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在同门一场》 第1章 第 1 章 云海深处隐着半轮旭日,上清峰千年灵松虬枝盘曲,苍翠针叶遮蔽熹微晨光。徐怀辛一袭青衫踏雾而行,竹杖叩击山石发出清响,药篓随脚步轻轻晃动。俯身拾起沾露的松果,衣袂拂过之处,氤氲山雾如流水般漾开。 “徐——师——姐!” 清脆声音伴着一缕天光扑进山路,循声回望只见隔壁太清峰的江师妹自下方碎石小路气喘吁吁奔来,像只风风火火的灵雀,不禁莞尔,“慢点,小心摔——” 然后接到脚滑飞扑而来的江逢澜。 “哎呦!哎,师姐,我师尊说下个月崇吾秘境开启,你要来和我们一起吗?”毫不在意刚刚陷进枯枝堆崴了一下的脚踝,只顾急急开门见山。睫毛扑闪着,一双眸子清亮似林间稚鹿,顾盼间端的是天真无邪。脸颊的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瞧着极为可爱,令人忍不住想掐一把。但是小孩子掐脸会流涎,徐怀辛从来不做这种事,即便江逢澜已经十八岁。 熟稔地替江师妹摘去衣裳沾上的松针,“这要看我师尊的意思。”声音清润悦耳,同她这个人般随和没脾气。 “所以梁长老同意你就来吗?那你一定要来呀。” “可是马上就要宗门大比,可能来不及准备去秘境的东西,而且不知道师尊放不放行。” “嗨!我师尊说了,宗门大比可以不管,上古秘境一定要去。”如此顺势抱过来徐怀辛的药篓,扯着带子揪长捻短。 “哦?” “说来话长。” 白了她一眼,这熟悉的对词已经对了千百遍。“长话短说。” 江逢澜重咳两声端起架子,“她老人家讲修道修心当心怀广阔,宗门大比名为切磋起的却是生杀较量心思,不如行万里路历练心志。”眉头一皱模仿陵光仙尊负手讲话,“此秘境乃上古崇拜所遗,神明在上,尔等前去定会被照拂一二。” “好了。”被惟妙惟肖地模仿逗笑,不轻不重敲了江师妹的肩头,“小心盛长老打你。” 耸了耸肩,“我师尊才不会打我嘞,她顶多让我抄三遍门规。”背上药篓,打算陪师姐一起捡松果,“还有,二师姐说你前几日给她开的镇咳方子很有效果,如今好的差不多了,想来看看能否停了。” “是吗?那我捡够松果就去看看。再——捡十来个就好了。”语气间满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毕竟作为上清峰峰主的关门弟子,徐怀辛讲究一个干啥啥不行,但是能摇人。她不会看,她师姐会,她师姐不会,师尊必然会,她师尊都看不了,那就吃顿好的打包去黄泉。总之医术平平的她对独自出诊十分忐忑,但出乎意料地获得太清峰上下一片赞誉,一点点成就感瞬时膨胀起来。 “哪里用你去啦,她说师尊那里交完课自己过来。”叽叽喳喳拉着她向着林深处,日光终是洒进山间,映着二人的身形远去。 这厢太清峰星枢阁,盛陵光伏在书案后批阅近乎一尺厚的条陈与弟子功课,顺便押着二徒弟练延了几日的剑法。一手翻着册子一手执笔不时勾勾画画,绛衣纤尘不染随着身姿轻轻拂动,那副平直上扬的剑眉在此时总是微微蹙着,眼尾细纹连着向来疏离的浅褐瞳孔都颇有几分淡淡的死志,翻阅逐渐慢下来定到某一页,搁下笔拧了拧眉心问,“逢澜呢?” “她去上清峰了。”挽袖擦了把薄汗,鹤巽瑶松了口气,再起势行起下一套剑诀。 叹了口气重执朱笔挥写起批语,“你练完剑将这本功课还给她,让她抄三遍《五符经》后日巳时提前一刻带来这里找我。” “好。” “手腕放低半寸,你臂展比阿霜长些,跟她的身法来此处收力不畅。” “是。” 瞧了会儿巽瑶的剑,搁下册子唤出一柄木剑,“来,对两招。” 阁前竹林稀疏处剑影交错如流云舒卷,山风掠过云浪翻涌。远处青黛色的山脊绵延至天际。最后一缕雾气散去,朝霞掠过唯余剑痕深深浅浅刻于褐石。 三清宗平平无奇的一日就此开启。 时值道历一千六百三十七年,自首位修士参悟玄机以来,修行之风蔚然大观。此间宗门林立,正魔对峙,既有洞天福地、灵脉仙山,亦有秘境遗迹,妖界魔域。修士境界分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等,每进一步皆需历经劫难。强者可移山填海,弱者亦能腾云御剑。然天道无情,修真之路漫漫,飞升成仙者自古至今,未有一人。 仙门魁首三清宗坐落于冲虚山脉。掌门李纯阳,号纯阳道尊,坐镇主峰玉清峰,统辖宗门内外诸事。其下分设三脉:玉清峰掌宗门戒律规制,内门弟子承其亲传道统,外门弟子则司职日常杂务;太清峰为左峰,专司弟子教化之事,内门得授真传仙法,外门则由教习长老督导修行,三峰外门弟子皆受其指点,峰主盛陵光,号陵光仙尊。上清峰为右峰,执掌丹鼎医道,内门亲传丹术医理,外门协理峰内庶务,峰主梁决明,号决明医尊。三峰各司其职,共筑宗门根基。 陵光仙尊与决明医尊同为坤道仙师的平辈师姐妹,其间关系较之曾经的小师叔如今的掌门自然是好一些。虽然对于谁的师尊更惊才绝艳的答案莫衷一是,但对于小师叔最不行难得的意见一致——“也就二两肉扶着他接了掌门印。”彼时还是太清峰外门首徒的盛陵光打着哈欠道。 “确实。”梁决明点头。 资质平平的掌门为何能力压修为心性皆远胜于他的师姐们上位?别问,问就是祖宗之法不可违。 所谓祖宗之法,颇值说道。因着修行道法最初源自凡尘,承袭诸多世俗陋习,故初时仙门收徒,皆循“传男不传女”之规,以致仙道宗门尽是法袍加身的乾道方士,虽号为出世之人,却难断尘缘,既受俗世女子供奉,又囿于偏见,合力压制女修崛起。女子求道无门,只得自行参悟。其间所创功法良莠不齐:有成大道者,世人尊称仙姑;行差踏错者,便被斥为魔修。仙门世家见散修中颇有根骨清奇之辈,或出于惜才之念,或怀不可告人之心,将其招入麾下。如此别别扭扭发展下来,不知是心境还是先天根骨问题,眼瞅着女修渐多于男修,漫天大能吹胡子瞪眼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莫欺少男穷,那定是宗门教习有差池以致天选儿郎不得出头。因此为护仙道纲常,总归是主峰有别于左右峰择优者尊,掌门宗主乾道嫡传世袭罔替。 今天吃羊肉泡馍,下一章等下次吃羊肉泡馍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唉——” 叹了第十三口气,江逢澜身着淡青色普通弟子袍,此时正伏在弟子居的木案前抄书,笔尖沙沙,纸张簌簌作响,时而蹙额,时而揉揉酸涩的手腕——分明是抄累了,却还强撑着多写两行。 终于抄完第二遍《五符经》。站起身伸了个悠长懒腰,继而似失了倚仗的傀儡又摊回去。了无生气的眼眸没了平日里总是盛着的碎星子,江逢澜皱眉忧虑自己若是抄完第三遍,可怜的小手还能不能夹动筷子。 所以究竟哪里画错了师尊罚抄三遍呢? 丧气之下掏出一小块雷击桃木,不信邪地画符点窍,注入灵力。讲道理这道引水辟邪符没问题呀——嘭的一声摔得晕头转向。 “我的天……”惊恐之余尚未来得及喊救命,一道紫雷从天而降径直劈中天灵盖。 所幸师尊赐下的护身玉符替她挡了一劫,连忙掐诀左右躲闪试图奔出听雷崖底。到底是炼器圣地,疯狂奔命下还是被劈了个黑黢黢,以至在这里候着天雷淬剑的钟离霜都没认出这坨成了精的碳是自家三师妹。 “大师姐……我的命好苦啊……”看见大师姐宛若见到救星,撂下这句话咕咚一声栽倒。 “师妹?”丢了个净身决方才认出,连忙俯身试图将人拍醒,“师妹!逢澜!江逢澜!” 有气无力地抬起胳膊阻挡扇巴掌的手,“别打了大师姐,我还活着。”不愧是剑修,打人怪疼的。 收了剑将人架起挪到石壁旁,取出固元丹就着灵茶喂下。那双略宽的剑眉蹙起,狭长凤眸紧盯着小师妹,看着人渐渐活泛过来才严肃问道,“谁把你丢下来的?”冷峻模样像极了师尊。 “我不知道。”神色怆然,声音还虚着,“可能是我自己吧,在房间里画个符就莫名其妙到崖底了。” 钟离霜不置可否,“你在画什么符?” 从怀里掏出方才下意识收进去的桃木符,“老天奶哟,我就是练一下昨日师尊给我画了圈的功课……” 接过桃木符仔细端详,沉默片刻,“在练辟邪符?” “是的。”声音依然发虚。 “只能看出来你画的不太对,至于为什么突然把你从弟子居传送到这边,我也不清楚。听雷崖有传送禁制,你或许是三清宗唯一传送到这里的人。” “哪里画错了?我为什么看不出来?”乌七八糟的鸡窝头还在悠悠吐着烟,江逢澜悲伤不已。 “这恐怕得问小师妹了,我上次画符还是五年前。”起身将她拽起来,大概拾掇了一下,好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潦草。“走吧,先送你去上清峰让沈师妹看看。” “大师姐,我是不是没救了?” 看着三师妹哭丧着小花脸端的是可怜巴巴,凌厉的眉眼缓和下来,宽慰道,“不必挂怀,前些年我的鬼画符师尊也没少念叨,还不如你呢。” 路过鉴心楼倒是遇上了说曹操曹操到的小师妹。远远见得她正在楼外石台角落正襟危坐,对着面前形式各异的法器念念有词,天缥色广袖很是飘飘欲仙,衬着江逢澜更狼狈了。 不过此刻歪着脑袋狐疑的岳归棠还是有几分稚气未脱,仙家气度有待积攒。 只扫了一眼木符,思索数息后道,“三师姐,这道符最明显一点是震卦离卦画反了。符头少了两横——咦?”信手推演起来,似乎发现什么有趣的地方。 “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呢。”推演一遍悟出些许门道。“符身八卦方位写串了反而对上了太清峰护山法阵,符脚云纹多了隐匿之意,或许可以称之为引水传送符。这很不得了,多加精进没准能在三清宗乃至整个冲虚山脉来去自如。” 钟离霜抱臂站到小师妹身侧,再次端详这块桃木符,“居然这般厉害,那若是有外宗人士画出这道符……宗门大阵可就形同虚设了。” “未必,我不知道这道符是只对三师姐还是只对水灵根作数,或者是否有更深奥的玄机,就算你我贸然画都恐怕会炸符,更不要说注灵催动它了。”岳归棠仰头看向大师姐,十分认真地说道,那双比大师姐更像师尊的丹凤眼在柳叶眉的点缀下极为澄澈,继而转向江逢澜,“三师姐,师尊应当已经看出来了所以才让你抄经,她大抵是想让你再悟一悟符法推演,如此方能在符道走出你自己的路。” 原来如此吗?江逢澜心底有点雀跃,转念又沉了下去,“可是我……都抄了两遍了,也没悟出点花来。” “没准抄完第三遍就顿悟了呢?”钟离霜瞥向她,神情透出几分难得的温和,“就算当下没有悟出什么也没关系,修道进益全在点滴积累,终归没什么坏处,点化符道天赋,这是很值得庆祝的一件事。” 飘飘然从上清峰回到弟子居时,江逢澜还迷失在师姐妹一声声的夸赞中,晕乎乎的好似浮在阳光里。看到尚未抄完的书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老天不能看在她遭了一顿雷劫的份上,直接将她的修为升至金丹呢? 今天吃羊肉泡馍,下一章等吃牛肉面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暖金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入阁内,在青砖地上铺开细密的光斑,些微莹芒于光束中流转升腾宛如轻纱。星枢阁内,四象神兽墨画悬于四壁,若是凝神细观,竟似活物——青龙游云,白虎啸风,朱雀燃焰,玄武驭浪,墨色翻涌间,威仪破纸欲出。 主位檀木案几泛着温润光泽,整齐摞着几叠线装书册,纸页微微泛黄,边角处可见反复翻阅的折痕。云纹香炉静置案头,一缕青烟从中袅袅升起,缓缓弥漫,散发沁人心脾的清香。 盛陵光端坐于案后,青丝高束不饰珠翠,只以一根乌木簪固定,越发显得颈项修直,肩背挺拔。日光映照着长睫,在眼下投落浅浅阴影,侧脸如镀了一层淡金,轮廓分明,凌厉出尘。她指尖轻点纸页,翻看完江逢澜连夜抄完的《五符经》,双手一拢,将功课搁到案上。 “听说你昨日掉下听雷崖了?” “啊呵呵,那是意外。”立在对面一丈远的江逢澜心虚地讪笑,乖得像只小鹌鹑。 抬眸瞧了她一眼,“过来。伸手。” 并指按在脉门注入一丝灵力查探,确认无甚异常后放下,示意她收回手。“身法不错,倒是没有受伤。”随即将双手规矩叠在案上问道,“那么,你现在会画引水辟邪符了吗?” “会了!师尊,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江逢澜立马昂起头信誓旦旦。 见她如此模样,虽未言笑,眉目间倒是透出些许暖意。盛陵光不疾不徐道,“逢澜,你现在有一叶障目之嫌,陷于一隅顾此失彼以至于明晃晃的错误视而不见。归根结底根基不稳妄图用低阶修为推高阶道果,如此每步赌运患得患失。平心静气好生沉淀基本功,方能稳扎稳打信手拈来。” 又轻轻摇头,看着不知不觉垂下头的江逢澜,“再押着你麻木抄书没有用,毕竟不是投机取巧的孩子需要这般磋磨,每个人有自己的悟道机缘。这是《三千阵法集注》和《藏外百符录》,拿回去多加研读。你还是有些符道天赋,试着改改你的符,符阵结合或许能修出独属于你的符法。多和师姐妹论道,每日记录进益,按月交来便好。” “好的,师尊。我,我会努力的。”恭敬地收了书放进乾坤袋退到一边,道理她都懂,但是为什么师尊说的两个名字居然有这么多册? 此时阁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师姐妹们到齐,向仙尊拱手见礼。 盛陵光起身绕过檀木案,衣摆拂过青砖,在离弟子们三步之遥处站定。“人到齐了。叫你们来没什么要事,因大比在即,就再嘱咐一次。此番比试,重在切磋,点到为止。若有不支便即刻认负,万不可逞强。” “师尊,弟子有一惑难解。”钟离霜率先作揖,眉目沉静执礼甚恭。 “讲。”负手看向她。 “修行本是逆天而行,万事当全力以赴方不负道心。为何比试反不能如此?” 鹤巽瑶闻言浅笑不语,江逢澜则惊异地看向大师姐,仿佛在说不愧是你师姐中的师姐表率中的表率当真是个修炼狂,岳归棠,嗯,依旧专注地盯着盛陵光的——金缕绦子。 扫了眼神色各异的几个徒弟,盛陵光微微颌首,“武斗功夫真正的突破,只出于生死一线间放手一搏时。而同门较技,若失手伤人,反倒麻烦,比试奖赏并不值得这份麻烦。不要做不好收拾的事。”踱步近前拍了拍钟离霜的肩膀,权作安抚。顺手取出一串手令,“这几日你们有空便去镇上看看,秘境之行的各项用度也该准备起来了,这是出入凭证。好生准备,去吧。” 是的,三清宗管辖弟子甚严,宗门上下处处设禁,不仅出入山门要验明身份,就连各峰内外门之间走动也需出示弟子名牌。外门弟子无长老令不得踏入内门地界,内门弟子无长老令不得擅自离宗。每逢出入都要在守门弟子处登记: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所为何事,何人批准,几时归还。如此冗杂繁琐的门禁三十年前在三清宗还闻所未闻,据说是纯阳道尊某日出访回来后突然立下,年复一年,这些条条框框渐渐融入了宗门日常,成了人人遵守的约定俗成。 “师姐,我打算大比前日下山,这两日补功课实在抽不开身,你觉得如何?”返程途中,鹤巽瑶挽着剑穗,率先开口。 钟离霜负手踱步,衣袖随风轻摆:“我随时都可。逢澜、小棠,你们呢?”目光落向前方把玩着手令一步一顿心不在焉的江逢澜。 “啊?”江逢澜回过神,指尖的玉令转了个圈,“我随意。宗门大比是没什么好准备了,倒是该列个单子,备齐秘境所需。” “同去。”岳归棠眨眨眼,言简意赅。 江逢澜突然转身,发间珠钗轻晃:“大师姐,要不要邀上清峰的师姐们同行?” 鹤巽瑶轻笑:“人家可比我们忙多了,尤其这个节骨眼。” 钟离霜略一沉吟:“那就定在外后日卯时。泰和镇近日想必热闹,我们分头采买更为便利。至于上清峰。”她指尖轻点,一记传信飞出,“看她们怎么回复。” 今天吃牛肉面,下一章等吃火锅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济世阁从无清净时分,即便深夜,前堂依然灯火通明。宗门大比向来是医修最头疼的时候——既要上场比试,又抽不出空练习,只因还得照料其余两峰弟子练习武斗的伤势。从弟子居到济世阁,上清峰彻夜如昼,人影往来不绝。 推开前堂侧门,穿过曲折狭窄走廊与数扇相似的古朴铜门,数到第九扇,即是内室正门。甫一踏入,便可见一尊三丈有余的硕大丹炉巍然矗立,其势如泰山压顶,令人顿觉自身渺小,不由屏息凝神,心生敬畏。那是上清峰的镇峰法器,名曰济世炉。丹炉通体玄黑,炉身铸有蟠龙火纹,鳞爪隐现赤光。其腹浑圆如巨瓮,三足踞地,压着八卦阵图。炉顶覆青铜盖,雕十二瓣莲台,莲心孔窍此刻升腾着缭绕青烟。内壁丹砂浸染的暗红斑驳如血,金石掷入即作霹雳声。炉内金液沸腾,似有灵物游弋其中,光晕流转间,隐闻龙吟凤唳。 丹炉前一女子盘膝而坐,苍艾色道袍垂落处隐现几枝墨兰暗纹。乌发挽作拂云髻,簪一支素簪,几缕青丝垂落肩头,纤指时而娴熟掐诀调控炉火,时而翻飞如蝶,将各类天才地宝投入炉中。火光跃动,隽秀的落尾眉下那对桃花目显得愈加柔和,眼角细纹如浅淡羽痕,透出几分丹火熬炼的痕迹,面容莹润,气息沉静,这便是济世阁的金字招牌,上清峰峰主梁决明了。 临近寅时,丹炉火候渐稳,梁决明总算得空歇口气。想来时间正好,便将座下内门弟子唤入内室。 上清峰内门弟子统共三人,依次是大师姐沈怀远、二师姐杨怀贤,以及关门师妹徐怀辛。 所谓每座峰都有本难念的经,上清峰这三位弟子的来历之非比寻常,同隔壁太清峰不分伯仲——老大是决明医尊早年出访时,在荒郊野岭捡的;老二是医尊后来出访时,老大顺手在宗门附近捡的;老三则是医尊那次出访在河边捡回来的。毕竟那几年世道动荡,小女孩到处都可以捡到。 说来徐怀辛也是短暂地做过二师姐的。可惜师尊极迅速地发现——前些日子被怀远捡回来的杨怀贤,虽看着瘦小稚弱,骨龄却比她大了两岁。出于长幼之序考虑,便将怀贤提为二弟子,而怀辛拥有一个小妹妹的愿望便这般华丽破灭。 此刻,梁决明站在丹炉前瞧着从左到右一字排开的小徒弟们,见那素来微笑待人的大徒弟都蔫头耷脑,心情恶劣地愉悦起来。但仍旧保持着淡雅温和的神色问道:“宗门大比只剩两天,你们准备得如何?” “就……不怎么样。”沈怀远的声音飘忽得像受了数日酷刑。 梁决明忍俊不禁:“难吧?一边救人,一边还得琢磨怎么打人。” “横竖上台的不是您老人家。”顶着黑眼圈的怀贤幽幽道。 “不必忧心。”梁决明敛袖背过身,“下月崇吾秘境开启,你们总归要去。此次大比仅是擂台武斗,非我医道所长,名次无需强求——许败不许胜,一轮游便罢。记得回来轮值。” “啊?”三人齐声疑惑。 笑意收拢,神色逐渐严肃,“有些事不要掺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等等,师尊!”怀贤瞪大熊猫眼,“既然如此,您怎么不早说呐?” 挑眉回身,“早说你们就懈怠地太明显,会横生枝节。以后你们就懂了。”她挥了挥袖,“大比前轮值给你们空了出来,手令去老地方拿,专心准备去秘境的东西,有事再来找本座。” 最好没事,能有什么事?看着小萝卜头鱼贯而出,摩挲一遍缠于腕间的柏木流珠,又向炉内打入一道决。 九转金丹炼着可真麻烦。 莫名其妙被师尊三言两语打发的师姐妹们还未从解放的心情中缓过来。眼见天都快亮了,大概刚过寅时。所以是去睡个回笼觉还是见缝插针打坐修炼呢?总之,先回弟子居。 “还是得慎重些。输并不难,难的是不着痕迹地输。”沈怀远驻足回望济世阁的飞檐,若有所思低声道,“虽然不知师尊在顾虑什么,但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还不是怕玉清峰那帮人借题发挥无事生非。”杨怀贤脚尖轻挑,一颗石子滚落山涧,发出清脆回响,“师尊就是脾气太好,这世道啊……”她撇撇嘴,腰间针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怀贤。”沈怀远蹙眉,伸手轻点师妹额头,“慎言。” “知道啦——我看主峰的人烦的要死,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教训人,偏要我们收着打,唉。”长叹一口气,“郁闷呐!” 徐怀辛轻轻挽住二师姐的手臂,宽慰道:“二师姐,师尊总不会害我们,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是是是,修的是济世医道,不是快意恩仇道。”杨怀贤拖长声调,“只是顺手把忍字诀修到极致了。” 沈怀远摇头轻笑,挪开步子,慢悠悠地向弟子居走去:“此事容后再议。倒是崇吾秘境,衣食丹药、符箓法器,还有乾坤袋都得备齐。你们回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拟张单子,最近得空下山一趟。” “钟离师姐她们后日下山,我们一同未尝不可。”杨怀贤亦移步看向师姐。 “她们走的早,卯时我还要去药田查看新栽的连蕊龙牙,你们看各自方便。”沈怀远负手走在前面,月白袍角随着步伐轻扬。 “啊?那我跟你一起。”杨怀贤立刻改口,两步跟上。 “我倒是想同去,但是我的松果晒干了等着煎,正好趁这几天。”徐怀辛眨了眨眼慢吞吞跟在最后。“采买之事就劳烦两位师姐啦。” 沈怀远回眸看了眼小师妹,“好,明日申时前把要带的东西写张单子给我。” 看着一切妥当,徐怀辛一拂袖,忽然想起到底忘记了什么,“师姐,崇吾秘境在哪里?” 今天吃火锅,下一章等吃青椒肉丝盖浇饭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青峰环抱,云霭低垂,菖蒲溪自山间蜿蜒而下,将这座名为泰和的小镇分为东西两半。溪水清冽,时有山雀驻足,衔几片落花顺流飘落。若溯溪而上,就是三清宗的上清峰地界了。 泰和镇不大,一个时辰便能打个来回,却因沾了山上仙门的光,散修凡人齐聚,各类铺子倒是一应俱全。小镇主街以千年青岗岩铺就,经年累月被修士与凡人的脚步磨得温润如玉。街边酒旗招展,茶香四溢,间杂符箓丹器等各式铺子,人来人往甚为热闹。沿街行至尽头,便是出入镇集的必经之处,立着块据说已有千年历史的石碑,上面可依稀辨得:“上山求道,入镇见心。” “小棠,我们还得买点丹砂——”初秋的日头还未销尽暑气,江逢澜抬手遮着正盛的阳光眯眼看手里的纸条,“云母,嗯已经有了,就剩丹砂和磁石了,我们去丹药铺还是炼器铺子买?” “炼器铺子吧,看那边的队伍短一点。”岳归棠一脸怅然望向前方,也就短那么一点点,但是她实在不想在镇子里挤来挤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峰上有的东西一定要下山买?” “山下的成色好一点啦。每次好料子都被咳那个峰挑完了,不想用次等的就只能自力更生咯。”看着小师妹忧伤的神情,江逢澜笑出了声。“最后两样了我们排完这条队就回去。乖!” 其实次等的材料未必做不了上等的东西——岳归棠想了想还是闭上嘴,她最近打算炼个本命法器来着,确实需要上等的材料。 拉着小师妹挤过去排到队伍末尾,眼尖地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诶?那是大师姐吗?” “她不是去买符纸了吗?怎么在这里?”岳归棠疑惑地踮脚看了一眼。 “只能说天助我也,小棠你先在这里排队我去看看——” “大师姐!”兴冲冲奔上前凑到那人身边,尴尬发现认错了。“抱歉抱歉,道友您请。”灰溜溜钻回来同小师妹耳语,“小棠我刚才认错人了啊啊啊啊好丢人。” “啊?我也以为是大师姐呢。”探身端详那人背影,“挂剑的姿势一模一样。” “他是男的!我看见他的胡茬子了!”夸张地扭曲五官发出嘶哈的声音,仿佛如此可以缓解尴尬。 见那人回头朝这边走来,江逢澜队也不排了,直接拽着岳归棠躲进旁边的小巷。两人猫着腰,暗暗打量。 “小棠,你说他会不会是大师姐什么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吧?他那张脸真的好像大师姐贴胡子。” “我倒宁愿是大师姐贴胡子在外面装作不认识我们。师尊说她家里已经没人了,此时冒出来这么个人,有问题。” “我听说确实有非亲非故的人长的很像。”目送那人背影没入人群,江逢澜撒开紧揪着小师妹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襟舒了口气,然后惊觉这巷子可真叫一个灰扑扑,炼器掌柜不会把炉渣都倒这里了吧! “但愿吧。”理着被三师姐拽皱的衣肩,忽而不可思议地向左侧靠了几寸,“咦?” “怎么了?”头也未抬忙着拍打身上蹭上的灰。 “师尊?”岳归棠眼神都亮了几分。 顿时一个激灵,“啊?哪呢哪呢?”江逢澜当即环视一圈又顺着小师妹的目光,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迟疑片刻,岳归棠略带疑惑地回头道,“应该是我看错了?” 而拐进镇西巷子里准备买符纸的真正的大师姐,正遭遇一场始料未及的奇妙麻烦。 “哎哟——是凉冰冰的小剑修呐。”酥软入骨的嗓音忽地飘来,女子柳黄帔帛拂过,琳琅佩响掀起一阵牡丹艳香。 足尖轻点迅速后撤两步回避,钟离霜皱眉:“合欢宗?” 闻言那女子愣了一瞬,团扇下挪了一寸,一双桃花眼狐疑地打量,“怎么?合欢宗的气息玷污我们小剑修的道心了?奇怪。仙子如此清高呐?” 左手掐子决护在胸前,冷声道,“你我道法殊途,道友请自重。” 团扇一撤,露出女子明艳不可方物的脸,颇为轻佻地问,“哦?你对我宗道法有什么误解?” “不事自修反以他人为炉鼎强取豪夺,非正道之法。” “不解风情的家伙。”那双含情勾人的圆润桃花眼翻了一记白眼。“老实交代,你跟阿凡什么关系?还掩护他。” …… “阿凡是谁?”发出诚心地疑问。 女子沉默瞪着她,确实不似有假,“哼!”如是忿忿然走了。只留下钟离霜在原地莫名其妙。 摇摇头踏进铺子。回头倒是得向师尊禀报,合欢宗都染指到泰和镇了吗? 今天吃青椒肉丝盖浇饭,下一章等吃铁锅炖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所谓宗门大比,名义上是以武砺心,涤骄除惰,为宗门亲传定序,分配门派资源。由于主峰百年前几度失了大比优势后,这章程便作废,举办时间亦由掌门随心而定。于是在左右两峰峰主眼中,如今宗门大比只剩下魁首彩头可以一看,其余便是弟子们自己争个胜负聊作谈资罢了。 即便如此,当今掌门纯阳道尊是个严谨周到兼志向宏远的性子,宗门大比虽已流于形式,但他对仪轨之事仍一丝不苟,不仅亲自拟定条条细则,责令主峰严查各峰长老履职之况,更设下层层考核,压实责任,以防有人敷衍推搪、懈怠渎职。为彰显宗门威仪,甚至还请了友宗观礼,以示公正。如此一来可忙坏了底下左右两峰,至于主峰在做什么? ——自然是在兢兢业业层层压实地督查各峰,毕竟考核他人,也是一桩极耗心力的苦差呢。 大比前夜,戌时刚过就来到玉清峰布置仪仗法阵,盛陵光正在太极校场准备千灯阵,向近日忙得打不了一个照面的梁决明点头示意。“怎么样?你那边准备如何了?” “就那样。一个个不省心,能安生走个过场就万事大吉了。你呢?”用灵力托着一摞待会儿要分发给演武弟子好三申五令的科仪卷宗,梁决明勉强扯了个微笑。 “彼此彼此。” 露出疲倦的会心一撇,各自转身奔忙起来,三两句寒暄终是隐没于影影绰绰的夜色中。 待到忙活了一宿的一众长老零零散散在玉清峰大殿无极殿聚头,已近卯时。五更天光未破晓,仙门大殿浸在青灰色的雾霭里,玉阶凝着夜露,泛出幽深的冷光。檐角悬着的惊鸟铃偶尔轻颤,发出低微的嗡鸣。青铜丹鹤香炉尚余一缕残烟,悠悠打着转消散。殿内三十二面照影水镜静静悬浮于大殿半空,届时太极校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座擂台四个方位皆将于此镜中显现。穹顶高悬,九重藻井层层收拢,每一重皆嵌以星斗灵玉以示天象,此刻荧惑正高悬于东。 大比启幕在辰时,各路人马要过相当一会儿才来,梁决明看了眼天色,转身沿着殿外檐廊幽幽踱步,寻了个四下无人的角落停下倚栏远眺。 不出意料,只须臾便响起熟悉的声音。 “终于告一段落了梁长老。”盛陵光抱臂斜倚着望柱,长释一口气。 “别高兴太早,还有三天呢。”依然望着晦暗不明的天际线,语气冷淡。 垂眸一笑,略微后仰叹道,“得过且过罢。”也侧身远眺,长风拂袖,远岫凝黛山色犹酣,隐约薄雾自深壑徐升,天地清寒。 静静体味这难得清静,盛陵光忽而想起件琐事。“梁长老,你对合欢宗,可有了解?” “合欢宗?”梁决明眉梢微挑,“本座同合欢宗主孟如意确实有几分交情。” “她们……如何?”盛陵光微微侧首,眸中映着远处零星灯火。 “甚好。”梁决明答得干脆。 “怎讲?”抬手抵着下颌,若有所思。 “旧时合欢宗确实不怎么样,功法多是些炉鼎采补之术,孟如意杀了前任宗主即位后便封了这些功法。如今潜心姻缘测算与凡间布施,没什么不好。” “布施?”盛陵光迟疑,“合欢宗在凡间布施什么?” 指尖叩着巡杖,梁决明不紧不慢道:“婚嫁之事凡俗难免,然而男女和合对女子身心妨碍却无人问津,凡间女子困于礼法常有疾难言,缺医少药。孟宗主怜顾而常于市井乡野设坛讲道施药。我曾路过听了一些,颇有感悟,从而邀她论道,从双修功法至凡间妇科千金方确实很有见解。一来二去便熟识起来。” “那孟宗主,是什么来历?” “上任宗主的炉鼎。”语气淡了下来,“纯阴玉髓之体,没少受那老头子磋磨。于绝境中杀了他,屠尽满门,以杀证道,也算补上心境——如今已是元婴修为。” 托腮看向她,斟酌词句,“我曾听闻,合欢宗?大肆购买青楼,做宗门产业,是否谣传?” “讹传。”梁决明冷声道,“孟宗主本就出身烟花柳巷,最恨这等皮肉生意。她可怜这些人,遇到就出钱买了青楼。愿意追随的收到合欢宗做弟子杂役,其余赠银遣返。” 盛陵光沉默良久,终是轻叹:“如此,是我狭隘了。” 梁决明望向天际破晓曙光,“不知者不罪。合欢宗也不爱与我等所谓名门正派打交道,不了解也正常。” 难得挑眉打趣,“这说的,本座都想亲自上门拜访了,记得帮忙引荐。” 摇头轻笑,忽然听闻殿内一阵骚动——大概是执事堂来点人了。 对视一眼,止了话头慢悠悠移着步子,一前一后回到无极殿内。 今天吃铁锅炖,下一章等吃蒜苔炒肉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宗,门,大,比,仪——注?”翻开手中薄册子,一字一顿念出声。 江逢澜瞅了眼身边也在翻看着册子的师姐妹,皱眉继续念道:“庚辰年丙戌月庚寅日,卯正三刻,玉清峰诸堂屯门列仗?” “挺复杂嘿,开坛大典辰初一刻祭天焚玉清通神香诵《三清道典》首章二刻两仪剑阵演武剑气化龙绕峰三匝?”一口气念到此处,啧啧称奇,“喔呦大师姐你看这个剑阵这么厉害的?难怪要挑男弟子演武。马屁声不要太响。” “直接看重点。”鹤巽瑶给她戳了戳后文,顺手敲了她一个爆栗。 “喔。”老实地往下念,“辰正,抽签定序,混元鼎释出玉令,参试弟子依各自玉令所示擂台号与顺序为准。咦?直接擂台车轮战?最后胜者胜出?”前后翻了翻,“居然不以积胜排序,推陈出新了呀!掌门喝了几缸毒酒啊?拟出这样的章程,我觉得我不行了,小棠?小棠,你能不能把你的易容符拿出来救救你苦命的三师姐——” 岳归棠没有说话,只是静悄悄地坐在一边等着师姐们带她去集合。 已经翻完整本册子,钟离霜叹气道:“四轮五出一擂台战决出魁首,首轮就要两天,休整时间不会很多,抽的局次越靠前越吃亏,尽力吧。” 除了尽力还能怎么样呢?这边上清峰也收到了仪注,徐怀辛差点没两眼一黑昏过去。幸好师尊让她们早输早回家,不然这车轮战,怕不是要出人命。 “怀辛,走了。”杨怀贤招呼她出门,临近辰时,她们这些参试弟子得提前一会儿到太极校场集合。看着同门三五成群陆续聚向玉清峰,徐怀辛挪着碎步思考直接旷试的可能性。 “别想着跑,册子上写了,无故缺席要罚去思过崖闭门思过三个月的。”直接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怀贤故作阴恻逗她,“大师姐从药田那边直接过去,你还磨蹭什么呢?” “唉,二师姐,每遇到这种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我都有点道心崩溃。” 交换一个无奈神情,摇了摇头,两人步履匆匆,汇入人潮。 辰时初刻,天光渐盛,自云端遥遥降下三声清越磬响,如冰泉击石,涤荡群山。 聚在太极校场的弟子们纷纷仰首,原本嘈杂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玉清峰各条要道上,执事弟子垂手肃立,连山间栖息的灵禽也敛翅噤声。 此次大比典仪由玉清峰执事堂堂主晏和道人主持。他一身玄色道袍,银丝绦带随风轻扬,立于高台之上,目光扫过全场。随着他一声“肃静”,声如沉钟,裹挟着威压荡开,震得校场边缘的梅枝微微一颤。宗门大比,就此拉开帷幕。 接下来是一段冗长晦涩的祝文,晏和道人嗓音平稳,字字句句催人入睡,听得台下弟子们眼皮发沉。有人偷偷掐诀提神,也有人借着袖袍遮掩,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祝文诵毕,晏和又一板一眼地感谢各方使者——坐在观礼席上的宾客们适时露出礼节性的微笑,般若寺老者双手合十,紫霄宫使者抚须颔首,观星斋御兽门等其余小门小派亦纷纷抱拳作揖。 终于到了那老头子祭天的时候了。 向着施施然飘落校场中央问道坛准备祭天的掌门,观礼席上陵光仙尊阖目,忽而一道传音将神思自天外拽回,“盛长老,你看。” 瞥了眼邻座屏息凝神盯着问道坛的决明医尊,也振了心神看向掌门奉香,慢悠悠传音入密,“怎么?觉得好看?” 身形未动只略微蹙眉,“掌门步伐有异,恐怕心脉有疾。” “嗯?” “不确定,再看看。”末了添了一句,“白花花的活像奔丧,不好看。” 轻咳一声掩盖差点溢出的笑意。暂时地关注了一下校场上一看就在走神的四个小徒弟,盛陵光再次阖目神游天外。 …… 伴着晏和道人起签的号令,人声再次鼎沸起来。 问道坛上混元鼎内骤然灵光暴涨,鼎身古朴的符文逐一亮起,随着一声低沉轰鸣,近千块莹白玉令自鼎口喷涌而出,每一块皆被淡金色的灵力包裹,精准飞向台下弟子手中。有年轻弟子惊呼着伸手去接,玉令却似有灵性般悬停掌心三寸之上,流光溢彩;亦有沉稳者并指一划,直接将其收入袖中。 开坛大典仪式至此结束。 观礼席上,众人纷纷起身——三三两两朝无极殿行去。殿门洞开,赞引弟子早已静候左右,以接引各位前辈就座。 好整以暇落座无极殿,恰逢擂台前的茶歇,殿内众人或闭目养神,或低声寒暄。般若寺使者见御兽门来人年纪轻轻,面生的很,无聊之下就着茶攀谈起来。“小友,你们孙长老怎的没来?”侧了身道,“以前御兽门观礼出使向来是他,老衲与他尚有几分交情。” “有劳大师挂念,孙长老升座为我门荒骨冢镇守,日后不再负责宗门出使。门主令门下六部轮值出访。”那女子声音低沉,含着几分沙哑,十分恭敬地回道。 “哼!是升座吗?真的不是新门主给他小鞋穿?老衲听闻,御兽门老门主陨落,新上来这位可是花了心思——” “门前莫论是非,禅师慎言。”素来对佛门没什么好脸色的盛陵光横插进来,“怎么?今天没受比丘尼的敬正法倒退了?” 御兽门使者向陵光仙尊点头见礼,不再做声。 此方空气凝固了一息,转瞬又仿若无事般重新活络起来。对面观星斋使者同紫霄宫老道士悄悄讲起陵光仙尊八卦:听说她百年前不知为何与般若寺比丘结下梁子,相看两厌。但其实她与御兽门关系也不怎么地,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峰主和这俩门派杠上了,但是近日御兽门换了新主,又破天荒是个女修,没准惺惺相惜,才得她这两三句维护。 老道士捋袖冷笑一声,低声道:“能有什么惺惺相惜?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角落里的梁决明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垂手悠悠盘起她的崖柏流珠。 秋日好时节,不知这劳什子劳民伤财的玩意几时才能结束呢? 仪轨借了半句《大唐开元礼》 师尊怼佛修关于有没有受敬的所谓敬出自《八敬法》 今天吃蒜苔炒肉,下一章等吃凉拌擀面皮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玉令飞至手中,徐怀辛下意识揉了揉眼,只见其上泛起涟漪般的波纹,渐渐凝成一行字:「地字号擂台第七场第三,攻擂」。 啧,可真是个好次序,无声地叹气。第七场——要么是今天最后要么是明天开场,最怕这不确定的不上不下,烦死了。转头凑向两峰师姐妹,先看江逢澜,「洪字号擂台第三场第四,攻擂」。每个人次序不一,看来确是随机的。但视线扫过某处时,徐怀辛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钟离霜手中的玉令赫然写着「天字号擂台第一场第一,守擂」。这意味着要连战四局!在一众或诧异或同情的目光中她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指节微微泛白,将玉令攥得更紧了些。 互相看完签,剩下最后一个还在自闭的岳归棠。只见她迟疑半晌,然后以一个相当轻的疑声茫然道,“我……轮空?” “啊?”几人异口同声,连钟离霜都忍不住凑近。 “我看看我看看!”江逢澜冲上前就着小棠的手左右端详,那块玉令就明晃晃的四个大字:本次轮空。 熠熠生辉。 令人沉默。 嫉妒使人丑陋,不愿丑陋的江逢澜摸了摸小棠的呆毛,笑道,“这手气,下次抽签前分我一点!哎看完大师姐的就是我的场次了,一会儿记得去接我!” 还是先关心马上就要第一位出场的大师姐。二师姐在明天,杨师姐今天第四场,沈师姐徐师姐都是第七场暂时看不出来是哪天。有时间倒是可以都去看看。 于是一众人推推搡搡地涌向校场东侧,或挽手低语,或牵袖嬉笑,七嘴八舌间已寻至那天字号擂台前,个个面上神情迥异,却都掩不住眼底的雀跃,目送大师姐踏上擂台。待得三声锣响,众师妹屏息凝神,台下的俨然比台上的还要紧张。 大师姐钟离霜,左右两峰内门最为年长的弟子,出身于钟离世家,那曾是此方凡间皇室倾覆前赫赫有名的剑道世家。世代专司皇室御前侍卫之职,算得上钟鸣鼎食的大族。世家子弟自幼习剑,即便日渐没落,这份剑道传承也未曾断绝。故而横遭灭门之祸时,年仅八岁的她才能凭着一柄卷刃的断剑逃出重围,被路过的陵光仙尊救下,得以拜入仙门。 修士仙法与凡人武学虽大相径庭,但一些无伤大雅的习惯盛陵光倒是从未让她改过,依稀能看出些过去的印记。譬如她的本命剑,从来都是遵着侍卫礼仪横挂于身后,旧时皇室谓之太平挂。 即便上了擂台,这个习惯也未曾改变。当对手还在掐诀念咒时,她只是微微欠身行了个标准的抱拳礼,然后负手抽剑。银光乍现的瞬间,那柄本该轻灵飘逸的长剑竟被她以开山之势抡过头顶,凌厉的剑气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劈下,好端端一柄剑愣是劈出刀的杀气腾腾。很是应衬它的名字——斫炽。 如果说第一局大家都还提心吊胆盯着大师姐的话,那么第四局的时候,江逢澜甚至能伸个懒腰顺手戳戳徐师姐打闹一下。大师姐的剑法,放在这里宛如牛刀杀鸡。偏生还是个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性子,一招一个大块头的小朋友,四个一起上都未必能碰她一根手指头。 随着第四位壮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钟离霜以剑气荡出擂台。一边监察长老唱名:“第四局——刘天赐负,钟离霜胜!天字号擂台第一轮第一场,钟离霜胜!” 众人抚掌,到底是大师姐呐! 旗开得胜,看得一众师妹十分欣慰,江逢澜觉得自己也行了。 “大师姐!快预祝我拿下第一轮!”冲着稳步走下擂台的大师姐喊道。 仿佛只是溜了个弯回来的钟离霜含笑揉了揉师妹的发顶,语气笃定:“以你的修为定然无碍。”忽见沈怀远凑近执起她另一只手,不由侧首:“何事?” 指尖搭在她腕间把着脉,沈怀远眉梢微挑轻笑道:“看看你有没有灵力不济。”继而倾身附耳压低声音:“还是要小心些,你们任何人若有不适即刻寻我或怀贤怀辛。” 钟离霜敛了神情,端正应是。 踩上擂台时江逢澜感觉身后站了一排老母亲。连岳归棠都捏着小香囊踮起脚,为她苦命的三师姐祈福。 从乾坤袋唤出沧澜,些微紧张后知后觉冒出来。 然后明显看到对面的男弟子哽了一下。 是的,虽然看起来很突兀但是江逢澜的本命法器确实是一杆名为沧澜的八尺花枪。竖起来比她自己还高半身,其上雕龙刻凤气势刚猛,和她素来宛如小狍子的可爱形象很是相悖。 至于为什么使剑的陵光仙尊让徒弟使枪,那谁也不知道。鹤巽瑶本命法器还是九皋闻天琴呢,岳归棠的本命法器还没选,但是应该也不是剑。四个弟子法器各异,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来师出同门。但是她们倒无所谓,隔壁更花里胡哨,人家决明医尊也没说啥不是? 攻擂还是很轻松的,对面完全招架不住她的枪法。 毕竟是陵光仙尊特地三顾茅庐外加一套天品法器才换来外门赵长老亲自传授的沧州大枪技法,加之她本身的筑基中期修为,怎么也沦落不到打不过筑基初期的地步。她甚至还有一杆用来当作后手的丈二长枪,不过那杆太长,不到最后不适合拿出来对战。 接下来是本场最后一局,也是个男弟子,不过和她一般都是筑基中期。玉清峰的外门大弟子钱跃,平日各峰通传之类的事基本都是他来做,算是熟人了。说实话有点棘手,此人是土灵根,本就克她的水灵根,使的是一柄八尺三寸的长戟。所谓寸长寸强,无论从法器还是从灵力对抗来看,都不占优势。 但是她可是三清宗著名守线弟子江逢澜呢。怎么会倒在第一轮? 抛出一张二师姐送她的神木符,擂台中心倏然立起一株遮天蔽日的无根之树,以平日唯恐被师尊抓到偷看话本的手速掐诀,水灵根助长神木更快地扎根抽条,直接抽了钱跃以天罗地网阵布于擂台好克制她的土灵力,同时绕着神木开始秦王绕柱。钱跃哪里见过这阵势?当下心绪一急追着她的身影长戟直直刺去。 卡住了。 “承让了钱师兄。”得逞刹那将他踹下擂台的江逢澜十分客气招手道。怎么听都有一丝丝阴阳怪气。 “第四局——钱跃负,江逢澜胜!洪字号擂台第一轮第三场,江逢澜胜!” 伴着监察长老浑厚的唱名声,江逢澜得意洋洋地飞奔下台,同迎上来的一众师姐妹击掌相庆。 太清峰连战连捷,十分提气。一群人叽叽喳喳追着上清峰观战。 然后就很不妙了。 上清峰这边的成绩……约等于亮相通知一下在场各位上清峰有这么几个人。 杨怀贤拿着多年前刚入宗门时领的弟子剑,基础的三清剑诀一板一眼走了几招,对面的外门弟子便直接长刀变势劈过来,当下失声跳下台。末了还心有余悸捏着被震的发麻的虎口对着阳光左看右看,“哎呦喂我的手!这可是要把脉扎针的手,伤了就不得了了!” 徐怀辛?她连怎么对擂的都忘了,稀里糊涂上场行礼,稀里糊涂拿着用了快十年的捣药杵似乎有章法地一顿砸,然后稀里糊涂被扑面而来一阵恶臭熏下去。随即表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什么年代了竟然连净身决都懒得用,那体臭简直令人发指。问她为何不封闭五感,答曰:忘了。 沈怀远好一点,不愧是上清峰大师姐,已经不再使那些基础的东西,灵力护体优雅地飞针乱扎一气后被经脉暴走的玉清峰弟子一棍子抡出擂台。 至于那弟子一炷香后便不知为何无法聚灵从而歇菜,最后还是被沈怀远施针救了回来,就是不为人知的后话了。 时刻关注着水镜的掌门李纯阳由是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梁决明,“决明啊,你那弟子……擂台比斗差的可不止一点半点。” “她们就那点水平,尽力了。要是能夺魁才叫奇怪,医修本就不善武斗。” “话虽如此,还得督促。十方也是医修,甚至是外门弟子,他就很不错。什么时候把他收进内门?” “不急。”梁决明拨着流珠一本正经:“陈长老的本草经有得他学。上清峰并不以内外门排序。等他学有所成,就算是外门也未必不能接我的位置。” “也是。”忽而想起什么,李纯阳状似不经意道:“她们三个,过两天秘境之行就随堃儿他们一起吧。执事堂弟子实力不错,好互相照看着不出意外。” 梁决明无奈扶额,“掌门有心了,不过秘境本就是要把她们丢去试炼的,没点意料之外敲打,她们武斗功夫还能耽误得更久。”理了理袖口摇头,“不如让小辈们自己安排,我们管多了怕是落得人嫌。” “你啊……”李纯阳捋着长须,摇头一叹,“就是对徒弟们太不上心了。”他略带嫌弃地撇了撇嘴,目光重新落回水镜,继续观看起擂台上的比斗。 恍若未闻盘拨她的柏木流珠,复而面无表情万事不过心的模样,仿佛方才什么都未发生。 今天吃凉拌擀面皮,下一章等吃道口烧鸡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人这种生灵是很奇怪的。 一直过平静日子,能过;一直过痛苦日子,也能过;就是从平静到痛苦变化动荡的那一瞬间,活不成了。但是江逢澜自觉大家已经抗过了这一瞬间。 比如今天再看二师姐上擂台,较之昨日,每个人都心平气和了不少。自然二师姐也不出所料,托底的琴中剑都没拔出来就结束大场比试成功晋级第二轮。 余下半天无所事事到处看热闹,就等着今日结尾激动人心的项目——第二轮抽签。 业已淘汰的上清峰三位早早坐到她们身边。因为要轮值照看擂台弟子,故而这三人依旧留在太极校场。但是她们也想看八卦,所以要紧靠着太清峰的同门。 说是看八卦,主要是来看小棠。毕竟轮空是极大的运气,不知道能不能续下来。 混元鼎中莹白玉令再次破空而出,在众人屏息凝神灼灼目光下划出一道弧线,直朝岳归棠飞来。清晰地感受到几位师姐投来的视线,岳归棠背上有点发毛。 抬手接住飞掷而来的玉令,掌心触到一抹温润凉意。恍然间有一丝冥冥之中的预感,垂眸看去,玉令上灵纹流转,缓缓浮现四个大字—— “本次轮空。” 扑哧笑出声,沈怀远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棠这运气,怕不是要一路保进决赛了。” 杨怀贤则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快!说我今天不忙!” 怀辛见状拉着她另一只手,“二师姐你的愿望未免太小了点,小棠,行行好,说我今年不忙。” 鹤巽瑶把自家小师妹从三个妖魔鬼怪手里拽出来,“去去去,你们一群医修在这许愿呢?”然后目光炯炯盯着她,“来,祝我在秘境获得奇遇修为哐哐涨!” 钟离霜无语地扫了她一眼,察觉到目光便立马躲到小棠身后。“大师姐你抽了什么啊?”试图转移话题。 江逢澜八卦的眼神亮起来,岳归棠也腼腆地笑了一下,看向大师姐。 运气这种事这么邪乎吗?眼见着大师姐手里的玉令仿佛和昨天一模一样—— 「天字号擂台第一场第一,守擂」 大家心里都有个不妙地猜测,大师姐不会倒霉到每轮都第一个守擂打满十六局吧!更可怕的是越到后面对手越强越体力不支,若是最后一局倒了……皆识相地闭嘴,唯恐说出来就一语成谶。 “咳,明日开场我看着你这边。”沈怀远敛了笑意,神情变得慎重。“不管怎样,诸事小心。” 钟离霜向她点头,“多谢,明日再会。” 如此这般,比试头两日便在喧嚷忙乱中匆匆而过。几家欢喜几家愁,胜者意气风发,败者黯然神伤。 经一夜调息休整,待到第二轮比试开启,方知何为真章——进入此轮的弟子修为最差也是筑基初期,招式陡然凌厉,灵力激荡四溢,较之首轮何止强了数筹,总归不能像首轮那般砍瓜切菜。钟离霜倒是还好,筑基后期的修为终归还是在一众弟子里拔尖,虽然费了点功夫,但依然毫无悬念地拿下,顺利晋级第三轮。 江逢澜胜在手气上占了便宜,抽到的这一场对手修为皆不及她。纵使对方招式花哨些,她那杆沧澜依然枪势沉稳,依着灵力扎枪带拦几番拆招下来,尚能占据上风将对方逼出场外,赢得不算太艰难。 然而鹤巽瑶这边,却在最后一局险些折戟沉沙栽到苏十方手上。此人手段了得,不过数招发现无法近身,便直接飞针施毒。鹤巽瑶只觉指尖一麻,随即灵力一滞,继而不受控地在体内逆行,浑身筋骨如被万蚁啃噬,酸麻刺痛直钻骨髓。她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在彻底瘫软前猛然扫弦。琴音如刃,音浪炸裂的霎那,苏十方五脏六腑都在打颤,踉跄着倒退数步。鹤巽瑶趁机憋住最后一口气,抄起长琴,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抡—— “砰!” 苏十方直接被拍飞出擂台,重重砸在地上,不省人事。 沈怀远皱眉指挥着怀贤去看苏十方,自己则与钟离霜一同奔上台将鹤巽瑶搀下来。一缕灵力从脉门探入,只三息便立即飞信大殿向师尊求援。 决明医尊来得极快,蒲青衣袂尚在风中翻卷,人已落在鹤巽瑶身侧。陵光仙尊紧随其后,凝着几分忧色。二人一左一右扶住已经昏迷的鹤巽瑶,三指搭上她苍白的手腕,不过片刻,梁决明蹙眉拿起旁边搁置的纸笔刷刷几笔写就药方。 “怀远,”将方子递出,声音沉凝,“速回济世阁,按方取药。” 紧接着取出九枚金针,针尾雕着繁复的纹路。只见她手腕轻振,举手间几个利落飞弹金针便悉数没入鹤巽瑶周身大穴。随着针尾微微颤动,暗红血珠自针孔渐渐渗出,俄顷聚成细流,格外刺目。约莫半刻钟后,少女眼睫轻颤,唇间溢出一声微弱的气音。 “醒了!”梁决明收针时,盛陵光俯身问道:“还疼吗?” 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摇了摇头刚要起身就被盛陵光按住肩膀。 听梁决明说已无大碍,需按时服药静心休养几天后,盛陵光看了眼天色:“按规程午正二刻就是第三轮。”她直视鹤巽瑶尚在迷茫的眸子,“你……” “弟子想继续。”鹤巽瑶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揪住心口衣料,“我……想看看我还能走多远。”她声音很轻,却很是坚定,陵光仙尊眉头一跳。这几个徒弟,个个都是死犟。 定定看了她半晌,终是长叹:“如你所愿。”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清风,“但若再有不妥,”回头深深看她一眼,“记住,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午初三刻,混元鼎第三次启动。这次坛前只剩下二十六人。场次不必期待,都是同时第一场,剩下局次倒是关键。 江逢澜在黄字号第五,鹤巽瑶玄字号第三。 岳归棠又是命运般地轮空。 钟离霜亦是如此,命运般地「天字号擂台第一场第一,守擂」。仿佛陷入什么痛苦循环。 不过既然是命运,即便过程十分吃力,自然也是命运般地连胜四局守擂成功。 江逢澜这边的情况就很不好了。碰上了玉清峰内门大师兄赵鼎堃,他和钟离霜修为不相上下,江逢澜在他手里只过了三招,就直接惨败。 徐怀辛眼疾手快接到她,卸去冲势,就地把出脉象,所幸无甚大碍,方才舒眉展颜。 隔壁玄字号擂台,鹤巽瑶盘膝而坐,九皋闻天琴横于膝上。骤然拨弦,一道凌厉音刃破空而出,却在距离对手三尺之处骤然停滞,那人嘴角微扬,掐着繁复的手决,身后阵旗二变四,四变八,擂台八方骤然亮起蜿蜒赤光,缠结成阵。猩红锁链自阵法中暴起,如毒蛇般袭向鹤巽瑶,锁链所过之处,灵力被疯狂吞噬。 十指轮番扫弦,凛冽琴音如暴雨倾泻,音波凝成实质,化作漫天银白刃光,与血链激烈碰撞,火花迸溅间,锁链寸寸断裂。指尖在最高音处狠狠一划,琴身爆发出一道刺目音芒,如凤鸣九天,音浪层层叠叠冲击阵旗。然而在地面阵纹剧烈震颤,眼见要轰然崩碎的边缘,随着那人喃喃有词,赤纹死而复生般再次曲折蔓延,在擂台上勾勒出诡异的图案。 忽地后背一阵发烫,久违的痛感逐渐清晰。 ……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啊?】 无极殿内,御兽门使者突然听到奇怪的声音。目光悄悄环视一圈好似只有她听见了。 【完了,要出事。】 【张振基我记住你了!】 “第三局——鹤巽瑶认负,张振基胜!” 水镜中传来太极校场玄字号擂台胜负唱名。“鹤巽瑶?”使者目光聚到此方水镜。看到面色不虞的少女,默默记下此人。 见鹤巽瑶抚胸蹙眉,面色煞白地踉跄下台,盛陵光再次悄然离席——气息紊乱,怕是不好。 今天吃道口烧鸡,下一章等吃涮羊肉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昨日战况还是惨烈的。地字号擂台的最后一局双方都受了重伤,躺在济世阁动弹不得,未有决出胜者。如今只剩下最后五人。 一路轮空的岳归棠终于要上场,这次运气比之前差了些,抽到第三。与此同时钟离霜的运气终于好起来,第五——是她参加本次大比以来抽到的最好的一个签。 大比最后一天,这场结束就是封魁授箓。无极殿侧日晷针影已贴近辰时刻度。最后一场比试的号令铜锣静静悬在朱柱旁,风掠过鎏金锣面,传出细微颤音。校场上弟子们早早聚在天字号擂台附近,为了寻找最佳观战的视角,后排的人甚至踩上了石灯基座。殿内那些前几日还打盹闲侃的长老们,此刻都挺直了腰背。案上茶汤早已冷透,却无人唤弟子更换——所有人都在等,等着看这届宗门翘楚究竟是哪位后生。 第一局并未持续多久就已结束。胜者是太清峰外门弟子张振基,这位低调的阵修此次大比凭着诡谲阵法着实出了极大风头,成为弟子们私下赌局里魁首押注的热门。如此只剩四位——不少人视线聚到此时一身普通弟子服缓步走上擂台的小姑娘身上。看起来就很不能打,赔率最高。 岳归棠未满十六,还没到入鉴心楼选本命法器的年纪,所以这次大比盛陵光将自己用了几十年的山河笔赐给她。可惜前三轮一次都没用上。没办法,气运之女是这样的。 昨日见过张振基的阵法,心下有了应对,一举一动倒是从容不迫。 开阵锣三响,脚下青石随着岳归棠的步伐无声软化,如流沙般涌动。腰间悬着的暗黄色符纸隐隐泛着威压,土灵根赋予她与大地共鸣的天赋,每一张都仿佛承载着山岳之重。 顿觉危险,从未见过这位师妹出手,但这灵力精纯,绝对是个劲敌。不再保留,张振基挥手释出所有阵旗,赫然整整六十四面,阵旗变幻,依着六十四卦奇门遁甲,循环往复布局层层杀阵。 与此同时岳归棠则不慌不忙地执笔画符,一气呵成拍向地面。当下地面骤然塌陷,烟尘四起,带着整座尚未成形的大阵隐没在滚滚烟幕中,成为无魂空阵。动作不停,接连画出五道符箓飞入擂台,轰然隆起五根粗粝岩柱,柱身符文闪烁,如同五岳镇压东西南北中。 张振基急速后撤,也顾不上布局了,连忙释出所有灵力召唤深陷在烟尘里的阵旗试图控阵,却见岳归棠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凌空画了一道血符,掐诀点窍,整座擂台剧烈震颤。岩柱骤然崩裂,漫天符石轰然坠下,每一块都附着爆裂符纹。整整六十四面阵旗皆被炸的千疮百孔,着急收旗的张振基突然脚下一软——不知何时,台面青石已化作流沙,将他双腿死死禁锢。气浪翻卷间,直接被掀出擂台。 尘埃落定,岳归棠脚下的流沙早已重新凝固。台下一片哗然声中,娴静端立于擂台中央,弟子髻纤尘未染,腰间符纸沙沙作响,端的是气定神闲。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她脸色泛白,指尖发颤,已是灵力耗尽,不知几时能恢复。 其实没必要大费周章炸穿他的阵旗,但是她烦此人伤了二师姐,二师姐受伤,带着师尊也不好了,这简直是往她逆鳞戳。小小年纪正是性子耿直有仇报仇的时候,顺手的机会,不炸白不炸。 她可以不赢,但是张振基必须输到一无所有。 因着灵力耗空,第三局遇上同是土灵根的玉清峰大师兄,行礼后试探性飞了张缠山符沾上赵鼎堃的剑就直接认负。本就打不过,倒也没必要在这里傻乎乎吃苦。 刚步下擂台,便见钟离霜和江逢澜迎上来,显然两位师姐一直在关注她,“大师姐。”她唤道,声音混在嘈杂人声中险些被淹没。 目光相触,挑眉投来询问之意。 “壁上土,磨锋碎砺。以无抗有,以虚对实。”然后将袖中剩下的破隙符递给她。 钟离霜神色微凝,略作沉吟便明其理。“确实如此。”眸中现出赞赏之色,暗叹这小师妹悟性天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接过那卷符郑重道,“多谢。” 江逢澜拍了拍大师姐的肩膀,“大师姐,就看你了。” 微微颔首,转身踏上擂台,步履沉稳。 这便是决胜之局了。 台下人潮涌动,魁首之名,今日便要在这两人之间决出。目光皆聚向擂台中央,连空气都炙热了几分。 台上两人分立擂台两端,四目相对,彼此抱拳一礼,只待那三声锣响。 这几天整整十二局,赵鼎堃看得几分门道。钟离霜剑势遇柔则刚,遇刚则柔,身法剑意皆臻至圆融,是个麻烦的对手。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一力降十会。 肩扛一柄玄铁双手重剑,剑身宽厚,身形未动已引得脚下青石微微下陷。每一步都沉重如山,土行灵力在周身凝结成淡色护体罡气。赵鼎堃猛然踏步前冲,巨剑掀起呼啸狂风,一招“盘古开天”当头劈下。青石地面应声龟裂,剑意化作滚滚气浪压向对手。 钟离霜负手抽出斫炽,锋锐剑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冽寒光,发出铮鸣。身形盈若飘絮,足尖点地几无痕迹,剑锋将近之时倏然侧移。重剑砸落擂台,轰出丈许裂坑,而她已借反震之力腾空,剑尖点出七点寒星,直取赵鼎堃周身大穴。 暴喝一声,重剑横抡划出火星,浑厚土灵罡气将寒芒尽数弹开。旋身一记“地龙卷”,顺手引燃三昧真火符,剑气裹挟碎石就着连天烈焰形成风暴,封锁整个擂台。 如此是打算用三昧真火来克她的金灵根了。 笑话。这世上有比陵光仙尊的南明离火还烈的火吗?这位可是她师尊,以火砺金的事没少做。当即掐决以身为引将火渡至剑身,丢出破隙符,浑然一体的风暴忽然裂出密密麻麻细纹。霎时间风暴溃散,漫天烈焰源源不断涌向斫炽长锋,一声破空剑鸣反随钟离霜凌空一刺直指赵鼎堃而去。 聚土成盾,抵挡着火攻,未成想那破隙符又飞来一张,裂隙如有生命般缠上土盾,后继而来是精锐剑气,以点破面,直接碎了他的身防。抬剑格挡,兵戈交接之际爆出一串火星。 如是便开始纯粹地剑法对决。重剑处处格挡防守,轻剑四向追袭,过了数十招,发觉钟离霜似乎力有不逮露出破绽,赵鼎堃瞅准机会向她突刺——眼前身形骤然模糊。 一道残影被剑气冲碎,真身却已闪至赵鼎堃背后。 “承让。” 轻飘飘一句话响起时,长剑已点在赵鼎堃后心,在对方衣袍上绽开一点寒霜。 巨剑僵在半空,尚未收势,便被钟离霜侧剑借力打力整个人荡出擂台。 今天吃涮羊肉,下一章等吃泡面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台下爆发出惊呼喝彩时,监察长老的唱名都被压下几分,“第四局——赵鼎堃负,钟离霜胜!天字号擂台第四轮决胜场,钟离霜胜!” 江逢澜激动地一手揪着小师妹,一手拽着徐师姐,差点让她俩来个对撞。“啊啊啊啊!我就说!我就说!大师姐能赢!” “我说——”徐怀辛徒劳地抓着她的手,试图不要被拽跑,“你不快去接钟离师姐!” “对哦!”猛地撒手奔过去。 理着衣袍和杨怀贤交换了一个不言而喻的微笑,不管怎么说只要玉清峰吃瘪她们就很高兴,压着玉清峰揍的是她们的熟人钟离师姐,那就更高兴了,颇有几分与有荣焉。 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接不到大师姐的时候,被里三层外三层外门女修挤在外圈,江逢澜震惊。“挤不过去啊三师姐。”岳归棠藏在她身后揶揄道。那些弟子们凑过来尝试和钟离霜击掌,好接一些玄学上的来自魁首的祝福。 “啧!小棠你在这里等大师姐,我先回弟子居告诉二师姐这个好消息~”一拍手把小师妹栽到原地,兴冲冲去寻徐师姐一起回太清峰。 ……倒抽一口气,算了三师姐这么跳脱也不是一两天,岳归棠捏着她的小香囊寻了个能看见大师姐的位置,慢条斯理等她从人群中挪出来。 “鹤师姐是哪里不适?”前往太清峰的山道上,徐怀辛问道。 “先前被张师兄的噬灵阵所伤,那阵法诡异得很,似乎能侵蚀神魂,具体伤到哪里,呃——我也说不太清。总之不是什么常见的内外伤。好在师尊已经替她镇住了三魂七魄,眼下确实无甚大碍了。” 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徐怀辛呆滞片刻顿觉此事非同小可,“我师尊来看过吗?” “梁长老昨夜来过了,开了几副药说是施固魂针休养几天就好了。所以拜托你来施针咯。”浑然不觉哪里有异。 脚步就此停下,徐怀辛犹豫道,“你应该找我师姐的。” “梁长老说你来就行呢!”江逢澜眨巴着眼疑惑。 “但是——”突然想到什么,徐怀辛脸色十分认真,“盛长老今天是否有食欲不振的症状?” “啊?” “哦她已经辟谷了,嗯——那她老人家有没有眼角泛赤充血,精神不济,冲脉气逆恶寒发热?” 江逢澜神色惶恐起来,“眼睛好像是有点充血,这,我也不知道。等等,梁长老也有给师尊开方子,到了让你看看。” 托颌思索道,“镇魂很耗费灵力,某种程度上来讲是此消彼长的事情,稍加不慎甚至影响修为,这确实不是小事。照你这么说盛长老的情况,鹤师姐应该确实好转,既然师尊说没问题,我先看看方子再说。” 步履匆匆来到弟子居,倒是先看到峰上的通传弟子。 “鹤师姐。”那弟子在门外朗声恭敬道,“御兽门使者求见。” “不见。”门内传来闷响。 江逢澜连忙上前,“林师妹,二师姐现在有伤在身需要静养,此时打扰恐有不妥。不若就此婉拒那位来客。请她有事可以直接找师尊。” 站在一边没有讲话,见那弟子领命走了,徐怀辛悄悄询问。“都不能出门,这叫无大碍?” “确实没事,就是不想见罢了。二师姐和御兽门有仇,世仇。”悄悄话也被江逢澜讲的言之凿凿,“具体什么仇你别管。” 同开坛大典一般,封魁授箓的典仪也是又臭又长。两人回太清峰给二师姐施针熬药,还顺道偷吃了些后厨的点心,慢悠悠晃回太极校场时,才刚进行到掌门赐奖授仪。 高台之上,讲了许久道法云云的掌门纯阳道尊袖袍一挥,三道流光自天而降。 魁首钟离霜上前,只见一册半寸见厚蓝布书衣的经折悬浮身前,封面贴素绢题签,上书“太乙神霄剑诀”六字。掌门拂袖道,“此乃我宗千年秘传剑法《太乙神霄剑诀》,今独赐予你,望你修真有份,近道无魔,福生无量。”话音未落,台下已是一片喧腾,那可是传说中只有历任掌门才会拿到的剑诀!钟离霜面上不显,压下心底错愕恭敬收下,向掌门三拜。 次席赵鼎堃得的是太清峰峰主准备的地阶法器三清铃,挂于一只铜架上,小巧玲珑,周身符文流转,那是陵光仙尊亲手刻印的。铃声一出,便觉神魂一清。可攻可防,用作后手是件绝佳法器。 轮到三席岳归棠,是上清峰峰主赐下的九转金丹,躺在一方檀木小匣中。修士从筑基到金丹进阶需历雷劫,那九转金丹就是一层万全保底,足以护持她稳步进阶。 “修道之路,法宝不过外物。”纯阳道尊目光扫过三人,“宗门大比,明为竞技,实为照心。真正的宝物,是尔等今日证得的道心。” 恰是午初三刻,无极殿后律霄钟响彻云霄,宣告大比落幕。 今天吃泡面,下一章等吃油泼面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虽然两峰内门对玉清峰颇有微词,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是,玉清峰发令总是很勤快的。 宗门大比刚刚结束,山门还残留着比试时的喧嚣余韵,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神情中仍带着几分松懈。玉清峰却已悄然运转起来——大比结果方才落定,执事堂便连夜拟定了秘境试炼的名册,连同一应细则,于破晓时分张贴在了各峰布告栏上。 此次开启的崇吾秘境,乃星枢阁轮值长老夜观天象偶然间推算出的,位于冲虚山脉西南近两千里,据友宗探查等多方消息,该秘境应无甚危险,正适合弟子们前往历练,故而宗门只遣了两名外门长老先行前往接应。弟子择优者统共不足百人,需自行结伴前往,结伴组队名单报备主峰。至于秘境所得须上缴宗门三成云云的老生常谈不必细读,倒是告示末尾朱笔批注格外醒目:往返均限期十日,逾期未抵者,当以门规严惩。 同时这个试炼名册很是有意思。三峰内门弟子皆强制上榜,三峰外门选了几十个,居然全是男徒。在女徒略多一些的外门选出这么些人来,尽显三清宗阳刚本色。于是此次女徒只有左右两峰内门弟子了。 正好路上组一队,几个人一拍即合,直接将名单报了上去。 竹帘半卷,暮色透过窗棂,在檀木书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窝在星枢阁里处理堆积几天的峰内事务,盛陵光正苦大仇深地打卦掐算接下来翻哪一摞,就看到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梁决明。 “梁长老有何要事?”嗓音里还带着几分病愈后的低哑,却已比前日清朗许多。“本座今日已经退烧了,想来不需要再开药。”抱起玄武墨画下稍矮一摞的书简条陈,丢到案几上。 梁长老抱臂而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看你这脸色,确实大好了。”语气里带了几分调侃,“本座来找你讨点宝贝,你应不应?” 眉梢微动,盛陵光坐回主座,抬手示意她就座:“那要看你讨什么了?” “牵机图。”她也不绕弯子,轻撩衣摆盘坐于席垫上,指尖在案几上轻叩,“至少能显示七人方位的那种,但是要结契之人才能拓印。还有护身符——能挡元婴一击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用千叶蓬藜跟你换。” 手心一顿,抬眼看向她:“千叶蓬藜都掏的出来?梁长老可是下了血本。”忽地反应过来,“等等……你是给徒弟们准备的?” 梁决明挑眉,权当默认。 “她们不是一起去吗?”盛陵光若有所思,“你在担心什么?” 嗤笑一声,托腮道,“最近心绪不宁——打个赌吧,小师叔不整点幺蛾子算我输。” 略无语地抿唇:“怕不是想太多。这点小事哪里值得他费功夫?” “药田的连蕊龙牙近来长得不好。”梁决明话锋一转,似笑非笑,“你若输了,就自觉来给本座帮忙移栽。” “呵,鉴心楼炼制的最新一批八卦镜就差封符了,到时候来帮我?” 轻啧一声,“你做不做?” 盛陵光收起玩笑之色,坦然道:“牵机图需先制灵犀纸,连蒸带炙就要三日,刻符还需时间。护身符若一并炼制,”略一思索,又缓声道,“七日后来取。既然是给怀远她们,反正阿霜她们也需要,千叶蓬藜便不必了,记个人情账,日后记得行个方便。” “本座何时不给你行方便了?” “也是。”她展颜一笑,“反正打着赌呢,契约已成,记得帮我来封符。” 嫌弃地看着盛陵光过分自信的模样——她这老同僚,也就在弟子面前装得板正老成,骨子里还是那个懒得多想的人。 一路穿行于苍翠竹林之间,脚下是积了厚厚一层的落叶,却无声踏过。暮色渐沉,黯淡余晖自竹梢缝隙间筛落,斑驳地铺在蜿蜒的山路上,仿佛碎金洒入幽径。素来不喜御云而行的梁决明,恰在此处遇见了自听雷崖归来的钟离霜。 那年轻师侄似正凝神思索着什么难题,剑眉微蹙,直至走近方才察觉迎面而来的梁决明,连忙敛袖行礼,声音清越:“见过梁长老。” 她静默片刻,目光掠过对方犹带思索的面容,温声道:“不必多礼。说来还未贺你一举夺魁,这瓶蕴神丹权作薄礼,于你冲击境界应有益处。”说着将瓷瓶轻轻递去,语气凝重几分,“三清宗魁首之位并不易处,众目所集,诸事当心。若有难决之事,切记寻盛长老商议。” 钟离霜神色肃然,恭声应道:“多谢长老,晚辈明白,谨遵长老嘱咐。” 今天吃油泼面,下一章等吃蛋炒饭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庚辰丁亥癸卯,出发去崇吾秘境的日子。 本是按部就班的秘境试炼,太清峰一行人收拾妥当正欲同上清峰的师姐妹汇合。玉清峰突然飞信传讯将钟离霜叫去无极殿。 还真被梁决明说中了。 日理万机以致刚刚才看了组队名单的掌门有意见。秉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宗旨,愣是临行前做了点微调。 太极校场上,先到的三人只见到徐怀辛孤零零的身影。 “怀辛,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师姐呢?”鹤巽瑶快步上前,语气中带着疑惑。 徐怀辛苦笑着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大师姐被掌门点名要跟执事堂师兄们组队。二师姐担心大师姐一个人不方便,就跟着一起去了。” 几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正说话间,钟离霜从无极殿方向匆匆赶来。 她环视众人,神色复杂:“还差一人。掌门安排苏十方和我们一起。” 噫——发出无语的声音。“一天天的净给人添堵。”鹤巽瑶翻了个白眼。 “这……不好吧?”江逢澜感觉不对。 钟离霜无奈地叹了口气:“掌门特意嘱咐,不得不从。”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岳归棠攥着她的小包袱突然开口:“大师姐,不如效仿杨师姐的做法?给那位师兄配个师弟,行事也方便些。” “出了山门就各走各的了,一个两个前后脚走应该没事。”鹤巽瑶立即附和道。 钟离霜摇头:“我是带队弟子,得对他负责。” 徐怀辛灵光乍现:”既然二师姐去了执事堂那边,他们那边应该多出一人。或许可以叫过来和苏师弟一起。” 仰头思量片刻道,“有道理,我这就去找赵师兄商量。”一掀衣摆转身朝校场另一端走去,步伐干净利落。 这段小插曲最终以杨怀贤与郑罗先的交换作结。如此这般,此次被指名秘境试炼的三峰子弟分作几路浩浩荡荡走了。山风掠过玉清峰嶙峋梅枝,三两枯叶簌簌作响,在云霭里打了个旋,悄然坠地。 药田里连蕊龙牙的叶片蔫黄卷边。灰袍女子正俯身输送灵力,指尖青光流转,身后传来窸窣脚步声。 “你输了。” 她并未回头,沾着泥渍的手指拨开一丛病叶。连续三日灌注木灵力却毫无起色,莫非真是土壤出了问题? “这不是来给你打下手了么。”衣摆扫过田垄,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小师叔真是……这么多年了没点长进。本座,我无话可说。” “盛长老做了这么多年峰主也是没长进呢。”轻笑着反唇相讥。“你真的没看出来吗?” “我看出来什么?我哪知道这么小的事情他都要耍一下威风。” “岂止是耍威风?”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梁决明环视四周,惊起几只藏在田埂下的云雀。“早说过世间男子见不得女子同气连枝。泼脏水、使绊子,非得拆散了才痛快。毕竟人心确实分易和难,最好让所有女子为他们一举一动争破头——”手上施决给药田分出一小片空地,“这些事在他们眼里,可一点都不小。” “动作倒是快。本想还能安生几年”神色沉郁起来。 “弟子有成,自然安生不了。盛长老。”夕照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横贯整片病恹恹的龙牙药田,“我依然对阿霜夺魁一事很担心。虽说有的时候觉得挫挫主峰气焰也好,但是小鬼难缠,务必多加留心。” 盛陵光板着脸,终究还是点头,“本座会看着她的。” 依着梁决明的要求控着南明离火炙烤那一小片砂土,赤焰映照下,她忽然侧首,“你以后真的要让苏十方接你的位置吗?” 几株龙牙被灵力托起,根系还沾着原先的腐土。移入炙烤过的砂土瞬间,蜷曲的叶片竟舒展开来——看来确实是土质问题。没有直接答话,“我那三个小徒弟,好好的小姑娘总不能天天受主峰的气。” “外门长老未必不受气。” 梁决明笑了笑,远处传来弟子们收工的磬声,惊起满山倦鸟。新栽的连蕊龙牙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倒像是无声的应答。 今天吃蛋炒饭,下一章等吃酱肉包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一路向西南疾行。十日限期紧迫,众人几乎不曾停歇,终于在第七日暮色四合时赶到秘境附近的小镇,比预期提前了三日。两位师弟早已累得面色发青,刚落地便撑着膝盖直喘气。 “走。”钟离霜不等他俩缓过劲,一手拎起一人衣领便往长老驻地掠去,到长老那里报到——就是直接把人托付给长老的意思。 郑罗先只觉耳畔风声呼啸,转眼已被扔在客栈院中。 “郑师弟,苏师弟,就此别过。”掸了掸袖口,“秘境再会。” 郑罗先惨白着脸拱手:“大师姐……回见。”他双腿仍在发颤——这群师姐妹赶起路来简直像索命的无常!七日疾驰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好……”苏十方眼神涣散地应着,此刻只想瘫在地上。余光瞥见客房里的床榻,恨不得立刻扑上去。 其实倒也不全怪他们体虚。江逢澜她们四人轮换御云,总归能喘口气,比他俩单打独斗多了几番休憩时间。至于也是单打独斗断在最后面的大师姐为何依旧气定神闲——废话宗门魁首能跟他们一样吗? 钟离霜正了正衣冠跨出客栈,檐角风铃忽地一响。抬眸便见回廊下立着那曾有一面之缘的奇怪麻烦,绯红裙裾被晚风掀起一角。 “哟,小剑修,我们又见面了。”那女子瞥了她一眼,打趣一句便欲错身而去。 “道友且慢。”钟离霜一本正经叫住那人婀娜莲步,见她疑惑看过来,郑重抱拳,“先前是我多有傲慢,向您赔罪。” 疑色渐寒,板起脸冷哼一声,“假惺惺,谁要你可怜。” “在下并无轻慢之意”她依旧是那副庄重模样,“无知之下妄议贵宗,该当赔罪。” 女子忽然凑近,带着胭脂香的吐息拂过她耳际,“真要赔啊?”未等回答又退开两步,往小镇中央一指,“那请我吃顿好的——就现在,我便考虑原谅你。” 这厢师妹们早已按捺不住,欢天喜地地挤进了小镇中央那座最高的酒楼。此间多雨,楼阁皆修得细长高挑,底下悬着吊脚,檐角飞翘,木栏雕花,处处透着精巧。酒楼四面通透,风穿堂而过,带着湿润的水汽和隐约的膳食香气。 她们包下了一间临水的厢房,内窗正对回廊,外窗则俯瞰着蜿蜒的曲水。天色渐暗,沿岸人家次第亮起灯火,橙黄的光晕倒映在河面上,随水波摇曳,碎成粼粼金影。远处山影如墨,近处酒旗招摇,如此良辰美景——只可惜,有笛声从河上那座石桥传来,难听到煞风景的地步。 “谁吹的笛子这么难听?”鹤巽瑶听着呕哑嘲哳的笛音整张脸扭曲起来,好似吞了苦枳。探头张望,“这人是完全不会啊。” “曲有误,巽瑶顾。”江逢澜点着桌子颇有节奏地念叨。果不其然挨了个爆栗。余下二人笑出声亦好奇起身张望。 “二师姐,我观这吹笛人,你应当见过。”给徐师姐让了身位,岳归棠注视片刻说道。 “何以见得?” “她就是宗门大比时来的御兽门观礼使者,当时坐在师尊右后方。” “你这眼神我真的服气,算了,别看了别看了。”挡开人直接关了窗甚至拉上窗闩。没好气道,“大师姐怎么还不来?菜都上齐了” “这不是来了?”江逢澜自内窗瞥见人影,挑起坠帘,继而捂鼻,“哇大师姐你掉什么脂粉缸里啦好浓的味儿。” 弹了遍净身咒嗅了嗅肩头,“现在还有吗?” 徐怀辛吸了吸鼻子,“如果我说还有一点呢?莫非是什么追踪法术?” “小医修的鼻子这么灵光?借我用用呗。” 行走的脂粉缸!江逢澜震惊。 “咦?玉道友?”徐怀辛的声音引得众人侧目,她却浑然不觉有何不妥,“你怎么在这里?” “徐道友。”在钟离霜略微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正经凑到徐怀辛旁,“你和她们一起呀,”毫不见外地给自己斟了杯茶,“有缘千里来相见,我欲前往崇吾秘境,道友缺人否?” 徐怀辛下意识望向大师姐,“我随师门行动,得听钟离师姐的安排。” 钟离霜装作不经意地瞟向窗外,为什么关着?只好又转回来,“既然是怀辛的朋友,加入无妨。师尊也说此行结交些外宗道友也是好事。” 小师妹揪着大师姐的袖角,鹤巽瑶向大师姐那边靠了靠。江逢澜,其实也想挤过去,就是徐师姐在这边不好太过分。但也好奇地打量行走的脂粉缸。 徐怀辛这才察觉到气氛微妙,连忙打圆场:“既然一起,就先互相认识下?”她向同门示意,“这位是合欢宗首徒玉无暇。” “三清宗钟离霜。”大师姐言简意赅。 鹤巽瑶脑袋歪向钟离霜:“我是她师妹鹤巽瑶。” “她俩的师妹,江逢澜。”越过徐师姐向玉无暇点头。 最小的小师妹眨着眼睛:“岳归棠” 玉无暇饶有兴趣地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钟离霜身上,红唇微勾——冷冰冰的小剑修私底下竟是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钟离霜暗自叹气。她只是来找鹤巽瑶要点凡间流通的银子,没想到这人居然和怀辛认识。传盏布菜时看着玉无暇自来熟地与师妹们攀谈,她忽然觉得这趟秘境之行恐怕不会太平静了。 今天吃酱肉包,下一章等吃羊肉泡馍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在小镇附近堪舆三日,眼看着牵机图上两位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在限期最后一天等到和师兄们姗姗来迟的沈怀远和杨怀贤。 一并去长老那里报了道,便启程前往小镇以西五十里的无名山谷。据称那秘境开启之期就在近日,或明日,或后日,总归不会超过五日之限。消息如风,早已吹遍四方。一时间,无论是底蕴深厚的名门大派,还是独来独往的江湖散修,各路人马皆怀揣着寻宝觅缘的期冀,从八方汇聚而来,在这片被预测为秘境入口的山谷中安营扎寨。 谷中景象日渐喧嚣。有人寻了清澈溪流,就着哗哗水声,耐心打磨佩剑;有人围坐篝火旁,分食干粮,谈笑争论声伴着烤炙兽肉的焦香,丝丝缕缕飘向夜空。不知何处“哐当”一声脆响,似是有人不慎碰倒了葫芦,浓烈醉人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惊得林梢夜枭发出一阵急促的啼鸣,扑棱棱飞向更深的黑暗。待到璧月高悬中天,整座山谷俨然化作一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城。各色法器的微光与嗡鸣交织,鼎沸人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躁动,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秘境现世的那一刹。 近几日下来,钟离霜发现玉无暇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因着收到师尊青鸟传信,字里行间含蓄地暗示秘境恐有诸多麻烦需加收敛,虽然不知为何师尊这纸信写的格外隐晦曲折,思索再三就也给她拓印了一份牵机图——既然不太安稳,就加人进来,人多总归力量大。 同时也得以窥见上清峰在此间人脉之广,附近一圈转下来,那怀字辈的师姐妹所经之处总有认得的道友,怀远倒是自在,闲来无事就拉着她们到处寒暄。 人群中不乏一些青梅竹马的修士出双入对,眉目传情郎情妾意。那些女修生得娇滴滴水灵灵,一颦一笑间,脸颊便飞起红晕,温柔妩媚尤甚。 江逢澜发出由衷感叹,“和她们比我好像个男的。” 玉无暇闻言倒是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好端端的别骂自己。” 不过江逢澜确实奇怪起来,同辈的她们几个怎么都没想过和师兄弟们这样那样的?想想就,噫,打了个寒噤,恶心心。 玉无暇很是知心地回答她写在脸上的疑惑,“不要奇怪,就像孩子或多或少总会像父母,徒弟的脾性多少也会像师尊,你看那些姑娘们的师尊,十之**都有道侣,门下同门师兄弟也多得很。耳濡目染不假思索就也觉得男婚女嫁天经地义。若非仙尊医尊都是心性坚韧万事靠己的人,但凡你性子软和些,保不齐现在也和她们一样,带把的撒尿撒的远都要夸两句威猛。” “哕——”不理解,但尊重,最好离自己远一点,有点矫情了真的。 似乎发现逗她的乐趣,又凑近了点,“而且,他们才是所谓人间正道世事常态哦~” “呕——我要吐了。” 一边钟离霜终于看不下去玉无暇恶劣得逞的笑容,“你别逗她了。” 无辜地朝她抛了个媚眼,“我说的哪里有假?” 正巧此时,远处传来杨怀贤清亮的嗓音:“钟离师姐!你们要过来吗?”她站在人群边缘,朝她们挥了挥手,衣袖翻飞间,隐约能看见她腕间缠绕的一串辰砂珠。 “走啊,看看去。”玉无暇兴致勃勃,一手拽住钟离霜的袖子,一手拉过还在发愣的江逢澜,不由分说地带着她们往人群里挤。 穿过熙攘的人群,她们这才看清——空地上不知何时被人清理出一片规整的圆形区域,中央摆着一尊青铜香炉,袅袅青烟从炉中升起,在空气中盘旋不散。香炉前整齐地摆放着几碟贡品:鲜果、清茶、三色糕点,甚至还有一小碟晶莹剔透的蜜饯。几名修士正肃立两侧,神情庄重,像是在准备一场斋醮。 钟离霜眸光微动,指尖在袖中轻轻掐算,是了,庚辰丁亥乙卯,正是凡间下元节。 还未等她细想,徐怀辛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把拉住江逢澜的手腕,语气热切:“逢澜!我要祭我的丹炉,你快过来,借你水灵根一用!” 江逢澜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沈怀远和杨怀贤也凑了过来,齐刷刷掏出各自的袖珍丹炉,一股脑儿塞进她怀里。江逢澜手忙脚乱地接住,三个丹炉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怀里,炉身还带着余温,显然是刚熄火不久。 更离谱的是,这三个医修竟煞有介事地依次执起她的手,郑重其事地摸了摸她的指尖,口中念念有词:“水灵清润,丹火调和……”随后才各自取回丹炉,排进上香队伍,恭恭敬敬地点燃线香,作揖礼拜。 一旁的鹤巽瑶早已拉着岳归棠躲到树后看戏,笑得肩膀直颤。 此时,一名身着素白道袍的修士走到香炉前,闭目存思,双手结印,朗声诵念起忏文: “瞻仰云台无上天,巍巍色相自庄严。 三清化炁成三圣,三皇初历定三元。 分司天地及水府,总摄幽明并制仙……” 钟离霜听得眼角直跳,转头看向沈怀远她们,只见三人神色肃穆,跟着人群一同躬身行礼,口中还低声附和着忏文。那忏文冗长繁复,时而吟唱,时而念诵,前后重复,竟足足颂了三刻钟才结束。 待仪式完毕,沈怀远还一副中邪的模样给她们每人发了一颗清心丹。 钟离霜捏着那颗丹药,一时无言。 大开眼界,大为震撼,上清峰这三位师妹,终究是疯了吗? 杨怀贤瞥见她一言难尽的表情,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别震惊,跟师尊学的。” …… 梁长老私下都在教她们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暮色如约而至,待得圆月挂在中天,四周的喧嚣稍稍沉了些,钟离霜终于吐露积攒了一天的疑惑,“我不理解,医道分明就是最纯粹的与天争道之法,所谓三官大帝不过是民间信仰,为何还要如此迷信?修士之于凡人已近乎神仙之姿,除了师门还要拜谁呢?” 沈怀远闻言轻笑,“大师姐此言差矣,为医者虽与天争命,但终究顺天而为。世间诡谲之事只多不少,有些人按说病入膏肓眼见是要死了,可还是得天眷顾病歪歪活下来;有些人看着不过一点小毛病,不要说第二天,当下就呜呼哀哉了。要说为何?气运如此罢了,气运又何其飘渺?抓又抓不住,那就逢人念及便跟着拜一拜,做点什么聊表形式,权当也能被它笼罩的样子。” 她说着,伸手为身边熟睡的怀贤掖了掖披风,又掐诀调整了篝火的火势。火光跳跃间,身影徒添几分寂寥,“你看这世间,多少人行善积德,却一路坎坷早夭早逝;又多少人杀人放火作恶多端,却能顺风顺水颐养天年。”侧头看向仍在犹疑的钟离霜,嘴角依旧挂着微笑,“不要说区区三官,就是西天诸佛,东海百鬼,甚至……未必不能拜一拜。我们拜的是喜怒无常的天道,也是一线生机,或者是冥冥之中一点安慰罢了。生何欢死何苦?电光幻影何忧何喜?” 话音渐落恍恍惚惚间,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喊:“秘境开启了!” 忏文出自《道德天尊说下元五炁水官解厄宝忏》 今天吃羊肉泡馍,下一章等吃炒面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被大师姐唤醒时江逢澜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睡意。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甫一抬头,天旋地转仿佛被卷入无形的漩涡,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搅起来。江逢澜死死咬住下唇,在晕眩中勉强保持一丝清明。就在她真的要吐出来的时候,猝然感到身子一轻,随即“扑通”一声坠入冰冷的水中。 咕咕冒出两个气泡,水灵根在此倒是颇为应急,本能地运转灵力随水流飘了一会儿,瞥见不远处有一道剧烈挣扎的绯色身影——是玉无暇!当即捏诀,两个猛子扎下去,快速近到玉无暇身边,方才看清对方脸色发青,显然已经呛水。急忙揽住人,凫向零星布着苇草的浅滩处。 寻见一块可以落脚的凸石,江逢澜踩着滑腻的泥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拖上去。玉无暇伏在石面上剧烈咳嗽,吐了好几口浑水。江逢澜一边帮她拍背顺气,一边掐诀烘干两人的衣衫。 待玉无暇气息稍平,江逢澜从乾坤袋中取出牵机图。上面闪烁着几个光点,最近的那个正在有规律地明灭——是徐师姐的标记。“我们先去找徐师姐汇合。”指着图上的光点说道,声音还带着些许喘息。她抬头望向四周,薄雾笼罩的水域里,隐约可见远处矗立的孤山。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雾气中似乎藏着什么在窥视她们。 玉无暇苍白着脸点了点头,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额前,显得格外狼狈。她勉强支起身子,嗓音还带着呛水后的嘶哑:“这雾气……不对劲。” 江逢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方才还只是朦胧的水雾,此刻却渐渐浓稠起来,像是一层流动的纱幔,将本就不明朗的天光吞噬殆尽。水面上泛起诡异的波纹,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底下悄然游动。 “先离开这里。”哑着嗓子小声道,玉无暇指尖一弹,一簇灵焰跃然而出,却在触及雾气的瞬间嗤地一声熄灭。两人心头一凛,这雾竟能吞噬灵力?只好先沿着礁石边缘尚未没过膝的浅水摸索前行,水底湿滑的泥浆几次险些让她们摔倒。江逢澜忽然拽住玉无暇的袖子,声音紧绷:“你听——” 寂静中,隐约传来“咕嘟嘟”一串久未停歇的冒泡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深水处吐气。玉无暇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她反手扣住江逢澜的手腕,低喝一声:“跑!” 几乎在同一瞬间,水面轰然炸开。一条布满青黑色鳞片的巨尾破水而出,挟着腥风横扫而来。玉无暇猛地扑倒江逢澜,巨尾擦着她们的后背掠过,狠狠砸在礁石上,碎石飞溅。 “是蛟螭!”江逢澜失声喊道。浓雾褪去,巨妖露出一双猩红的竖瞳,冰冷地注视着她们。 危机当头,玉无暇却瞬间冷静下来。足尖一点,在腥臭的水面立住身形,她修长的手指在腰间一抹,一道红芒便跃入掌心——正是她的本命法器“缠红尘”。那红线看似柔软,却在灵力催动下绷得笔直,发出细微的嗡鸣。 “此战难免。”冷下来的声音穿透沼泽氤氲的潮气,手腕灵巧一抖,红线如毒蛇吐信,“江道友,戳它眼珠子!” 话音未落,那缕红线已破开浑浊的水汽,一端如闪电般缠上蛟螭脖颈三寸之处。看似轻柔的缠绕却暗藏杀机,红丝一寸寸收紧,竟在蛟螭青黑的鳞片上勒出滋滋的腐蚀声,腾起缕缕刺鼻的白烟。 蛟螭吃痛,十余丈长的身躯在浅滩中剧烈翻腾,搅得泥浆四溅。浑浊的污水裹挟着腐烂的水草拍打在江逢澜的衣袍上,借机后撤三步,稳下心神默念法决右手在虚空中一抓,沧澜凭空出现。通体玄黑,鎏金纹路在昏暗天光下若隐若现,银铁枪头一点寒芒,三棱血槽泛着寒光。 深吸一口气,灵力自丹田涌出,顺着经脉灌注枪身。身形如白鹭掠水,花枪带着破空之声,在沼泽上空划出一道流星般的轨迹,直取蛟螭左目。枪尖未至,凌厉的枪风已激起沼泽水面层层涟漪,惊起远处一群栖息的夜鹭。 蛟螭发出震天嘶吼,猩红竖瞳骤然收缩,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偏头避过枪锋。银铁枪头擦着鳞片划过,溅起一串刺目火花。它粗壮的尾部猛然拍击水面,掀起数丈高的泥浪朝二人压来。 玉无暇红唇微抿,指尖掐诀。缠红尘再次收紧,红线深深勒入鳞甲缝隙。蛟螭猛烈挣扎,却见江逢澜凌空折返,一记回马枪带着刺骨寒意直取妖兽另一只眼睛。 “哧!” 枪尖贯入的瞬间,蛟螭发出凄厉哀嚎。玉无暇趁机双手结印,红线骤然燃起赤色灵火,一端顺着伤口钻入蛟螭体内。 不过数息,妖兽疯狂扭动的身躯渐渐僵直,最终重重砸进沼泽,激起漫天腐草泥浆。 踉跄落地,江逢澜尚心有余悸,枪尖斜指浅滩。泥水顺着鎏金纹路缓缓滴落,在浑浊的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屏息看着蛟螭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沼泽,浑浊的水面翻涌着最后几个气泡。 “它死了吗?”小声疑问,生怕这东西突然一个诈尸。 “死透了。”玉无暇素手轻招,缠红尘如游蛇归巢般缠绕回腰间,末端还卷着一颗泛着幽光的碧色妖丹。她指尖轻点,妖丹上残留的血污便消散无踪,露出晶莹剔透的内核。 转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个青瓷瓶,将妖丹装入其中,不由分说塞进江逢澜手里:“蛟螭属水,妖丹对我这火灵根相克,与你倒是正有用。”见对方要推辞,扬眉浅笑,“就当还你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的恩情,可别让我欠着。” 江逢澜耳尖微红,小心地将瓷瓶收好。这位合欢宗的师姐总爱逗弄人,此刻正经起来倒让人有些不习惯。“多谢玉师姐。” “走吧。”玉无暇抬眸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头,“我们得尽快和徐道友汇合。” 顺手替江逢澜拂去肩头沾上的一絮芦花。 会意点头,手腕抖落几下,沧澜枪上的血渍污泥被灵力震散,重新恢复了寒光凛凛的模样,以防万一便将长枪负于身后。 两人足点水面,很快消失在沼泽弥漫的雾气中。几只受惊的水鸟扑棱着翅膀掠过,为这场战斗画上最后的句点。 前面忘了写,崇吾两字取自《山海经》 今天吃炒面,下一章等吃羊汤烩面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进入秘境前鹤巽瑶倒是没在睡觉,她在打坐入定,正玄之又玄的时候,被大师姐唤回神思。亦是天旋地转,等脑子转回它该有的样子,发现脸与深褐粗糙石面的距离不过三尺。眼见要摔个狗啃泥,一道灵力将她轻轻托起,缓缓落在地面。回头一看,钟离霜正收回掐诀的手指,衣袖翻飞间带起一阵冷冽清气。“大师姐!”惊喜地叫道。 颌首以作回应,负手按着剑柄四向望去,秘境此方荒凉寂静,当下无甚风险。钟离霜从袖中取出牵机图,与二师妹仔细对照。她们落在西北角,距离其他同门最远。最南边,逢澜和玉无暇的位置极近,看样子很快就能汇合。 “就按之前计划,向那座山去。”钟离霜收起图纸,望向东南处与脚下这片褐石陵隔河相望的孤山,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摩挲。出发前陵光仙尊特意叮嘱过,秘境之宝多处中央,无论落在哪处,一律到中心汇合。鹤巽瑶点头应是,理了乾坤袋,将她的古琴取出背在身后。两人准备先徒步到河边,探探路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收集的。 秘境里日头比外面烈的多,不过半个时辰,就晒得地面发烫。靴底碾过干裂的碎石层,发出细碎的声响,钟离霜略心梗地迈着步子。这一路走来着实令人失望——目之所及尽是沟壑纵横的荒石,寸草不生,连灵气都十分贫瘠,仿佛洪水过境剩下的废墟。钟离霜不由得想起宗门大比时抽的烂签——这气运该不会一脉相承了吧?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竟被怀远那几句话扰了心绪,脑子里尽想些神神叨叨的。然后瞟见褐石隙里一点异常突兀。 行在前面开路的钟离霜忽然停下脚步。鹤巽瑶落后几个身位,见状快步赶上。只见大师姐俯下身,右膝半跪于地,盯着一只奇怪的赤鸟儿。个头不小,三尺见长,却仅有一只眼睛一条腿,翅膀也只有一个,已经烂了一半,伤得不轻。眼皮耷拉着,奄奄一息,若不细看,它便与石壑融为一体,难以察觉。 钟离霜小心翼翼地用手心托起它的头,取出水囊在喙边滴了几滴清水。鹤巽瑶凑上前,指尖轻抚过鸟儿颤抖的羽毛:“居然是蛮蛮。”并指搭在鸟儿起伏的颈间,片刻后轻叹:“她活不成了,安葬吧。” “蛮蛮是——为何?” “凡间称之比翼鸟。一青一赤,比翼双飞。失去同伴她再也飞不起来了,这样也是活活饿死,不如给个痛快。” 鹤巽瑶的声音有些低沉。 钟离霜恍然,“见则天下大水的蛮蛮?”终于从记忆角落里扒拉出这个不甚明晰的印象。 轻笑一声,“蛮蛮喜水,遇险则以水相攻罢了。平日里它们可没兴趣兴风作浪。”她站起身,衣摆扫过地面的碎石:“我决定去帮她找另一半尸首,大师姐你意下如何?” “也好,我不认识这些鸟儿,就在此守着她。”钟离霜点头道,看着师妹的身影消失在怪石巉岩间。 等待的时间比预想的要久。就在钟离霜都要忍不住去寻人的时候,鹤巽瑶从远处飞身掠过来,怀里抱着一只已然僵硬的比翼鸟。只不过也是赤色的。 “你确定这是一对?”钟离霜轻蹙眉头,不是说一青一赤吗? “确定,你看,”鹤巽瑶小声道。“她都认了。” 只见垂死的蛮蛮突然挣扎着抬起头,残缺的翅膀微微颤动,似要触碰这具冰凉的雌鸟。见状将其放的更近一些,安抚般顺了顺它的翅翎。 “那——”钟离霜的手按在剑柄上又松开。想了想没有拔出斫炽,剑不可伤无辜。看向鹤巽瑶,“你来吧。” 郑重点头,鹤巽瑶盘膝坐下,解下背后的古琴横置膝上。指尖拨动间,一曲无名小调流淌而出。纡回曲折,断而复联,清响如击金石,为这对生死相隔的伴侣送行。 随着最后一个泛音消散,一对比翼鸟化作点点荧光,似星子坠入尘寰,悄无声息地融进嶙峋石壑。弹指间,干涸的大地仿佛被注入了生机,碎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冷硬棱角,簌簌风化作松软沃土;嫩绿草芽顶开土层,藤蔓攀附岩壁蜿蜒而上,转眼已是草木葳蕤。原本枯竭的灵力如春溪解冻,汩汩流转回升,所过之处木抽新枝,岩缝绽野花,连风都裹挟着湿润的草木清香。 …… “这叫什么?”鹤巽瑶按着琴怔然。从来以为只有修为高深的妖仙魔陨落才会引动这等异象,没想到两只灵力低微到连妖丹都没练出来的蛮蛮也能如此。 “天地作伴。”钟离霜莞尔。近日郁结的心绪忽然松动,仿佛抽走了压在胸口的顽石,深吸一口带着草木生机的空气,于刹那间释怀。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山海经》 “纡回曲折……断而复联……清响如击金石。”——《溪山琴况》 今天吃羊汤烩面,下一章等吃过桥米线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你身上那么浓的脂粉味,但这臭水沟味儿更可怕。”徐怀辛捏着鼻子啧啧摇头,叮铃咣铛在她的瓶瓶罐罐里挑出个玉瓷小瓶,倒出两粒莹白的祛秽丹,分装进空瓶中,指尖一弹便精准抛向二人,“接着!再熏下去,这林子里的萤虫都要被你们熏跑了。” “呵!人家小澜澜都没嫌弃我,你倒是嫌弃上了。”玉无暇浑身湿透,发梢还挂着几根可疑的杂草,偏生还要歪着身子往徐怀辛跟前凑,拖长的尾音非常流氓。 “还小澜澜你俩真真臭味相投了。”徐怀辛素来温软的眉眼此刻皱成一团,活像嗅到不明气味的小猫,连发带都跟着打颤。 “不高兴啊?”玉无暇忽然夹起嗓子,指尖作势要去勾她腰间丝绦,“奴,奴家也是可以叫你小辛辛了啦~” “走开!”徐怀辛一巴掌拍开那只泥手,嫌弃的表情却因天生温润的脸颊显得毫无威慑力,倒像是炸毛的奶猫。 一旁江逢澜憨笑着看两位师姐斗嘴,仰头吞下丹药。喉间倏地滑过一丝沁凉,她咂咂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滋味,顶多像一汪清泉,有一点点幽微的甘。正疑惑这丸丹药要如何起效,忽觉周身一轻,掐诀净身后衣袂间的淤泥腥气都消散无踪,果然是灵丹妙药。 “啊啊啊啊!徐怀辛!”玉无暇突然惨叫,捧着袖子猛嗅,“我那上等的牡丹香粉!半点味儿都不剩了!我辛辛苦苦攒了三个月灵石买的!” “正好别敷了,道法自然。”娴熟地抓过江逢澜的手,药粉簌簌撒在她的手背,那沁血的剐蹭处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三人聚在这处不知名的林间,薄雾氤氲,盘错的枝桠将天光滤成细碎金斑,苔藓在脚下绵延成柔软的绒毯,偶尔有露珠从叶尖坠入溪涧,很是静谧温馨。也就这两个从大泽里钻出来的人刚摆脱蛟螭又遇到毒蛛,险些成了妖兽的点心,倒霉的很。十分狼狈地找到徐师姐,结果发现人家自落入秘境以来就在快乐地刨灵草,背篓里灵草都快堆成了小山。一点危险都没遇上,令这俩倒霉蛋面目狰狞。 “所以,你们打算在这里采一会儿灵草呢还是直接去找小棠?”溪水淙淙,徐怀辛盘坐在黑石上,指尖轻点悬浮在空中的牵机图,幽蓝的光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荡漾。她抬眸看向正整理衣衫的两人。 “刚落入秘境时我看了图,”她指尖一划,图上的光纹随之移动,“钟离师姐与鹤师姐离得最远,在西北处,现在看着已经往中间那座山去了。小棠和我的两位师姐在一处,不过她们还在那里没怎么移动也没见发出什么信号——大概是遇到了什么机缘。至于你俩嘛……”叹了口气,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你俩在最南边,终于冒出来和我会合了。” “往北偏东不到百里,就能遇到师姐了。”她收起牵机图,好整以暇地等着两人的回答。 “我打算什么都不做,先躺一会儿……” 江逢澜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软和的毡子,往地上一铺,整个人就瘫了上去,“灵草虽好,睡觉更重要呢。” 徐怀辛偏头看向玉无暇,后者正懒洋洋地倚着树干,指尖绕着一缕发丝把玩,“我对花花草草没兴趣,连着和俩妖怪打架可累死我了。” 她朝江逢澜的方向努了努嘴,“我给她护法。” “行吧。”徐怀辛撇了撇嘴,起身背上药篓,“那边似乎有积雪地榆,我要去摘点,一个时辰后启程,如何?” “好~徐师姐最好了~”嘴上迷迷糊糊应着,人是快见到周公的。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盘腿打坐调息,一个准备离开,临走前顺手取了条软绸,轻轻盖在江逢澜的身上:“小心着凉。”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徐怀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中,只留下浅浅的药草清香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遇到机缘的三个人确实遇到了机缘,就是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机缘。沈怀远看着赵鼎堃上蹿下跳甚至快维持不住那生来的微笑唇了。她们三个可真是幸运,没碰上什么天材地宝,倒先遇上了玉清峰这群装腔作势的家伙。 “沈师妹,此处危险,且在此不要走动,我去替你取来——” 哕——这种话在来秘境的路上就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一次两次笑笑算了医修嘛什么奇葩没见过脾气好不计较,可整整十天真的是要肝气犯胃了!好不容易到镇子上甩开,刚进秘境没出半个时辰又遇上了,乖乖呢,师尊在上,受不了了! “不必了。大师姐,我已经取来了。”杨怀贤以灵力托着一株连根带土刨出的小树,擦着赵鼎堃的脑袋飞过,稳稳落在沈怀远面前。这小树丛约莫七尺高,看起来平平无奇。 “员叶而白柎,赤华而黑理。”岳归棠蹲在一边,打量着这株长得略张牙舞爪的小树苗慢条斯理地念道,“其实如枳,食之宜子孙?是这个东西吗沈师姐?” 脸上的微笑耐人寻味起来,沈怀远挑眉对小棠说道,“可能是它,至于功效……日后你自会知晓。” “沈师妹是打算把它移植回上清峰吗?我来——”愣是插进来目光炯炯看向沈怀远。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赵师兄,此木采摘需木灵根相辅,怀贤在这里就好了,不如你先去看看其他师兄弟布阵进展如何?” “怎么?大师兄又碰壁回来了?” 掠阵的师弟见赵鼎堃从上风处走来,忍不住打趣。 “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要追求钟离师姐吗?”一边年长些的男修惊奇道。 赵鼎堃不以为然,“钟离霜此人太凶,不好,她不收敛没人要的,不如怀远,温柔贤淑。再说了,谁说我碰壁了,人家可没拒绝我。” 正在布阵的张振基幽幽道,“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丑的心眼多,漂亮的鬼话多,大师兄,我劝你当心些。”这位太清峰外门弟子因宗门大比表现优秀,被玉清峰收为内门分到执事堂,正是春风得意时候。“你们跟女人打交道太少,别被她们牵着鼻子走了。” “那又如何,翻不出什么浪的,大不了换朵花采。”有弟子满不在乎地笑道。 角落里不知是谁嘀咕,“哪天人家继承仙尊医尊的峰主之位了可不就翻出浪了?” 赵鼎堃的脸上浮现玩味的笑容,“谁做峰主都不会轮到钟离霜。呵。怀远倒是有可能,不过医尊不怎么看得上她。” “怎么说?”众人顿时竖起耳朵。 故作高深地摸着下巴,赵鼎堃眯着眼道,“天机——不可泄漏。” 话音刚落,天机便至。 一阵清风拂过,似有若无的低语在耳畔响起。冥冥之中,大道之音指引众人。云海翻涌间,琼楼玉宇若隐若现,天河星辰流转,金莲于仙雾中绽放。日月同辉,无尘无垢,一步一重天,真真大逍遥境。 “这——沈师姐不怕日后被他们告到掌门那里去吗?”饶是平素沉迷画符不理门规的岳归棠也被沈怀远的大手笔给惊到了。 “怕什么,他们会彻底忘记遇见我们这件事。”杨怀贤踢了踢赵鼎堃,很好,昏如死猪。 “小棠,就像我信你能解开这棋局,你也得信我们上清峰的仙方举世无双。”环视横七竖八躺倒的师兄弟们,沈怀远这微笑就很发自内心了。 未成的大阵中央,一株苍劲的菩提树静静矗立。树下摆着残局,黑白子玄妙不可言,如昼夜更迭,落在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 原来入秘境不过半刻钟,她们便发现落入了鬼打墙的迷阵。而阵眼正是这局残棋。彼时沈怀远十分认真地看着岳归棠,“你能解开吗?” “此局为生死局,不能也得能。否则我们将永困于此。” 稚嫩的脸庞显出罕见的凝重。 与杨怀贤交换一个眼神,沈怀远郑重道,“好,我们相信你。” 谁知玉清峰众人咋咋呼呼的来了,当即否决了她们的打算,执意让张振基布阵破局。这才有了这出下蒙汗药的多此一举。 执棋前,岳归棠忽然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沈师姐,刚刚你磨粉入药的那株树,究竟是何物?” 沈怀远轻抚她的发顶,温声道,“那东西啊,上清峰就有,叫曼陀罗。” 点了点头,看着两位师姐一左一右坐下为她护法,回身看向棋盘,黑子为“逝”,吞噬万物;白子为“生”,循环往复。毫无犹豫地执起白子落座右侧,棋枰渐渐化作漩涡,每一粒棋子都仿佛一颗星辰的诞生与湮灭。 记忆为目,遗忘作劫,最终,整局棋都将化作流沙。 “有木焉,员叶而白柎,赤华而黑理,其实如枳,食之宜子孙。”——《山海经》 今天吃过桥米线,下一章等吃土豆粉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有兽焉,其状如禺而文臂,豹虎而善投。 山河震颤。 鹤巽瑶仰起头,按在九皋闻天琴上的指尖在颤抖,琴弦已断了两根,斑驳漆面倒映着那片遮蔽天日的赤红——那不是晚霞,而是一头站起时高达百丈的巨兽垂落的腹毛,在夕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那是,神兽举父。 “师姐……”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这根本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东西。” 身旁的钟离霜单手扣紧剑柄,血自袖中滴落成串,顺着指缝蜿蜒,却仍挺直脊背:“退必死,不如搏命。” 两人横渡长河时,本以为对岸也会如身后那片石陵般宁静祥和,谁知刚一落地,忽见前方地龙连震,一头庞然巨兽自曲坳处轰然立起,遮天蔽日。 那形似猕猴巨如山岳的举父俯下身来,仅仅是这个动作就掀起飓风。它黄褐色的瞳孔收缩成线,倒映着两个渺小如蚁的人影。呼出的气息带着腐肉与硫磺的味道,熏得鹤巽瑶几欲作呕。 “铮——” 钟离霜突然出剑,斫炽在她手中化作一道白虹,直刺举父咽喉。 鹤巽瑶同时拨动琴弦,《天音破阵曲》的音波如涟漪般荡开。音律所过之处,地面龟裂,树木化为齑粉。 “吼——” 举父甚至没有躲避。音波撞在它颈间赤毛上,只激起几缕青烟;剑光刺中喉结处的白斑——传说中所有猕猴类妖兽的弱点——却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钟离霜虎口迸裂,长剑险些脱手。 巨掌拍下时,空气被挤压出爆鸣。钟离霜猛地拽住鹤巽瑶后领暴退,原先站立的地面已经变成一个三丈深的掌形坑洞。飞溅的碎石在她们脸上划出血痕。 琴音陡然转急,如泣如诉的旋律直钻举父眼眶。那巨兽终于露出痛苦神色,抬掌遮挡。钟离霜抓住机会纵身跃起,踩着垂直的山壁疾奔而上,在最高点全力跃向举父面门。 三清化炁,剑分阴阳。 三清剑诀起手式,也是练的最多的招式,大道至简,这一剑凝聚了她毕生修为,剑尖绽出刺目白芒。举父恰好放下前掌,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 “叮——” 长剑劈中眼睑,溅起一溜火星。举父吃痛闭眼,眼皮夹住剑身轻轻一抖,钟离霜便被甩飞出去,撞在山壁上喷出一口鲜血。 鹤巽瑶的琴音越来越急,《天音破阵曲》转为《缚魂引》,音波化作有形枷锁缠向举父四肢。低头看了看身上闪烁的音纹,举父突然咧嘴露出森白獠牙——它在笑。 咔嚓一声,所有音纹枷锁同时崩断。反噬之力让鹤巽瑶七窍流血,九皋闻天嘭地将她掀翻在地。 举父不紧不慢地抬起前掌,戏耍般轮流踩向两人,每次落掌都引发地震般的颤动。她们狼狈翻滚躲避,护身符都碎完的时候这厮终于玩够了,巨掌张开如天幕倾塌,阴影完全笼罩了两位修士。钟离霜抱住近乎昏迷的鹤巽瑶,在最后时刻仍试图用身体为她抵挡。 当是时,悠悠扬扬传来曲折笛声,很是耳熟,虽然是这等要命的时刻,依然杀猪般难听,难听到鹤巽瑶都被激地眉头紧蹙醒转过来试图让那吹笛人贴张笛膜吧! 巨掌僵在离她们头顶十丈的位置,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近乎百丈高的身躯却像被无形丝线牵制,进退维谷。 “孽障,降!” 一声沉叱如惊雷炸响。举父瞳孔骤缩,竟露出惧色,浑身赤毛根根倒竖,猝然发狂般撞向身后山峰。轰隆巨响中,半座山崖轰然崩塌,可它四肢却像提线木偶般不听使唤,动作愈加迟缓。 笛音陡然转急,尖锐的音波震得周遭碎石簌簌滚落。钟离霜急忙掐诀结印,金色光罩将二人笼住。“这音攻……”她嘴角渗出血丝,“怕是敌我不分……” 不远处断崖上,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那人身着缁衣头戴斗笠单腿盘坐,横吹一管森白骨笛,衣袂翻飞间自有一股睥睨之气——若忽略那魔音穿脑的笛声的话。 山崩地裂间,笛音始终如附骨之疽缠绕着举父。几番挣扎,那庞然大物终于踉跄跪地,在凄厉嘶吼中被收入壶里乾坤。 “多谢前辈相救。”见那人两步便落至跟前,未来得及喘口气,钟离霜匆匆行礼。 轻笑出声,“不错,还知道某是前辈。”那人自顾自收起骨笛,声音低哑,“太清峰弟子果然有仙尊风范。招式不错。” “前辈谬赞。不过……初次相见,前辈何以认出我们是三清宗弟子?” 向着狼狈着装哑巴的鹤巽瑶意味深长道,“倒不算初次,说来她与我还曾有一面之缘。” “哦,什么时候?”心知肚明的鹤巽瑶索性装傻到底。 “三清宗宗门大比,某曾有幸前往观礼。”感叹于小辈的拙劣表演,直截了当戳破。“你还拒绝本座求见。”叹气摇头道,“罢了,本座乃御兽门曲衔枝。小友,这回该认识了?” 闻言如堕冰窖,鹤巽瑶脸色倏然惨白,手心不可抑制颤抖起来。钟离霜闪身挡在前方。“曲门主。”声音沉下来,“我家师妹不善言辞,有事但说无妨。”尚在渗血的手握住剑柄,剑气在空气中发出细微的嗡鸣。 曲衔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二人,再次轻笑:“有趣。某此来倒是可以多提醒一事。”她目光越过钟离霜肩头,直刺向面色苍白的少女,“那位小友,既然有人甘愿折损修为替你遮掩血脉,就该藏得更妥当些。须知妖修在仙门之中……难有立锥之地。” “铮——”染血佩剑出鞘,寒光映着钟离霜凌厉的眉眼:“你在威胁。” 双指轻抬,霎时间如山威压倾泻而下。钟离霜额角渗出细汗,却仍挺直脊背寸步不让。鹤巽瑶更是难捱,就差当场昏倒。 “莫急。”曲衔枝指尖轻点,那柄躁动的长剑竟自行归鞘。她自袖中取出一方雕着鸾鸟纹的檀木盒,“此乃悬天涧灵宝九幽莲,可助玄鸟隐匿血脉,便不惧他人阵法相胁。”收了威压见二人依旧戒备,又补充道:“若存疑虑,不妨请令师过目。” “无功不受禄。”钟离霜沉声道,“门主究竟有何意图?” “不过是还陵光仙尊一个人情。”女子莞尔,长袖一挥,清风鼓荡,“御兽门纷争之际多有不便,待尘埃落定,定邀仙尊品茗论道。”话音未落,身影消散于风中,唯余檀木盒静静悬浮空中,散发着幽幽莲香。 沉默良久,钟离霜忽然冷笑一声:“不拿白不拿。”掐诀将那檀木盒拢入手心,反手便抛进二师妹的乾坤袋。“先带回峰上,交给师尊定夺。” “可那人……”鹤巽瑶仍有些惊疑,欲言又止。 指尖一弹,净身诀的光晕如水波般荡开,拂去衣上尘土血污。她取出伤药,语气沉静:“这般拐弯抹角,必是有求于师尊。”顿了顿,又温声补了一句,“多想无益,天塌下来我们一起顶着。” “有兽焉,其状如禺而文臂,豹虎而善投,名曰举父。”——《山海经》 今天吃土豆粉,下一章等吃麻辣烫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越往孤山深处走,遇到的人便越多,其中不乏紫霄宫般若寺这等名门大派的弟子。一路上机缘不断,走走停停,终于在半月后的日影西斜时分,与师妹们会合。 素来内敛的岳归棠直接扑进大师姐怀里,又转身紧紧抱住二师姐,眼角泛红,声音闷闷的:“师姐,我,想念师尊了。还有梁长老,还有你们所有人。” 鹤巽瑶笑着抚摸小姑娘翘起的呆毛,“我们都在这儿呢,等秘境结束就能回去了。” 钟离霜则看向沈怀远,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说来话长,”沈怀远轻咳一声,“总之小棠破了迷阵后就心气郁结,我给她开了点药,现在好一些了。至于破阵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何止是好一些,刚破阵时小棠抱着她和怀贤哭的昏天黑地,好像她俩突遭横祸死透透了一样。两人安抚了好久才好了点,当下熬了逍遥散,配着越鞠丸,总算不再还没讲话就开始掉小珍珠。 “嗨呀——先别想这些了,” 江逢澜瘫在地上,活像一张摊开的煎饼,这半个月被各路牛鬼蛇神折磨的够呛,现在只想走到哪躺到哪,“大师姐——我想念你做的烤肉了。” 想了想钟离霜低头问小棠想吃什么,小姑娘红着眼说烤肉就很好,如果能炖点银耳羹就更好了。当即看向怀远,“干银耳你那里有吗?” 徐怀辛倒是很干脆的回应,“我这里有。你要多少?” 给她比了个数然后转头十分平静地问玉无暇有没有忌口。 “我……我没有。”玉无暇显然有些意外。 “钟离师姐,”杨怀贤兴冲冲地凑过来,“我这儿还有红枣山药呃——还有蜂蜜糯米,刚好给你们做蜂蜜山药糕。就是……借你厨具一用?” “好。” “逢澜,别装死了,”鹤巽瑶一把拎起瘫成烂泥的三师妹,“跟我逮兔子去!”临走前朝钟离霜喊道:“大师姐,两刻钟保证回来!” 那厢沈怀远带着师妹去摘野菜。 转眼间,就剩下玉无暇、钟离霜和情绪低落的岳归棠。 “我去找些荆条,”钟离霜起身道,“那,就拜托你先陪一会儿小棠?” “啊?哦,好,没问题。” 玉无暇这才回过神,轻轻揽过小棠。 倒是没想到接下来的画面会让她有多震撼。 眼见着钟离霜从乾坤袋里取出锅碗瓢盆,玉无暇嘴角抽搐了一下。 然后看着她挽袖耍着剑花片菜,娴熟地腌肉烤肉炒菜盛饭,玉无暇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怎么?有什么是你不吃的吗?”钟离霜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玉无暇欲言又止,“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才绕过来,凑近问道,“你……做饭这么熟啊?” “以前师妹们没有辟谷的时候都是我和师尊下厨。”钟离霜理所当然地回答,反问道,“你不需要照顾师妹吗?” 尴尬一笑,“啊哈哈,我还没有嫡亲师妹呢,都,都是杂役负责伙食。” “哦。” 夕阳的余晖洒下一片暖金色的光晕。众人围坐在临时搭建的石桌旁,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交织弥漫。 “开饭啦!”鹤巽瑶将最后一道烤兔肉端上桌,金黄油亮的表皮还在滋滋作响。江逢澜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蜂蜜山药糕,被烫得直哈气也不舍得吐出来,逗得岳归棠笑出声。 钟离霜盛了碗银耳羹放在小棠面前:“趁热喝。”晶莹的银耳在琥珀色的汤汁里微微颤动,上面还飘着几粒红艳艳的枸杞。 “师姐的刀工还是这么厉害。”沈怀远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笋片,“诶呀!忘了让你来我们峰上切贝母了!” “灵石给够也不是不行。”钟离霜挑眉瞥了她一眼,又给小棠拿了一串烤肉。 “啧啧咱们这关系都谈上钱了,真伤感情!” 江逢澜叼着第二只兔腿,满嘴油光地举起酒杯:“敬咱们的厨神大师姐!” “好嘞!也敬——这个心思歹毒看人下菜的秘境!”玉无暇举杯道,众人笑着碰杯。徐怀辛在一边给人续杯,顺便给忙着向师姐们抱怨一路上倒霉催事迹的江逢澜布菜。 酒过三巡,岳归棠的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手里还攥着空酒杯。沈怀远轻轻把她托到一边铺好的毯子上,刚好枕着下面盘曲突起的树根,小姑娘迷迷糊糊蹭了蹭,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看来是真累坏了。”鹤巽瑶解下外袍给她盖上。 夜风拂过林间,带着秘境特有的草木清香。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窜上深蓝的夜空,与漫天星辰交相辉映。钟离霜望着熟睡的小师妹,冷峻的眉眼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虽说这秘境歹毒,”忽然打破这片刻静谧,玉无暇盯着跳跃的火焰,“但是难得良宵,今日无雪,却高士满座,掐指一算也是快到告辞的时候。有幸同诸位共行一程,甚是感念。”转向一旁静坐调息的钟离霜,那副戏谑勾人的杏圆桃花眼此时多了几分正经,“钟离霜,我原谅你了。” 闻言微怔,露出一抹浅笑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杨怀贤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跃动的火光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在林地上交融成一片。 黎明时分,秘境结界开始泛起水波般的纹路。江逢澜唤醒熟睡的小棠,后者手里不知何时被塞了块灵巧的黄花梨手牌,看着很适合把玩。 “要出去了。”钟离霜负手搭着剑柄,转头看向众人。晨光中,秘境山景正在一点点褪色,宛如一幅被水晕开的画卷。 当第一缕真实的阳光穿透云层时,众人已经站在了秘境外围的山谷中。远处一行白鹭掠过湛蓝如洗的天空。 玉无暇已然掠出一段距离,“诸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看着师姐们牵着她聚起流云,一行人说说笑笑驾云向着师门而去,晨露沾湿的衣摆上,还留着昨夜篝火的温暖气息。岳归棠突然觉得,那些记不清的恐惧就像晨雾一样,被阳光一照,就悄悄消散了。 今天吃麻辣烫,下一章等吃皮蛋瘦肉粥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自冲虚山脉向北千里,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行入三百里抵达深处,有十万兽山。所谓兽山,重峦叠嶂,云气翻涌间山势隐现如万兽奔腾,与荒原交界的百丈断崖边缘,兀着以整块青岩凿成的大殿,其形如巨兽匍匐,檐角悬挂风干兽首,下坠青铜铃,风声过时虎啸猿啼。 那便是御兽门主殿,万兽殿了。 若是站在主殿沿廊环望,依稀可见极远处八根镇妖柱高低矗立,其上盘绕蛟龙浮雕,煞气冲天,寻常妖兽不敢靠近,如此得以镇守八方。端的是赫赫宗门,威仪非常。 如果忽略正在殿前死斗的众人的话。 呜咽的笛声蜿蜒游荡,嘶哑刺耳的音调钻入耳膜,令人头皮发麻。人群中央,曲衔枝盘膝而坐双眸微阖,状若沉醉地吹着骨笛。四周的妖兽皆反身同自己的结契主人缠斗,随着笛声尽数亮出利爪獠牙,愈发狂躁。血肉飞溅,哀嚎四起,场面十分混乱。 一道瘦长的黑影如鬼魅般闪至曲衔枝身后。那人身形似蛇,动作诡谲无声,手中一柄漆黑蛇杖暗芒吞吐,裹挟着阴冷杀意,对准曲衔枝的后心狠狠砸下—— “嗤!”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来,如霜刃斩风,后发先至,霎时间血珠飞溅。 继而天地间骤然一滞,浩瀚威压如天河倾泻,在场众生顿觉四肢灌铅,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曲衔枝忽然低笑出声,溅上血迹的指尖摩挲着骨笛纹路,“曲某尚未拟好请柬,陵光仙尊就大驾光临了。有失远迎,实在惭愧。” 盛陵光自远处负手缓步走近,一袭朱衣广袖翻飞,三尺青锋悬于腰侧未出,已震得方圆百丈飞沙走石,“门主都找上我峰亲传弟子了,本座岂有回避之理?” “仙尊见笑,可惜曲某不才,至今尚未收服门下众部。这里不好看,晚些时候随我寻个清净地再行一叙呢?” 眸光扫过满地狼藉,瞬间反手抽剑,将挣扎着扑来的巨猿斩成两半,“无妨。本座既然来了,何惧流言。三清宗与御兽门百年盟约尚在,如此也是情理之中” 心底似有了着落般由衷地展颜,借着陵光仙尊威压未收之势,指间骤然绽出七道幽蓝符印,召出缚灵索将周遭尽数箍成铁桶。 击掌三声唤出方才躲入殿中的诸多弟子,几道指令吩咐下去,人影渐稀。转身拢袖郑重向她一拜。 “有劳仙尊,请入万兽殿一叙。” 穹顶之上,百兽朝圣图巍然高悬,地面铺着厚重的暗纹绒毯,正襟危坐在雷犀骨宗主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顶端镶嵌的妖丹,曲衔枝看向对面很是自在斜倚着客座扶手的盛陵光,后知后觉地拘谨起来。 “说吧,费劲心思找本座所为何事?” 三天前才将反复勘验数遍的九幽莲还给鹤巽瑶,确实没什么问题,闭关炼化即可。只是这边无论如何都得亲自走一趟了,出趟门还得跟掌门扯半天皮,烦死人。念及此盛陵光语气实在是不怎么好。 曲衔枝拢了拢长袖,低哑嗓音很是谨慎,“曲某并无要挟之意。只是听闻仙尊同前任门主素有嫌隙,某亦同他多有不和,既然如此,想来好说话一些。” “你可知本座为何同吴门主结怨?”声音骤冷,案上茶盏似乎也凝出一层薄霜。 “此前并不知晓,只是前些时日见了仙尊座下弟子,略有猜测。”见她没有打断,便继续讲道,“二十年前老门主为求飞升秘法屠尽玄鸟一族,如此行径惹怒悬天涧众妖以致横死于长青镇,这才有了吴莽继位,然而他不思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追寻秘法,只不过从明面转到了暗处。而曲某偶然发现,仙尊弟子竟然身负玄鸟血脉。” “偶然?”盛陵光盯着她,似乎是想验证此话真伪。 “确实巧合,那日宗门大比那孩子被一个阵修所伤,身上封印有缺,恰好被曲某的御兽铃察觉。” 沉默片刻,指尖勾着随身玉佩,“你待怎讲?” “此事仅某一人知晓,仙尊大可放心。”见她目光甚是危险,曲衔枝又道,“某愿以道心为誓,”当下右手结三山印,郑重作誓,“此事无与他人言,若有违背,身死道消。” 一线金芒微闪,天誓既成,盛陵光的眼神愈发探究起来。 “这些东西,不过一个由头罢了。”摇了摇头,抬眸迎向探究的目光,“说来也不怕笑话,仙尊也见到了,曲某门主之位并不稳当,所行之事又多违背惯例,门内反对之声不绝。本欲多方结交震一震座下异心,得见仙尊仁德,心生敬仰,故有意往来。” “你为何,”盛陵光酝酿了一下措辞,“会认为我们是一路人?” 曲衔枝露出了然的笑容,“封印妖族血脉的法子虽多,却唯有封灵印不伤妖族根本,然而此术不常见,只因折损施术者修为。玄鸟一族已灭,遗孤在悬天涧无亲族不会好过,在人族修士中暴露更难存活。偏偏仙尊甘愿瞒天过海收她为徒,这般心意,令人敬佩。” 轻咳一声,托着下颌不紧不慢道,“那不过是本座与她有缘,也说明不了什么。你我所求未必相似,你的麻烦,本座也未必能解。” “某之志,在革除御兽门千年积弊,立范天下,与妖族修睦,断人族无谓之骄。至于麻烦,仙尊此番出面已是仁至义尽。某再无多求。” 低头收起玉佩,忽而冷笑:“革新立范?那你要动的可就多了。” “事在人为。”双手十指交扣,抵在膝头。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本座怕你折了。” “九死其犹未悔。”直视盛陵光浅褐色的眼眸,“仙尊,某既能筹谋百年夺门主之位,也必能一步一印践行宏愿。” 意识到背后的矛盾,盛陵光直截了当发问,“你同御兽门,有什么旧怨?” 《思玄赋》里玄鸟=仙鹤。 今天吃皮蛋瘦肉粥,下一章等吃麻辣拌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此间仙魔对峙,但是仙妖魔的关系也很是微妙。 所谓妖,集天地灵蕴而生,化万物形貌而存,超脱凡俗之律,徘徊于正邪之间的灵性存在。人修道成仙,却仍以万物灵长自居,视妖为畜,斥其野蛮无道,以为妖必先化人方能修仙。然而天地灵物,何须羡人身?既能化形,人形不过其一,到底人亦是妖中一族。论及野蛮,人心之毒远胜妖类,又有何资格妄加评判?总归是意气不合,终难相谋。至于仙魔之分,人妖皆同。如此纠葛,自然微妙难言。 但这些对于还是个镖局小垛子的曲衔枝来说是极其遥远的概念。 坐垛的活计枯燥得很,日复一日对票、记垛、防插翅,每天过的和昨天一样。这家镖局因着名头响亮,据说背后有仙门撑腰,所以寻常镖局占大头的防盗任务并不重——毕竟在没有皇权的凡间,仙门便是天,谁敢招惹那些能移山填海的大能?曲衔枝手脚麻利,总是很快做完手头的活,余下大半光阴就都耗在发呆上。偶尔有不长眼的小贼来闹腾,反倒成了调剂。 这日便逮着一个。 她眼疾手快,一把拎起那团毛茸茸的后颈皮——不过尺把长的小东西,龇牙咧嘴地扑在待运走的老牛脖子上试图撕咬,模样滑稽得很。 “这么小一只居然敢猎这头牛?” 捏着那狸猫似的崽子晃了晃,曲衔枝惊讶地数落,“你看看你的牙!连根鸡脖子都咬不断!”好笑之余把自己午饭啃剩的一点鸡骨头丢给它,结果这厮非常有骨气地拒绝。 “天哪。你这小东西还挑嘴?饿死算了。”索性丢到门外不去管它。 谁知半夜牛圈传来躁动,提灯一看——还是它,还是那个扑咬的姿势,肚子瘪得前胸贴后背。月光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犟种。” 终究去厨房割了一小条羊肉,小家伙狼吞虎咽的模样,莫名让她想起自己初来镖局时的窘迫。吃饱喝足的毛团就地蜷成个绒球,脖颈那圈炸开的鬃毛威风凛凛,倒衬得嶙峋的肋骨愈发可怜。想了想库房也要防鼠,曲衔枝起了把这小狸猫留下的心思。翻了翻黄历,择了纳猫吉日,买了小鱼干,烧了契,成了。从此镖局多了只叫“曲招财”的守库猫。 养的久了磨合好了,曲衔枝觉得招财哪哪都好,勤快话少毛又好摸,就是挑嘴。虽然会帮忙捉老鼠,但它不吃,它要吃鸡鸭牛羊肉,很是费钱。坐垛的工钱都快养不起的时候,招财开始猛蹿个头。二十斤的时候,还能勉强笑笑啊这猫猫吃的多,长这么大也合理,但它蹿到肩高比曲衔枝还高,夜里那双发光的竖瞳盯着人瞧时,她终于笑不出来了。乖乖,招财一口能吞两个她。不幸中的万幸是随着招财日渐长大,它似乎更通人性了些,自己会去远处的山里打猎,不需要曲衔枝那可怜的小钱袋养它了。 曲衔枝虽然年纪轻轻涉世未深但也不蠢,这般体型的“猫”,肯定不是什么寻常凡物,听闻仙修历来好斩妖,凡人对这个大小的招财没威胁,但是凡人告状就很有威胁了。于是日日叮嘱天未亮上山天一黑就跑回来睡觉的招财出门一定要避开人。 直到那日,一群修士路过镖局库房,特地问她有没有见过一只身躯硕大形似狸猫的妖兽。她后背沁出冷汗,摇头时瞥见对方腰间令牌刻着御兽门三字。 曲衔枝多问了问,才知道招财很有来头,其名曰类,自为牝牡,是上古神兽。 “如此神兽,凡人养不得。”为首的男修温和道,“此物若能随我等回去,自有灵肉仙果供养。” 心道不好,这些人一定看出来了。忐忑地目送那些人离去,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坐立难安。曲衔枝最终决定去山上看看,告诉招财躲起来。 结果没找到。那天招财也没回来,甚至从此后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希望是跑了。 每到夜深盯着空荡荡的院子这般想着。直到某夜做了个噩梦—— 辽阔的腐殖平原,散落着如山兽骸。血月当空,招财瞪着灰蒙的眼,僵硬的躯体伤痕累累,端的是死不瞑目。升起的残魂回头看了她一眼,摇摇荡荡飘向中央刻着御兽门的祭兽碑。 登时惊醒如溺水上岸,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 镖局换了人来看库房。 御兽门多了一名杂役弟子。 茶水换了一壶,新沏的灵茶氤氲着淡香,可盛陵光指节抵着杯沿,始终未饮一口。垂眸望着茶汤里浮沉的雪芽,缓声问道:“百年已过,沧海桑田,这些事还能剩多少呢?” “永志不忘。”曲衔枝嗓音低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腰间骨笛,笛身泛着冷白光泽,隐约透出几道血纹。 目光掠过那支骨笛,盛陵光低头捏了捏眉心,不觉有了几分倦意:“本座,对妖修人修的并无兴趣。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求道之路漫漫,各显神通罢了,执念太过则妄。”放下手抬眸时眼底已恢复淡漠,“不过,少个环伺之敌倒也不错。本座并不愿见你中道崩殂,九幽莲价值连城,无端也不好白拿。”顿了顿,叹了口气,“看你的护宗大阵都烂得不成样子,补一补权作谢意如何?” 曲衔枝微微颔首,隐约露出一丝期冀:“仙尊有此心意,某感激不尽。有劳。” “之前的护阵之人还在吗?” “护阵长老叛变,业已伏诛。” “难怪。”盛陵光轻嗤一声,指尖凌空一点,灵光流转间,整座大阵的脉络如星图般浮现。蹙眉审视片刻,摇头道:“阵眼都被挖了,好在阵芯还在。护宗大阵与宗门气运休戚相关,不过眼下防御杀伐才是当务之急。”她偏头视线越过阵图看向曲衔枝,语气不容置疑,“当下没有镇山石,若前往东海取石,那时间就长了,你门内的祭兽碑也可作阵眼,只需精魂蕴养三月,方可压阵。” 沉默数息,曲衔枝为难道,“实不相瞒,三个月时间太久,某等不起。” “竟已严峻至此吗?”抬手捏着下颌沉思片刻,“若能抗得住,以你为阵眼,调度各方,不失为一种解法。” 曲衔枝眸光微动:“会更快吗?” “不出五天。”敛眉道,“只是以人为阵,需受抽筋剜骨之痛,非常人能忍,曲门主,你想好了?” 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盛陵光心下盘算着,忽地笑了,“你要记得,既然布阵有本座的份,那弱点本座亦在手中。”指尖轻轻一划,阵图某处骤然亮起猩红光芒,“你若对我座下弟子有什么不利,就得考虑后果了。” 对视一瞬,曲衔枝亦笑道:“有牵扯才有往来,无不可。” “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山海经》 今天吃麻辣拌,下一章等吃炸鸡柳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断崖之上,初冬凛冽的罡风掠过裸露的褐岩,将几株枯黄的野草压得直不起腰。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却无甚暖意,在崖壁上投下锐利的阴影。脚下万兽殿的石顶在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如同巨兽蛰伏的鳞甲。极目远眺,前方荒原上枯草连绵,与天际线交融;后方山谷中雾气氤氲,隐约传来灵兽的低鸣;远处八方镇妖柱清晰可辨。此处乃宗门正中心,整个御兽门的布局尽收眼底。 掌心落入一只温润的玉瓷瓶,侧头看见盛陵光收回手,“吃了,镇痛固魂丹,免得你半路昏过去影响布阵。” 轻笑出声,没有推辞直接吞下。丹药入喉即化,暖流自丹田升起,顺着经脉游走全身。世人皆道陵光仙尊行事雷厉风行,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传闻不虚——连夜筹措资材绘符制旗,不到三天就把人拉出来布阵,如此速度堪称恐怖。 午正初刻,恰是极盛时分,掐着时机广袖一展,九道金纹阵旗自袖中飞出,悬于半空猎猎作响。盛陵光指尖凝出一缕灵光,凌空勾画,每一笔落下,都似有千钧之力压在整座山门之上。 “抽三滴心头血。”她平静道,目光却紧锁中央阵旗。 曲衔枝未语,并指在胸前一点,三滴殷红血珠浮空而起,每一滴都裹着淡淡金芒——那是元婴修士的道韵。盛陵光挑眉,血珠已飞入阵旗中央,霎时激起刺目红光。紧接着翻掌下压,地面剧烈震颤,九道地脉灵气被硬生生扯出,如锁链般缠绕在曲衔枝周身。后者闷哼一声,膝头微曲又立刻绷直,袖中指尖差点掐破手心。 盛陵光手法陡然凌厉。阵旗钉入虚空时,竟带出金戈相击之声。原先残破的护宗大阵发出哀鸣,旧阵纹如蜕皮般片片剥落,露出森然兽魂。 冷笑不语,突然并指刺向曲衔枝眉心,“忍住!” 一道银芒贯入灵台。曲衔枝瞳孔骤缩,眼前浮现万千星辰坠落的幻象。剧痛中听见盛陵光的声音似远似近:“星辰为引,地脉为牢,此后护山大阵同你休戚与共——可后悔?” 曲衔枝咬破舌尖,血顺着下颌滴在阵纹上:“继续。” 目光了然,变势打出繁复的手决,将灵脉抽成丝线,生生绣入曲衔枝经脉。当最后一道阵纹成型时,已是九天银河斜倾,刹那间漫天星斗突然黯淡,所有光芒都汇聚到曲衔枝心口,凝成一道狰狞的赤金阵契。 “成了。”盛陵光收势,看着跪地喘息的曲衔枝,“现在,你即是阵,阵即是你。” 夜风拂过,新生的护宗大阵泛起赤金光华,每一道纹路流淌的气息都与她冥冥相牵,仿佛是她生命的延伸—— 还是昏过去了。 盛陵光垂眸,指尖灵力未散,确认大阵无恙,才稍稍松了心神。她掐诀召出一顶青纱小帐,就地安营扎寨。当下若被旁人瞧见曲衔枝昏在此处,难免生事,索性守在这儿,等她醒来。 布阵极耗心神,盛陵光盘膝而坐,闭目调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灵力恢复极快,不过运转三大周天,便已恢复了三四分。施展封灵印确实一度使她的境界退至元婴中期,但二十年过去,到底还是修回来了。只是兜兜转转,始终未能再进一步。 或许这些年很少离山,加之御兽门眼下并不安稳,她不得不分神戒备,心绪倒是荡得远了些。 ——近来确实常常心绪不佳。 她年少为弟子时,极少如此。可自从接任峰主之位,便似被无形樊笼困住,落入尘网不得自在。许多年前,梁决明曾怨怼她心思懒惰,遇事不愿深想。其实不然,她只是突逢大变难以适应才日渐迟钝,许多暗流涌动当时瞧不分明,只凭直觉行事。待到事后回想,才隐约琢磨出几分人心险恶。可念在事已至此,再计较也是徒劳,便索性轻轻放下。 说到底,她在人心一事上,确实懒怠。只要修为够高,秉承一力降十会的法则,许多事便能逼人闭嘴。仙魔妖凡,在她眼中并无区别,若非波及自身,她极少主动掺和。这些年世间太平,惰性更盛,若非近日因徒弟之事不得不提起精神,她怕是仍浑噩度日。 虽说道法自然……可该上心时,还是得上心。 ——烦。 帐内寂静,唯有夜风掠过帐纱的细微声响。忽而,一阵窸窣传来,盛陵光未睁眼,只淡淡道:“醒了?” “这——”曲衔枝嗓音嘶哑,一时恍惚,显然还未完全清明。 “仍在阵芯之上,你灵力耗竭,昏了一日。”盛陵光依旧阖目,“现下是亥时。” 曲衔枝似想到什么,语气一紧:“那——” “有几个弟子来过,本座称布阵未毕,便打发回去了。” 顿了一会儿,低声道,“多谢。” “无妨。”盛陵光语气平淡,“初次结阵,难免不适,再歇会儿吧。本座还能守几个时辰。” 初冬寒夜,帐外星光冷寂。两人并非熟稔,这般静默相对,反倒显得漫长。曲衔枝望着帐外疏星,没来由地问道:“所以玄鸟血脉为何会拜入仙尊门下呢?” 帐内沉寂许久,久到她以为盛陵光不会回答时,却听对方轻声道了一句—— “因缘际会。” 今天吃炸鸡柳,下一章等吃清汤面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4章 第 24 章 长青镇横卧于悬天涧与御兽门之间,虽不大,却因地处两界交汇,成了仙妖凡俗的微妙平衡之地。此地草木终年不枯不荣,四季常青,溪水长流,故而得名“长青”。 抬眸望向镇口古槐上挂着的木牌,“一入长青即忘忧。”盛陵光低念出声,随即摇头轻笑了一声。臂弯里钟离霜气息微弱,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坠。皱了皱眉,手上力道微紧,将人横抱进了镇子。 寻了间还算干净的客栈安顿好钟离霜,便打算去买点吃食,虽然她已辟谷,但是这半路捡来的小孩子不能跟着她不吃饭。 只是来的时间不巧,夜色沉沉,主街上灯火寥落。凡人店铺早已打烊,只剩几家售卖灵果灵草的铺子尚亮着微光。盛陵光扫了一眼那些莹莹发光的灵植,灵气太盛,还没炼气入体的钟离霜不能食用。从街头走到街尾,仍是两手空空。夜风掠过衣袂,带起几分凉意。盛陵光驻足沉吟片刻,忽而挑眉——既然买不到,不如自己去猎些野味? 虽许久未曾下厨,但早年练就的手艺应当还未生疏。念头一起,她便不再犹豫,指尖掐诀,身形倏忽消散于夜色之中。 镇外的山林里,总该有些野兔山□□? 提着一只肥硕的野兔,顺手在溪边摘了几株嫩生生的野菜,佐料嘛,乾坤袋里有,心情颇好地一步一晃往回走,却见前边横着一团脏兮兮的泥块,细看才发现是只滚满泥浆的鸟,羽毛糊成一团,若非她眼力过人,怕要当成块烂石头踩过去。 洗洗能吃吗? 当下心里想着,一缕灵力戳了戳那团泥巴。还有一口气,不错,活的,现宰更新鲜。但是得先洗干净—— “那边的!看见一只鸟没?”突然传来一声粗鲁的喝问,盛陵光眉头一皱,指尖轻弹,一道隐匿符无声无息贴上泥鸟。好整以暇回头道,“没有。” 吴莽盯着这个陌生女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眼下顾不得许多,门主交代要抓的玄鸟就在这附近。“我没见过你。外乡来的?”他眯起眼睛,“真没见?你打听打听我是谁,敢骗老子就——” 一股磅礴威压骤然降临。吴莽只觉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扑通一声栽进溪水。 盛陵光提着她的兔子径直走了,当然,也带上了那只脏兮兮的泥巴鸟。 吴莽呛了口水,从溪水里扑腾起来爬到岸上,好像忘了件什么事?他为什么在这里?门主刚刚叫他去干什么来着?哦,对,抓鸟,然后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怒道:“哪个不长眼的踢老子!” 处理兔子不过片刻功夫。盛陵光在客房角落掐诀生火,赤焰悬空,将兔肉烤得滋滋作响。她随手挽了个剑花,薄如蝉翼的肉片便整齐码在盘中。钟离霜被香气唤醒,小口小口吃得认真,眼睛却不住地往那只奄奄一息的泥鸟身上瞟。 “想看便看。”盛陵光弹了记净身诀,泥浆淅沥剥落,才发现它并不是一只普通野鸟。银翎映雪,丹顶凝霞,长颈纤足——竟是只仙鹤。此界修士多称其为玄鸟,乃通灵仙禽。等等?刚才那个人不会是御兽门的吧?立即想起御兽门最近在捉玄鸟的传闻,盛陵光眉头不自觉微蹙。其实不太想牵扯其间,幸好刚刚顺手给那人弹了一记洗心决,现在应该没人知道她在长青镇。 至于这小家伙——念在是个活物,给条生路未尝不可。既然是玄鸟,渡些灵力或许能好一点。 她便直接化形了。 钟离霜瞪大了眼睛。盛陵光也是心下一惊。想到之前还想过要不要宰了当口粮,心里连道一声罪过。并指按上脉门,倒是发现这孩子是半妖,难怪这般年幼便能化形。骨相至多六岁,留在这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转头看了看钟离霜,她也很是期冀地看向自己。 罢了,养一个小孩是养,养两个也是养,放一起好作伴,就是观星观出来的机缘怎么一个都没看见?就此打道回府罢。 “难怪看你的大徒弟知道这件事。” 曲衔枝指尖轻轻摩挲着骨笛,忽而轻笑。 “她们师姐妹几个都知道。”盛陵光垂眸,语气平静。 “那……”曲衔枝微微睁大了眼睛,骨笛在掌心转了半圈,“倒是……”她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当真情同手足。” “本座给她们下了言禁。”那冷峻眉眼看起来颇有几分威严,“人生在世,她们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守口如瓶。”夜风掠过帐纱发出细微声响,她的声音愈发冷肃:“本座不可能永远护着她们。待到来日……”话音戛然而止,转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若是能互相扶持,便最好不过。” 又聊了些弟子和宗门的事,三言两语间气氛不知不觉融洽了几分。摸出些点心权作宵夜,设下一方食几给盛陵光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曲衔枝提到般若寺,“说来最近悬天涧同般若寺隐有龌龊,仙尊可曾听闻?” 手指轻抚杯沿,盛陵光瞥了她一眼,“他们为何斗起来?” “吴莽以前会和他们做点交易,驯养些坐骑什么的,如今那群老和尚看不上某,不愿同御兽门往来,自己去抓,可就栽了。谁知道为什么秃驴总想着骑点什么,骑点未开智的白象狮子就算了,成了精的孔雀可不是好惹的。”托腮轻啜一口茶,拿起一块龙须酥,语气玩味。 “那你待如何?”静静注视着她。 曲衔枝捏着龙须酥,声音沙哑却带着几分打趣:“某并不愿趟这浑水。视兽为奴本就违背曲某道心,腾云驾雾不够他们显威风吗?非得骑个活物?怎么不骑和尚,佛上加佛更显佛性。自己养去便是。” 盛陵光闻言,唇角微扬,低头啜饮清茶,未置可否。 帐外寒风凛冽,夜色愈深。对坐闲谈,兴之所至还摆了棋局手谈几轮,不觉茶汤渐凉。 瞟见天际展露一线曙光,盛陵光放下茶盏,广袖轻拂,“此事已了,本座为一峰之主不宜离山太久,就此别过。” 曲衔枝起身相送,“仙尊此番相助,曲某铭记于心。日后若有闲,尽可来兽山散散心。” 定眼看了看她,莞尔道,“好。” 长风骤起,青纱帐幔翻飞如浪。再定神时,案前已空,唯余茶香袅袅,恍如一场清梦。 今天吃清汤面,下一章等吃番茄炒蛋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 第25章 第 25 章 “搞什么呢鬼鬼祟祟?” “噫——”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江逢澜的朱砂笔差点脱手。她慌忙转身,只见鹤巽瑶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正俯身凑近看她手中的符纸,几缕青丝垂落,带着淡淡的竹木气息。 “二师姐你出关啦!”江逢澜先是惊喜地睁大眼睛,随即又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素来冷清的巨阙台四周无人后,这才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我在,呃,搞传送符呢。”小心翼翼地用袖子遮住石板上散落的符纸。 “还在弄这个?”鹤巽瑶挑了挑眉,“小心慎行堂的来抓你。” 闻言讪笑,但很快又兴奋起来:“我昨夜做了个梦,特别有灵感!”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这次真的不一样,我觉得我搞成了!” “当真?”鹤巽瑶狐疑地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符纹。 “千真万确!”江逢澜凑近二师姐,压低声音道:“就是差个人帮我试验。这张符应该能让我指定的人从这里传到山下,然后再点一次就能从山下传回来。”说着,她献宝似的举起一张泛着微光的符纸。 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点点心动。能绕过主峰盘问的东西谁不想要呢?鹤巽瑶故作镇定地拢了拢衣袖:“你确定是传到山下安全的地方?不会跟你上回一样掉进听雷崖吧?” “不会!我自己今早都成功传到泰和镇了!就在醉仙楼后巷,特别准!” “那——”鹤巽瑶话音未落,江逢澜已经眼巴巴地凑近:“试试吗二师姐?”她眨巴着眼睛,活像只讨食的小鹿,“念在你我同门一场,给你留门哦~” 鹤巽瑶看着师妹期待的眼神,又瞥了眼那张鬼画符似的传送符。虽然泰和镇确实没什么好逛的,但……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实在令人心痒。她轻咳一声,故作勉强道:“你这符……要怎么用?” 江逢澜蹲在巨阙台的青石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废符。这些符纸有的焦黑卷边,有的还冒着缕缕青烟,她一边捡一边暗自庆幸:幸好这次没把二师姐的衣角烧着。 太清峰后峰的巨阙台常年云雾缭绕,青苔爬满了石阶,虽然偏僻但保不齐又有哪个同门像二师姐那样晃过来。若是被大师姐或者小师妹撞见还好,最多被念叨几句;就怕慎行堂的师兄们真的来了,那就真完犊子了。 收拾完最后一张废符,江逢澜又俯身用朱砂笔修补地上略显凌乱的传送阵纹。笔尖游走间,阵纹泛起淡淡金光,随即又隐入石缝。“这样应该看不出来了。”她满意地点点头,又从腰间乾坤袋里抽出一张隐匿符,指尖轻弹,符纸便无声无息地贴在石台边缘。 大功告成!拍了拍手上的灰,江逢澜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抄了条竹林小道往弟子居走去。竹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谁知刚转过一道月洞门,就撞见刚从主峰议事回来的师尊。江逢澜顿时僵在原地,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收起,就硬生生扭曲成了一个古怪的表情。慌忙整理衣襟,装作若无其事地行礼:“弟子见过师尊。” 正想低头快步溜走,却见那双绣着流云纹的皂靴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陵光仙尊广袖垂落,身上还带着主峰特有的寒梅香气。 “巽瑶走了。”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江逢澜只觉得后背一凉,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啊,我,那个。”心里哀嚎,到底是谁给她的自信,让她觉得能在师尊眼皮底下用传送符还不被发现? 如此懊恼着,却听师尊语气出乎意料地平和:“无妨,随她去吧。”陵光仙尊抬眸望向山门方向,轻叹一气,“下次记得让她先来向本座告假。” 仲冬的寒气被偷溜出门的兴奋冲淡了不少。鹤巽瑶掐了个避寒决,呵出的白气在日光中散开,脚步轻快地穿过泰和镇主街。镇上一如既往的热闹,蒸糕的甜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在镇子东头老字号铺子前驻足,看着老师傅熟练地将刚出炉的酥饼装进油纸包,金黄的酥皮上还沾着粒粒黑芝麻。接过纸包时,热乎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她没忍住先掰了一角尝尝——酥脆得掉渣,甜而不腻。嗯,逢澜喜欢,给她剩点。 捧着热乎乎的芝麻酥,又逛了大半天,东瞅瞅西瞧瞧,眼见着日头西斜了,才慢悠悠晃到西街。那家做元宵的老铺子已经开张,老板娘正在揉糯米团,见她探头便笑着招呼:“仙师来得巧,今儿第一锅芝麻馅的刚包好。”鹤巽瑶眼睛一亮,倒是可以来一碗,忽然想起菖蒲溪的红尾鱼这个时节最是肥美——待会儿去看鱼。 哎,偷吃的元宵就是甜滋滋~放下碗回味时,收到一记青鸟传信。 比你妈叫你回家吃饭更可怕的是你妈叫偷偷溜出家门的你回家吃饭。 鹤巽瑶捏着信笺的手指一抖,碗差点打在地上。她第一反应是从正门回去,转念一想又觉得师尊应该没惊动玉清峰值守的弟子。咬咬牙,她从袖中摸出传送符,寻了个无人小巷,一阵天旋地转后,直接回到了巨阙台。 蹑手蹑脚鬼鬼祟祟挪到星枢阁,刚推开雕花木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回来了。” 盛陵光端坐在案前批阅条陈,朱笔未停,连头都没抬。而一旁站着的江逢澜冲她疯狂眨眼,一副“我早就被逮住了”的愧疚神色。 “啊,师尊,我回来了……”鹤巽瑶尴尬地蹭着小碎步挪到江逢澜身边,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袖口。 “怎么样?泰和镇好玩吗?”师尊终于搁下笔,抬眼看她。 “就,就那样吧。”鹤巽瑶挠挠头,纠结地晃动身子。 “没事就先回去。”盛陵光重新拿起朱笔。“后天卯时叫上阿霜、小棠,你们四个都来这里,有事要议。” “好。” 噤若寒蝉的两人规规矩矩地行礼退出,刚转过回廊就忍不住加快脚步,到最后几乎是提着衣角小跑起来。 “我的天哪!师尊怎么发现的?” 鹤巽瑶抚着胸口大喘气。 “你刚走她就发现了,吓死我了二师姐!” “然后呢?” “然后她拉着我在阁里改了一下午符——”哭丧着脸一阵后怕。江逢澜举起还在发抖的手,“看,我现在画直线都是波浪的!” 待两个徒弟的脚步声渐远,盛陵光搁下朱笔,揉了揉眉心。案头的夜明珠随着晦暗天色渐渐亮起,投下温润的清辉。 抽出一张素白宣纸,提笔蘸墨,笔锋随意地写下“掌门批准”四字。墨迹未干,又蹙起眉头,指尖轻敲案几。思索片刻,复又提笔补上“讲习”、“批阅”、“协调”等字样。瞧了一会儿,又着重圈出“掌门”二字,墨色氤氲开来,像化不开的心事。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恰似她此刻纷乱的思绪。叹了口气,明天得去玉清峰跟这老头子叨叨,做好万全准备先。 涂涂画画,最终还是掐诀将写满字的纸点燃。火舌舔舐纸角,顷刻间化作灰烬。明灭的火光映照着她沉静的侧颜。 曲衔枝说的对,合该早作打算。 今天吃番茄炒蛋,下一章等吃安徽板面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如此,你们还有什么没明白的吗?”盛陵光端坐在檀木案后,双手交叠抵着下巴,平静地看着面面相觑的徒弟们。 “这——”鹤巽瑶和江逢澜对视一眼,好家伙,原来偷溜出门的惩罚在这里等着呢!师尊是嫌她们太闲了给她们找活干呢吧! “师尊,这些东西——也算修行吗?”钟离霜皱眉问道。目光扫过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条陈。最上方那叠正摊开着,赫然是鉴心楼辛巳年炼器材料预算云云。直接一窝蜂把太清峰的上下协调资源批准甚至去玉清峰例会和外门长老条陈批阅都丢给她们——这太匪夷所思了。 盛陵光唇角微扬,依然那不紧不慢的调子,“人情往来虽是俗事,待得你们修炼有成之后,可以不喜不管不参与,但不能不懂。”中庭四席已设,正虚位以待。 一直静立窗边的岳归棠没有讲话,晨光透过雕花窗棂,为师尊镀上一层金边,那袭道袍上银线绣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她看见光尘在师尊发间流转,恍若九天玄女降世。 “好好管罢。不要怕,不明白的酉时直接到本座洞府再议,需要本座亲笔印信的届时一并拿去。”盛陵光拂袖起身,腰间玉佩发出清脆声响,“到底没全分给你们——”行至门前时回眸一笑,“早课讲道,还是为师亲自来呢。” 目送师尊翩然离去,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大师姐。 “大师姐……师尊这是在撂挑子吧?是吧?”鹤巽瑶扁了扁嘴,看着师尊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书,猛地往后一仰,后脑勺咚的一声撞上墙,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钟离霜指尖轻抚大堂中间空着的桌面,眉头紧锁:“师尊是为什么——”她仍在纠结师尊突然甩手的原因,仿佛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烂摊子,“怎么突然就……” “咳咳,就,可能是我惹的祸。”江逢澜声音细若蚊吟,“我最近在研究传送符,被师尊逮到溜出山门——” “是的,还逮到我了。”鹤巽瑶无奈扶额,长叹一声,“是我俩惹的祸。” 岳归棠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文书,闻言顿时来了兴致,“三师姐,你的符绘成了?” 江逢澜干笑一声,双手掩面:“何止啊,前天师尊亲自修改指点了一下午,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瞬间离山的符,能不能惊动师尊不知道,反正主峰绝对一丝灵力波动都探不出来。” “既然师尊都给你改进传送符,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岳归棠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没准她还想让你多用用再精进一些。” “啊?”江逢澜一怔,手指分叉露出眼睛。 钟离霜微微颔首,神色稍缓:“确实,师尊又不是什么很古板的人。”她叹了口气,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算了,要我说的话,师尊在我们上次去秘境前就有些奇怪,多想无益,可能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让我们练一练人情往来吧。” 江逢澜趴在檀木桌上,下巴抵着文书,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那些无趣的条陈。她身前摞着的册子已经歪了一半,墨迹未干的朱批在纸上洇开几处红痕。“说起来,大师姐!” 她突然支起身子,一册文书啪嗒滑落在地,“你最近在干什么呀?上次见你都是半月前了!”她夸张地比划着,弯腰捡起册子,“这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弟子居大到横跨三千里呢!二师姐闭关,小棠整日窝在藏经阁,隔壁峰的师姐们天天炼丹出诊忙的脚不沾地,你又不露面,我实在是闷得发慌,才去鼓捣那些传送符的。”末了居然还委屈起来。 钟离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悬在宣纸上空,一滴墨悄然晕开。她垂眸思索片刻,轻声道:“我有一些事,尚未想明白。” “问问师尊呢?”鹤巽瑶皱眉噼啪拨弄着翡翠算珠,头也不抬地插话。她面前摊开的账册上密密麻麻列着小字,朱砂笔在指尖转得飞快。 “此事……不便劳烦师尊。”钟离霜轻轻摇头。 “啊?那你跟我们说说呢?”鹤巽瑶停下手,抬起那双略微狭长的桃花眼,顺手将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看向大师姐。 “也不好讲。” 一直安静翻阅典籍的岳归棠合上书册,神情肃然,“大师姐,是不好说,还是不能说呢?” “只是尚未理清头绪。”钟离霜重新执笔,却在落笔时略一迟疑,“待我再思量几日……若仍无解,再去请教师尊。” “那就好!”江逢澜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大师姐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要是连你都愁眉不展,我们可要方寸大乱啦!” 今天吃安徽板面,下一章等吃扬州炒饭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冬日的太阳并不暖和,无极殿檐角垂下的冰凌折射着细碎的日光,像悬着一串水晶帘。玉阶上覆着未化的薄霜,在正午的阳光下泛出细密的银芒,宛如铺了一层碎玉。殿前青铜香炉中燃着大供香,本欲径达九天的青烟被北风撕扯得支离破碎,转眼便消散在干冷的空气中。环簇大殿的寒梅枝影投在雪地上,宛如一幅淡墨写意。 午时例会前在殿门看到钟离霜的梁决明一愣,“盛长老哪里不适吗?” 钟离霜闻声转身,恭敬行礼,“并未,多谢梁长老挂念,只是师尊把每日例会的任务分到弟子名下了。” 梁决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倏然想起昨日那封被自己随手塞进乾坤袋的信笺,忙在袋里翻了翻,果然是盛陵光的字迹,末尾还特意拜托她照拂初次参会的钟离霜。 “咳。”梁决明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将她带至盛陵光的席位,待到万年不变的乏味例会开始,却眼见着这位好师侄从袖中掏出空白册子,还有一管狼毫小楷,一脸严肃地把掌门所有的废话一股脑记下来,老头子讲三句话,她能工工整整记满半页,连“这个嘛”“那个啊”的口头禅都不曾遗漏。 这显得天天走神的她很滥竽充数为老不尊,梁决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钟离霜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妥,虽然面上不显她心里还是紧张的,与会的都是长老,就属她资历最浅,恭敬一些总是好的。 只是过了两天在无极殿看到一脸幽怨的沈怀远,两位年轻弟子相顾无言。 纯阳道尊高坐主位,目光扫过下首时,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素日里那坐着两个总板着脸活像死了爹的峰主位置上,此刻坐着两位战战兢兢的弟子。心里舒爽不少,普通的例会讲得愈发兴起,连平日三言两语带过的事务都要细细分说,唾沫横飞的,仿佛嘴里有条河。 待得散会,转过三重朱漆廊柱,确认四下无人,沈怀远才猛地拽住钟离霜的袖子。“到底是为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咬牙切齿。“为什么师尊突然把这劳什子全甩给我们了!还说是盛长老给她传授的经验!”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在钟离霜袖上掐出几道褶皱。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是不是你们谁惹了盛长老啊?”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惊得她猛地回头,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钟离霜轻叹一声,抬手拂去落在沈怀远肩头的梅花瓣:“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缓了缓又道,“说来太清峰近日要进一批炼器用的物资,其中有些你们上清峰有,本要找梁长老商量,现在是不是直接找你?” 数月鸡飞狗跳下来,左右两峰的内门弟子们终于悲痛地接受了这惨淡的人生。日子如流水般向前,一切渐归于按部就班。冬雪消融,春风又绿了山阶,梁决明也着手准备她的出访事宜——只是这次,她没打算带上她那几个小尾巴。 这日,盛陵光晃进她的济世阁,手里拎着一壶不知从哪儿顺来的清茶,惬意地往椅子上一坐。她近日也难得清闲,却哪儿也不想去,只说要闭关炼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器,跑来梁决明这儿打秋风。 “所以,都打算出门了,你不去看看姜俞吗?”盛陵光抿了口茶,忽然开口,难得记得几个故人,语气随意得像在聊今日的天气。 梁决明整理着案上的药方:“礼到人就不去了,她那个亲亲道侣看着烦。” 盛陵光挑眉:“哦?你和云霞殿主吵架了?” 梁决明手上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她:“……这关秦殿主什么事?”话一出口,她忽然反应过来,嘴角抽了抽:“等等,盛陵光,你该不会连姜俞是谁都忘了吧?”她一字一顿道,“紫霄宫济慈殿的姜俞,那个医修,你记得吗?” 盛陵光一脸坦然,“我为什么不记得?以前她不是说过要八抬大轿迎娶秦舒悦吗?” “你是真没打开人家的请柬啊,上面明晃晃写的是姜俞和张明易!张明易,紫霄宫那老头子掌门的宝贝独子。”梁决明扶额。 盛陵光嗯了一声,这才慢悠悠地从乾坤袋里摸出昨日收到的结契大典请柬,翻开一瞧,果然如此。她盯着那名字看了好会儿,难得语塞:“这……” 已经懒得再解释,只丢下一句:“世事无常。”便低头继续忙,又归档了一张药方,盯着那几行字梁决明想起一件事,“钟离师侄最近好些了吗?” “怀辛每天都来施针,气色是好了些,可有什么不妥吗?”盛陵光严肃起来。 颌首思索片刻,“手少阴心经循行有异,虽然汤药针灸能缓解,但若找不到心神被扰的原因,终是隐忧。” 盛陵光叹了口气,“阿霜近来话越来越少,心里有事也爱藏着,我尽量问问吧,若是劫数,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今天吃扬州炒饭,下一章等吃五谷渔粉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 第28章 第 28 章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月色漫过窗棂,泠然霜色倾泻,几缕合欢花的绒丝被夜风挟着,悄无声息地打着转飘落。孟如意托腮斜倚着红木高足窄桌,皓腕从松挽的青莲色广袖中滑出,指尖微微蜷着,透出几分慵懒的意味。 她容貌约莫三十出头,堕马髻斜绾在脑后,簪着一支点翠缠枝步摇,流苏垂至耳际,几缕未束妥的碎发垂在颈侧,随她的呼吸轻轻摇晃。柳叶眉淡若远山,偏生配了双含情目——眼尾轻挑,晕着薄红,眸光流转时,似有潋滟水色漾开。唇未点而朱,唇角天然上扬,即便不笑也带着三分媚意。举手投足风情万种,无愧为昔年名动上京的第一花魁。 只是这平静的美人画卷只维持了不到一刻钟,便被座下执事弟子连夜禀告打破,说是紫霄宫封了她们开在崇溪镇上的三间药铺。 指尖一顿,孟如意神色渐渐冷下来:“可有人受伤?” “幸而弟子们机警,只是铺子被砸了。”执事弟子递上加急信笺,“信上说这次带头的是少宫主张明易,相当猖狂,怕是有隐情。” “隐情?”孟如意冷笑一声,眼尾红晕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妖冶,“能有什么隐情,无非是要合籍了来抹掉以前的风流债。” “这——” “罢了,先将人撤回来。”孟如意广袖一拂,“这些事你们管不了。拿本座的手令,现在叫上玲珑阁左右长老,即刻去崇溪将人全接回本宗,”她指尖凝出一朵水晶合欢花,“再传信给坐镇泉阳的许长老,速去支援。务必保证我宗弟子无恙。” “谨遵宗主令。”执事弟子双手接过飞花令,恭敬一礼后迅速退下。 待洞府内重归寂静,看着人走远了,隐在一边沉默许久的梁决明才悠悠道,“张明易啊,本座和他要合籍的道侣有几分交情,要帮忙去封信吗?” “算了。姜殿主那般年纪阅历,还能与这种人合籍,多半也不在意这些腌臜事。”语气闷闷,顺手给梁决明斟满酒。“不如回头我亲自给他使绊子。” “也是。”想了想记忆里灿若朝阳的少女,不由摇头,不知哪根脑筋抽了居然和张明易合籍。 “只可惜我那刚入门的傻徒弟,竟和这种烂人有牵扯,回来就发配断情崖思过!”酒后心绪不稳,现下没有外人,懒得费力维持形象,孟如意右脸突然泛起诡异褐纹,原本姣好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露出几道深可见骨的齿痕。 梁决明皱眉运功,温润青光如丝线般缠绕而上。 “补它作甚?反正伤到神魂,补得了皮囊补不了根。”孟如意有些漠然地偏了偏头。 “看着烦。”梁决明语气凉薄,手上灵力却未停。 孟如意忽地笑出声:“决明医尊还是心善呐~”尾音故意拖得绵长。 “我讨厌擅自放弃的病人。” 梁决明声音陡然转冷,又觉得自己这火发得莫名,生硬地转了话题。“玉无暇怎么不见人影?平日不是最黏你?” “放她下山了。”又饮尽一杯,勾起酒壶晃了晃,“修行瓶颈三年,总得让她去解开心结。” “呵,你的心结呢?” “我?”孟如意望向窗外明月,“并非所有的问题都要解决,我已能和它心平气和共处了,未尝不算解决。” “就是破罐子破摔。”梁决明凉凉道。 “说起来……”孟如意突然起身,发间步摇叮咚作响,“我也很久没见到怀远她们几个了。”还有一坛子酒藏在衣柜后来着,得找出来。 “她们忙的很,受我那老师姐的启发,把上清峰事务都甩给她们了。” “嗯?”孟如意发出意味深长的音节。 “她们有三个人呢,比我这光杆师尊好多了。” 梁决明抓住方才飞来青鸟,“你看,实在为难的事还有人帮忙兜底。” “也就你徒弟受得了你这般放养。”孟如意摇头,脸上溃烂处已渐渐愈合。 扬眉展开信笺:“那没办法。谁让我有师姐率先垂范……要怪也得怪到她头上不是?” 罪魁祸首盛陵光四处晃了几天总算是凑齐材料,脚步轻快行向星枢阁,决定夜观星相寻个天地炉炼器。 然后遥遥看见自家小萝卜。 钟离霜灰头土脸团在星枢阁阶前,“师尊,我现在觉得世事复杂,不如闭关。” 盛陵光莞尔驻足,“哪里觉得棘手呢?” “哪里都棘手。上午有人打架,下午有人斗殴,晚上有人炸符,末了有人乱闯,然后有人冲撞,哪哪都是一片人,看热闹有之,忿忿然有之,罚了不服气,不罚还不服气,不管不行,管了也不行,主峰又见缝插针发些匪夷所思的任务,三天两头论道考校,人生为什么这么艰难?” “很难过吗?”温声问道。 “不知道,我只觉得很烦,无法调息的心烦。” “世间纷争,不过三种人罢了。” 盛陵光轻撩衣摆在她身边盘膝坐下,声音如击玉石:“欺凌有之受辱有之仗义有之,欺凌者自负,受辱者自轻,仗义者自傲,三者纠缠,难辨真假。故需明辨何人说谎,何人伪装。欲破此局,当令受辱者还击,使欺凌者尝其恶果。所谓仗义之士,其插手不过利益攸关,作为局外人,若无同利,退之,若有,进之。” “若受辱者无力还击,又当如何?”闷闷问道。 “此之谓规章之用。既用之,则入此局,同受辱者利益攸关,需赏罚分明。同理,受辱者过之,则势变事易。”盛陵光双手十分规矩地掐着子午决置于丹田前,仿佛在打坐。 不知想到什么,钟离霜轻轻问出声,“那,仙魔妖凡……可会有别?” 侧头看了她一眼,继而望向南天轩辕,缓声道,“天道之下,众生无异。” 风过疏竹,竹影摇曳,沙沙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石阶上并肩而坐的两道身影静默良久。 “师尊,我,觉得太乙神霄剑诀很难。”或许是久违的陪伴让她平静下来,钟离霜没来由地冒出这么句话。 侧身伸手抚平大徒弟的眉心,“哪里不顺吗?” “不知道。”抬头望向夜空,月华倾泻,映得她眼底一片迷惘,“从呼吸吐纳到经脉流转,每一步都……很古怪。”迟疑片刻又道,“总觉得它克我。” 轻笑一声,袖袍微拂,掐诀化了一只焰蝶,轻盈地落在钟离霜肩头,“你要知道,《太乙神霄剑诀》是三清宗开山祖师编纂的,但他终其一生不过元婴初期修为。功法不必厚古薄今,哪里感觉不对,大可考证后按你的想法来。” 将焰蝶接到指尖,依然愁着脸,“但是,掌门会考校。” “这确实很烦人了,”盛陵光悠悠道,“考校归考校,拖一拖他也无妨。随便找个你不想做的主峰任务当借口,二选一总能甩掉一个麻烦不是吗?”眨了眨眼,语气着实有几分促狭,终于逗得徒弟一笑。 又化了几只焰蝶,伴着婆娑竹影高低飞舞,很是好看,“来吧,陪为师观星。”起身拂了拂衣摆,负手向阁内走去。 夜风微凉,远处传来悠扬的更声,在月色中悠悠回荡。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诗经 陈风 月出》 师尊那段话化用自艾瑞克伯恩《人间游戏》 今天吃五谷渔粉,下一章等吃开封小笼包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 28 章 第29章 第 29 章 两年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左右两峰的日子雷打不动地过着。经过这两年堪称摧枯拉朽的揠苗助长,七个内门弟子都沉稳不少,连年纪最小的岳归棠也褪去了几分青涩,颇有仙家风范。期间曲衔枝多有来信,盛陵光也亲自去过两回。听说如今御兽门放松了禁制,长青镇的人妖相处比从前融洽了许多,街市上甚至能看到小妖与人族修士讨价还价的景象。 如此安稳光景,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一封鎏金烫印的聚义信打破三清宗这份平静。 般若寺同悬天涧起了争执,故而广发聚义信,言辞激烈,颇有要结盟群起攻之的架势。 作为般若寺友宗,三清宗理应派人出使相助。但这么件普通的事却处处透着古怪——按惯例,三清宗外务要么由掌门亲自出面,再不济也该是玉清峰的职责。可这一回,掌门竟破天荒地指派了太清峰峰主代他前往般若寺赴会。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很快,宗内开始流传一则谣言。曰:“下一任掌门是陵光仙尊。” 各峰弟子私下议论纷纷,这可要破了祖宗之法,邪乎,但未必不可能。毕竟掌门才能看的《太乙神霄剑诀》都破例赐给了仙尊座下首徒。 分管守门的江逢澜很是高兴,师尊这样可靠善良正直的人就应该做掌门!心情颇好地刻着手中的秘银坠,就剩几道避火纹了。一会儿轮值的同门来了就去上清峰把它挂到徐师姐的丹炉耳朵上。 没想到这两日心绪不宁恰好路过山门的师尊正以一个危险的眼神盯着她。“逢澜,”盛陵光缓步走近,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听说你头痛?” “啊?我?”江逢澜一脸茫然。 “这倒是棘手,得去让梁长老给你看看。”盛陵光不由分说扣住她的手腕,直接托着她腾空而起,一路风风火火地向上清峰疾行而去,只留下刚准备过来交接的弟子目瞪口呆。 济世阁内依旧人来人往不得清净,角落里三位身着月白道袍的内门弟子严肃地看着师尊梁决明皱眉把脉,这神色——江师妹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沉默好一会儿,梁决明收手,带起一阵清苦的药香,“怀辛,先带她去后峰寒玉床打坐调息。”又转向始终静立一旁的盛陵光,“此症还需详议。且随我来。” 由是两位峰主施施然走了。三人连忙凑到榻前,怀辛和怀贤左右各执一手小心翼翼地把脉。 “逢澜,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杨怀贤狐疑地问道,她怎么什么都没把出来? “我,我心里难受啊!”江逢澜欲哭无泪。 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沈怀远连咳几声忍住表情,“原是如此,这个,寒玉床确实与你的水灵根亲近些,嗯,你们俩去吧。” “好的!”就这样被徐怀辛拖走,工具人江逢澜心如死灰。 随即沈怀远和杨怀贤悄悄将只记了江逢澜名字的医案推来推去,“医案谁写?你写。” “不写,你写。”怀贤挤眉弄眼拒绝。 两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那页医案往师尊的位置一拍,达成和解。 “所以,盛长老可看出什么端倪了?”如往常般引着她的老同僚步入济世阁药房。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眼前竟是一处别有洞天的石室。 盛陵光熟门熟路地在檀木椅上落座,指尖轻叩茶几,声音平静无波:“暂时看不出什么。掌门似乎只是一时兴起。只是……”她顿了顿,“这流言传得未免太快了些。” 梁决明眉头微蹙,取了一套茶具娴熟地沏茶:“我非有意挑拨,只是小师叔,我信不过他。” “确实。”轻叹一声,“且不论般若寺的事有无他插手,单将我牵扯进去,呵。”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有鬼。” “般若寺和悬天涧……”梁决明推过茶盏,“你有了解什么内情吗?” “前些年曲门主提过一嘴,那些和尚去悬天涧附近猎孔雀,结下梁子。此事积怨已久,如今突然恶化,必是出了变故。” 指节不自觉地摩挲着杯沿,梁决明缓声道:“般若寺数月前才升座了新方丈。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并指揉着眉心,“所以来找你商议,”突然泄了气似的往后一靠,“烦呐。” “你作何打算?” “不知道。”盛陵光抹了把脸,面色沉郁,“大概是收拾收拾让阿霜她们趁早给我立衣冠冢。” 端起茶盏又放下,欲言又止忍了忍还是竖起眉头,梁决明深吸一口气,“盛陵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是吗?”漫不经心地把玩起茶盏。 “当年从杂役做到外门首徒,那些弯弯绕绕应付地游刃有余,怎么做了峰主反而脑子不转了呢?你未免太懒了!” “然后呢?”盛陵光失笑道,“人情世故才是最虚幻的镜中花水中月。无能之辈的心思道德就是这世上最虚伪的把戏。” “很好。”梁决明冷声道,“你就在这自暴自弃罢!真同悬天涧开战别指望我照拂你那些徒弟。你死了我就去太清峰顶打铁花庆祝!” 这是真动怒了,盛陵光余光扫见梁决明骤然冷沉的面色,略一沉吟便收敛神色,那双惯常淡漠疏离的丹凤眼,此刻凝着几分罕见的专注,“梁决明,我能相信你吗?” 闻言更生气了,梁决明拍案而起,冷笑道,“是的,百年交情我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陵光仙尊纡尊降贵跑来商议,另寻高明吧!” 盛陵光沉默地迎着她愤怒的目光,许久,轻声道,“当年你有事瞒着我。”见她脸色铁青,又缓了缓,“罢了,这么多年,你不说我便不问,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起身将茶盏塞回梁决明手中,顺势按着她坐下,这才慢悠悠重新落座,“惘川之战,因我立下天誓,执明仙尊陨落真相永不能言。但当时,三清宗定有异动。彼时知情者除却已故之人和掌门,唯你而已。”言及此轻笑一声,“说来可笑,我这个立了天誓的人,更没有立场问你了。” 移开视线又揉起眉心,低头沉声道,“我之所求,不过遵执明仙尊遗令,守太清峰一脉安稳,然而作为主峰并不待见的峰主,想在主峰之下立足,只能倚仗你的上清峰。”复而直视依然板着脸的梁决明,“换句话说,梁决明,你能相信我吗?” 窗外几枝榆叶梅开得正盛,粉白花瓣随风轻颤,偶有几片飘落在青玉棋盘上。纯阳道尊执黑,晏和道人执白,师徒二人对坐于沉香木棋案两侧,手边茶氲袅袅。 “师尊今日难得有雅兴。”晏和道人眼角瞥了眼窗外花影,拈起一枚白玉棋子,在指间转了转才轻轻落下。棋子与棋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纯阳眯起眼睛,银白长须随风轻拂。他忽然探手,落子作劫,拈起被吃的白子在掌心掂了掂。“将欲夺之,必固予之。”他慢条斯理地将棋子收入棋罐,指节在棋盘上轻叩两下,“这局棋,为师就笑纳了。” 晏和也不恼,反而恭敬道:“师尊棋艺愈发精进了。” “等着她把事办砸就好。”李纯阳端起茶盏,吹开浮沫啜了一口,茶汤映出他眼中闪烁的精光,“般若寺那摊浑水,岂是那么容易趟的?”他放下茶盏,指尖在棋盘上画了个圈,“到时候连峰主的威望都要折进去。这权柄……”手指重重一叩,“终究还是在我们手里。” 窗外忽起一阵风,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棋盘上,恰巧覆住了方才的劫争之处。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无能之辈即为弱者,弱者的道德最虚伪应该出自阿加莎的某本小说,但是我忘了具体哪本哪段,只是记得这个观点。 今天吃开封小笼包,下一章等吃蚂蚁上树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 29 章 第30章 第 30 章 咚!嗡—— 钟离霜有一瞬感觉心脏都被攥紧了。 “什么啊这是?”正躲懒打瞌睡的江逢澜一下子被惊醒,心有余悸地嘟囔,回答她的是又一声浑宏钟鸣——咚——嗡—— 窃窃私语时,每个人腰间系着的玉符亮了一瞬——那是太清峰一行人动身来般若寺时陵光仙尊发给她们人手一个的传音法器,很是好看。是的,这次不同以往,盛陵光把自己的四个徒弟也带来般若寺参会,给掌门的理由是为师者应言传身教云云。 至于为什么般若寺明明给这一众师徒安排了有数间客房的空院子,几个小辈却非挤在一个房间。盛陵光也不明白。 岳归棠打入一记灵决,陵光仙尊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是般若寺的晨钟,每日卯初敲一百单八响,先来本座这里。” “还是有点韵律的。”听了几耳朵,鹤巽瑶得出评价。“走了走了逢澜你看看你的哈喇子,别让师尊等久了。”顺手抽出帕子在三师妹脸上抹了抹,回身跟上率先踏出房门的小师妹。 意犹未尽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回头看向钟离霜,“大师姐,走啦。” 这才皱眉按着胸口起身,点头道,“好。” 整理手上几张帛图,盛陵光指尖轻抚过上面精细的纹路,忽然察觉到门口传来的紊乱气息。抬头便见最后一个踏进房门的钟离霜脸色煞白如纸,指节扶着门框。 “阿霜?”旋即起身,缇色道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徒弟跟前。“哪里不适?”轻轻扣住她的手腕,指腹下传来紊乱的灵力波动。 “大师姐?”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回身看向她,或惊讶或忧心,一时无言。 “师尊,我可能……”钟离霜声音微颤,额间渗出薄汗,“听这钟声不好。” 盛陵光眉头微蹙,并指如剑点在徒弟眉心,一缕清凉灵力缓缓注入。“聚气凝神,跟上。”她声音沉稳,另一只手轻按在钟离霜后背,助其调息。 随着灵力在经脉中流转一个小周天,钟离霜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那种莫名的令心神震颤的威慑感总算是褪去。 “好些了?”盛陵光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去,“若是临近突破渡劫,般若寺的晨钟确实会影响心神。所以此处佛修闭关渡劫时都会在洞府布下隔音法阵,是为师考虑不周了。”说着从乾坤袋翻出一枚青玉镇心符,红绳缠绕间隐约可见流动的符文。她动作轻柔地为徒弟佩戴妥当,“这样就好了,不必忧心。不过——”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复道,“你筑基圆满不过一年,这么快冲击金丹恐根基不稳,再沉淀几年更为妥当。” “哇!大师姐!”见得没事了,放松下来的江逢澜感叹道,天才不外乎如是了,大师姐修为进阶速度完全能刷新此方记录。 钟离霜勉强扯了扯嘴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符,眼中忧虑未散。 见气氛稍缓,盛陵光广袖一挥,几份帛图平稳地飞向各位弟子。“这是般若寺的布局图,各自收好。”她特意看了眼还在出神的钟离霜,“尤其是菩提禅林的方位,此处乃佛修参禅要地,切莫误入,免生事端。” “师尊,”鹤巽瑶仔细端详着地图,好奇问道,“您怎会对般若寺如此了解?” 坐回主位,盛陵光托腮看向她,“本座未拜入三清宗前,曾在般若寺做过几年洒扫杂役。” 四双眼睛同时睁大,或多或少有些不可思议。“那……师尊为何离开般若寺?”江逢澜目光在师尊高束的青丝与道袍间游移,想象了一下师尊剃度受戒的模样就——好吧是有些奇怪。 “嫌弃比丘尼戒律比丘更多罢了。” 盛陵光语气平淡,指尖轻叩桌案,“佛祖云女人若多功德而变为男子,我既不想做男子,也不愿修那劳什子功德。” “三清宗比般若寺好很多吗?”岳归棠若有所思。 瞥了她一眼,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并未作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指尖掐诀,一道淡金色的灵力屏障如水波般在禅房四周荡开,“好了,此番到这儿,你们已知晓最初原由,接下来就是看看般若寺打算以什么理由扯旗子了。”盛陵光布下防窥阵,如是托颌平静道。 “师尊,若是他们决定好了,是不是马上就要打仗了?”江逢澜略有些迟疑,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稚嫩。 “是啊,”盛陵光挑眉打趣,“那样你们就能欣赏到人最恶劣的模样了。”许是近期心神格外烦躁,她也装不下去什么端方持重的师尊,整个人颇有些原形毕露的随性。 钟离霜看了眼师妹们,又转向师尊,“师尊,我们又该做什么呢?” “消息有限,不好决断,且看事态进展,”见几个徒弟神色凝重,盛陵光缓声安抚道,“不必太过担心,宣战这种事,前面还有好长一段各方角力,有的是皮要扯。”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小沙弥清亮的童声,“仙尊,方丈有请各位入大雄宝殿议事。” 朗声应道,便利落起身,“走,且去会会这各路道友。” 女子多功德变男出自《善见律·毗婆沙卷》 今天吃蚂蚁上树,下一章等吃大盘鸡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 第31章 第 31 章 大雄宝殿矗立于般若寺中轴,若有若无的梵唱声中,远远便可见得琉璃金顶映着天光,金芒如瀑倾泻。殿内供奉的三世佛垂目俯瞰,金身法相庄严,周身缭绕淡淡佛光。莲台之下,灵气氤氲,如雾如烟。藻井中央悬着传说中的无垢镜,镜面澄澈如水,据说能照见众生因果业障。香炉青烟袅袅,与佛光交织,化作祥云浮荡,初踏入此殿者,皆觉心神澄澈,杂念尽消,恍若置身净土,不染尘缘。 方丈宏声从须弥座漫开,浑厚的佛音在殿内回荡。各路宾客随着接引沙弥鱼贯而入,檀香与茶香交织在空气中,人声不绝。为首的三清宗席位邻着紫霄宫,盛陵光挑眉看向身旁低头自闭的娇小身影,“秦舒悦,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陵光!”那女子闻声转头,看到盛陵光好似见到什么救星,连忙靠近了些,“怎么是你来?我正发愁找不到相熟的人说话……” “没准原因和你差不多。” 盛陵光垂眸抿了口茶,“你们七星殿怎么把事情丢给你了?” 秦舒悦无奈一笑,小声道,“说是他们抽不开人手。” “呵!等打起来人手就抽出来了。”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便转身招手,“来,见过紫霄宫云霞殿殿主秦长老” 四位弟子恭敬行礼时,秦舒悦手忙脚乱地翻了翻乾坤袋,给她们一人发了一支好看的簪子法器作为见面礼。看她们乖乖退回蒲团,两人回身打量须弥座上的方丈。 “你对这个方丈有什么了解吗?”盛陵光低声问道。 “我,我对般若寺都不熟……” 是了,作为执掌宗门炼器法脉的半个同行,秦舒悦不仅性子腼腆,还终日醉心炼器之道。若非需寻天材地宝铸器,她能一辈子不出洞府。如此消息比盛陵光还要闭塞。由是轻笑一声,“罢了。”便将话题转到其它地方去。 待得林林总总的参会门派皆已落定,方丈旃信尊者双手合十,低诵一声“阿弥陀佛”,霎时间,身后金轮浮现,佛光普照,整座大殿的嘈杂之声如潮水般退去,唯余肃穆。 左侧席位上,各派修士凝神静听;右侧略去几个角落里的比丘尼,前排列坐着的般若寺罗汉比丘,个个威仪庄重。旃信尊者缓缓扫视全殿,眉间一点朱砂映着佛光,显得格外庄严。他悠悠开口,声音低沉:“诸位道友远道而来,贫僧代本寺上下,谢过这份善缘。”言罢,合十深施一礼。 礼毕,他神色渐肃,继续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却不容妖魔乱世,故般若寺素与悬天涧不合。 “然近日,悬天涧愈发猖狂,竟敢肆意屠戮我佛门弟子,噬魂夺命,致使同门泣血,尸骨难全。”说到此处,他语气微顿,眼中悲悯与怒意交织。 右方十四罗汉闻言,齐齐怒目圆睁,似有金刚之怒蓄势待发。殿内气氛骤然紧绷,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旃信尊者长叹一声,神情悲痛:“可惜我般若寺势单力薄,难敌悬天涧凶威。今日广发聚义信,恳请诸位道友,念在佛道同善、替天行道的份上,助我寺一臂之力。”他目光灼灼,字字铿锵,“贫僧恳请诸位真人各展神通——剑修斩妖、符师镇邪、丹修焚魔、阵修封瘴。今日共结除妖诛邪盟,重现仙魔大战荣光,还天地清明!”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整座大殿陷入一片沉寂,唯有佛前长明灯焰微微摇曳。 良久,旃信尊者环视众人,缓缓开口,声音坚定:“那,诸位……在结盟契前,可有赐教?” “方丈!您不必多讲!那些孽障妖畜,早该收拾了!”席间一位虬髯客神色激愤,“荒谬无道斑斑劣迹罄竹难书!此祸不除,我等仙门亦不能安枕,愿追随般若寺!” 一人带头,殿内气氛热烈起来,甚至有隐隐嗡鸣。 “这些孽畜,之前听说有弟子被悬天涧的大妖生生吞噬,身死道消什么都没剩下,今天它敢明目张胆杀佛修,明天就敢杀到我们头上了——” 见人声鼎沸起来,约莫过了半炷香,尊者又诵一声佛号,“既如此,我等同仇敌忾,那……” “慢,本座有话要讲。” 殿内袅袅青烟在座首的盛陵光开口时仿佛凝滞了一瞬。她声音不高不低,却让满殿修士都不由自主屏息聆听。“请问方丈,般若寺在西,悬天涧在北,间隔千里,中间还夹了魔域三城八寨。”指尖在案上虚划出一道蜿蜒路线,“如此距离,为何会闹到不死不休?” 佛珠在旃信尊者手中一顿。老和尚悲悯的面容浮现一丝愠色:“贫僧没有为恶妖解释的理由。只能说,悬天涧无端见我佛修而诛之,不报此等折辱般若寺何以自处?” “仙尊此言,是问责般若寺吗?”右侧一位赤眉罗汉拍案而起,周身佛光激荡。 看了他一眼,盛陵光平静道,“本座并无诘问之意,只是方丈提到仙魔之战,便想起一桩旧事。”语调平平但声音重了一分,“六十年前仙魔大战惘川一役,本座随师尊以二敌五,与魔尊及四大护法鏖战八天八夜,始终未有一人增援以致穷途末路。”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众比丘,“执明仙尊最终只得与魔尊同归于尽,才保住了城内凡人与本座性命。彼时距离区区两百里的般若寺尚能未闻声响纹丝不动,如今到底是为什么,能和远隔千里的悬天涧冲突至此?毕竟人妖殊途,素无来往,总得了解来龙去脉才好做定夺。” 殿内骤然死寂。几位年长的修士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佩剑。 “所以?”楼外楼的使者转动着手中玉箫,打破沉默。 “既然般若寺这边也百思不得其解,不如问问悬天涧呢?师出有名不是吗?”盛陵光漫不经心啜了口茶。 左侧阴影里传来冷笑,“仙尊,您是来会盟的?还是来断案的?” “本座归根结底要为三清宗负责。自仙魔大战后我宗元气大伤,如今贸然开战……”直视座上方丈,目光锐利,“谁坐镇?谁主攻?谁掠阵?攻什么?掠什么?受降与否,何以为胜,这些都没个着落,方丈认为呢?” “阿弥陀佛。”又一瘦削罗汉幽幽开口,语气颇为挑衅。“老衲听闻,仙尊近年常往御兽门走动,离悬天涧那么近,是否有什么私情以至对我佛门弃之不顾?” “是啊,本座也好奇,既然广结盟友,那同为正道且亦同悬天涧不对付的御兽门怎么就没在受邀之列呢?”瞥了一眼那罗汉,又看向方丈,“还是说,这有什么私情?” 殿内议论纷纷,骚动起来。 “咳,紫霄宫意下如何?”干脆略过盛陵光,旃信尊者看向旁边的秦长老。 “本座,”声音低低的,秦舒悦又觉得不好,振了声道,“本座亦赞同陵光仙尊。此事……” 话音未落,下首有人怒斥,“就说你们坐居高位尸位素餐!狗杂种都骑到我等仙门的脸上了!还在这里推三阻四!毫无信义!不知是宗门如此还是尔等女修如此!” “道友高义,既如此,便许道友全宗一马当先,继执明仙尊之遗风,垂范我等,必为道友斟凯旋酒。”盛陵光不疾不徐道,“你们牵机阁范阁主还有几件法器在本座这里挂单,此事定了,三日之内炼成,本座亲自送去,为范阁主践行。” “你!你们有那么多资源供着,还来要求我们这些小门小派,有什么脸!” “这就更奇怪了,”盛陵光直视那人涨红的脸,“你既不出力,也出不了力,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三清宗和紫霄宫指手画脚?”依然是那平静的调子,“你该向秦殿主道歉,出言之不逊,还以为你们阁主没了。” 观星斋的长老站出来打圆场,“各位消消火,眼下般若寺遭难,我们自己先打成一团岂不遭人笑话?” “那就是观星斋要担主攻?”盛陵光侧头看向那人。 “贫道,哪有这么说?”那男子支支吾吾。 “哦,就是不愿?”盛陵光趁势追问。 “也没有……” “那你意下究竟如何?” “就,确实,得有个理由回去复命不是?”搔了搔脑袋,“我等,都是受掌门宗主嘱托来的,确实,得慎重。” 见他讪讪坐回去,复转向方丈,“说到底,三清宗同般若寺盟约尚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方丈,诸般问题若不给个答案,本座也很为难。”盛陵光叹了口气继道,“不若如此,五日为期,出师之名攻战之事贵寺拟个明白章程,我等于此再议。”回头问秦舒悦,“秦殿主赞同否?” 秦舒悦点头道,“不错,方丈放心,此事若能明了,我宫必鼎力相助。” 旃信尊者手中佛珠转了三转,终于合十道:“是老衲考虑不周了。”他深深看了盛陵光一眼,“那就还请诸位在寺内小住五日,届时我等详议此战。” 来使面面相觑,纷纷称是。 尊者又向盛陵光行一礼,“仙尊若有闲暇,不妨赏光来禅堂品一品贫僧这里新采的雪顶佛茶。” 修士们三三两两散去,还在回味那机锋的江逢澜感叹不已,面对四方环敌之势,素来寡言的师尊今日宛如一个战神。 钟离霜和鹤巽瑶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不快,这些人——并不尊重师尊,也看不起女修,端的是该死。 岳归棠始终沉默,只是静静看着师尊与秦长老交谈,等待回程。 今天吃大盘鸡,下一章等吃锅贴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 第32章 第 32 章 待得一行人回到客院内的房间,弟子依次落座后,盛陵光广袖轻拂,一道淡金色光幕漾开,将众人笼罩其中。“此番下来,事情应当尚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们也看到了全程,有何见解?”倚着桌子看向四位徒弟。 钟离霜率先道,“师尊,弟子只能看出来般若寺此番行事仓促,并未同多少宗主掌门商量,便贸然论战,恐另有隐情。” “确实,”岳归棠沉吟道,“那方丈讲话时,我见对面是有几个罗汉比丘心不在焉,十分可疑。” “师尊,我收到阿姐回信了。” 鹤巽瑶从袖中取出一枚叶笺,青翠的莲叶小小一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她双手呈递给盛陵光,又转向几位师姐妹,“刚刚扫了一眼,众妖见佛修而诛之是真,但起因是般若寺前些时日大肆灭杀孔雀,甚至奴役驱使幼雏,手段残忍几近灭族,其族长上告悬天涧于栖灵木立下血誓诉冤,故循古制,以悬天涧之名对般若寺下仇杀令。” “所以……这是真要开战吗?”江逢澜忧心忡忡看向二师姐。“那个仇杀令是怎么一个仇杀法?” 盛陵光皱眉读着叶笺,“悬天涧仇杀令一旦发出,众妖对诉冤之族不计前嫌同仇敌忾,以前御兽门也被仇杀过,杀到那罪魁祸首老门主伏诛,才算了结。” 鹤巽瑶点头,垂眸不语。 将那叶笺还给二弟子,又道,“若是如此,倒有些棘手,当年御兽门前车之鉴,其它门派袖手旁观的真正原因是那个老门主已然癫狂失智,无可救药,故而以灭族有伤天和的借口卖悬天涧一个人情,毕竟无利可图的。但这次,说不好这旃信尊者会不会从中斡旋给自己谋生路了。” “师尊,”江逢澜捏着衣袖边缘,犹豫道,“我还是奇怪,这些比丘为何独独与孔雀过不去?他们还供奉着孔雀明王呢。” “其一,心法所致,他们拜的孔雀明王是足踏孔雀的佛,故而为肖明王相,亦喜好以孔雀为坐骑。其二……就是借刀杀人了。明知御兽门先例,却依然大规模猎杀孔雀,徒生事端。”盛陵光托颌沉思,“般若寺历来十六罗汉同进同退,今日却只来了十四人,很难不让人多想。” 钟离霜皱眉问,“师尊是说,他们在借悬天涧之力,清理门户?” 轻轻点头,“内忧而攻强,这个方丈怕不是位置不稳打算靠此战借悬天涧镇压异己。”忽地冷笑一声,“他若野心足够,为师未必不在算计之内。” 四人神色皆是一凛。 沉默许久的岳归棠轻声问道,“师尊为何会这样想?” 摇头浅笑,揉了揉太阳穴,“见识过了就懂了。” 天色正好,般若寺地界的暮春尚是凉爽时节,适合出门踏青。独自闷在禅房里一个时辰的盛陵光终是起身赴约,准备随秦长老去附近寻些上好的玄纹钢。 由于这场大会,般若寺山门现下很是热闹,各派使者往来不绝。同师门一道穿过熙攘人群,钟离霜倒是看见一位熟人。 是的,玉无暇。 她孑然一身站在山门外,素衣翩然,仿佛等什么负心汉似的。 “诶?玉师姐!” 江逢澜眼尖,拉着小棠便迎了上去。 钟离霜向师尊轻声道,“师尊,她便是玉无暇。当初我们在秘境认识的。” 骤然被这么多认识的人围住,甚至还有一个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陵光仙尊本尊,玉无暇难得的有些拘谨。 盛陵光端详片刻,温言道,“本座听她们提到过你,决明也多有赞誉,今日得见,果然是个好孩子。”想了想取出一道玉佩,那是块上好田黄,细腻莹润隐着橘纹,上刻符文质朴藏锋浑然天成,一看便是陵光仙尊的手笔,“仓促之间,这枚五炁避煞符,就权作见面礼。” 未免有些贵重,玉无暇略显迟疑。 江逢澜快嘴道,“长辈赐不可辞,玉师姐你就收下吧。”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仙尊厚赐。”这才双手接过,恭敬行礼 “本座就不在这打扰你们叙旧了,记得酉时前回来。”盛陵光看了眼已经在石阶下等着的秦长老,又拍了拍二弟子的肩膀,示意她跟过来。 “别过仙尊。”目送仙尊离去,看着鹤巽瑶跟着她走了,玉无暇转向余下三人,“你们不一起吗?” “不,我们另有安排。”钟离霜语气平淡。给江逢澜递了个眼神就晾下她们直接回身,找到般若寺的守门僧人,讨要宾客令牌。 僧人不明所以,只见陵光仙尊都亲自赐物,便将她也纳入贵客,当即奉上。 拿到令牌时有些发懵,玉无暇欲言又止,“你……” “想着你可能需要。”轻描淡写地仿佛只是随手帮忙捡了只簪子,“我们打算去山下尝尝此地风味,一起吗?” “啊,好啊”释然一笑,眉眼弯成新月,点头应道。 内忧则攻强出自《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今天吃锅贴,下一章等吃烧烤时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