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献祭邪神未遂》 第1章 泣颜回(1) 昆仑雪顶,寂灭无光,连一只飞虫都未能逸出的缜密结界中,是万鬼齐哭的阴天蔽日,荒魂低泣,空气中逸散的是压抑的,雷霆般的怒意。 今日是鬼母教邪修萧回伏诛的日子。 十四年前的一桩惨案,名门覆灭,天海萧氏一族以谋反之名满门被灭,只有公子萧回死里逃生,众叛亲离,颠沛流离,九死一生入了鬼母教。 和众人想象中,凶恶狠戾,遍体魔纹的邪修不同,萧回是一位颇为俊雅的年轻男子,他做书生打扮,手持折扇,语带笑意,似乎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浑然不觉。 不像是鬼母教恶名昭著的邪修,反而还像是那位名动京师,年仅七岁便作出咏兰调,十六岁便高中探花的惊艳才子。 若萧家不灭,或许他仍会是那个高中探花的才子,与门当户对的妻子结发不疑,而非满手血腥,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在昆仑雪顶台上静待伏诛。 萧恩霖安静地站在面沉如水的众位修士身后,并没人注意到这里多了一个小女孩儿,更没有人知道,萧回的女儿竟是就在刑场,甚至和他们一起目睹萧回受刑伏诛。 他是恶名昭著的邪修,她是恶名昭著的邪修之女。 萧回此人最是残狠无情,他手持折扇,腰佩软剑,若是谁得罪了他,他便会从那人的亲朋开始下手,直至此人众叛亲离,再无退路,生不如死。 耳边呼啸着昆仑山顶裹挟着暴风雪的狂风灌在她的耳中,修士们的喝骂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在她耳内啃咬吞噬。 她知道父亲死有余辜,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作为仙门世家之首的舒家,为萧回准备了最严酷的刑场,罡风四起,修为稍弱的修士难以抵御,被冻的手脚僵冷,可即使如此,他们仍然以最为冷酷而平静的愤怒,静待仇人落下终局。 “萧回,当年妙清观惨案,可是你一手所为?” 说话的是一位气度雍容,面色威严,着神凰锦衣的美妇人,她正平视着萧回,偶有仰头抑或转头,发上的步摇动也不动,这正是舒家如今的掌权人,舒家主的遗孀舒夫人。 萧回嘴角的笑意动也不动。 “是。” 似是知道自己无从辩驳,萧回没有丝毫为自己说话的打算,因了他曾是舒家的军师,不少世家家主便借此发难,问及此事与舒家的关系,想要逼问这其中是否有舒家的手笔。 萧回却仍是那副从容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权术倾轧,若他萧回能在临死前拉舒家一同下水就好了,不过他却没有顺着他们说话的意思。 “仅凭我一人,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才蒙骗了舒家。” 萧回答的很快,那些企图发难的家主自是不满,却也没法继续追问。 “你是通过什么法子屠了妙清观?还将这件事嫁祸给盛疏寒的?” 这下说话的是另一位韶龄女子,朱唇皓齿,身着道家的长袍,一袭素衣纤尘不染,漆黑长发绾于玉冠中,举止从容静谧,声色清冽。 “鬼降。” 萧回望了她一眼,认出这是道门中人,答的很快,颇为耐心细致地为他们解释。 “鬼母教的鬼降和苗疆的巫术,还有民间的邪方都是不同的,若是全力而为,无论是哪个宗门世家,在鬼降面前,都只会脆弱的像一张白纸。” “至于如何嫁祸……”萧回笑得意味莫名,“就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了。” 话虽然是对着那位女冠说的,但是萧回的目光却若有似无落在了舒夫人身上。 舒夫人眸光微动,厉声打断。 “好了!时辰已到,必须行刑!否则延误时辰,谁也担待不起!萧回伏诛,舒家自会给道门一个交代,木已成舟,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首恶伏诛!” 舒夫人眼中的恐惧一闪而过,到了这个地步,是决不能再节外生枝的,万一萧回反悔,运用他那诡谲莫测的能力在舒家大开杀戒,就大事不妙了。 “交代?”那位女冠冷笑出声,毫不容情的对舒夫人逼了过去,“我师兄死在妙清观,疏寒师兄也在鬼母教生死不明,我想问问,舒夫人你能给我们什么交代?是生怕萧回多活半刻,就要将你们做的丑事抖出?!” “程道友不必如此过激。”舒夫人不咸不淡的看了对方一眼,“若是舒家当真与萧回勾连,刻意构陷道门,那么在舒家放弃萧回的时候,他便绝无可能还要帮着舒家。” 女冠嘴角冷笑半点不减。 “他女儿还在你们手上,自然不会与你们彻底撕破脸,他死了又能如何,只要他女儿能得你舒家庇佑,又有什么相干?!” 萧恩霖远远站着,她面无表情,雪白的锦衣衬着她的面色更加苍白,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冷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伏诛。 不顾道门与其他世家的抗议,在喧哗与混乱中,舒夫人站起身来,一拂袖摆,掷地有声,一字一顿。 “时辰已到!行刑!” “……” “剜去双目,不见亦为空。” “斩去手足,不动亦为静。” “毁去口舌,不言亦为默。” 大片的血雾蒙了萧恩霖的双眼,她眼中模糊的泪意与血色缓缓地交融,直至零落成泥,再不复见。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寂灭台已空无一人,就连空中飘散的血气,也消散的一干二净,义愤填膺的修士们见大仇得报,萧回被挫骨扬灰化作青烟,尽皆都散了心中郁结的恶气,纷纷离去。 不远处,白衣少女迎风而立,她踏着长靴,一步一步,来到寂灭台的中央,缓缓跪了下来,对着无人的四周磕了三个头,像是在同萧回做最后的告别。 一叩他养育之恩,二谢他教护之情,三断父女缘分。 她从寂灭台上拾起一团混沌的絮状物,将它囫囵吞了进去。 萧恩霖瘫倒在地,一手紧紧握着另一手的手腕,像是要扼着什么破体而出一样,可尽管如此,肉眼可见的丝状物还是从她的肌理中渐渐渗出,可是见着自己身体这样可怖的变化,萧恩霖却像是习以为常一样坐起,双手紧握,面沉如水。 若他对自己全是利用,就好了。 于寂灭台上叩首之时,她继承了父亲全部的“遗产”,那些早已灰飞烟灭的往昔,也在这一刻随着“遗产”的馈赠一齐涌上。 这是第二世了。 记忆仍留在献祭时的祭台上,她的骨血与肌理都如泥沙般散去,乌黑的长发也在祭阵的煞气下化作飞灰,枯骨红颜,不过一瞬,只是…… 万象血祭阵是鬼母教迎回鬼母的祭阵,她最后为何却会… 放弃? 反而选择了回来? 这注定没有任何希望的死路,有再走一次的必要么? 她在祭台上似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这让她一时有些迷茫。 偏偏,还是这个时候。 萧恩霖站起身来,微抿唇角,叹了口气,她父亲与舒家早已定好协议,在他死后,舒家要收留他的女儿,也就是她萧恩霖,可惜,萧回自愿伏诛却不是为了换女儿一生无虞,他早知舒家无法给她长久的庇佑,只是给她希望,再教她绝望,才能让她彻底死心,永远走在他安排好的路上。 果不其然,仅仅两年,舒家内乱,再无法给她庇护,她是邪修之女,人人喊打,被迫再度回了不见天日,永夜无昼的鬼母教。 明朝末年的一场大灾,饿殍遍地,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等到人们在残存的废墟上重新建立家园之后,却发现他们供奉的神灵们。 消失了。 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取而代之的,是如雨后春笋一般从隐世中现出身影的修仙宗门与世家,还有一个从未在人们口耳相传的闲谈中提及过的,神秘而诡谲的教派。 鬼母教。 这个教派信仰一位名为“鬼母”的神明,将之奉为母神,没有教主,只有名为“十恶祭司”的十位祭司。 萧恩霖的父亲萧回,正是十恶祭司之一的妄言。 鬼母教远居于不周山,虽并无进军中原的野心,但每次现身,都必然搅动一场腥风血雨,而宗门世家们的立身之本,却是曾经的神界留下的遗产,“神脉”,而在鬼母教,神脉却有另一个名字。 权能。 萧恩霖从萧回那里继承来的,就是他那名为“妄言”的权能。 而如今的昆仑舒家,便是以“神凰”一族的神脉立命,以上古昆仑山天然的天堑,弱水做护卫,瑶池做宴场,也是最有机会可以一登天界,重掌天地法则之处。 不过,思及此处,萧恩霖却轻轻眯起了眼。 传闻当年神界覆灭,和那场大灾联系颇深,大灾后,上神们居住的白玉京就被道道黑雾封锁,据说,是那些诡异的黑雾毁灭了神界,也是那些诡异的黑雾孕育了鬼母教。 因了这一层黑雾缭绕,凡人成神之路被彻底断绝,但好在有着神脉的护佑,仙道的宗门世家得以代代相传,但却少有人愿意与鬼母教这种代表着不详与晦气的教派接触,哪怕是碰到了他们衣角,那也是要把手剁了的。 而舒家,却是那个铤而走险与鬼母教中人合作的世家,思及此处,萧恩霖轻哂一声,头也不回地向寂灭台下走去。 开文大吉,喜欢的宝宝可以点个收藏,谢谢宝子们[垂耳兔头][烟花][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泣颜回(1) 第2章 泣颜回(2) 等到萧恩霖走下寂灭台,昆仑山常年冰封,这是上古神界的天庭,弱水环绕,玉树林立,她当然记得这里,前世她曾带鬼母教围攻昆仑之时,那玉树飘摇中逸散出来的粉尘,就将那些教徒瞬间异化成了玉俑,更遑论舒家公子舒连城从他师门那继承来的“神脉”,着实让她颇为头痛。 “恩霖。” 少年细长的腕骨探到了她身前,一柄青色的伞就笼在了她的头顶,替她罩住了头顶一层薄薄的细雪,萧恩霖抬起头来,望了舒连城一眼,嘴角抿出一个温和的笑。 “舒公子。” 舒家少主,舒连城,舒家主与夫人的独生子。 别说是现在,哪怕是前世的她,嘴角的弧度也与现在分毫不差,她寄人篱下,不能叫人瞧着晦气,更何况,舒连城也不愿人家在他面前露出过多的脆弱,他需要的是一柄利刃,如果这柄利刃日夜哭哭啼啼,矫情做作,那是肯定要被舍弃的。 若要登仙路,须得上昆仑。 昆仑舒家,是少有从那场大灾中得利的世家之一,抢夺数条神脉立身后,更是在舒连城的父亲这一辈清理了所有阻碍他们的世家宗门,是当之无愧的仙门第一世家。 “多谢你来接我。” 舒连城望了萧恩霖一眼,少女乌发如墨,眉若远山,朱唇点绛,身形瘦削,哪怕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伏诛,她面上也不见多少悲伤的神色,倒不如说平静的像是个局外人一样。 萧军师的女儿。 和她父亲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和她父亲一样神秘冷情,舒连城暗暗叹了口气,可惜了,萧回只给她留下遍布中州的仇家,和一身的恶名。 萧恩霖也在舒连城望她时,和他对上了眼眸。 他容色秀美,光风霁月,鼻梁挺直,肌理却细腻柔润,是一位气质清雅,芝兰玉树的贵家公子,可是任谁也无法看出,在这等君子端方的面皮下,是怎样凉薄的一颗冷心。 她自小就随父亲去过舒家,舒家公子同她一样早慧,但到底身份敏感,虽说碰着了,却也只是一个点头之交,他对她的好感,是她为了生存搏出来的。 可惜前世之时,舒家内乱,她护舒连城逃出,却一无所获。 “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去长留山,拜入白帝门下,对么?” 眸中最后一点光芒也散去,她盯着舒连城,第一次,她的语调中不带任何感情与客套,冰冷淡漠的像是结了霜。 “是。” 他答的既快又轻,像是在阐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舒珏,为什么?” 那时,她的眼眸黑的像是鬼母教潭中深不见底的黑水,而在舒连城说出,“你是萧回的女儿,白帝无法接受。”这句话后,萧恩霖眼中那点原本还在苦苦坚持,有如熹微晨光的光点,就彻底沉寂了。 “好。” 她答应的很快,没有半点怨愤,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一样。 下一刻,舒连城的身形就定在了原地,萧恩霖头也不回的背起包袱离开。 “一刻钟后,你身上的法术会解开。” 曾对舒连城这等刻薄寡恩之人生了情愫,实在是她现在想起也觉得晦气的事,可当下显然不是计较的时候,再者,她对舒连城也早无了怨,只有冰冷如铁的漠然。 她命途多舛,并非他所为,左右不过是个旁人罢了。 只是她嫉妒他。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她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一切,众星捧月,宝马香车绕满怀,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一睁眼就是昆仑玉髓铺陈,琉璃宝树绕颈的仙门世家。 而她却是父死母亡的邪修之女,天煞孤辰,六亲缘浅,逃亡路上被人打断手脚,砍断四肢,剑斩口舌,连活着都是费力,想寻求庇护都是奢求,而舒连城却可轻易拜入长留白帝门下。 就连她唯一傲然的惊世之资,他也同她不相上下。 这不是他的错,只是各人的命数使然。 可她还是嫉妒他,嫉妒他哪怕得到了一切,却还是可以让自己这个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孤女死死的讨好他。 和他相恋时,她既沉浸在少年懵懂的青□□恋中,也深深地,刻骨地嫉妒着这个耀眼夺目的天之骄子。 不过她却还是得在舒家待至内乱之时,现在的她一无所有,离开舒家只有死路一条,也回不去鬼母教。 这时舒连城对她尚未有什么在意,为了两年后能顺利回去鬼母教,她是定要如前世那般讨他欢心的,她极为了解舒连城此人,若是过于热情或是过于冷淡,都无从让他多看一眼,只有将他的兴趣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区间,才能叫他多看两眼。 “我还要去温书,这把伞就赠给恩霖了。” 舒连城含笑点头,只见他身后转出两位容貌绝色的双生婢女,名为秋雁冬鹤,一位替他披上大氅,另一位替他撑伞,二女簇着舒连城转身进了屋。 萧恩霖在雪地中静默了片刻,很快就有侍女上前,这正是舒家为她指派的侍女,这位侍女容貌清秀,有些偏瘦,生的高挑,这便是舒家四侍中的夏萤。 “姑娘,走罢。” “好。” 萧恩霖再度抿出一个笑来,多年来,“姑娘”这称呼早已遥远的不知是几辈子的事了,她不是被叫“魔头”就是“恶徒”,被最常叫的,是“萧回的女儿”。 “姑娘。”夏萤很是温和地为她收了伞,“这就是吹雪小筑,也是姑娘的住处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姑娘随时吩咐。” 萧恩霖凝神片刻,问道。 “共有多少人?” “六十人,姑娘。”夏萤恭敬答道,萧恩霖抬了抬眼,“好,三人分成一列,共二十列,五列为一序,共四序,若是一人偷奸耍滑,便罚整列一月月例银子,若一序有二人做奸耍滑,便罚整序。” 夏萤神色微微一怔,随后也肃然答应。 “是,姑娘。” 舒夫人早就吩咐了萧恩霖不必向她请安,萧恩霖自是也就日日在房中绘画,自从她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吩咐下去,那些爱好多懒耍滑的下人就都被她收拾了出来遣散,其余的夏萤也能应付,因此她也就多了机会做自己要做的事。 舒连城的生辰快到了。 他这会虽说年纪尚轻,不过是刚刚步入少年的年纪,却早已才名满世家,他的功课与六艺皆是上乘,只等着再过两年,就可拜入白帝门下。 白帝。 思及此处,萧恩霖不由觉得有些可笑,她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舒连城能为她这邪修之女在白帝那里谋求一个庇护,最后的结果丝毫未变。 舒连城爱好文墨之事,只要他舒连城能达到舒夫人的要求,舒夫人便不会过于拘着他。 到舒连城生辰那日,他即兴而作,凭空挥毫,作出一道《墨兰赋》,温和有礼的接受着其他世家子们的道贺与送礼,而萧恩霖却只要了一副笔墨,她下笔专注,神情专注,却不知是否过于紧张,一点墨汁滴洒在画布上。 萧恩霖却分毫不乱,笔下生花,那墨点就化作了一只彩蝶,在兰草上方蝶舞翩飞。 随后,她一气呵成,一手漂亮利落的簪花小楷将舒连城的墨兰赋赋于画卷之上,红袖添香,画卷被萧恩霖舒卷于手中,对舒连城恭敬一礼。 “舒公子,生辰快乐。” 舒连城的眸中不可抑制的涌出惊艳的神色,不止是他,就连在场的其他世家子们也不禁稍许瞪大了眼。 “好!” 不知是谁当先喝彩,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不绝于耳,这时,萧恩霖才取出一本册子,交予了舒连城,舒连城本就为萧恩霖的画技所震,此时下意识接了过来,当即翻了开来。 是舒连城作的诗词赋曲,无一不被配上了图画,哪怕是那些不懂画的侍女小厮也可从舒连城的表情中看出,这些画作有多优秀,绝不是囫囵照搬的一个模子中刻出,反而应当每一个都与他诗赋的内容交相辉映。 若是直接呈上册子,舒连城甚至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只有先用画作吸引他的注意,才能在给他册子后,让他在一重惊喜后,再接着第二重惊喜,双重惊喜下,饶是舒连城这种见惯了稀世珍宝的贵公子,都会忍不住对她生起兴趣。 而坐于上首的舒夫人却只是轻轻皱了下眉,一言不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在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她与舒连城日渐亲密,她本就聪明,加之两世记忆,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舒连城的心思,不需要他再额外说些什么,他欲卖弄风雅,萧恩霖便恰到好处的筹办诗会,应着节气同他咏菊颂梅。 再展现她孤影伶仃,无枝可依所必然生出的忠诚,就已足够。 这个年纪的他远不如成年后老练,要拿捏他的心思并不难。 他们一道上下学,一道讨论策论,一道吟诗作画,在蓝楹花树下摘花,在静水湖边采荷,比舒连城与萧恩霖就像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一般,飞花行酒令。 一切似乎都同前世一样,只是无了当年的悸动,只有冰冷的算计,她所有的青□□恋与懵懂情思都早已消耗殆尽,如今她在意的只有这次,她可以巧取豪夺多少法器宝物,在舒家内乱之时如何榨到最大利益再尽快回鬼母教立足。 毕竟,她的仇人还在鬼母教,她绝不会放过。 弑生祭司。 十恶祭司中实力最强的一位。 萧恩霖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他踩碎她的腕骨,将母亲留给她的念珠折断线,珠子滚了一地,砸在泥泞,鬼母教一向如此,不仅杀人,还要诛心,只为让敌人在临死前都能爆发出最大的怨恨为自己所用。 可是她仍然绝地求生,反手将他斩于剑下,直到他濒死时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将她一剑断腕,母亲留给她的念珠和她的断手一道落入暗渊,她下意识去捡的时,就被弑生一掌拍出,让她在杀死他的同时,自己也落入了鬼母教最危险的暗渊。 暗渊。 萧恩霖心念一动,下意识攥紧了拳,神色一凝,许是看到她的面容有些不对,舒连城察言观色的本领本就敏锐,他并没什么需要隐瞒的,索性直言相问。 “你怎么了?” 怎么了么? 其实也没有怎么,哪怕是前世的暗渊,她也是出来了的,只是在那里,杀了一个人。 这也不算什么,她是邪修之女,杀人如麻,怎会记得所有被她杀的人? 那时她断腕落渊,那人将她母亲的念珠递还给她,教她剑术自保,于暗渊中度过了三月时光,暗渊最后一道试炼,却是一人以另一人心头之血祭上鬼母,方可打开暗渊之门。 萧恩霖没有选择偷袭或是背刺,而是提出与他生死相决,谁能出去,全凭实力与天命。 尽管她知道,他重伤加身,不会是她的对手。 可她全力刺出一剑时,仍是不免偏了半寸。 那人被她杀害的时候,眼中却不是怨恨,也不是迷茫或痛苦伤感,反而像是在看一个迷途的孩子,不是以怨恨回馈她的背叛,而是以不恨作为最后的馈赠。 她反而崩溃无措。 为什么不是恨? 她倒宁可被诅咒唾骂,被永远钉死在罪恶的板子上,可是他的“不恨”,反而像是最深重的折磨与心魔,她宁可他死前痛诉对她的怨恨,说她和她的父亲一样恶心,永远不会原谅她,做鬼也不不会放过她。 可他只是对她笑。 “咳…以前对你说过,若有机会,该带你去尝尝永宁镇的桂花糕,城南那位老人家做的,最是香甜了,记得,去尝尝。” 他在她震惊与涣散的眸光中安静地断气,人死时的表情,她见了太多,惊恐的,无措的,痛苦的,怨恨的,可他死的那样平静。 踏鸿仙君盛疏寒。 被她父亲屠了满门,又被反手栽赃入魔屠灭师门,重获清白第一件事便是入鬼母教报仇,静静地死在鬼母教汙秽的暗渊中。 她那时便想,那位仙君,死的真是安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泣颜回(2) 第3章 泣颜回(3) 烟霞满天,彩云飘飞,火凤神凰所属的羲和神车从空中飞驰而来,烟霞云气轻笼,七彩霞光刺的人睁不开眼,鲛珠垂挂在车辇的四角,风铃一撞,仙音入耳,祥云缭绕。 开道的是数位身披华裳,腰佩长剑的修士,脚踏云梯而来,簇拥着当中的一位正值豆蔻年华上下的华服少女。 那少女身披晚霞,星光流转,乌发如瀑,绛唇轻点,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像只骄矜的孔雀,额间朱红花?钿引人注目,发间步摇一动未动,几乎是她一出现,舒家侍奉的侍女就跪了下身。 “妙蘅表小姐。” 薛妙蘅。 萧恩霖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到了今日,她对这位痴恋舒连城的大小姐都快没印象了,她一直都不算在意薛妙蘅的挑衅,如何骂她是鬼母教的疯子,她也是没有太介意的。 除去。 萧恩霖微微敛眸,抚了抚左手上的珠串,薛妙蘅,重山薛家的大小姐,舒连城的表妹,张扬任性,骄横跋扈,因为几句口角之争便一鞭子抽在凡人皇室公主的脸上,毁了那位金尊玉贵的小公主的容。 事后,她还大言不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昭告天下,她重山薛氏有的是灵药,毁了你的容也可以送药于你恢复,只是下次若是还敢冒犯她,那下场还是一样。 薛妙蘅自然不是好人,萧恩霖却也没有立场与兴趣去批判她,毕竟她自己更不是好人,薛妙蘅给她带来的只是些不致命的麻烦罢了,若无必要,她并不想和薛妙蘅有什么交集或是冲突。 萧恩霖推门而出,夏萤为她撑起伞来,薛妙蘅正缠着舒连城展示她的新裙子,她不避不让,对二人轻笑颔首,就要离去,却不料薛妙蘅当先叫住了她。 “萧泠。” 薛妙蘅毫不客气,直呼其名,这些日子以来,她与舒连城的关系突飞猛进,这些世家子自是看得到的,薛妙蘅也不例外,她挑起眉来,就连基本的寒暄也没有。 “我早就听说萧回军师法力高强,盖世绝伦,就是不知道你作为他的女儿如何了,来比一比,怎样?” 萧恩霖嘴角笑容不变。 只需要舒连城一句话,就可轻易化解她与薛妙蘅的矛盾,可是他偏不,反而要坐山观虎斗,因为在他眼里,若是连薛妙蘅这种角色都解决不了,如何配与他并肩而行? 哪怕他明知薛妙蘅主动挑衅,不怀好意。 也知她现下最精通的不是什么正统法术,而是鬼母教的邪术,可那却是万万用不得的,只会把她困在两难境地,前世她别无可选,在舒家校场上战的颇为辛苦,先是找准机会断了薛妙蘅用法器碾压的机会,又生生地躲了她小半个时辰,最后在她精力耗尽,愈发焦躁之时寻到破绽,才将她勉强击败。 可是舒连城此人疑心甚重,哪怕她重活一世,也无法在自己尚且独木难支的时候,做出什么违背他心意的事。 否则的话,她在舒家只会更加寸步难行。 薛妙蘅只是想证明自己比她更强,当然,若是她比薛妙蘅弱,也无从得到舒连城的青睐,这样想着,她冷眼望着薛妙蘅当先攻向她面门的长鞭,如今的她也只有十二三岁时的法力与内力,若想变强,还得尽快杀人夺丹,只是舒家不会有这种机会,若是硬碰硬,是决然不敌出手狠辣,法器加身的薛妙蘅的。 说时迟,那时快,薛妙蘅的长鞭已如通天巨蟒一般在空中卷起半人高的扬尘来,萧恩霖只是一个恶名昭著的邪修之女,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为她默哀,因此哪怕是她在与薛妙蘅的对决中重伤被废掉灵脉,也不会有人同情她。 她就地一滚,躲过了第一波强势的攻击,就在萧恩霖滚离的原处,一道半人宽的巨坑赫然显现,舒连城却仍是一语不发,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手把折扇,安静地观望着这一切。 当然,对现在的萧恩霖最大的挑战却不是战胜薛妙蘅,而是掩饰自己成熟的战斗经验,若是她表现得太过老道熟练,将薛妙蘅一击即败,那未免容易惹人起疑,可是若要像前世那般仔细周旋,萧恩霖又觉繁琐磨人,浪费光阴。 她拔剑而出,那名为“韶光”的软剑与舒连城的“芳华”是一对,出自中皇颜家,上古神族直系嫡传,也是绝世闻名的铸剑大家,其间有一位名为‘天机公子’的天才少年,他穷尽心血,造出‘芳华’与‘韶光’后便气绝而亡。” 芳华是舒家主的佩剑,韶光则是舒夫人的,当年为感萧回为舒家做事,舒夫人便将自己的佩剑赠给了萧回。 思及此处,萧恩霖躲过薛妙蘅又一道亮红的鞭影,暗暗地想,舒家主与舒夫人是同门师兄妹,二人少年结发,恩爱不疑,只不过。 若不是前世那一遭无意的南疆之行,恐怕她也猜不到,舒家主竟是被舒夫人所杀,虽说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却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无意探究舒家的秘辛,只是想起前世舒家内乱时,舒夫人对她说的那一番话。 “你以为我讨厌你?不,我不讨厌你,我只是不想我儿子走上他父亲的路,只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 随后,舒夫人像是扔垃圾一般丢给了她一样东西。 是象征舒家主母身份的宝相青容簪。 舒夫人笑了。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也是因了这枚宝相青容簪,才让她日后破获舒家时几乎势如破竹,若不是舒连城最后还是得到了他师尊白帝的神脉,她灭舒家的速度应该更快些才是,只是舒夫人那句话到底是何意? 难道她想灭了舒家? 目光落在自己干净到发亮的剑身上,萧恩霖神思微晃,不知为何,她想起了盛疏寒当年在暗渊时同她说的话。 “你于剑道有缘,不若学些防身的剑术,也好过一直用那等伤人伤己的法术。” 在这一瞬的分神中,她以剑与薛妙蘅相击,手腕翻转,剑光乍破,将薛妙蘅长鞭带来的气势凌空斩开,兴许是这一剑分外她用的分外熟悉,以至于哪怕之前想要藏拙,也不可避免因为下意识的举动而瞬间破了薛妙蘅的防守。 一片寂静。 薛妙蘅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断成两段的鞭子,一双冷艳的美目竖了起来,将断鞭往地上一掷,恨声道。 “你怎么会剑术?!就连表哥都未开始正式学剑,你这妖人,定是偷学了别家的剑法!” 满目哗然。 舒连城微微眯起了眼,不动声色,也不叫人继续拱火,只是看她要如何应对。 “薛小姐说我偷学剑法,可认得这是哪家的剑法么?” 她击败薛妙蘅的速度太快,恐怕就连薛妙蘅自己也无从认出,更何况,现在还懂这套剑术的,多已是死人了。 雪华剑法,妙清观所传。 薛妙蘅语塞,不等她接着开口,萧恩霖就静静地接着说。 “既然不知,你有何理由说我偷学剑法?而非我家传?” 薛妙蘅眉眼一凝,冷声道。 “哼,这还用说么?世人皆知萧回从不用剑,那把韶光不过是挂着玩儿的,你倒用的这般熟练……”说完,她似笑非笑打量了萧恩霖一眼,“更何况,你是从鬼母教那种地方出来的,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舒家收留你,可不是让你得寸进尺攀龙附凤的,你娘都受不了那个疯子地儿把你扔了和别的男人跑了,你从鬼母教出来,不该……” 话未说完,一声惨叫就从演武台下响起,薛妙蘅摔了下去,方才她毫无防备,被萧恩霖直接一道剑气击飞摔落。 “薛小姐,我父亲不在人前用剑,就可说他不会用剑了?还请慎言,否则,下次断的就不是腿了。” 言罢,她转身离去,再不多看薛妙蘅一眼,任由她愤怒嘶吼,“贱人!重山薛氏不会放过你的!邪修和夷女的血脉,就是下贱!下贱!” 舒连城嘴角终于展露出笑意。 若她将薛妙蘅伤的太重,说明她不识轻重,若她完全承受薛妙蘅的挑衅,说明她软弱可欺,如今却是做的进退有度,母亲与萧回达成了约定,定是会保护萧恩霖的,再者,他这个表妹,是个又蠢又毒的蠢物,母亲对她也很是不喜,借着萧恩霖的手教训一下未尝不可。 果不其然,舒夫人只对萧恩霖小惩大诫,叫她闭门思过一月,抄经净心,薛妙蘅自是不愿,日夜哭闹,要找萧恩霖报仇。 “姑母!那个贱人竟敢打伤我!”薛妙蘅美艳的面容梨花落雨,却又含着十足的怨意,“杀了她!”眼见舒夫人眸光冷淡,薛妙蘅也只得略略收了势,嘟囔着说,“至少,把她赶回鬼母教。” “妙衡。”舒夫人仍是以那般冷淡的目光盯着她,“一口一个贱人,兄长和我长嫂就是这样教你的?这只是在舒家,若是在外人面前,你怕不是要丢尽重山薛氏的颜面,从今日起,你也给我禁足一月,然后我会修书一封,叫兄长好好管管你的脾性。” 话音落地,她就吩咐了侍女关上门窗,任由薛妙蘅吵闹。 等萧恩霖听到这个消息时,轻轻舒了口气,没有薛妙蘅,她应当会轻松不少,尤其是,不久之后,鬼母教为夺权能,应当就会对舒连城下手了。 然后,过不了多久,舒家内乱就要开始了。 这一次,她会做足准备杀了弑生,然后,她轻轻眨了眼。 如果可能的话。 她也想救下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泣颜回(3) 第4章 夜游宫(1) “下月初三就是母亲的生辰了。” 听到舒连城似是自言自语般的低喃,萧恩霖拢在袖中的手动了动,“若是寻常的金银俗物,定是入不了舒夫人的眼,连城不若多加巧思,兴许会有些助益。” 她与舒连城二人独处的时候,舒连城那两位双生侍女是不会现身的,当然也因为是在舒家,所以不会有什么危险,就连舒连城,也未免放松警惕。 “那是什么?” 萧恩霖往舒连城那望了一眼,见他正来回把玩着一方玉玺,顺口问道,后者展颜一笑。 “凡人的传国玉玺,恩霖喜欢就送你当骰子扔。” 萧恩霖微微一笑。 “怎么会在你这里?” 白衣少年抿起了好看的唇,再度现出一个极好看的笑。 “前些日子昆仑雪玉剩了些边角料,就送给凡人皇室了,他们想要重新造个,皇帝也就把这个旧的送舒家了。” 大灾过后,皇权旁落,仙门虽说不插手凡间事务,可能从他们指头缝里露出的,对凡人来说都是一等一的上品。 见萧恩霖并无兴致,舒连城也就将那玉玺顺手收入了袖中,正要说些什么,却不料萧恩霖拦住了他,伸手在唇边摇了摇,示意他不要出声。 这是怎了?舒连城自是不解,除非鬼母教妖人来袭,否则如何也不至于这般小心。 当然,鬼母教中人有通天本事也没法在舒家撒野。 萧恩霖自是知晓。 可惜。 这次来的,正是从舒家叛出的杀手,鬼母教十恶祭司之一的贪欲。 关于贪欲的背叛,舒家也不是没有起疑心到萧回头上过,毕竟他出身鬼母教,而贪欲恰好在萧回暂离舒家的间隙背叛,当然,这并不重要,让萧恩霖有些吃惊的是,前世她分明是与舒连城离开舒家在外游玩时被鬼母教三位祭司围攻偷袭挟持的,而非是被贪欲孤身直入。 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导致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 虽说为了舒连城的信任,她也没有想过要避开绑架这件事,但没想到,来的竟是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鬼母教其他的祭司呢? “舒小公子。” 舒连城停下脚步,眸光凛然,不动声色,萧恩霖对他摇了摇头,当先一步转过身来,看了眼面前的白衣青年,他约莫有二十六七岁的光景,脸色略显苍白,眉毛却很浓,眼睛亮的惊人,五官轮廓利落,鼻梁挺拔,但却如一尊石像般缺乏柔和。 鬼母教贪欲祭司,也是舒家曾经的杀手,辟日。 舒连城先是震惊,随后便是怒极反笑,虽说他如今还不满十五,却丝毫不露怯,反倒是冷冷地逼视了过去。 “辟日,你还敢回来?” “呵,我敢?!你当真以为我是你舒家的家奴?”贪欲但笑不语,“果然和你爹一样刻薄寡恩,薄情寡义,我为何不敢回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亦五世而斩,我必教你两世而斩!不过今日我却不是为此而来,妄言留下的权能可在你这里?” 妄言祭司,萧回,其权能为扭曲,扭曲时空,改写事实。 萧恩霖在一旁默然不语,妄言的权能自然不在舒连城身上,因为她已经从父亲那里继承了权能,只是这事自然不能随意说出,她示意舒连城不要轻举妄动,而舒连城当然也不会在敌暗我明下随意行动。 “我们已经按照萧军师所要求的做了。”舒连城平静答复,他自是忌惮贪欲,辟日了解舒家,实在是不得不防。 贪**了眼前的并肩而立的少年男女一眼。 在那二人都未曾作出反应的同时,袖中已然划出一道亮色的痕,一面骰子被看似不起眼的起手抛掷空中,也几乎是与此同时,萧恩霖的脚步动了,她拔剑出鞘,却并不是与他相持,反而是防守一般,死死地护住身前的三寸。 鬼方骰,可以满足器主愿望,贪欲一脉的顶级灵器,只认贪欲祭司为主。 此刻用妄言,或许可以占得一丝先机。 妄言的发动条件是,她能在选定“见证者”的时候猜测到下面将要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只要她猜到骰子的点数,就有一次改写事实的机会。 与此同时,被高高抛入空中的骰子滚落在地,上面正书着一个巨大的。 “六”。 猜对了。 为求一击得手,贪欲绝对会积攒到“六”的气运再动手。 与贪欲嘴角抿出的一个莫名的笑容相对,萧恩霖神色微微一凛,将冷汗逼回,她抬手虚空一握,一推。 “一”。 贪欲的骰子落地为六的事实被改写为,贪欲的骰子落地为一。 紧接着,一片茫茫的雪白覆盖了她的视野,也覆盖了贪欲嘴角嘲讽的笑。 …… 风雪凛然。 “咳……”眼望着熟悉的,一望无际,白雪皑皑的不周山,萧恩霖心念一动,方才,她以为贪欲要对他们二人动手,因此才将他的六换成了一,可是,怎么反倒会被送到不周山来? 慌乱片刻,萧恩霖就冷静下来,看来,贪欲方才对鬼方骰许下的愿望非但不是要伤害他二人,而是将他们二人传送至“安全”的地方,反其道而行之,叫她弄巧成拙。 看来免不了和前世一样,还是得在最危险的地方救下舒连城,虽说她确实想在贪欲手上救下舒连城来让他的信任更上一层楼,可却也不想次次都落入如此困难的绝境。 她太弱了,若是不快些强大起来,那也只不过是把前世的路再走一遭,如今既然已经被传至了鬼母教所在的不周山。 倒不如,趁机取一些她需要的东西。 比如,神族的遗骸。 前世她落入不周山,不仅要保护舒连城的安危,更恐惧自己又要回那个死地,虽说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回鬼母教的命运,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那样被动,而是主动出击。 她要找到那些遗骸,吞噬它们。 对萧恩霖而言,能够最快变强的法子只有这一个,若是当断不断,等拖到舒家内乱之时,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 这件事不能叫舒连城知晓,在被传送至不周山的一刹他们就已分离,因此在她在窥镜中见着舒连城也已避过风雪,独自躲藏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间取暖,等待暴风雪的余波后,她也就默默记下了他的方位,转而着手准备自己要做的事。 除去漫山遍野的风雪外,不周山是世间混沌集结的险地,传闻上古有一位神明曾以头撞柱,致不周山异变,山体断裂,巨石悬浮,而那位神明的鲜血也挥洒在了不周山,满含着愤怒,鲜血流入山体间隙,成了不周山最为危险的“血矿”。 常人一旦触之,就会被异化为血傀,不过神血侵蚀过于凶残,大部分人可能还来不及造成破坏就会当场惨死。 而鬼母教位于不周山最深的山脉深处,号称十死无生,不要说真的进入鬼母教,哪怕是只能活着走出不周山,都是顶级大能也困难的事。 萧恩霖拢下兜帽,往不周山的深处走去。 在不周山内,不仅有诡谲莫测,十死无生的鬼母教,还有在混沌初期,神界覆灭之时,留下的一支血脉。 隐界神族。 愈往上走,风雪愈盛,不周山能量混乱,她时而感到脚步沉重的难以拖曳,时而身轻如燕到仿佛要飞身而起,更遑论那些散落的时空碎片,作为上古战场的不周山,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吸入碎片,永远困在某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中。 好在她还记得隐界神族的方位,到了不周山之顶,她隐匿身形,再度动用妄言权能,打开了隐界神族的结界。 兴许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当年神界覆灭后,竟是将最后一支血脉落入了不周山这等混沌集结之地,而她的权能,则是打开这最后庇护所的唯一钥匙。 让她诧异的是,隐界神族隐居地竟是个鸟语花香的洞天福地,虽说屋舍楼宇只剩断壁残垣,但这漫山遍野美丽的景色让她近乎看呆,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不敢置信,这竟是不周山这不毛之地后的景象。 毕竟,在她眼中,不周山与鬼母教嶙峋的怪石,泥泞的土地,暗无天日的溶洞已紧紧联系,前世的她来到隐界神族领地时已是许多年之后,什么也没能找到,只是从周遭的景象勉强推断出了它最初灭亡的日子。 神界最后一支血脉,隐界神族也消亡了。 虽然知道这里不会再有人,萧恩霖却仍是警惕,她时不时以窥镜看舒连城的状况,还要分神警戒,忽地,她脚步一顿,停在一处简朴整洁,溪流环绕的竹屋面前。 门口是一个男子的尸身,显然已死去多时,他身长九尺,面目粗犷而不失柔和精致,萧恩霖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男子的身份。 这就是隐界神族的遗骸。 袖中探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在男子面前虚空一握,男子的身体顿时随着她的动作而扭曲起来,像是被扭成了麻花,周围的空气也一同模糊变换,直至半个身子都渐渐消散。 萧恩霖忽然“呕”了一声,跪坐在地,下意识扯住自己胸前的衣衫,冰晶不住地从她口中溢出,手指死死陷入泥土,指甲缝里满是泥浆,好一会,她才勉强起身,方才那一通吞噬来的太猛,连她也有些受不住,须得找个地方调息一下才好。 不等萧恩霖下一步动作,她就敏锐地注意到了风的动静,萧恩霖心下一沉,不敢多呆,只一道劲风而去,削去尸身的一条手臂,就转而隐入了屋内。 “女人?” 萧恩霖有些诧异地看着屋内床榻上躺倒的年轻女子,她看上去约莫有二十五六岁,看装束像是已经嫁了人,却荆钗布裙难掩天姿国色,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虽说朴素,却丝毫无损她的气质,反而衬的她更加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萧恩霖略略吃惊,这女人的容貌竟是如此出众,叫她有些心惊。 “还活着?” 没等萧恩霖来得及思索是否要连这女子一并吞噬了的时候,她感到之前的动静再度来了,是贪欲,在他抛出鬼方骰之前,她拾起一枚石子,猛地击打到了窗外的竹林中,贪欲果然循声望去。 萧恩霖在屋中的事实被瞬间改写为萧恩霖在竹林中。 趁着这片刻的空荡,她毫无犹豫便化作一道流光遁走。 让她稍微有些吃惊的是,前世隐界神族的秘密起码在此百年后才爆出,贪欲是如何知道的?总不能他也重生了? 等她完全感知不到其他气息,她方才现出身影。 害怕贪欲去而复返,萧恩霖接连抛了几个钩子,等了许久,确定不会再有人回来后,方才收了术法,再度现身在竹屋内,却发现榻上的女人已经不见,应当是被贪欲带走了。 她无意追究贪欲和那女人是什么关系,知道他并非冲自己来的也就放心,正打算离去时,却发现脚边落了一物。 是一枚发簪,想是方才贪欲带那女人离开之前,从她身上落下的。 萧恩霖顺手拾起发簪,望见窗外竹屋前,男子先前被术法吞噬一半的身子仍在那里静静地伫立着,像是在护卫着身后的竹屋和屋内的女子。 贪欲居然并未吞噬他。 萧恩霖沉默片刻,抬手一挥,男人的尸体就没入了他身下青翠的草地,随后,她再不多看一眼,转身离去。 今天的一更~今天之后就是攒收隔日更了宝宝们,有事会提前请假,存稿充足,v后会日更[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夜游宫(1) 第5章 夜游宫(2) 舒连城望着眼前明灭的火光,以及面色苍白的萧恩霖。 她和自己失散后,他便及早找了地方躲去,因此,在萧恩霖用既温和又愧疚的话语同他道歉时,他并没怎么怀疑,更不知道萧恩霖此刻苍白如同金纸的面容并非是寒冷所致,而是刚刚吞噬了半个神族残骸。 萧恩霖坐下,任由舒连城将神凰锦衣披风为她披上,虽说身上暖了些,体内那横冲直撞的如冰锥一般的寒气却好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腑撕裂一般。 前世她为护舒连城连接下鬼母教徒三掌,在不周山内被迫沁入的寒气,落下了病根,想不到今生阴差阳错下,她没救舒连城受伤,却也还是殊途同归地落下了病根。 她勉力调息,平息体内那如同脱缰之马一样乱撞的气息,转而以神凰之火的暖意来中和冷到骨髓的灵气,将之化为自己的力量。 看出萧恩霖情况不佳,舒连城也不同她多说话,萧恩霖刚好利用这个空隙将夺得的精华炼化,在此期间,她也看到了一些破碎零散,光怪陆离的画面,有欢笑玩闹的人影,有飞上天空的竹蜻蜓,有巨木中被禁锢的孩子,还有四肢断裂,双眼血洞的孩童尸身。 不知隐界神族究竟经历了什么。 就在她运功过一个周天后,泰山压顶般的寒气终于散去,她眸中闪过一线冰蓝,很快恢复如常,看来她吞噬的这位神族,生前曾经掌管过的神脉,和“冰霜”有关。 这就是鬼母教的修行法则。 吞噬。 吞噬掉敌人,就可以拥有他原本所有的所有法力,权能,以及掌控的神脉。 在她前世既漫长又短暂的一生中,就是活在无尽的吞噬与被吞噬之中的。 尤其是诛杀偷盗祭司后,她吞噬的能力突飞猛进,敌人的记忆,修为,术法都会成为她的一部分,就连魂体也可做养料,就连她的师弟,也被她哄骗着甘愿为她去死,自愿被她吞噬,唯一死在她手下却未被她吞噬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从暗渊出来后,萧恩霖便携着他的剑回了他的师门,将剑送还后,她便默默离去,仿佛从未来过,在那之后的百年间,她去过很多地方。 踏鸿仙君,盛昀,字疏寒。 而这个名字就如昙花一现一般,也很少听到了。 他被诬入魔屠了自己师门满门,还杀了赶来阻止的好友青衣,可却在冤屈洗清后孤身入了鬼母教复仇,然后再无音讯。 除去,她无意去过的一方小村。 那时的她是鬼母教恶名昭著的妄言祭司,不能轻易显露身份,只装做一位受伤的普通修士,借宿在一位凡人老太家中。 老人双眸浑浊,对她却照顾的极为周到,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自己让她想起了因顽皮戏水溺亡的孩子,村人都说她的孩子做了水鬼替身,魂魄不宁,不能入土为安。 恰逢此时,两位游方道人途经,替她的孩子做了法事,写符,停灵,还在这座小村停了许久,为村人降妖除祟,建了村学,临走之际,也将所得的财物尽数捐出,兴修水利,之后便继续云游,拒了所有的酬报,只收下村人自产的一些土产,不知归往何处。 那时,萧恩霖沉默不语,若是老人知道,她的恩人死在眼前这个悉心照料日久的受伤女子手上,又会作何感想。 “也不知他们后来如何……” “许是得道升仙了吧。”萧恩霖微笑答道,并未告诉她,当年出山时名震天下的道门双骄,已然尽数陨落在鬼母教的阴谋中。 临去之际,她同样留下了自己身上的财物,也是第一次,如正道修士那般微笑以对乡民们的感谢。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舒连城昔年曾对她说过,所有人都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一旦内心的恶欲被激发,那装的再好的正道君子,也和任何凶恶的禽兽本质无异。 可如盛昀一般,直至临死之际都未曾被激发恶欲的,哪怕这世道真的如舒连城所说,所有人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那她也是佩服盛昀的。 就算是装,能装到死,又有何可说道的呢? “恩霖。” 舒连城忽然出声叫住了她,萧恩霖会意,放轻脚步,望向了洞外。 是身披白色兜帽,只留一双眼睛的鬼母信徒们。 他们匍匐在地,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俯瞰下去,像是一队蜿蜒崎岖的蚂蚁在皑皑白雪间艰难行进。 “他们是在做什么?” 舒连城低声问道。 “朝拜。” 萧恩霖轻声道。 “不周山是鬼母教的圣地,只有通过不周山试炼的信徒可以成为鬼母的弟子…,这些人是为了能够通过试炼,祈求鬼母的赐福。” 就在二人说话间,此起彼伏的声线淹没了二人的交谈。 “鬼母娘娘!” “娘娘慈济众生!” “娘娘!您慈悲济世,为何世间的苦都叫儿受了,儿苦啊!” 舒连城冷眼旁观着这一幕,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哂一声。 “不周山是绝路没错,可是对这些人来说,却是生路了。” 萧恩霖沉默片刻,才抚了抚手腕上的珠子,眸中的光亮晦暗不明。 “是啊,就算鬼母改不了他们的命,但是给予他们的‘赐福’,却足以让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 话音刚落,萧恩霖眸光就凛然起来,起身,脚步在原地猛地一踩,斜冲而出洞内,剑影一横,一道人影就这么直直地被冻作了冰棱,凌空一斩,那人影便瞬间分作两半! “小泠,怎么这样凶?” 听得此言,萧恩霖眉宇一拧,横剑在身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身后的舒连城,眼前的人身披白袍,面目却模糊的一会看一个样,像是有千万张面孔一般。 鬼母教十恶祭司之一,邪婬。 又一个十恶祭司,萧恩霖在心内无奈一叹。 邪婬,贪欲,重回人世后,她遇到了两位鬼母教的祭司,如今贪欲已然不见,萧恩霖不由稍稍松了口气,邪婬与舒家无仇,应当可以慢慢周旋。 “啊呀。”邪婬望着地上断成两截的尸体,难过地啧啧了两声,“为师的好徒儿,只不过让你探探路,想不到你就这么死了。” 说完,他撸起袖子。 “不过没关系,为师把你生出来。” 舒连城的瞳孔猛地扩大,因为眼前的邪婬祭司竟是将那两截尸体生生吃了进去,这还不算,他的肚腹迎风而涨,慢慢就像是一个十月怀胎的大肚婆,越涨越大,直到从邪婬祭司的□□落下一个胎儿,同样是迎风而涨,从婴儿到幼童,再到一个浑身赤着的少年。 “荒唐!” 舒连城拂袖一甩,他如何见过这等景象,此刻脸色又青又白,就连语气也有些走调。 “什么妖术!当真是荒唐!荒唐!” “连城。”萧恩霖正想安抚几句,却不料舒连城却有些警惕地望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她无奈,只得直言。 “这只是邪婬一脉的术法,我是我娘生的,不是男人生的。” 邪婬望了二人一眼,好整以暇,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舒连城的失态,调笑着说。 “小泠,不是说要在舒家呆着吗?怎么又回来了?难不成是这位小公子觉得萧军师也会生孩子,把你赶出来了?” 萧恩霖望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客客气气地道。 “您多虑了,我们为何在此,您难道不清楚?” 邪婬笑了,他看了一眼还是有些没缓过来的舒连城,又看了一眼眼前安静伫立的白衣少女。 “妄言的权能么?若是鬼母教未曾出事,恐怕我们真的会动手,可是现在鬼母教乱的紧,我们哪里来的时间呢?” 萧恩霖微微敛眸,鬼母教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前世的鬼母教分明是没有内乱的,这么说,贪欲前来舒家,只是个人行为,而他却找舒连城要妄言权能,想必也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怕不就是诱她萧恩霖去不周山打开隐界神族的门。 然后带走那个女人。 至于鬼母教内乱,萧恩霖着实是没什么头绪,电光火石间,她已理清贪欲的目的。鬼母教乱了更好,她逃出的机会也更大了。 “不过小泠。”邪婬又笑了,“我对妄言权能暂时没有兴趣,可你方才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了我的徒儿,伯伯不得不给你一点教训呀。” 说完,他身形一晃,就同满山的白雪化作了一色,消散天地间。 “你们身上有妄言的权能,哪怕是其他的祭司忙着内斗,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如同春笋般的鬼母教徒纷纷从白雪中破土而出,萧恩霖眉间一凛,邪婬虽说并未亲自动手,可是却也防住了一旦她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风险,留下一地难缠的“小鬼”给她,恐怕比自己动手效果更佳。 更因为舒连城的存在,她不能独自逃脱,否则舒家必不会放过,眼前留下的几乎是一条绝路,可是萧恩霖早已无数次从从绝路中拼杀出一条生路,因此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严阵以待。 以舒连城现在的术法来说,他并无可能独自从不周山上下去,所以最紧要的就是先把他送走。 要怎么送走他? 万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这不现实。 不过须臾,萧恩霖已然做好了决定,她看了一眼舒连城,眸光凛然。 [猫头]今天的一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夜游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