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我是救世主》 第1章 我师父是法外狂徒?! 火山爆发了。 起初是某个眼尖的人察觉了异象,接着,以那人为中心,如同一滴黑墨滴入清水,惊叫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蔓延开来。 少年回过头,看见身后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正喷吐着灰烬与岩浆,仿佛要将沉积数万年的怒火尽数倾泻。 大地隆隆震颤,身旁的人们四散逃去,只有他呆立在原地。 火山灰落在他的脸上,穿透皮肤,渗进血肉。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心中涌动,血液沸腾着,阻止他把那滚烫的灰粒拂去。 同样滚烫的还有他手中的武器。 那是一把沉重的青铜机关伞,他毫不费力便将其举起,拨动伞柄上的机关,直指那能够吞噬一切生命的熔岩。 “槐花糕——卖槐花糕咯——” 机关转动着,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吆喝,在这危急的情形下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滑稽。 下一刻,眼前的山峰与身后的人群开始不断扭曲,脚下的地面崩解成无数碎片。 他失去平衡,坠入一片刺眼的白光。 再睁开眼,头顶是熟悉天花板,以及八平米见方的狭小卧室。 白晃晃的太阳已升至中天,邻家飘来阵阵菜香,锅勺碰撞的叮当声此起彼伏。 时值初夏,知了在窗外的槐树上断断续续地叫着,树影在窗口摇曳,送来阵阵槐花的清香。 阳光从老槐树摇晃的枝杈间落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他脸上。 刚才的梦有些真实过头了,即使意识从梦中逃脱,灼热感也丝毫不减。 他摸了一把脸,刘海和鬓角都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身下的床单也湿了一大片。 大概是昨天换完衣服忘了关衣柜,柜门内侧的穿衣镜此刻正对着他的床。 镜中倒映着一个芦苇般的单薄身影,卷曲的白发贴着瓷偶般毫无血色的面庞,蛋壳青的双眸像一对覆着劣质涂料的人工夜明珠,木然地望着镜子外那双同样木然的眼睛。 少年名叫杜云生,自记事起就住在怀安城西南部一条名为古槐巷的小巷子里。 怀安是玄煌国东部一座繁华的沿海城市,名为鹜江的大河穿城而过,高楼与商场如春草般在南岸拔地而起,令无数人心驰神往……当然,这些都和古槐巷没什么关系。 古槐巷的居民们大多是些工匠和手艺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没有什么稀罕。这里唯一称得上有看头的东西,也就是巷子里头那棵据说有三百岁的老槐树了。 老树足足有合抱粗,树下坐落着一间白墙黑瓦的老平房,连店面带起居室不过三十多平米。那是他的居所,也是这一带唯一的医馆——逢春医馆。 从名义上说,他是医馆主人的养子和学徒,但没学多少本事,至多会认几味药材,识几个穴位而已。 师父倒也没强求他学习医术,像其他平常人家的父母一样,送他去了离家一刻钟脚程的公立学校。 自八十年前废除帝制起,玄煌采用了西方的学制,五年学堂,三年学府,经过统一的结业考试,决定是进入高等学院深造,还是被安排到各大企业自行创办的技术学校,经过一年培训正式上岗。 他今年十四岁,资质平平,成绩中等偏下,前些天刚考完学府的结业考试,考完后就赖在家里无所事事,每天睡到日上三竿。 梦中的场景一遍遍在脑中回放,他爬起来,从床底搬出一只沉甸甸的木箱,拨开箱子上的搭扣。 那把“武器”就躺在面前的箱子里:一把做工精致的伞,通体由青铜铸成,伞面雕着团云应龙海水纹样,伞柄中空,内部是与注射器类似的构造,看起来像某种现代热兵器,可细密的划痕与温润的光泽却证明这是一件古物。 他不知道自己出身何地,父母是何人,关于他身份的线索太少,连找人都无从找起。 这把伞是他记事后看到的第一个物件,和他有没有关系还是未知数,不过至少能当个念想。 为什么他会做这么奇怪的梦?谁会想不开用一把伞去攻击喷发的火山? “看来今天阳光不错,植物人都开始进行光合作用了。”随着开门的“吱呀”声,一个清亮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阳怪气。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斜倚在门框上。 来人是一名年轻男子,面容周正,眉目含笑,齐腰黑发在脑后束成马尾,着一袭裁剪合身的天青色的长褂,外搭银线撬边的月白色罩衫,腰际用松绿色丝绸束带系出干净利落的弧度,束带上挂一环红流苏龙纹青白玉佩,泛着温润的光泽。 此人正是医馆主人杜沉舟,医术相当精湛,附近一带的居民都会找他看病。没人知道他是哪里人,哪年生的,只知道他大概在十年前带着个白发孩子来到怀安,开了这么间不起眼的小医馆。 杜沉舟为人温和宽厚,从不多收费乱配药,遇到囊中羞涩的病人,往往只象征性收些药材的成本费。收入不多,倒也负担得起两人的日常花销。 此时他右手揣着一卷报纸,左手不紧不慢地摇着一把书有“悬壶济世”字样的折扇,正眯起一双狭长的翡翠色眼睛,打量着不知所措的徒弟。 少年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把箱子推回原处,站起身来:“怎么,病人都看完了?” “今天人少,我也乐得清闲。”杜沉舟用折扇在门框上敲了两下,脸上的笑容眨眼间消失无踪,声音也严肃起来,“对了,下周是你十四岁生日,往后你就是成年人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杜云生有些疑惑。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杜沉舟平常从不过问他的打算,今天这是怎么了? “打算?除了去厂里打螺丝还能怎么办?留在这儿给你打下手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先说好,我不是这块料……”见师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少年有些慌了,“你说啊,到底什么事?” 杜沉舟从袖口甩出一张名片,朝他晃了晃:“帮我个忙。” “清道夫事务所,莫苏,悬铃大街安乐巷9-12-1号……这是什么?”他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名片,觉得这个地址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便随手揣进口袋里。 “一个熟人的名片,他经营的事务所遇到了一点问题,让我帮个小忙。” “事务所?干什么的?” “帮人做事的,比如暗中调查某个违规的高管或者企业家,政府和民间的一些企业和个人都会找他们。” “听起来不像什么正经组织。你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人?” “两年前他们刚来怀安,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我帮过他们。”杜沉舟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变魔术似的从报纸里抖出一叠盖着菱形红章的复印文件,抬头正是“清道夫事务所”六个大字。 “好吧,要我干什么?”他稍稍安心了些。 “替我给他们送个东西。” 杜沉舟从怀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桐木匣子递给他。 少年接了过来,但没有动身的意思:“这东西看着挺贵的,你真放心让我去送?” 杜沉舟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我被一些麻烦的人盯上了,不方便走动,交给你来,不容易引起怀疑。这是救命的东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打开,一定要完好无损地交到事务所员工的手里。” “这么重要?”他瞥了一眼杜沉舟的表情,见师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苦笑一声,“就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德行,万一被人盯上,别说你要送的东西,怕是连我本人都交代在半路了。” “放心,那些人只是看不惯我,暂时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 杜云生想起过去师父因为药价定得太低而被找茬的事,撇了撇嘴:“又是你那帮同行啊……所以,为什么非得让我去?你人缘这么好,多得是信得过的朋友吧?” “远水不解近渴嘛。”杜沉舟俯下身,把匣子推到他怀里,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他,“你看,我虽然有不少熟人,但关键时刻能帮得上忙的还真没几个,眼下,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少年有些动摇了。从前只有他求师父的份,今天师父竟然破天荒求他帮忙,看样子这事真的相当要紧。 杜沉舟似乎看穿了徒弟的心思,又恢复了先前的表情,冲他眨眨眼睛:“我跟事务所老板说好了,只要你把事情办成,他可以无条件让你入职,他们那儿正缺人手,我们都觉得你挺合适的。” “啊?我?”杜云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只是打杂,又不是让你去拼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 “让我想……” “我之前也托他们办过事,效率高又可靠,事后也没人找我麻烦。老板在好几个国家待过,人又靠谱又有见识,你在那边一个月学到的东西赚到的钱比一般企业一年都多,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啊。” “也不是不……” “虽然在那儿工作确实有一定风险,但是待遇高福利好,还和政府有长期合作,只要你踏踏实实干活,他们说不定还能给你发个板砖呢。” 杜云生更加动摇了。 师父说的“板砖”是移动电话的一种,原本是为军队联络设计的,近几年才有企业研发了面相一般民众的型号,但价格高得离谱,他甚至都没见过实物。 不管今后怎么打算,他想先去见见世面。看一眼就走总没事吧? 二人交谈之际,有人来找杜沉舟拿药,在前台没找到人,于是伸头朝屋里张望。 杜云生连忙拿好匣子,用身体挡住那人的视线。 “确定把东西给他们就行了?” “我还能忽悠你不成?”杜沉舟神秘兮兮地朝他一笑。 “出了问题可别怪我啊。”他取下挂在门后的连帽衫和挎包,把匣子揣进包里,跨过一地杂乱的衣物和书本,带上门出去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师父有些异样,好像正被什么人盯着似的。 也许是错觉吧,他无心深究。 早已在窗外观望的邻居们以为他被训斥了,他刚踏出门槛就一齐拥了上来。 “垂头丧气的,是不是又惹你师父生气,挨训啦?他也是关心你的前途,你不要跟他赌气。”对门的泥瓦匠大叔说。 “你师父也是好心,哪有长辈不希望孩子好的?”隔壁裁缝铺的大婶说。 “我们云生刚大考完,休息几天怎么啦?云生,你师父最近挺辛苦的,我给他熬了汤,还在炉子上炖着呢,一会你给带回去啊!”巷口小餐馆掌勺的大爷说。 那些汗津津的胳膊和手掌贴着他的肩膀和后背,湿热的气息隔着单薄衣衫钻进他的毛孔,让他激灵了一下。 “我、我有点事去趟学校……”在围住他的人们自顾自聊起其他事的空当,他总算插上一句话。 邻居们不约而同地发出“哦——”的感叹,又把他向人群外围推去。 “不是吵架就好,快去快回!” “别让你师父操心!” 邻居们总是对他过分热情,热情到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但他明白,这些好意与他是谁无关,只是因为他们要仰仗他师父的关照罢了。 杜云生沿着巷子往车站跑去,没看见身后那道复杂的视线。 “抱歉,我确实对你隐瞒了很多事,你可能会因此记恨我,但我从没想过害你……我保证。”杜沉舟望着徒弟远去的身影,低声喃喃道。 随后,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邻人的惊呼,一队身穿青黑色军装、腰佩制式长刀的官差鱼贯进入医馆。“杜沉舟,是吗?”为首的中年男人冷声问。 杜沉舟眯起眼,一贯柔和的声音难得带上几分寒意:“巡防局?这时候找上我,是政府的指示,还是那位的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领头的官差不为所动,将右手搭在佩刀上,“我们正在查一桩十年前的失窃案,诸多证据表明,你涉嫌毁坏梦柯山百窟崖遗迹,盗窃灵研局监管的危险物品。现在放弃抵抗,跟我们走。” 拼尽全力终于开始连载……光是这一章就改了至少五遍,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还请多多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我师父是法外狂徒?! 第2章 出门撞大运 杜云生摇摇晃晃地走出巷子。明明是初夏,他却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耳朵里回荡着怪异的嗡鸣,四肢一阵阵酸麻。 从古槐巷到悬铃大街要乘301路公车,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往前走的,只记得自己在巷口不小心撞了个人,那人污言秽语骂了他半天,他没理睬;半路遇到个乞丐,抓着他的裤脚要钱,他机械地说了句“我没钱”就径直往前走。 走到半路,他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便掉头往回走,准备去巷口包子铺买些吃的。 巷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新式轿车,车身上漆着代表玄煌政府的白色盘龙标志,周围有三三两两的路人在交头接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蹑手蹑脚地绕过人群,贴着墙继续往回走。 古槐巷是条狭长的死胡同,一辆卡车就能把整条道路堵死。 走到距离医馆大约三十米处,他发现门口被人团团围住,其中有不少是他熟悉的邻居。 过去季节更替、流感爆发时,这样的情况不算稀奇,但他察觉到今天的人群有些不对劲。 往常无论是排队问诊的病人还是前来探望的邻居,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什么身份,什么职业,情绪总是相对轻松愉快些的,即使发生争执也不过小打小闹。 可眼下人人脸上浮现出惊疑与恐慌的神情,像中了定身术一样被定在原地,却仍不甘心地朝屋内张望。 他隐约听见“犯法”、“偷东西”之类的字眼,原本飘忽不定的心弦陡然绷紧了。 有几个人抬起头四处打量,他急忙躲到身后两家店铺的夹缝中,正巧前些天有户人家扔了套废弃的旧家具在这里,刚好给他藏身。 这是古槐巷居民共同的杂物堆放处,虽然不时有人打扫,但毕竟天气炎热,空气又不流通,环境实在说不上好。 忍受着垃圾的异味和无风的闷热,他屏住呼吸,从堆叠的桌椅和纸箱间打量着外面,看见几个官差打扮的人从医馆里走出来,看热闹的人群齐刷刷退到两旁,让出一条路。 领头的是个梳着背头、制服笔挺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正抬着他那把铜伞往一个铁箱子里装。他认出那几人身上穿的是巡防局的制服。 巡防局是各大城市负责维护治安、打击犯罪、防治灾害的官方机构,如今却出现在医馆,还要把他的伞带走,也就是说他师父犯事了,恐怕和他还有点关系。 领头的中年巡防官拿出一叠文件,缓缓开口:“杜沉舟,男,26岁,医学世家出身。十年前来到怀安,开办逢春医馆……呵,编得还挺像模像样的,里面有几句是真话?” “如您所见,句句属实。”杜沉舟被两个年轻官差押着,却没有丝毫慌乱,声音依旧平稳清亮。 “既然以上内容属实,那么接下来的部分,想必你也无法否认了吧。关于十年前你涉嫌破坏百窟崖99号洞窟,盗取我国明安时代灵器‘千回百转’铜伞一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官差的一番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潭水,人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从来没听说过啊!” “杜医生的为人我们都清楚,他不会干这种事的!” “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您再仔细查查!” 杜云生屏住呼吸。 确实,那把伞自他记事起就伴随着他,可他完全不知道它是什么来头。 他只记得他在很小的时候被人丢进井里,是它卡在井中央,阻止他坠入井底。 那时是凌晨,山雾弥漫,寒气袭人,四周隐约传来夜鸟的啼叫声。 他浑身冰冷,哭喊了不知道多久,嗓子都哑了,最后还是一位上山采药的大夫发现了他,把他从井里拽了出来。 本来那把伞卡在井的半中央,实在不好取出,可他死死抓住伞柄,怎么也不肯放手。 无奈之下,大夫只好花了半天功夫把伞拔了出来。 后来,那把伞就成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而那位大夫也成了他的师父。 而现在,他师父被抓了,因为那把伞。 杜沉舟脸上丝毫不见慌乱的神色,他冷笑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既然崖洞是十年前被破坏的,伞也是十年前丢的,为什么到现在才找上我?” 见他并未否认罪行,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回答,是不是你做的。”中年男子冷冷地质问道。 “……是。”巡防官的话似乎让杜沉舟意识到什么,他缓缓闭上眼,全无之前的气势。 “各位,抱歉向你们隐瞒这些。从今往后,杜沉舟不再是逢春医馆的医生,只是一名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的阶下囚。各位常用的药方我已经整理成册,放在进门右边五斗橱左起第二排第三个抽屉。我们……有缘再见吧。” 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说完这番话,便不再言语,转过身去,面向几名巡防官。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们急了,纷纷拥上前为杜沉舟解围。 “医生,是不是有什么人威胁你啊,你说出来,让大家给你评评理!” “官爷,我认识杜医生十年了,他为人老实本分,给我们看病从来不多收钱,怎么可能干这种缺德事?” “别是被人给坑了吧!” “这么一说,怕不是杜云生那小子干的!” “对啊,那小子就喜欢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前两天跑我店里去乱翻,赶都赶不走!回头我一清点,好家伙,顺走了我刚纳好的两双鞋!”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我门口种的橘子也给他摘过好几回!” “他以前不是在学校和人打架来着吗?就因为别人说他两句,他给人鼻梁骨都打折了,满脸都是血,多吓人啊!” “我早说那小子是邪祟变的,白毛白眼,身上一点人气都没有,谁对他好谁就要倒霉,真晦气!” 听见话题生硬地拐到自己身上,杜云生气得差点笑出声来。 他深知人们对他好只是因为他师父的缘故,但人们为了洗清杜沉舟的罪名颠倒黑白,拿他从来没做过的事编排他,甚至说他是妖怪,还是难免让他窝火。 说什么他偷东西,那些东西分明是他们硬要塞给他的,比他的脚大整整三码的鞋,他偷来干什么? 至于说他打架,这个倒是真事,可那被打的人抢他的钱,给他取外号,往他作业本上泼脏水,拉着一帮跟班给他使绊子,他忍了一年才动手,没把那人眼珠子打出来都算手下留情了。 眼看人们越说越离谱,官差向四周扫了一眼,人群立刻鸦雀无声。 考虑到杜云生当时尚且年幼,不可能搬得动如此重物,即使能,也无法承担法律责任,因此理应由身为监护人的杜沉舟受罚。 杜沉舟沉默地垂着头,任由两名见习巡防官为他带上手铐,推着他朝巷口走去,不再看身后的人群。他的脊背依旧笔直。 把杜沉舟押上巡防局的轿车后,那中年男人又折了回来,向几名下属吩咐道:“封住医馆,闲人不得入内。 搞不好他了还藏着什么,必须彻查。还有他那个养子,叫杜云生的,不知道跑哪去了,尽快找来问话。” 杜云生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着没人发现,走为上计,他想着,总之先跑再说,要是半路被拦下,就装傻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他还没成年,就算巡防局真要问罪,处罚也重不到哪里去。 趁人群与巡防官们纠缠的当口,他戴上兜帽,偷偷溜出巷子,径直向车站奔去。 所幸,他在挎包摸到几张纸币和三枚硬币,足够他坐公车到悬铃大街了。 买好车票,他挑了个后排角落的位置坐下。 工作还没着落,师父先犯事被抓了,医馆也被查封……他茫然地看向窗外,感觉自己空虚的人生还远未走到尽头却已是一片黑暗…… 黑暗? 他忽然察觉到车厢内暗了下来,于是四处张望,发现周围不知何时起了一层黑色的薄雾,但司机、乘务员和乘客们都浑然不觉。 雾气越来越浓,开始向他所在的地方聚集。终于有人察觉了异常,开始小声议论,但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很快,那些雾气聚集成漆黑的实体,向发现猎物的毒蛇一般向他窜来,发出骇人的呼啸声。 他下意识用手抵挡,那黑色的物质却在触及他的瞬间被弹开,四散炸裂,与此同时,车上的乘客爆发出一阵惊呼。 他抬眼望向四周,只见黑雾像石油一样附在乘客的身上,并且蠕动着在整个车厢内扩散,钻入人们的耳目口鼻。 中招乘客露出窒息般痛苦的神情,甚至有人在地上抽搐翻滚,仿佛那东西正在啃食他们的身体。 黑色物质的性状,以及接触到它的人的反应,都让他想起了一种只在课本里见过的东西——祸瘴。 这种物质自古就有记载,据说最早是被某支异国船队带回大陆的,本来在一个世纪前就被各国清理干净,可近二十年来又开始在沿海地区泛滥成灾。 人们只知道自然界的祸瘴多来自海洋,顺着洋流漂到大陆沿岸,却不知其来源。 祸瘴可溶于水,会侵蚀活物的细胞,吸收生物的能量与养分并不断增殖,如果不慎摄入体内,会对身体组织和器官造成不可逆的损害,并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一旦重要脏器被感染,几乎必死无疑,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免疫,原理同样不明。 怀安是沿海城市,对祸瘴的防护措施非常先进,大小港口附近都设有祸瘴监测设备,沿岸建立了五十米高的防护墙和若干用于应对极端天气的人造岛屿,巡防局也设置了应对祸瘴灾害的专业救援队,大多数公共场所和公共载具都安装了能够直接联系救援队的报警器,除了人为蓄意破坏,怀安城几乎没有因为祸瘴产生过伤亡。 现在,这黑色的物质漂浮在空中,随意变幻着形状,并且主动向人发动袭击,这种情况是他闻所未闻的。 难不成真有人找他麻烦?杜云生暗自叫苦,果然不该信杜沉舟的鬼话,这家伙就没靠谱过。 祸瘴在车厢内肆虐,眼前的景象与那个过于真实的噩梦重叠。 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他行动起来,去呼救,去寻求救援队的帮助,可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恐惧让他浑身僵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 不,这样不行。 他才不到14岁,他的人生还很长,尽管没人对他寄予厚望,也没有人在意他会变成什么样,但他还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他身上带着师父拜托他交给什么人的重要物件,他连板砖都还没见过…… 总之,他不想死,更不想以这样一种狼狈不堪的模样死去。 他扶着椅背站起来,向车门旁的报警器移动。可还没走出几步,公车不知撞上什么,先是砰的一声巨响,随后猛烈地摇晃起来,震得他跌坐在地。 他看向驾驶座,司机的头部凝聚着一团黑雾,双手已经脱离了方向盘,正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脸。 人们的惊呼声冲击着他的耳朵和神经。眼看场面变得无法控制,他缩到座椅下,找了个相对稳定些的角落,准备应对下一次冲击。 不知道公车又撞上了什么,他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失去平衡摔出去。 耳边传来金属制品被重物压断的声响,他勉强抬起头,只见一根断裂的钢管径直刺了过来。 他下意识闭上眼,用双臂护住面部和前胸。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耳边极静,时间的流速变得极慢。 下一刻,玻璃从外侧被打破的声响传入他的耳朵,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清脆的撞击声在他头顶响起,有人挡在了他和袭来的危险之间。 他艰难地睁开眼,只见身前站着一名西装革履的黑发青年,衣角随着格挡动作微微扬起。 那人手持一把闪烁着奇异光泽的黑色长刀,刀身上刻印着发光的金色纹路,似乎是某种异国符文。 黑雾再次扑来,青年熟稔地抬手挥刀,手臂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度。 刀刃上的符文亮起,一簇簇火焰从其中爆燃而出,撕裂了车厢内的昏暗。 黑雾在火焰的燃烧下发出骇人的尖啸,蒸发般消失了,可那火焰却没有伤及旁人,也没有点燃车内的物品。 残余的黑雾再次聚集到一起,向青年发起进攻。青年面不改色地抬起右手,转动食指上一枚黑色的戒指。 戒指上旋即浮现出三道符文,在空中形成一面燃烧的盾。 黑雾撞击在盾面上,立即被弹开,失去形体散落在地。 确认危机初步解除后,他转向跌坐在地的少年,沉声说道:“当下发生的事件可能危及数百人的安全,但希望你能保持冷静。逢春医馆学徒杜云生,清道夫事务所需要你的协助。” 第3章 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这世上有种无形的能量,蕴藏在自然万物之中,名为初元。 有一类人能够感知并吸纳初元,将其转化为有形的灵元,为自己所用。这样的人被称为通灵者。 通灵需要先天的资质和后天的长期练习,只有极少数人是在无意识状态下自行领悟通灵之法的,有些是梦中顿悟,有些则是在刺激中觉醒。 在不同的通灵者手中,灵元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有的燃烧如烈火,有的疾驰如雷电,有的能使浊流清澈,有的能使草木生长,千变万化,无一定法,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可以祓除祸瘴。 原本,随着科技的发展,通灵者已经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但自从二十年前祸瘴泛滥成灾以来,政府和民众再次向他们投去关注的目光。各国先后建立了官方的通灵机构,并为了应对祸瘴灾害培养了大批人才。 通灵者并不常见,一般上千人里才会出现一名,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世代修习通灵术的家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接受严格培训,进入政府机关,其余的或是行走江湖,或是加入民间的通灵者协会。 可惜这些和杜云生都没什么关系。他既无资质,也无学习的门路,对于通灵者的认识全部来源于流行小说。 即便如此,他也能看得出,眼前的青年绝不是普通人。 青年低下头,那双群青色的眼睛不容置疑地望着他,声音沉稳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让他立即平静下来。 “清道夫?我需要做什么?”他抬头问道。 “引导乘客避险,联系救援队,其他的交给我。” 被打散的黑雾似乎变得有些畏缩,挣扎着想要逃开。 青年再次举刀,刀尖燃起烈火,晃动的光影填满了昏暗的车厢。 杜云生看向报警器的方向。 尽管想要逃避,想说这不是自己擅长的事,尽管对这位素不相识的青年的态度有些不满,但眼下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 他忍着撞击的疼痛爬起来。青年已经解决了眼下最大的危机,他终于有余力观察车内的情况。 在猛烈的撞击下,车门已经变形,车窗碎裂大半,司机也趴在方向盘上不省人事。 车厢内共有十多名乘客和两名乘务员,行李包裹散落一地。有几人倒在地上没了动静,其他人不是慌乱地在车厢里乱窜,就是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上。 心脏如擂鼓般剧烈跳动,汗珠不断从额角滑落,但身为在场唯一还有行动能力的乘客,他必须冷静下来。 “大家别慌,拿着刀的那位是救援队派来的!现在车辆已经失去控制,麻烦赶紧找个安稳的地方躲好,不要乱跑!”仿佛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这些句子自然而然就从他口中说出。 幸运的是,报警器只是被擦碰了几下,没有损坏。他扶着墙摸到报警器前,按下按钮,拨通了救援队的电话。 “您好,301号公车上发现疑似祸瘴的物质袭击乘客,车辆已经失控,目前在——唔、呃——” 他向来不认路,只能探头看了一眼窗外。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当口,失去方向的公车一头撞上绿化带,树枝擦过他的脸颊,植物汁液的气味闯进他的鼻腔。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身上,他拾起来看了一眼,小小白白的一朵,是柠檬花。 血液因为紧张而上涌,却没有夺走他的理智,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据他所知,怀安市只有一个地方以柠檬树作为绿化带——滨江东路,这里的绿化带绵延大约一公里,通往连接城市南北的鹜江大桥,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前来观赏。 还在学堂时,学校曾组织他们到这一带写生,负责修建绿化带的工作人员曾这样自豪地向他介绍。那天他摘了几朵柠檬花夹在素描本里作为留念,至今仍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他不会记错。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怀念,转而想起医馆已被查封,那些纪念品怕是保不住了。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催促声让他无暇惋惜。 他立即回答:“我们在滨江东路,正在前往鹜江大桥!” 几乎就在电话挂断的同时,车头剧烈摇晃了两下,前门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开。若干秒后,公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几名尚有意识的乘客此时也回过神,开始捡拾散落的行李,把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杜云生摸了一下包裹,确认匣子还在后,便环顾四周,发现除他以外的乘客不是昏迷不醒,就是面露痛苦的神色,显然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侵蚀。 残存的黑雾散落在车厢各个角落,正缓慢地向最大的一团那里汇集。青年屏息凝神,拇指抵住戒指,等待时机准备将它们一举消灭。 当散落的黑雾全部聚集到一处时,竟兀地从地上跳起,直直向破碎的车窗射去。青年立即作出反应,但他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拦截。 少年当机立断冲向窗口,用身体挡住了黑雾逃窜的路线。 反正出事了大家都要玩完,他决定赌一把。 黑雾撞在他身上,还未来得及炸开便被他双手笼住。 “你疯了吗!”青年朝他喊道,“会出人命的!” “再迟一秒就来不及了,”杜云生学着电影里只身闯入敌营的死士的模样,冲着青年笑笑,“再说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他摊开双手,聚成一团的黑雾在掌心瑟缩着。 青年愣神片刻,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他配合地转了一下戒指,从中喷出的火焰瞬间将残余的黑雾吞没。 眼见危机解除,他用手背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而后转向杜云生,微微颔首:“清道夫事务所所长莫苏,感谢你的协助。接下来,按照委托人杜沉舟的要求,在救援队赶来之前,我的员工会带你前往事务所。” 说着,他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身份证,拿到杜云生面前。 “啊——您好。沉舟跟我提起过您。”杜云生躲开青年的视线,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瞟着他的模样。 青年大约一米八上下,身形匀称,留着一头斯文的黑色短发,可英气的五官和冷峻的神情却衬得他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他的肤色对于玄煌人来说有些过于白皙了,看起来像是混血。 比想象得要年轻很多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杜云生想。 待到车辆停稳,一个小个子的外国女孩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杜云生根本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报告老板,任务圆满完成,给我加工资!”女孩随意地拍了拍青年的背,然后看向有些狼狈的杜云生。 杜云生看向来人。 女孩留着一头柔软的金色短发,脑后扎着带有蕾丝花边的宝蓝色发带,身穿银白色勾边的深蓝长裙,脚蹬深棕色圆头小皮靴,腰间绑着个巴掌大的皮包。 杜云生刚想溜走,女孩就提着裙摆跳到他面前,踮起脚打量他,一双苹果绿的大眼睛不时忽闪着:“嗯?你是那个……杜医生说的人吧?” 他被盯得有些窘迫,别过头去:“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色的头发和眼睛,脸蛋长得像瓷偶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你是个男孩!” “所以,你也是……” 他刚想问女孩是不是通灵者,女孩突然想起什么,用戴着皮手套的手在他背上猛拍一下:“站好别动。” 这一下把他打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女孩绕着他转了一圈,摘下手套,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四处摸了起来。 杜云生被摸得面红耳赤,又不敢躲闪,只能任凭她上下其手。 大约过了半分钟,女孩终于放开他,毫不在意地拍拍手,似乎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感染,你刚才那样非常危险。” 而后,她重新戴上手套,笑着朝他伸出手:“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安洁丽卡·格林菲尔,来自克莱顿的萨菲尔郡,是事务所的员工,你可以叫我安洁!” 虽然发音很标准,但女孩说话的语法却明显更接近克莱顿语。 提到克莱顿,杜云生忽然想起杜沉舟曾经说过,他的祖母是克莱顿人,那双绿眼睛正是遗传自她。 那个与玄煌西部接壤的大国因盛产绿松石而得名,有着强盛的国力和辉煌的文明,为玄煌带来了发达的技术,创办了许多学校和工厂,开启了玄煌对外交流的大门。 作为祸瘴灾害高发地区,克莱顿有着一套先进的对祸瘴防护技术,怀安的祸瘴防御系统就是出自克莱顿工程师之手。 在包括他在内的很多玄煌民众眼里,克莱顿人就是把他们从蒙昧中解救出来的救世主。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个以理性和规则著称的国度,也会有这样活泼的女孩。 杜云生迟疑地握住她伸出的手,下一秒却发出凄厉的惨叫——女孩以不可思议的力道捏住他的手指,一脸阴谋得逞的笑容。 “好了安洁,救援队马上就要过来了,我去沟通,你们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不要磨蹭,免得节外生枝。”青年说罢转头看了看杜云生,“这点突发情况应该吓不到你吧,往后要处理的事可比这复杂多了。” 还没等杜云生回话,他就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安洁丽卡察觉到了杜云生的不悦:“唔,他的意思大概是,你做得很好,他很期待你未来的表现。这人啊,从来都这样,工作以外的事,不肯多说一个字。” 也就是说,如果在事务所工作,就要一直和这个扑克脸上司打交道。想到这里,杜云生不由得叹了口气。 救援队很快赶到了事发现场。在他们围住车辆之前,安洁丽卡拉着他从后门溜走了。 安洁丽卡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杜云生有些跟不上她的脚步。 “等等等等,我刚才摔伤了,走不了那么快!”他连声喊道。 女孩没有理会,自顾自拉着他跑进路边的窄巷,从地上拽起一辆银灰色的摩托,冲他拍拍坐垫。 杜云生看着那辆后视镜都碎了半个的摩托,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坐到她身后,手却不知道往哪搁,只好抓住坐垫的边沿。 “扶好了,车要发动了。”女孩说完便一脚踩上油门。 一阵轰隆声和强烈的震动过后,摩托车飞也似的窜出巷子。杜云生差点被甩飞出去,慌乱之中只好抓住安洁丽卡的腰带。 他在后座上被颠得东倒西歪,连声音都打起了颤:“我说,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啊?对了你有驾照吗?不对你到考驾照的年纪了吗?哎,慢点,慢点!” 安洁丽卡显然骑车没带过人,在听到后座传来的惊呼声后才逐渐放慢了速度,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两人陷入了沉默。 过了快十分钟,周围的建筑逐渐从低矮的平房变为市区最常见的五层公寓。就在杜云生快要被颠得骨头散架时,安洁丽卡在一扇生锈的防盗门前停了车,从绑在腰带上的皮包里取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 他抬起头,看见门头的铜牌上刻着“老外裁缝铺”五个字,下面是店铺的门牌号。 不管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什么事务所。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他不安地低声询问,“不对,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你先进来再说啦。”安洁丽卡开了门,径直走进去。 杜云生一时不知道她是没听懂还是不想回答,只好跟在她身后,小心地向门内张望。 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一间寻常的裁缝铺,不同颜色和面料的布匹分门别类地挂在过道两侧的衣架上,做好的成衣和修补好的衣物则挂在进门处的衣柜里。地上铺着白绿相间的瓷砖,各色碎布料和线头散落其上。 房间角落靠墙处有一只摆满针线和纽扣的矮柜,旁边放着台缝纫机。 这缝纫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质的台面被磨得锃亮,铜黄色的踏板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台面上摆着一本卷了边的《地质演变史》,里面夹满花花绿绿的书签。 店面的尽头有一扇铁栅栏防盗门,上面贴着“库房重地,闲人免进”的字样。 安洁丽卡并没有在店里停留太久。她锁好大门,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库房的门。杜云生不敢迟疑,紧跟着她进去了。 所谓库房,其实更像是间会客室,大约有三十平米。深褐色的木地板上铺着暗红色的编织地毯,墙上贴着米黄色的壁纸,窗户被半透明的玻璃纸覆盖,一面屏风和一只书柜将房间近四分之一的空间隔离开来,似乎是用作厨房。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红木茶几,三面被沙发围住,余下一面对着一只放着电视和电话的矮柜。那电视在玄煌是时下最新的款式,一般人家可买不起。 安洁丽卡走到书柜前停下,回头问杜云生:“杜医生说的东西,你带来了吧?” “啊——我这就给你。”杜云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掏出匣子,双手递给她。 安洁丽卡接过匣子放进腰包里,没再答话。 杜云生坐立不安地四处环顾:“应该没事了吧?那我——” 那句“我想四处看看”还没说出口,就哽在喉咙里。 一把短刀无声无息地抵住他的咽喉,而手握短刀的安洁丽卡,脸上笑容已荡然无存,一双幽绿的眼睛像狩猎中的野兽般锁定住他。 “别动,不然杀了你。” 求章评求段评!看文的时候想到什么都可以说!说说今天中午吃什么也可以!读者的评论就是我更新的最大动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第4章 好像上贼船了 女孩的声音斩钉截铁,怎么听都不像是恶作剧。 颈侧的刀刃散发阵阵寒意。杜云生后背冒起冷汗,但他仍极力保持镇定:“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想来安洁丽卡并非要他的命,只是要通过他达成某种目的。论打架他显然不是对手,他希望尽可能和平沟通。 “杜沉舟犯法被抓了。他还有同伙,可他不肯招供。巡防局要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杜云生心里一惊。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想来也是,在事务所与政府的合作关系面前,杜沉舟那点人情怕是根本不够看的。 不过事已至此,他决定装傻装到底:“招供?招供什么?他犯了事被查了?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 “你不需要知道。” 得了,看样子真和那些巡防官是一伙的,连说辞都一样。杜云生暗自叫苦,早知道刚才在杂货店门口就该跑掉的,怎么就脑子一热听了那个不靠谱的师父的话呢? “不管他犯了什么事,跟我都没关系啊……我又没违法。” “可你对我们还有价值。我们要他在你和他的同伙之间,二选一。” 这到底是事务所还是□□……杜云生腹诽道。他还想继续装傻,尽管他深知这在对方看来可能和垂死挣扎没什么两样。 “如果他真干了什么违法的事,证据确凿,应该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吧?” “这跟你没关系。”安洁丽卡丝毫不为所动,抵在他颈上的刀刃也是如此。 眼见协商无效,杜云生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如果沉舟确实做了违法的事,我会配合你们。现在可以麻烦你把刀拿开吗?反正我也出不去,又打不过你,没必要这样防着我吧。” “好像是这样。”安洁丽卡闻言眨了眨眼,真的把短刀放下了。 杜云生见她放松警惕,朝四下打量一圈,摸清室内的障碍物和窗户的结构,粗略规划了一下逃跑路线,然后从书架上挑了本大部头的书,猛地朝安洁丽卡砸去。 可安洁丽卡一把抓住他那只准备偷袭的手,用力一甩,把他整个人扔了出去。 杜云生后背砰的撞在墙上,书从手中滑落,书脊和地板相撞发出一声闷响。他两眼发花,一股甜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尽管已经在公车上见识过安洁丽卡的实力,可他还是被惊到了,这力气恐怕比许多男性职业摔跤运动员都要强得多。 还没等他缓过神,安洁丽卡就踱着步朝他走了过来:“用书偷袭?看来你不太聪明。” 他挨了一下,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对方一步步靠近。 “咳……这不合法!”杜云生还没喘过气来,“不对,我明白了,其实沉舟他根本没犯罪,但你们需要他认罪,是这样吧?” “那又怎么样?法律?对我们来说,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规矩。”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反正你也出不去了,告诉你也没关系。”安洁丽卡竟然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你真觉得我们只是一家事务所吗? “大城市寸土寸金,这间店面和仓库加起来能值三百万文吧,猜猜看,我们是怎么把它搞到手的?” “哈哈……你们替人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要赚到这些钱,不是轻而易举?” 也许是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在步步紧逼之下,杜云生的胆子反倒大了起来。 “两年前,我们刚来到怀安没多久,接到一项委托,让我们杀一个人。委托没有署名,只说这个人住在安乐巷9-12-1号,如果我们能完成任务,将会获得一笔丰厚的报酬。” “所以,你们就……” “那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连枪都不会用。我们不知道她得罪了谁,也不知道杀她有什么意义,总之,她死了,完全没反抗,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然后,这间屋子就是我们的了。” 安洁丽卡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拾起落在地上的那本书,抚平书页的褶皱,放回书架上:“现在想想,那项委托大概只是在试探我们?而我们出色地通过了测试,那个女人的命,让我们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 杜云生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资格和对方交涉。曾经被欺凌的记忆一幕幕闪回,他的心头蓦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所以,你们这又是要拿我向谁表忠心?”他抬起头,迎上安洁丽卡的视线,“现在可是大白天,只要——” 话还没说完,右肩就被死死踩住了。 “这间屋子的墙壁设置了隔音术式,没人会听见的。”安洁丽卡冷冷地说,“放心,我不会杀你,只要你听话地待在这里就行。不过,我不介意让你吃点苦头。” 杜云生听见自己的肩关节发出刺耳的响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几乎要把他压进墙里,肌肉和筋脉撕裂般疼痛,喉咙里不可抑制地挤出细碎的气音。 他艰难地抬起手,抓住女孩的脚腕,冷笑道:“我的命值不了几个钱,但你这双鞋可贵得很吧?不知道指甲能不能抓出痕迹来。” “你、你敢!”女孩恼怒地惊呼一声,松开了他,紧接着朝他脸上挥来一拳。 他向右翻身堪堪躲过,那一拳砸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发出如巨石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尽管隔着地毯,但光听声音也能想象出地板是怎样的惨状。 假使一般人能用这么大的力气打在地上,恐怕胳膊都要骨折了,可她却像没事人一样,轻描淡写地甩了甩手。 眨眼之间,安洁丽卡又挥出一拳,带起的风把茶几上的报纸都掀飞了起来。杜云生来不及躲闪,但看清了这一拳直取他的面门。 那可是能轻轻松松打碎实木板的拳头,要是脸上挨上一下,就算有命活着,估计鼻梁和颧骨也要碎成粉。可他此时竟感受不到任何恐慌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战栗的兴奋。 事态似乎因为他的举动发生了些改变,尽管不知道这改变是好是坏,但总归不用任人摆布了。 他抬起手,用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力气和速度拦住了迎面轰来的拳头,两人陷入了僵持。 “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呢?只要你待在这里就好了啊。”女孩佯装惋惜地叹了口气。 “你们这帮杀人犯……我才不会听你的!” 女孩用右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刚好拍在方才被踩的地方,似乎是在挑衅。 “你这样反抗真的有意义吗?说不定你亲爱的师父现在正盼着你去死,免得你说出对他不利的话呢?” 如果说之前杜云生还只是恼火,这句话算是彻底把他的火药桶点炸了。虽说他挺烦杜沉舟的,但他师父为人如何,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指指点点了? “你当我傻吗!我跟杜沉舟一起生活十年了,他什么人我能不了解?”他攥紧女孩的手腕,青白色的双眼死死盯住对方,“他比你们这种下三滥的混账好多了,你有什么资格对他评头论足!” 他卯起十二分的劲,一脚朝对方腹部踹去。 安洁丽卡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下意识闪身躲开踢击,原本握紧了准备再给他一拳的手也松开了。 然而这一脚也让杜云生感觉到一丝异样。 如果安洁丽卡想的话,完全可以截住他的攻击,甚至反将一军,为什么要躲开? 想到这里,他立即松开紧抓着对方的手,一个箭步蹿向窗口。 安洁丽卡没有追过来,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嗯,表现一般。不过,作为普通人,反应能力还算不错。恭喜你通过入职测试,但是只能算压线合格,如果你能更冷静一点,我会给你更高分。” “入职测试?”杜云生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他来事务所的目的。 “嗯?你不是为了找工作才来这里的吗?”安洁丽卡歪了歪脑袋。 “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刚刚真被你给唬到了。”杜云生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安洁丽卡再次变脸。 “怎么样,我的演技不错吧?”女孩得意地笑了起来,“天才影后安洁丽卡,擅长出演反派角色!” “确实……不对,你刚才可是动真格的啊!我差点被你给打死!” “对不起呀,这是老板的要求,我有尽量避免伤到骨头的。”她挠挠头发,跳起来坐到茶几上,清了两下嗓子,“正式介绍一下,这里是清道夫事务所,成立于两年前,也就是679年,创立者是莫苏,他应该跟你做过自我介绍了。我们都是通灵者。” 一天之内竟然和两位通灵者近距离接触,还见识到了只在历史读物和传奇小说里见过的通灵术,这是以前的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 他有些狐疑地环顾四周:“其他员工呢?” “除了我跟莫苏之外还有一个人,出去办事了。” 杜云生心头一沉,有那么一瞬间,他又产生了逃出去的冲动。在他印象中一个像样的单位至少要十个人,可这里竟然只有三个人,这还能叫公司吗? 难怪杜沉舟要连哄带骗把他拉过来,看样子送重要物件是假,想拿他卖个人情是真。但来都来了,他决定硬着头皮问下去,否则白挨一顿打。 “你继续说。” “明面上,我们开的是一间裁缝铺,平常是我在管,既能掩盖真实身份,也更方便收集委托需要的信息。委托人大多是我们在事务所建立之前就认识的熟人,还有他们介绍来的,会让我们处理一些他们不方便做的麻烦事。” “具体呢?”杜云生还没缓过来,揉着肩膀问她。 “寻人寻物,纠纷调解,贵重物品护送,调查一些事情,还有,处理一些不太方便处理的人。当然,接不接委托是我们决定的。” “处理……人?呃,要不我还是算了吧。”杜云生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想干也没关系,学校应该给你分配了工作吧?” “我……”学校分配的工作?那是人干的吗!他在心里喊道。 “不过,那些工作可也不轻松。” “行行行,我干就是了。” “当然,风险和报酬是同等的。比刚才还要危险百倍的情况,在我们的工作中并不少见。你可以选择加入我们,就像我们约好的一样;或者现在回家去,找一份平常工作,过平常的日子。” 杜云生沉默了。 一个钟头以前,一手把他抚养长大的师父被逮捕,他视作家的医馆被查封,他最重要的东西被巡防局收缴,他还能上哪去? 对了,杜沉舟说事务所的老板与政府要员熟识,如果他在这里工作,想要为杜沉舟争取宽大处理,找到那把伞的下落也并非全无可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打听到有关他父母的事。 他看向那只充当屏风的书柜,它沉静地散发出柔和的光泽,以及松木和书本特有的清香。无数灰尘漂浮在空气中,有的被书本挂住,有的向下坠落,亮晶晶的像冬天的雪花。 对他这样的年轻人来说,面对未知的世界总好过一成不变地过完一生,毕竟,未知意味着更多的变数,变数中又总是包含希望。 他苦笑了一下:“反正不管怎么选都会后悔,那就选个能让自己高兴一点的吧。” 安洁丽卡赞许地笑笑,走到房间尽头,移开右侧墙角的纸箱和木板,露出一条向下的台阶。灯光昏暗,台阶尽头的地下室散发着灰尘和霉菌的气味。 她向少年伸出左手:“欢迎加入清道夫事务所。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做好心理准备哦。” 杜云生心领神会,立即握住她的手:“我明白!对我来说,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我会珍惜机会,不断挑战自己,为公司创造价值的!” 他背书似的说出一串套话。这些台词本是为他未来的工作面试准备的。 “呃……”女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的意思是,下面有很陡的台阶。” 杜云生脸上的假笑挂不住了。 为了缓解尴尬,他问:“所以你刚才做的那些,都是为了试探我?” “嗯……差不多吧。” “差不多?” “毕竟你那副样子实在让人想欺负一下。” “……行吧。”他干笑了两声,“还有,有人要拿我威胁沉舟,是你编的对吧?” “是啊。” “那你们搞到这套房子的过程,也是你编的?” “……这个是真的。” “我要回去!” 此时,被查封的医馆门口仍立着几个穿制服的人影,寸步不移地守着这间三十多平米的老房子。 身穿青黑色制服的中年巡防官在靠内的起居室里翻找着,旁边站着两个拿笔记本的年轻人。不过片刻,原本整洁的房间就被翻得像被狂风扫过一般。 “长官,还他其他疑点吗?”其中一名新人问道。 中年男人越过散落一地的衣物和书本,拾起一本原先藏在枕头下的旧记事簿,翻看起来:“赃物没找到,倒是有一些其他的发现。这个叫杜云生的小子,好像不简单。” 一名学徒探头,低声念着记事簿上的文字:“安乐巷9-12-1号,两年前出过事的那个地方?现在那不是家裁缝店吗?” “表面上是这样。”中年人挑了挑眉毛,“跟我走一趟,我知道这小子去哪了。” 第5章 分文未赚先欠八万 地下一层有一间起居室,三间卧室和一间卫生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雪松味和若有若无的霉味。 起居室不算大,只能勉强容纳一张办公桌和四把靠背椅,桌上有台电脑,靠墙放着一台打印机和一只浅灰色的保险柜。吊在房顶上的白炽灯虽然老旧,但足够亮堂。 拐角处有一扇通向地下过道的铁门,聊胜于无的排风扇呼哧呼哧地转着,把不太新鲜的空气送进室内。 杜云生拉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下,腿上放着安洁丽卡拿来的医药箱,艰难地往自己背上抹跌打损伤膏。安洁丽卡扔给他一串钥匙,示意他把随身物件放在靠左边的那间卧室,就上楼去了。 一刻钟前,当得知自己即将工作的地方曾经发生过命案时,他手脚并用拼了命地想逃离这里,却被一把拽了回来。而导致他伤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楼上的厨房里忙活。 听说他饿了大半天,她便自告奋勇去加热中午余下的饭菜,说莫苏的手艺比饭店厨师还好,一定要要让他尝尝。 想不到那位看似不近人情的上司还会做饭,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还多了几分期待……虽然这期待在女孩端着锅跑过来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还没等安洁丽卡走近,他就闻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像是苔藓、泥土、变质的面包和酸奶混合在一起,放在砂锅里煮沸后的产物。 “快吃吧,你一定饿了,填饱了肚子才好养伤!”安洁丽卡一副期待的表情。 杜云生看向锅里,淡黄色的粘稠液体里混着一些勉强能看出是米粒的固体,上面漂浮着若干青黑色的块状物,要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剩饭,他准会当成饭店倒掉的泔水。 他默默在心里把刚给莫苏加的两分印象分又扣掉了。 “这是什么……”他看了一眼笑容灿烂的安洁丽卡,又看了看锅里的固液混合物,确信他们俩绝对有一个感官出了问题。 “莫苏中午做的奶油蘑菇烩饭,蘑菇快吃完了,我就放了一些青椒和秋葵,因为加热的时候放多了水所以我加了沙拉酱……”她心虚地瞟了一眼面露难色的杜云生,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锅里,“我第一次尝试这种搭配,味道可能会……有点奇怪……” 杜云生暗自给莫苏道了个歉,把扣分挪到安洁丽卡头上。 他很想说这东西和泔水没什么区别,但看着安洁丽卡期待的眼神,只好捏着鼻子喝了两口。不出所料地,似乎早就看彼此不顺眼的青椒和秋葵在他嘴里打了起来,他猛灌了两杯水才勉强平息这场争端。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当然,不是因为那锅泔水,是因为公车上发生的事。 “说起来,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今天大概要交代在车上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安洁丽卡。 “没什么,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 “工作?” “杜医生说他遇到一点麻烦,可能没法继续行医了。他还说你生活不能自理,又不能自保,怕有人找你麻烦,就让我们照看……呃,照应着点。”外国女孩努力斟酌着合适的措辞,“之后的一年里,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但你需要接受我们安排的工作。”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保险柜里抽出一张合同,顶头印着“委托人合同”五个字,一整页写得密密麻麻,右下角签着杜沉舟的名字,从字迹来看,确实是本人写的。 “确保安全啊……”杜云生叹了口气,“说到底,要不是他今天非要叫我出门,我根本不会遇上这种破事。” “如果我说,是有人要对你下手呢?” “对我下手?对了,不会和那个匣子有关系吧?沉舟说那是救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嘛……暂时保密,等你成了正式员工再说。” “所以到底什么人会盯上我?卖假药的?” “有可能,这件事也许和我们在查的一个叫黑蜈蚣的组织有关。四月初我们接到一项委托,说港口附近有人进行祸瘴溶液的交易,怀疑是用来做非法实验的,让我们顺手牵羊,把他们……” “顺藤摸瓜?” “对,顺藤摸瓜,把他们一锅端了。” “这不是巡防局管的吗?” “据说这次的事件和某大企业的老板有关系,政府不方便直接出手,只能给我们提供有限的线索,让我们去抓人。” “所以……你们是被推出去蹚浑水的?” “事务所不属于任何组织,也没有政治立场,不如说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呢。” “……真的不会被找茬吗。” “不管怎么样,只要和我们待在一起,你就是安全的。”安洁丽卡又变出一张纸,“来吧,签个合同。” 杜云生接过女孩递来的合同,上面写着他的工作时间、职责和待遇,以及没能完成职责需要扣除多少工资。 “呃,所以我的工作是……保洁?”他困惑地看着合同,怀疑是不是拿错了。 “想换岗位的话,我帮你和老板反馈。”女孩扳着手指点了起来,“现在攻坚、掩护、侦查和武器维护还缺人,你想换哪个?” “……我还是干保洁吧。”他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在合同上签了字。 “别太贪心啦,不管做什么都要一步一步来的。”安洁丽卡收起合同,打开了电视,“你现在还没有经验,不过时间长了就熟悉了,有什么不懂的记得问我们。” 从里面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似乎是西南地区某个沿海城镇发生了祸瘴灾害,现场一片嘈杂。 “另外,事务所能在这里干下去,靠的也就是八个字而已。” “什么?” 女孩按了几下遥控器,切换到连续剧频道:“来者勿问,去者勿追。” “什么意思?” “你是玄煌人,应该比我更懂啊。”女孩在他身边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吵得撕心裂肺的男女主角,“意思是,我们在接下委托的时候,不会关注委托人的立场和目的,委托结束后,不会关注后续的情况。也就是说,只要不损害事务所的利益和安全,我们什么都做。” “那如果有人给你们一大笔钱,要你们把我交出来,不然就把事务所砸了,你们会怎么办?” “委托也要讲先来后到啊。如果有人在我们和杜医生的合同结束前这么做,我们是不会接受的,但合同到期之后的事我们就管不了了。” 杜云生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至少接下来的一年里,他还不用担心自己居无定所。 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些都是师父争取来的,而他几分钟前还在不识好歹地抱怨,心里突然有些酸涩。 平常来医馆看病的大多都是平民,杜沉舟又不愿意多收钱,赚的那点都花在二人的吃穿用度和他的学费上了,一年到头都攒不下几个钱。 他问安洁丽卡:“沉舟给了多少报酬啊?” 他做好了听到一个天文数字的准备,但不管多少钱他都要想办法赚够了还回去。他向来是讨厌欠人情的。 安洁丽卡沉默了。 杜云生慌了神,心想一定是数额太大,师父不想让他知道,所以特地嘱咐事务所的人保密。 他正要转移话题,却见女孩挠了挠头,尴尬地说:“呃,没给。” “……啊?” “他说让你自己打工还钱。” 这铁公鸡……杜云生为刚才的感动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 “所以……我要还多少钱?” 安洁丽卡用手比了个“八”的手势。 “八千?” 安洁丽卡摇了摇头。 “八万?!”杜云生差点原地跳起来,电视里的女演员喊得都没他卖力,“也就是说,我要在你们这里赚钱,然后把赚的钱都给你们,还得倒贴?” 他心算了一下,八万文管他和杜沉舟三年温饱都绰绰有余了,更别说万一将来又出了什么情况,恐怕还得再加钱。 而且,他在这里工作,一个月也就2600文,期间有违规的情况还得扣钱,一年下来怕是连两万都攒不到,拿什么还? 这甚至只是欠款,还没算上利息! “别抱怨,这已经是打对折的友情价了,看在杜医生的份上。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们管吃管住还保护你的安全,多划算啊。”安洁丽卡无辜地眨眨眼睛。 “那如果我刚才不想入职,直接走了呢?” “你才不会。因为你不想白挨一顿打,更不可能放过一份送到手里的清闲工作。杜医生是这么说的。” 要不是杜沉舟现在被抓了,杜云生简直想打他一顿。干活还得倒贴钱,他算是上了贼船了。 不过事到如今,合同都签完了,反悔也没有意义,他索性眼睛一闭瘫倒在沙发里,听着电视里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他们吵的尽是些诸如你洗坏了我衣服、你做菜多放了一勺盐之类的破事,以前他也为这种事和杜沉舟吵过,但现在只觉得又烦又啰嗦。 要是再见到那不靠谱的师父,他一定要把对他隐瞒的那些事全都问出来。 他正越想越心烦,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安洁丽卡,你怎么又把地板砸坏了?” 他转过身,见莫苏正站在楼梯间双手抱胸看着他俩,吓得噌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安洁丽卡显然也被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关了电视:“对不起我这就去……” “先别管地板了,有情况。” 女孩只好规规矩矩坐回沙发上,像个犯了错被老师训话的学生。 杜云生疑惑,这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没注意到也就罢了,连安洁丽卡也没注意到? “杜医生让你带来的东西呢?”莫苏又看向杜云生。 杜云生指指安洁丽卡的腰包,安洁丽卡连忙把匣子掏出来。 莫苏“嗯”了一声,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用纸包着的长条形物件,收进西装外套的内袋里。 “老板,刚才车上到底什么情况,有说法了吗?”杜云生见莫苏要坐下,赶紧让出上席的位置,找到水壶给他倒水。 虽然他不太喜欢这位总是板着脸的上司,但寄人篱下,还是忍忍吧。 莫苏靠在沙发上,接过杜云生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和救援队讨论过了,先说结论。 “第一,车上的人无一幸免都染上了祸瘴,司机和五名乘客还有一名乘务员当场死亡,其他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目前正在接受隔离检查。 “第二,事故是人为的,肇事者大概率是‘黑色通灵者’,其身份和去向都未可知。” “黑色通灵者?”杜云生忍不住插话。 “能操纵祸瘴的通灵者。这样的人即使在通灵者中间也是凤毛麟角,因为祸瘴的高风险和不稳定性,全世界已知的黑色通灵者都会登记在案,但作案者很可能是并未被登记的那类。我们正在查的一个案子也和黑色通灵者有关,不能保证两者之间毫无联系。 “最后,肇事者可能会再次作案,巡防局高层应该会介入调查。” 杜云生皱眉:“也就是说,除了我以外的人全都……” 青年低着头没说话,算是默认。 “但我好像没事。” “真的,我之前给他检查,完全没有感应到祸瘴。”安洁丽卡附和。 莫苏似乎还不放心,他将灵元聚集在掌心,绕着杜云生检查了三圈,证实毫无异常后才作罢。 “确实没有问题,像那样直接接触祸瘴竟然都没被影响,简直匪夷所思。” “有能和祸瘴共存的人吗?” 莫苏摸着下巴思忖道:“有,但他们依旧是感染者,只是身体组织不会被侵蚀,我的灵元对这种情况不会没有反应。你不一样,你压根就没感染。” “或者我今天运气特别好?” “不管怎么说,你那样直接接触祸瘴非常危险,一两次没事可能只是侥幸,这种事谁说不准。”莫苏加重了语气,“以后遇到意外情况先问我或者安洁,不要自作主张。” “我知道了。” 其实就算莫苏不说,他也不会再冒这个险。当时他觉得横竖都是死路一条才敢那么玩命,现在让他再来一遍,给他十万……不对,一百万文他也不干。 “别这么说嘛,我记得他帮了你不少忙吧?”安洁丽卡立刻打圆场。 “我承认,也许在极端情况下,他确实能爆发出不小的潜力,但我不需要一到紧急关头就满脑子想着拼命的员工。真正优秀的通灵者,即使生死关头也不该孤注一掷。” “干什么这么严格,他又不是通灵者。而且在今天以前,他也只是个普通学生啊。”安洁丽卡撇撇嘴,全然忘记自己一小时前才揍了这个“普通学生”一顿。 “以前是以前,往后要经历的事,可容不得他再稀里糊涂的。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莫苏冷冷扫了他一眼。 接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你还记得事发之前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杜云生努力回忆着:“一开始祸瘴先在我周围聚集,好像要包围我,在我碰到它之后又朝四周散开,开始袭击其他人。那些人像被掐住脖子一样,然后车就失去了控制。 “我对祸瘴的了解基本上是从学校的宣传册上看来的,可能不一定准确……宣传册上说,祸瘴可溶于水,有时候也会混在水蒸气里,摄入体内或者进入伤口内会侵蚀身体组织。”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祸瘴会主动袭击人,就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 莫苏点头:“看来确实是人为操作的,而且精度相当高。” 杜云生松了一口气。此前他一直怀疑是自己的举动导致祸瘴失去控制,那他也要承担相当一部分责任,搞不好还要被当成肇事者的共犯。 根据莫苏的说法,既然连爆炸的时机这样的细节都是人为控制的,至少他可以洗清嫌疑了。 随后他又想到安洁丽卡说过的话,难道袭击真是冲着他来的? “一下车我就在事发地点附近搜查了一圈,没找到可疑人员,也没发现异常的灵元波动。他对那些祸瘴施加的很可能是远程操纵型术式,提前设置好程序,到了定好的时间,或者满足某些条件就会发动。”莫苏接着说道。 安洁丽卡皱眉:“听起来很难对付啊。” “比老板还要厉害吗?”杜云生讶异。在他看来,能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此等危机的莫苏已经是顶尖的通灵者了。 “别说我了,就是我见过的通灵者里,能达到这种水平的也不超过三个。而且他操纵的不是灵元,是祸瘴……这不仅需要极高的天赋,还需要至少三十年的修习。”青年盯着书架,越说神情越凝重。 杜云生慌了:“那万一他要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岂不是根本没办法?” “对方动机尚且不明,但应该不是想要你的命,否则你现在不可能在这里。” “可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对方应该至少四十岁了,而且不是一般人。我一个普通人,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做的? “难道他跟沉舟有仇?因为收钱少,他确实得罪过好些卖高价药的来着,但那些找麻烦的都被他揍跑了,应该没什么真本事。不过他都被抓了,我上哪问去啊……” “说起来,我们回来的时候也被人跟踪了。”安洁丽卡说。 “也是黑蜈蚣的人?是通灵者吗?” “不知道,对方很谨慎。” “先专注任务,不要掉以轻心。” 正当几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裁缝铺的门被敲响了。 莫苏起身去开了门,和门外的人交谈了几句,又转身回到会客室。 “什么人?”杜云生连忙问他。 “巡防局的人,找你的。” 有看到这里的朋友嘛T-T 如果有的话冒个泡好不好,窝补药单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分文未赚先欠八万 第6章 我真的只是路过 杜云生心里打起了鼓。 为什么找他?是关于杜沉舟的事吗?还是公车上的事故?他们是怎么知道他会来事务所的?是安洁丽卡带他下车时被人看到了,还是杜沉舟透露了他的行踪? “怎么回事?” “先过去再说。”莫苏没回答,领着他出了门。 外面果然站着两名巡防官,一高一矮,旁边还停着辆黑色轿车,正是他中午见到的那辆。他认出这是之前那名中年官差的学徒中的两人。 个子矮些的看着只有十五六岁,高些的也不过十**岁。矮个子的脸圆些,留一头卷发,单眼皮大眼睛;高个子的脸方些,留着寸头,发梢有些发黄。 见到杜云生,那名年轻些的巡防官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有些事想问他,要带他去巡防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麻烦找上门的时候躲到哪都没用,想到这里,杜云生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莫苏朝跟过来的安洁丽卡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对巡防官说:“两位,让我也一起去吧。” 高个子扫了她一眼:“长官说了,只带杜云生一人去就行。想必两位还有事要忙,我们就不占用时间了。” 杜云生求助地看向莫苏。 “去吧。”莫苏朝他点了点头,塞给他一张纸条,压低声音说,“我会让另外一个员工接你回来,有事和他联系,不要在巡防局逗留。” 他虽犹豫,却别无选择,只好上了车。 从事务所到巡防局只有大约15分钟的车程。在车上,他得知了那两人的名字,高个子叫王启,矮个子叫贺秋实。 当二人问及他找事务所做什么时,他含糊其辞,只说自己遇到一点状况,暂时借住在这里,帮忙打扫卫生。 一路颠簸过后,一方灰色大理石砌成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上面刻着“怀安巡防局”五个烫金大字。 门内是一栋两层高的建筑,外墙漆成灰白色,十分朴素,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气派。 建筑前面立着象征玄煌国的盘龙五色旗和代表玄煌政府机关义明会的绿底金纹“义”字旗。 下车后,贺秋实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走吧。” 他跟在二人身后,进了一个密闭的房间,在二人的示意下坐好。 王启坐在他对面,摊开一本册子:“本来我们找你,是想了解一件十年前的案子,不过眼下有更要紧的问题。” 杜云生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配合地点了点头。 “今天下午一点十分,一辆301路公车在滨江东路遭遇了祸瘴袭击,造成交通事故,伤亡非常严重。根据事发现场的录像,你当时就在车上,是吗?” “是的。” 贺秋实坐在杜云生对面,朝他探了探身子,双手十指交叉抵在身前:“我们已经大致了解了事件情况。检查结果出来了,司机与五名乘客和一名乘务员当场毙命,还有九名乘客被污染到重要器官,治愈希望渺茫,另外四名乘客虽然做了应急处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杜云生认真听着,不免眉头紧皱。大难不死当然值得庆幸,可这样的恶□□故,为什么偏偏就他一个人没事? 王启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问道:“但你好像没出什么问题?据我所知,你应该不是通灵者,没有抵御祸瘴的手段。” “是的,可能是运气比较好吧……”他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被祸瘴感染血液和重要器官的人,至死率高达99.3%,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贺秋实提醒道,“听其他乘客说,你近距离直接接触了祸瘴,甚至还用手去抓……这样还能安然无恙,简直不可思议。” 他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妥当,又补了一句:“啊,当然,能多一个幸存者我们自然很高兴,只是有些事情必须确认一下,希望你能配合。” 杜云生这才扫了一眼他们胸口的标志,是梅都巡防局。 玄煌国幅员辽阔,地分九州,怀安所在的州位于大陆东南方,名为璇州。而梅都是璇州的州府,同时也是玄煌的首都。 近年来与祸瘴有关的事故频频发生,各大城市基本都有独立处理类似事件的能力,作为沿海城市的怀安自然也不例外。 首都事务一向繁忙,除非波及全城的恶**件,基本都由各个城市自行处理,即使有跨市甚至跨州作案的,也是由几个事发地的政府共同协作解决,很少出现需要首都插手的情况。 杜沉舟被逮捕时他们也在,也就是说,他们是为十年前的那起案子来的,处理公车事件只是顺道。 他师父到底犯了什么事能惊动首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都一无所知? 王启见他走神,用笔杆敲了敲桌面:“你知道吗?有一种特殊的通灵者,可以操控祸瘴。我们部门已经和救援队交流过了,一致认为这起事件是一起恐怖袭击。” “这么一说,当时车上的祸瘴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一接触到我马上就散开了。” “我们怀疑这起事件和你有关,可能凶手是针对你发动袭击,但又想避免你和祸瘴的接触,又或者……你对肇事者的身份有什么头绪吗?”王启朝他抬了抬下巴。 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事务所的那几个人之外,我连通灵者都不认识,更别说这样的人了。事故发生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连着摔了好几跤,情况被控制住以后,我就去帮其他人避险了,应该有人能证明。” 贺秋实搓了搓手指,替他打圆场:“启哥,我记得有些特殊的通灵术可以施加在自己或者别人身上,充当保护屏障。当然,我不是通灵者,只是书上看来的,随口一说。” 王启看了贺秋实一眼,又望向他:“我们已经询问了还有意识的几名乘客。有人说你试图驱赶祸瘴,也有人说祸瘴是你引来的。不过,一般人对祸瘴了解甚少,他们的话不足以洗清你的嫌疑,也不足以证明你是肇事者。” 这么说来,当时祸瘴确实在他接触之后就开始乱窜,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他就是肇事者,这也不奇怪。当然,他本就无罪,只要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真实经历,洗清嫌疑只是时间问题。 “当时联系救援队的就是我,你们应该有记录吧?而且如果我是肇事者的话,为什么作案之后还要留在现场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耳语了几句,又看看坐在对面的杜云生,觉得他不像隐瞒了什么的样子,又不好直接放他回去,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沉默。 “这样吧,我们再给你做一下身体检查,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没感染。”先开口的是贺秋实,“如果感染的话,我们就联系市医院送你去隔离治疗;没感染的话,我们也需要查清具体原因。如果你是因为某种特殊体质才幸免于难的话,我们会联系灵研局,请你协助研发针对祸瘴的抗体。当然,是有偿的。” 他像背书似的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不难看出,他刚得到这份工作没多久,语气还有些生涩,尚未褪下学校里带出来的那股书生气。 灵研局是玄煌官方的通灵者机构,全称玄煌通灵研究与祸瘴灾害防控局,主要职能是培养和管理专业通灵者、负责通灵术的开发和在各个领域的应用,以及应对祸瘴灾害。 和军火和高端机械的研发一样,灵研局的大部分项目都是秘密进行的,杜云生对这个机构的了解仅限于名字和职能。 看着青年诚恳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横竖是逃不过体检了,他只好乖乖配合。 “跟我来吧。”王启站起身,与贺秋实一前一后夹着杜云生朝救援队的临时隔离室走去。 隔离室里亮着白晃晃的灯,狭长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各式仪器,虚掩的白色帘幕后放着几张板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清洁剂的味道。 一名穿白大褂的老者将灵元汇聚在掌心,手掌贴着他的身体扫过,灵元的柔光在他体表荡漾出一圈圈波纹。 半晌,老者摇摇头,意思是他的身体没什么问题,既没有感染祸瘴,也没有被施术的痕迹。 接下来的抽血、化验,跟平常的体检没什么两样。等待化验结果的时候,杜云生向两人问起杜沉舟的情况,并表示自己担心公车事件的肇事者是杜沉舟的仇人,还特意说了师父因为收费太低而被同行记恨上的事。 贺秋实拍拍他的肩膀:“这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在查了,等体检结束后,长官还有些话要问你。” 他这才想起巡防局最初找他的原因,心又沉了下来。 “沉舟现在在哪里?” “他那个案子比较复杂,已经过去十年了,而且牵扯到很多人,已经移交给灵研局处理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他不知道杜沉舟到底犯了什么罪,怎么和灵研局扯上关系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师父捅了个大娄子。 交谈之际,化验结果出来了。报告显示他的身体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没什么异常,他依旧是自由身。 贺秋实无奈地朝他笑笑:“体检结果一切正常,看样子确实是运气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长官还在等你,跟我来吧。” 二人把他领到一间看着就装潢讲究的办公室前,打开了门。 那名穿着讲究的中年官差正端坐在办公桌前,好似一尊庄严的石像。 杜云生低下头走进屋,坐在男人对面。明明他什么错也没犯,此刻却像个犯人一样。 男人双手抱胸,紧盯着他,盯到他背后发毛才幽幽开口:“十年前,杜沉舟涉嫌破坏古代遗迹,盗取重要古物,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你知道这事吗?” “听说了。”杜云生嗫嚅道,“但我觉得这事有隐情……”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辩驳,继续问道:“见过那把伞……千回百转吗?” “见过。” “关于伞的来历,杜沉舟是怎么跟你说的?” “没、没说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它的?” “四岁的时候,我掉进了一口井里,刚巧那把伞卡在井中间,不然我就掉下去淹死了。后来沉舟把我从井里拽出来,把伞也拿出来了。” “还有呢?你为什么掉到井里?” “不知道,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杜云生被盯得背后发毛。 “如果真如你所说,伞卡在井中间,那应该很难移动才对,他把它拿出来干什么?” “好像是因为,我被救出来之后一直抓着伞不放,他只好把伞也带上了。”他努力斟酌着措辞,尽量让杜沉舟显得不是那么可疑,同时不至于让自己受到牵连。 “杜沉舟有拿它做什么吗?” “伞一直放在我房间,没见他干什么。” “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你师父可要吃点苦头了。我记得灵研局那边有不少擅长拷问的人才。”男人忽然凑近他,目光如炬,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说的都是实话。” 杜云生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把他记得的事全都说了。万一他和杜沉舟的口供对不上,最后两个人都得倒霉。 当初他年纪尚小,即使和那起案子有所牵扯,巡防局也会对他宽容些,如今不同,若是在这种事上有所隐瞒,保不齐马上就要去陪师父了。 男人没再追问,只是用手指敲敲桌面:“你知道那口井在哪里吗?” “我没印象了……只知道是山里。” “山里?梦柯山确实有几口古井。” “梦柯山?”杜云生疑惑,不明白男人为何突然提到这个地方。 男人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平静地解释道:“千回百转原本保存在梦柯山决明峰,在百窟崖的81号洞里。” 梦柯山位于怀安城西郊,离医馆大约三个小时车程,但他从未去过。 此山占地近一万公顷,是很多珍贵药材和菌类的产地,历朝历代都有不少关于它的诗文和怪谈。 之所以会产生怪谈,是因为位于山区西北的决明峰自六百年前的元昌时代起就被层层封锁,禁止进入,久而久之便越传越玄乎。 说起来,这地方与元昌时代的开国女帝吴朗月有着不小的渊源。 吴朗月谥号昭明皇帝,她出身寒门,却得忠臣良将辅佐,凭借一身炉火纯青的通灵术和过人的谋略除掉了篡位的异国掌权者,结束了近二十年的分裂和动荡。 但她晚年骄奢淫逸,试图寻求长生之法,同时搜罗各色奇珍异宝和通灵法器,命人在决明峰的石壁上凿了一百一十一个洞窟,把搜罗来的东西全部装入石棺,置于洞窟之内,派重兵层层把守。 由于石壁过于陡峭,加之其中一些法器材质较为脆弱,还有一些存在伤人风险,所以政府并未对现场进行发掘,而是让人就地保护起来。 杜云生怎么也想不到,陪伴自己十年的那把伞竟然是其中之一。 他越发确信杜沉舟的身份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而且对他隐瞒了很多重要的事。 “沉舟现在在哪里?”他问。 “杜沉舟的案件现在是灵研局在处理,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之后不会再过问。” “会判多久?” “少则八年,多则二十年,具体看那边的态度。他情况比较特殊,严重的话,判死刑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死刑”两个字,杜云生脑袋里轰的一声,双手触电般阵阵发麻。 如果说之前看见杜沉舟被捕的时候,他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那此刻便是有人在严冬时节将他扔进了冰封的湖中,任他怎样挣扎都无法靠岸。 “怎么会……要是偷伞的另有其人,他对那把伞的来历毫不知情呢?为什么判得这么重?” 男人用一种困惑与诧异交织的眼神看着他:“不知情?六百年来决明峰一直都是禁地,有专人把守,而千回百转作为禁术法器,本该被封存在石窟里,永远不见天日。你真觉得一个寻常医生会跑到那种地方采药,还碰巧捡到了那把被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的兵器?” “这是机密吧?告诉我真的没问题吗?” “千回百转已经交由灵研局保管了。你是和案件有关的人,有必要知道细节。” “危险品……怎么会?我把它放在床下,放了十年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单独一把伞当然没什么,但如果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它所吸引来的能量可以摧毁一座城市。” 杜云生低下了头。 虽说杜沉舟有时候让人头疼,对他的事不够上心,但平心而论,他绝对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从没干过什么亏心事。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心术不正”呢? “您的意思是,沉舟打算拿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却没法把话说完。 男人的表情依旧平静:“具体原因要看巡防局调查和问话的结果。” “您说伞是从决明峰被偷出来的,可为什么会掉到井里去?” “根据我们的调查,可能是他逃离现场的时候撞上了看守,情急之下把伞藏在井里,自己到别的地方躲避,等看守离开以后再回去取伞,刚好你在这个当口掉进井里……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他把你救了出来,收养了你,可能是良心发现,也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不对。不是这样的。 如果杜沉舟偷伞是为了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又何必留一个素不相识的四岁孩子的性命,又为什么在被问罪时承认得那样干脆? 于是他问了和杜沉舟一样的话:“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查出来?” “他作案后立即潜逃了,没有留下任何实在的证据,我们也是最近才开始重新调查,通过一些蛛丝马迹确定了作案者的身份。不管你怎么想,这件事都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杜云生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才问:“还有事吗?” “暂时没有了。” “暂时?” “杜沉舟的案子没什么疑点了,至少他的行动轨迹和作案方式都很清晰。现在的关键是301公车事件,事态刚控制住,肇事者去向不明,如果我们这边的调查有进展,还会再联系你,希望你能配合。 “我们现在正忙着调查,实在抽不出人手送你回去,你自己注意安全。另外,如果想起什么跟案件有关的细节,也要及时和我们沟通。” “我知道了。”杜云生向他微微一欠身,走出办公室,又与王、贺二人道了别,走出巡防局的大门。 在他的视线之外,两名巡防官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状若无事发生,目送他渐行渐远。 第7章 有脏东西? 天色有些暗了,行道两侧亮起了灯,街对面的居民楼里响起菜倒入油锅的呲呲声,飘出阵阵香气。 杜云生摇摇晃晃地走着,好像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水泥地上,随着他前行的步伐,影子逐渐分裂成一深一浅的两个,而后重新合为一体,循环往复。 十年,杜沉舟从未和他说过一星半点的真相。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在犯下如此罪行后,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安然度日,甚至在预料到自己即将被捕之际,还有闲心思为他打点好未来。 杜云生忽然觉得自己离杜沉舟很远。 他熟悉杜沉舟的声音、表情、口味的偏好、写字的笔迹、号脉的手法,甚至思考时习惯性的小动作,但他对杜沉舟的过往一无所知。 更可悲的是,他连自己的出身都不知道。 自打记事起,逢春医馆便是他的一切。 而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离他而去,不会再回来了,就连那把陪伴他十年的伞也不再属于他了。 他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稀里糊涂被风吹到某个地方,稀里糊涂落地生根,又稀里糊涂被连根拔起。没人问过他想长在哪里,也没人问过他想不想离开。 不远处穿来阵阵喧闹声,放学的孩子们被父母牵着手往家的方向走去。随着开门声不断在楼道内响起,亮灯的窗口渐渐多了起来。 白发少年抬起头,电线和晾衣绳在他头顶交织成一张大网,将深蓝的夜空割成若干碎片,灯光与炊烟都笼在其中,白亮的星子在网的空隙间闪烁。 怀安城有数百张这样的网,他从其中穿行而过,却不再为之停留。 如今,他唯一可去的地方,似乎只有那家陌生的事务所了。 杜云生在周围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接应的人,于是在一家杂货铺租了电话联系那个号码,打了几次都无人接听。 正在犹豫该不该回巡防局的当口,他无意间瞥见巷子的角落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目光一瞬间和他相触,又迅速避开。尽管天色昏暗,但他能看出那人明显在躲着他。 难道是有人跟踪?他心里打起了鼓,快步朝着人流涌动的大街走去。可那种异样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一直若即若离地挂在他身后,他越走越感觉背后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上爬一样。 由于他的相貌异于常人,走在路上时不时就会有人好奇地看他一眼,但被人扫一眼和被人一直盯着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属于后者。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心理因素,但经过公车上的事故,小心一点总没错。他停下脚步,仔细感受那道视线,可隔着人群,他既感觉不到那目光是否包含恶意,也没法确定对方和自己的距离。 到底是什么人?是下午的跟踪者吗?还是在车上袭击他的人?又或是仍旧怀疑他的巡防局? 不能就这样回去。如果跟踪的人真的和公车事故有关,就这样回去必然会给事务所带来麻烦。 事务所的两人都说过,作为经验和能力有限的普通人,遇到意外情况应该首先向专业人士求助。想到这里,他调转方向,一路飞奔折回杂货铺,拨通了安洁丽卡塞给他的电话。 大约过了三四秒,电话里响起一阵电流声,随后那头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 “您好,请问找哪位?” “是我。” “云生?结束了吗?!你现在——” “嘘——我遇到点事。我没见到接我的人。” 据说有些通灵者能收集电子设备的数据,他希望安洁丽卡能明白他的处境,又怕跟踪者意识到他发现了自己,导致他们错过和案子有关的线索,只好说些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会?我们跟他说好了在巡防局对面等你的啊。”女孩配合地压低了嗓音。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那家伙不是我们中间最靠谱的,但遇到危险肯定是跑得最快的。” “哈哈,那就是我要出事了。” “发生什么了?” “就是……你下午说的……” “你别担心,先往人多的地方走,我马上去找你。”安洁丽卡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哪里等你?不用回巡防局吗?” “不用。你知道甘醴湖怎么走吗?” “知道。” “十五分钟后,进门第一家餐馆见。”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杜云生心里有些忐忑,虽然安洁丽卡让他不用回巡防局,但他尚且无法完全相信事务所。 甘醴湖是巡防局附近一个临湖而建的公园,位于市中心。无论季节,这里总有大量游客来来往往,还有不少住在周边的老人喜欢在湖边散步钓鱼。 走了大约十分钟,他就看见了公园大门处的石牌坊,牌坊两侧挂着两串红彤彤的圆灯笼,映着门头的“甘醴湖公园”五个烫金大字,格外显眼。 他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可是走到天色完全暗下来,那种异样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两人约定碰头的地方是一家名为“海角落日”的小餐厅,菜式普通,价格也不算实惠,但南洋乡村风格的装潢别具一格,会在这里消费的基本都是些有钱有闲的外地人。 时值傍晚,门口的香樟树上缠着暖黄色的灯球,霓虹灯的招牌上是克莱顿语的店名,颜色不断变幻,照得行人的面容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紫。 杜云生咽了口唾沫,整理了一下连帽衫的领口和衣摆,低头走进餐厅。 尽管除了服务员以外,整个餐厅里没人在意他的到来,但挂在门上的风铃响起的瞬间,他还是感到一丝局促。 他在这家餐厅里,未免过于格格不入了。 餐厅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有十来张小圆桌和两张大长桌,地板是实木铺成的,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吱嘎声。吧台后面的橱柜里满满当当地摆着六排一看就很贵的进口酒水,古朴的唱片机里传出悠扬的小提琴声。 这会儿刚好是饭点,餐厅里座无虚席。环顾半晌,他总算在左侧靠墙的角落找到一张空着的小桌。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催促点菜的服务员,他坐下来观望起餐厅里进进出出的顾客来,想象自己是个明察秋毫的侦探,凭借面相、穿着和声音猜测他们的年龄和性格,借此打发时间。 或许是因为昏黄的灯光,或许是因为暧昧的音乐,又或许只是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没过几分钟他便昏昏欲睡。 在他的头快要撞上桌角的当口,有人敲了敲桌子。 他抬起头,只见到一个穿着咖啡色连帽衫和白色短裤的背影朝门外走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从身高和走路姿势辨认出那人的身份。 隔着玻璃门,杜云生看着安洁丽卡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如果只是来接他回事务所的,为什么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正当这时,他瞥见手边的桌号牌下露出半截纸条。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出门右转沿行道直走”。 只有这么一句话,没有其他符号,对方也并未给他其余的指示,也就是说,他只要照做就行了。 这样想着,他收起纸条,开门出去了。 餐厅出门右转大概一公里处有一片林子,林子里有一条小道,几座凉亭,平常除了钓鱼的没人来这里,确实能为他们创造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才刚认识没多久,但他相信安洁丽卡一定会解决问题。 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夜晚的公园依旧人声鼎沸,只有滨湖的林荫道上空旷无人,几盏昏暗的草地灯稀稀落落横在林间,不时闪烁着。 也许是因为不常有人来,林子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了,香樟、玉兰树和野灌木恣意交错着枝干,长到膝盖的野草几乎把砖石铺成的道路淹没,初夏未至,草地里已经藏匿了好些蚊虫,有些撞在他身上,有些擦着他的脸飞过去。 带着水汽与泥土腥气的风从湖上吹来,把林木的枝叶晃得沙沙作响,不知什么鸟在黑压压的树冠上滴滴地叫着。 若不是知道安洁丽卡就在附近,他断然不敢走这条路的。 尽管如此,在林子里走夜路也着实难熬。才不到两分钟,杜云生却感觉已经过去一个钟头。 正当他怀疑计划是否能够成功,想要回到大路上时,忽然听见右后方传来一阵鞋底与落叶摩擦的嚓嚓声,声音相当急促。 紧接着,沉寂的林中响起一声怒喝,有什么东西被一拳击飞,随后传来的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周围的树木应声抖了几下。 杜云生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听到女孩疑惑的声音:“怎么是你?” 第8章 骂谁脏东西呢 杜云生循声回头,借着地灯昏暗的光线,看见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仰面倒在地上,头上粘着落叶的样子有些滑稽,旁边还倒着个黑衣人,大概腰和腿受伤了,怎么都爬不起来。 少年留着一头微卷的短发,戴了一对造型简朴但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黄铜耳环,此刻正吃痛地咬着牙,捂住腹部,表情颇为不满。 “嘶,吉娃娃,你下手之前不会看一眼啊!嘶,好疼……这算工伤!赔钱!” “我要是再慢一点,那个人就跑了。”安洁丽卡扯着少年的后领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不是去接人的吗?怎么在这里?” “姓莫的不是让我盯着他吗?”少年疼得龇牙咧嘴,他勉强站直身子,一边抽着气一边嫌弃地拍打T恤和短裤上的落叶和沙土,“我这身衣服可是在穗津最好的裁缝铺定做的,弄坏了你打算怎么赔!” “他让你直接把人接回去,没让你玩捉迷藏!” “谁玩捉迷藏了?我这叫钓鱼执法。这小子经历了祸瘴事故还能一点事没有,现在黑蜈蚣肯定已经知道了,正四处找他呢。”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倒在地上的另一个人。 那是个穿黑衣服的瘦高个,疼得蜷成一团连连抽气,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啊啊”声。 “嘁,竟然是个哑巴。”少年不屑地踹了黑衣人一脚。 “用你的能力问问?” “这就是个小喽啰,我才不想浪费——” 安洁丽卡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打断了他的话。 少年的脸立即皱成一个苦瓜:“疼死了快松手行行行我听你的行了吧!” 女孩松开了手,少年不情不愿地走到黑衣人面前,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向对方眉心,蓝色的光晕在他指尖亮起。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好吧,你偶尔也能给出点有用的建议。看样子今晚又要加班了。” “怎么了?” “他们一共有三个据点,其中有一个是负责违禁品制造的,我们已经捣毁了,还有一个接头用的大据点。这个人隶属的据点负责伪装和运输货物,是得好好查查。” “这是黑蜈蚣的人?”杜云生问。 安洁丽卡点头:“是,但不是下午跟踪我们的那个。”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跟踪者?” “这位是……”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向少年。 “你不是我们的任务目标吗?怎么,她没跟你介绍我?”少年指着安洁丽卡,语气里分明带着刺。 “他是杜云生,事务所的新人,也是我们保护的目标。” “不是吧,这种人也能通过考核?”一听说杜云生也是员工,少年再也不掩饰语气中的不满。 “好啦,我不该动手的,你的衣服要是坏了我帮你补,行吗?”安洁丽卡像哄小孩似的劝他。 “谁稀罕你做的破玩意!” “不要就不要,反正不是我的损失。” “等下,”杜云生没心思参与吵架,他更关心自己的安全,“所以下午跟踪我的人怎么办?” “我会和老板说的,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调查,你不用担心。”安洁丽卡这才想起介绍少年的身份,“这位是神乐川时雨,扶桑人,事务所的员工,一年前入职的。他就爱挑毛病,别管他。” 神乐川?杜云生愣住了。那不是经常在新闻上出现的、与天照院和百鬼门并称扶桑御三家的政界名门吗?为什么这种家族的人会来到玄煌,加入这样一家事务所? 而且,少年的玄煌语说得很好,若不是安洁丽卡的介绍,完全看不出他是外国人。 “前辈你好,我叫杜云生。刚才的误会是我造成的,实在对不住,希望你别见怪。”他学着电影里看到过的扶桑公司职员的模样,毕恭毕敬地朝少年伸手,希望矛盾能在此中止。 可名叫时雨的少年并不买他的账,清理完衣服上的灰尘就把手抱在胸前:“别套近乎。你害我白挨了一顿打你知道吗?要不是你们多管闲事,我早就一个人把问题解决掉了!” “呃,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没想到碰上个硬茬,他有些慌了。 “我是什么?可疑人员?嫌疑犯?” 此时大路上有人听到林子里的动静,正探头往这边看。 杜云生只想赶快结束这毫无营养的对话,回事务所去,时雨却不依不饶,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这样吧,你给我磕三个头,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怎么样?” “前辈,衣服坏了我可以赔你,继续在这里耗下去,丢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脸。”见时雨越发咄咄逼人,他也理直气壮起来。 “瞅你那土鳖样,赔得起吗?”时雨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不屑地哼了一声。 “云生,不要和他计较了,我们回去吧。”安洁丽卡拉住他的袖子,“你下午不是做笔录了吗?如果想到什么,我们和老板一起讨论一下。” “是啊,回去吧,正好我有点累了!”杜云生跟上了安洁丽卡的步伐。 走出两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补了一句:“‘智慧的陆地人从不与岛民争论’,趴地上玩泥巴去吧,矮冬瓜。” 他故意用一句克莱顿的古代俗语来嘲讽对方。 “岛民”是大陆三国居民对非大陆居民的称谓,用来指代扶桑、尼瓦萨和薄暮群岛等岛屿地区的人。在刻板印象中,这些地区的人普遍野蛮而愚昧,因此这个称呼也带着贬低的意味。 “你——”时雨显然被惹毛了,抬手想打他。 “你还要加班吧?赶紧把抓到的人送到委托人那儿。”安洁丽卡白了时雨一眼,径直走到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前。 杜云生之前没怎么见过民用轿车,新奇地绕着车身看了两圈。自从海上的祸瘴污染再次泛滥以来,石油价格暴涨,连乘坐公车的费用都翻了倍,一般人可没有条件天天开车出行。 眼前的轿车身形狭长而扁平,是时下较新的款式,却已有不少污渍和刮蹭的痕迹。车头的金属标上刻着“朝阳牌”三个字,车牌号是XU02-A1556,XU02代表的是璇州怀安城。 “这是事务所的车吗?”他忍不住想伸手摸,又怕把车刮坏。 安洁丽卡“嗯”了一声,打开车门示意他上去。 “等下,谁来开?” “当然是我啊。”女孩似乎全然不在意他的问题,坐到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擎。 “……你有驾照吗?”他又问了一遍那个一直没能得到解答的问题。 “不上来的话我就自己走了哦。”安洁丽卡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盘。 和结实沉重的巡防局轿车和火柴盒似的的公车不同,坐在民用轿车里面,可以清楚地平视窗外的景色。 车辆行驶带起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带着草木的气息,还有春末残留的微凉。他靠着车窗,闭上眼,任由风滑过他的脸颊与额前的碎发,拂去纷乱的思绪和一身的疲惫。 街道两旁的树木和灯火向后退去,西天的最后一抹霞光隐没在楼宇之后。 如同归巢的倦鸟略过天空一般,忙碌一天的人们穿行在被夜幕与华灯拥抱的怀安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骂谁脏东西呢 第9章 乐观主义者、悲观主义者、我 事务所的灯亮着,莫苏已经重新做好了晚饭,见他们回来了,问:“怎么样?时雨去哪了?” “他又抓到一个黑蜈蚣,确认了一个据点的位置,准备潜入,我们等消息就行。”安洁丽卡换了鞋,一头倒在沙发上。 “不要放松警惕。云生,巡防局问你什么了?” 一提到巡防局,杜云生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先是那两个见习巡防官问了我事发时的情况,还给我做了身体检查,结果一切正常,然后他们的长官问了我一些跟沉舟有关的事,就放我走了。” “对了,那几个巡防官,都是梅都来的。”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莫苏侧过头,似乎在仔细思考:“怪事……虽然事故可能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手法也确实恶劣,但这种程度的事还不至于让首都着手调查。能惊动首都的一般都是波及上百、上千人的恶**件,甚至直接袭击政府的……” “难不成是新首相定的规矩?”安洁丽卡问。 “新首相就任后颁布的法条,我们在学校都背得滚瓜烂熟了,没听过这样的规矩。”杜云生摇头。 他们说的这位新首相是个名叫梅傲雪的年轻人,今年三月份刚刚坐上玄煌的第一把交椅。 据说那人是梅都通灵者世家梅氏的公子,生得样貌俊秀,一表人才。 杜云生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神情严肃,双耳戴着象征梅家的金蕊白梅红流苏坠,眉眼间凝聚着一股剑芒般的锐气,又被略遮住眉毛的刘海收敛几分。 比起一国元首,那模样倒更像一位初入官场的富家公子。 六十年前,身为前朝官方通灵机构“天机阁”首席大臣的龚秉正联合早已对皇帝心存不满的禁卫军包围皇宫,逼迫皇帝退位,不费一兵一卒夺取政权。 龚秉正并未称帝,而是作为玄煌国第一任首相建立了管理国事民生的中央机构——义明会,而原本执掌生杀大权的皇帝,则成为了他们的代言人。 由此,玄煌作为大陆三大国中最后一个步入现代社会的国家,结束了长达六百多年的封建时代。此后的每一位首相都是由义明会票选而来的,世袭制不复存在。 人们都说梅公子年少有为,胆识过人,才二十一岁就被十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一致推举为首相,放眼全世界也称得上最年轻的。 可杜云生每每看到那张照片,总是感到很不自在,不知是因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还是因为左眼眼角那颗泪痣,他总觉得青年眼中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莫苏咳嗽一声,把话题拉了回来:“先不说这个,杜医生怎么样了?” “我已经尽力在帮他说话了,可是他们说,沉舟的案子现在是灵研局在处理。” “那个案子被转给灵研局了?” “是的。还有,其实……沉舟被捕的时候我就在现场,看到了今天审我的那几个人,也许他们调查公车事件只是顺便?”可他转而又想,首都连一般的祸瘴事故都不会插手,却要派人亲自调查他师父的案子,怎么也说不上是好消息,“……沉舟的事情真有那么严重?问我话的人说,如果情节严重的话可能要判死刑,是真的吗?” “现在管事的是灵研局,你想再多也没有意义。杜医生应该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了,他说他那边的情况不用我们操心,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我知道了。”杜云生心不在焉地应着,思绪明显飘到别处。 白天发生的事一件件在脑海中回放。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个念头——要是当时死在车上就好了,那样,他就不用面对这些麻烦事,也不用体验被蒙在鼓里的煎熬。 “愣着干什么?”莫苏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在想白天的事。” “想知道是谁袭击了你?还是想知道你师父遇到什么事了?” “都有吧……” “想知道就自己去弄明白。” “自己?我一个人?” “还有我们。”安洁丽卡举起手。 “我当然想知道了!”杜云生拍桌,“我还想早点见到沉舟,还想知道他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莫苏点头:“那就赶紧吃饭休息。我们不可能时刻保护你,作为事务所的一员,你得尽快熟悉常用的防身手段和关于灵元的基础知识。” “可是,我不是通灵者啊?”杜云生抬起头。 “现在不是不代表不可能是。况且,就算你真的没有通灵的才能,提前摸清对手灵元的类型和特性也可以规避很多不必要的风险,在一些特定情况下,甚至可以利用对手的通灵术牵制他们。我让你留在这里,可不全是因为杜医生的委托。” “那是因为——” “别问那么多。从明天起,跟着我训练。” 安洁丽卡一听到莫苏要给杜云生训练,立马来了精神,跑去地下室抱了一大堆东西上来。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这是我给云生写的考核报告,这是训练日程表和值日表,还有这个,”她激动地把一堆叮铃咣啷的玩意塞到杜云生手里,“给你准备的水杯和医药包,还有武器和手套,快看看合不合适!” “时候不早了,先吃饭吧。”莫苏试图阻止过于热情的女孩。 “是哦!我下午做的菜呢?我去加热一下!” 莫苏还想说些什么,但安洁丽卡已经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不一会儿就把一锅冒着泡的东西端上了桌。 杜云生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闻到那股仿佛咸肉干、苔藓和烂抹布被炖在一个锅里一般的味道了,对这味道的恐惧甚至超越了死亡。 莫苏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那张雷打不动的扑克脸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那东西咽下去,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沉稳,可杜云生分明听出其中带着几分不满:“安洁,你往里面放了什么?” “呃……青椒、秋葵,还有一点沙拉酱,我想尝试一下新的搭配。” “想法很好,下次别放了。”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杜云生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不得不说事务所的条件确实挺不错,至少淋浴室有热水,不像在医馆时,洗个澡还要提前烧几壶水,床铺柔软的触感也不同于医馆那张吱嘎乱响的破床,可全然陌生的环境却让他有些恍惚。 八个小时以前,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毕业生,唯一的目标是找个像样的工作,然后混吃等死。他原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很久。 现在,他的监护人违法被抓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而他刚刚死里逃生,要一边工作一边训练,攒够委托所需的八万块钱。 排风扇吱呀呀地转着,把昏暗通道里的冷风和屋里热腾腾的烟火气搅到一起,融入呼吸之间。 头顶的白炽灯光不时闪烁,邻人的笑骂声与酒杯的碰撞声透过混凝土墙壁传来,灯光竟也染上几分醉意。 今夜一切安好,只是一个与昨日或明日无二的平静夜晚。 同样的月色中,一个瘦弱的身影在曲折的巷子里奔逃。 她身后紧追不舍的,是几个手握钝器的彪形大汉。而她怀里抱着的,是一只盛满黑色液体的玻璃瓶。 原本狂奔不止的身影猛然停住脚步,面前是一堵高墙。 “继续啊,不是挺能跑的吗?”手持钢管的男人嘲弄地笑道。 “把货交出来,饶你一命。”一名头戴宽檐帽、身着风衣的男性走上前,其他人纷纷配合地给他让道。 惨白的月光从阴云间洒落下来,他脸上的刀疤清晰可见。 少女不为所动,冷笑着用异国的语言骂了句什么,把玻璃瓶砸在地上。 在清脆的碎裂声中,一道漆黑的绳索凭空出现,牵引着她跃向高墙的另一边,融入沉沉夜幕。 第10章 欲练神功先学打牌 这一晚杜云生睡得不是很好。 白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的神经一时还放松不下来,加上他习惯了医馆那张吱嘎响的木板床,换了张没声的,反倒不适应了。 过去他一人住间屋子,衣服和生活用品随处乱扔,现在和上司住在一起,自然拘束了不少。 而且他总觉得莫苏连睡觉时都在盯着他,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 他一失眠就爱胡思乱想,从天南想到海北,从公车上的事故想到医馆被查封的事。 从昨天下午开始,巡防局的那帮人肯定一直在他房间里进进出出翻箱倒柜,把他珍藏的手□□型和连环画全都丢在地上。 只是普通的连环画倒也罢了,可他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里藏着一本黄书,是背着师父偷偷买的,要是被人看见,他本就不怎么样的名声可算是彻底毁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仿佛身下铺的是烙铁,直到凌晨才有了些睡意。不睡着还好,这一睡着他就做了噩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那辆公车上,司机和乘客还是白天见过的那些人。 只是他刚坐下,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就颤巍巍看向他,黢黑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愤怒。 “就……就是他……”她张开不剩几颗牙齿的嘴,低声喃喃道。 周围的乘客纷纷循声望向他,壮实的男人提起了脚边的折凳,疲惫的女人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就是他!就是他害死的我们!”那老太太尖声喊道。 霎时间,车上的乘客全都向他涌来,雨点般的拳头、巴掌和棍棒全都落在他身上。 他招架不住,又无路可逃,想出声辩驳,声音却被叫骂声和踢打声盖住。 不止过去多久,周围的叫骂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他抬起头,看见了和白天时别无二致的场景——黑雾在车厢内肆虐,而那些人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身着西装的青年用燃烧的刀刃扫开黑雾,径直走到他面前,抓着领子把他提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闹出这么大动静,你本事可真不小啊……”青年露出令人胆寒的微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玩得开心吗,杀人犯?” 他脑袋里轰的一声,甚至都没来得及分辨眼前的人到底是谁,条件反射地朝着对方的脸一通乱打。 青年吃痛地松开手。他惊醒了,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松了口气,伸手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却什么也没摸着。 窗外的阳光未能如他所料照在脸上,他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这里不是医馆,医馆被查封了,他现在住在事务所的地下室,今天是他正式工作的第一天…… 时钟里发着荧光指针的指向七点十分,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三下五除二穿好外套开了门。 方才被打的那人正板着张扑克脸在门口看他,他险些撞到对方身上。 “不继续睡了?”青年挑眉,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看着他。 刚才那些难道不是梦?他真的打人了?打的还是他上司? 杜云生一阵头晕目眩,说了句“对不起老板我睡过头了我现在就去工作”,然后一溜烟钻进洗手间。 卫生间灰绿色的地砖微微发黄,散发着霉菌和藻类滋生的怪味。 洗脸台上方的镜子边缘有些破损,镜面下端和水龙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水渍。 镜子里那张脸依旧毫无血色,乱糟糟的白发挡住了呆滞的目光,却挡不住眼底的乌青。发白的嘴唇随着牙刷搅动的机械动作蠕动,泡沫混合着唾液和牙龈渗出的血从嘴角溢出。 他忽然有些想吐。 工作第一天就睡过头,还在睡梦中骂了来喊他起床的上司,要不是有杜沉舟的委托在前,他非常确信自己在踏出房间的那一刻就会被炒鱿鱼。 时雨还没有回来,安洁丽卡也出去了,会客室里只有莫苏一人,仍旧穿着那身西装,正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看他的新员工考核报告。 上司瞟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报告上:“迟到14分钟,扣50文。早饭在锅里自己拿,吃完跟我去训练。从今天开始,洗碗和打扫卫生就由你负责了,做饭也要学。” 杜云生准备了一整套长篇大论的解释,诸如自己刚到新环境不太适应,太紧张了睡不着,乃至求莫苏给他换个房间,可莫苏轻飘飘的一句话把他的胡思乱想全部打散了。 他点了点头,机械地走进厨房。 被油烟熏得发黑的铁锅里躺着一个白面馒头和一个吐了黄的煮鸡蛋,还冒着热气。 不敢多耽搁,他捏着鼻子吃完早饭,猛灌了几口水就飞快地跑回会客室。 “跟我来吧。”莫苏面无表情地把报告卷起来,领他下了楼。 与起居室一墙之隔的,是一间训练室,一扇木门连通着两个房间。训练室的装潢相当简单,墙面没有刷漆,灰色的水泥和交错的电线暴露在外,地面被羊毛毡的地毯覆盖,屋顶悬着一盏白炽灯。 靠门的墙角放着练习用的器械,有木质的枪、棍、长刀和短刀,还有一块约一人高的黑板和两个训练桩。莫苏拉过那块黑板,示意他就地坐下。 “被试身体素质较差,心理素质一般。面对突发情况选择以较为保守的方式应对,如转移话题,撇清关系。但当事情持续朝着超出预期的方向发展时,被试的态度变得急躁,行为也更为激进。这是你的入职测试评估。”青年面无表情地复述着安洁丽卡写的评价。 杜云生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早知道自己昨天热血上头的举动会被记录下来的话,他怎么说也该更冷静些才是。 莫苏没在意他的反应,直接切入正题:“言归正传,你现在的处境不算安全。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从今天起的三个月内,你需要熟记通灵术的运作原理和类型,并且每天进行体能训练。三个月后,如果你有成为通灵者的资质,就开始练习通灵术,没有的话就继续练习防身术。” 虽然对自己的能力不抱多大希望,但是既然存在成为通灵者的可能性,他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你平常看传奇小说吗?”莫苏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看、看过几本。” “那你应该对通灵术有些了解吧?” “书里光写了招式,也没写招式是怎么来的啊!” 杜云生没敢说,其实他看过的传奇小说都描写了通灵术的修炼过程,虽然大概率是杜撰的,但确实花了不少篇幅,只是他一心想看打戏,把不感兴趣的全跳过了。现在想来,竟有几分后悔。 青年无奈地闭上眼,在自己眉心掐了一下:“所谓通灵术,是一种将自然能量转化成人的身体能量,再构建出各种术式的术法。 “灵元是构建通灵术所必须的材料。它由自然界中普遍存在的‘初元’转化而来,经过有意识的过滤和提炼后,在人体内沉淀、转化,成为身体一部分。” “啊?什么过滤?什么提炼?什么沉淀?”杜云生瞪大双眼。他化学一直学得不怎么好,一听到相关术语就头大。 “先讲个故事吧。”莫苏清了清嗓子,以平稳的语调开口,“三千年前,人类还处在刀耕火种的时代。他们探索脚下的土地,观测头顶的天空,以有限的认识解释所见的万事万物。 “那时的生产力十分有限,农具都是石头打磨的,作物产量也不比现在,还要面临频繁的旱涝、虫灾和火灾,面对着严酷的自然环境和,人们束手无策,于是,他们把希望寄托到了所谓的‘神’身上。” “这个‘神’,其实是某种肉眼不可见的能量,也就是初元,对吧?”杜云生接话道。 这段历史在世界各地的远古壁画上都有记载,课本中也提到过,因此他还算熟悉。 莫苏被抢了台词,愣了片刻,点头道:“不错。世间万物都在不断运行,彼此之间发生反应,并且在运行和反应的过程中产生能量。这种能量被称为‘初元’。”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黑板四角画上大大小小的石块和植物,还有代表火焰和闪电的图形,又在中央画了个小人:“作为诞生于自然界的生物,人的体内也有初元存在,通常生成于五脏之中,会对自然能量产生感应,这些脏器被统称为‘灵灶’。 “初元没有实体,但能被人感知和接纳。经过一定的练习,在体内精气运转的过程中,可以有意识地让初元聚集在灵灶内,让它转化成具有实体的灵元。 “最初,祸瘴还没有污染水土,灵元被用来对付天灾和野兽,也被用来治疗疾病,或是提高庄稼的产量。在人们的生存需要大致得到满足后,灵元开始被投入战争,众多通灵世家和通灵流派在各国产生。 “历前20年,额勒歇尔的一支船队向南海远征,把祸瘴带回了大陆,并用它作为武器,向玄煌、克莱顿和贝洛亚泽米亚三国同时发动战争。战争失败后,额勒歇尔的国土被瓜分,但残留的祸瘴遍布整片大陆。人们发现灵元能够抵御祸瘴,又用它来净化被污染的土地和水源。 “直到上世纪初,祸瘴的威胁才基本消除,灵元也就此失去用武之地,成了达官显贵们取乐的工具。二十年前,随着祸瘴再次泛滥,地位江河日下的通灵者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 “故事呢?”杜云生托着腮帮子问。 “……讲完了。” 少年有些失望,拖长声音“哎”了一声,说:“你这不是故事,是通灵发展史摘要,历史课都讲过了。” 莫苏挑眉道:“杜医生说你历史课在写其他科目的作业,每次考到这段你都错得离谱。” “我好歹看书了!”杜云生据理力争。 好吧,他果然不该对这位无聊上司的故事有什么期待。 无聊上司并没有被他的反应打击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只两掌大的木盒,打开盒盖,把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纸牌和涂了颜料的竹签倒在地上。 纸牌有两种,一种是长方形,上面印着外形略有些区别的法杖,法杖顶端缀着颜色各异的晶石;另一种是正方形,上面印着不同的图形和箭头。 杜云生好奇地端详了一阵,拿起一张带着绿色晶石的法杖牌:“五九牌?” “会打吗?”莫苏一边整理纸牌一边问。 “不会,只看邻居打过几次,牌太多了记不住。”杜云生摇头,“这跟通灵术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五九牌吗?” “因为花色代表了五行和九种气象?” “五九牌的全称是‘五行九式牌’,牌面的花色代表了灵元的五种属性和九种术式,最初是用来辅助通灵初学者理解术式的,后来慢慢演变成一种民间的娱乐项目。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起源已经无法追溯,不同地区流行的玩法都不太一样。” “也就是说,要学会通灵术,就要先学打牌?”杜云生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管哪个对他来说好像都不简单。 莫苏没回答,问他:“这副牌跟你平常见到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邻居平常打的那种没有这么复杂的图案,只有代表五行和九种自然现象的符号,竹签是计分用的,其他规则就不知道了,我看不懂。” 莫苏把木盒丢到一边:“你先把牌面认全。” 见对方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他拿起一组法杖牌:“首先是五行牌。‘五行’是金、木、水、火、土五种灵元属性的合称,这你应该多少了解一些吧?” 杜云生点了点头:“金,锐者也,其疾如离弦之箭矢;木,生者也,其劲如岩中之草木;水,柔者也,其涓如江河之滥觞;火,灼者也,其烈如原上之灼浪;土,积者也,其敦如方山之磐石……原来这是在说灵元的属性?我还以为是说自然规律。” “辛夷的《灵经》……很熟练,但看样子只是死记硬背。” “因为课文只节选了一小段,老师也没怎么解释……” “算了,之后通过实战慢慢理解吧。”莫苏咳嗽一声,继续说,“不同属性的灵元都有各自对应的颜色,木是绿色,土是黄色,水是深蓝色,火是橙红或朱红色,金是灰色或银白色,不同术式的颜色深浅可能有所不同,但整体不会有太大区别。 “一般来说,灵元的属性是天生的,能通过后天练习获得新属性的人很少。如果一个具有通灵潜质的人对某种自然能量有很强的感应,那么他很有可能成为对应属性的通灵者。当然,也存在极少数能偷取其他人灵元的通灵者。 “与灵元属性契合的施术媒介可以增加术式的威力,比如我的刀和戒指。特定属性之间存在强化或克制的关系,在实战中合理利用属性,有时候甚至能以弱胜强。 “除了直接用灵元构建而成的术式之外,也有把灵元注入同属性物质,驱使物质运动的术式,所以,作战的环境也很重要,为了诱敌深入,很多通灵者都会刻意隐藏自己的灵元属性。” 少年机械地点了点头。尽管理智上能够理解,可这些信息对他冲击太大,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莫苏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再说九式牌。九式牌代表的术式分为三类,一是新手都能掌握的基础,二是比较复杂的术式,还有最后一组——哪怕顶尖通灵者都很难掌握的高风险术式。术式的构建不能超出物质运行的规律,否则就无法成型。各人擅长和偏好使用的术式不同,跟性格和习惯都有关联。”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九张牌一字排开,分为三组,一组三张。 “第一组,固着、流动和弥散,分别对应物质的三种形态,我那天在公车上对付祸瘴用的术式都属于这类。这是最基础的术式,但用途广泛,上限也相当高。 “第二组,改变灵元密度的变压式、让物体产生振动的震荡式,以及促进细胞生长或灵元增长的增殖式,比起前三种更难掌握一些,需要一定的技巧。 “第三组,传递信息或控制目标的连接式、改变物质化学性质或灵元属性的转换式,还有连通两个不相邻空间的传送式。这三种术式对灵元的总量和操作的精度都有极高要求,如果操作不当,可能会对施术者造成负面影响,甚至危及生命。” “等等等等,你一下子说这么多我记不住。”见莫苏还要往下说,杜云生见缝插针地打断了他。 “要想应对来自通灵者的威胁,首先就要熟知术式的类型。之后我们执行委托的时候,你也一起去。”见下属仍旧对着黑板干瞪眼,他扔下粉笔,站了起来。 “要干什么?”少年有些困惑地问。 “理解理论最好的方法就是实战。”青年用那双群青色的眼睛盯着对面的人,一团火焰逐渐在他掌心浮现,“先熟悉我的灵元,把握它运行的节奏和规律。接下来我会不断用灵元攻击你,直到你能连续躲过三轮术式的进攻,或者直接破坏我的术式。好了,开始吧。” 记不住关于世界观和能力体系相关内容也没关系,因为作者和主角也记不住……呃不是,因为之后会有实战解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欲练神功先学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