 因为这是她向曲洪峰耍心机的最直接罪证,她把和前男友分手炮怀上的孩子安在了曲洪峰的名下,战战兢兢十四年,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 但她是幸运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曲擘这孩子来了,拯救了她本来要被曲家扫地出门的命运,即使曲洪峰执意要给她一张离婚证,她也能依仗着曲擘,母凭子贵。 所以她有多宠爱曲擘,就有多憎恶曲之厌。 她以为这小畜生逃离了曲家,自己这辈子就能彻底安心了,可她做梦都没想到,曲之厌居然会在这个时间,以这样的方式,重新闯入她的视线。 而且还是之前的那副死样子,话也不说,人也不叫,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 所以她才会失声惊叫,因为她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 . 曲之厌深陷在自己的回忆当中,耳朵仿佛像眼睛一样被堵住了,什么也听不见,只剩自己的过去如同烂泥翻涌一般的汩汩声响。 曲竞舒。 怎么可以是曲竞舒。 金主是谁都行,甚至是他之前认识过的那些同学或学弟都无所谓,为什么偏偏是曲家的人? 他想到了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钱包,想到了自己像个无耻的混蛋一样,拿空了里面所有的钱,然后又很快就遭到了报应似的,被仙人跳给骗得一干二净。 当初有多愧疚,现在这份愧疚就变得有多可笑。 一定很过瘾吧?看着名义上的叔叔被自己随意亵.玩,肆意羞辱,看他任人宰割的可怜样子,逼他向侄子求饶。 到头来,他过去的人生都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即使拼命逃离,也根本无法逃出曲家的手掌心。 所以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逃走呢? 还是同归于尽吧。 一起死。 死了干净。 曲之厌觉得自己想通了,声音也因此而渐渐回归到他的耳畔。 一个苍老的男性嗓音在此刻响起,听上去豁达,平淡,相当的冷酷。 “既然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那就不用太纠结于过去,现在过得好,未来不后悔,才是最重要的。你觉得呢,竞舒?” 【未来不后悔,才是最重要的。】 好。 身边年轻的男声于是跟着附和,表面听上去,是一副赞同得不能再赞同的模样。 “我觉得确实如此,爷爷说得没错,蒋奶奶,您也放松些,这个包间都是家里人。” 【都是家里人。】 真好。 餐具碰撞的声音清脆响起,年轻的女声在耳畔温柔提醒,“先生,盘子在您的正前方,牛排刀就在盘子的右侧,紧挨着盘子的位置。刀子有些锋利,请您小心使用。” 【刀子有些锋利。】 那可真是太好了。 曲之厌一把抓起桌上的牛排刀,扯住身旁的椅子,抡圆了胳膊就刺了过去。 尖叫,惊呼,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第一刀刺空了。 肾上腺素过量分泌,曲之厌觉得血液撞得鼓膜砰砰直响,小腿的疼痛消失,他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踩着石膏迈出一步,再次狠狠将牛排刀刺了出去。 尖叫声更响,在他耳朵里更加清晰的,却是另外的一个小小的声音。 “噗。” 曲之厌听到了。 他刺中了。 恨意在曲之厌没有焦点的双眸中燃烧,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了。 随即,他就再次听见了十分熟悉的笑声。 曲竞舒放声狂笑。 第14章 第 14 章 “好。很好。非常好。” 曲之厌听见停下狂笑的曲竞舒连连称赞,感受到曲竞舒一只手牢牢攥住了自己手中牛排刀的刀刃。 疯子。 他就是个纯粹的疯子。 浓重的疲惫如潮水般袭来,曲之厌仿佛瞬间就失去了浑身的力气,颓然地松手,疲惫地喘息,身子摇晃,踉跄着后退,跌坐回了轮椅里。 两条小腿终于开始针扎似的疼,疼得他开始干呕。 耳畔传来的声音,听起来一片混乱。 曲洪峰沉声怒喝,蒋沐尖叫着“怎么办怎么办”,曲擘吼着“你赶快止血”,并让服务员赶紧出去。 而曲竞舒,他笑得停不下来。 尖锐的嗡鸣开始插入这些噪音当中,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响到将乱七八糟的其他声响都彻底屏蔽,响到曲之厌的大脑再次变得一片空白。 仿佛灵魂已经与身体剥离,不知飘去了什么地方。 徒留身体停在原地,如同真正的行尸走肉。 . 曲竞舒站在原地,环视整个包间。 蒋沐缩在椅子上,手捂住胸口,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曲擘明显不知所措,却强撑着一副从容的嘴脸,试图表现得很可靠。 曲洪峰一脸的震怒,因为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所以他们大声吵嚷,以这样的表面功夫来掩盖自己真正的心思,仿佛嘴上的关心就是真正的关心,只要表现出了这种可笑的关心,就能让被关心的人确认自己确实是在被关心着。 怪可笑的。 难道以为我是跟你们一样的傻子吗? 对人类的真心还是假意,曲竞舒极为敏感。 所以对面三个人到底都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他扫一眼就能知道。 怪不得。 曲竞舒看向一直呆坐在轮椅上的曲之厌,怪不得他会在18岁那年,不顾一切地从曲家逃离。 “真是抱歉了,出了点小状况,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这顿饭,我们下次再约。” 曲竞舒完全无视自己依旧在流血的伤口,随手将牛排刀丢到一旁,如此说道。 . 脑子里嗡嗡的声音终于停歇了。 曲之厌渐渐从耳鸣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了一片寂静中,突兀响起的锁门声音。 为什么突然就没有声音了?为什么要锁门? 两个疑问在曲之厌的脑子里盘桓,脑子却拒绝思考为什么背后的原因,只任凭这两个问题绕来绕去,怎么也铺不满空荡荡的大脑。 锁门声之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一只带着黏腻腥气的手,十分用力地揉捏上了曲之厌的脸颊,让他的脸也染上与之相同的味道。 手掌蹭过下颌骨,手指划过鼻翼,最终一根温热中带着点黏腻的手指,蛮横地撬开曲之厌的牙关,和另一根趁虚而入的手指一起,在里面寻找着他的舌头。 顺便就将血液的味道留在了里面。 舌头被抓住,曲之厌轻轻撇头闪躲,对方并没有轻易地将他放过。 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同样蛮横的态度,将他的脑袋牢牢固定。 牙关轻轻合拢,牙齿压在依旧不安分搅动中的手指上,却使不出继续咬下去的力气。 即使被掐着下巴,曲之厌依旧慢慢抬起头,空茫的眼睛对着想象中曲竞舒脸的位置,破罐子破摔一般,就这么开口说了出来。 “这就是你的报复吗?” 因为嘴里的异物,因为舌头被控制,所以话说得含糊不清,只能勉强听清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因为嘴巴始终无法合拢,混着淡淡红色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一路顺着下颌骨,滑向下巴。 曲之厌听到,曲竞舒又笑了,而且是进入包厢以来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一样,开始用指尖一点一点地描摹曲之厌的口腔内部,将他每一颗牙齿的形状都细细抚摸,从门牙到臼齿,一个不落。 一边探索,他一边开口,慢条斯理,却没有回答曲之厌的问题,反而提出了另一个。 “所以,告诉我,你恨吗?” 恨?恨什么?恨曲家吗?还是恨带来这一切的曲竞舒? 那应该是恨的吧。 “恨。我恨你。我只恨你。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曲之厌无神的双眼变得更加空茫,失魂落魄般的喃喃自语。 “因为,这是我给你的惊喜啊,宝贝儿。你现在这么生动的表情,可比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可爱多了。”曲竞舒这回倒是认真回答了,带着曲之厌听不懂的,由衷的愉悦。 他的手指终于离开了。 “是吗。”凭借着生物本能,咽下一口带着腥味的唾沫,曲之厌依旧神色恍惚,似乎是在回应曲竞舒,也似乎是在反问他自己。 “是啊。”曲竞舒堪称愉悦的声音再次响起。 疯子。 曲之厌却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个词也再次萦绕于脑海,血腥味同样萦绕在鼻尖,久久无法散去。 微凉而潮湿的触感突然出现在脸颊上,曲竞舒拿着湿毛巾,一点一点地,动作温柔又仔细地将曲之厌脸上的血污擦干净,毛巾换了一块又一块,曲之厌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 “好了。”似乎是终于满意了自己的作品,曲竞舒说完,就推上轮椅,离开了这个其实只有牛排刀跌落在地的包间。 出了包间,倒吸凉气的声音就此起彼伏地响起,但曲竞舒不在乎,曲之厌则毫无反应。 . 被搬上车后座,又被搬回到轮椅上,家政早已等在一楼的大厅,将轮椅的轮子擦了个干干净净。 曲之厌看不见,两个家政都十分担心地看向曲竞舒,其中一个欲言又止,还没等开口,就被曲竞舒的眼神给压了回去,最终谁都没吭声。 曲竞舒推着轮椅,径直走向电梯。 身后的两个家政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就偷偷地去护工的房间找人了。 电梯来到三楼,曲之厌又被推回到了这个同样属于“曲家”的囚笼。 闻着主卧里熟悉的雪茄味道,向曲之厌袭来的,却只剩下无尽的绝望,绝望将他包裹,绝望将他淹没,绝望让他动弹不得,无法呼吸。 所以说,我这么多年拼命想逃离曲家的掌控,想甩掉曲家强行压在身上,如跗骨之蛆一样的枷锁,到头来,都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曲之厌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曲竞舒看着他,觉得这个人似乎已经在慢慢腐烂了。 “叔叔,告诉我,你怎么想的。”一片寂静中,曲竞舒平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这话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一样,让曲之厌的情绪突然崩溃,猛地抬起头来,空洞的双眼中,迸射出的是前所未有的怒火,“别叫我叔叔!”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疼痛还不够,曲之厌扬起拳头,狠狠砸向右边的小腿。 这条腿本来就伤得更重一些,之前的强行站立因为时间很短,但已经徘徊在二次受伤的边缘,如果再以这样的力道砸下去,后果就无法预料了。 所以这个拳头还没等落在小腿上,就被人一把捏住,对方又将他从轮椅上蛮横地拽起来,拦腰一抱,用力一甩,曲之厌就被曲竞舒给扔在了柔软的双人床上。 被甩上床之后,曲之厌的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着爬起来,想要继续对自己的小腿下手。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怪圈,形成了某个执念,让他除了“伤害自己”之外,脑子里根本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曲竞舒避开他的小腿,叠在他的身上,换来的是更加疯狂的挣扎。 曲之厌不说话,只是一味地跟对方较劲,想要用蛮力从曲竞舒身下挣脱出来。 于是曲竞舒换了个姿势,一只手将他的两个腕子固定在头顶,跪在曲之厌正上方,用膝盖夹着他的上半身,脚踝压在他的大腿上,勾起双脚,将他的腿也彻底固定。 空出来的那只手,则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整个过程相当迅速,整个过程,曲之厌在一刻不停地继续挣扎。 挣扎得越来越激烈,对方便也越来也用力,却始终是那种不会将他掐死的力道。 精疲力竭,气喘吁吁。 “啪嗒。” 仿佛是想象中的声音,曲之厌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到了他的脸上,带来熟悉的浓重腥味。 这滴血让曲之厌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后就像是突然将什么东西切断了一样,他一下子就卸了力道,绷得硬邦邦的身子软了下来,疯狂的挣扎彻底不复存在。 一时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两人气喘吁吁的声音。 固定住他的人离开了,曲之厌喘息着听见曲竞舒翻身下床,然后传来的就是另一股牵扯的力道。 他被重新扔回到了轮椅上。 曲竞舒拿起对讲机,叫家政上楼更换床上用品,叫护工上楼来给曲之厌检查小腿,顺便包扎。 几乎是曲竞舒刚放下听筒,护工就拎着医药箱出现在了三层的楼梯口。 “先给他检查一下。”曲竞舒开口道。 护工只能听老板的,先给曲之厌检查被石膏覆盖的小腿,一边检查,一边听老板说曲之厌的腿都遇到了哪些状况。 初步检查之后,护工稍微松了口气,虽然之前短暂的强行站立,不过已经确认了,这个强度刚好卡在错位的临界值上,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因为两个家政上来换沾了血的四件套了,护工就推着轮椅跟着曲竞舒去了书房,给他包扎受伤的胳膊。 “胳膊上的这道伤口,是牛排刀割出来的?伤口有些深,且边缘不规则,您还是去医院缝针比较好……”护工一边检查,一边念叨,然后就被曲竞舒干脆利落地打断。 “用减张器。” “……好的。” “还好没割破重要血管,要不然就必须去医院处理了……” 护工继续叨叨,曲竞舒敷衍的“嗯”穿插其中。 曲之厌沉默地坐在轮椅上,两人对话的声音在他听来,就像是从劣质的收音机里面播放出来的那样,模糊不清,又严重失真。 “我肚子不舒服。”他突然开口,声音听上去平淡而冷静。 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护工当即看向老板,在曲竞舒的示意下,他放下手里弄了一半的伤口,匆忙将曲之厌推进洗手间,又匆忙离开。 因为拆开的减张器材质特殊,不赶紧贴在伤口附近,这个昂贵的玩意就彻底报废了。 曲之厌听见洗手间大门关闭的声音,就凭借之前的印象,拿起一条厚实的浴巾,放进洗手池,堵住下水道,打开了水龙头。 冷水将浴巾整个浸湿,曲之厌在满池的水中将浴巾叠起,拧都不拧,就直接从水里拿了出来。 他仰起头,用湿漉漉的,滴着水的浴巾,将自己的整张脸都盖住了。 很快,窒息感传来。 他一动不动,直至因为缺氧,身体开始轻轻抽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脸上的浴巾被劈手掀下。 生存本能让曲之厌大口呼吸,因为少量呛进气管的水而不住地咳嗽。 神色是无尽的落寞。 他将身体蜷缩起来,双肘撑着大腿,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好遗憾啊。又没死成。 “想死又没死成,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曲竞舒冷冷的声音戳穿了曲之厌的心事,语调毫无波澜,听上去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曲之厌一言不发,只是急促地喘息,不住地咳嗽。 “那还能怎么办?” 喘息着,咳嗽着,曲之厌声音寂寂,呢喃般自语。 曲竞舒似乎没听清他的嘟囔,就只是嘴角噙着冷冷的弧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衣服湿了一半,狼狈不堪的男人。 曲之厌一只手抓在自己的胸口,五指收紧,用力攥住,将本就干湿混杂在一起的上衣抓得皱巴巴的,神色变得有些痛苦。 “不想喘气。一喘气胸口就疼。快要疼死了。” 曲之厌重新直起身子,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变得让曲竞舒眼神一凝,几乎控制不住地就被带进了回忆里。 坐在轮椅上,狼狈又颓废的男人,却拥有了让时光倒流的能力,变回了14岁之前,那个嚣张的纨绔小少爷,嘴角勾起坏笑,深色懒散,仿佛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将傲慢当成一种可以炫耀的资本。 譬如现在的他,理所应当的态度,理所当然地开口。 “所以怎么办呢?大侄子?你让我死了吧。死了干净。死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吊儿郎当地提请求,一副无所谓对方到底答不答应,只不过是通知一声的模样。 “如果我拒绝呢?”曲竞舒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曲之厌脸上的表情一顿,瞬间就仿佛如潮水般褪去,又重新变得落寞。 他仰着头,瘫坐在轮椅上。 “那就拒绝吧。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此刻又像个被逼到死胡同里的无赖,滚刀肉似的,十分的光棍。 “哼。”曲竞舒冷笑一声,开口回答的,却是他最初的问题。 “既然你不想喘气,那我们就换另一种窒息的方式。放心。肯定能爽死你。” “哼。”曲之厌也冷笑一声,你想干什么?勒死人可是违法的。 下一秒,曲竞舒就告诉了他答案。 后脖颈被对方的手指大力钳住,膝盖蛮横地挤进曲之厌的□□,将他牢牢固定。 灼热的呼吸喷吐在被水浸得冰凉的脸上,曲竞舒恶狠狠地吻上了曲之厌的嘴唇,比之前哪一次都用力。 如果说之前的吻是胁迫,是强势,是为了威胁他听话而故作的恶狠狠,曲之厌从这个吻里,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 疯狂地啃咬,疯狂地吮.吸,疯狂地想要掠夺曲之厌胸膛里的所有空气。 原来不是打算勒死他,而是想要亲死他。 窒息感确实比刚才要猛烈得多,又让曲之厌忍不住地沉迷,也不知到底是因为窒息,还是因为这个吻。 曲之厌甚至浑身放松了下来,等待着窒息感达到顶峰,然后,一睡不醒。 可曲竞舒怎么会这么痛快地如他所愿呢? 堵住他的嘴突然就离开了,本能让曲之厌大口喘气,曲竞舒却又不让他彻底的痛快呼吸。 在他呼出一口气,正准备再次吸气的短暂间隙,嘴就又一次被堵住了。 又是一阵对氧气的掠夺。 又一次在窒息的边缘被放开。 没有规律,毫无节奏,就这么折腾了好几轮,曲之厌的所有情绪都被折腾没了,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种自己被对方牢牢控制的错觉。 瘫坐在轮椅上,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是源自于生物本能的畏惧。 因为曲竞舒彻底打破规律的恶狠狠亲吻没有任何预兆,让他根本预料不到下一次什么时候会到来,只能一边忐忑,一边抓紧一切时间喘息。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浑身脱力只能靠在轮椅上艰难喘息的模样,究竟又多么的迷人。 刚刚的一番折腾已经让曲之厌筋疲力竭,苍白瘦削的脸颊上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晕,剧烈的咳嗽将眼眶染成了粉色,一滴生理性的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滑落,流进了湿漉漉贴在脸侧的鬓角中。 他就这么瘫坐在轮椅上,承受着曲竞舒肆无忌惮的打量,对方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疯狂地想把这个即使落魄了十几年也依旧无损俊美容颜的男人,彻彻底底地据为己有。 双腿的石膏将他困在轮椅上,仿佛被折断羽翼的天使,只能任由别人肆意妄为。 等到曲之厌终于喘匀了气,曲竞舒却没有再次欺身上来。 他甚至感觉到对方的膝盖离开了轮椅的椅面,听着脚步声远去,脚步声归来,一条干燥的浴巾,就蒙在了他的脑袋上。 曲竞舒一改之前的强势,用十分温柔的力道,轻轻地擦干了他好久都没有剪过的长发。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样一紧一松的拿捏,最容易攻破人的心防。 可曲之厌内心是空的,他没有心防,他也根本没有心。 吹风机轻柔的风声在耳畔响起,将细软的发丝彻底吹得干燥。 湿漉漉的衣服被脱下来了,换上了新洗的家居服。 曲之厌被曲竞舒以一个抱小孩的姿势从轮椅上抱起来,稳步向前走去。 家政早已换好四件套,并离开了主卧,曲之厌浑身软绵绵地靠在曲竞舒身上,刚刚那股想要搞死自己的劲头,早就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累死了。早知道这么累,那还是不要死了。 可不死又觉得没意思。 吃饭没意思。睡觉没意思。每天枯坐在轮椅上,更没意思。 活着都没意思。 去死还太麻烦。 真无聊。 曲之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被放在了床上。 感觉到额头上多了根手指,被轻轻一戳,曲之厌就像完全没有支撑力似的倒了下去。 身侧的床垫凹陷,那根将他戳倒在床上的手指,现在顺着他的额头,顺着眉心,鼻尖,喉结,以一种让痒意从心底向外蔓延的力道,一路轻轻向下滑去。 最后停留在肚脐下方的某个位置不走了,开始一圈一圈地画圆,力道由轻到重,又拿捏得恰到好处。 曲之厌的呼吸变得稍微重了些,喘息几声,他却突然就笑了。 “居然这么考虑叔叔的感受么?你其实很想,是么?想的话,就不用再骗自己了,来吧,随你所愿。我都可以。” 曲之厌边笑边说,带着破罐子破摔般的挑衅,“还是说,其实你也不行,才只能用这种办法掩饰?” “叔叔,你知不知道你这么挑衅,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在拆卸腰带的金属磕碰声中,曲竞舒的声音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来啊,你要是不让我看到后果,我就只能认为你是在吹牛逼了。” 曲之厌却继续挑衅,像极了曾经的曲之晏。 “别骗自己了,我在邀请你,难道你听不出来么?亲爱的侄子?” 听着腰带被抽出,腕表被摘下,曲之厌感受着身边的床垫再次凹陷,却久久没有传来曲竞舒的声音。 他仔细听着,轻轻皱起了眉头。 “啪!” 突然一声脆响,是皮带对折后用力向两边一拉,两层皮带互相碰撞的声音。 曲之厌应激似的浑身一抖,心跳在漏了一拍之后,就突突突突地跳得飞快。 两只手腕再次被掐起,这回是被皮带给绑在一起,固定在了头顶。 “我当然听得出来。”曲竞舒凑到曲之厌的耳边,说话间喷吐而出的热气,让他半边身子都变得麻酥酥的。 “哼,拭目以待。”曲之厌以逞强的语气,掩饰自己内心的忐忑。 “放心,小叔叔,我肯定给你一个让你难忘的第一次。” 感受到胸前的扣子被一颗颗地解开,曲竞舒以居高临下的施舍,急躁又粗鲁的动作,掩饰他生疏的手法,愣头青的本质。 曲之厌一动不动地躺着,被不上不下地吊着,没有尽头似的等着,很快就然他感觉到了厌烦。 他忍不住开口道,“要不然你还是……” ……算了吧。 话还没说完,曲之厌旧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点……疼。 眼睛看不见,听觉和触觉就变得比之前要敏锐得多。 疼痛中带着一丝痒意,酥麻顺着脊柱一路向上爬入大脑。 啊…… 单音出现在曲之厌的脑海里,却还没达到让他将这个字脱口而出的阈值。 依旧很疼,可疼痛却带不来任何对方期待的反应。 曲之厌依旧无动于衷,他并不嗜痛,对他而言,疼痛就只是单纯的疼痛,仅此而已。 他甚至由一开始的浑身紧绷,变得放松下来,似乎是已经适应了曲竞舒对他的折腾,淡定得仿佛是个纵容孩子胡闹的长辈。 他这个状态就好像是在告诉曲竞舒,“没关系,你可以随意,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都不会生气的。” 可感受到这一点的曲竞舒生气了。 这种被人看扁了的感觉,他都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有体会过。 看着曲之厌胳膊上,脸上那些已经开始变得明显的各种痕迹,曲竞舒心中却没有任何快意,有的反而只是憋屈。 简直太憋屈了,憋屈得让他必须马上将其发泄出来,面对一直无动于衷的曲之厌,却又完全找不到任何发泄的途径。 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不知道到底什么是行之有效的办法,于是便打算出昏招。 为了刺激曲之厌的反应,曲竞舒开始撒谎。 结合曾经的事实编造谎言,张口就来。 “我爷爷发现你妈给他戴了绿帽,是我偷偷给你们做了亲子鉴定。” 随即他就满意地发现,曲之厌的表情,终于变了。 第16章 第 16 章 他的表情怎么可能不变呢。 那天在曲家一楼客厅里发生的一切,看完文件的曲洪峰,从楼上下来的蒋沐,面无表情板着张脸的管家,以及探头探脑的男女佣人,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曲之厌都历历在目。 这些记忆,清晰得就好像昨天才刚刚发生过。 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当初到底是谁,将这样的隐秘经过送到曲诚安面前,现在看来,已经有了答案。 曲之厌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 可是那天到底是怎么结束的,他却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就连那天之后发生的一切,也都变得断断续续,曾经的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只有某些片段如电影般在脑海中放映,剩下的更多,却都如同攥在手中的沙,漏了个干干净净。 他只记得自己在蒋沐跪下求饶又晕倒之后,有样学样,同样给曲洪峰下跪求饶,求他把自己留下。 可蒋沐可以用肚子里的孩子作为倚仗,那是曲洪峰无可辩驳的亲生血脉,而他就只有那个虚假的“招财童子”名号,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幸好曲洪峰迷信,觉得就这么把他赶走确实是犯了某些忌讳,因此留下的代价,便成了更改原本的名字。 当初的曲之晏不敢反对,于是他变成了现在的他。 被管家带去户籍科,管家当着整个派出所所有人的面大声嚷嚷。 “要给这孩子改名,改成‘曲之厌’,对,前面两个字不动,最后一个字,改成讨厌的厌,厌恶的厌,厌烦的厌。” 那时的曲之厌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这么多人听见,故意让自己丢脸,曲之厌只能一直深深埋着头,却听清了大厅里的每一声嘲笑。 当初户籍科的民警有没有嘲笑他,曲之厌已经不记得,他只记得办事效率非常的高,办事极其利索,在他的意识终于回归的时候,所有事务就都已经办好了。 于是第二天,管家就亲自跟他一起去了学校。 那时的曲之厌心里已经明白,管家跟他到学校,不可能是为了照顾刚刚改名字的他不受同学欺负的。 毕竟当初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怎么看都不像是站在他这一边。 所以跟照顾恰恰相反的意愿便显而易见,管家是押着曲之厌去学校的,并且要求他在全班面前,重新做自我介绍。 曲洪峰特意要求管家程录像,且必须将视频传给他。 同时早就知会了班主任,只有曲洪峰满意了,曲之厌才能从讲台前离开。 当时的曲之厌浑浑噩噩,一心只想着自己怎么样才能留在曲家,所以对曲家人的任何吩咐,都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 可他从来都没想过,那一天的自我介绍,会将他所剩无几的自尊,彻彻底底地撕碎,并丢到地上,任由旁人践踏,碾压,用力地踩。 班里的同学都是富家子弟,曲家的事情都或多或少听说了,听父母说起的时候只是好奇,等看到曲之厌这番自我介绍以后,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就都兴奋了起来。 没有什么能比班里多出一个不用担心任何后果的受气包更让人开心的事了,以前看曲之厌不顺眼的,曾经跟他结过仇的,甚至原本的狐朋狗友,都纷纷加入到了霸凌的阵营当中。 那个被霸凌的对象,只有曲之厌自己。 老师对此是再明显不过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也好,受过警告也罢,并不会更改曲之厌孤立无援的结果。 学校里的那些细节,其实曲之厌现在回忆,都有些想不起来了,甚至忘了那些曾经霸凌过他的人都长什么样子,只是那种绝望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他的骨子里,能跟随他一辈子。 当初那种仿佛被扒光了扔在熟人面前的耻辱,仿佛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纱,只留下模糊的钝痛,不清不楚,却会时不时用彻骨的难捱,提醒着曲之厌,它的存在。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在用带着兴奋的语气,承认他的卑劣行径。 . 狗屁的亲子鉴定。 那时候只有8岁的曲竞舒,还是无意中从父亲嘴里听来的,自己跟国内那个没大他几岁的小叔叔,其实毫无血缘关系。 “曲之厌那个小崽子居然不是爸的种!”曲竞舒现在还记得曲诚安那副兴奋到癫狂的语气。 不过曲竞舒听了这话,他的第一反应,却跟他的父亲相差无几。 因为早慧的孩子明白,将一个人据为己有的前提,是斩断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联系。 而从6岁那年的春节,当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漂亮又张扬的少年,曲竞舒的脑海里,就有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 这个人,必须是我的。 可是,如果他从小和曲之晏一起长大,还能用亲情来束缚对方,叫一声“小叔叔”,就能死皮赖脸地彻底黏住。 但他在国外,距离小叔叔十万八千里,疏远的亲缘,甚至不如对方学校里的好友关系紧密。 而且,已经知道自己喜欢男孩子的曲竞舒同样清楚,即使两个雄性之间不会产生后代,血缘依旧是两人跨不过的深渊。 曲竞舒也知道,如果他告诉别人他喜欢自己的小叔叔,是像罗密欧喜欢朱丽叶的那种喜欢,别人就一定会说,这都是他的错。 因为他喜欢上了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曲之晏小叔叔居然跟爷爷没有血缘关系吗? 曲竞舒也跟他爸曲诚安一样,开始兴奋了起来。 在得知曲之晏其实是他那个后奶奶跟男友的儿子,而他的后奶奶已经被爷爷甩过一张离婚证,只是因为怀孕而不得不继续住在曲家之后,曲竞舒就更兴奋了。 没有血缘关系真好,他就喜欢没有血缘关系。 当时的曲竞舒还不知道,这个简简单单的“没有血缘关系”,究竟给曲之晏带去了多大的噩梦。 . 曲竞舒的本意,是想用这样的垃圾谎言,激起曲之厌的情绪,让他有更多的机会,来达成他恶劣的目的。 但却是很显然的适得其反,那个原本就没有多硬气的地方,现在变得更加萎靡了。 整个人都颓然无力,彻底泄了气般地浑身放松,即使曲竞舒松开了他的手腕,抽走了那条皮带,曲之厌也一动不动。 过往的糟糕记忆在他脑海里转过一圈,回忆起对方兴奋的语气,曲之厌想了许久,最终就只得出了唯一的一个结论。 曲竞舒,大概是喜欢看他出丑。 曲之厌知道自己应该愤怒的,愤怒于他被对方当小丑来耍,愤怒他在未经任何通知的前提下,带自己闯入曲家人的聚会当中。 更应该愤怒的,是曲竞舒用那副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出那样让曲之厌咬牙切齿的话。 “我爷爷发现你妈给他戴了绿帽,是我偷偷给你们做了亲子鉴定。” 曲之厌已经不记得当初东窗事发的时候曲竞舒的年龄到底多大,他只记得曲洪峰扭曲的嘴脸,蒋沐跪下抓着曲洪峰裤脚的卑劣德行,一声接一声的苦苦哀求,却全然没把曲之厌当回事的无情。 明明曲之厌也是她亲生的孩子,她却仿佛已经彻底忘掉了他的存在。 所以没人理,没人管,没人爱的,到头来,就只有曲之厌自己。 于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原本那口提到心头的,满满的愤怒,就突然像个被戳漏的皮球一样,泄了个一干二净。 有什么可愤怒的呢,窝在角落里的可怜虫,落魄也好,狼狈也罢,再怎样的破烂形象,最终也不过是换得个“无人在意”。 活着也行,死了也好,总归是无人在意。 彻底认清之后,曲之厌那股憋在胸腔里的愤怒,就在高高提起,却还没达到顶点的时候,又彻底落了下去。 重新变得死气沉沉,也同样让原本看着,等待着他愤怒的人,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上不去,也下不来。 曲竞舒就是这样的感觉。 “怎么?得知这个消息,你不震惊吗?你不意外吗?” 于是他选择继续开口,继续用言语刺激,想要获得对方更多的反应。 可曲之厌却像聋了一样,仿佛变成了一条腐朽的枯木,了无生趣,无动于衷。 有什么可震惊的?有什么可意外的? 震惊和意外,难道可以改变现状,让时光回到过去,更改曾经的结论吗? 如果都不能的话,那我震惊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曲之厌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惜曲竞舒并不知道。 但即便他知道了,大概也会选择继续刺激,继续试图达成他想要的结果。 所以曲之厌的表现当然不会让他满意。 而曲竞舒一旦产生了任何的不满情绪,他都必须要发泄出来。 “你要真是我爷爷的儿子,我对你的兴趣反而会比现在更大,你觉得呢?” 曲竞舒的屁话刚刚说出口,他就看到,曲之厌的神色猛地就变了。 “看来,你也是这么想的。” 曲竞舒嘴角噙着坏笑,居高临下,故意曲解着曲之厌的意思。 曲之厌看不到他的坏笑,却能听出他含着坏笑的语调。 这句话像点燃枯木的一团火,将曲之厌所有黑暗的,负面的情绪做燃料,怒火熊熊。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起伏这样激烈,情绪转换这样迅速,就好像没有中间值,只在极度颓废和极度兴奋之间反复横跳。 但曲之厌没有深究自己的情绪问题,他现在就只想着发泄自己极度的愤怒。 一手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抡圆了胳膊,打算用力地,狠狠地给曲竞舒一巴掌。 虽然力道不小,但同样轮耳光的速度不快,再加上曲之厌看不见,更是没有任何的准头可言。 原本这个速度,这个准度,曲竞舒是完全可以躲开的,能躲得轻轻松松,可他偏不去这么做。 他反而嘴角勾起坏笑的弧度变得更大,故意用自己的脸,迎向了巴掌。 曲之厌这充满愤怒的一巴掌,就结结实实地扇在了曲竞舒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一个耳光结束,曲之厌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也消耗得一干二净。 他又重新倒了下去,让柔软的床铺将他包裹,像沉进肮脏的泥沼,幻想着被慢慢吞噬。 曲竞舒明显带着得意的声音,在泥沼上方响起。 “啧。你这一巴掌可真辣。宝贝儿。” 曲竞舒的恶心话仿佛不要钱一样,脱口而出,什么都说。 不仅如此,还故意抓着曲之厌扇他巴掌的那只手,贴上自己被扇的那侧脸颊,让曲之厌感受着升高的温度,再次开口。 “你来摸摸,是不是辣的要命?” 曲之厌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曲竞舒抓了起来。 他想将手抽出去的,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之前反反复复的折腾其实早就已经让他的体力透支,只是肾上腺素的异常分泌,给了他还能挣扎,还能扇曲竞舒耳光的错觉。 现在激素消耗殆尽,他深陷被子的泥沼中,只能一动不动地静待着疲惫如潮水般袭来。 将他兜头淹没。 . 曲之厌再回过神来,就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扇了曲竞舒一个耳光之后发生了什么,曲之厌没有一丁点的记忆。 就仿佛昨天剩下的时间被彻底挖走了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什么都没留下。 他听着餐桌边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什么也没问,对方什么也没说。 早餐依旧是各类面食,今天佘灵九做的是小吃摊特色,肠粉,豆浆,油条,大麻花,油炸糕,胡辣汤,以及北方咸口的豆腐脑。 还有小笼包跟蒸饺,鸡汤煮的肉燕。 营养搭配并不那么讲究,却每一样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即使曲之厌一直在回忆昨天被迫摸完曲竞舒的脸之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心不在焉之下,也依旧吃的比之前还要多一点。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稍微有些撑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勺子,用行动告诉护工,“我吃饱了”。 至于桌子另一边的曲竞舒,短短一天,他已经学会了将这个人彻底忽略。 即使没有办法再将他当成普通金主,曲之厌也依旧可以当他完全不存在。 昨天种种情绪都仿佛是泼在沙漠中的水,扬在空中的尘,太阳一晒风一吹,就彻底消失不见,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曲之厌内心再次变得空荡荡,无波无澜,平静如一潭死水。 早饭后,护工推着轮椅带曲之厌在院子里散步,闹钟响起,护工将曲之厌推回三楼,安置在主卧的床上。 闹钟再次响起,曲竞舒将他搬回轮椅上,下楼去餐厅吃午饭。 下午还是出门散步,在床上休息,下楼吃晚饭。 晚饭过后是按摩,洗漱,回床上休息,睡觉。 散步结束的时间,晚饭开始前的时间,按摩的时间,睡觉的时间,闹钟都像催命似的响。 第二天,曲之厌被闹钟吵醒,重复前一天的生活,周而复始。 似乎在经历了之前的种种突发状况与改变之后,曲之厌的生活终于规律了下来,而这规律下来的生活里,却伴随着之前从未出现过的闹钟铃声。 曲之厌以为曲竞舒还会再狠狠折腾几天的。 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就把瞎折腾暂停,用规律至极的生活取代之前的种种混乱,甚至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一改之前八爪鱼似的纠缠,反而手脚都规矩了不少,曲之厌都懒得去管。 就当他新鲜劲儿过了,已经腻了吧。 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周,护工给曲之厌做了又一次的例行检查,也终于说出了跟“还需要继续静养”截然不同的话。 “曲先生,骨头没有错位,也愈合得很好,你现在可以开始适当做些简单的复健动作了,不然肌肉会萎缩得更厉害,脱掉石膏后恢复的时间会更长。” 护工是商量的口吻,曲之厌是无视的态度。 似乎对方的话是说给了空气,曲之厌不仅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到了。 几个呼吸之后,曲竞舒的声音响起,“既然你不同意现在开始复健,那看来,是享受一直被我抱着的感觉啊。” 对此,曲之厌依旧保持沉默。 他心里知道护工说得对,现在开始复健是对方经过专业评估,深思熟虑之后才得出的结论,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按着护工说的去做。 可他不想做。 心中像是长出了一只手,在拉着他不断地往下坠。 似乎坐在轮椅上,规律进食一日三餐,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类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至于复健,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既然都不可能完成了,那干脆就别开始。 省得白白浪费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所以在护工和曲竞舒面前,曲之厌选择一言不发。 护工离开了,曲竞舒也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纵容了他的消极抵抗,曲之厌却没有丝毫放下心来的感觉,反而微微提起,一直不上不下地在那吊着,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的样子,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他的预感就成了现实。 曲竞舒找来了一个工人,计划将主卧的洗手间门以及门旁边的整面墙都拆掉,换成透明的钢化玻璃墙,以及□□合页的钢化玻璃门,确保洗手间的门无法上锁,自由开合,且内部一览无余。 听着曲竞舒跟工人讨论施工问题,曲之厌的汗毛当即就全竖了起来。 疯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师傅,你先去客厅等一下。” 少见地,曲之厌直接打断了曲竞舒和工人师傅越来越激烈的讨论。 讨论声戛然而止,短暂的沉默后,师傅腰间钥匙串稀里哗啦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怎么了,宝贝儿?”曲竞舒吊儿郎当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他惯有的那副轻佻。 曲之厌继续无视他对自己的那个恶心称谓,只提出自己的诉求,“关于换厕所门的问题,我请你打消这个念头。” “哦?”曲竞舒声音上挑,“凭什么?” 他问的不是“为什么”,而是“凭什么”。 曲之厌卡壳了。 是啊。凭什么。他凭什么听我的。 难道一个虚假的“叔叔”身份,就让你得意忘形,理所应当地以为,你这个逃出曲家的丧家之犬,竟然有资格来命令曲家海外分公司正经的继承人了吗? 那未免太得意忘形了些。 “哼。” 曲竞舒发出了一声,在曲之厌听来就像是冷笑。 “既然你说不出,那就我来替你说。”曲竞舒开口,曲之厌直觉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 “为了防止你再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洗手间里做什么傻事,要么从此以后你不许再进去,换成用纸尿裤,要么就拆墙改门。你自己选吧。” 曲竞舒的语气,仿佛他是在大发慈悲,而不是提出什么离谱要求。 曲之厌坐在轮椅上,气得浑身发抖。 这两个所谓的选择,跟让他从两团大便里挑一团顺眼的吃下去有什么区别! 偏偏曲竞舒还在那边火上浇油,“你其实应该高兴的,宝贝儿,不论你到底做出了哪个选择,都只是为了更方便照顾你而已,不用有心里负担的。” 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曲之厌着想,完全没有掺杂一丁点的私心。 曲之厌应该高兴吗?曲之厌应该愤怒。 曲竞舒用“照顾”来冠冕堂皇,偏偏他的龌龊想法,就只有曲之厌一个人知晓。 可知晓又能怎么样呢?知晓之人只能被困在轮椅上,任由曲竞舒为所欲为。 所以,为什么要被困在轮椅上? 明明复健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为什么偏偏要沉默,消极的拒绝? 曲之厌开始后悔,后悔昨天护工提议的时候,自己把情绪摆在前头,而彻底忽略了复健背后的意义。 成功站起来,就能成功逃离这里,逃离曲竞舒的掌控,逃离这个名为“曲家”的囚笼。 如幡然醒悟般,终于意识到问题,自己怎么会如此被动地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 明明从曲家逃离之后,朝不保夕的14年里,也从没想过要找个什么人,来当做支撑,当成倚靠。 “这样吧,以后我不会独自一人进入厕所,反正总得有一个人推着轮椅,就由那个人来监督好了。也省得你兴师动众地拆墙换门。” 收拾好情绪,伪装好面具,曲之厌用自认为完美而挑不出错的表情,回应了曲竞舒之前的那两个离谱提议。 一阵令人忐忑的沉默。 最终,当事人纡尊降贵,大发慈悲。 “也行。” . 装修工人被送走了,洗手间的门和外墙都不需要改装了,曲之厌的生活,暂时安全了下来,也平静了下来。 但平静的日子注定是短暂的,没过几天,曲竞舒那边就出了变故。 被电话铃声吵醒,又被曲竞舒堪称严厉的英文输出搞得彻底清醒。 虽然从小就是双语教学,但那14年的漂泊生涯,已经让他把外语忘得差不多了,只能通过零星的几个耳熟的单词以及当事人的情绪,来推测曲竞舒电话的大致意思。 大概这通电话对于曲竞舒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而放下电话以后,曲竞舒压抑着情绪对他说的话,则佐证了曲之厌的猜想。 “我必须出差一趟,你得给我乖乖的。” 曲之厌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任由曲竞舒用力地捏了一把他的脸,随即便起身离开。 他没说自己这趟出差到底要多久,而曲之厌,自有他的打算。 午饭是曲之厌一个人吃的,吃过午饭,他就找来护工,说出了他的诉求。 “你之前说的复健,可以给我安排相应的项目了。” 第18章 第 18 章 护工愣了一下。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之前对复健还满心抗拒的曲之厌,居然这么快就改变了想法。 不过他很快就露出了一个欣喜的表情,声音里都透着明显的愉悦,“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护工是有专业康复师资格证的,可以直接给曲之厌量身打造一套最适合他的复健项目。 其实这些项目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护工还是看在曲之厌之前体质差,轻微营养不良,所以才延后了复健的时间,要不然的话,其实一周以前就可以开始进行适当的锻炼了。 不过锻炼也不是一下子就上强度的,循序渐进的复健,才不会对刚刚愈合好的位置造成二次损伤。 现在曲之厌能做的复健,也不过是简单的抬腿而已。 自从得知曲之晏开始复健了,佘灵九做出的饭菜又换了个花样,不光每天都有丰富的肉蛋奶,还会跟护工一起监督曲之厌吃维生素D和液体钙。 “煲汤?不行不行。”曲之厌曾无意中听到过佘灵九和其中一个家政的对话,在对方询问为什么不煲点骨头汤什么的补钙时,厨师连连拒绝,都能想象得出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的模样。 “老火靓汤只是味道好啦,汤里除了嘌呤和调味料多以外,其实什么营养价值都少得可怜,不如直接吃肉来得实在呢。”佘灵九认真给家政科普。 在家政恍然的“这样啊”中,护工推着轮椅,从不远处路过。 生活似乎回到了曲竞舒还没有住进这栋别墅时的样子。 即使每天的吃饭、散步、按摩都依旧恪守着那个曲之厌不了解的时间表,即使他还住在充满曲竞舒味道的三楼主卧,至少催命似的闹钟声消失了,曲竞舒本人,也离开了别墅。 曲之厌本以为,随着曲竞舒的离开,那块压在他心上的大石头也能被彻底搬走的。 可事实却是,并没有什么改变。 胸口依然像是揣着一块沉甸甸的重物,他似乎已经忘了该怎么笑,该怎么哭,又该怎么让自己如一滩平静死水般的心绪有什么波澜或起伏。 虽然心怀厌恶,曲之厌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之前几乎全部的情绪波动,都来自于曲竞舒那个家伙。 他让他愤怒,他让他绝望,他让他的情绪宛如坐过山车一般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 现在曲竞舒出差去了,仿佛也带走了曲之厌的情绪。 不过至少曲之厌现在有事做了,护工不再每天例行公事一样地推着轮椅在院子里按着固定的路线散步,因为需要复健,复健的地点就安排在了一楼曲之厌原本的那个房间里。 家具被清空,专业的复健器械被护工一个电话都给安排进来,给墙上钻眼又打洞,叮叮咣咣装修了两天,才算是把所有的器材都安装完毕。 早饭过后,开始复健。 因为运动量的骤然提升,曲之厌的摄入有些跟不上消耗,胃口也自然变大了些。 再一次的复查,他的恢复程度也让医生十分满意。 接下来就是拆石膏了。 石膏拆除之后,固定骨头的克氏钉还需要在体内留一段时间,即便如此,也依旧让曲之厌许久没有波澜的心绪难得扬起了丁点愉悦的涟漪。 当天回到别墅,护工帮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洗了个热水澡,两人一起足足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曲之厌恨不得搓掉自己身上的一层皮。 不知道为什么,洗完这个澡,他总有一种落满灰尘的物件终于彻底洗净,焕然一新的错觉。 曲之厌心里清楚,自己就是那个物件。 物件。 这个词一旦出现在脑子里,曲之厌难得有了种想笑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灵光一闪,突然有了这样离谱的想法,可这个形容却莫名的贴切。 物件就是东西。 曲之厌不过是个东西而已。 也挺好,总好过“曲之厌不是个东西”。 这是自然的。 人怎么能是个东西? 人就是人。 是猴子变的。 猴子不是猩猩。 星星。星星在天上。 我可以去天上。 从天上一跃而下。 . 因为预后良好,复健的强度也提升了上来,曲之厌每天都能练出一身汗,即使已经及肩的头发全部扎起,也依旧经常会有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粘在额前,有时候甚至会戳到眼睛。 护工明明经常帮他把碍事的头发拿走,后来直接给他戴上了一条发带,却从没问过曲之厌,要不要帮他请个理发师来剪剪头发。 曲之厌对此心知肚明,不过是曲竞舒喜欢他这个头发的长度,所以才没人敢提什么理发问题。 抛开虚假的血缘关系,以及没见过几次面的虚伪的亲缘关系,他们两个之间最本质的关系,跟所有的金主与金丝雀没有任何的区别。 曲之厌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曲竞舒惦记上的,总不能两人都是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类似的想法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又怎么样呢。 既然护工没有这个打算,曲之厌也就当自己对长发适应良好。 . 时间很快就到了取出克氏钉的日子。 手术依旧是在他之前住过的那家私立医院做的,VIP待遇,护工全程陪伴,单人病房术后观察,因为身体素质比之前提升了许多,彻底醒麻醉的时间也缩短了不少。 清醒过来后,曲之厌就听见了护工打电话的声音。 这个电话大概是在走廊里打的,大概是没想到曲之厌马上就会清醒,护工忘把病房的门关上了。 因为离得有些远,其实曲之厌也没法把他的电话内容听得太清楚,只是那个客气又带着明显尊敬的语气,不停说出的“好的”,以及穿插其中的“曲先生”,都让电话那头到底是谁,昭然若揭。 护工在给曲竞舒汇报他的手术情况。 “好的,好的,老板您大概什么时间回来?” “啊,不是,对不起,好的,好的,好的,老板再见。” 脚步声由远及近。 护工回来了,曲之厌慢慢睁开了眼睛。 能听到护工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随后他便收拾好情绪,开口时语气便已经恢复如常,“曲先生,你已经醒了啊。” “嗯……”曲之厌的声音有些沙哑,护工将吸管递到了他的嘴边,就像上次住院时候一样。 叼住吸管喝水,一个什么也没问,一个什么也没说,两人各怀心思,又默契地保持沉默。 住院三天,观察无碍,出院后回别墅,剩下的就是纯粹的复健了。 轮椅依旧不能彻底离开,护工还拿回了一副拐杖,以及一根盲杖。 这次手术也顺便又检查了一次眼睛,淤血较之前稍微散去了一些,但消散速度比较慢,想要恢复视力,大概率会在他彻底摆脱轮椅和拐杖之后。 所以盲杖就成了曲之厌下一阶段的必需品,医生的保守估计,他至少还要用上几个月。 面对这个情况,曲之厌依旧面无表情,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医生看着患者的这个表现,微微皱起眉头,她看向护工,护工却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 曲之厌的情况医生也知道一点,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在医嘱本上写下后续的注意事项。 复健的强度再次提升,伤口彻底愈合以后,曲之厌拄着拐杖,时隔许久,双脚终于能再次踩上地面。 随即便从脚底板传来了针扎似的疼痛。 曲之厌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便恢复如常。 疼痛而已,根本用不着放在心上。 . 在整个复健过程中,从拄着双拐勉强挪步,到点着盲杖试探性地迈出第一步,曲竞舒都没有出现过。 别墅内的恒温恒湿系统模糊了四季,只要在室内,曲之厌就一直穿着同样款式的家居服。 唯有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能感受到七月流火,冬去春来。 好几个月过去,曲竞舒依旧在出差,依旧没有回来。 私心里,他希望曲竞舒永远都不要回来才好,可躺在洗衣液味道越来越浓烈的主卧的床上,曲之厌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个该死的家伙。 想着他到底去了什么鬼地方,是不是回了国外的公司,又有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务,得处理这么长的时间。 随即又觉得自己有病,曲竞舒到底去了哪,是死还是活,关他屁事。 最好他死在外头,自己心情好了,兴许还会参加一下子他的葬礼,假惺惺地流两滴眼泪。 曲之厌只是随便地那么一想,当做闲暇时光的消遣,他现在主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复健上面。 即使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脱离轮椅,重新获取身体的掌控权,也依旧让曲之厌迷恋。 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渴望走路的一天,明明他之前最痛恨就是用脚丈量这座城市的土地,因为这往往就意味着,他必须省下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的车费。 当曲之厌能够彻底不依赖拐杖,只点着盲杖就能在护工的陪同下,沿着小路,绕着院子走一圈,回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就收获到了家政,厨师,以及护工所有人的欢呼。 佘灵九准备了一顿大餐,邀请别墅中的所有人都坐下庆祝。 曲之厌表现得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沉默寡言,却并不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饭后,护工陪同曲之厌在花园里散步。 护工只是低头查看手机消息的功夫,曲之厌就不见了。 第19章 第 19 章 曲之厌点着盲杖,第一次在没有任何人陪同的情况下,行走在别墅院中的小路上。 与之前的浑浑噩噩,万事不放心上不同,他这一次,目标相当明确。 他要逃离,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别墅。 他在这里,呼吸是沉重的,行动是沉重的,就连手中的盲杖,都是比它原本的分量还要沉重的。 曲之厌不知道这种沉重之感到底从何而来,他只知道,再不逃出去,他就要死了。 很奇怪的,明明之前对死神的到来无比渴望,现在却又像个懦夫一样,迫不及待地逃离死亡的威胁。 人类真是一种很矛盾的动物。 凭着他从护工嘴里套出的那些信息的记忆,曲之厌居然也成功来到了别墅的大门口,就是那个他第一次进入别墅的正经大门,司机把他下放到门口的那一个。 护工说过,仅供人通行的那道小门旁边有个按钮,按一下,门就会开了。 于是曲之厌旧摸索着,按下按钮,打开这道小小的门,第一次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个人,正式踏出了别墅的大门。 记忆中,出门左拐,就能走到大路上。 左拐沿着别墅的外墙往前走,盲杖“嗒嗒嗒”的点地,其实听上去就能知道,操控盲杖的主人,对这个辅助器械的运用,并不是那么的熟练。 曲之厌记得,前方应该是个T字路口,只要到达路口,拐去与别墅相反的方向,就能—— 刹车声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曲之厌猛地停下了脚步,第六感告诉他,这台突如其来的车,已经将路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随即传来的,就是曲之厌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声音。 “宝贝儿,你是知道我今天回来,才特意出来接我的吗?” 曲竞舒的话依旧听起来十分的欠揍,时隔几个月,两人再一次面对面,却是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之下。 所以曲之厌也就没听出来,曲竞舒隐藏在欠揍声音中的那抹微妙的不对劲。 身后,护工气喘吁吁地赶来,看到曲竞舒的第一眼,便开始道歉。 “对不起老板!是我没有照顾好曲先生!是我的错才造成了现在的这个局面,请您原谅!” “呵。”曲竞舒冷笑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护工内心忐忑,几乎要汗流浃背。 曲之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僵持片刻,曲竞舒终于再次开口,是比之前冷了不知多少倍的语气,“欢迎仪式可以结束了,现在上车,跟我回去。” 听上去是不容置喙的命令,护工也十分乖觉,从后面推着曲之厌,强行将他推上了车的后座,曲竞舒的旁边。 司机踩下油门,汽车直奔地下车库而去。 护工目送着车子远去,抹一把额头上没敢滴落的冷汗。 至此,曲之厌的逃跑计划,宣告全面失败。 . 让司机离开后,地下车库的汽车里,现在就只剩下了曲之厌和曲竞舒两个人。 气氛是不用眼睛看也能感受到的凝重。 可曲之厌完全无暇顾及这份凝重,他只是陷入到了自己的绝望里。 并且不停地复盘之前逃离别墅的过程。 明明过了这个路口就行了。 明明再往前走几步就行了。 明明早一点跨出那个门就行了。 明明…… 无数个“明明”堆叠在一起,却最终变成了无数个“偏偏”。 偏偏选在今天逃离。 偏偏逃离的时候有辆车堵在了路口。 偏偏那辆车上,坐着曲竞舒。 偏偏…… 这无数个偏偏缠绕成网,将曲之厌困在了眼前的情形之下。 他坐在汽车的后座上,却觉得整个人沉入了泥沼,无法呼吸,又动弹不得,将十指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才不会克制不住地双手掐上自己的脖子。 关节发白,指甲在手背上印下深深的掐痕,仿佛只要再稍微用点力气,指骨就能被他彻底掰断。 恐惧像深渊,将曲之厌裹挟其中。 可到底在恐惧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突然,一只大手覆上了曲之厌紧紧握在一起的两个拳头,带着点力道的掐着,让人应激似的猛地一抖。 曲竞舒终于开口,声音如果仔细听去,就能听出某些隐忍克制的情绪。 “你迫不及待见我的心意我领了,接下来的,就都是我给你的奖励。” 什…… 还没等曲之厌彻底反应过来,手上的温度就消失了,紧随其后的就是开启车门的声音。 右边一声,左边一声。 左胳膊又很快传来一股大力的拉扯,他被从车里拖了出去。 似乎曲竞舒的情绪已经有了失控的苗头,而曲之厌却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之中,对此一无所觉。 一阵天旋地转,曲竞舒直接将他扛了起来。 小腹抵在对方的肩膀,以一个十分屈辱的姿势,大头朝下。 大脑充血,曲之厌也就没有余裕去思考,曲竞舒这前所未有的强势,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总之,他就这么被扛回了三楼,那个拼命想要逃离的起点。 曲竞舒一脚踹开了厕所门,带着曲之厌都能感受得出的暴躁。 被放下,被死死攥住手腕,被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弄得心烦意乱,却仿佛又忘了应该开口说话,应该向对方表达自己的不满。 曲之厌站在原地,发呆,走神,保持沉默。 猛然失去平衡向后跌倒,小腿撞上浴缸的边缘,在即将挫伤尾椎磕破后脑的瞬间,被及时揪住领子,慢慢放进浴缸。 脚上的鞋子被脱掉了。 “咔哒。咔哒。” 两声轻响,一副内衬柔软的手铐,将曲之厌的两条胳膊锁在了镶嵌于墙面的辅助把手上。 原本这个把手应该是为了让行动不便的人能抓着它助力,进而从浴缸里站起来的,现在却成了绝妙的束缚装置,能确保不论浴缸里的水有多深,都不可能将曲之厌淹死。 他听见有人拿起莲蓬头,将水阀打开。 那人试好水温,就让温水劈头盖脸地淋下。 曲之厌浑身上下都湿了个透。 咔嚓。 咔嚓。 咔嚓。 锋利的剪刀,锋利的声响,锋利地在曲之厌全身上下游走。 剪刀离开,曲竞舒的双手接续,很快,全部的破布就都被丢到了一边去。 花洒一直没停,却被随意地放在浴缸里。 曲竞舒似乎一直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看了许久,才伸出手来,将他湿漉漉的头发,全都抹到了脑后去。 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以及几个月的锦衣玉食,小心照料之后,重新焕发迷人光彩的容颜。 命运苛待曲之厌,可岁月却正相反。 那原本带刺的玫瑰,在经历了长达十四年的磋磨与打压之后,却仿若久盘的串珠,陈酿的酒,散发出了更加迷人的光彩。 柔软的毛巾落在曲之厌脸上,仔细地擦干水珠,动作轻柔至极。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奖励’?”曲竞舒这一下暴力一下温柔的行为让曲之厌满心腻歪,他难得主动挑衅。 曲竞舒却置若罔闻,只一心给他擦脸,仔仔细细。 “想离开别墅去散步,可以,但你必须带上林桐。” 放下毛巾,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曲之厌听了他的话,方才的挑衅就变作某种烦躁的情绪,打心底升起。 “哦?如果我不带,又会怎么样?”他开口,语气是过去十几年中从未有过的带刺。 “你得听话。” 曲竞舒的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停顿片刻,曲之厌耳畔传来炸响。 “啪!” 听着像是□□手套弹上了皮肤,曲之厌的脑子里莫名就出现了一个准备进行解剖的法医形象。 他瞬间就觉得自己后背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对于未知的恐惧,忐忑,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开始应激似的挣扎,挣脱不开,就拼了命地往后缩,拽得扶手咣咣作响,肩关节几近脱臼。 “别动!” 曲竞舒冷声呵斥,曲之厌置若罔闻,继续挣扎。 挣扎中翻过身去,试图调整姿势,踩着浴缸的防滑底站起来,却在跪直身子的这第一步就惨遭失败。 一只带着橡胶手套的大手,牢牢地按住了他的后颈。 “我说了,别动。” 曲竞舒更加阴恻恻的声音在曲之厌的耳畔响起,像索命的恶鬼,当即就让曲之厌脑子里的某根弦断了。 崩溃之下,他破口大骂。 “操!凭什么!你几把算老几说什么就是什么!” 愤怒裹挟着曲之厌,他顺着声音的方向回头就咬。 牙关狠狠磕在一起,他咬了个空。 “你不乖。”曲竞舒的语气,像个冷酷的神父。 “乖你妈逼!”从底层学来的下流话,此刻尽数被曲之厌倾泻在了对方身上。 “你得乖。你得听话。你不可以一个人出门。你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你不可以不经我的允许去做任何事!明白吗!” 曲竞舒开口,刚开始是冷静的,克制的,随着他越说越多,也越说越快,越来越神经质,声调越变越高,直至最后,几近爆喝。 而曲之厌却只是冷笑一声,“明白个屁。” 声音听起来是不屑的,是无所吊谓的,可他浑身上下的肢体语言却都能说明,并不是这样的。 竭力克制住双臂的颤抖,头也不回,只把后背对着曲竞舒,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刺猬,最后的手段就是竖起浑身的尖刺,并死死团成一团。 “你不乖。”曲竞舒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并补充强调,“所以你得接受惩罚。” “操。惩罚个屁。” 明明心脏像悬在深渊之上一点底都没有,空落落的恐惧袭来,曲之厌却依旧在嘴上挑衅,仿佛脱口而出的话完全不受大脑控制,“你要潮湿我不成?” 曲之厌闷哼一声,做梦都没想到他的挑衅居然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曲竞舒打开水阀,让温热的水流毫不留情地喷涌,依旧掐住曲之厌开始沁出涔涔冷汗的后颈,再次凑到他耳边,如恶魔般低语。 “如你所愿。” 第20章 第 20 章 如我所愿个屁。 曲之厌再次开始挣扎。 怎么会有人把口嗨当真。 当真了,就说明对方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否则也不会因为这么一句口嗨,就衍生出这么多的破事。 曲之厌觉得自己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可思路清晰又有屁用呢? 这该死的思路,又改变不了这该死的现状。 水流的声音匀速灌满,又被一次性放出。 一来一回间,曲之厌就有些想吐。 却又不知道在死犟些什么,硬是咬死了牙关不愿意求饶。 来回地折腾几次,他就完全没有了胡思乱想的心思。 用最后的力气挣扎,像被困在岸上的游鱼,濒死时最后的反抗。 “怎么样?爽吗?”好死不死地,曲竞舒还凑到他耳边,吹气儿似的低声问道。 爽个…… 脏话刚在脑子里起了个头,曲之厌再次闷哼一声。 不知道被顶到了哪里,突然有一阵电流似的东西顺着脊髓直冲大脑,在脑海中绽放烟花,将一片漆黑映成一片惨白。 电流从大脑又原路返回,最终汇聚于一处,让曲之厌屏住了呼吸。 不。 不对。 不是这样的。 我怎么能。 我怎么会。 我怎么可以…… 可曲竞舒并不会给他深入思考的机会,只是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直到水流清澈,打着旋地消失在下水道。 曲之厌也被他折腾得彻底没了力气,别说挣扎了,他还没有整个人瘫下去,全靠曲竞舒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撑着。 手铐终于被解开了,一边揉着手腕上的凹痕,曲竞舒一边冠冕堂皇地开口,“放松,乖,这都是必要的保护措施,你以后会习惯的,习惯就好了。” 似乎刚刚神经质的情绪已经一扫而空,完全消失不见,他又变回了原本那个从容不迫,一切尽在掌控的曲竞舒。 操。 曲之厌在心里骂骂咧咧,嘴唇却紧紧地抿成一条逢,被曲竞舒抱在怀里的时候下意识地蜷起身子,试图掩盖什么,却欲盖弥彰。 他听见曲竞舒低声笑了起来。 笑个屁。 “藏起来做什么?很可爱呢。大大方方的吧,乖。” 滚。 曲之厌从内心升起厌烦,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暴躁,不耐,震惊而挫败。 震惊于他居然还是一个拥有正常反应的男人,而非他以为的那种废物。 更加震惊的是,自己有反应的方式,居然如此的让人难以启齿,甚至充满了讽刺。 “你看,你能这样,说明你其实是喜欢这样的,只不过之前从来都没发现过,所以才会觉得这么意外。”曲竞舒突然变得耐心无比,掰开了,揉碎了给曲之厌解释。 曲之厌却懒得搭理他。 “所以,你知道这是说明为什么吗?” 让我们说中文,香蕉小子。 “说明咱们两个是天生的一对。” 一对个几把。 曲之厌内心脏话狂飙,已经彻底从心如死灰走向另一个极端,内心极度暴躁。 和充满暴躁的内心截然相反的,是他依旧只能浑身软绵绵地任由曲竞舒抱着,像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宠物那样,任由对方拿着浴巾温柔擦拭。 曲竞舒的手一离开,曲之厌就没骨头似的直接倒在了柔软的床上,面向对方又没力气翻身,他只能选择将身子蜷起来,试图继续掩耳盗铃。 他就这么被留在了床上,曲竞舒甚至什么都没做,就完全笃定,曲之厌根本没有力气再次逃跑。 隔壁衣帽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曲竞舒在将湿衣服换下。 听着曲竞舒开关柜门,衣架的金属和衣柜中金属横杆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曲之厌的心,此刻高高提起。 像在等待着第二只靴子掉落,又像是等待着断头台的铡刀。 提心吊胆,恐惧将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他知道一旦对方选好衣服,重新归来的时候,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也知道自己将会被困在什么样的处境中。 可是。 你讨厌吗? 确实应该是非常讨厌的。 你期待吗? ……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 我究竟在期待什么? 曲之厌想要拼命打压下这个念头,这个念头却莫名地根深蒂固,完全无法抹除。 他就只能将自己蜷得更紧,徒劳地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让那个离谱念头淡些,再淡些。 我不对劲。 即使我早就知道我喜欢同性,我现在依旧不对劲。 不行。不可以。决不允许任何斯德哥尔摩露出苗头。 曲之厌,记住,他是恶棍,你是囚徒,他是强盗,你是…… 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 时间不算长的等待,曲之厌却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一个世纪的时间,自然就能将所有莫名的愤怒都消耗殆尽,他重新变回了之前的那个他,神色寂寂,神色恹恹。 就连好不容易才变得正常起来的地方,又再次悄无声息地蛰伏了下去,如之前一样萎靡不振。 “哗啦。” 一大堆东西被扔在了床的另一侧。 曲之厌就算用脚指甲去想,也能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糟心的玩意。 手被曲竞舒拉起,掌心却贴上了挺括的布料。 “你来摸一摸,这是上周才做好送来的西装马甲,你一定会喜欢这个料子的。也非常适合现在穿。” 曲竞舒的话听上去无比正经,彬彬有礼,就像个真正的绅士,邀请另外一个绅士来鉴赏自己的定制西装的模样。 如果忽略了两人现在身处的这个环境的话。 曲之厌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拉着自己的手在马甲的布料上细细感受,他只是冷笑一声。 一个衣冠楚楚,一个浑身狼狈,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强烈更鲜明的对比了。 “非常适合现在穿”?看来你的癖好还挺独特。 曲之厌想起自己曾经的合租人,那个话痨小鸭子,总是在休班的时候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又拉着曲之厌叨叨咕咕,吐槽那些脑满肠肥的老板,吐槽他们肚子大,下面小,南瓜底下是缝衣针。 还说很多老板喜欢玩角色扮演,让他cosplay,扮成福利姬,老板自己则西装三件套一丝不乱,捏着鞭子命令他跪下,享受这种反差中的绝对统治地位。 所以说,曲竞舒这小子也是一样的。 曲之厌冷漠地想。 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变得心如止水,也绝对不可能让曲竞舒达成原本的目的。 毕竟一个巴掌无法拍响,一个人的独角戏,也注定不可能演得下去。 这本来就是他想要达成的目的,不是么? 这本来就是他拼命压抑某些离谱念头的结果,不是么? 这本来就是…… 本来就是什么,曲之厌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因为曲竞舒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地就把一个什么东西给捅了进去,并且不论是力道,还是位置,都精准得可怕。 “!” 曲之厌当即就后背反弓,内心的警铃拉到最响,他拼命想要掩盖的秘密,就被对方这一个动作,给弄得溃不成军。 他想都不想,一脚就踹了过去。 当然踹了个空,还给了曲竞舒机会,让他一把就攥住了脚腕。 曲竞舒将手向上抬起,于是,所有秘密就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他笑了,笑得由衷的开心。 “现在你告诉我,你喜欢吗?” “喜欢个屁!” 曲之厌咬牙切齿,甚至支起上半身,即使眼睛看不见,也依旧要死死瞪着曲竞舒,绝不输在气势上。 曲竞舒却只是轻笑一声,手指轻轻一按,嗡嗡声响起,曲之厌手肘一软,又再次倒回了床上。 “你看看,嘴是坏孩子,身体是好孩子。” 曲竞舒将那个塑料的底座握在手里,慢条斯理地转动,摇晃,慢条斯理地开口,“一个说谎,一个诚实,我还是喜欢诚实的好孩子。” 他轻轻松手,任由曲之厌的腿自由落体,在舒适度极佳的床垫上微微弹起。 “你……曲竞舒你……”曲之厌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了,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和曲竞舒的轻笑搅合在一起,愈发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想说曲竞舒你个混账。 他想说你去死吧。 他想接着嘴硬接着骂人,接着用最像个糙汉的方式,去掩盖眼前的这些狼狈。 可他只能轻轻颤抖着,死死咬住牙关,将那些马上就要溢出口的丢人动静咽回去,他想继续撒谎,他的嘴却马上就要不受控制了。 手背在身后,故意死死掐起一小块肉,指甲用力抠下去,带来尖锐的疼痛和深刻的痕迹,妄图以此来对抗越来越失控的局面。 又马上就被对方发现。 “你不乖。”同样的话又被重复了一遍,曲竞舒抓着他的手腕,探身去够什么东西。 曲之厌抓住这个机会,一退,一扯,一挣,就迅速逃离了曲竞舒的控制范围,翻身滚下床去,以一个十分狼狈的姿势,一心只想逃离。 甚至顾不上那个一直嗡嗡作响的玩意,却又马上就因为他的顾不上而付出了代价。 曲之厌的脚刚踩在地毯上,就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脚踝再一次被扣住了,死死压在地毯上。 曲之厌再次抬起另一只脚向后踹,不仅踹了个空,曲竞舒还利用这个机会顺势一拽,他当即就失去平衡,直接扑在了地毯上。 “听话,你要乖一点。” 因为曲之厌几次三番的反抗,曲竞舒那点神经质的情绪,听上去又开始露苗头了。 “乖一点?”曲之厌冷笑一声,终于忍无可忍,“有本事你就把我整个人都控制住,从身体,到生活,让我彻底成为你手里的提线木偶。你能么。” “我能。”没想到,曲竞舒的语气相当认真,且笃定。 “你找工作四处碰壁,就是因为我提醒我爸,千万不要放过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你说……什么? 曲之厌完全愣住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继亲子鉴定之后,自己逃离曲家后所经历的一切,居然依旧与身边的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真正的噩梦,果然如影随形,如跗骨之蛆。 . 二十出头的时候,曲之厌刚刚被上一个老板恶意开除,正满城找工作。 这天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如果当天不能顺利入职,那兜里剩下的钱就没法覆盖下个月的房租,他将再次流落街头。 所以曲之厌心急如焚。 从早上七点找到晚上九点多,终于被一家马上就要打烊的奶茶店录用了。 店长当时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嫌弃曲之厌因为顶着大太阳跑了一整天而变得汗渍斑驳的T恤。 曲之厌看到了他皱起的眉毛,却一言不发。 店长当时是把他当做暑假工录用的,给的时薪自然也是暑假工的时薪,比正式店员少了好几块。 曲之厌对此心知肚明,却无法辩解,生怕自己一开口,这唯一的赚钱渠道就从手中溜走。 就这样还算是安安稳稳地干了两个来月,直到大学生开学时间临近,店长就找了个理由,直接把曲之厌辞退了。 偏偏辞退的理由曲之厌完全无法辩驳,因为录用的时候曲之厌自己没说清楚,让人误会他是打暑假工的大学生,暑假结束,合同到期,辞退他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也不涉嫌违反任何法律。 曲之厌只能拿着象征性的五百块赔款,再次成为无业游民。 . 被连锁的奶茶店辞退之后,曲之厌断断续续地打过一段时间的短工。 日结工资,在群里抢活全靠手速,收入依旧完全无法覆盖他省吃俭用抠抠搜搜的支出。 曲之厌只能想别的办法,咬着牙找条件更差的工作,继续向下兼容。 他去做了之前从来没做过的饭店服务员,负责点菜,端盘子,收拾卫生,偶尔还需要去后厨给洗碗工打下手。 这是个开在高速入口附近的小饭馆,主要服务来来往往的大货车司机,小饭馆是夫妻店,两口子一个赛一个的吝啬,让曲之厌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却只发一份工资。 也就是在这个饭店里,曲之厌明明是个男人,却遭到了来自男人的性骚扰。 开大车的司机,常年在高速公路上跑,住在车上,吃在餐馆,毫无生活质量可言,生理需求几乎没有任何渠道去解决,见到曲之厌这么一个白白净净的服务员,即使是同性,也忍不住地去撩拨。 曲之厌本来不想理会的,奈何对方竭力纠缠,忍无可忍之下,他扇出一巴掌。 这一巴掌之后,饭馆老板就直接挑明,他家不雇祖宗。 于是祖宗被开除了,又一次丢了工作。 . 到处都不缺人,走投无路之下,曲之厌去了快递分拣站点。 这里不需要入职审核,这里不需要工作经验,这里只需要你把自己不当人,就能收获你应得的工资。 快递分拣,人人平等,主张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叉车用。 这里只需要最简单的付出力气,就能获得扛不完的包裹。 因为曲之厌是男人,于是便被分到了重体力活的流水线。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积累之下的问题,扛重包的第一天,就出了问题。 他整个人都被一个客户买的茶台给拍在了地上。 这个客户的茶台,用的是纯正的大理石,一丁点木质结构都没掺的那种。 曲之厌当时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这个倒霉遭遇,到底是不是某种欺负新人的小伎俩了。 他只知道自己差点被压死,分拣站的老板赔了七千多块,才送走了他这个活爹。 老板肯定觉得自己亏麻了,可曲之厌本身也并没有赚。 去医院检查就耗去了六千多,剩下不到五百块,三百交房租,余钱加上少得可怜的存款,就是他当月全部的饭钱。 曲之厌再次游荡,像个活不下去又死不了的孤魂。 . 这是一场长达十四年的,捉襟见肘,穷困潦倒的噩梦。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把他关在了这栋别墅里,就在眼前。 曲之厌浑身发抖。 但不是被吓的,而是被气的。 他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这么渴望杀死一个人。 一刀捅死就好了,捅死了再自杀。 死了干净。 都毁灭吧!去死吧! 他想发疯,想大叫,想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什么脏就骂什么。 可他的喉咙却像是被整个堵住了,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两片嘴唇之间仿佛凭空多出了粘性最好的胶水,让他根本连嘴都张不开。 浑身僵硬,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只有胸膛剧烈起伏,后背突出的肩胛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小叔叔,你就连生气,都这么的迷人。” 曲竞舒再次开口,语调充满狎昵。 他的话,让刚刚还在剧烈喘息的人跟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瞬间就不动了。 曲之厌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吐出了胸膛中淤积的全部怒火,把那句“我不是你的宠物”咽下去,他试了又试,终于夺回了对自己嘴巴的控制权。 唇角颤抖着,扭曲着,终于变成了一个古怪的笑。 曲之厌笑出了声。 “所以呢?你想怎么对待你这个迷人的小叔叔?用道具潮湿我吗?我没记错的话,这些玩意是给不行的人准备的吧?” 换上一副纯正的无赖语气,曲之厌专门挑着人的肺管子捅,吊儿郎当地将自己所有的真实情绪都藏了起来。 “我行不行,以后你就知道了。”曲竞舒却没有一丁点被激怒的情绪,他冷静,自信又从容。 曲之厌隐隐觉得不妙。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放过我?”他换了一副语气,尽量也维持冷静。 曲竞舒的手顺着他的脚腕迅速往上爬,曲之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 握住底座猛地一推一送,曲之厌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脑海中已经被雪花屏填满,理智都几乎被绞得粉碎。 主动权再一次被曲竞舒彻底握在手里,曲之厌根本无力反抗。 “我什么时候能放过你?”单手就轻松把曲之厌从地上拎起来,曲竞舒以一个抱小孩的姿势将他抱在怀里,重复了一遍曲之厌的问题,就凑到他耳边,说出了如恶魔低语般的结论。 “下辈子吧。” 说着,指尖还顺着曲之厌的脊椎轻轻地一路向下滑去,带来一阵控制不住的战栗。 曲之厌颤抖着张开嘴,一口就咬在了曲竞舒的斜方肌上。 发了狠地用力,即使隔着衣服的布料,也带着一股想要撕下一块肉的劲头。 曲竞舒根本没躲,任由对方发泄。 在曲之厌看不到的地方,他眸色深沉。 . 那天,曲竞舒是故意把钱包落在客厅的沙发上的。 因为他目睹了曲之厌对爷爷的质问,偷偷跟在那群保镖身后,听见了保镖们对曲之厌的拳打脚踢,他心中有了种莫名其妙的直觉,直觉这顿毒打之后,曲之厌就会从这栋别墅彻底消失。 既然如此,那就给你点路费吧。 你要好好活着,活到我年满十八岁。 他的小伎俩没有被曲诚安发现,曲诚安却依旧在带着他返回国外后,给了他一顿不输于曲之厌的毒打。 “你弄丢了我的钱,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曲诚安俯视着跪在地上艰难喘息的儿子,冷酷地说完,转身就走。 反省室的房门被反锁,曲竞舒需要在这个没有窗户也没有灯,漆黑一片的衣帽间里,跪满24小时。 饿着肚子,不给水喝,一动不许动。 衣帽间天花板的角落里装着一个夜视监控摄像头,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 而偷偷唱反调的后果,不是一个12岁孩子所能承受得起的。 曲竞舒已经试过了,并将后果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曲诚安是个变态,曲竞舒内心无比清楚这一点。 从那以后他就发现,变态盯上了曲之厌。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到底是想要报复曲之厌拿走了自己的钱,还是单纯的享受玩弄一个人人生所带来的愉悦,总之,曲之厌即使离开了曲家,日子也过得愈发艰难。 从反省室离开后,曲竞舒就得知,他钱包里那些曲之厌拿走的钱,已经被曲诚安安排的仙人跳,给全部骗走了。 曲诚安心理扭曲,又精力过于旺盛,他可以一边将曲氏的海外分公司玩弄于掌心,一边从头到脚从内而外地控制着自己儿子,还能同时将手伸进国内,处处给曲之厌的人生使绊子。 广撒网,将虚假的不良记录发给所有曲之厌可能去找工作的企业,雇佣黑客追踪他的网络足迹,只要他在一个地方工作超过一个月的时间,曲诚安就会找人怂恿老板,将他开除。 口袋里的钞票经常捉襟见肘,曲之厌没有能力离开自己从小生活的城市,又日日疲于奔命,只为了能继续活着。 这种满含恶意的玩弄,足足持续了14年。 似乎曲诚安一心想要看看,曲之厌到底什么时候会被逼到绝境,而被逼到绝境的人,又究竟会以什么凄惨的模样死去。 那年冬天,曲之厌被ATM发出的刺耳尖叫声赶出24小时自动银行的那次,曲诚安差点就成功了。 要不是曲竞舒在他书房里做了点手脚,及时得知这个消息,他也不可能见到现在的曲之厌。 那次,是他第一次动用国内经营起来的人脉。 他让一个即将出国的朋友的朋友,以照顾房子的名义,聘用曲之厌当房管,住在已经搬空的别墅,等待着几天后新住户搬进去。 “正巧”新住户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第二年的开春才成功搬入新家,曲之厌就在煤气,暖气,水和电都十分充足的别墅中安然度过了那个冬天。 即使曲诚安去调查,也不可能调查得出任何东西来。 原本的房主已经出国,新的房主联系方式只在原房主手里。 别墅的家具已经搬空了,大门上锁,只有地下室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生活得也只比流落街头稍微好上那么一点,而且那个冬天,曲之厌一直都没找到什么正经工作。 也正是这些因素叠加到了一起,才让曲诚安没有起疑心,但凡曲之厌看上去的境遇再好上那么一丁点,曲竞舒都毫不怀疑,自己这个混账父亲,真能干出给别墅断水断电断暖气的事来。 他精准地把握着那个度,既不被曲诚安发现自己动的手脚,又能让曲之厌没有性命之忧。 毕竟曲诚安对他的控制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每日的行程表精确到秒,一日三餐必须按着他的要求来吃,就连睡觉姿势都有明确的规定,一旦卧室里的监控发现他姿势不对,那就起来重睡。 精神病,偏执狂,重度NPD患者…… 这些都是曲竞舒认知里的父亲,是他即便没法彻底弄死,也要彻底逃离的对象。 好在,他终于成功了。 . 关闭,抽离,又重新送入,并再次搅动。 曲之厌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 曲竞舒抓着他的长发,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吻。 随即他凑到曲之厌的耳边,如魔鬼般轻声开口。 “看来除了室内监控之外,大门的门禁也该升级了。” 曲之厌视线涣散的双眼,瞳孔微微一缩。 他说什么?室内监控? 第22章 第 22 章 原来是这样。 时隔近半年的时间,曲之厌终于知道了之前他曾有过的被监视之感,到底从何而来。 “所以,我能知道一下监控的数量吗?”沉默片刻,曲之厌轻声问道。 “不能。” 意料之中的否定答案,而且曲竞舒拒绝得干脆果断,没有一丁点犹豫。 “你只要记住,你是不可能从这个院子里再逃出去的,就够了。” 眼前的一片黑暗中,曲竞舒的声音响起,凝成了更加深不见底的黑。 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曲之厌突然笑得停不下来,笑得像个疯子。 他简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笑完,又哑着嗓子质问。 “所以你是在养宠物对么?既要提供衣食住行,又要保证宠物必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曲竞舒一言不发,手却抚上了他的头发。 温柔,平和,却带着控制欲地微微用力,从额头,慢慢抚摸到后脑,最终停留在了后脖颈上。 是和捋毛一模一样的动作,仿佛真的就把他当成了宠物一样。 曲之厌一个偏头,就躲开了那只该死的手。 曲竞舒带着淡淡雪茄味道的气息却猛地逼近,强硬的动作,与动作截然相反的温和嗓音。 “别动,不然待会受罪的还是你。乖一点。” “哼。”曲之厌冷笑,却没再继续挑衅。 “真乖。”曲竞舒十分满意他的识相,将他又抱回了浴室。 再次洗澡,曲竞舒依旧亲力亲为,曲之厌自然想要反抗,对方却拿出了那个嗡嗡叫的小玩意,抵住,威胁。 曲之厌不再挣扎。 “真乖。”耳畔传来了再次夸赞的声音。 曲竞舒甚至给他穿好了家居服,这是又把他当成了1:1的等身娃娃。 曲之厌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就连疲惫感也滞后了许多。 原本他是不想让曲竞舒这么摆弄着给自己穿衣服的,却由于力不从心,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这一套折腾完,也到了晚饭的时间。 没错,佘灵九把庆祝的时间定在了中午,就是考虑到晚宴距离睡觉时间太近,吃多了不好消化。 而中午刚刚做了一顿大餐,晚饭就选了易饱腹又好消化的食材。 汤汤水水居多,曲之厌的手边还专门准备了一杯水,就是照顾到他吃饭要喝点水的习惯。 曲竞舒不在别墅的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佘灵九已经将曲之厌的吃饭习惯都摸索得差不多了。 至于真正聘请她的老板曲竞舒,佘灵九其实……私底下就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过。 因为每次询问曲竞舒吃什么,曲竞舒都是一样的回答,“随便。” 而且他也是真的不挑,做什么就吃什么,佘灵九甚至怀疑自己就算端上来一碗折箩给他,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所以佘大厨做饭的重点照顾对象才会放在曲之厌身上,而不是真正给她发工资的曲竞舒。 这次的晚饭也是,听到杯底碰撞桌面的声音响起,曲之厌突然开口,“麻烦帮我加几块冰。” 虽然天气还没有热到那种程度,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曲之厌总感觉体内有股排解不出去的燥气,像将熄未熄的炉火,迫切地需要被浇灭。 曲竞舒在楼上不知道做着什么,所以家政便端着杯子进了厨房,又很快去而复返,水杯再一次被搁在了桌面上。 曲之厌摸索着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冰凉的水。 燥气瞬间就消失无踪,像被一键删除了一样。 他便对这杯水彻底失去了兴趣,开始慢吞吞地吃晚饭。 嘴巴里的苦味似乎又回来了,不过回来的不多,只有若有似无的苦涩,可以忽略不计,又不经意间地能引起他的在意。 更让人难以忽视的,其实是曲之厌的坐姿。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多了带着点明显的小心翼翼。 护工不动声色地拿来了一个更加柔软的坐垫,曲之厌重新坐下后,坐姿变得放松了些许,脸庞却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脚步声突然从身后的楼梯那边传来。 曲之厌能明显感觉到,随着曲竞舒的脚步声响起,那股莫名其妙的燥气便再次突兀地出现,凭空而来,仿佛死灰复燃的炉火,带着前所未有的迅猛,熊熊燃烧。 他猛地端起水杯打算给自己灌一大口冰水,外壁早就凝满水珠的玻璃杯却脱手而出。 “哗啦!” 很奇怪,明明曲之厌拿起杯子,距离桌面也没多高,明明杯子还算得上厚实,可偏偏就是不知道到底哪个寸劲,让落在大理石桌面上的杯子,直接就摔了个粉身碎骨。 曲之厌在杯子脱手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结果却只抓住了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 玻璃划破皮肤,鲜血缓缓渗出,刺痛传来,又很快转为更加深刻的钝痛。 仔细感受着手中坚硬的玻璃碎片,温热的血,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曲之厌内心那股莫名其妙的燥气,却突然像是找到了出口,从他手上的伤口那漏了个干净。 很清晰的感觉,新鲜,奇异,让曲之厌若有所思。 他以为已经过去了几分钟的时间,实际上从他打碎玻璃杯,握住碎片划伤手,又被打掉手中的玻璃,也不过是几秒钟而已。 家政的惊呼“曲先生”,曲竞舒赶过来的凌乱脚步声,佘灵九先是问怎么了后是捂住嘴惊呼的“天啊”,曲之厌统统没听到。 他只是牢牢攥着手中的玻璃,越攥越紧,越攥越紧。 护工试图掰开却不得其法,直到曲竞舒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曲之厌身旁,一拍手背,一按麻筋,触发非条件反射,才让那块沾满了血的玻璃,同样落在了桌面上。 “叮当。” . 曲之厌回过神来的时候,受伤的左手已经被漂漂亮亮地包扎好了。 他自己也被曲竞舒带回三楼,套上拘束衣,扔到了主卧那个堆满了软垫的角落。 他听着曲竞舒洗漱,换衣服,掀开被子上床。 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停歇,曲竞舒始终一言不发,始终没有给他松绑。 曲之厌知道,这是惩罚,惩罚他未经曲竞舒的允许,擅自伤害自己的身体。 真可笑。 “曲竞舒。你睡了吗。” 被拘束衣绑住的姿势并不舒服,曲之厌也睡不着,于是他决定让曲竞舒也睡不着。 对面没动静。 “曲竞舒。” “你睡了吗。” “曲竞舒。”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 曲之厌被曲竞舒扛去书房,扔在地毯上,又将书房里的白噪音被开到了最大。 现在即使他喊破喉咙,主卧的人也不可能听到任何动静了。 房门关死。 曲竞舒睡觉去了,只留下曲之厌一个人,待在这间充满了吵闹声音的书房里。 藏在白噪音中的高频率声波不仅让他头痛欲裂,而且还能彻底剥夺他的睡眠。 他睡不着,动不了,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间,曲之厌耳畔的噪声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片寂静中,曲竞舒的声音响起,“告诉我,还会有下一次吗。” 明明是疑问句,却被曲竞舒说得更像是威胁。 曲之厌已经困得犯恶心了,他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只剩下本能反应,控制着他点头或是摇头。 他先是下意识地摇头,对方却并不满意,似乎觉得他在敷衍。 “回答我。” 曲竞舒的语气甚至变得更加温和了,曲之厌却反而清醒了一点。 “不会了。没有下一次了。”嗓音嘶哑,曲之厌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 他知道自己快要忍不住了,可曲竞舒却半天都没再有动静。 曲之厌觉得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难道真的要在曲竞舒面前暴露他最难堪的一面吗? 拘束衣被解开了。 曲竞舒抱着他去了洗手间。 曲竞舒将他放在了床上。 曲竞舒轻轻扯着他那只裹满纱布的左手,放在了被子外面。 曲之厌陷入昏睡。 . 不清楚到底睡了多久。 曲之厌醒来的时候,主卧空无一人。 他摸索着下楼,带着强烈的,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感觉。 刚走到一楼,就听见了厨房传来的说话声。 是佘灵九在跟其中一个家政闲聊。 “王姨,我看这段时间,曲先生好像都没离开过这个别墅的院子啊,他就不想出去逛逛吗?” “老板好像不让吧?” “啊?为什么啊?” “我也是听林护工说的,曲先生好像有抑郁倾向,老板怕曲先生出门遇到危险。昨天你也看到了,对吧?” “啊,你这么一说,确实……” 一楼某个房间的房门突然打开,听上去像是故意闹出来的动静,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就是护工的扬声招呼,“曲先生!” 厨房的动静戛然而止,曲之厌嘴角当即勾起一抹讽刺似的弧度。 抑郁倾向。哈。 真是合理的借口。 “曲先生,你什么时候醒的?”护工似乎在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好像曲竞舒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能接受似的。】 “几点了?”曲之厌不答反问。 【虽然我憎恨他,我厌恶他,我恨不得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下午三点半。”护工下意识作答。 【可是我接受他。】 “我饿了。”曲之厌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感情,带着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漠然。 【所以为什么?】 “那先吃些小点心垫垫肚子,我们今天早点开饭,可以吗?”护工松了口气的声音,其实根本听不到。 【为什么我对曲竞舒的态度,全都是负面情绪,却依旧如此自然地维持着与排斥截然相反的态度?】 【为什么?】 【我是不是有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第一口被咬下的曲奇,就打断了曲之厌的思绪。 第二口加了奶油和蜂蜜的热红茶,粉碎了曲之厌刚才的想法。 食物将空荡荡的胃占据,也让血液向下涌去,专心供给急需安抚的消化系统。 刚刚的问题,又要从头去想。 所以,是为什么来着? 没数曲奇吃了几块,奶茶喝了几杯,短暂的下午茶就结束了,护工亲自将曲奇盘子和奶茶杯收走,并提议趁着晚饭做好前的时间,去花园里散步。 曲之厌没有拒绝。 散步也可以重新捋清思绪。 护工却不停地开口,思绪不停地打断。 他给曲之厌解释,这几天曲竞舒又开始忙工作,恐怕待在别墅的时间不多。 他说曲竞舒特意交代,曲之厌醒着的时间里,不可以一个人独处。 他一直跟在曲之厌身边不停地叨叨,却也只是跟着。 似乎曲之厌不论往哪走,都是他的自由。 所以曲之厌就故意再次朝着别墅的大门走去。 至于护工的这些叨叨,他既不回应,也不反驳,只当是某种并不烦人的噪声。 手已经能摸到大门冰冷的金属,他凭着记忆,摸向那个小门的开关,却一把摸了个空。 “已经换成刷脸识别了,里外都是。”护工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曲之厌并不理解的情绪。 这情绪被他理解成了告诫和警告。 告诫他,这个刷脸识别的门禁系统里,不可能录入曲之厌的面部信息。 警告他,别白费工夫了,你是不可能再次逃出这扇大门的。 曲之厌默默放下了那只举在空中的手。 “哦。回去吧。”语气是一潭死水般的平静,肩膀却微微塌了下来。 是一种可怜的失落,看得护工于心不忍,反省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应该说得再温和些。 “老板说过,这也是为了别墅的安全,控制外来人员的进出……”看着曲之厌就连嘴角都开始往下耷拉,护工编不下去了。 “嗯。我知道。” 曲之厌轻声说道。 既然逃不掉,那就算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放弃是最简单的事。 . 曲竞舒似乎又开始变得忙起来了,有时候早出晚归,有时候两三天不见人影。 待在别墅的时间里,曲竞舒就把曲之厌拴在身边,他也不工作,不论曲之厌去什么地方,是坐着还是站着,都要紧紧地贴着他,恨不得真的用一根绳子,将两人彻底绑死在一起。 这还是曲之厌抗议,谈判,最终不得不割地赔款般地连连妥协之后才达成的结果。 否则的话,曲竞舒是更乐意将他绑在床上,吃喝拉撒都由自己来亲手代劳的。 而曲竞舒不在别墅的日子里,就是护工寸步不离地看着曲之厌。 自由被进一步剥夺,因为之前的发疯行为,他再也没有了独处的时间。 左手被玻璃划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口子,好在不是惯用手,除了洗澡,其他行动都不算太受影响。 主卧的监控一直开着,曲竞舒给镜头输入了各种指令,只要曲之厌再做出类似的危险行为,警报声就会响彻整栋别墅,护工就会冲进来,反复检查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那个声音真的很吵很刺耳,让曲之厌难受到心悸,也让他终于学乖了,至少表面上过得去,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可警报声只能控制曲之厌的自残行为,却不能控制他的危险想法。 尤其是曲竞舒不在别墅的夜晚,他独自一人睡在充满对方气味的大床上的时候。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杂乱无章的思绪又开始入侵曲之厌的大脑,他再次捡起之前被中断的思考,思考他跟曲竞舒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 叔侄?仇人?金主与金丝雀?情侣?室友?相依为命的两个可怜虫? 好像都算不上。 对曲竞舒的反感是清晰的,可他对于这份反感的回应,却是异常模糊的。 曲之厌反感曲竞舒,却对他的一切过分行为逆来顺受。 曲之厌厌恶曲竞舒,却在他彻夜不归的日子里,彻夜失眠。 这算斯德哥尔摩吗? 可斯德哥尔摩本来就是杜撰出来的谎言。 那这到底算什么? 算我爱上他了吗? 开什么玩笑。 那又是什么? 曲之厌不知道了。 每每想到这里,脑子就像锈住了一样,齿轮艰难转动,却只能发出徒劳的嘎吱声响。 耳鸣,头痛,心跳加速。 不安,烦躁,亟待发泄。 怎么发泄?怎么发泄?怎么发泄? 因为焦虑,曲之厌在床上蜷起身子,因为焦虑,曲之厌的右手开始神经质地抓挠。 本能让他去抓自己的另一只手,结痂被抠开,鲜血从下面涌出的那种微微温暖,微微湿润的感觉,一下子就让他找到了答案。 这样发泄。 之后每一次的彻夜难眠,曲之厌都仿佛是陷入了一个循环的怪圈。 思考没有结果,问题没有答案,戛然而止或无疾而终,又不得不重新开始,从头再来。 而每一次循环的起点,都伴随着伤口结痂被抠开的,熟悉的刺痛。 破坏结痂,让鲜血从下方洇出,在隐隐的潮湿和微微的温暖里,曲之厌想象着皮肉被扯开后呈现出的不规则断茬的模样,心中浮现的是某种扭曲的快感。 长夜漫漫,足够他将左手上的所有结痂都抠一遍。 夏日临近,护工为了防止伤口被闷住,特意包扎得很薄,也恰好方便了曲之厌的破坏行为。 其实第一次换药的时候,护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伤口为什么愈合得这么慢?为什么明明已经结成薄痂的伤口,在下一次换药的时候反而又变得鲜血淋漓? 手掌中那道最深的伤口,又为什么会在消毒措施相当完备的前提下,隐隐有着感染的迹象? 护工不由得开始多想,把所有可能性都想过一遍,越想越觉得恐怖。 一想到那个可能面临的结果,护工就如临大敌。 恰好这段时间曲竞舒在出一个短差,有时差,又很忙,他就只能紧紧张张地密切观察了三次换药情况,发现伤口没有任何好转,便果断下了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曲之厌从床上薅了起来,穿好衣服就直接塞进车里拉去医院,做了全套的体检。 体检结果显示,除了脑部的淤血还没彻底散尽,其他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糖尿病,没有凝血功能障碍,也没有甲亢。 护工开始纳闷。 “可是他伤口一直不愈合……” “这个既然排除了某些疾病,那就要考虑其他方向了。”医生直接打断。 嗯? 护工给医生递了个眼色,什么方向? 医生瞟了一眼曲之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了个十分隐晦的提醒。 既然不是疾病导致的伤口结痂莫名消失,那就要考虑人为因素了。 护工秒懂,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医生微微颔首。 护工带着曲之厌离开了诊室。 . “叮!” “五楼到了。” 电梯的语音播报响起,护工一只脚已经迈出了电梯,曲之厌却依旧靠着电梯最里侧的扶手,一动不动。 “曲先生?” 护工忍不住回头询问。 “你带我来精神科做什么?” 完全没有情感起伏的声音,传进了护工的耳朵。 “!” 护工没想到,曲之厌居然还记得这家医院每层楼都是什么科室。 可他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要说实话吗?因为体检科的医生怀疑他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所以才将他带到了这里? 要撒谎吗?找个什么借口,比如这就是全套体检的一部分,为了防患于未然? 护工脑子里转过了一万个借口,可看着曲之厌现在的表情,他却一个也说不出来。 说实话怕被拒绝,撒谎怕被识破,护工觉得自己仿佛被夹在了中间,左右为难。 “曲先生,您是怎么想的?” 最终,护工选择了第三条路,反问对方的意见,甚至用上了前所未有的敬称。 “我想回家。”曲之厌只是这样说道。 没有斥责,也没有同意,只是平铺直叙的话语,话语里带着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乞求跟可怜。 护工也理所当然地心软了,只好带着曲之厌回到了别墅。 经过一上午的折腾,曲之厌中午的胃口难得的好,午饭结束他就觉得困了,在护工的照看下午睡,护工就趁着这个机会,给曲竞舒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护工直接就说明了医生建议他们去精神科检查一下的实情。 “为什么?”曲竞舒的疑问,并没有出乎护工的预料。 但护工也早有准备,他将曲之厌之前的种种异常表现,都说了个遍。 “哦?”得到的却是曲竞舒明显带着诧异的回答,“就因为这点破事,你带他去医院折腾了一上午?” “老板!是这样的……”护工当即就急了,他想更加详细地解释,让老板充分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曲竞舒却完全不当回事,语气也更加的轻描淡写,“就算他真的有心理问题,所谓的心理问题也是每个现代人都有的玩意,这也值得兴师动众的去医院?嗯?” 面对曲竞舒的质问,护工无话可说。 他以为自己是本着对雇主负责的心态来应聘的,结果不管是老板本人,还是被关在这栋别墅里的当事人,双方似乎难得地意见达成一致,都觉得护工的提议,完全没有必要。 “……” 护工最终只能挂断电话,并把曲之厌的左手包得比之前厚了许多,还特意加了一层防护套,就为了防止他继续抠那些刚刚结痂的伤口。 防护套是护工从精神科门诊那边要来的,没有钥匙取不下来,在这样的防护之下,曲之厌的伤口才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护工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能放下了。 这期间曲竞舒回来过两次,每次都深夜才回,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似乎就连这两次都是硬挤出来的时间,就为了搂着曲之厌睡一宿。 曲之厌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在某天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第24章 第 24 章 眼睛似乎开始好转这件事,曲之厌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的内心也如一潭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既没有对视力开始好转的喜悦,也没有对可能恢复效果不能达到预期的忐忑。 似乎到底能不能重新看见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 反正现在也只是模模糊糊地有光感,还是需要依赖盲杖的辅助,跟瞎子又有什么区别。 曲之厌本以为自己表现得跟平常无异,可恢复光感的第二天,他想隐瞒的秘密,就彻底暴露在了护工面前。 因为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也因为那天在玄关磨蹭了更长的时间。 总之,在从阴暗的玄关来到光线过于明亮的室外时,曲之厌瞳孔猛地一缩,一下子就引起了护工的注意。 从曲之厌睡醒开始就不离身的照顾,在此刻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毕竟护工的职业操守完全能确保曲之厌指甲长了都能马上发现,更不用说眼睛恢复光感这么大的变化了。 他的表现也让护工瞳孔猛地一缩,并爆发出了超乎曲之厌预料的兴奋。 护工再次将他打包送去了医院。 还是原来的那间病房,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主治医。 主治医换成了眼科的一个权威,从模糊的视线里,曲之厌也看出这位医生的身形是有别于之前那个的高大。 身形高大的主治医语气也跟身形一样具有压迫感,低音炮似的嘱咐,不容置喙的语气。 曲之厌不置可否,护工替他连连答应。 交代完住院的具体事宜后,主治医就离开了病房,只留曲之厌若有所思。 所以医生的意思,是他在视力彻底恢复之前,都不可以离开医院了? 曲之厌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却是波动向厌烦不耐的方向,却不动声色,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看上去兴致不高的模样。 而他的平淡,与护工的兴奋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护工之前还不确定,医生的话就仿佛是让他吃了一剂定心丸,曲之厌的视力,必定可以彻底恢复。 兴奋之余,护工马上就给曲竞舒打了个电话,想要分享这份喜悦。 可曲竞舒的态度却跟护工预料的完全相反,他冷漠且敷衍,即使在对面十分嘈杂的环境里,依然如同一盆冷水一般,兜头泼向护工。 曲竞舒告诉他,“等他能彻底看见了再说。” 言下之意,便是彻头彻尾的不信任。 护工愣住了,反应了几秒,才觉得自己真正揣摩到了老板的意思。 老板肯定是很忙,事情很多,焦头烂额中接到了他的这个电话,所以才语气不耐,话语间充满了敷衍。 护工觉得自己揣摩得不错,便歇了再次给曲竞舒打电话的意愿,转而开始专心地照顾曲之厌。 而曲之厌的恢复情况,也并没有辜负他的悉心照料。 住院十几天,曲之厌的视野就渐渐从只有模糊的光感,变得彻底清晰了。 没有那种突然重见光明的惊喜,因为曲之厌每天都在恢复一点点,医生甚至给出了十分具体的推断,预测他哪天能够彻底痊愈。 而事实也确实如医生预料的那样,到了那一天,曲之厌也真的通过了所有的视力检查,听到了医生带着笑意的告知。 “曲先生,恭喜你,你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这个好消息简直让护工的喜悦溢于言表,高声脱口而出,把医生都吓了一跳,“太好了!曲先生!这真是太好了!” 当然,他开心不仅仅是因为曲之厌在他的照顾下成功痊愈,更是因为之前签合同的时候老板承诺的高额奖金,以及这个合同结束以后,老板会给他联系的更多优质客户。 工资,奖金,人脉,这一单持续的时间不到一年,却比护工过去五年收益的总和还多。 跟护工兴奋神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满脸漠然的患者本人。 面对自己终于痊愈的好消息,曲之厌却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现在这个眼科医生并不知道曲之厌之前复查时候发生的种种,他还以为曲之厌本来就是这个性格。 曲之厌的冷淡也并没有影响护工的兴奋,一想到终于可以离开那间压抑的别墅了,护工就打心底里觉得开心。 诚然,这不到一年的相处中,护工是同情过曲之厌的,虽然曲竞舒花钱给他治伤,什么都用的是最好的,可那种面对宠物的态度,却总会让人有不舒服的感觉。 护工作为一个外人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曲之厌这个当事人了。 可面对护工的关心也好,同情也罢,曲之厌是始终不变的冷淡疏离态度,久而久之,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护工也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曲竞舒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变态,曲之厌则对变态的控制欲是消极接受的古怪态度,护工看不懂他们俩的相处模式,还是让这一对谁都不正常的精神病互相折磨去吧,自己就不在这中间掺和了。 也因为之前护工那通被敷衍的电话之后,曲竞舒那边就再没传来什么动静,这次曲之厌真的彻底恢复视力了,护工反而不着急通知老板了。 他想着等回到别墅再说,将人交给两个家政之后,他就可以告知老板这个好消息,和老板结算,收拾行李,跟别墅和里面的所有人彻底拜拜了。 计划得好好的,可他的计划,却偏偏又出了岔子。 出院那天,曲之厌又跑了。 . 坐在出租车上,回头看着变得越来越小的医院大门,曲之厌长长地吐了口气。 真好啊。自由的滋味。 他把手伸进裤兜,攥住里面的那张红色钞票,手心微微出汗,将它洇湿。 这是那天他帮一个小朋友抓仓鼠获得的报酬。 住院的小朋友偷偷把自己养的小仓鼠带到了医院,结果仓鼠越狱,小朋友又着急又不敢声张,只能抱着笼子站在仓鼠消失的管道口那里,满心焦急,却又够不着那里。 曲之厌伸手就将小毛团从管道口掏了出来,小朋友给了他一张大钞,作为工钱,及封口费。 一手交钱,一手交鼠,两人就这么悄悄地完成了交易,谁也没被发现。 而有了这张意外之财,曲之厌便又动起了那个他之前被迫中断的念头。 明明之前已经放弃了的。 可就是这么的世事无常,这张钞票给曲之厌指出了一条通往希望的路,暗示他,告诫他,要赶紧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办理完出院手续,护工和他站在医院门口等着网约车。 司机被曲竞舒给叫走了,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也不需要他弄出这样的排场。 又是一个机会。 等待网约车的时候,突然有四五辆私家车冲到了医院门口,乱七八糟下来了至少十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是类似的哀戚,还有人因为悲伤过度直接晕倒在地,让本就混乱的门口变得更加混乱。 医生,家属,患者挤作一团,曲之厌和护工就被人流冲开了。 这是最好的机会。 曲之厌根本没有犹豫,余光瞥见一辆刚刚将乘客卸下的出租车,他就直接一个箭步,窜上了后座。 曲之厌回头看一眼身后越来越小的医院大门,终于浑身放松地瘫在了后座上。 再也不要见了,曲竞舒。 “去哪儿?”司机在前面问道。 曲之厌报了个派出所的地址。 恢复视力以后,他看着医院的名字,才发现是自己之前路过过几次的私立医院,这家医院距离城南的别墅区最近,所以他将目的地定在了城东。 曲家在四环内城西南的老别墅区,曲竞舒的别墅大概率在更偏郊区的新别墅区,城东是老城区,人口密集,鱼龙混杂,他去那边重新办一张身份证,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曲之厌当初出车祸的路口,就在那个派出所的辖区范围之内。 有些事情,他必须查清楚。 至于兜里这一百块钱花完了怎么办,爱怎么办怎么办,比现在狼狈得多的日子都活下来了,他总能找到赚钱的办法。 四十多的车费,揣着司机找回来的零钱,曲之厌走进了派出所的院子。 他先是进了户籍科,说自己挂**份证,要重新办一张。 拍完了照片,曲之厌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回到一楼的大厅,说了之前的车祸,想要了解一下事故的处理结果。 窗口的民警跟户籍科的民警确认了曲之厌的身份之后,就把曲之厌带去了办公室。 电子档案很快被调出,民警将屏幕展示给曲之厌看,慢慢拨动鼠标的滚轮,上面的处理结果写得清清楚楚。 ……是这么回事。 曲之厌轻轻点了点头,“我看完了。” 心事重重地打算离开,却被警察叫住。 “正好你人在这,有几分文件需要你签个字,我们好彻底结案,把档案封存。” 曲之厌只好继续心事重重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等着民警将文件打印出来。 签好了字,按好了手印,他慢腾腾地往楼下走,脑子里再次被乱七八糟的思绪占满,却怎么也理不清,想不通。 拖着脚步低着头往外走,夕阳从派出所的大门照进来,让花岗岩的地砖泛着微微刺眼的光。 一道被拉得长长的人影突然就印在了视线中,也挡住了曲之厌的去路。 脚步停了下来,却一直没等到对方离开。 他终于慢慢抬起头。 目光从对方穿着皮鞋的脚,一点点向上移动,越过修长笔直的腿,因为匆忙赶来而带了点褶皱的西装外套,最终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那是一个曲之厌不认识的男人,年轻,俊朗,剑眉斜飞入鬓,凤眼薄唇,山根挺拔,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看上去是嘴角噙着笑容,这笑容却莫名让人觉得危险万分。 曲之厌甚至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 明明应该是不认识他的,可曲之厌双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上下打量一遍,然后笑吟吟地开了口。 “宝贝儿,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 第25章 第 25 章 这熟悉的嗓音,让曲之厌如坠冰窟。 是曲竞舒。 是阴魂不散的曲竞舒。 见他没什么反应,曲竞舒又上前一步,彻底堵住了他的去路。 曲之厌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明明已经抓住了一切机会,从新城区横跨大半个城市逃到老城区,在没有手机没有手表,没有任何定位装置的情况下,仅仅隔了几个小时,曲竞舒就精准找到了他。 那种错觉又来了。 那种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出对方手掌心的让人绝望的错觉。 曲竞舒像带刺的藤蔓,诡秘的触手,从不可名状的深渊中攀升而出,拽住曲之厌的手腕,缠绕他的全身,将他牢牢困住,怎么都挣脱不得。 “你总算是来了。”警察的声音自身后突兀响起,带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庆幸,却又马上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还是得提醒你,要么把人看好,要么赶紧送院确诊,总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警察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僵立在原地的曲之厌,见他整个人都仿佛是被冻住了一样,无论是曲竞舒拽他的手腕还是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他都毫无反应。 再联想到曲竞舒之前特意报备过的情况,警察心里不禁带着几分怜悯地叹了口气。 “您说的对,不好意思,真的是麻烦你们了,这种情况,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一次了。”面对警察,曲竞舒礼貌,从容,让人如沐春风的态度,无懈可击的回答,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微笑。 他的伪装,无人可以识破。 曲竞舒的语气有多温和,捏住曲之厌手腕子的力气就用得有多大。 比手腕子上力气更大的是曲竞舒按在曲之厌肩膀上的那只手,他跟警察道完歉,手上就一拉,一拽,像摆弄什么可动人偶似的,揽着曲之厌的大臂,就将人带出了警察局。 而曲之厌兀自陷在自己的绝望里,警察的和曲竞舒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一时间却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被强行塞进车里,车开上那条通往别墅的路,他才一点一点地反应了过来。 “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曲之厌哑着嗓子开了口,既像轻声质问,又像喃喃自语。 “嗯?你觉得呢?”曲竞舒轻声一笑,语气理所当然。 刚刚的话?谁的话?是警察说的,还是我回的? 曲竞舒其实根本无所谓曲之厌到底问的是哪一句,他也压根就不想给曲之厌解释清楚,便直接反问,敷衍着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面对曲竞舒的反问,曲之厌微微一怔,那种思维卡顿的感觉,再次袭来。 我觉得?我应该觉得什么? 思路再次变得断断续续,曲之厌成功地被曲竞舒给带跑了,绞尽脑汁地思索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但他却拒绝承认。 曲之厌甚至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怪圈里有那些连不成句的零碎思绪,中心藏着那个不敢触碰的真相,弯弯绕绕,无限循环,让人心生烦躁,逃不出去,又无法靠近。 汽车等灯,起步,转弯再转弯,直至彻底踩下刹车。 曲竞舒的声音,在引擎熄火,驾驶室车门关闭的“砰”一声中响起。 “现在你想明白了吗?” 这句话原本平平无奇,可听在曲之厌耳朵里,却成了戳穿真相的长矛,让他猛然惊醒,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我想明白了。 我真的想明白了。 我他妈彻彻底底,清清楚楚的想明白了。 暴怒毫无缘由,无中生有,却在一瞬间就燃至顶峰。 曲之厌一直低着的头猛地抬起,阴恻恻的视线落在车窗外他本应该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却又莫名让他有种觉得膈应的熟悉。 “我的地下车库,上次我也是从这里,把你扛上楼的。”曲竞舒语调轻快,充满愉悦。 说出口的话,是纯粹的火上浇油。 我□□—— 怒火将曲之厌从里到外地彻底点燃,他抬手就揍,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狠厉。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的这一拳,却被曲竞舒轻松地直接捏在了手里。 挣脱,再次挥出,又再次被轻松招架。 曲竞舒嘴角始终挂着不屑一顾的弧度,仿佛自己只是在陪不懂事的小孩子过家家,而非迎接曲之厌充满怒火的拳头。 自然,他这样的态度也让曲之厌的怒火燃的更旺,出拳也愈发的不加收敛。 车内空间有限,几拳头下去,曲之厌就换了姿势,单膝跪在座椅上,释放出上半身的空间,继续出拳。 可这一次的拳头,被曲竞舒牢牢地捏在了手里。 他想要往回抽,却根本动弹不得。 曲竞舒轻轻一拽,就让曲之厌的上半身失去平衡,被他牢牢地锁在了怀里。 曲之厌开始剧烈挣扎。 “□□祖宗的曲竞舒。你放开。你赶紧把老子放开。”根本挣脱不得,曲之厌喘着粗气,一边继续徒劳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听在曲竞舒耳朵里,根本毫无威慑力。 “我若是拒绝呢?”曲竞舒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曲之厌好不容易落下了一点的怒火,再次燃起。 后背上牢牢钉着曲竞舒的手肘,却不妨碍曲之厌更加剧烈的挣扎,双手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手里就被塞进了什么。 撕扯,抗拒,动弹不得。 躲闪,失败,终于被放开。 “砰!” 曲之厌后背上的手肘终于离开,他猛地弹起,向后躲闪,又重重地撞上了他那一侧的车门。 发丝凌乱,脸颊泛着因情绪激动而染上的绯红,他的双手被专业的约束手套固定,两只手分别套着两个结实的手袋,手腕被四指宽的约束带固定在了一起。 喘着粗气,曲之厌的嗓子更哑了,“你这是做什么?” “你觉得呢?”曲竞舒依旧噙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又把刚才的反问重复了一遍。 “我觉得什么!我觉得你他妈简直有病!你他妈自己有精神病你就去看!别他妈把你自己的病例安在老子头上!凭什么!” 曲之厌再次爆发,他猛地扑去,被对方一把揪住衣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曲竞舒,他嘶吼着。 也终于不得不面对心中的推测。 已经有了异常行为,但还没有权威三甲医院精神科确诊的人,视情况而定,拥有被登记为“疑似精神病患者”的可能性。 曲之厌不知道曲竞舒的权力到底有多大,不过目前来看,在本市的公安系统中做个特殊标记的能力,应该还是有的。 “凭什么?你现在看看你自己,再来问‘凭什么’吧。”面对曲之厌崩溃般的质问,曲竞舒显得相当从容不迫,就像是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的话,却仿佛一记重锤,直接敲醒了曲之厌。 也让曲之厌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熄了个彻底。 他的余光看到了后视镜中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一下就怔住了。 是啊。 曲竞舒说得没错。 现在这副模样,和真正的精神病,又有什么区别? 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了,曲之厌又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里,隔绝了整个世界。 恍惚间,他能感受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人给从车里拽了出去,夹在怀中,踉踉跄跄地走去陌生而熟悉的方向。 “叮!” 电梯响起了开门声。 . 骤然失重,天旋地转,曲之厌被曲竞舒一把丢在了床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终于让他回过了神。 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身下是熟悉的被子触感。 视野中是陌生的装修风格,鼻腔里是熟悉的雪茄味道。 睁眼是陌生的环境,可一旦闭上眼睛,就是铭刻进骨子里的熟悉。 曲之厌对这栋别墅的感情极其复杂,即有打心底里的厌恶,又有克制不住的依恋。 厌恶它是囚笼,是曲竞舒名下的房产,那小疯子把他关在这里,想尽一切合法的非法的办法,阻止他离开。 依恋它是个安稳的居所,毕竟把曲竞舒这个人从环境里抠出去的话,这里就是他漂泊十四年都未曾体会过的安稳。 让曲之厌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十四岁之前的无忧时光。 也让他越发的唾弃自己,唾弃自己是个仅用物质就能收买的男人。 唾弃又能怎么样呢?不如直接摆烂。 从心绪波动,到唾弃嫌恶,再到彻底放任,情绪转换之迅速,丝滑到没有一丁点停顿。 仿佛本来就该这样,烂人就应该烂在泥里。 “一共花了多少?我都还给你。” 但曲之厌还是叹了口气,侧躺着蜷起身子,以这种早就习惯了的姿势,眼睛也不看曲竞舒,呢喃似的说道。 对方当即冷笑出声,“你要还?你拿什么还?” 曲竞舒上下打量曲之厌,肆无忌惮的眼神不加丝毫掩饰,曲之厌却只用余光就发现,对方在视图模仿某些嫖客打量男女招待的模样,但模仿得不伦不类,相当失败。 所以他坐了起来,大咧咧地摆了个看上去相当十八禁的姿势,动作坦荡,语气坦荡,直直地看向曲竞舒的眼睛,自然而然地就将话说得真像个在推销自己的男招待。 “一次五千,口的话翻三倍。这么还,你觉得怎么样?” 混账话说得相当自然流畅,曲之厌把之前从那个小鸭子身上观察到的习性学了个十成十,演技比曲竞舒的不伦不类,不知高明了多少。 “我觉得不怎么样。”曲竞舒当即眉头一拧,拒绝得毫不犹豫。 “原因?”曲之厌则眉头一挑,似乎完全想不到对方拒绝的理由。 “当然是因为,我已经彻底得到你了啊。我的宝贝儿。” 曲竞舒故意拿这话恶心曲之厌,带着些迫切地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跟之前一样的厌恶跟排斥,打算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的这些小心思,却恰好被曲之厌察觉到了。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曲之厌疑惑,又被勾起了久违的好奇心,不禁想要试探更多。 “所以你承认自己在搞非.法.囚.禁了?警察那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曲竞舒疾声厉色地打断,“你以为搬出警察就万事大吉了是吗?我告诉你,你他妈算盘彻底打错了!” 前所未有的粗□□出,曲竞舒揪住曲之厌的头发,强迫他与自己靠得近到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你以为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是我给了司机一大笔钱啊!” 因为贴得太近,曲之厌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 是前所未有的狰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哪来的一大笔钱?曲竞舒不把司机撕碎了都算他遵纪守法。 他也曾无数次地复盘,无数次地回忆,如果他的航班没有延误,如果他开车开得再快点,如果那个红灯直接闯过去,是不是结局就会迥然不同?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曲竞舒十几年的忍耐,长久的布局,一点点地从曲诚安手中收拢一切他可以利用的资源,才终于在26岁的这年,成功摆脱了曲诚安对他的控制。 12岁的曲竞舒没想过当年曲之厌逃离曲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26岁的曲竞舒懂了。 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过去。 兴奋,激动,即使表面不动声色也遏制不住怦怦跳动的心脏,彻夜难眠。 因为曲诚安的某些心理,让他除了是“Jacob·Qu”,还能保留“曲竞舒”这个名字,也让他得以成功注销国外的身份,拿着护照,坐上回国的飞机。 也因为曲诚安那个助纣为虐的妻子,当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决定回国生孩子,让曲竞舒的国籍问题,得以拥有商榷的余地。 飞机上,曲竞舒并不需要倒时差,因为他根本睡不着。 他已经想好了下飞机之后要怎么找到曲之厌,以什么样的身份接近他,又该如何把他弄到自己一早就安排好的别墅里。 计划是完美的,飞机经停起飞延误的那两个小时也是可以原谅的,下了飞机之后开上朋友提前停在机场里的车也是顺利的。 一切看似都是没有问题的,然后,他就在距离曲之厌住处最近的那个大路口,目睹了一场至今仍然会出现在他噩梦里的惨烈车祸。 大货车根本没减速地丝滑闯过红灯,又像猛然惊醒似的,直接一脚把刹车踩死。 但严重超载之下的惯性是巨大的,刺耳的刹车声中,车依旧速度不减地撞上了那个站在斑马线上,面对失控的大货车,依旧不闪不避的男人。 是曲竞舒从小惦念的,也是他决定回国的唯一理由。 最后的理智让他打开双闪,报警,叫救护车。 说完地址,他才疯了一样地冲向车祸现场。 曲竞舒扑到他身边的时候,曲之厌似乎还残留着意识,却仅仅在瞥过一眼之后,就彻底陷入了昏迷。 只剩身下的血泊,寂静无声地缓缓变大。 “砰!” 又一场车祸的声音传来。 因为停在马路中间的那辆车,曲竞舒也被同时赶过来的交警一顿臭骂。 “你以为打着双闪就能随便停车了是吧?还是国外的驾照?国外的交通法是这么规定的是吧?您应该记得这里是华国吧?” 曲竞舒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眼前的交警身上,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救护车,盯着它拉上伤员,扬长而去。 “这位同志!我在跟你——” “怎么扣分,怎么罚,都可以。我有急事,时间你耽误不起。” 曲竞舒皱着眉打断警察的话,态度相当恶劣,话的内容听上去却像个十分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非常的矛盾。 即使长年生活在国外,曲竞舒也依旧清楚国内的一切规章制度,仿佛他只不过是海外的留子,而非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华裔。 噎得警察一时无语,下意识地就按着他说的,迅速将事故给处理了。 交完罚款,曲竞舒就开着后备箱瘪进去的车冲向医院,将将赶上了医生下第一次病危通知书的时候。 签字,笔尖近乎划破了纸面。 曲之厌,你不可以死。 我不允许。 . 狠话脱口而出之后,曲竞舒脸上的狰狞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情绪转换之快,甚至让曲之厌有了种错觉,好像刚刚那个表情扭曲着威胁的家伙不是他一样。 “你说你要还我的钱?”曲竞舒换上了一副温柔至极的神色,松开抓着曲之厌头发的那只手,改为十分轻柔的抚摸,“那咱们就来好好地算算账。” “医药费,护工的报酬,厨师,家政,司机的工资,你每天消耗的高级食材和补品,以及住在这里的房租,我告诉你,就算把你整个人都卖给我,你也还不起。” 曲竞舒声音里带着笑,他的话一说完,就用明显带着狎昵的态度,轻轻地拍了拍曲之厌的脸。 曲之厌似乎直到此刻,才真正地开始认真端详曲竞舒的这张脸,也因此终于发现,其实对方的表情,居然意外地好懂。 就像此时此刻,曲之厌明显地看出来,曲竞舒在等,在期待,期待着自己像之前那样崩溃。 等着恐惧和无助填满自己的情绪,又只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曲竞舒,像斯德哥尔摩患者,又像吊桥上形容更加狼狈的那一个。 病态的依恋,扭曲的情感,曲之厌不清楚曲竞舒到底是在追求这个,还是仅仅想借此机会,去观察自己的反应,并将此当做某种乐趣。 所以之前为什么会那么愚蠢呢?难道眼睛瞎了,心也跟着瞎了? 曲竞舒的演技在他眼中简直拙劣到可怕,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仗着自己眼睛看不见,才连伪装都显得敷衍。 但曲之厌同样不知道,这样拙劣的演技,是只存在于他眼中的。 上位者的傲慢看不穿曲竞舒精心编织的面具,可底层摸爬滚打十几年的曲之厌,已经把察言观色刻进了骨子里,曲竞舒的伪装落在他眼中,自然便漏洞百出。 也许,对方也可能是不屑于伪装得那么认真。 可是,如果不屑于伪装得那么认真,又何必伪装? 如果真的打算伪装自己,又为什么伪装得这么拙劣? 他看不懂曲竞舒究竟想要干什么,也想不通曲竞舒这样做的目的,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曾经虚假的血脉关系,才让对方顺势生出了如此恶劣的念头吗? 曲之厌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再次让他心中升起无尽的烦躁,算了,管这些干什么?就这样吧。 “是么。”他听见自己开口,冷淡而敷衍。 “是么?”曲竞舒轻轻嗤笑一声,“不。当然还有别的。” 曲之厌的无动于衷显然没法让他满意,所以便打算继续施压,用比刚才更加恶劣的话。 “我刚刚才突然想到的,制造车祸给出的那一大笔钱,也应该你来承担才对。这样的话,你的欠款就又得加个大几十万了。” 曲之厌看着他嘴角重新勾起的弧度,眼眸深处隐隐透出的期待,就像个等待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突然就觉得十分的没意思。 简直无聊透了。 . “也就是说,在我签完字之后,这些资料就会被彻底归档了,对么?” 办公室里,曲之厌在仔细看完全部的事故鉴定报告之后,抬头看向将自己带进来的警察,做最后的确认。 “对。除非要翻案,要不然就是你想再看一遍,档案都调不出来。” 警察耸了耸肩,又补充道,“不过这案子证据链完整,各个视角的监控都拍了个全,板上钉钉的司机全责,就算被告的家属觉得判的太重提出上诉,诉到哪哪都会驳回的。” 类似的案子警察实在是见了太多,也太清楚曲之厌的幸运,下了两回病危通知书,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后遗症,简直是老天爷级别的眷顾。 不过,更有可能是他那个有钱有势的少爷家属,用真金白银抢回来的命。 至于肇事司机,疲劳驾驶,因为是个人运营的货车,车既没有买过相应的保险,也没有按规定年检,已经过了报废年限,又涉嫌私自改装,市区重要路口闯红灯…… 哪一条单拎出来都够他喝一壶的,更不用说这种所有buff都叠一起的了。 即使受害者家属不要求,这类数罪并罚的案子,司法机构也更倾向于从重处罚,而家属既然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那顶格判也就成了顺势而为。 司机不仅要面临巨额的罚款与赔偿,还需要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 【数罪并罚,判有期徒刑7年。】 曲之厌就是在这一行字打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 所以说,曲竞舒,从你把我弄进这间别墅到现在,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什么叫“给了司机一大笔钱”? 卷宗上的内容写得清清楚楚,“受害人家属要求从重处罚,并追究其刑事责任。” 最后的判决结果写得明明白白,包括所罚款项,包括所判年限,都是白纸黑字不容辩驳的结论。 曲竞舒在这件事上撒了谎,撒了个彻头彻尾的弥天大谎。 车祸是完完全全的意外,跟曲竞舒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他凭什么把莫须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如果这件事是谎言,那其他事呢? 之前的那两次关于“真相”的告知,真的就是真相吗? 会不会也是谎言罢了? “我爷爷发现你妈给他戴了绿帽,是我偷偷给你们做了亲子鉴定。” 真的是你做的吗?那时候你才多大?曲之厌惊觉,自己居然忽略了这样明显的证据。 “你找工作四处碰壁,是我提醒我爸不要放过你。” 真的是你提醒的?曲之厌不由得开始回忆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大哥,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这大概就是他如此厌恶曲诚安最初的缘由。 6岁的曲之晏正是无法无天的年纪,在别墅里横行霸道,看到家里多了个陌生的年轻人,也能颐指气使的叫对方给自己让路。 没想到,那人笑得温温和和,却一把揪住他的肩膀,将他直接甩了出去。 虽然他用了巧劲,让曲之晏双脚安稳踩在了地上,但小孩依旧惊魂未定,瞪大了眼睛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了一张笑眯眯的脸,像只裂开嘴巴的狐狸。 他说,“弟弟,要不要再玩一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明明曲诚安是笑着的,可曲之晏却往后退了一步。 他莫名觉得害怕。 因为害怕,曲之晏撂下一句狠话就跑。 “呸呸呸!谁要跟你玩!” 从此以后,曲之晏的“讨厌鬼”名单上就多了一个男人,后来蒋沐告诉他,那人是他的大哥,名叫曲诚安。 随着时间的流逝,曲之晏渐渐长大,讨厌鬼名单年年加长,也让他慢慢遗忘了自己厌恶曲诚安的原因,而只剩下了反感他的这个唯一印象。 现在,从记忆深处将厌恶曲诚安的最初理由扒拉出来,曲之厌就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所以曲诚安弄曲之厌,这真的需要曲竞舒去提醒吗? 性格古怪如曲诚安,更有可能本来就乐意做这件事,像折磨盒子里的蚂蚁一样,十几年如一日地折磨着曲之厌。 毕竟那是个第一次见自己就会做出直接把人甩出去的事情,完全不顾及会不会把那么小的孩子伤到,那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从曲竞舒的身上,曲之厌就窥探到了他家中一脉相承的恶劣控制欲,就是不知道到底曲竞舒是青出于蓝,还是曲诚安更胜一筹了。 曲之厌脑子里一直在琢磨,越琢磨,却越觉得意兴阑珊。 仿佛自己十几年的挣扎都成了一个笑话,他自己面对的是前途未卜的人生,而这对于曲竞舒和他爸来说,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一只捏住下巴的手,打断了曲之厌的走神,被用力扳过转了个方向,曲之厌再次与曲竞舒四目相对。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得给我句准话了,小叔叔。” 曲竞舒看上去对曲之厌的走神相当不满,又把之前那个曲之厌万分反感的称呼拿了出来。 “你想听哪句准话呢,曲竞舒?” 曲之厌却轻轻叹了口气,神色中带着没人能看懂的落寞。 无趣。 无聊。 无所谓了。 你想怎样,那就怎样吧。 听了他的话,曲竞舒的眉头当即就拧了起来,又很快放松,嘴角勾起了一抹曲之厌十分熟悉的,堪称危险的弧度。 “是你说的,我想怎样,就怎样,对吗?” 知道对方心中大概在打着什么能让自己从内而外难受的坏主意,曲之厌却懒得分辨,甚至变得有些不耐烦,“对。” 曲竞舒嘴角的弧度变得更加明显了,他轻轻舔了一下嘴唇,猩红的舌尖像蛇吐的信子,“那好啊,你心里肯定知道我想怎样。但这话,我要你自己说出口。” 又来了。 你他妈又开始打哑谜了。 曲之厌简直厌烦透顶,差点没控制住地想要唱唱反调,直接就当自己聋了,或者认知力突然出了问题,根本听不懂曲竞舒到底说了什么。 他实在是受够了这种猜来猜去。 也受够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拉扯。 像在等第二只靴子落地似的,等着曲竞舒真刀真枪,等着他做给他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患有隐疾。 他妈的。 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给你。 曲之厌觉得自己想通了,便继续破罐子破摔。 “你想让我主动邀请你,可选择权本来就在你手上。就算我让你滚,你真的会滚么?”曲之厌嘴角一扯,也学着他开始绕弯子。 “你可以试试。”曲竞舒没承认,也没反对,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极具目的性和侵略性。 什么目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至于侵略对象,近在眼前。 曲之厌面无表情瞥过一眼,翻身下床。 手腕子被一把捏住,视线从手腕一路向上看,就看到曲竞舒的表情变得危险而可怕,“想跑?” “我能跑哪去。”曲之厌手腕一拧,却没把手拧开,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无奈,看向曲竞舒。 可曲竞舒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个眼神,当即就冷笑一声,“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叔叔本事可大,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就能自己溜出大门,现在眼睛能看见了,怕不是得跑到天涯海角去。” 这话脱口而出,就连曲竞舒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他有些慌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话似乎没办法再对曲之厌造成任何影响。 之前的不安,惶恐,濒临崩溃,现在却尽数变作了轻松,自在,游刃有余。 面对曲竞舒带着恐吓的威胁,曲之厌就只是耸了耸肩,用平淡中带着无奈的语气开口,“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什么办法。” 像个不负责任提.裤.子就跑的渣男。 两人的身份似乎彻底对调,曲之厌成了将控制权捏在手里的那个,掌管着曲竞舒的情绪变化。 曲竞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曲之厌眼睛淡淡往下一瞟,他盯着曲竞舒抓住他腕子的那只手,语气听起来更加的轻描淡写,“还不放开么?” “哼。”曲竞舒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反而攥得更紧了。 “小叔叔,骗人可不好。”他的话让曲之厌的心狠狠一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拼命想要隐瞒起来的颤抖。 此时此刻,曲之厌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完了。 曲之厌竭力伪装的假象,因为曲竞舒这短短的几个字,就彻底地溃不成军。 手腕的颤抖越来越明显,明显到曲之厌整个人都跟着轻轻颤抖了起来。 嘴唇也颤抖着,想要像刚才似的反驳对方,却说不出一个字。 只剩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徒劳地试图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曲竞舒轻轻地一个用力,就将曲之厌拽进了他的怀里,胳膊在腰间形成一道挣脱不得的枷锁。 感受到人在自己怀里渐渐抖得不成样子,曲竞舒内心被愉悦渐渐填满,他甚至松开了曲之厌的手腕,又一次动作轻柔地抚摸上了他柔软的长发。 “说吧,主动一点,主动我就轻一点。要是你还下不了决心,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曲竞舒用再温柔不过的语气,说着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曲之厌听出来了,也想到了之前的那些惨烈后果,吞咽了几次口水,他终于在绝望中崩溃般地开了口,也说不好到底是被曲竞舒逼迫的,还是他内心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我邀请你,我希望……希望你,你来……我。” 倒数第二个字声音小得几不可闻,曲竞舒曲儿依旧听清了。 因为羞耻和难堪,曲之厌闭上了眼睛。 曲竞舒则像抱小孩似的,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手按在后脖颈,强制性地将他的头按向自己一侧的肩膀,凑到耳边,如恶魔般低语。 “如你所愿。” . 这间浴室,闭上眼睛便能嗅到熟悉的味道,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陌生却令人脸颊发热的陈设。 曲之厌之前虽然有预感,但他从来都没敢想过,曲竞舒居然能把里面布置得这么…… ……这么让人无法直视。 他想反悔,可是。 “你答应了。” 他想挣扎,可是。 “你同意了。” 他想…… 不,他没资格想。 他只能重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到之前视力还没恢复的状态里,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因为水流的冲刷,不住颤抖。 “上次就想跟你说来着,你很敏感,我很喜欢。” 手上忙着,曲竞舒嘴上也不闲着,还故意凑到曲之厌的耳边,轻吮一口耳垂,话语间的气息,将他的整个耳廓都染成了粉色。 曲之厌羞耻得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冲刷的角度再次变换,他呼吸一滞,差点咬了舌头。 双手紧紧攥着墙上的横杆,后背如拱桥一般绷着,形成一个十分漂亮的弧度。 曲竞舒的掌心在拱桥上滑过,带来阵阵战栗。 还没有真刀真枪真的来弄,曲之厌就觉得自己已经要承受不住了。 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亏空,在这段时间好吃好喝的滋养之下基本已经都补了回来,气血充盈,也因此而更加经不起撩拨。 控制不住地轻轻顶.胯,曲之厌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从后转移到了前面。 却在即将抵达的前一刻,唯一的通道突然被堵住。 整个被人拿捏,对方稍稍一个用力,曲之厌就闷哼一声,在疼痛之下,被迫偃旗息鼓。 “次数不能太多,对身体不好。”曲竞舒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哪里是次数太多,根本还一次都没有。 曲之厌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反应。 他应该睁开眼睛看向曲竞舒,出声反驳他的话,扭身挣开他的手,像之前那样拼命挣扎。 可他却只是在闷哼一声之后就软了身子,不是因为自己的情绪又突然如下坠般低落,而是曲竞舒十分精准地戳在了那个要命的地方。 让他根本反抗不得。 水流再次变得清澈,打着旋地消失在下水道,曲竞舒就将地漏给堵住了,加大水流在浴缸里蓄水,找出各种防水的小玩意,在浴缸边堆成一小堆。 不同寻常的动静让曲之厌睁开眼睛,看清到底是什么玩意制造出的噪音之后,瞳孔猛地一缩。 本能地向后一窜,曲竞舒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随便拿起一个就塞了进去,一推,一按,打开开关。 “呃……” 曲之厌的声音根本没法控制得住,也彻底没有了逃走的力气,只能软塌塌地挂在浴缸边上,在蓦然变大的嗡嗡声里,向着浴缸底部滑去。 再一次被抓着手臂,整个人被提溜起来,却还是呛了一口水,闭着眼睛连连咳嗽。 嗡嗡声进进出出,嗡嗡声由小到大,从一开始滞涩中带着明显的疼痛,到只剩略微的满胀,“你适应得真快。”曲竞舒轻笑一声,用这句话来夸奖。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他简直耐心十足。 理智开始被本能全面接管,曲之厌的大脑逐渐变得混沌,再次成为曲竞舒手中的傀儡娃娃,被人随意地摆弄,甚至被拉着手,去触碰他之前怀疑的对象。 抵住,进入,曲之厌这时候才明白,曲竞舒之前为什么那样耐心十足。 看上去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真正开始的时候就知道,准备得远远不够。 太大了。 太疼了。 太难受了。 曲竞舒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变得野蛮,鲁莽,横冲直撞。 将小心翼翼抛到脑后,每一次都是恶狠狠地冲撞,每一次恶狠狠的冲撞,都伴随着一句发号施令似的话。 “你应该好好享受。” 我疼得要死,享受个屁。 “你应该松开眉头。” 我疼得要死,怎么松开。 “你应该亲吻我,拥抱我,说你离不开我,因为我给了你这些。” 你他妈做梦。 曲之厌终于睁开双眼直视曲竞舒,眼中唯一的色彩,就是冷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