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照阙千》 第1章 我失忆了 指尖触到冰冷的石砖,唐阙千猛然睁眼。 铁锈混着腐臭味涌进鼻腔,视线模糊不清,他艰难的喘了两口气,缓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这是哪儿?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大风刮倒的广告牌砸下的那一刻,他看到孤身在大风天跑出家门的小孩,想也不想便冲了出去。 然后……然后呢? 脑子嗡嗡作响,像有无数苍蝇在耳边环绕,他试图爬起来,却发现手脚皆无力,地面特有的森寒触感透过衣物渗入皮肤。 该死的,被砸瘫了?怎么不直接砸死他算了,让他这般遭罪?好歹也是为了救人才挂的,就不能让他走得痛快点么? 求生的本能促使唐阙千像条虫子般蠕动自己的身体,挣扎间,忽然听到一声嗤笑,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死啊?我就知道你刚才是装的,不然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唐阙千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亮光打量四周。 没有广告牌,更不是什么废墟,视线所及只能看到斑驳的墙壁和在影视剧中才会出现的铁栅栏,地面上黏黏糊糊一滩血,从蔓延的方向看,来源正是……他自己? 怀中没有小孩,背上却踏着一只脚,那只脚踩在他背上碾了几下,撤走,然后又踹上来,反复几次,似乎不是为了确认他的生死,只是在单纯取乐。 “小五,别闹了,那是你四哥。” 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沙哑,大约有阵子没喝水了,说起话来干巴巴的,还咳了两声。 唐阙千用尽力气抬起头,只能看到一角发霉的草席,再往上却是看不清了。 那被唤作小五的少年缩回脚,不满地叫了声:“爹~” 爹? 这个称呼现代极少有人用了,再结合少年披头散发,身上穿着印有“囚”字的白衣形象,唐阙千不得不怀疑自己穿越了,并且正在坐牢。 这是哪一朝哪一代?虚拟架空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没有听到任何类似于系统音的存在,也没有电子光幕,是没到时候,还是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所得信息有限,唐阙千只能静默观察。 有人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还拍了拍他的脸,扯了扯他的衣服,“死了也好,至少留个全尸,草席子一裹扔出去,说不准秋姐儿捡回去还能选个好地方埋了。” 唐阙千表面无动于衷,内心却在鬼哭狼嚎的疯狂哀求: 如果可以的话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死一死!让我离开这鬼地方啊啊啊!!! “老三,要不你再给他一巴掌?” 被点名的人不冷不热哼了声,阴阳怪气道:“二哥你怎么不动手?都被下狱了,还怕别人说你不敬嫡子不成?左右他是当弟弟的,你身为兄长,教训弟弟也说得过去。” “有道理,不过今日是五月初五,管诏狱的卒子们也要过节,想是没空搭理咱们,他若真不行了,没人来收尸,咱可就得伴着臭味儿啃窝头了。” 诏狱? 唐阙千历史成绩一般,并不知道诏狱制度由来已久,提起这两个字他只能想到“锦衣卫”相关,毕竟,哪怕再过个几百年,锦衣卫依然是闪闪发亮、发光,红到发紫的存在啊。 他穿到明朝了?现在是哪位当皇帝?开国皇帝朱元璋?永乐大帝朱棣?可千万别是“大明战神”朱祁镇,他还不想被气死,其他的……记不住,真记不住,除了最后一位崇祯皇帝朱由检,他只记得因张居正而存在感比较强的万历,再多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不管是谁都好,和他目前的处境关系不大,遥远的像天边的太阳,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是谁给原身开瓢的?有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他现在爬都爬不起来,更别说抵抗了,再来一下他可真的受不住。 莫非是原身害家人下狱的?兄弟不睦,当父亲的冷眼旁观,刚才出声制止少年继续施暴八成也因为和眼前这位“二哥”相同的缘由。 靠!地狱开局啊! 唐阙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广告牌、小孩、大风天……这些画面像是被剪碎的胶片在脑海中沉浮,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以这样一种身份。 时空错位?还是地府系统工作错误?没人与他交流,没人告知他真相,他只有自己。 哪怕多给点线索也行啊,还有金手指,不给我开挂我怎么活过今天?难道是为了让在□□验“诏狱一日游”才辛辛苦苦把我从几百年后拖拽到这个时空的? 苍天啊~大地啊~救、命、啊—— 唐阙千还没在心里嚎完,就听到由远及近传来的呵斥声:“吃饭!吃饭!都给老子麻利点!不端碗的没饭吃!今天就一顿!爷不走回头路!” 接着,便是棍棒敲击铁栏的巨大声响,刚刚还死一般寂静的牢房里顿时炸开了花,响起无数饿死鬼的声音。 原来不是单独关押,有狱友啊? 附近的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子“相亲相爱”,却无人发声?不劝阻就算了,也不唠嗑,不聊八卦? 是不愿?不想?还是没必要?见多了?麻木了?心也跟着凉了? 唐阙千感觉自己的脑袋开始发懵,刚穿越时因为震惊而提起的那点精气神正在流失。 如果再不对他施救,他大概真的又要噶一次了……吧…… 眼皮很沉,犹如压着千斤巨石,好在耳朵没聋。 他听到抬着大木桶给犯人分食的杂役走近,也听到狱卒略有些暴躁的问询,刚刚还对他不客气的少年此时乖巧柔顺的像只兔子。 “我哥……我兄长他,受不了这牢狱之苦……趁我们不注意寻短见……大人明鉴,真的是他自己要往墙上撞,我们拦都拦不住。” “放屁!”那狱卒恶狠狠的啐了口唾沫,大骂:“大过节的给爷爷找晦气!当爷爷眼瞎?!谁撞墙不撞脑门撞后脑勺的?!编!给老子我继续编!编不出个花儿来,老子把你仍最里边那几间喂狼!” 这里的狼肯定不是指动物,而是更凶残的罪犯,至于怎么喂,狱卒不用多说大伙儿心里也明白。 少年瞬时没了声音,那个看过他伤势的二哥连忙上前,“幼弟不懂事,还请大人原谅,不过这伤确实是我家小四自己弄出来的。” 按他的说法,唐阙千原身受不了这暗无天日的苦日子,不想活了,要撞墙一了百了,小五呢,却是个好弟弟,拦着不让,两人撕扯间,唐阙千身上的囚服破了,没收住力道,才跌倒撞破了头。 为了证实这话的可信性,兄弟几人特意把那衣服上的破洞指给狱卒看。 狱卒骂了句脏话,打开牢房,亲自查验,然后仅用一只手便把唐阙千提起,扛肩上了。 “你们继续,”他对分食的杂役说,“老子带这小子去处理下,指挥使月初才下令,每个月死的人不能超过这个数,不然弟兄们都要跟着吃挂落。” 唐阙千不关心他比划的数字是多少,只知道自己得救了。 莫非这就是“主角光环”?天无绝人之路? 接下来呢?他还会有怎样的际遇?认识什么人,做出什么事?他能像王莽一样篡位……咳,划掉。 他能像王莽一样封疆拓土,统领天下,成为这万里江山的新主人么……诶?等等!桥豆麻袋!他干嘛要从老朱家手里抢天下? 累不累啊?躺平不好么?混吃等死不行么?快快乐乐开开心心过完一生不美满么? 唐阙千决定了,只要他不是穿越到万历晚年,只要能从这里出去,他就去当一名“工匠”,手搓个望远镜水泥什么的混点赏赐,然后娶个娇妻幸福过一生,弥留之际告诉子孙,大明亡于崇祯,你们早做打算早跑路吧,爷爷我就先走一步了,拜拜~ 然而,苦中作乐并不能减轻他的伤痛,唐阙千被被狱卒扛着,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颠簸,周围的景象在眼前晃动,他试图抓住些什么来稳住自己,却什么都抓不到。 还好没吃东西,不然怕不是要吐出来,唐阙千想,这倒霉悲催的原身也不知道叫什么,脑子里没半点关于“他”的记忆。 只能先装失忆了,反正伤了脑袋,忘却前尘什么的,也很正常,对吧? 七拐八拐,被带进一间光线略有些昏暗的屋子,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似是混合了药草和硫磺,用来掩盖腐臭。 唐阙千很想睁开眼,无奈没有力气。 “李达?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前户部侍郎唐傲家的小子,还剩一口气,我看着可怜就捡回来了,你能治就治,不能治我散职的时候叫人抬走。” “哟,怎么当起好人了?我们李百户何时变得如此心善?” 百户? 被唤作李达的狱卒竟是个小官?几品啊? 唐阙千知晓锦衣卫大名,但对他们的官职和阶层不怎么熟,百户……是百夫长?他上边是千户?万户?最大的那个叫什么?镇抚使?电影里好像是这么演的,北镇抚司镇抚使,光听名字就知道很威风。 “你嫂子有喜了,”李达人长得粗犷,说话也粗声粗气,手上动作却很轻,似是怕对唐阙千造成二次伤害,把他放下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这小子若死了,是他命不好,活了,就当给我孩子积德了,万一就差这一把呢?说不准我就把他拉出地狱了。” “呵,他家被判秋后问斩,遇赦不赦,你还费这功夫。”狱医嘴上不饶人,行动却完全相反,打开药箱摸出一堆瓶瓶罐罐,取了布条走过来。 “醒醒,别装死。” 唐阙千虚弱地睁开眼。 “我姓魏,魏清轩,是这里的狱医,你受伤了,我得给你处理一下。” 魏大夫说着,举起剪刀,把伤口处的头发剪掉一些,唐阙千没在意,直到一阵刺痛传来,才忍不住皱了皱眉。 “多谢……” 在这种地方能遇到有点善意的人不容易,唐阙千真情实意的道谢:“多谢李大人、魏大夫救命之恩。” 李达冷笑起来,“不用谢,老子就是看他们不爽,糊弄谁呢?你头上这么大一窟窿,没见的他们给你包扎,老子说要把小的那个弄去喂狼,他们倒急了。” “都落到这般境地了,还欺负自家兄弟?”魏大夫好奇,“什么仇?什么怨?” “无仇,无怨,”李达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唐四公子长得不像他们唐家人,便一直有传言,说他娘当年嫁给他爹之前有个相好……嘿嘿,小郎君莫要气,这可不是我造谣,坊间确实如此流传。” 唐阙千心说:我才不气,大哥你有包袱就抖,有屁就放,我要吃瓜!我要听八卦! 但面上总要装装样子,更何况他还“失忆”了。 “大人不必顾忌我,实不相瞒……我……在下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名字也……” “忘了?”魏大夫手一顿。 “嗯,忘了。”唐阙千苦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今年多大,从何处来,做过什么,因何入狱,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魏大夫皱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却没说,继续为他清理伤口。 李达喝了口茶,咂咂嘴说道:“你们唐家啊,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声望,可惜摊上这么个事儿,唐四公子你失忆了也好,省得被那些流言蜚语折磨。” 唐阙千努力做出一个暗自庆幸,可还是忍不住好奇的表情,反正有失忆当挡箭牌,他想要多了解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合情合理,“不知李大人可否告知我的身世?我当真不是那位唐大人的……亲子?” 李达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说:“这个么,就得问你老娘了,不过根据日子推算,你是足月生产的,你娘嫁给你爹的时候,她那个老相好被打断腿关在家里,出不去,后来怀了你,大夫说胎位不好,怕滑胎,唐家就把你娘送去郊外的尼姑庵了,那边有个师太很厉害,专治这个。” “你爹唐傲,前户部侍郎,因贪墨入狱,本是判了杖刑、流放,没想到板子还没打完,湘王府旧宅老仆捧着一纸诉状告到皇帝面前,说他涉嫌在十多年前谋害亲王,经锦衣卫查办,证据确凿,所以你全家就都进来了。”李达顿了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你那几个兄长……老大唐淮谨,提前得了消息,在逃,老二唐淮澄老三唐淮辰皆是庶出,老五和你一个娘,叫唐淮澈。” “那我呢?”唐阙千问。 李达和魏大夫的神色有些微妙, “你不怕?谋害亲王呐,谋逆大罪,杀头大案,你怎么眉毛都没动一下?就算忘了也不该是个态度吧?” 唐阙千:“……大人见谅,听您讲话跟听故事似的,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稍等,我酝酿一下情绪。” 李达挥手,表示不和毛头小子计较,“你名‘唐阙千’,‘宫阙’的‘阙’,‘千百’的‘千’,今年一十有七,据说当年出生的时候,冬日落惊雷,砸在了尼姑庵的‘千阙殿’上,心无师太说此子将来必有大造化,但福缘太重怕你担不起,取名‘阙千’可以压制一些,免遭天妒。” 唐阙千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原身跟他竟同名同姓?不知样貌如何,是不是也一模一样,可惜屋里没有镜子,不然怎么也得瞧一眼。 年岁小了些,他穿越前二十二岁,即将大学毕业,准备考研,结果考场的边还没摸着,人先被砸了。 这什么“冬日惊雷”、“心无师太”、“大造化”,听起来像是主角标配,那金手指呢?有没有金手指?来个系统加持也行啊,求求了,快给他发布个任务吧,至少让他有个目标,别让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行不行?QAQ 不知道是不是他内心怨念过重,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李达开了个玩笑:“爷对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不感兴趣,就觉得你名字挺逗,‘阙千’、‘阙千’,我怎么听着和‘缺钱’一个音呢?户部侍郎的儿子叫‘缺钱’,哈哈哈——” 唐阙千抽了抽嘴角,没错,他的名字在另一个时空里还真就是“缺钱”的意思。 为此,他不拘言笑的爷爷追着他爱搞抽象的老爸跑了十条街。 “你娘姓贾,闺名清漪,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是唐侍郎第一任妻子的亲妹子,嘿嘿,小郎君能猜到吧?我这人嘴笨,说不清楚。” 嘴笨?唐阙千差点笑出声,大人您明明是个话唠,还特别擅长吊人胃口。 “第一任?莫不是还有第二任、第三任?” 狱中没有看清那位的长相,仅从声音判断也知年岁不小了,还有他所谓的二哥,明显是个中年人,和他这十七岁的原身有相当大的差距。 “对啦,”李达道:“第一任,也就是你姨母,生嫡长子的时候难产血崩,过世了,这唐侍郎隔年就娶了第二位,可惜连生三个姑娘,他很是不满,便找个理由休了,紧跟着又娶了第三位。第三位性子倔,是被家里人压着成亲的,当晚就吊死在婚房里,虽然两家极力压制,可消息还是传遍了全京城,唐侍郎脸上挂不住,本也不想再娶,但你外祖家却觉得机会来了,自你姨母死后,他们家中落到,本就想再寻个靠山,既然唐侍郎原先就是他们家的姑爷,为何不再次结亲呢?于是,你娘就嫁进来了。” 喝口水润润喉,李达接着道:“按说,你是嫡次子,怎么也比庶出的那两位强,可你出生后,越长越不像他们唐家人,又有传言,你娘有个老相好,你爹就越看你越不顺眼了,兄弟欺负你,他从来不管,仆人轻视你,他当没看见,五六岁该启蒙的年纪,他不给你请教书先生,也不让你外出,就圈养在后院,和养只狗没什么区别。” 唐阙千眨眨眼,“锦衣卫连这个都查?” 李达:“连你几岁不尿床了爷爷我都查。” 唐阙千:”……” 锦衣卫的职业素养果然让人钦佩——前提是不查到自己头上…… “听他吹,这人就是闲的蛋疼,没事找事,舌头比□□还长。” 魏大夫处理完伤口,用布条简单包扎,又递给他一粒药丸,“这是止血生肌的药,先吃了,等会儿给你熬点汤药。” 唐阙千接过药丸,感激地点点头,自从他醒来,滴水未进,此时还真有些口渴了。 “他给你就吃?”李达。 “啊?”不然呢? “不怕这老小子拿你试药?” “……那是在下的荣幸,能为医学事业现身,也算没白来世间一趟。” 李达眯起眼打量他半响,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真的失忆,直盯着唐阙千心里发毛了才慢悠悠开口:“听我说了这么一大堆,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您是个尽职尽责的新手引导NPC!这是可以说出的么? “呃……小人母亲身份尴尬,自己又不受待见,现在还摊上这么个泼天大案,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没救了。”想了想又问道:“我长得……像她那位老相好?” “不像。” “那我像谁?” “谁也不像。” “在下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兴许是天上一阵风把你刮来的呢。” “……” 唐阙千生无可恋,“还请大人告知,如今是哪一年?当今圣上是哪一位?国号为何?” 这次李达看他的目光终于少了半分探究,多了些同情,“永明十年,国号‘成’。” 圣人名讳不可直言,大不敬,李达沾了茶水写出两个字,唐阙千看过之后沉默了: 帝邾什么鬼?叫章元邾得了。 “唐四公子?” 唐阙千连忙收敛表情,“我好像连一些常识都不记得了。” “比如?”李达试探着问了一句。 “比如这个‘邾’字,为什么少了一瞥?” 李魏二人微愣。 “可认得此物?” “蜡烛。” “这个呢?” “石头?” “此乃打火石,可会用?” 唐阙千下意识摇头,险些把自己晃晕,“不会。” 他想摸后脑勺,被李达拍开了,“别碰,可识得此刀?” 传闻中,锦衣卫惯常是配绣春刀的,但唐阙千只闻其名,不识其物,看着桌上那把品相一般的大砍刀,很是迟疑,“似乎只是一把普通的军刀,大人恕罪,您没穿飞鱼服,所配的腰刀也不甚特别,我都不知道您是百户,还以为就是个小兵。” 李达:“……飞鱼服是御赐的,请了特旨才能穿,你当是厨房里的围裙,谁都能往身上套啊?” 唐阙千眨着纯真的大眼睛,“锦衣卫前身不是皇家仪仗队来着?官服不都是御赐的?” 李达:“……” 唐阙千:“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了,据说锦衣卫入选的标准是品貌非凡、面如冠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李大人您看起来高大威猛,可是……好像过于雄壮了。” 李达气笑了,“好你个唐家四郎,爷爷我救了你,你反倒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 唐阙千很无辜,“小人只是实话实说。” “我看你是话本翻多了。”李达又问了几个问题,唐阙千主打一个有问必答,不会乱答。 “吃得苦中苦?” “伺候人上人?” “学而不思则罔。” “思而不学则爽。” “少壮不努力!” “越来越安逸!” “垂死病中惊坐起?” “小丑竟是我自己。” “路见不平……”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绕道走就绕道啊~” 得,这小子还唱起来了,李达感叹,“看起来撞得挺严重啊。” “确实严重。” 魏大夫点头,“后脑撞裂,失血过多,若再晚些送来,怕是神仙也难救,不过——”他抬眸看了唐阙千一眼,“你命硬得很,能撑到现在还没断气,说明阎王爷暂时不想收你。” 这话听起来像是安慰,又透着一丝玄乎,唐阙千琢磨不透对方的意思,只能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不跟你们贫了,爷出去溜一圈,”李达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对二人说道:“那帮龟孙应该分完米粥了,我去盯一会儿,没什么事待会儿再过来。” 说完,转身迈步离开,临行前还丢下一句,“小郎君,别乱跑,不然我把你丢回去,继续和你的好兄弟作伴。” 唐阙千不傻,也没那个精力,现在只想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喏,吃点东西。” 魏大夫递过一只粽子,“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 “没忘,但……”唐阙千瞅着糯米上的大红枣,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脑子忘了,但口味不会变,我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咸粽子。” “你祖籍南方,那边确实更喜食肉粽。” “刚才李大人说,我爹……不给我请教书先生?” “嗯。” “很奇怪啊,再怎么说我也是唐府的嫡次子,他又是个当官的,好意思让儿子丢人,完全不教一点东西?”唐阙千拿筷子比划了两下,“我不会用(毛)笔。” 不论是写字、画画、弹琴,还是骑马、射箭,时间久了,手部都会自然而然的形成肌肉记忆,不需要过脑子,按说,这具身体应该在他提起筷子的时候就知道如何下笔,可唐阙千现在却要动脑筋回忆那些古装剧里的演员是如何握笔的。 “再怎么不亲,再怎么怀疑,也不至于把儿子养成这样吧?” 太可疑了。 “但你识字。” “是啊,莫不是偷学的?” “回头问问李达,说不定他感兴趣会去帮你打听,”魏大夫指了指里间的木板床,“吃完了就去躺一会儿,你需要休息。” “嗯,谢谢大人。” 房间重新归于宁静,只剩下药草混合硫磺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唐阙千闭上双眼,瞬时陷入昏睡,虽然在入睡前的那一刻他依然思绪万千,但这具身体是真的扛不住了。 虽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明白,只有活着才有见证命运的机会,这场突如其来的穿越,不会毫无意义…… 梦里,似乎看到一片浩瀚星空,无数星辰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我失忆了 第2章 我画画了 唐阙千是被一阵窃窃私语的谈话声吵醒的,李达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压着嗓子和魏大夫说话,魏大夫一边煎药一边小声应和,药炉上的小瓦罐传出“咕噜噜”的气泡声,浓郁的药香充斥着整个房间,让人感到心安。 “醒了?刚好,来吃药。” 该说锦衣卫的警觉性就是异于常人么?他这边刚睁眼,那边李达的视线就扫过来了。 “唔……” 躺下容易,爬起来难,唐阙千努力了三次都没支起身体,最后还是魏大夫亲自端着药碗走过来,给他灌下去,“行了,继续躺着吧。” 唐阙千半阖着眼,“难受……” 脑震荡后遗症虽迟但到,头痛、恶心、耳鸣、视力模糊……连思维都变迟钝了,脑中一片空白,直到魏大夫在他头上穴位按压了几下,他才感到舒服一些,长长的呼了口气。 “刚才瞧你和没事人一样,还以为你天赋异禀,是铁打的哩。”李达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认得这是几不?” “在下虽然失忆了,却还识数,李大人,您别晃了,我看着想吐。” 唐阙千有气无力,李达也不为难他,见他一时半刻死不了便继续和魏大夫唠嗑。 两人似是在聊案情,估摸着不是什么重要机密,没避着他,唐阙千跟着听了一耳朵,却越听越是心惊。 这是怕他走不出新手村,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低级副本刷经验条? 不然唐阙千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在穿越前刚看过的刑侦短剧会照搬至眼前。 话说,近几日,京城里突然冒出来一名采花大盗,四处祸害小姑娘。本来抓采花贼这种小事不归锦衣卫管,但那贼子艺高人胆大,眼见金吾卫拿他没办法,便越来越嚣张,竟把主意打到了长公主的爱女身上。 公主府护卫森严,贼人自然没有得手,可架不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前日还当着家丁护卫的面口出狂言,声称七日之内,必采下公主府这朵最美丽最娇艳的花。 长公主怒极,当即叩了宫门去面圣,皇上听闻此事后勃然大怒,拍桌子下令命锦衣卫全权负责此案,势必要将这狂徒绳之以法。一时间,整个京城风声鹤唳,各处巡逻的锦衣卫多了起来,连带着平日里热闹的街市都冷清了几分。 可尽管如此,三天了,连那采花贼的影子都没摸着。 一来,他轻功好,来无影,去无踪。二来,就是他的那张脸,实在诡异,每次出现都不是一个模样,只能从声音和体型判断是同一人。 “高手易容?” “肯定的啊,不然怎么解释这变化多端的面容?”李达摊手,“这人不仅易容术高超,心思也缜密得很,作案前毫无征兆,事后更是不留痕迹,金吾卫那帮子饭桶根本不是对手。”他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魏大夫接过话茬,声音低沉:“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他……欺负姑娘时有没有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嗨,别说,你还真别说,我家千户大人走访调查的时候也这么问过,但这事嘛,不光彩,很多人家根本不报官,我们查到了也不乐意配合,好容易有那么几个愿意开口的,又语焉不详,说不清楚。不是被吓坏了,就是被迷晕了,难得有姑娘注意到他说话时夹杂了一两个古怪词汇,我们也努力寻找了,无奈大海捞针啊~”李达叹气。 “外地人?”魏大夫目光微微闪烁,”或者,是故意伪装成外地的本地人?” “谁知道呢。”李达耸了耸肩,”总之,指挥使已经下令全城戒备,我今晚也要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 “如果最后还是抓不到人……” “一定会抓到的。”李达貌似漫不经心,实则用了相当肯定的语气。 这世上还没有锦衣卫抓不到的人,你懂的。 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没有犯人,就创造犯人。历史上的锦衣卫不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吗?唐阙千心里一阵发寒,虽然脑袋昏沉,但还是忍不住多想。这些人手段通天,若真抓不到采花贼,随便安个罪名在谁头上并非难事,他不由得为那些无辜者捏了把汗,同时也隐隐知晓,自己的机会来了。 弄个假犯人交差是最后的法子,如果在此之前,他们成功破案了,并且把这差事办得十分漂亮,那么,不仅皇帝会满意,长公主会满意,那些受过欺负的姑娘们也能得到慰藉,更稳稳压了金吾卫一头,怎么想都让人觉得相当愉悦啊。 “李大人,或许我可以帮忙……”唐阙千的声音插进来。 李达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哦?你小子有线索?” “我会……”唐阙千刚想开口,却被一阵剧烈的头痛硬生生截断话头。 他捂着脑袋闷哼,李达挑眉,挥手示意他别多事:“得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躺着养伤,别添乱,老子救你一命是为了积德,不是让你死在这庸医手里给他记过。” 魏大夫,“闭上你的乌鸦嘴。” 天色逐渐变暗,李达起身,准备出门巡逻,唐阙千强忍不适连忙喊道:“大人,我会画像!尤善画人像!” “哟,我还捡到宝了?”李达乐,“司里大把会画画的文书才俊,用不着你……” “我和他们画得不一样!请大人给我半刻钟的时间,我一定不叫大人失望!” 或许是唐阙千渴望立功的眼神太过炽热,也可能是李达真的不急,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吧,半刻钟,你画。” 说完,掏出随身携带的通缉令,摆在桌面上。 唐阙千谢过李百户,向魏大夫借了纸,然后从刚刚熄火的小药炉下方抽出烧焦的树枝。 他没有画通缉令上的人,而是画了李达,仅寥寥数笔,一名浓眉大眼,霸气威武,却又不失亲和力的国字脸锦衣卫便跃然纸上,李达看着画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有意思,老子真的捡到宝了!” 随着笔画增加,阴影铺开,画面变得更加立体,更加写实,直到最后一笔画完,李百户拿起画像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传神,“这眼睛,这鼻子,还有这嘴角的痞气,简直跟老子照镜子一样,绝了!绝了!” 魏大夫也是一脸赞叹,“这样的技艺,怕是整个大成朝都寻不出第二个,李兄,你确实捡到宝了。” 唐阙千微微一笑,藏起眼底的一丝得意。他有绘画功底,是系统性学习过的,只是因为对理科更感兴趣,才没成为艺术生,连画室老师都说,凭他的实力,完全可以轻松取得中央美院的入门资格。 虽然穿越以后换了身体,又因重伤手指不太灵活,但和时下那种线条 色块的平面肖像画比起来,他这一手写实技艺无疑更让人惊讶,尤其素描又讲究光影与结构,人物神韵与细节描绘,和这张小像比起来,通缉令上那张脸已经可以用抽象来形容了。 “好!好!好!”李达连夸了三个“好”字,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这个时候才正视起这个人,把对方的模样记在心里,“若我提供足够的细节,你是不是可以将这些整合起来,画出一个尽可能接近贼子本人的形象?” “可一试,”唐阙千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仿佛说试试不过是他的谦虚之词,他绝对、肯定、一定能做到,“我虽没见过那贼人,但可以通过姑娘们的描述来作画。” 听到这里,魏大夫点点头,附和道:“倒也不是不可能,医者讲究望闻问切,画师又何尝不是如此?若能结合多方线索,未必不能有所突破。” 李达笑了,最终拍板决定给唐阙千一次机会,“等着,老子去拿卷宗。”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临走时还不忘把自己的小像揣怀里。 “魏大夫,您这里有石墨么?没有的话碳条也行。”唐阙千把手里用秃的树枝放在一边,“我用那个画得更好。” 魏大夫的小药房简直是百宝箱,还真有他想要的东西,虽然粗糙了一些,刮墨粉时弄得坑坑洼洼,但用纸包裹以后,也能将就着用了。 唐阙千也想给他画张小像当作报答,不料魏大夫拒绝了,“以后吧,等你伤养好了再画不迟,趴一会儿,等李达回来了,有你忙的。” 真是个好人啊~ 魏大夫对他释放出的善意不似作伪,是一个大夫对病患生出的本能关怀,唐阙千甚至注意到他在找蜡烛,不用问也知道给谁准备的。 心中微暖,唐阙千不再坚持,乖乖趴在桌上休息,然而,大脑却并未因此停歇,反而飞速运转起来。 既然已经接下这个任务,那就必须全力以赴,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更是为了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找到立足之地,就算死罪不能免,至少活着的时候他也不想吃太多苦。 只要证明自己有用,只要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不是拖累,至少……还能吃上一碗白米饭……吧…… 感谢穿越时被李达撞上直接带过来,唐阙千想起眼角余光瞄到的那一大桶馊饭就倒胃。 其他可以忍,这个绝不能忍,他宁可饿死、渴死也绝不会碰那种东西,想他上一秒还抱着奶茶吨吨吨,下一秒就被砸穿越了,让他吃那玩意儿……唐阙千情愿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不多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达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手里抱着厚厚一摞卷宗,“给,全在这里了,里面记录了所有受害者的口供,还有金吾卫之前整理的一些线索,你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点什么。” 他将卷宗重重放在桌上,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对身后一起跟来的人说道:“大人,就是他,唐家四郎,卑下的小像就是他画的。” 身后那人点点头,魏大夫拱手行礼,“陆大人。” “叫人啊,”李达轻踹唐阙千,“傻站着干吗?快给大人行礼。” “啊?哦,嗯,大人……小的见过陆大人。” 唐阙千回神,一句“美人”险些出口,要不是那人气场太强,他大概真要因言获罪了。 怎么说呢?能入选锦衣卫的自然都是人中龙凤,但眼前这人却更胜一筹,不说外表粗犷的李达,温文尔雅的魏大夫,就连唐阙千在后世里见惯的明星大腕都没他好看。 他的美,不是那种雌雄莫辨、倾国倾城的美,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英气与威严并存的独特气质。五官深邃,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断,那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即便他此刻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依然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要下跪么?还是和魏大夫一样抱拳就行?我是不是该自称“罪臣”?不对,我不是当官的,草民?罪民?谁来给他恶补一下古代称谓的知识?早知道装白痴了,失忆可以弥补这方面的漏洞么? 在唐阙千纠结不已,胡乱脑补的时候,陆大人只对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他说了一个字:“画。” 唐阙千心头一凛,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手指微微颤抖,却强行稳住心神,低头应了一声:“是。” 那人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既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只是静静等待唐阙千的动作,唐阙千点点头,小心翼翼翻开卷宗。 然而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 “大人,”唐某人欲哭无泪,”我不识字。” 李达:“?” 魏大夫:“?” “简单的认识,大部分不熟……”串起来连成大段大段文言文的段落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在他眼里几乎变成了天书。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写得都是什么?说好的种花家小朋友自带繁简转化出厂设定怎么穿回古代就不灵了? 快来个系统给他翻译成白话文!不然他怎么推进剧情?怎么装逼?怎么显得自己与众不同啊啊啊—— 唐阙千内心崩溃,面上不用装也是一副悲伤神色,“我真是唐侍郎家的嫡子?不是他家小厮?” 李达摸摸鼻子,“……应该不是吧……抄家这事好像是孙千户负责的,要不我把他请来?指挥,您看?” 被毕恭毕敬请示的陆大人似乎也对这个情况感到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转头看向李达,语气淡然:“念。” 李达会意,立马翻开卷宗,开始一条一条读给唐阙千听,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表达。 每一份口供都写得极为详尽,其中不乏有价值的描述,唐阙千是个好学生,边听边记,拿着石墨条的手在纸上轻轻勾勒,把听到的每一处细节都转化为具体的画面,虽然有时无法理解卷宗上的词意,但他敢问,会问,所以很快抓住了关键信息。有时碰到了相互矛盾或不清晰的地方,就撕几张小纸条,单独画出来,方便对比,留着做拼图。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张张草图渐渐成形,每幅画像都展现出他对口供内容的高度还原能力,从五官到表情,无不体现出他对细节的精准把控,即使这些画像间存在着微妙的差别,但通过不断调整和完善,最终都指向一个清晰明了的目标。 唐阙千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绘画过程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因长时间紧握石墨条而微微发酸,可他丝毫不敢懈怠。 那位气场强大的锦衣卫大人坐在一旁,目光偶尔扫过唐阙千的画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李达则在一旁忙前忙后,为唐阙千递上新的纸张,或是将画好的草图小心翼翼整理好。 天色完全暗下来,魏大夫已点燃备好的蜡烛,柔和的烛光洒在桌面上,为唐阙千的创作增添了一抹温暖的色彩。 “咦?这模样……怎么看着有点像……”李达惊呼出声,被陆指挥瞟了一眼,安静了。 唐阙千没有理会他的嘀咕,只专注完善细节,顺便开了个小差。 “指挥”也是官职么?多大的官?穿得花里胡哨的,像只孔雀,这总是飞鱼服了吧?果然很精致,不是后世那些机印面料可比的。关键是他人长得帅,身材更是没得挑,看看这标准的倒三角体型,肩宽腰窄,大长腿,手型完美,胸肌一流,多一分显壮,少一分掉份儿,标准的衣架子,多少男模站他面前都得黯然失色。 唐阙千吞吞口水,虽然他不弯,但见了这样的美男也难免不心动,就像追星族见了自家的哥哥姐姐忍不住要尖叫一样,他也想嚎两声。 这种喜欢和爱慕无关爱情,纯粹是欣赏,咳,真的,纯欣赏,发自于内心的纯纯的欣赏之情。 “幸亏我不是小姑娘,不然魂儿都要被勾跑了。” 这是唐阙千对陆指挥陆大人的第一印象,很多年后回忆起来,他依然忍不住吐槽: “妖孽啊~真是只妖孽~” 然后就被大妖孽叼回窝里啃的渣都不剩了。 蜡烛爆出一朵火花,唐阙千停笔,支着脑袋,闭上双眼,“魏大夫,能给我来几针不?” “累了?” “眼花。” “……指挥,他有伤在身,您看剩下的,要不明天……” 那位指挥大人还未发表意见,唐阙千已经否定了,“不行。” 他感到自己的体力和精力都在飞速流失,“躺下就起不来了,让我画完吧,现在就靠一口气撑着呢。” 魏大夫不知又和指挥说了什么,他恰好耳鸣,没听清,反正最后魏大夫还是施针了。 “回头把石墨和粘土都捣成面,混起来烤了,做成长条的,再用木头包住……呃,中间弄个凹槽……”随手在空白地方把铅笔构造分解图画出来,唐阙千说道:“石墨条包裹在中间,做成笔,用一节,小刀削一节,方便携带,好记事,你们锦衣卫外出办案一定用得上……” “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问话的是魏大夫,他知唐阙千说话是为了提神,便和他聊上了。 “嗯,大概吧,比例我忘了,石墨多颜色重,石墨少硬度高,您多试几次,最好再混点颜料进去,说不准就做出彩色石墨笔了。” “石墨笔……你不会用毛笔,便另辟蹊径,做了这石墨笔?”魏大夫叹息,“唐大人糊涂啊。” 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是不是他的种还不一定呢,切,虎毒不食子,我都被敲成这样了,也不关心一下,”唐阙千指指自己的头,“事出反常必有妖,换做是我,如果发现小孩不是自己的,不弄死也要送走,干吗留着碍眼?” “这……” “不管我爹娘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唐家这几个兄弟虐‘我’的时候肯定一点都不手软,”或许是施针后让他提了精神,说话也有力气了,“这伤总不会是你们锦衣卫搞出来的吧?” 露出左手腕给三人看,“没料错的话,这牙印和利刃划过的痕迹,都是‘我’自己弄的,并且反复割咬了很多次。” 唐阙千家庭幸福,父母和睦,对他这个独子相当爱护,他当然不会去自残,但他的同学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高中时候,有位学习成绩相当差的女生,一年到头穿长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唐阙千原先也没关注过她,直到她在课间晕倒了,老师让他和另一名男生抬着女生送往医务室的时候,两人才无意发现,那女生的手腕上伤痕累累。 校医有事临时外出,要十几分钟才能赶回来,班主任去外间打电话叫120,医务室只有他们三个人。 好在女生只是低血糖,昏过去没多久就醒了,可醒来后一直大哭,怎么劝都劝不住。 两个男孩笨手笨脚的不会安慰人,只能哄劝对方,让对方把自己的困难或者不开心说出来,他们帮忙想办法,就算帮不上忙也可以当诉苦对象,他们绝对会保守秘密,以人格起誓。 说出来总比憋着强吧?他们可不想看见自己的同学抑郁症发作,最终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或许是心中苦怨积攒太久,面对两个可以称得上是陌生的同学,女生也一五一十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 重男轻女的家庭,父不慈,母不爱,亲弟弟不把她当人,呼来喝去就算了,随着年龄的增长,竟然学了社会上的小混混,对自己亲姐痛下狠手,敲诈勒索,坑蒙拐骗,如果只是这些她也就忍了,可最近越来越过分,居然发展到骚扰的地步! 女同学告诉自己父母,父母不信,她向班主任求助,父母在老师家访之后反把她揍了一顿,骂她吃里扒外,家丑外扬。她实在没办法,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咽下苦果,手腕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我’一定遭到了非常严重的虐待,所以才会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宣泄心中郁气,”唐阙千道:“以前发生过什么,我虽然不记得了,但这具身体记得,这些痕迹就是证据。” 李达:“别人被砸了脑袋变成蠢货,你小子反而变聪明了?以前巡狱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有你这一号人物呢?你要是早点弄出点动静,再亮这么一手,我怎么着也得给你换间房住,免你今日一灾。” “或许是以前对亲情还有一丝渴望吧,三位大人见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现在满脑子只想着让他们去死,”唐阙千撑着太阳穴,“只要想到秋后还要和他们一起上路,就觉得恶心,我要立多大的功才能亲自动手了结他们?或者也别救我了,让我先去死吧。” 要不是某人头上有伤,李达真想一巴掌拍下去,“混小子瞎说什么呢?你是被你爹……你家那老头连累的,本人清清白白又没犯事,何必弄脏自己的手?将来到了阎罗殿也有说道,来生能托个好人家呢。” “下辈子关我这辈子屁事?有仇不报非君子,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哎呦!我是伤患!动口别动手!” 李达气笑了,“跟爷开玩笑就算了,当着我们指挥使大人的面说要亲兄弟和老子的命?你吃熊心豹子胆了?” “那不然呢?说我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我爱他们爱的深沉?虚伪不虚伪啊?搞不好撑着画完这几张图我就得嘎,口嗨一下怎么了?”唐阙千可怜兮兮,“人家敲我脑袋时候也没把我当兄弟啊~” “这倒是,”李达啧啧两声,”你那血流一地的模样,老子只在凶案现场见过。” “话说砸我的东西是什么?不会是我真向后一倒,自己磕破脑袋的吧?这囚服上的破洞是我那二哥临时扯出来的,就在你来之前,你们锦衣卫也真有意思,犯人藏那么大一坨凶器也不管?不怕人家哪天搞暴动越狱,顺手也给你来一下?” “经费不足,诏狱年久失修,掉几个土疙瘩怎么了?”李达吹胡子瞪眼,“已经让杂役收拾了,再说了,谁能想到你们一家子自己人还互殴啊?” 唐阙千优雅的翻了个白眼。 魏大夫盯着他满头银针,怀疑自己扎过头了,刚才这小孩还谨慎小心,不敢多说一句,现在么……瞅一眼指挥使,魏大夫心想:莫非,他想引起指挥使的注意?光有手上功夫不算,还要亮一下打嘴炮的功夫? 终于,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唐阙千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石墨条,他长舒一口气,将画好的画像写递给孔雀……哦,不,是递给指挥使大人,“大人,请过目。” 一张颇为俊美的脸呈现在纸上,李达惊呼:“你大爷的!这狗孙子的脸长纸上了?!” 唐阙千拍怕他,“李大人,帮我把这几张竖着展开,上下拿稳了,还有这张空白草纸,也拿好了,放最上面。” “干吗?”李达问,在对方的要求下,画面背对烛光。 唐阙千不会用毛笔写字,但勾画几笔不难,尽管握笔姿势无法让人恭维,可画出来的骷髅挺漂亮。 “这是?” “那人的骨相,”唐阙千道:“我把这几张图重叠的位置勾出来,他再怎么易容,骨相也不会变,你们锦衣卫能人多,他跑不了了。” 这是他从那网剧上得来的灵感,可惜没有红色笔墨,不然能更直观更清晰的表现出来。 指挥使的目光在骷髅图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不错。” 李达忍不住小声嘀咕:“你小子还真有点门道,连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 唐阙千嘿嘿一笑,“那是。” 伸个懒腰,活动一下手腕,“没什么事我就去睡了,三位,晚安。” 说完,整个人毫无预警的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我画画了 第3章 我失明了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每当他想放弃一切,不再挣扎,就此沉沉睡去,再不要醒来的时候,总有一只手稳稳撑起他的身体,抓紧他的手腕,将他牢牢护在怀中。 陌生的气息在耳畔环绕,指尖传来的温热混着强劲的内力涌入经脉,将那些妄图把他拖入深渊的暗色一点点碾成齑粉。 唐阙千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每一次短暂的苏醒,都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和冷汗湿透的衣衫。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是医护人员么?他已经被送到医院了?这样的天气还出外勤,不容易啊……只是……那么大的广告牌砸下来…… “爸,”宽大的手掌轻轻覆在伤口上,他哑着嗓子抓住那只手,“我疼……” “不疼,吃了药就不疼了。” 有人俯身将他半拥入怀,内力再次流转,这次更轻柔、更温和,像春日溪水漫过大脑,缓解了他的不适。 “别怕,我在。” 四个字落进耳里,跌入心里,他蜷在那人怀中,听着那人沉稳的心跳,再一次昏睡过去。 “老魏,这还有的救么?”李达急得在木板床前团团转,“两天了,怎么反反复复的?” “你当是剁个胳膊砍条腿,包住不流血就行了?”魏大夫没好气道:“脑子被砸,一时麻木,那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罢了,他这伤能活到现在才是奇迹。” “我还以为砸歪了,没想到这般凶险,天妒英才……呸呸呸,小子你可千万不能死,睁开眼睛看看,你立功了嘿,那龟孙子被我们抓住的时候都吓尿了,我骗他说菩萨显灵把他的脸直接印在通缉令上他都信,”李达摸了下唐阙千的额头,“烫的都能煎鸡蛋了,老魏,有没有办法快点降温,烧傻了怎么办?你这俩徒弟行不行啊?哎,说你呢,拧个帕子磨磨蹭蹭的,我来!” 魏大夫挥退药童,向靠坐在床头的指挥使请示,“陆大人,药浴备好了,属下抱他过去?” 唐阙千年有十七,身形却异常消瘦,就算在诏狱里关了几个月,和他那十五岁的弟弟比起来,也显得过于单薄了,别说李达能一只手把他提起来,非武将出身的魏大夫扛他也不费力气。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用内力吊着唐四郎一口气的指挥使大人抬了抬眼皮,没等李魏动手,已经站起身,把人打横抱起来了。 抱就算了,还扒人家衣裳,高大的背影往那里一站,少年的身子被挡的严严实实。 李达:此等小事竟劳烦陆大人亲自动手,该说指挥使人好,爱惜人才呢,还是爱惜人才呢,还是爱惜人才呢?反正不会有第二个原因了,对吧…… 唐四郎失去意识坐不稳,放进水里就往下滑,李达正想问用不用让药童帮忙扶着点,就被陆指挥火红火红的飞鱼服外袍砸了满头满脸,等他手忙脚乱的把衣服拨开,露出眼睛去看的时候,他家指挥使大人已经坐进浴桶里去了。 李达:……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夸夸我们魏清轩魏大夫了,眼不乱瞟,面不改色,动作娴熟的收了银针,写医案去了。 李达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原本滚烫的肌肤逐渐降温,唐四郎乖巧的趴在陆大人怀里,陆大人的掌心则贴着他的后背,想来是怕突发意外的时候不能及时护住对方心脉,所以格外小心。 嘶~这画面怎么看着如此温情呢?李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够没?” 闭目养神的指挥使大人语气平淡,但李达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看够了!”不对,“卑下没看大人!卑下去给大人取换洗的衣物!” “嗯,顺便给他也换一身。” “是!” 李达同手同脚转身,然后飞一般冲出去,找到守在外边的陶咏陶小旗。 “轻点,轻点,李大人,怎么了?我家大人有吩咐?” 陶小旗官不高,但因为是指挥使身边得用的人,谁见了不礼让三分?李达这蛮子,都快把他胳膊拽脱臼了。 李达很无辜,“我也不是故意的。” 道了歉,赶忙把上边的吩咐说了。 陶咏听完就愣神了,“陆大人,抱着那小猴子……一起沐浴?这位唐四郎以前认识我家大人?” “你问我我问谁?”李达,“你才是贴身伺候的那个,我以前见指挥使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你问我?” 陶咏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蠢,他负责指挥使的日常起居,那位大人和谁熟识与谁亲近,他不能说完全了解,大部分也是有数的,这唐四郎没记错的话,还是前两天刚被眼前这位李百户推荐的。 说是推荐,不如说撞见,管卷宗的文书和李达有些私人恩怨,有意为难他,不配合工作,两人在值房里吵了几句,吵的有点凶,好巧不巧就被他们指挥使大人撞上了。 “大人!您请看这小像!那唐四郎说他可以凭借别人的描述画出相应的脸来,卑职觉得或可让他一试。” 陶咏当时也跟着瞄了一眼,确实画得不错,是从未见过的技法,如果真能复原贼子面相倒也省了他们的事,就算不行,大家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陆指挥当即拍板,让李达把所有卷宗都找出来,抱走,自己也跟着去看看那少年郎是如何绘画的。 陶咏临时有任务,外出了一会儿,等他后半夜回来的时候,唐四郎已经画完画儿,去鬼门关前溜达了。 “我家大人这般心善?” 单论唐某人的画技,陶咏是佩服的,但若评价他本人样貌……十分最多给两分,其中一分还是同情分。 面黄肌瘦,皮包骨头,跟只猴子似的。 “跟我来吧。” 既然是上边的吩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当即就带着李达往东厢房的位置走。 为了方便处理公务,他们陆大人经常留宿北镇抚司,久而久之,办公的那间屋子就成了半个家,公服常服都备着,要给他找身衣服不难,可另一位就不好说了。 按理,唐阙千是囚犯,还是死囚,得穿囚服,可看指挥使大人那态度,怕不是拿套杂役穿的衣服回去都得挨顿眼刀子。 “要不,出去临时买一身?”反正这药浴怎么也得泡一两个时辰。 “有道理!”李达撒丫子往外跑,“谢了兄弟!回头请你吃酒!” 陶咏在后边喊:“我先把指挥使的衣服送过去……” 这么新鲜的瓜,谁错过谁傻瓜。 可惜,刚走到地方就被魏清轩给拦住了,“陆大人小憩,不让打扰。” 好吧。 衣服放外间,陶咏暗自撇嘴,十分遗憾的离开了。 谁把小猴子抓进来的?孙千户?别不是抓了个猴面狐狸精吧?毕竟有才有能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陆大人帮谁洗过澡……那家伙不把人丢油锅里炸就已经很心善了。 不行,他得去打听一下,自己怎么说也是陆大人的贴身侍卫,连上官这点喜好都摸不清,以后还怎么在大人身边混?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陶咏还没去找孙千户呢,孙千户自己就摸过来了。 “陶小旗。” “孙大人。” “指挥使可还在里边?” “自然。” 嘶~还没走啊?那位大人在,他不好硬闯啊~ “那个唐四郎,真是我抄家抄回来的前户部侍郎家的四公子?” ……你问我,我问谁? 陶咏礼貌微笑,“孙大人若是好奇,不如自己进去看?” “不用不用,我就是路过,”孙行轻哼一声,“郑银子那混蛋,沾了手下百户的功劳,把采花贼给逮了,在我面前得瑟个没完,我就是好奇,这唐四郎是怎么画出那惟妙惟肖的画儿的。” 陶咏依然客气,“不如我现进去禀报一声,说您有要事,指挥使肯定见您,您就能看见那唐家四郎了。” “哎!别别别,哥哥我改日来就成。”孙千户转身要走,又被陶咏给拉回来了。 “孙大人,小的有事请教,”陶咏笑咪咪,“我们指挥使让我问问,这唐四郎在家待遇如何?您去拘人的时候有何特别之处?您不来,我等会儿都打算去找您呢。” 说起这个,孙行来兴致了,他抄过的府邸不说有千八百户吧,两位数总是有的,拘过的人就更不计其数了。 但这唐四郎绝对是让他有印象的人之一,因为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孙行差点以为找错人了,那少年被小兵压到自己面前时,看起来着实不像个少爷。 传闻都说,唐老爷不待见自己那位嫡次子,关在后院里不闻不问,但传言到底只是传言,没见到本尊之前,孙行觉得传言夸大了,见过之后,他觉得,传言真是往好里说了。 “何止不待见,简直是根本不把人当人,唐四郎能活这么大真是不容易,啧!”孙行左右看看,拉着陶咏蹲在廊下,“这些我没和郑银子他们说过,那唐四郎……” 陆启渊抱着唐阙千靠坐在浴桶里,手指摩挲着怀中人后心处几道旧伤。 是被取心头血留下的痕迹,也不知几岁开始的,有些痕迹很轻,快要消失不见,有些痕迹很重,大约是近几年的。 除此之外,还有火钳留下的烫伤,和藤条抽打的鞭伤,以及肋骨处……愈合的骨伤 。 唐四郎说他想要他的亲爹去死,想要兄弟去死,他不想和他们一起上路,是发自内心的,哪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亲人的这份恨意,这份执念依然深深刻在骨子里。 陆启渊垂眸,看着怀中人苍白的面容,眼底暗涌翻腾。他见过太多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可像唐阙千这般平静发疯的却不多见。 指尖轻轻抚过那些伤痕,陆启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若想报仇,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但在此之前,你得先醒来。” 少年无知无觉,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碰触,只是眉头偶尔轻微蹙起,像是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 陆启渊的手指停在他的锁骨上方,那里有一道浅淡的疤痕,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但指尖传来的粗糙感却提醒着他,这是一次未愈合彻底的伤害。 浴桶中的水温渐渐降低,药香弥漫开来,与空气中微弱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唐阙千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瘦弱许多,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可那股顽强的生命力却透过皮肤下跳动的血管传递出来,让人无法忽视。 “你恨他们,”陆启渊低声说道,语气平淡得如同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活下去,才能让仇者痛,亲者快。” 怀中的人依旧没有反应,只有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陆启渊垂下眼帘,将下巴轻轻抵在少年的头顶,目光落在水面漂浮的几片草药上。那些细碎的叶片随着水波晃动,像极了人内心中最深处某些挥之不去的执念——无声无息,却始终存在。 时间一点点流逝,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水滴声和两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唐阙千突然颤抖了一下,原本松弛的肌肉骤然紧绷,连带着身体都僵硬起来,陆启渊立刻调整姿势,将他搂得更稳,同时运起内力护住他的心脉和大脑。 “醒来,”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你该醒了,唐阙千。” 这句话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唐阙千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涣散,视线毫无焦距,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般挣扎着想要逃离,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那个温暖而牢固的怀抱。 “看着我,”陆启渊加重了语气,手掌扣住他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我是谁?” 唐阙千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慌乱逐渐变得迷茫,最后竟然涌上一层泪意,他盯着陆启渊的脸,嘴唇微微颤抖。 “别哭,”陆启渊皱了皱眉,用拇指擦去他眼角滑落的泪水,“你已经安全了。”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安抚作用,唐阙千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陆……指挥?” “嗯。” 唐阙千的神色有些奇怪,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睁开,手摸向四周,“抱歉,我看不见,我们……在哪儿?水里?” 陆启渊低头看了他片刻,喊人:“魏清轩!” 魏大夫应声入内,先是抬手按在了唐阙千的额头上,那里残留着些许热度,但已经不再灼人,然后轻触头上其他几处地方,又扒开眼皮看了看,最后拉过他的手把脉。 “脑中有淤血,需观察几日。” 意思是运气好,淤血散了,或者被吸收了,他就能复明。反之,会很凶险,淤血不仅压迫视觉神经,还可能会病变。 唐阙千原先还有些慌乱,生怕自己用眼过度,伤了眼睛,听到这里反而不急了。 他敢打赌,过个十天半月自己就能重见光明,毕竟,若连这点小小的“福利”都没有的话,他也没穿越的必要了,那冥冥之中的“天道”、“命运”或者其他什么,不会让他栽在这里。 但是……好像有点不合理…… 眼瞎还要挑时候?等他先秀完画技再失明,这对么? 另外,这手上的触感,似乎是……木桶?他在沐浴?和…… “嗯,我知道了,多谢魏大夫,谢指挥使……”唐阙千眼皮又开始打架,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陷入昏迷,而是真正的沉睡。 “病人需要休息才能恢复体力,”魏大夫道:“醒来就没事了,这次最多睡三四个时辰,与常人无异。” 陆启渊“嗯”了声,将人重新抱好,不多时,换到另一只浴桶中,把两人都洗干净了,才唤陶咏进来。 陶咏压着的声音,捧过浴巾,眼观鼻,鼻观心,“大人,您的衣服在这里,唐公子的稍后送来,李达去买了,想必也快回来了。” 属下很识相,很好,很满意,陆启渊淡淡开口:“还有呢?” 陶咏低声汇报:“孙千户刚从外地回来,听说画像的事就找过来了,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向他打听清楚了……” “强行借运?!” 孙千户本是蹲在廊下和陶小旗说悄悄话,刚说到关键时刻被某些人一惊一乍的打断了。 “卧槽!程少彬,郑银子,你俩属兔子的?” 被抓包的程郑二人很没诚意的点点头,“对啊对啊,我们属兔子的,你快说,强行借运是什么意思?” “唐侍郎向儿子借运?”程少彬。 “还是整个一大家子都吸血?”郑银子。 孙行,“……” 突然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了是怎么回事?虽说这北镇抚司里没什么秘密吧,你们二人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听别人墙角啊。 “孙兄,别吊兄弟胃口嘛,回头把我家李百户借你,让他也帮你破案总行了吧?”郑银子,郑扒皮难得大方一次。 “我要他干吗?画又不是他画的,”孙行蹲的腿麻,“哎呦,中午了,该吃午饭了。” 人还没站起来,肩膀被一左一右按住了。 “早着呢,不如咱兄弟俩先去校场上练练?”程少彬笑得人畜无害。 “小人虽不通笔墨丹青,但对武学略有心得一二,”陶咏人畜无害2.0,“家师常教导我,要勤修勤练才能长进,孙大人,咱也陪您去校场练练?” 孙行:“不用不用,怎好劳烦陶小旗,呵呵。” 陶咏的师父,永明帝身边的暗卫头领,大内第一高手。 陶咏本人,大概十个自己加起来,能把这人按住……吧……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唐阙千出生的时候,不是有师太断言,他将来有大造化么,于是……” 于是一家人就把他当了个宝,两三岁之前,唐阙千还真没吃过苦,唐傲也曾把他捧在手心里,真心疼爱过。 只是小孩子越往大长,脸上的五官越不像唐家人,尤其弟弟出生以后,两张脸对比更加明显。 唐大人心中有疑,不是没怀疑过娇妻的那位老相好,可奇就奇在,和娇妻秉烛长谈了一夜之后,他没去找那老相好的麻烦,反而把唐四郎丢进后院,任其自生自灭。 “唐阙千可以说是被家里的烧火婆子拉扯大的,”孙行说:“后来婆子走了狗屎运,闺女被吏部的通政看上,纳为小妾,一家人都跟着鸡犬升天。” 唐侍郎当时只是个参议,放京城外边,别人可能还高看他一眼,然,在京城里,随便哪个门头掉下一块瓦片都能砸出三个五品官地方,他这官职就不够看了。 “烧火婆子临走前,拜托了洗衣妇人照顾他,这次倒好,洗衣妇人没嫁闺女,直接在河里捡到半块金子,”孙行摊手,“洗衣妇人发达了,也不来了,又换了一位洗衣裳的姑娘,姑娘自己没嫁人,也没捡到金子,你们猜这么着?人家亲爹找来了,竟是那‘醉仙居’掌柜的老东家,胡大善人走丢的爱女!” “呵——”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么玄乎?”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刚听的时候还以为他们忽悠我,谁要这么编话本,我指定得砸了他摊子。”孙行啧啧两声,“后来没什么玄乎事了,但唐侍郎的升官速度你们也知道,蹭蹭蹭的,跟骑了快马一样,家里仆人一年一换,我还是从他家老太太身边的姑姑那里知道这事的,强行借运,你们猜怎么借的?” “怎么借?” 孙千户露出阴森森的表情,“啜其肉,饮其血。” “靠!”郑银子爆了句粗话,“姓孙的你别吓唬我!” “吓你做什么?”孙行不屑道:“我快把那婆娘抽死了,几个跟着我的都听见了,要不你现在去问问,我在这里等着你。” “您继续,您继续,孙兄您接着说,”郑银子拍拍胸脯,“我胆子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孙行懒得计较,接着说:“小时候不懂事,家里人要割他的肉,他给,要喝他的血,他也让,每次借运之后对他好一点,他能开心好几天,后来长大了,知道这是不对的,开始反抗,就被几个兄弟按住往死里揍,平时也不怎么给吃的,怕他有力气跑路,真成喝露水长大的孩子了。” “太不是人了吧?”陶咏喃喃,“一大家子就没个心疼他的?” “有,不过不是他娘,是被赶出府的二夫人和他的三个姐姐,”孙行道:“早年二夫人带着三姐妹活不下去,帮人做活,和烧火婆子多有来往,聊起唐家后院那点事,二夫人同情唐四郎,悄悄给他递过吃食。因是被休弃的,又和唐家谋害亲王的案子没什么干系,禀明指挥使之后就放了。” “我家大人就是那时候知道唐四郎的?”陶咏问。 “应该是吧,你才是陆大人的贴身侍卫,问我呐?”孙行。 陶咏在一天之内第二次被打击,“不能怪我啊,我家大人……从未对唐四郎表示过关注……” 不然也不会让人在诏狱住了几个月。 “唐傲对外只说嫡次子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不让他出来,也不见外人,谁知道他在家里做这缺德事呢?”孙千户摇头,对唐阙千的遭遇颇为同情。不过他们做锦衣卫的,见惯了人间是非,同情归同情,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曾经有个刘百户,施舍给犯人一个馒头,那犯人吃得急,不小心噎死了,他转头就被南镇抚司的兄弟请去喝茶了,怀疑他收了钱,投毒,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放出来。 李达当时也只是想着救人一命,至于救完了,不好意思,哪里来的,还得送回哪里去,顶多口头警告几声。 “借的,总要还,我看那前户部侍郎唐大人之所以栽了,说不准就是被反噬了,啧啧啧。”郑银子郑千户很是感慨,“话说唐四郎真失忆了?” 这话是问陶咏的,陶咏摇头,“不晓得,我见着他的时候,人已经昏过去了。” 但不管真失忆假失忆,反正已经引起了指挥使大人的注意,就那短短半个晚上,唐阙千充分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若他能挺过去,估计北镇抚司里那几个专职画通缉令的都找他拜师。 “陶大人——” “魏大夫的药童叫你呢,”程少彬示意道:“肯定是指挥使找你。” “我去去就来。” 陶咏离开没多久,李百户急急忙忙的从外边跑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堆花红柳绿的衣裳。 “老、老大,程大人,孙大人,”李达挨个叫人,对上他们贼兮兮……咳,正直的目光,下意识后退两步,“各、各位大人,有话好说,别打劫。” 程少彬:“不劫你,就问个话。” 郑银子扯过他抱着的东西,“衣服买了,我看看,不是,你怎么还买女装啊?唐四郎是女的??” “误拿,误拿的,我都没注意,银子往桌上一丢,我直接从衣架子上撸了一把就跑了。”李达手忙脚乱的把衣服拿回来。 孙行摸摸下巴,“先留着吧,说不准能用上呢。” 李达:? 程少彬:? 郑银子:咱家大人……有那爱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孙行鄙视道:“前几日不是抓采花贼么,我想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说不准可以在司里挑几个面貌清秀的新人男扮女装,你们想哪儿去了?” 郑银子立刻换了嘴脸,义正言辞,“我以为是你想穿。” 孙行的两只手立刻就开始发痒了,可惜,他打不过旁边那个姓程的。 扭头,不和混蛋说话。 “那唐四郎除了画画厉害,还有何特别之处?”孙行问:“别紧张,兄弟们就是现下正闲着,没事做,聊聊天。” “呃,啊,好,”李达想了想,”眼睛亮算么?贼亮贼亮的。” 孙行:“那是饿出来的,你饿十天半个月保证比他眼睛还亮。” “那……不懂礼数算不算?”李达挠头,“基本礼貌是有的,会说‘谢谢’,会喊‘大人’,但是怎么说呢?呃,就是……感觉不到他对上位者的那种……那种……畏惧,对,就是这个,他把我错认成小兵,把魏医官当普通大夫,可陆大人穿那么一身火红的飞鱼服站他面前,他眼里只有惊叹,没有畏惧,更没有恐慌,就像见了花魁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人家脸蛋瞧,要不是陆大人气场摆在那里,我看这小子都能嗷嗷叫的扑上去。” 程少彬:“……” 郑银子:“……” 孙行:“胆儿真肥啊。” 敢对锦衣卫一把手犯花痴,是觉得命太长还是命太长还是命太长? 因为失忆了,所以无知者无畏?这这这…… “这也不对啊,就算真有几分能耐,还色胆包天,引起了咱家大人的注意,也不至于……”也不至于两个人泡一只桶里,玩鸳鸯戏水啊。 可怜的李达眉毛都快打结了,晃晃手里的衣服,“真想不出来了,各位大人放过我吧,指挥使那边肯定还等着呢。” 郑银子挥手,示意他可以滚了,来日方长,指挥使真要从诏狱里提个人出来捏手里玩,他们也管不着,纯是来看热闹的,顺便研究一下上官喜好。 “唐四郎献了一种名叫‘石墨笔’的玩意儿,早上炉子里刚烧出来,我正打算试试,走,去我那里,给你们分几支。” “怎去了这么长时间?”魏清轩催促,”里边等着呢,快些。” 小百户不敢说自己被堵了问话,只说成衣店里生意好,挑衣服费了些时间。 指挥使大人没有苛责他,只在那堆衣服里翻出女装的时候冷眼扫过来:解释一下。 李达指天发誓,再一次表明:自己真的是误拿,绝没有其他心思! 陆启渊思索片刻,吩咐道:“找个身形差不多的,在这里养伤,莫要让外人见了,他,我带走。” 说完,动手,亲自给唐四郎换了那套粉嫩嫩,缀着鹅黄色飘带,还缝了几朵小碎花的小裙子。 李百户直接惊掉了下巴,魏大夫右脚绊了左脚,陶小旗眨眨眼,脑补出一折偷梁换柱、移花接木、偷天换日的越狱大戏。 唐阙千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眉头微皱,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陆启渊安抚的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又理顺了他打结的秀发,动作轻柔的仿佛在给少女梳妆。 “剪刀。” 陆大人伸手,三人挤做一团,争先恐后的去找剪刀。 陆大人“咔嚓咔嚓”,三人集体石化。 世俗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指挥使这、这、这……这是要替唐四郎断了和唐家的亲缘? 为了治头上的伤,魏清轩先前剪过一次,虽然剪的不怎么好看,至少也是长发飘飘,现在……直接剪到耳根去了…… “嘴都闭紧。” 三人缩缩脖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大人您放心!属下/卑下绝不多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保证不泄露大人与唐四公子的私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我失明了 第4章 我凌乱了 “妈,别哭……” 唐阙千从梦中惊醒,头痛得仿佛要裂开,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后脑勺,却触到层层叠叠的柔软布料。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响起一道低沉且冷淡的声音,“醒了?” 唐阙千怔了一下,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陆……大人?” “嗯。” “我……在……哪儿?”嗓子干涩无比,一连串咳嗽惊天动地。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走过来,俯身,“张嘴。” 唐阙千觉得有些别扭,这是……要喂他? “你睡了很长时间。” 所以呢? 有些迟疑的接过杯子,唐阙千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难道是画画的时候用力过度了? 就着那人的手低头喝了一口,润了喉咙,再抬头时,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多谢。” 陆大人依然只是淡淡的“嗯”了声,随后便悄无声息,唐阙千莫名觉得有些尴尬,试图找些话题。 “我睡了多久?” “两天,三夜。” “那个……” “嗯?” 空气中没有特别的味道,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被子不厚,但很温暖,唐阙千怀疑自己不在魏大夫的医室,也绝不可能在诏狱,“这是哪儿?” “值房,”那人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的。” 锦衣卫办公的地方?这位陆指挥的权力有多大?可以随便搬运一个囚犯到自己房间? 为什么要把他带来?有什么目的?唐阙千不认为自己贡献了素描画和铅笔就能得到这种待遇,就算把他继续关起来他也会画画献策的,还是求着赶着的那种,生怕大爷们把他给忘了。 “陆大人……” “嗯?” 这次声音听着比较远,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何事?” 那边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 唐阙千忽然悟了,想来武功好的人脚步轻,先前他能听到声音大概是这人故意加重了力道,怕突然出声会吓到他。 很温柔的人啊。 难道也和李百户、魏大夫一样,善心发作,看他可怜,同情他的遭遇,所以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给予一些优待? “我……”后脑勺有些痒,唐阙千下意识去摸。 “疗伤所需,剪掉了。”陆大人淡漠的声音没有起伏,“养几个月便能长回来。” “啊,我不是在意这个,”唐阙千连忙摆手,其实他都没注意,作为一个活了二十多年的新世纪青年,短发才是他习惯的发型,“我是突然想到一种……可以消毒、治疗伤口的东西,酒中精华,‘酒精’。” “酒精?愿闻其详。” “有些步骤我不太记得了,现在也不方便实操,就是正好想起来,先和您提一下, ”唐阙千抿了抿嘴,“准备酒,什么酒都可以,不用太名贵,竹管、棉线、接酒的容器、冰块……” 这还是他无聊的时候刷短视频刷到的,升级流、穿越流故事主角必备技能之一,手搓各种跨时代产物发家致富,只有先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更好的推动剧情,走入下一个篇章。 如果是穿回唐朝之前,制冰肯定是首选,简单高效,但他落入的这个时代明显对标的是历史上的明朝,不出意外的话,技术应该已经普及,用不着他费心了。 眼下自己身受重伤,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如果因为天气渐热,伤口发炎,造成感染就亏大了,这可是个普通感染就能要人命的时代。 青霉素过于复杂,一下子说不清,只有这酒精提炼相对简单,唐阙千想试试。 “酒解刀毒,可杀菌……就是我们肉眼看不到的细小虫子,可降温,可以清洁污垢,可保养刀具,我取其精华,定能使其发挥更大的作用。” 陆大人听得很认真,眉宇间隐隐透出几分思索的神色,对唐阙千口述的蒸馏法很感兴趣。听这少年郎的意思,此法不仅可以提炼医治病患用的酒精,还能顺带把市面上最常见的高粱酒变得更加醇厚,风味独特。 他不好酒,但有人喜欢,而那酒精……则会成为人们日后不可或缺的急救良药。 “陶咏!” 陶小旗应声而入。 “准备他要的东西。” “是。” 陶咏趁这进门的几息功夫打量清醒状态下的唐阙千,发现此人确实如李达所说,不怕人。 面对上位者,百姓和囚犯尚且不提,单是普通官员,也经常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更别提锦衣卫这种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了。 然而,唐阙千却表现得异常镇定,即便身体虚弱,目光依旧清澈、自然,仿佛只是在和朋友聊天,侃侃而谈。 陶咏暗自惊讶,这少年究竟是不知死活,还是胸有成竹? “……容器需用烧开的沸水烫洗,酒精易燃,蒸馏时还需有人紧盯,免得烧干锅底,引发火灾,接酒的容器务必远离火源,有劳陶小哥了。” 不知道对方官职,听声音很年轻,叫声哥总没错吧? 唐阙千千叮万嘱,又有陆大人扫过来的目光,陶咏自然不敢怠慢,领了差事就出去了。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 眼睛看不见,人就会变得很奇怪,唐阙千倚在床头,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恐慌,促使他想张嘴说点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饿了?” 我们的陆指挥陆大人适时发声,及时驱散了某人心底阴霾。 “呃~没感觉。”唐阙千拍拍肚子,有些纳闷。 奇怪,他不是睡了好几天? “我早上刚喂你喝过米粥。” “——?!”唐阙千。 指挥使大人您说虾米??您您您您您喂我???怎么喂的?如何喂的?我、我没刷牙—— 大约是他的表情太过有趣,陆大人心情很好的走过来为他演示。 捏腮帮子,顺喉咙,力道不重,但唐阙千可以明显感到自己口水吞咽时的顺畅。 原来是这样啊~呵呵,吓死他了~没有说指挥使照顾病患不对不体贴的意思,这个年代又不能插管,总不能拿个漏斗往嘴里倒吧,呵、呵呵、呵呵呵~ 但显然,唐阙千乐呵的太早了,当他知道指挥使不但照顾他饮食起居还帮他解手出恭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风中凌乱。 嘴巴开开合合,终究半个字也没吐出来,血气上涌,脸、脖子、耳朵滚烫极了,头皮发麻。 唐阙千大吼一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为什么不安排个小兵来处理这种事啊啊啊!等他恢复以后还怎么直视指挥使那张脸?!难道每次准备欣赏美男的时候都要回忆一遍自己人事不知的时候是怎样被美人这样样那样样过的嘛?!!! 不——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骗你的。” 哀嚎着“我不活了”的唐阙千第一次没听清,直到陆指挥又重复了一次时才抬起脑袋,泪眼汪汪地问:“真的?” “嗯,”指挥使大人毫无愧疚,“魏清轩有种药,人吃了三四天不饥不饿,但很渴,需要多饮水,你渴么?” 唐阙千舔舔嘴角,还真觉得自己渴极了。 难道是类似于减肥奶昔之类的东西?他寝室有个哥们的女朋友就在喝,一天三杯,能当饭,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也想试来着,但听说对身体不好,反弹也快,纯纯浪费钱,就没怎么关注了。 “大人,您怎么这样啊?蔫坏蔫坏的,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唐阙千小小声抱怨,“白切黑,大大滴坏。” 陆启渊没理他,回到书案前,写下“自尊心强”四个字。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这回唐阙千老实了,不乱开口,既不聊天也不献策,生怕这位坏猫一样的指挥使又捉弄他。 可他看不见,周围没点声音实在瘆得慌,于是轻轻哼起了歌。 刚开始声音很小,有些放不开,但渐渐地,便收不住了,甚至有些放飞自我。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青山?在何处?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小苹果?有喜欢的姑娘了? “我不是你的宿敌,遗憾是你的宿命, 怪只怪你没运气,遇见我在决胜局, 你拔剑的一瞬间早就注定错失良机, 这不是桀骜不羁,这是天下无敌——” 陆启渊的手顿住了,笔尖悬在纸上,记录不下去了。 这家伙,居然如此狂妄? 正在陆大指挥使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的时候,唐阙千画风一转,居然深沉起来。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 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 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 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 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没听过的曲调,陆启渊很肯定这也不是哪个地方的民谣,唐四郎自己编的?他,一个被关在后院,少与人接触的少年,心中竟有如此丰富的感情? 困境中唱出的激昂旋律,是他对自身命运的不甘与抗争,亦或是对这世间不公的呐喊? 陆启渊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放下笔,凝神倾听这饱含力量的歌声。 唐阙千唱得投入,并未觉察到陆启渊的专注,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好歌,好曲,叫什么?” ——! 糟,过于忘我,唱过头了。 “你很有勇气,”陆启渊缓缓开口:“也很坚强。” 唐阙千一愣,随即苦笑,“大人谬赞了,这歌不是我写的,是一位得了重病的娘子写的。” “哦?” “唱歌的时候有这个印象,我不知她是谁,多大了,长什么模样,只知她生病了,我们可能是隔着院墙交谈的,这歌是她写给?‘每一个和自己一样不善言辞、孤身走夜路的普通人’?的。” “叫什么?” “《孤勇者》。” “前一首呢?” “《狂》。” “也是生病的娘子写的?” “……不,这个是游戏……咳,貌似是什么比武大会上的宣传曲,演唱者是一对杀手组合,叫‘暗箱’。” “?” “你们锦衣卫不是搞情报的?江湖门派您应该比我熟。” 有本事就去查,反正我“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 唐阙千脸上写着六个打字:无辜、弱小、可怜。 陆启渊:”……” 俗话说,人不能太得瑟,得瑟过头就要遭报应了,比如某人,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瞎哼哼,现在却安静的像只兔子。 “水喝多了?” 从(cong)天(wei)而(li)降(kai)的陆大人及时发现了他的窘迫。 唐阙千垂着头不敢说话,直到被人抱起,走到某个位置,放下。 “可站得住?” 站得住!站得住! 陆大人转身离开,唐阙千终于松了口气,顺手摸一把四周,很好,有屏风,不用担心走光了。 开始奋斗。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有些松松垮垮的,下摆很长,明显不合身,但质感相当不错,料子滑溜溜的,莫非是绸缎? 总不会是那个谁谁谁的……中衣……吧…… 谁给他换的衣服?哎,不是,这指挥使大人到底几个意思?上次有意识的时候,两人似乎正在沐浴??? 他他他他他想要干吗?听说明朝官员好南风,他他他不会是……不会吧? 唐阙千心里打了个激灵,直到办完事,陆大人帮他净手以后,他实在忍不住了,两只湿漉漉的爪子拍在对方身上。 陆启渊:? 这胸肌,这手感,绝了啊~唐阙千内心荡漾……呸,不是,内心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我多高?”他比划着自己头顶到对方锁骨(离得很远)的位置,“好像很矮。” “四尺有余。” 四尺?艹屮屮屮艹!别人穿回古代堂堂七尺男儿,他居然才四尺!四尺!!二级残废!侏儒症患者啊!!! 唐阙千石化,然后彻底裂开了。 “您还是把我扔回诏狱自生自灭吧。” 四尺,换算成后世长度单位是几厘米?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一八零,想他穿越前,没有八块腹肌至少还有186的身高撑着,现在…… 想鼠的心又有了。 “不是你的错,”那人摸摸他的发顶,“多吃点,日后说不准还能再长长。” 他都十七了,还长个屁啊! “没指望了,骨头都长结实了,不用安慰我,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唐阙千很绝望。 “你吃得少,发育慢,”那人轻轻一捞,又把他放回床上,“回头我再教你一套功法锻炼身体,准能长到五尺。” 才五尺,五尺又是多高? “我要当七尺男儿!” 那人好似笑了一声,“本使尚不足六尺。” 六尺? 古人的计量单位他不懂,但把指挥使分成六份的话,五尺好像也不算很矮了……吧…… 指挥使多高来着?上次光顾着看脸了,罪过罪过,他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轻浮……咳,反正自己也有机会长那么高……不是,矮一点,就矮一点点的话,也能接受…… 待日后重见光明,见识到自己和陆启渊之间真正的差距后,唐阙千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他有被安慰到。 “指挥使。” “嗯?” “您为什么……把我留在身边呢?” 这个问题很重要,哪怕……就算……陆大人真的有点异于常人的癖好……他……他也忍了! 对,没错,他唐阙千就这么没骨气!没脾气!没德性!那臭气熏天,只给一顿馊饭,还动不动有人行凶的诏狱谁爱住谁住!反正他不回去! “本使好养鱼。” 啊咧?视死如归的唐阙千摸不着头脑,养鱼? 下巴被人捏住,托起,左右摇摆。 “又黑又瘦,像条泥鳅。” 唐阙千:”……” 身上被人捏了两把。 “骨瘦如柴,膈的手疼。” 唐阙千:“……” 脑门上挨了一记。 “唯这里还有点用处,”陆大指挥叹气,“可惜被敲坏了,有点傻。” 唐阙千磨牙,“那还真是抱歉啊,陆、指、挥。” “没关系,”陆启渊又回到书案前,“想到新奇玩意儿记得说,本使赏你。” 赏什么?赏块豆腐让他往里边钻么? 泥鳅,真亏您想得出来,我还以为自己是只猴子呢。 哼! 唐阙千不说话了,也不唱歌,抱着被子开始打滚。 不料,那床其实很窄,所以他就这么华丽丽、圆滚滚的,滚到了床下。 还好是脸着地的,没伤着大脑。 唐阙千:“……” 陆大人不得不又走回来,把他捞起。 “没想到你这么爱折腾。” “我无聊,耳边又没点声音,”唐阙千很委屈,“看不见的时候人容易多想,想不好的事情。” 陆启渊指使小兵把陶咏叫回来,就吩咐了一句话:陪他聊天。 陶咏眨眨眼,欣然接下这个任务。 不过一刻钟后,他就后悔了。 这个唐阙千,比他师姐家的小侄子还烦,问题多的要死,根本就是一部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锦衣卫是干吗的?负责给皇帝打仪仗?贴身护卫不是暗卫的工作么?你们也要排班啊? 入选的标准是什么?身家清白?功臣之后?女的也能当锦衣卫么?不能啊?可惜了,我觉得小姐姐们心细,说不准比男人更厉害。 上战场么?打探消息这种事就得专业的来,舍你其谁? 啊咧咧,怎么京城管道的疏通工作也归你们管?怕有奸细躲里边? 卧槽!还养大象!给大象铲屎?我还没摸过大象呢,能安排么?还是要打申请?我保证不捣乱,就只摸一把,不是有个典故叫瞎子摸象来着,小人想体验一下,求大哥成全。 好吧,不行也没关系,也不是非得去摸,我就想想。 唔,监察百官?那谁监察你们?内宫里的老太监?你们抓人的时候是不是不用通知刑部,想抓谁抓谁? 皇亲国戚也能抓?牛掰啊兄弟! 陶咏无数次把目光移向陆启渊,用眼神请示:这问题该不该答,能不能答? 陆启渊没回应。 不阻止就是默许,所以他得有问必答。 “对了,指挥使是几品官啊?” “正三品。” “才三品?” 陆启渊:“……” 陶咏:“……” 不能怪唐阙千见识少,毕竟在他那个年代的影视剧里,一品大员遍地走,王公贵族到处爬,就连国公侯爵都不值钱了,何况一个三品“小官”。 “那镇抚使是一品?” “镇抚使?” “对啊,整个锦衣卫镇抚司不是归他管?” 陶咏:“……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唐阙千疑惑,片刻后想明白了,“哦,分南北,以前还有左右丞相呢,你们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 陶咏:这人到底是有常识还是没常识?选择性失忆? 不愧是对出“垂死病中惊坐起,小丑竟是我自己”的人,自有一套逻辑。 在得知指挥使无权干涉诏狱案件,北镇抚司镇抚使专理诏狱的规定后,唐阙千更是对“镇抚使才是锦衣卫老大”这件事深信不疑。 “所以你老实点,别太张扬,我们大人可是花了大力气才把你保下来的,别给他添麻烦,”陶咏威胁道:“不然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 懂懂懂,大人您放心! 要不是怕点头频率太高,引发二次脑震荡,唐阙千的脑袋能点的更快。 陶咏拍拍他的肩,语气相当真诚,“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人情么?记得以后要好好报答我家大人。”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这人一向知恩图报,十倍百倍的偿还。 “很好,算你小子识相。” 识相识相,我最识相了。 陶咏回头看他家大人,只见陆指挥使波澜不惊、有条不紊的处理公务,对他们这边的对话似乎不感兴趣。 还是大人定力高啊,我都快憋出内伤了。 陶咏自觉没笑出声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殊不知他家大人的公函已经重写好几张了。 有人陪聊的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陶小旗飞也似地冲出去,在角落里笑得不能自理。 “陶哥?” “”没事,没事,”陶咏靠着墙站直了,“今天大人吃什么?还是宫里送过来?” “今天不送东西了,”那人回答,“直接遣了俩御厨,抬着一堆食材进门的。” “好家伙,我去看看,屋里那位说想喝牛乳,不知道有没有。” 众人对指挥使抱回来的人很感兴趣,不过没有命令谁也不敢靠近,只知道是位穿碎花裙子的小娘子。 诏狱里的女监,不论老少都穿统一的粗布麻衣,问就是怕某些狱卒把持不住,见色起意,管你是舞姬歌女,还是哪家大小姐俏媳妇,不想招惹是非就别穿那么光鲜亮丽,不然出了事他们可不负责。 这穿漂亮小裙子的,八成是罪犯家属,有求于人,指挥使怎么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点私人喜好什么的……咳咳,也不算大事,虽说以前没往自己屋里带过人……啊呀,万事总要有个开头嘛,这有了第一个以后才能有第二、第三个,对吧? 就是不知道小娘子有多漂亮,能把指挥使的魂儿也勾住,想必是个绝色佳人吧?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妲己N点零的唐阙千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中午要吃什么,电视剧里的道具完全就是现代菜品的样式,滥竽充数,很多时候演员喊着“夹菜、夹菜、多吃点”,其实只有馒头和大米是真的。 指挥使才三品,唐阙千也不肖想什么大鱼大肉,能给他趁一口热饭就行。 “这是什么?”口感很奇特,不像猪牛羊,也肯定不是鸡肉,Q弹Q弹的。 “驼峰。” “啊?”是他想到的那个驼峰么?骆驼??? “麒麟烩驼峰,不宜多食,尝尝味道即可,”说完,又给他夹了一块肉,“寒鳖炙熊蹯。” 鳖?甲鱼?熊……“熊‘番’是什么?” “熊掌,这一只是后爪。” “噗——” 唐阙千感觉自己的三观碎了一地,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吃上保护动物的一天。 “您这桌上不会还有鹿唇、豹胎一类的吧?” “你想吃?” 不不不,一点都不想,他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喜欢吃炸鸡和红烧肉,偶尔撸个羊肉串,再买点酱牛肉就行,其他动物吃进嘴里会觉得良心不安的,他没那么猎奇。 “樱桃琥珀鸽子蛋?” 这可以,当鹌鹑蛋吃了。 “火烘鱼?” 也来点。 还好后边的菜色都很“正常”,没出现让唐阙千再次惊掉下巴的存在,尽管他吃的不多,每道菜只尝了几口,也很快饱了。 指挥使大人捏了捏他的手腕,“鸡爪子似的,不合胃口?” “吃不下,”唐阙千:“可能以前吃得少。” “嗯,慢慢养,想吃什么回头告诉陶咏,不知道就跟着我。” 唐阙千:“……多谢大人。” “不用谢,明天让他备一道猴脑,给你补脑子。” “……” 可以不要么?我还是个孩子,是个宝宝,消化不了这么彪悍的山珍海味啊啊啊—— 唐某人泪流满面,正在想怎么婉拒,就听到耳边响起大快朵颐的声音。 感觉不像用碗?莫不是……抱着桶? 桌上貌似摆了八盘菜,都是给他们二人准备的?忽略自己那小到可怜的饭量,剩下的……总不会…… 这个……那个……这屋里真没有第三个人? 听说皇帝吃饭的时候一道菜只用三口,怕被投毒,指挥使大概、也许、八成……亦是如此? 直到亲兵进来收拾碗筷,响起一阵清脆的碗碟交响曲,唐阙千才不得不承认,那位好看到没天理的男人,是个饭桶。 皇上养这么一大帮子人,不容易啊~ 手里被塞了一杯茶,消食。 唐阙千对茶的印象除了超市里卖的各种茶饮,就只有爷爷柜子里的大小铁罐。 原谅他不懂茶,品不出好坏,跟喝柳树叶子似的,都一股草味儿。 可当手里这杯茶入口的时候,他知道,他错了。 唇齿留香,回味悠长,没有半分苦涩,唯有甘醇在舌尖萦绕。 “这是茶?”唐阙千忍不住问:“什么茶?” 陆启渊放下手中的杯盏,瞥了他一眼,“龙团胜雪。” “龙团胜雪?”唐阙千默念这个名字,总觉得是某种极为珍贵的东西,他只知道碧螺春、铁观音,这名字里有“龙”的茶,一定很贵,比如西湖龙井,听说最贵最好的那种一斤就能卖上好几万? “喜欢?” “当然。”他又没有丧失味觉,东西好坏还是能分清的。 “每斤造价四万钱,约十两白银。” “才十两?” “才?”陆大指挥似笑非笑。 这个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唐阙千想了想,“指挥使,锦衣卫的工资……呃,月俸多少?” “陶咏每月领米七石。” “?” “折算下来,一年能领四十二两银子。” “噗——咳咳咳——” 影视剧害我!反派的仆从小厮动不动就把几千几万两的银票砸主角脸上!我还以为银子不值钱呢! 小心翼翼把杯子放回桌上,生怕一不小心打翻了赔不起。 陆启渊的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上,“怎么,又不喜欢了?” “不不不!喜欢!”唐阙千赶忙澄清,“就是……太好喝了,有点受宠若惊。” “莫慌,从你家收缴来的。” “啊?” “虽是贡品,但是陈茶,陛下不喜,不用上缴。” “我……爹,”唐阙千实在不想喊这个称呼,“还敢截留贡品?” “不敢。” “那这茶?” “手下孝敬的。” “……” “东西没入宫,先进了你家院门,呵~” “我爹吃熊心豹子胆了?” “或许。” “……” “你可知他贪了多少?” “您直接告诉我答案吧。”趴在桌上,没死,微活,唐阙千已经不想说话了。 “六十两。” “他几品官来着?月俸多少?总比陶小旗高吧?” “黄金。” “……您能不能给我个痛快?” “白银三千,珍珠一斛,古玩字画不计其数,”陆启渊道:“这只是从院子里翻出来的,另有金银藏匿他处,尚未可知具体数量。” 唐阙千大概猜到他那位长兄是如何跑路的了,如果连锦衣卫都没能问出财物的下落,只有一种可能,他爹和其他兄弟不知道财宝在哪儿,全是由长兄一手经办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身边跟随几个谋士死侍之类的,不奇怪。 但唐阙千想到了另一件事,“陆大人。” “嗯?” “您该不会以为我在演苦肉计吧?”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凤凰传奇《最炫民族风》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筷子兄弟《小苹果》 “我不是你的宿敌,遗憾是你的宿命。”——剑网3大师赛宣传曲,虚拟组合暗箱演唱《狂》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陈奕迅《孤勇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我凌乱了 第5章 我被撩了 “何出此言?” 陆启渊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只要站在您的角度想问题就可以了呗,”唐阙千侧过脸,眉眼弯弯,“高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伤是真的,兄弟不睦是假的,或许我就是个喜欢铤而走险的疯子呢?” 指挥使大人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狱卒送饭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想被撞见不是难事,即便晚到了,也可以制造些动静,总有人会去查看。” “诏狱里横着出去的不少,但要有个理由,能不死人还是不死的好,活人更有价值,所以狱卒一定会救我。” “而你,只要展现出自己非凡的才华,定会被人关注。” “我是最不像唐家人的唐家人,其实这也好解释,都说外甥像舅舅,侄女如姑姑,万一我长得像祖父祖母,或者姥姥姥爷,甚至是他们的父母那一辈呢?” “再安排几个外人,比如接生的稳婆,说当年抱错了,你其实是别人家的孩子,就不会被牵连。” “逃逸的兄长是用来扰乱你们视线的饵,我才是那个真正藏匿宝藏的人。” “等你出狱,便离开京城,从此游鱼入江海,秀木藏山林,锦衣卫再难寻你。” 两人一唱一和,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一般,讨论的相当热烈。 “故意给我喝龙团胜雪,不是为了观察我的反应?”唐阙千笑。 “是。”陆启渊也笑得很真诚。 “想必我的反应让指挥使大人很满意。” 他是真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想来这具身体也没有,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骗不了人。 “险些以为十两银子入不了唐四公子的眼。” “抱歉,我是真对银钱没概念。” “看出来了,”陆启渊道:“你对很多常识一知半解。” “没人教,听到什么记什么,”唐阙千道:“要不,陆大人给我寻个师父,重新教一遍?” 下颚又被捏住了,一团温暖的气息靠近,“那……本使如何?” 唐阙千叹气,“您能不能别撩我,我虽然喜欢小姐姐,可您这张脸我在面前晃,我也会把持不住的。” “你又看不见。” “总有一天能恢复,指挥使,在下说句实话,我除了画人脸以外,也擅长画别的东西,若是哪天市面上出现以您为原型的季节小画本,可别怪我,您撩再下去,我今晚就要开始做美梦了。” 二人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外边守着的亲兵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两个字。 指挥使不是来真的吧?那位……也不好看啊,除了眼睛大没半分优点,面如菜色,一阵风就能吹倒,瘦的跟个骷髅架子似的。 难道,指挥使有……恋丑癖? 正在他们愁(xing)眉(zhi)苦(bo)脸(bo)听八卦的时候,陶咏带着魏大夫和李百户过来了。 陶咏:干吗呢?不好好站岗,耳朵都快贴门上了,像什么样? 亲兵甲:指挥使在出卖色相。 亲兵乙:可惜唐四郎眼瞎了。 亲兵甲:眼瞎心不盲,耳朵也没聋。 亲兵乙:唐四公子说以后要画指挥使的小绘本,带颜色和季节的那种。 陶咏:??? 李达:我去,人才啊!大师,请受我一拜! 魏清轩:咳。 魏大夫是来复诊的,李达是来请示工作的,做为唐阙千穿越后,第一时间对他表达出善意的两个人,唐阙千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声音都不自觉甜了一分。 没错,很甜,很乖的那种音调,俗称:撒娇。 陶咏莫名有种唐阙千不是在喊“李大人、魏大夫”,而是在喊“爹、娘”的错觉,尤其是刚进门就看他扑棱着翅膀要飞过来,被自家大人压着后颈按住的时候。 肯定是最近太忙,累花眼了,人怎么会长出翅膀呢?呵呵~ 见过礼之后,魏大夫上前,检查唐阙千的伤口愈合情况,李达则向陆启渊汇报,称那名被捉拿的采花贼要见绘制通缉令的画师,他想知道画画的人是如何猜到自己真面目的,作为交换,可供出指使他到处作恶的幕后黑手。 是的,没错,他背后还有个恶鬼,这不是单纯的桃色案件。 因陆启渊吩咐,不可让外人知晓唐阙千在他这里,所以李达是以“送石墨笔给指挥使过目”的名义过来的,手里捧着一堆石墨笔。 “已经做出来了?” 他这迷人的老祖宗们啊,效率太高了,不但做出来圆柱形的笔身,还想到改良成六边形,防止打滑。 唐阙千摸着石墨笔一脸兴奋,恨不得马上就重见光明。 “彩色铅笔呢?也搞出来了?” “还在选料,目前只做出红色,为何叫‘铅笔’?这笔芯不是石墨做的?” “我最开始用过铅,后来觉得不如石墨色浓就换了,只是叫惯了‘铅笔’一时改不过来。”唐阙千忽然问道:“魏大夫,铅是不是可以入药?” “嗯,安神汤里会用。”魏清轩回答,“你若头痛难忍……” “不,我不用,那个……”唐阙千蹙眉,好似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说出来,“魏大夫,这东西有毒,慢性毒,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跟你的同行们也说一声。” 魏清轩神色微凛,“你可知铅的作用,非常之广,便是有些毒性……” “我知,我知道不光药方里,姑娘们抹脸的粉里边也会掺这个,能美白,”唐阙千打断他,“具体哪里见的,我忘了,但我记得铅的毒性,头疼、失眠、记忆力衰退已经是它最轻微的表现了,造成胎儿畸形、影响小孩发育、使肾脏受损才是大事,还有更多危害我记不清了,你若不信,就去观察那些长期使用含铅药方的人,时间久了,弊大于利。” 他目光忐忑,但语气坚定且真诚,魏清轩沉默半响,郑重回答:“我出师时,师父对我说,‘医者当慎之又慎’,你说的这些,我会去查证,若真如你所言,轩定写成文章,告知天下。” 心中虽有疑虑,可唐阙千的态度让他无法忽视,毕竟,对于现在的唐四郎来说,不说比说出来安全。 他从何得知铅的危害?谁教他的,他不是被关在后院里不问世事的无知少年么? 锦衣卫又不是傻的,一旦对他身份存疑,他将会被再次打入地牢,严刑拷问。 他说出来,只是因为两个字:良心。 魏清轩早就发现了,这小孩口无遮拦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以后要是没人护着,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眼角余光瞄一眼旁边三人,果然,不论是指挥使、百户还是小旗,眼里都是探究的神色。 “你怎么想?”陆启渊忽然开口,“那采花贼,你可愿一见?” 唐阙千愣了一下,这事还用问他?不是您怎么安排我怎么做? “可以拒绝?” “自然,”陆启渊无所谓道:“打一顿便是,不怕他不招。” 还真是简单粗暴啊,唐阙千都想鼓掌了,这才是锦衣卫该有的风范嘛~ 眼珠子一转,少年郎计上心来,“和你们锦衣卫交换的条件,与我无关,想见我,就得满足我的要求,拿出点诚意来。” 看他贼兮兮的表情,不难猜测,有人要倒霉了。 等魏清轩和李达告退后,唐阙千挺直的背脊缓缓弯了下来。 陆启渊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注视着他,“怎么,累了?” 唐阙千很没形象的趴回桌子上,“是啊,老了,不中用了,稍微动动脑子就犯困。” “或许,”陆启渊意味深长地低喃:”我该把你带回府邸,而不是留在这里。” “?”唐阙千,”您要玩金屋藏娇?” “没错,”陆启渊道:“你太过耀眼,即便黑暗也掩盖不了你的光芒。” 唐阙千撇撇嘴,“别给我戴高帽了,指挥使大人,再这样撩我,我今晚的梦可能会更精彩。” 此言一出,室内外顿时安静了一瞬,陶咏忍不住连连咳嗽,亲兵甲低头假装数地上的蚂蚁,亲兵乙抬头,面……面天思过。 陆启渊挑眉,语气危险,“那不知唐四公子的梦境……” 话未说完,一名锦衣卫匆匆跑进院子,不久,亲兵甲入内禀报,“陆大人,宫里来了旨意,请您即刻进宫!” 陆启渊收敛了表情,“知道了,下去吧。” 目光重新落在唐阙千身上,“累了就去睡觉,你本就是病患,理应多休息,陶咏,留下照顾他。” “是。” 唐阙千装模做样的挥挥手,“早去早回,等您回来一起用晚膳。” 宽大的手掌落在头顶,揉了揉,陆启渊压低声音,“乖乖待着,别乱跑,等我回来。” 唐阙千歪头,不是要避开他的手,而是故意蹭了蹭,拉长音调,“遵命~指挥使大人~记得奴家想你哟~” 陆启渊忍了很久才没顺势捏一把他的脸,太瘦了,捏不起肉来,回头得多喂点才行。 “陶小哥!” 那边指挥使刚走,这边唐阙千就精神了。 不叫陶大人也不叫陶小旗,这是要套近乎了? “想跟您打听个事。” 看样子还挺重要,语气很严肃。 “可否告知我指挥使的大名?”唐阙千道:“没有陆指挥,我也从没办法从诏狱出来,他对我有恩,我想记住他的名字。” 还不等陶咏回答,又匆忙道:“不方便就算了,他好像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我是不是不配知道……” “笨。” “啊?” 陶咏想敲他脑门,又怕敲坏了自己赔不起,“那是等你自己问呢。” “啊?” “刚才那股聪明劲儿呢?”陶咏无语,“我家大人当然对你有恩,你昏迷的那几天,全凭我家大人吊着你一口气,不然你早见阎王爷去了。” “啊咧?” “你倒是睡好了,看见我家大人眼底下的黑眼圈没有?哦,对了,你看不见,我家大人他可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听陶咏絮絮叨叨讲了大半天,唐阙千才知道,自己能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不仅是魏清轩医术高超,更是因为陆大指挥不计后果的耗损自身修为才保住他的小命,但凡哪一次没照顾到位某人就得去重启了。 心中涌起思绪万千,既有感激,又有些不安,过了许久,唐阙千轻声道:“我知道了。” 陶咏见他神情有异,忍不住追加几句,“唐四公子,我家大人虽看重你的才华,却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你若真心想回报他,便好生养伤,莫要让他操心。” “嗯。” “至于大人的名讳……”陶咏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家大人名讳,并非不可提及,你若真心想记,自去问他。” “明白,”唐阙千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我猜,他特意吩咐过你,不,不止你一个,所有人都会告知我这一点,是么?” “嗯,那又如何?” “不如何,怪我自己太笨,没领会大人意思,回头自会去向大人讨教。” 陶咏松了口气,顺势转移话题,“对了,方才魏大夫检查时,提及你的眼睛……” “无妨,”唐阙千抬手轻触自己后脑,“醒来的那一刻我就有准备,心思不是很重。” 陶咏一怔,没料到他如此豁达,问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万一以后永远都看不见了……” “永远?”唐阙千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脱,“看不见就看不见,又不是没见过世间绚烂,虽然刚开始可能会不习惯,习惯后也就好了。” 好个屁!那不知道在哪儿的“系统”给老子听着!敢让老子当瞎子,老子就颠覆全世界——! 唐阙千当面表演一个外表笑嘻嘻,内心MMP,可惜没有观众。 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陶咏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时,亲兵甲的声音响起:“陶大人,有校尉求见,说是送药的。” 唐阙千和陶咏同时抬头,陶咏示意他不要出声,“我出去看看。” “带进来,”唐阙千,“门口人多眼杂,不方便。” “行。” 没多久,陶小旗领着一名身穿校尉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那人手中捧着一只精致的木盒,隐隐散发出一缕药香。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唐阙千身上,眼中闪过许些复杂的情绪。 “按住!” 甲乙亲兵直接动手,踹膝盖压肩膀反剪双臂一气呵成。陶咏则警惕地挡在唐阙千身前,手按上了腰间的佩刀。 年轻人连忙解释,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别误会,别误会,小人是奉命前来送药的!魏大夫说,唐公子的伤势需以特殊药材调理,这是他特意配制的药膏,请务必收下。” “药膏?”唐阙千挑了挑眉,笑了,“你管谁叫‘唐公子’呢?” “您……”那校尉语气温和,不失恭敬,”不就是您么?魏大夫交代过,您的伤势耽误不得,早一刻用药,便多一分恢复的希望,他还让我转告您,若有任何不适,随时派人去找他。” 唐阙千直接笑出了声,“堵住他的嘴。” 不想听废话,也怕对方咬舌头。 “好叫你死个明白,我不是什么唐公子,鄙人贱名‘泥鳅’,是陆大人的……男宠。” 陶咏:“……” 亲兵甲:“……” 亲兵乙:“……” “你说的那人,我没听过,这伤……”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是和指挥使玩乐时不小心弄的,确实找魏大夫包扎过,可我记得魏清轩不是多嘴之人,你就这么大咧咧的找过来,莫不是活腻了?” “唔唔唔!”校尉挣扎,不知还想说些什么,陶咏挥了挥手,让亲兵把他押下去了。 “我表现的如何?” 人走了,唐阙千才问陶咏,“像不像个正常人?” “像,”陶小旗表扬,“连我都差点都被你蒙过去,眼睛直勾勾盯着人家,恨不得吃了对方似的。” “你们这北镇抚司怎么回事?窝里人自己斗?还是被穿成筛子了,谁都能往里边塞人?这是哪一路的?”唐阙千自夸,“还好我反应快。” “想是先来摸一下底细,屋里多了张嘴,瞒不住,总要打听一下,”陶咏说道:“正常操作。” “那找‘唐公子’有何贵干?还打着魏大夫的名义。” “碰运气呗,不是就算了,是的话,就要参指挥使违规从诏狱里提人了,”陶咏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画画的手艺没什么大不了的?” “呃……不至于一钱不值,但也确实没太当回事。”唐阙千心虚的摸摸鼻子。 他想表现自己是不错,但背后牵扯的利益却没深思,因为后来直接晕了。 现在人醒了,就该为以后做打算了。 锦衣卫里尘封的旧案一定不少,万一有些案子就差他这么临门一脚的一张画像呢?那可都是功劳! “陶大人放心,我一定抱紧指挥使大腿,不另投他人,”唐阙千指天发誓,“眼神不给,媚眼不抛,指挥使让我往东我不走西,让我向南我不拐北,全心全意为指挥使大人服务。” 陶咏被他逗乐了,“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然我第一个宰了你。” “放心,绝不给你动手的机会。”唐阙千笑眯眯,不跟着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怎么看都像小说里最强靠山的指挥使大人混,跑去抱别人臭脚?他又不傻。 “陶大人给介绍下基本情况呗,哪些人可以亲近,哪些人得绕着走,让我心里有个谱,免得踩坑。” “嗯,你听好了。”尽职尽责的新手引导NPC2.0上线。 话说他们陆指挥是四年前空降的,由永明帝亲自任命。接任时,除了一同跟来的陶咏等十几个亲卫,全是前任指挥留下的旧部,打杀清理了一批特别不服管,嚣张跋扈的,其他的都没动,官任原职。 “总得有人干活。” 聪明的,愿意跟他们的,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不乐意的,耍小聪明阳奉阴违的,这些年陆陆续续也被踢出去了,换了新人进来。 “魏大夫曾是军医,从边疆调回来的,李达原先是总旗,受指挥使提拔,累功升的百户,都是自己人,”陶咏说道:“千户里边,孙行和郑鸿飞族里与前指挥有旧怨,皆是死仇。程少彬子承父职,原先便不站队,只专注自己手上的案子,现被郑大人引为至交,感情好到能穿下一条裤子,陆大人日后可能会安排你与这三人结识。另有一小陆大人是皇后娘娘的堂侄,叫陆喵丁,陛下派来的,以后恐怕要接镇抚使的位子。” “叫什么?陆喵丁?哪个‘喵’,哪个‘丁’?” “喵喵喵的‘喵’,甲乙丙丁的‘丁’,怎么了?” “没、没事,就觉得很特别……很、很好听。” “人长得也可爱,像只猫,所以小时候家里人管他‘喵喵’、‘喵喵’的叫,排行老四,专门找老道士算过卦,又有他家老太太和老太爷做主,大名就直接叫了‘陆喵丁’,人在外公干,估计下月回来,你到时候若眼睛好了我带你认识一下。” 唐阙千抽抽嘴角,干笑,“这、这样啊……” 猫咪的丁丁什么的,咳咳,不能想下去了,太少儿不宜了。 “剩下的那些家伙……哼,各怀鬼胎。” 有人想往上爬,有人借机铲除异己,还有人趁乱浑水摸鱼,刺探自家大人底细,北镇抚司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明争暗斗从未停歇。 “至于现任的南北镇抚使和两位同知、两位佥事……虽说也同前指挥交好,但都是聪明人,明面上和陆大人一条心,不触及他们的利益不会给你使绊子。” “那就好,”唐阙千道:”官场嘛,很多时候不由人,我懂。” 历史名将戚继光还贿赂严氏父子呢,没办法,人家卡着军资用度,说坑你就能坑,不服?不服直接滚回海上喝海风去吧! “前任指挥是怎么下去的?”听起来不像因公殉职。 “凌迟。” “凌迟?拿小刀把人一刀刀剐了的凌迟?” “对,触了天家逆鳞,被陛下亲自下旨处死的,本来是靖难功臣,可惜太飘了,”陶咏回忆起来还啧啧称奇,“知道的太多,权力又大,越来越不把陛下放在眼里,陛下在朝会上让大臣说一说这位前指挥的错处,无人敢言,连内阁长老还一天收三四本弹劾的折子呢,呵~” 锦衣卫就是皇帝手里的刀,刀锋利好用固然不错,但有了思想,不服管控,就得在它调转刀锋伤到主人之前处理了。 “天子勃然大怒,当场下令锦衣卫将其逮捕,投入诏狱,连日子也没挑,第二日便处以极刑,都没给他开口辩解的机会。” “已经没必要了,还能说什么,说‘陛下陛下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唐阙千支着腮帮子打趣。 陶咏总算理解李达那句“他对上位者没有敬畏心”是什么意思了,倒不是说这人要谋反还是怎么着,就是在他心里,似乎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嘴里喊出来的“大人”二字,恐怕和见了任何老头都要叫声“大爷”一样,只是在礼貌的称呼对方,而不是把别人看作地位高于自己的贵人。 “慎言,不想活了?”陶咏叮嘱,“就算在屋里,在熟人面前,不该说的也不能说。” 唐阙千好像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多谢陶哥提醒,是我失言了。” 这人到底怎么长大的?陶小旗真想直奔诏狱,亲自把唐家人吊起来再审一次。 该有的常识没有,不该懂的都懂,醒来不过一日,就要搞酒精,禁铅粉,明儿是不是还要点石成金,炼长生药去啊? 陶咏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记住就好,别嘴上没个把门的。” 唐阙千点点头,神情认真了几分,“是,以后定会注意分寸。” “嗯,”陶咏看他顺眼,语气缓了下来,“不过也不用太紧张,只要跟着我们陆大人,不出大错,一般没人敢动你。” “那万一出了大错呢?”唐阙千半开玩笑地问,透着一丝试探。 陶咏瞪了他一眼,“你还来劲儿了?” “话说,指挥使多大?好像很年轻。”那张脸怎么看也没超过二十七八。 “廿有四。” “这么小?”也就是说,接指挥位子的时候才二十? 想他二十岁的时候还在校园里当乖宝宝呢,最出格的大概就是翻墙去网吧玩游戏,彻夜不归了。 “那个……指挥使动过手么?”唐阙千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然,”陶咏十分骄傲,”来这里的第一天,关上门,操刀子,不服的直接往死里干,连着干趴下三十八个,我们加起来都没他一人砍的多,卷废了三把刀,啧啧,那血流的,现在砖头缝里还没清理干净呢。” “……”杀神转世?战斗力爆表啊! 唐阙千抱大腿的决心更坚定了。 陆启渊行走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莫名感到背后阵阵发凉。 “大人?” 引路的小太监回眸,陆启渊扫过角落里缩回去的一道身影,没有说话。 “是太子妃那边的,”小太监低声道:“小的出去迎您的时候,陛下刚训斥过太子。” “我没问。” “是,小人逾越了。” 两人不再说话,一前一后继续前行。 御书房里,陆启渊向永明帝见礼。 “渊儿来了?”永明帝微笑,“说了多少次,不用跪拜。” “礼不可废。”陆启渊起身,颔首站在下方。 “你啊~”永明帝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最近北镇抚司可还安稳?” “回陛下,一切如常。”陆启渊答得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 “如常?”永明帝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朕听闻,你抱回去一个人,叫……唐阙千?” “是。” “可知,谁报给朕的?” “知道。” “我说渊儿啊,你打算何时处理那帮人?朕的案头都堆满他们的小纸条了。”永明帝用一种很是为难的口吻说道:“差不多得了,天天看他们演猴戏,你不烦,朕都烦。” “是臣之过,给陛下添麻烦了。”陆启渊的声音依旧沉稳,没有任何波澜。 “唐傲家的老四?以前倒不知有这份能耐,”永明帝的案头摆着一张画像,是唐阙千那晚所绘制的人像之一,“你捡回去打算怎么玩?” 陆启渊:“不玩,想养。” 永明帝诧异:“绝色佳人?” “否。” “小家碧玉?” “否。” “你何时好南风了?” “三日前。” “……” “一见钟情。” “……” 忽然手痒,想抽人了怎么办? 永明帝是马上皇帝,就算登基了也时不时去草原溜一圈,与邻居们保持交流,促进感情,他的御书房里别说宝剑,马鞭也是常备的。 “那唐家小子怎么入你法眼的?不许糊弄朕。” “过于闪耀,无法当看不见。” “……” 这天聊不下去了。 深呼吸,不能被熊孩子气死,怎么说也是自己带大的,养不教,叔之过,自己的问题自己担,自己的责任自己扛,冷静,冷静。 “改天带进宫,给朕瞧瞧。” “他有伤在身,等养好了,定带来给您过目。” 这还差不多。 “他那一家子……” “未必是真家人,”就算是真的也得是假的,“臣已着人去调查,想必不久就会有结果。” “你看着办吧,玩玩可以,别伤筋动骨。” 言下之意,竟是放手不管,你想怎么玩都行,只要对方不伤害你,一切都可以不计较。 “谢陛下。” 永明帝递来几封信,陆启渊看过后,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 “郑禾传的消息,”坐在书案后的人发出一声叹息,语气里透着几分疲惫与杀意,“都十年了,还不消停。” 陆启渊低垂眼帘,默不作声。 “船队预计六月还朝,他生擒了亚烈苦耐尔,从那边王宫里翻出的信件,”永明帝彻底黑了脸,“手伸的真远,不愧是朕的好侄子。”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大太监王宏景连大气也不敢出。 “臣即刻去安排。” 陆启渊又行了一礼便要告退,被永明帝叫住了,“不急,皇后想你了,去陪她说说话,用过晚膳再走,另外,有小船先送了部分贡品回来,自己去内库挑,看上什么直接拿,不用报备。” 陆启渊迟疑片刻,“家里有人等,不方便留膳。” “……”永明帝。 这才几天啊?有了婆娘……媳妇……有了小男宠就忘了亲叔叔? 熊孩子真是皮痒了,欠抽! 这一章恰好在某幼儿园铅中毒事件发生前几天写出来,非常感慨,铅中毒远比我想象的严重许多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我被撩了 第6章 我要娶美人 陆启渊走出皇宫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华灯初上。 其他府衙这个时候就该散职了,但锦衣卫向来不缺需夤夜奔波任务,所以哪怕到了后半夜,北镇抚司内依旧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刚跨入大门,便有一名小旗快步上前,低声向他禀报,陆启渊面色冷峻,目光扫过堂内来回穿梭的人群,神情淡然无波。 “知道了,下去吧。” “是。” 小旗恭敬退下,陆启渊迈步朝内堂走去,穿过长廊时,瞥见几间房内灯火摇曳,隐约传来重物碰撞和低声咒骂的声音,这些忙碌的身影早已成为北镇抚司的常态,无论昼夜,总有人为那些隐秘而沉重的使命操劳。 陆启渊并未多作停留,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 主屋没人,偏厅亮着,门外站着的亲兵乙见他回来了,刚要出声,被制止了,紧闭的房门里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 “这‘酒精’真不能喝?” “能!您想喝尽管喝,至于口腔、食道会不会被灼伤都是小问题,胃出血了相信魏大夫也能救回来,肠子……没事,大不了给您切了做腊肠,今年年货都省了,肝啊肾啊什么的不能用了您也别担心,我问问李大哥,看诏狱里哪个犯人活腻了,掏出来给您换上。” “不用,不用,怎好劳烦魏大夫和李百户。” “怎么?比灵溪白还醇的高粱酒堵不住你的嘴?非盯着酒精喝?老贾你是不是皮痒了?”陶咏拍桌子,亲兵甲嘿嘿傻笑几声,忙着赔不是。 推开门的一瞬间,浓郁的酒香混着烛火的气息扑面而来,陆启渊微微皱眉,“十军棍,自去领。” 长桌上摆满了酒坛和杯盏,还有竹管棉线等唐阙千先前提过的东西,亲兵甲几乎是跳起来的,绷着脖子挺直腰杆高声道:“启禀大人,没喝酒,只尝了味道。” “校场,二十圈。” “是!” 亲兵甲出去跑步,其他人纷纷向陆启渊行礼,唐阙千笑盈盈回眸,“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奴家都快饿死了。” “以后不用等我。”陆启渊看他身上穿着前几天李达买回来的小裙子,不着痕迹的抽了下嘴角。 他带他走的时候是只为了掩人耳目和钓鱼,又没规定必须穿小裙子,这陶咏怎么办事的? 恶狠狠的目光扫过来,陶小旗汗流浃背:为什么有种自己也该出去跑圈的冲动? 其实陆启渊很疑惑,唐阙千看不见也就算了,摸还摸不出来么?就这么欣然接受了女装? 殊不知,唐阙千被后世古装剧影响,以为他们锦衣卫不是身着马面裙就是穿着及膝袢袄到处走,“长裙”属于正常服饰,哪怕轻一点,飘一点,也完全是配装不同的缘故——他又不是士兵,不用穿软甲,衣服自然就没分量了,对吧? 又因是在自己院子里,陶咏也没准备假发或者斗笠之类的东西,唐阙千自然更不会多想了。 陆启渊深呼吸,假装没看见某人身上不伦不类的着装,拿起桌上的瓷瓶嗅了嗅,“这便是‘酒精’?” “嗯,蒸馏提取不难,只是我记不清步骤,多试了几回,量才少了,等整理好过程写出来、画出来,送去工坊,让师傅们熟悉一下就可以大规模生产了,”唐阙千说道:“浓度高,用于皮肤表面和物品消毒即可,万不能饮用,人的内脏器官脆弱,遭不住这玩意儿刺激,极易造成急性酒精中毒。” “哦?”陆启渊为人谨慎,本不欲入口,但见唐阙千认真的表情很好玩,便忍不住想逗逗他。 啜下瓶子,发出很大一声响,再点评两句,“辣口,比北疆的烧刀子还烈,喝进胃里跟着火了一样。” 唐阙千傻眼:这人不但是个饭桶,还是个酒鬼? “姓陆的!你脑子被驴踢了?!做人不识好歹是不是?不让你喝还非要喝?找死啊?” 陶咏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陆启渊却老神在在,“敢骂本使?” “我看你脑子里有SHI!快喝水,多多喝水!”说着,下意识起身就要抢那瓶子。 人看不见的时候,平衡感失控,他又起的急,毫不意外离凳即要向前趴,陆大指挥张开手臂,把人接了个满怀。 “本官是不是太纵着你了?”语气苛责,嘴角却勾起一抹可疑的弧度。 “怎么不自称‘本使’了?”唐阙千没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何不妥,只不住的小声嘟囔,“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管好自己,莫渡傻——” 把少年郎按在胸前,手动消音,陆启渊笑了,“骗你的,没喝。” 唐阙千一边挣扎一边感叹:这狗男人的胸肌怎么练的?也忒结实了。 “东西收了,准备晚膳。”吩咐完,把少年扛起,往主屋走,“气性这么大,以后谁敢娶你。” “娶你个大头鬼!老子才要娶的那个!娶天下第一美人!”唐小公子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知道陆启渊没事后注意力马上转向另一个方向,“你身上什么味儿?香喷喷的,跟小娘子幽会去了?” 陆启渊:“……” ”不对,这年纪应该成亲了,那是回过家了?尊夫人用得什么香料?真好闻。” “本使尚未婚配。” “真的假的?京城里的大小姑娘莫不是都眼瞎了?放你这么一个钻石王老五不闻不问,简直天理难容!你家里人也不管啊?” 陆启渊听了这话,脚步一顿,语气沉了几分,“你对本使的私事很感兴趣?” “这不是好奇嘛,”唐阙千趴在他肩上,闻着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语气更加笃定,“别告诉我你身上沾的是宫里娘娘们的香粉味儿,我可不信。” 陆启渊没接茬,推开主屋的门,将他往软榻上一丢。唐阙千猝不及防摔了个七歪八扭,刚要发作,就被一叠软绵绵的布料砸了满头满脸,“换衣服,一身酒气。” 唐阙千也知道自己被熏入味了,但嘴上仍不饶人,“怎么,怕我醉死在你这儿?被别人误会咱俩喝花酒?” 陆启渊眯眼看他,似笑非笑,“也不是不行。” 唐阙千噎了一下,随即扬起下巴,“不会穿,帮我。” 话音未落,一只手已经开始解他上衣的衿带了,“指挥起本使来倒是不客气。” “这不是大人您惯的?”唐阙千。 空气安静了一瞬。 少年人眨巴眨巴眼睛,故作无辜,“我说错了吗?难道不对?” 陆启渊缓缓开口,“这么聪明,刚才怎么被唬住了?” 唐阙千翻了个白眼,不情愿道:“关心则乱。” “关心?”陆启渊挑眉。 “那可不?”唐四郎轻咳,“大人就您是我的伯乐啊,不然我再怎么有才华,没有人识货,不也是抛媚眼给瞎子,浪费感情?” “……知道就好。” 换好衣服,餐食也备好了,陶咏临出门的时候被叫住。 “校场,五十圈。” 陶咏:“……” 唐阙千莫名,不知道陶小旗犯了什么事要被罚。 “五十圈是在救他狗命。” “?” “不然以后大概会被坑的渣也不剩。” “??” “他得罪的人报复心很强。” “这样啊,”唐阙千顿了顿,”五十圈够么?” “可再加军棍,不过目前得让他照顾你,先欠着吧。” “嗯呐。” 还未走远的陶小旗泪流满面:我到底哪儿做错了? 唐阙千原以为中午那一桌山珍海味已足够让他震撼,没想到晚膳之丰富也远超他的想象。 糖醋藕片,甜甜的,好吃,开胃。 牡丹鸭,皮脆肉嫩,香味扑鼻。 凤尾鱼翅羹,口感细腻绵密。 不说什么鹿茸鸭血粉丝汤,象拔烩群英,就连上辈子他最不爱吃的白豆腐都被做成了入口即化的美味,配上特制的酱汁,唐阙千竟停不下筷子,只恨自己胃口太小了,吃得不够多。 “指挥使,你每一餐都如此……丰富么?”抱着如意卷啃啊啃的唐阙千口齿不清,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其实更想用“奢靡”二字,仅中、晚两顿饭所见,这些食材已远超他对古代贵族生活的认知了。 “太祖皇帝定下的,”陆启渊慢条斯理的回答:“有些菜便是内阁长老设宴亦不可享用。” 唐阙千:“……” 说好的一年的俸禄只有二百两银子,钱少活多危险系数高呢?感情福利全加在日常里了? 陆启渊见他一脸惊讶,嘴角微扬,“你以为这些都是本使贪来的?” 唐阙千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道:“不愧是天子亲军,皇帝陛下完全舍不得亏待你们啊。” “那也要分等级。” 大致讲了一下锦衣卫的伙食标准,模糊了“指挥使”和“镇抚使”的不同,陆启渊道:“所以,人要往上爬,不然连顿肉都没得吃。” 想想此时的陶小旗只能啃干巴巴的炊饼,唐阙千就忍不住替他抹一把心酸的泪水。 万恶的封建阶级! 陆启渊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描淡写道:“该用什么态度对本指挥使了,心里可有数?” 唐四少恶狠狠点头:“有!”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抱住对方的腿喊爸爸。 “乖。”摸头。 唐阙千随手一拍,继而愣住了,他“看看”自己的手掌,用力握了握。 “怎么了?” “有点怪怪的,”唐阙千抬眸,“我记得自己刚被敲破头的时候,说话都没力气,能画完画儿全凭意志力强撑着,但现在却感觉好像……没那么遭了,除了看不见,不论是说话、唱歌,还是走路、吃饭,甚至回击你都没太大问题,这正常么?我还是个脑伤患者么?” 就算魏清轩医术高超,指挥使把自身修为都耗在他身上帮他打通经脉疏通血管,但这恢复速度也有点太逆天了,堪称医学奇迹。 难道是“系统”在暗中帮他?怕工具人挂了没办法走剧情,所以修复了他的身体? 陆启渊放下筷子,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片刻后,淡然开口:“魏大夫医术的确非凡,但你能恢复,确实不止我二人功劳。” “那还有谁?”唐阙千随口开起了玩笑,“难道是陛下偷偷派了公公来给我灌灵丹妙药?” 陆启渊没有接话,神情莫测。 “安心养伤,别总想着刨根问底,有些事,不必深究。” 过了许久,唐阙千听他这么说,声音低沉。 撇嘴,少年郎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但也知道再追问下去只会自讨没趣,低头,捧着手里的燕窝刺溜刺溜。 但唐四郎这人注定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安安静静的不是他的风格,“指挥使您不用膳了?” 没听到回答又补了一句:“感觉比中午用的少。” “出宫前刚吃过点心。”虽是这么说,陆启渊又捧起碗,接着吃起来。 有心事?还是在观察我?表情这般外露,故意的吧?我要不要说点什么,试探一下? “也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光明,好烦啊~”唐阙千露出很是苦恼的表情,“该不会……我已经彻底瞎了吧?只是你们不告诉我。” “急什么?”陆启渊不温不火的应道:“你比那些眼睛好使、脑子却空空如也的人强多了,见不见光明无甚区别。” “喂!区别大了哈!我看不见你养我一辈子啊?”唐阙千抗议,“别替我慷慨成么?” 陆大指挥的语气又轻松起来,“我养。” “……”唐阙千真要怀疑指挥使大人的性取向了,“眼睛看不见,我连提取酒精这种小事都得借他人之手,糟心的很,不如您赶紧医好我,让我回报大人的救命之恩如何?” “便是我有能力医好你,也不会医。” “为何?” “至少,得先摸清你的品性,确认你是个可用之才,还是……”音调拉的很长,陆启渊伸手擦掉他嘴角的汤渍,“一个危险。” 唐阙千赶忙避让,指天发誓,“我没有反社会反人类倾向,只想活的好一些,方便些,不想总是麻烦别人,仅以而已。在下特别好养,最大的爱好就是混吃等死,既不想破坏国家稳定也不想建功立业,给我一个九连环我能自己玩一天。” “那把你送回诏狱和家人团聚?” “这个例外。”唐阙千非常现实,“请务必借我一把刀,我用……‘牙刷’和你换。” “牙刷?刷牙用的?” “对,”唐阙千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吃饱喝足了,就该爱护牙齿了。” 陶小旗刚从校场回来,就被陆大人安排了新任务。 “做小刷子?要来何用?” “刷牙,”唐阙千死活想不起牙膏是如何制作的,只能用粗盐凑合了,但刷子可以搞一下,“不刷牙我睡不着。” “净牙用杨柳枝即可,”陶小旗说:“我给你备着呢。” “……那个,嘶~你先听我说完,”唐阙千比了下筷子的长度,“回头找这么长的木棍,要扁平的,一头钻出小孔,大概并三四排左右,再把动物毛……我也不知道什么毛好用,软硬适中就行,插入以后用胶水固定,再剪短……” 听起来不难,但现在天色已晚,不方便找工匠,怎么也得等明天了,于是我们的唐四郎只能委屈的把杨柳枝按在牙上搓啊搓。 后果就是,吃了一桌子美味没记住,嘴里全是草木味儿。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饿着你了?”陆启渊。 “没,”唐阙千狗腿道:“所以我必回报大人。” 陆启渊轻哼一声,“回报?如何报?” 唐阙千觉得有必要考验一下这位指挥使大人,“以身相许如何?” 耳边传来茶盏轻轻拨动的声音,半晌,某人意味深长的笑道:“不是已经许给我了,本使今天回来后才知道自己养了只大泥鳅。” “那不是演戏呢,”唐阙千佯装害怕的模样,捂着胸口一脸小媳妇样儿,“您馋我脑子就行了,千万别馋身子,在下可是将来要娶天下第一美人的男人,您不能破坏我的梦想,我抵死也不会从的。” 陆启渊正在书桌前处理公务,闻言,慢条斯理地回道:“本使险些忘了,你还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那是自然。”唐阙千昂首挺胸,一脸骄傲。 “那便好生养伤,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把陶咏叫进来,带少年人出去玩,不然手里的东西一晚上都别想写完了。 唐阙千被带出去后,反倒安静了不少。 虽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到微风拂面,听到树叶沙沙作响,陶咏有意逗他开心,一直在和他讲市井趣闻,唐阙千听得很认真。 “真的么?太不可思议了,还能这样?我的天,回头带我也见识下。” 少年人眼睛发亮,无论陶咏说什么他都信,如此捧场,反倒弄得陶小旗不好意思了。 “若是大人同意,我定带你出去。”现在就只能在院子里转悠了。 唐阙千只是随口一说,并非真想出门,出去了他还怕自己走丢呢。 “对了,陶哥,指挥使为何还未成亲?”唐四郎问,“家里人不催么?” 陶咏含糊道:“大人公务繁忙,哪有闲工夫考虑这些。” “父母不着急?”想他刚上大学那会儿还被催着尽快找个合眼缘的女朋友,别耽误了呢,在这个十五六岁就可以成家的年代,陆指挥着实显得有些另类了。 “……都不在了,”陶咏拉过他,压低声音,“以后别在指挥使面前提这些,他自幼是被叔叔婶婶带大的。” “——?!”唐阙千闻言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做了蠢事,“原来是这样……抱歉……”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陶咏拍拍他的肩,“我家大人身负血海深仇,曾发过誓,要亲手了结仇家,但那人的实力委实太过强悍,不好对付,很可能人没干掉,自己反遭杀身之祸,他不想连累旁人,自没有成家的打算。” 那么强? “对方是……皇亲国戚?” “你怎么知道?”陶咏声音都变调了。 “他都当锦衣卫大官了还不能随心所欲的复仇,只有一个理由,对方位高权重。”唐阙千理所当然道。 虽不知陆指挥本人是什么背景,但肯定来头也不小,不然哪能年纪轻轻就爬上指挥使的位置,撑死做个千户。 “江湖高手灭权贵满门什么的,也就戏文里唱得好听,真有这种人形凶器,上边容得下?” 没料错的话,大成朝目前对标的是明朝永乐时期,永乐帝是谁啊?历史上唯一灭了别人十族的狠人,要么你听他的,要么他帮你梳理户口本上的人际关系。 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人家还怕你哪天想开了要夜探皇宫呢,怎么也得先让锦衣卫把你挖出来,里里外外调查清楚再说。 管你是正是邪,老实点的,圈块地让你盖房子,开宗立派,奉你为座上宾。不老实的,分分钟派军队灭了丫的——敢纠结江湖势力,培养死士亲信,还锻造兵器?要造反啊! “小公子通透。”陶咏都想给他鼓掌了。 唐阙千似模似样的支着下巴,单手抱胸,“被叔婶带大,说明他家遭难的时候他很小……那就是十几年前,他的仇人……莫不是……陶哥,我记性不好,永明帝和太祖皇帝中间,是不是还有一个……来着。” “皇帝”两个字没出声,陶咏已经给出了答案。 “是。” “指挥使的仇人是他?” “跟你聊天太可怕了,这都能猜出来。” “不难啊,”唐阙千摊手,“顺着线索理下来,只有这个答案。” 陶咏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真的,”唐四郎苦笑,”你若问我那人在哪儿,我肯定答不出来。” 他那边的历史上,建文帝朱允炆最后是以失踪记档的,民间传闻有说出家的,有说去海外的,众说风云,唯一的共识就是逃走了,没有在城破那日葬在火海里。 “你要能答出来,我可就要拔刀了,”陶咏喃喃,“跟只妖怪似的。” 唐阙千凑近,“实不相瞒,我其实是狐狸变的,专门来勾引你家大人的。” “就你?”陶咏乐了,”还狐狸呢?滚去山上当猴子精还差不多。” 《西游记》什么时候写出来的?好像是明后期?可惜了,不然就能口嗨自称:吾乃齐天大圣孙悟空了。 唐阙千不着边际的想,“如果是那位的话可不好找,说不准找到白发苍苍了都找不到,你家大人不传承香火,不开枝散叶啦?” “他……”陶咏的声音更低了些,叹息道:“大人说过,族里子弟多,不差他一个,反正当了指挥使,日后注定没有好结果,何必让孩子跟着自己遭罪。” “……”唐阙千感觉有些不对劲,”照这个说法,锦衣卫里的人都别成家了,谁还没执行过几个秘密任务?” “我们也这么劝过,无奈大人他不听啊,”陶咏把唐四郎拉到角落里,“我看大人待你不同才和你说这些,你也是个机灵的,我们几个兄弟都不赞成大人不成家,可劝了几年也没劝动,若是你有办法让大人改变主意,兄弟们都记你这份情,除了背叛大人,刀山火海,哥几个都帮你趟了。” 真讲义气啊,这么美好的品质在后世可不多见了。 “我尽力。” 唐阙千内心百感交集,原本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引出这么多问题。 “保证放在心上,”唐阙千郑重地点头,“陶哥你放心。” 陶咏见他应下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小公子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我们也没指望一天两天就能成事。但你可千万别让大人知道我们在背后议论他,不然都得挨军棍了。” “放心放心,看在陶哥照顾我的份儿上,我也不能让您挨打去呀,”唐阙千笑道:“再说了,我还没摸清指挥使的喜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总得选个能入眼的才行,不然结成怨侣可就不妙了。” 果然靠谱。 唐小公子虽看不见,但心思玲珑剔透,想必不会乱来,陶咏十分满意。 两人又在院子里溜了片刻,到了休息时间陶咏才把他送回去。 唐阙千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要和陆启渊睡一间房。 对面质疑,陶咏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可是个大宝贝,指挥使要亲自守着。” “待遇这么好?”唐阙千拍拍床铺,“这屋里不会只有一张床吧?” “不但只有一张床,还只有一个浴桶。” 啊?? 被某人拎着后颈扔桶里,洗白白,又塞进被窝里的时候唐四郎的脑子还是蒙的。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陆大人。” “嗯?” “手。” “枕着不舒服?” “……” “怎么了?” 什么叫怎么了?请问我是抱枕么?为什么您的手要搭在我腰上? 总觉得问出来不如不问,很有危机意识的唐阙千就此打住,“小人可以睡地上。” “本使爱好夜起,绊倒了怎么办?” “我可以靠墙角睡。” “本使怕鬼,尤怕地缚鬼。” “……”我#¥%@&*! 没当场骂出来,唐阙千觉得自己的修养真是好到姥姥家了。 在院子里的时候,多少还有些同情这位陆大人,现在他只想把对方踹下去。 不气不气,不能踹,反正也踹不动,要平心静气。 “陆大人。” “嗯?” “锦衣卫可以开店么?” “官不与民争利。” “真的?” “开朝前十几年确实如此。” “后来变了?” “无,规矩还在,”指挥使大人语调平静,“开酒楼、商铺、赌坊搜集情报不算违例。” 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呗~装什么清高~ “不卖市面上有的,卖锦衣卫自产的可行?所得利润分内库三成。” “你还知道天子内库?” “唔,可能是话本里讲过,”唐阙千随口胡编,语气轻松,“你们不用给户部交税吧?那钱省下来给陛下呗,人家白养你们几百号人呢?” “五千,不算挂名虚职不领俸禄的,仅京城在职者有五千二百人,”听到对方抽气的声音,还补充道:“可扩招。” “咳,好吧,你看,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要养活,也是一笔大数目,若能为陛下分忧,他老人家一定很开心对不对?”唐阙千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没人会嫌自己钱多吧?” 确实不会,但太小的数目也不入眼就是了。 “你要卖什么?石墨笔?那东西好用归好用,可不值几个钱,”陆启渊低笑一声,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乖乖睡觉。” “就是卖石墨笔,不但要卖钱,我还要赚名声!”唐阙千想爬起来,失败,他翻了个白眼,气愤道:“你按我说得方法卖,不出七天,入账没你一年俸禄高,我跟你姓。” “我的姓你可攀不起,”陆启渊感觉自己确实养了只泥鳅,滑不溜秋,来回乱动,按都按不住。 “你听我说,就这样……” 嘀嘀嘟嘟嘟囔了大半夜,少年郎的精力终于耗完了,窝在指挥使怀里沉沉睡去,也不计较自己是被抱着还是被压着,反正天气没完全热起来,两个人挤一起刚好。 陆启渊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唐阙千的提议看似荒诞,实则暗藏玄机,不仅解决了锦衣卫的经费问题,还巧妙避开了朝廷的忌讳。他在他面毫无顾忌的述说自己的想法,不像在献策,更像是一位友人,在分享自己的奇思妙想。 如果换了别人同自己这般说话,陆启渊大概会觉得对方疯了:实在找不到听众,拉着锦衣卫话家常? 可唐阙千理所应当的态度让他有些摸不准。 我想到一个点子,说给你听,只是因为我想说,而不是为了举报谁,坑害谁。你听了,照做了,我很高兴。你只是随便听听,没当回事,没关系,反正我说了,痛快了,怎么着也不亏。 这家伙…… 该不会是被关久了,缺乏与人交流,憋坏了? 陆启渊轻轻将被子拉高,盖住两人。 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带着几分暖意,他的手无意识环上自己,比八爪鱼还缠得紧。 刚才是谁嫌弃谁来着?自己抱住别人蹭就可以了是吧? 陆大指挥现在倒想把他丢地上,让他睡墙角去了。 月光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头,映出两人的影子。 陆启渊的目光落在唐阙千脸上,那张略显稚嫩的面容此刻安静祥和,完全没有白天的狡黠与跳脱,他忽然觉得,或许让这个人留在身边,并不是一件坏事。 翌日清晨,唐阙千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而陆启渊早已不见踪影,他揉了揉眼睛,隐约听到外间传来陶咏的声音:“药煎好了就端过来,我喊四郎起床。” 早上了?看不见还真不方便,昨晚几点睡的? 摸着空荡荡的床铺,唐大少爷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该不会,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和陆大指挥使同床共枕了吧? 第7章 我要跟你姓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街边摊贩便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云来酒坊”的伙计们吆喝着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扑鼻而来,浓郁到呛人。 酒坊老板王掌柜头满脸笑意地站在柜台后,他身旁的大酒缸里,今儿新上市的“高粱白”正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随着酒坊门开,早已等候多时的客人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他们身着各式长袍短打,有书生模样的,手中还握着书卷;有商贾打扮的,腰间挂着沉甸甸的钱袋;更有不少市井百姓,满脸期待。 人群中不时传来嘈杂的议论声: “听闻这‘高粱白’是王掌柜耗费近三十年心血酿制而成的,前几日刚挖出来。” “我家老爷昨日有幸浅尝一杯,说这酒啊,入口绵柔,后劲十足,醉人于无形,喝上一口赛过活神仙呐!” “真的假的?竟比那同福酒楼的‘灵溪白’还要醇?” “你若不信,可亲自品尝,保管让你心服口服。” 众人你推我搡地挤到柜台前,纷纷将手中的银钱往王掌柜面前放,急切地喊道:“掌柜的,来两斤!” “给我打三斤!” “我要十坛!马车已经停外边了!” 王掌柜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大声招呼伙计们帮忙打酒,一边乐呵呵地收钱记账。 临近晌午时,外边街道上响起一阵整齐而有节奏的脚步声。只见一队身着黑色软甲、腰佩长刀的锦衣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他们身姿挺拔,神情冷峻,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 然而,这队锦衣卫刚走到酒坊门口,就被如潮的人群给挡住了。 负责带队巡街的李百户皱了皱眉,不满道:“散一散,都散一散,全堵在这里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了几分,众人下意识回头,看到那队锦衣卫后,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敬畏与不安的神色。 有人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试图融入人群,但更多的人仍舍不得放弃已经排好的位置,只是稍微侧了侧身,为锦衣卫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李达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王掌柜身上,他迈步走进酒坊,靴子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官爷,对不住!实在对不住!”王掌柜连忙从柜台后边小跑出来,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一边拱手,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今日酒坊上新,客人太多,实在没顾得上注意外面的情况,我这就让伙计们疏散人群,给您让出道来。” 李达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抬起手,示意身后的锦衣卫止步,无需上前。 眯起眼,视线停在那几坛大酒缸上,李百户笑道:“王掌柜,你家酒坊生意兴隆得很啊~不过,若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出了什么岔子,这门头上挂了几十年的老招牌怕是要不保喽~” 听到这话,王掌柜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自然,他连连点头称是,语气更加恭敬:“官爷教训得是,小的明白,明白!实在是今儿一早客人多的超出了预期,我也正打算让伙计们控制一下人数,免得闹出什么事端来呢,您放心,我这酒坊一向遵纪守法,绝不给您和巡检司添麻烦。” 李达冷哼一声,显然对王掌柜的说辞并不完全买账。他稍稍偏头,看向那些仍在争先恐后抢购酒水的人,神情中透出一抹审视,“都是熟客?” 声音很低,语气中隐隐带着试探。 王掌柜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是的是的,大多是街坊邻里,或朋友的朋友介绍来到,我这酒坊从父辈那里传下来,开了几十年,确实熟客多了些。” 李达的目光再次回到王掌柜身上,直盯得他额头开始冒汗,才缓缓开口:“嗯。” 王掌柜眼珠子一转,笑道:“官爷您上次托我寻的桂花栗子酒找到了,要不……现在拿上?反正顺路,省得您再跑一趟。” 李达眼睛一亮,欣然应允,“好啊~等中午散了职,正好和兄弟们喝一口。” “好嘞~您这边请~” 说着,便往里边引,李达也没客气,跟着王掌柜径直走向酒坊后院。 有锦衣卫小兵在,买酒的人也不敢议论,但眼神都颇为不善。 不用问也知道,什么托掌柜寻酒,根本就是王老板怕对方难缠,主动递台阶,要行贿呢。 哼!锦衣卫,朝廷鹰犬,真是雁过拔毛,连这小小的酒坊都不放过!实在可恨! 李达不管外人怎么想,反正已经习惯了,他跟着王掌柜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小屋。 屋子不大,但布置得颇为雅致,墙上挂着几副字画,显得屋内陈设简单却不失格调。 “王兄,叫我进来干吗?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欺男霸女,跟你讨银子呢。” 人刚跨过门槛,李达就一反方才嚣张的态度,变得十分亲切,“瞧你这头上汗出的,发生什么大事啦?兄弟给你搭把手?” 王掌柜,王百户随意抽了本书当扇子,往自己脸上呼风,“没出大事,就是累的,从开门到现在一直收账,我都快不认识‘订金’两个字了,诶,回头帮我问问郑大人,这‘高粱白’是否还有存货?章裕侯家的管事来晚了,现货都被广安侯家拉走了,若还有库存,我明日亲自送上门,免得得罪人。” 他们搞情报的需得左右逢源,圆滑处事,能不得罪人还是不得罪的好,免得日后麻烦不断。 “约莫没有了,本就只做了一些试器具,全送你这儿了。”李达道:“不过我听说工坊里把清酒和烧酒也过了一道工序,想必口味不比这‘高粱白’差,说不准你明天送去‘清儿白’、‘烧儿白’,章裕侯更高兴。” “那可真是太好了!”王掌柜欣喜道:“李兄你是没看我那账本,光一上午,我订金就收了这个数,若是换了更好的‘白酒’,指不定咱北镇抚司的人晚上都得躺在银子上睡觉了。” 李达看他比了个“八”,不确定的开口,“八十两?” “你瞧不起谁呢?” “八百?” “再猜。” “八千!” “就这点胆子?” “总不会是八万吧?!” 王敏拍拍他的肩,“老李啊,当初让你来酒铺子里当掌柜,你不来,现在后悔了不?” 李达:“……” “好了,没事就快点巡完街,早点回去交差,哥哥我还等你好消息呢,”王掌柜笑眯眯的将酒葫芦塞给他,“你的桂花栗子酒,诶,说真的,喝了‘高粱白’以后,我喝其他酒都没滋味了,也不知道司里边哪位大人搞出来的,真想当面向他讨教。” “……以后会有机会的,”只要指挥使同意,“不说你卖的酒,连便利轩里卖的石墨笔都是他搞出来的。” “啊?”王掌柜先是一愣,很快又释然道:“难怪能想出那种售卖方式,奇人啊~老李,你是不是知道哪位大人出的主意?” “算是吧……”李达惊觉自己险些说漏嘴,立马正色道:“别问我,郑大人不让说,说了要挨板子罚俸,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好吧。”虽然很好奇,但规矩大家都懂。 两人又交谈几句,李达告辞,等走到前厅的时候,他又端起锦衣卫不可一世的架子。 “多安排些人手,场子看好了,没事最好,若有异常立即报官,否则……”故意拖长尾音,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腰间刀柄,怎么看,李达都是一个嚣张跋扈,喜欢欺负小老百姓的官家走狗。 王掌柜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官爷说得极是,小的一定谨记在心!” 见王掌柜态度诚恳,李达终于挥了挥手,转身朝门外走去,“孩儿们,走了,中午鸿运小馆爷请客。” 随着锦衣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酒坊内的气氛才逐渐缓和下来。 然而,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紧张和不满。 有人担忧地看向王掌柜,生怕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会影响今天的交易,王掌柜连忙安抚众人,示意大家不必担心。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扬起一贯热情的笑容,大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刚才不过是例行巡查,没什么大事,咱们该买酒的买酒,该尝鲜的尝鲜!排好队啊,不要挤,老王我保证,一定让大家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听了这话,众人才放下心中的顾虑,继续挑选柜台上的美酒佳酿。 李达不管身后酒坊生意如何,按着既定的路线前行,路过便利轩的时候,见到一样火热的场景,忍不住和身边小兵吐槽:“这些读书人,我还当他们不稀罕‘石墨笔’呢,怎么挤得人山人海的?怕买不着啊?” 小兵挠挠头,憨笑道:“大人,这东西可是新鲜物件,写字不脏手也不脏纸,只要笔尖足够细,想把字写多小都行,省事又方便,关键还便宜,谁不想买几支回去试试?” 便宜,是挺便宜的,一文钱十支,和白送有什么区别?就差挨家挨户送货上门了!李达冷哼。 工坊还未出大货时,唐阙千就要求,必须在每支笔上印两行字,左书:锦衣卫监制,翻版者必究。右书:品质有保障,假货一赔十。 那时李达不懂,不说这笔的质量如何,单单印上“锦衣卫”三个大字,谁敢买?谁敢用?家里钱多了没处花,给锦衣卫做贡献,给诏狱添砖加瓦? 唐四郎:“谁说我要赚钱?一文钱十支,爱买不买,记得在店门口把我当初画的画像挂上,告诉看热闹的人,就是用这石墨笔画出来的,另外再安排两个会写会算数的小厮,什么也不用说,就趴在桌子上写、画、记账,随便动笔干什么都行,反正别停。” 李达看他家郑大人领了任务去安排,心里其实没太当回事儿,锦衣卫名声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你要白送,也未必有人敢接。 谁知,他还是错估了人心。 就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一件实用的东西特别便宜的时候,也一定会有人买来试一试。哪怕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或者是想在石墨笔上找点理由、变着花样骂他们锦衣卫呢? 跑堂的小二买了,板子上随手一记,再不怕记岔;建房子的人买了,在木头石砖上随手一划,再不怕浪费好料;就连不识字的大妈买回去了,都能在布上画好花样儿再动剪刀。何况是诗兴大发,动不动就灵光一闪,想要记下心中所想,但囊中羞涩买不起笔墨的穷书生呢? “哼!在下不喜锦衣卫,便先用这印字的一头,把他们‘锦衣卫’给削了!” 李达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直接气笑了:酸书生,也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还不是要让书童悄悄来买咱的石墨笔? “那也不至于这么拥挤啊,都卖好几天了,不说人手一支吧,新鲜度也该过去了吧?就连限时的四季花卉款也要卖三个月呢,急啥?” 另一个小兵很疑惑,李达便直接派他去打听。 没多久,小兵回来了,“大人,我问过了,便利轩的掌柜说,今天卖的是限量款,只卖三百支,售完不补。” “限量?有何特别之处?” “木头用的好些,笔芯墨重些,上边印了李太白的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和编号,售价三两银子。” 多少?三两?比他们队里许多人的月俸还高,抢钱啊!!! 那小兵还没说完,“编号好些的已经卖完了,有人想十两银子收个‘一二三’,还被人笑话,剩下数字也快卖光了。” 李达无语,忍不住摇头,“这些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点出息,丢不丢人?” 不过话说回来,唐阙千的生意头脑倒是让他佩服,什么限时、限量、预售,一套一套的,不愧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 有小兵附和:“是啊,大人,他们可真没出息,不就是几支笔么?哪怕木头笔芯再好,还不是个消耗品,放在家里不用,要供起来啊?” 先前去探查情况的小兵咳了几声,“店里确实供着两套金丝楠木的。” 什么?什么木头?你说用什么做的?那玩意儿谁还敢下手削? 小兵也不卖关子,继续分享听来的消息,“据说一共出了六套,两套送往宫里,一套送去了国公府,一套不知道被谁截胡了,剩下的这两套要打拍卖,价高者得!” 呵~众人倒吸口凉气,不用问也知道,起步价肯定特别贵,最后的成交价搞不好得按黄金计价。 幸好那店是他们锦衣卫开的,不然今晚就得被抢劫了。 “大人,目前就这些了。” 小兵终于说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李达动了动手指,示意大家别看热闹了,继续朝前走。 普通石墨笔一文钱十支,限量款三两银子一支,还不算限时销售打八折的那个,哪怕是李达这样的糙汉都知道制作成本被摊出去了,他们没亏钱。 可人们说起便宜的石墨笔,不会感激高价抢限量的冤大头,只会记得这是“锦衣卫”出品的,是“锦衣卫”给大家带来了实惠,而且因为“锦衣卫”三个字,没人敢仿制,品质有保障,这以后提起“锦衣卫”来,人们心中未必都是厌恶和恐惧,或许还会有几分微妙的感激与好奇。 “高啊~”李达喃喃道,“不论贫富贵贱,那小子一网打尽也就算了,还要给‘锦衣卫’落个好名声?” 我当初,真是捡了个宝啊~ 北镇抚司内,被人惦记的唐四郎揉揉发烫的耳朵,正忙着和郑千户死磕,“不行,不准,不可以。要入口的东西,怎能用石灰侵泡?” “猪皮价低,省本钱。”郑银子拿着算盘跟他讲道理。 “我不管,你们自己想办法,总之,不准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唐阙千道:“以后这牙刷肯定会普及,老人孩子都要用,所以在制作之初就得把规矩定下来,你要是敢敷衍我,我可就要闹了。” “唐少爷……” “叫太爷爷也不行,没得商量,”唐四公子狐假虎威,“小爷这男宠可不是白当的,要么你让工匠们听话好好钻研新胶水,回头我请大伙儿吃酒;要么在下去给指挥使吹耳旁风,让郑大哥你吃不了兜着走。” 郑银子看看一旁的陶咏,陶咏爱莫能助,千户大人磨不过发威的唐狐狸,只能回自己岗位上思索新方案去了。 唐阙千满意了,打了个哈欠,“没事的话我再睡会儿,午膳不用叫我了。” 陶咏看他萎靡不振的模样有些心疼,“你早上就没吃东西,怎能……” “不饿,”唐阙千被他扶回床上,倒下就睡,“困的厉害。” 话音未落,人已沉沉睡去,陶咏无奈地替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前几日刚醒时,这人精力旺盛的就象只在丛林里游荡的猴子,怎么也停不下来,可不过三四日的光景,他又像一株绝美的花儿过了花期,迅速的枯萎下去。 “回光返照”四个字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陶咏虽不懂医术,也知这不是个好兆头。 刚把门带上,转身就碰上了散朝回来的指挥使。 “又睡下了?”陆大人声音低沉,带着许些不悦。 陶咏微微躬身,答道:“早上魏大夫来过,说不能总施针,久了气血不畅,对身体无益,恐会落下更严重的后遗症。” 陆启渊眉头紧锁,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他的目光越过陶咏看向紧闭的房门,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魏清轩还说了什么?” 陶咏略作思索,答道:“魏大夫提到,唐公子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在诏狱里受寒气侵蚀,再加上之前受了脑伤,若不能从根本上调理,恐怕……”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启渊沉默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你的意思是他撑不了多久?” “属下不敢妄加揣测,只是魏大夫的话确实令人揪心,”陶咏低声道:“近几日唐公子明显精力不济,一天里有大半时间躺着,刚刚还吩咐说不想吃午饭了。” 陆启渊深吸了一口气,又是沉默片刻,才道:“让魏清轩不必顾忌,尽管用药,缺什么派人去我府上拿,我那里没有的,报上来,再想办法。” “是。”陶咏应声退下。 陆启渊站在原地,目光依然停留在那扇略有些破旧的木门上。 太祖皇帝节俭,下边的人明面上自然也不敢铺张浪费,尤其锦衣卫又是负责监察百官的,怎能带头做出奢靡之举?所以这北镇抚司名声响亮是响亮,建筑外表却也朴素的紧。 他还记得那日,唐阙千摸到院墙上掉落的墙皮,饶有兴致的同他说:“等我眼睛好了,给你整个速干的仙泥出来,物美价廉,普通百姓也用得起,保管让那些文臣们想挑你的错处都挑不出来。” “仙泥?” “嗯~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华丽的脑洞震撼到了?” “……” “好了好了,叫水泥总成了吧?水一搅和就能用,更贴切、更符合人民大众的审美,呃……确实不该叫仙泥,免得老百姓拿在手里不敢用,还是水泥好。” ………… ………… ………… 心中五味杂陈,既折服于他的奇思妙想,又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这样一个聪慧的人,本该在阳光下大展拳脚,却因为种种原因被困于方寸之地,他能想出许多造福百姓的新奇玩意,却连自身的健康都难以维持。 陆启渊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像是在压抑某些不该生出的情愫。 “指挥使。”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是魏清轩,手里提着药箱,陶咏跟在他身后。 “你……”想说得话还未出口,忽然听到房间里有动静,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快步推门而入。 唐阙千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什么梦话,一旁的被褥凌乱不堪,显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挣扎。 “唐阙千?唐四郎?”魏清轩急忙上前查看,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发现温度高得吓人。 “大人,他又发烧了,陶咏,你帮我一把。” 陶咏闻言,赶忙上前,但陆大人更快了一步,他将唐阙千小心扶起,圈在自己怀中。 “拿毛巾来。”陆启渊头也不抬地说道。 陶咏飞快地从旁边取来几条干净的布巾,递给两人。 魏大夫的药箱里现在随时备着酒精,不单是为了给伤者的创口消毒,也用来给起高热的病人降温,他将布巾浸湿,轻轻擦拭唐阙千的脸颊和脖颈。 “虽说他当初献策是为了让自己过的好一些,但诏狱里的犯人和咱们办差受伤的兄弟也确实得了实惠,”陶咏小声道:“以前被刀剑划伤了,止血后会不会感染,听天由命,现在不怕了,伤口最多两天就结痂,说他救了许多人的命也不为过。” 陆启渊没有接话,只专注地扶着唐阙千,时不时调整布巾的位置。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魏清轩继续忙碌着,一边给唐阙千擦拭身体,一边吩咐陶咏去煎退烧药。 “这药得快些,”魏清轩皱眉道:“他身子本就虚,这么烧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是!”陶咏应声而去,脚步匆匆。 陆启渊低头看向怀中昏迷不醒的人,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那张平日里总带着狡黠笑意的脸此刻全无血色,显得格外脆弱。 “爸,妈,别哭,我没事……” 又做噩梦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睡梦中呼唤父母,陆启渊感到很矛盾,有时他不得不怀疑,唐阙千是真的在演戏,不然为何做梦都惦记着家人。 “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陆启渊喃喃自语,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众人眼里的唐阙千聪明绝顶,富有爱心,同情弱者的同时嫉恶如仇。 那一直想见他的采花贼被拒绝了好几次,直到把自己最后的家底,私藏的几千两银票都供出来了,唐阙千依旧不为所动。 “这算什么诚意?我宁可饿死在街头,淹死在臭水沟里也绝不会要他一个铜板,”唐阙千厉声拒绝的模样让陆启渊记忆犹新,“告诉他,除了自宫,我不接受任何条件,否则他这辈子都别想见到我了。” 传话的亲兵当时就惊掉了下巴,以眼神请示,“指挥使,真要这么回话?” 陆启渊动动手指,默示同意。 谁知,第二天,当亲兵告知,那人纠结了一晚上终于手起刀落自己把自己料理之后,唐阙千竟直接反悔了。 “承诺是许给人的,又不是许给畜生的。”他理所当然的表示。 “姑娘们求他放过自己的时候,他放过了?哄骗多少姑娘说不会硬来?结果呢?呵~” 卷宗上记载,至少两个姑娘在反抗时被扭断双手,一人折了大腿,落下终身残疾。 “要我说啊,这杖刑、流放都太便宜他了,就该挑断手脚让他当个乞丐,捡那猪都不吃的东西给他舔。对了,这人轻功好是吧?不如把三条腿一起剁了喂狗?” 说这话时他没避着任何人,根本不在乎会不会传出去,落个凶残阴毒的名声。 心思坦荡,没有文人的迂腐,不在乎外人如何评价自己,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不藏着掖着,和这样的人相处,不累。 如果不是他时不时在梦中说一些奇怪的话,陆启渊想,自己会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魏清轩抬头看了自家上司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大人,唐公子的身体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他之前在诏狱受的寒气至今未除,再加上脑伤未愈,思虑重,如今又过度操劳……若不能好好休养,恐怕……” “恐怕什么?”陆启渊声音冷的能掉出渣。 魏清轩叹了口气,“属下不敢妄言,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唐四郎恐撑不过半年。”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启渊心坎上,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自己当然知道唐阙千的身体每况愈下,可亲耳听到这样的断言,为何仍感到窒息?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陶咏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走进来,“大人,药好了。” 陆启渊将唐阙千扶正,轻拍他的脸。 “阿千,醒醒。” 一股若有似无的真气从后背心涌入,沿着经脉缓缓游走,试图唤醒沉睡的人。 唐阙千睫毛微颤,似乎对这温和的力量有所感应。 “醒醒,该吃药了。” 怀中人眉头皱得更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正从深沉的梦境中挣扎着回到现实。 “吃过药,病才能好,我……你母亲才能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唐阙千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目光迷离,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大概是因为眼前漆黑一片的缘故,显得有些慌乱。 陆启渊察觉到这一变化,连忙低声唤道:“唐阙千,吃药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唐四郎的目光才重新聚焦,“看”向前方。 “指挥使……你回来啦,奴家等你等的好心急,”尽管身体虚弱至极,仍不忘调侃,试图用一贯的轻佻掩饰自己的狼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时不见,三月不识肉味,你不在身边,我吃饭都没味道了。” “既然如此,就赶快把药喝了,陪本使吃饭。”陆启渊命令道。 “是~大人~” 唐阙千听出了话语中的关切,笑意更深了些,他接过药碗,“咕嘟嘟”喝了个干净,还不等嚷嚷嘴苦就被塞了颗糖。 “指挥使,你真是个好人~” 陆大人冷冷的哼了一声,一边吩咐陶咏准备午膳一边给他换衣服,唐阙千后知后觉的发现魏清轩也在,那小脸顿时就乐开了花。 “魏大夫!” 陶咏:真不是错觉,跟叫“娘”似的,肉麻死了~ 可惜魏清轩并未打算留下,昨日诏狱里来一个大官,是永明帝盛怒之下关进来的,不管有罪没罪,是不是过几天就要被放出去,总之进来的人都得先挨顿打,不见红不行。 魏清轩是负责他的狱医,虽说有了酒精不怕那位大人的伤口发炎,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得盯着。 唐阙千遗憾的撇撇嘴,“好吧。” “多吃点,”魏大夫在陆大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摸了摸他的头,“都跟着指挥使吃这么多天好东西了,怎么半点肉没长?” “消化不好吧,”唐阙千道:“估计小时候吃得少,肠胃还没适应,过阵子就好了。” 魏清轩,“我不擅调理,大人,您看?” 陆启渊点头,“我等会儿还要再进宫,顺路去一趟太医署。” 这是要请太医来?哇哦~面子好大,在下何德何能能让指挥使请御医来给自己诊脉? 唐阙千藏不住话,陆启渊也没打算瞒他。 “石墨笔和高粱白卖的不错。” “账册已经整理好了?”唐四郎瞬间来了兴致,“我赚了多少?够不够你一年的俸禄?咱俩谁跟谁姓啊?” 陆启渊沉默,不想说话。 “别紧张,开个玩笑嘛,大不了我退一步,跟你姓!” “好。” 这回答的是不是有点快? 第8章 我要搬家了 第八章我要搬家了 皇宫 御书房内,永明帝正怒容满面地来回踱步,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用力踩踏的步伐左右摆动,原本堆积在御案上的奏折被无情挥落,墨迹未干的纸张凌乱地铺了一地。 “岂有此理!”猛地停下脚步,永明帝双手握拳,虎目圆睁,对着空气咆哮:“朕派遣郑禾下西洋,乃是为了宣扬国威、互通有无,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事!他们在后方诸多掣肘,处处设限,朕为了大局忍了他们,他们可倒好,出航的时候不尽力,眼见船队即将平安归来,带回奇珍异宝、和璧隋珠,就一个个的马上开始写折子哭穷,要钱要物!生怕晚了就被别人抢先,没自己的份儿!像话么?!” 大太监王宏景低着头,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陛下息怒……” “息怒个屁!”永明帝气极,眼中怒火更盛,”还有那帝琦昀!居然在此时散播谣言,蛊惑百姓,称船队带回了疫病,妄图阻止郑禾入港,简直是居心不良!那船上有什么?有番粮!有能在旱地里播种的番粮!是能活人命的东西!他居然污蔑朕为了几颗珊瑚树就不顾百姓死活,非要让疫船靠岸!简直可恶至极!” “陛下……” “朕当年放他一条生路,本是顾念亲情,想给兄长留下最后一丝血脉,不成想他竟如此不知好歹,变本加厉地与朕作对!自以为躲在暗处煽风点火就能动摇朕如今的地位?简直是痴心妄想!”永明帝越说越气,猛地抬脚踢翻了身旁的香炉,铜器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袅袅升腾的烟雾瞬间消散。 王宏景吓得浑身一颤,连忙俯身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啊!那人此举确实令人发指,但您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正遂了他的心愿?老奴冒死进谏,还请陛下消消气,莫要因为贼人气坏了自个儿的身体。” 永明帝深呼吸,试图压下心中怒火,可眉宇间的阴霾丝毫未减,他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目光紧紧盯着跪在地下的王宏景,声音冰冷:“传朕旨意,命锦衣卫……” 命令还未下达,紧闭的门扉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陛下,臣请见。” 是陆启渊,他亲封的锦衣卫指挥使。 若换了其他大臣或是太子,永明帝绝不会轻易地允许来人在此时觐见,但陆启渊不同。 “进来吧,”挥手示意王宏景退到一旁,永明帝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声音里仍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因此语气显得有些生硬,“渊儿,你怎么又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门被缓缓推开,陆启渊步伐沉稳地踏入殿内。 他神色平静,仿佛并未察觉到书房内紧张的气氛,对满地狼藉也视而不见,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礼,“见过陛下。” “行了行了,免礼,就你规矩多,何事?”永明帝再不耐烦也依然尽可能的用最友善的一面对待他,“用过午膳了?” “是。” “和你养的小泥鳅一起?” “是,”陆启渊道:“小泥鳅托我来给陛下送银子。” 永明帝乐了,“送银子?” “嗯。”陆启渊掏出一叠银票。 数目不大,放在平时兴许真无法入永明帝的眼,但今天,现在,此刻,这些钱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接过银票,拿在手里随意打量一番,心中怒火稍稍平息,“那小泥鳅怎会如此懂事,还知道给朕送银子?莫非是想买自己的命?这点钱可不够,加上你昨日送来的两套石墨笔也不够。” 陆启渊神情不变,依旧用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回陛下,小泥鳅说陛下肯定不缺钱,缺的是一份诚意和心意,他受锦衣卫照顾,也是间接从陛下那里得了恩惠,自己虽出身卑微,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特意嘱咐我,将近日,以及将来所得利润的三成,都送入内库供陛下使用。” 永明帝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一条懂事的小泥鳅!倒是比那些整日里只会哭穷的大臣强多了!”笑声在御书房内回荡,原本凝重的气氛稍有缓解。 然而,笑声过后,永明帝的脸色又逐渐沉了下来,他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你且将这银票收好,告诉小泥鳅,心意朕领了,但这钱还是留着他自己用吧。你今日二次入宫,可有要事?” “算不得要事,只是小泥鳅催得紧,臣便来了,”陆启渊不卑不亢得从怀中掏出两张图纸,“他说,若能麻烦工部将此物造出来,或可造福百姓。” 永明帝闻言,当即将心中不快扔于脑后,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 “净水器?” 图与文一看就出自陆启渊的手笔,应是他根据唐阙千口述绘制而成的,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废话。 “时下百姓饮水,多依赖井水与河水,或直接饮用,或放置两三天。如遇大雨,水中常伴有泥沙、杂草、碎石、动物死尸等异物,便会投入明矾,待其沉淀后再饮用,少有烧开至沸腾之水,”陆启渊道:“小泥鳅说,明矾有微毒,长期或过量服用易在体内堆积,造成恶心、骨痛、贫血、便秘等症状,所以他才想用此物过滤水源,臣算过制造成本,不高,但其中所需材料若由工部统一采买调度,价格可以压得更低,普通百姓亦可买得起,用得起。” “又搁你们锦衣卫的店里卖?”永明帝调侃道:“朕听说,以往路过你们‘便利轩’恨不得吐两口再走的书生们,如今可是快把你那小店挤爆了。” 陆启渊摇头,“小泥鳅说了,这个不给我们,他其实希望可以由朝廷出面,在平民聚集的地方建造几个大些的‘净水器’,既方便百姓又彰显天子仁德。百姓用了干净水,少生病,减轻了家庭的负担,肯定念着朝廷的好,若陛下觉得这主意还行,要赏他,他便厚颜请赐,将其中一处‘净水器’建在他二娘家附近。” 二娘?永明帝想了想,那位被下狱的前户部侍郎曾有过三位妻子,其中第二个娶进门的因生不出男孩被早早赶了出去,和案子没牵连,锦衣卫报备过,放了,唐阙千似乎得到过她的关照。 “是个孝顺孩子,”永明帝道:“准了。” “谢陛下。”陆启渊微微颔首。 或许是皇上心情真的好了些,他不再为难大小太监,带着陆启渊去了御花园,王宏景赶忙吩咐干儿子收拾御书房,自己则跟在两人身后十几步外,随时等待伺候。 永明帝漫步在御花园中,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落,形成斑驳的光影。他负手而行,看似悠闲,实则心思深沉。陆启渊安静地跟随其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显得疏远,也不至于冒犯。 “竹筒、鹅卵石、棕树皮碎屑、细河沙、贝壳粉、粗麻布……都是些寻常可见的东西,这‘活性炭’是何物?不是普通的煤炭?” 永明帝开口询问,陆启渊早有准备,答道:“将木头、果壳等原料高温碳化,然后用蒸汽扩大其孔隙,使其具有吸附性,可重复使用。” “他连这个都知道?不是一直关在院子里?” 不止永明帝有疑,连陆启渊也不得而知,根据手下回报,唐阙千这十几年的确从未离开过唐家后宅,几乎不与外界接触。 可他的见识却远超常人,不说这活性炭,就那铅与明矾,恐怕整个大成朝都没几人敢断言,是有毒的。 “要不是他瞎了眼,做出来的东西又都有益于百姓,朕指不定得把他当个妖怪架火堆上烤一烤,”永明帝笑道:“你说他是不是被砸了以后,让哪路小神仙附体了?” 陆启渊没有马上接话,而是顿了片刻才道: “陛下说笑了,小泥鳅虽有些与众不同,但终究是血肉之躯,魏清轩看过了,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恐撑不过半年。” “半年?”永明帝停下脚步,”怎么回事?前几日不还好好的?” 陆启渊单膝下跪,“臣之罪。” “起来说话,”永明帝托住他的手臂,不满道:“说了多少次,别学那些老古板,你我叔侄无需如此,便是那唐阙千站你面前碍眼,你一刀把人砍了,叔叔也不会怪你。” 陆启渊站直身体,却依旧低垂着眼睑,掩住眸中某些复杂的情绪,“那日他被砸破脑袋,险些丧命,为报恩,露出一手绘画绝技帮锦衣卫破案。臣观此人聪慧,以往在狱中表现却不显山露水,想是有意藏拙。” 前户部侍郎长子唐淮谨外逃,锦衣卫正发愁没有线索,恰好赶上唐家兄弟不睦,大打出手,唐阙千被牵连其中,脑袋挨了重击。 当时情况危急,他为了自保,不得已展示出过人的才能,陆启渊察觉到这一点,便顺势向他提供庇护,同时也想看看这位常年隐于深宅的“废人”是否藏着什么秘密。 “他身体虚弱,若细心调养三年五载,或可痊愈,但臣那时急于破案,便让魏清轩使了虎狼之药。” 用药后,人会变得异常亢奋,几乎察觉不到自身伤痛,代价则是大幅透支健康,随时倒下。 陆启渊本意是想趁着他和家人闹翻的机会获得有用的口供线索,用完便丢,不想,唐阙千的内心却异常强大。 姑且不论他“失忆”后的表现是否为伪装,单说失明这一点,普通人该有的慌乱、脆弱、恐惧都很难在他身上寻到影子,尽管他一再声称自己很害怕,但陆启渊不觉得能唱出《狂》和《孤勇者》的人是个胆小鬼。 “不记得自己是谁,因何入狱,也对许多常识一知半解,可有时候又聪明的过分,说出来的话常令臣等钦佩不已。”陆启渊道:“看不惯恶者行凶,对弱者报以同情,他曾向臣提出,希望受害的女子们可以学习医术,成为女医,因为医者受人尊敬。” 即使眼盲,依然心系百姓,做出许多利于民生的小玩意,尽自己绵薄之力改善普通人的生活。 “他的眼睛也是你做的手脚?”永明帝忽然问。 “是。”陆启渊很坦诚。 “后悔了?” “……是。” 永明帝背负双手,带着他继续在花园中漫步,“渊儿,你觉得这朝堂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作为锦衣卫首领,陆启渊对每个大臣的底细都十分了解,便想也不想答道:“忠臣有,然私心者更多。”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永明帝笑道:“你可知是哪一点?” “有用。” 不论奸臣、能臣、忠臣,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皇帝觉得把他放在那个位置上,非常有用。 永明帝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正是如此。这朝堂上的臣子,无论忠奸善恶,只要能为朕所用,便是他们的价值所在。同理,那唐阙千虽出身于罪臣之家,本人亦是疑点重重,但他对你有用,所以你对他宽容照顾是好事,无法信任他也不是错事。一件趁手的工具,不小心弄坏了,感到懊恼是人之常情,无需介怀。” “……是。” 永明帝突然大力拍上他的双肩,“当然,你若是没把他当个物件,当成个人,后悔害得他短命,叔叔我就更高兴了。渊儿啊,我也不要求你娶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了,能找个贴心人陪你过日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 “这样,等下让林冉、魏威和你一起出宫,看看那小子还有没有得救,魏清轩的医术比他爹还是差了点。” 陆启渊刚要谢恩,就听永明帝喃喃自语:“那小泥鳅懂的东西还挺多,不知道能不能让男人生孩子,其他人无所谓,关键是他自己能生就行。” “……” 似是看到陆启渊无语的表情很好玩,永明帝大笑出声:“你这副样子真是一点也没变,像极了小时候,每次逗得你说不出话来就抿住嘴沉下脸,闹我别扭,哈哈哈。” 陆启渊默默偏头,身后跟着的王宏景悄悄松了口气。 永明帝笑得分外畅快,眼中满满皆是回忆,“不过啊,这也说明你对叔叔还是跟以前一样亲近,没有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疏远了朕,朕很是欣慰。”他顿了顿,又说道:“渊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朕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是。” “嗯?” “知道了,叔父。” “这还差不多,”永明帝伸了个懒腰,“刚才翻你送来的密报,险些给朕气死,还好是膳后看的,不然连午膳都不用吃了。” 话题忽然转到政事上,陆启渊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陛下无需为此事烦心,属下已有安排。” “你办事我放心,”永明帝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朕知道你向来稳重,但有些事情还是得提醒你——穷寇莫追,左右都十年了,他再闹腾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你还年轻,就是磨也能磨死他,万不可冲动。” 陆启渊点头,“是,属下明白。” 永明帝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还有,关于那净水器的事,贺维爵不是在你那儿关着,自去找他商议,朕只让他在里边住几天,又没罢了他的官,老小子别想偷懒,继续给朕爬起来干活,此物能造福百姓,朕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成效。” “是,属下回去后就去见贺大人。”陆启渊恭敬地回答。 永明帝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小泥鳅的二娘和他三个姐姐那儿,你多关照点,莫辜负了他的心意。” 陆启渊应声答道:“是。” 此时,御花园中的花香随着微风飘散,永明帝的心情似乎终于平复了,他望着远处的宫墙,缓缓说道:“走吧,回去继续处理那些烦人的政务,一群王八羔子,敢跟老子要钱,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军营里出生长大的永明帝不改本色,把他惹急了,想必那些写折子要钱的大臣们不会好过——想花他的钱?那可得好好掰扯掰扯了。 两人大步流星的朝御书房走去,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明媚,金色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将二人锦服上的龙纹刺绣映得熠熠生辉。 唐阙千没想到自家陆大人进了一趟宫,不但请回来俩太医,还顺道把他头疼的胶水问题解决了。 “鱼胶?” 以鱼鳔、明胶、蛋清为主要原料,多次炖煮搅拌,经过不断的调试和观察,最终得出质地均匀的胶水。 “妙啊~哪儿来的方子?” “宫里。” “宫里还有这好东西!早知道就不跟郑银子吵了,吵的我头疼。”唐阙千兴奋跳了起来, 结果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到陆大人怀里。 陶咏已经懒得吐槽他第几次投怀送抱了,只能无奈开口,“祖宗,悠着点,您还记得自己是个病患么?” “忘了,”唐阙千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快去通知郑大人,让工匠们给安排上,明天见成品后天咱就预售。” “还是老样子?限时、限量卖高价,普通款白送?”陶咏问。 “当然!冤大头的钱不赚白不赚,我和郑银子商量好了,这次限量款弄陶瓷的,精细点,卖五两银子一支!” 抢钱啊!屋内众人面面相视。 冤大头一号林太医默默把自个儿的限量石墨笔揣袖子里,冤大头二号魏院判轻咳一声,“小公子不去户部可惜了。” 唐阙千非常不谦虚的收下赞美,同时科普早晚刷牙,勤换牙刷的益处,同时表示希望太医署能把牙膏搞出来,大家有钱一起赚……呸,不是,表示大家要共同努力为提高人民的生活质量而奋斗! “小子志气高,难怪陛下让老朽专门跑这一趟,”林太医乐呵呵亮出一排银针,“躺回去,趴好了。” “又扎针啊。”不怕疼,怕痒,那针尖细细小小的,让他忍不住想挠。 “别乱动。”陆启渊把人按住,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主动提起鱼胶是怎么来的。 交代完正事后,永明帝看他要告辞,顺嘴提了一句:净水器朕很喜欢,告诉小泥鳅,让他好好养病,别瞎折腾了。 陆启渊回答:怕是闲不下来,为了用胶的事跟臣手下的千户吵了好几天。 永明帝:他又想搞什么? 陆启渊:牙刷,杨柳枝戳得他腮帮子疼、牙龈疼,再不把牙刷弄出来他就要绝食抗议了。 永明帝:啧啧,怎么比朕还娇气?毛病~ 一直候在旁边的王宏景适时发言,“陛下,指挥使大人,或许老奴可以帮忙。” 有品阶的大太监并不一直住在宫里,无需轮值的时候可以出宫陪伴家人,偶尔,王宏景也会黏上胡子四处走走,像个寻常百姓那样逛逛集市,看看民间的新奇玩意儿。 这黏胡子的胶,因靠近嘴部,难免吃到肚子里,所以一直很有讲究。 唐阙千听闻是王公公提供的胶水方子,心中对这位大太监生出几分好感,他虽没见过王宏景本人,但从方子的巧妙程度来看,知晓此人定是个心思细腻且富有智慧的。 能跟郑和当同僚,肯定是个厉害人物,貌似也下过西洋?可惜历史学的不好,记不住太多人名,应该有这位王公公一份吧? 唐阙千心想,与他交好,肯定没坏处。 “宫里真是卧虎藏龙,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致谢。”趴着没有安静两分钟,又问道:“那位贺大人又是谁啊?” “工部尚书,因水利问题被陛下扔进诏狱思过,”陆启渊摸摸他的额头,“还在烧。” 唐阙千非常无所谓,“不妨事,想是累着了,多睡几天便好了。” 他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当御医是来帮他调理身体的,至于为什么要在背上扎一排,唐四郎表示他又不认识穴位,兴许是排毒呢吧,受寒了,得排寒毒。 头上挨那么一下,头晕乏力都是正常现象,发烧一定是白细胞在努力奋斗啦,当时还没整出酒精呢,说不准有点小感染,不过唐阙千对此并不担心,还从未听说有谁刚穿越一个多星期就挂了的,当然,挂了的也没机会说。 只是吧,他觉得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系统”肯定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就嘎了,因此毫无心理负担。 殊不知,他的豁达落在别人眼里反而隐隐有种难言的悲伤。 天妒英才啊,这么一个天才少年,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唉~ “需静养,”魏院判方才已经给他把过脉,翻完医案后又查看他的面色、眼底、舌苔,确认他的病情确实不容乐观,“北镇抚司环境嘈杂,不适合他养病。” 这个问题好解决,陆启渊在京郊有处院子,随时可以把人移过去。 “我能离开?”他不是死囚来着? 唐阙千心想:皇上开恩了?这几天的努力果然没白费。 “自然,”陆启渊说道:“陛下特批的。” 反正是个小瞎子,想跑也跑不了。 换作其他人,此时就该跪地上谢主隆恩了,但唐阙千的反应却是,“我能不能不走?” 指挥使大人笑问:“害怕?” “嗯。”唐宝宝乖乖点头,”郊外院子肯定没这里人多,我看不见,心里本就瘆得慌,如果再听不到人声,会疯的。” “不嫌吵?” 虽然指挥使可享有独立院落,但外边的声音拦不住,锦衣卫昼伏夜出的探子多到数不清,往往后半夜都不得清净。 “不嫌。”唐某人想的却是,这算啥?祖宗们,你们怕是不知道,后世年轻人就没几个能在午夜十二点前睡着的,熄灯躺床上都能玩半宿手机。 在这里,早上除了有人催他按时吃药,根本没人管他睡到几点,就是他特别有精神的那几日都能一觉睡到晌午。 陆启渊听他如此说,心中微动,略一沉吟便道:“也罢,既不愿去京郊,那……可愿住到我府上?离此不远,门外就是集市,逢年过节更是热闹,吵了也不怕,院子深,你换个屋睡觉就成。” “可以么?”唐阙千好奇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期待,“我可以住你家?会不会太打扰。” “不会,就我一个主子,我说了算。你想做什么都行,没人扰你,若是闷了,还有个小戏班给你解闷,李达、魏清轩他们散值路过也能进去看你。”陆启渊温良得像只引诱小红帽的大灰狼,可惜唐四郎看不见。 陶咏忍不住暗自计较:大人府上何时养过戏班子了?得,这差事等会儿肯定落自己头上,需得想想去哪里挖人了。 “记得按时吃药,莫要再偷偷倒掉,”陆启渊在唐泥鳅脑门上轻敲一记,“你说想要屋里有点绿色植物,我给你寻了两盆花,你倒好,把精贵药材全送它们喝了。” 唐阙千撇嘴,“那药苦得很,您让我喝鱼腥草水都比这个强。” 一旁魏清轩的老爹,魏院判闻言笑出声,“小公子真想喝鱼腥草熬的汁水?那本院判这就调整药膳单子,给你加道汤进去。” 林太医也点头附和,“老夫也重新拟个方子,让他试试。” 唐阙千听了,顿时五官扭作一团,“别别,我就开个玩笑,多谢两位大人,这鱼腥草就不用加了。” “行了,别贫嘴。”陆启渊打断他的话,转而问道:“除了铅和明矾,你可还知道哪些东西有毒,不妨和这二位大人说了,也好让他们回去研究。” “这个嘛~”唐阙千认真道:”每次都不是我主动想到的,只是正好你们提了我才想起来,一时怕也答不全……不如你先告诉我,日常生活会接触到什么,或许我能回答一二。” 陆启渊略一思索,道:“那便说些常见的,如家中用的朱砂、雄黄,还有那砒霜,都是人们常提起的有毒之物。” 唐阙千闻言,接口道:“朱砂和雄黄我知道,多是外用,若内服确实需谨慎。至于砒霜,我记得似乎与某种矿石有关,具体却想不起来了。” 魏威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小公子所言不错,砒霜确是由矿物提炼而来,其毒性剧烈,少量即可致命。还有那水银,也是大毒之物。” 林太医也点头称是,“除了这些,还有断肠草、鹤顶红等植物类的毒物,在民间传说中也是赫赫有名。” 唐阙千想了想,“你们都知道的我就不必说了,只说些你们可能常用但不重视的,比如……青铜酒具和建房子用的彩绘涂漆。” 魏威与林太医对视一眼,皆露出了然之色。魏威道:“青铜是由紫铜加入锡或铅烧制而成的,这个记下,以后当注意,锡可有毒?” 唐阙千摇头,金属锡的化学性质较为稳定,常温下不易氧化,后世常用锡制品来包装食物,只要不跟其他东西随意炼制成有机化合物,锡几乎是无害的。 “那就好,涂料呢?”林太医问。 “这个,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防患于未然吧,不知市面上通常使用的清漆和颜料可有刺鼻的味道?” 唐阙千不知道甲醛在古代叫什么,但肯定它已存在许久,即便这个时代的清漆都是纯天然的,绿色安全又环保也无所谓,反正他只是提个醒,又没害人,算不得什么大事。 陆启渊见几人聊得投机,也不打断,等林太医收了针,默默帮他的小泥鳅穿好衣服,才开口:“四郎所述之事便请两位大人回去后再仔细研究吧,天色不早,他该休息了。” 魏威和林太医齐声应下,随后又叮嘱了唐阙千几句关于用药和休养的注意事项,才告辞离去。 待二人走后,陶咏也退出去,唐阙千才“看”向陆启渊,笑道:“四郎?” “那我唤‘阿千’可好?”陆启渊凑近,“或者叫你‘小雀儿’?‘小泥鳅’?” “比猴子好听多了,”唐阙千挑眉,“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喊我小猴子。” “谁让你吃不胖,”陆启渊捏他的脸,“一点肉都没有。” “我也不想啊,”唐阙千很无奈,“这不是被虐大的么,想必这个年纪更不好吸收了,唉,得过且过吧~” 趴床上,装尸体。 “也不想着长高了?”陆启渊。 “想~”唐阙千又来精神了,“明天我就抓着门梁练引体向上。” “老实点,”陆大指挥使在他身上肉最多的地方拍了一巴掌,“明天我让管事的先收拾好屋子,你和陶咏晚点过去,喜欢什么物件?都给你摆上。” 喜欢手机,喜欢电脑,喜欢空调、可乐、大冰箱~可惜你都没有~~qwq “我没要求,您随意,我都行。”唐阙千又想去鼠一鼠了。 陆启渊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微笑,“这可是你说的,那本使就‘随意’安排了。” 彼时,还不知自己即将掉入什么陷阱的小泥鳅傻乐,“好的,大人,都听您的。” “很好。”陆启渊最喜欢听话的小猎物了,哪怕某一天,猎物真的变换成猎人,也不会改变自己对他的这份喜爱。 他决定了,哪怕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只要自己喜欢,那他就是无价之宝。 第9章 我要被亲了 京城百姓最近发现,自己的生活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许些微妙的变化。 先是人手多了一支方便记事的石墨笔,后来朝廷大力推广牙刷,再后来,平民聚集的地方由工部主导,建了几座净水坊,设“净水司”管辖。 这净水坊啊,顾名思义就是把水处理干净了,然后卖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不满:朝廷是缺钱缺到没良心了?怎么不让百姓喝自己从井里、河里打的水,一定要来你这净水坊买水喝? 就算价格很便宜,还有所谓的充值优惠,可架不住人们日常消耗,算下来也是一笔值得记在账上的损耗开支了。 工部对此特别声明:并非强制,百姓按需购买即可。 同时,安排专人到各个街巷讲解水源干净的重要性,并让大夫现身说法,讲述饮用不洁之水可能引发的疾病。 每次讲解还发放两颗鸡蛋和一定量的净水,供百姓体验。 喝惯了井水跟河水的人,起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品尝,却发现这水清澈透亮,没有丝毫杂质,喝起来还有一丝甘甜。 有那巧妇用来煮饭,豆面揉成的疙瘩没了惯有的苦涩,即便不就着咸菜也很是下饭,当家男人连吃了三大碗还意犹未尽,第二天主动扛着扁担入了净水司的大门。 而一些时常生病的老人与小孩,自打饮用这净水之后,身体状况明显有所好转,不说别的,至少不再隔三岔五的拉肚子,去药店的次数肉眼可见的减少。 寺庙里的符水还要两百文一碗呢,这干净的甜水只需十几文钱便可打满三个大水缸,若是提前“充值”过的,更是半价优惠,算下来比给小娃买一支糖葫芦还便宜。 这、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某布衣老者问负责打水的官员:“卖这么便宜,净水司会不会亏钱啊?可别开不了几个月就倒闭了,那到时候大家喝惯了干净的水,还怎么咽的下从井里淘出来的脏水?” 管事的官爷嘿嘿一笑:“放心,卖你们便宜,卖给商户的可不便宜,百姓用水和商业用水分别计价,所赚利润足够养活净水司上下。” “那万一……有人买了低价水,私自做小买卖呢?” 官爷笑得更开心了,“实不相瞒,这净水工程是工部主导的不错,但点子和框架图纸都出自北镇抚司,如果有谁发现旁人从中牟利没有报备,大可直接去向那巡街的锦衣卫举报,保证罚的他家一砖一瓦都不剩。” 众人齐齐倒吸口凉气:锦衣卫!又是锦衣卫!他们除了监察百官搞情报工作,连工部、户部的活儿也揽了? 有书生路过,望着交谈的布衣和小官默不作声,不是他不想发表什么高论,实在是怀里抱着刚从“便利轩”抢到的一刀好纸,不知该说些什么。 按理,他应发挥自己的高超文采,对这净水司和便宜的锦纸大加赞扬,可一想到背后竟有北镇抚司和锦衣卫的影子,手里的笔就犹如千斤重般难以落下。 你们当锦衣卫的能不能好好打你们的仪仗,抓你们的贪官,给你们的大象去铲屎,别插手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或者换个名号也行啊,就这么大咧咧的在东西上印着“锦衣卫监制”五个大字,还让不让人活了! 书生想哭,想放声大哭,想抹一把心酸的眼泪洒向护城河畔。可他还没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解过来,就看见两个街角外卖叆叇的铺子门口排起了长队。 人还没走近,远远就看见店门口立起的两个牌子,上书“限时”、“限量”,书生立刻炸毛了,这锦衣卫连叆叇都要卖?那可真是太太太太太……太可以了 ,请务必把价格打下来,他许多同窗都十分需要平价叆叇。 “华兄!”书生看见熟人,急忙小跑过去,“雅致堂转店了?卖给‘那边’了?” 被称作华兄的人不细问也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没有,喏,牌子上写着呢,‘锦衣卫授权,雅致堂出品’,定制销售。” “定制?” 书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视力测试表”,上下左右四个“山”随机排列,每行八个,共十二列,从上往下越来越小,有意订购叆叇的人站在五步之外,轮流捂住自己的左右眼测试能看到第几行,店员负责登记。 另一边,门口摆了块大板子,上边贴着即将要推出的新款叆叇示意图,据说是北镇抚司里画通缉令的文书绘制的。 此叆叇比传统的那种多了两条“腿”,可以架在耳朵上,两个镜片之间的桥型额托改为鼻托,显得颇为精致。 “水晶价高,降价是没指望了,但这镜框看起来不错,”华春来说道:“你来晚了,没瞧见他们刚才拿出来的样品,戴在脸上不但不妨事,还显得格外斯文,我眼神虽好,却也忍不住想订上一套。” 张书生,张鹤睿踮起脚,指着一处方向,“华兄,我不如你,那边写着什么?” 华春来看了一眼,道:“‘定制需知’,大意是说每个人眼睛情况不同,所以需要先测试视力,再根据结果制作适合的镜片,另外还提醒顾客,定制过程大约需要半个月以上,若急需使用,可选择店内备有的通用款,不过不如定制款那么贴合舒适,另外,数量有限。” 张鹤睿道:“这么麻烦?还要等半个月?”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位正在排队的大叔便接茬道:“小老弟,这你就不懂了,原先的那种确实不好用。老哥我每次看账本都得先把叆叇用绳子捆头上,可那东西太沉老往下掉不说,镜框还粗,挡视线。刚才我特意试了一下他家的新款,轻便极了,不但不影响手上动作,戴着走路逛街也没问题,别说半个月,半年我都等。” 身旁另一人说:“这东西是锦衣卫授权监制的,肯定靠谱,小兄弟你手里的纸是今天新出的‘锦纸’吧?我可听说了,他们卖的太便宜,宝盛纸行的老板直接被气哭了,哈哈哈。” 张鹤睿闻言更觉无奈,低声嘟囔道:“锦衣卫……他们到底还有多少副业?”但碍于周围人兴致勃勃的模样,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默默跟着队伍往前挪动。 排队的过程中,华张二人又遇到了熟识的李征,李征学问不行,打探消息的本事却是圈子里最厉害的,他一见张鹤睿和华春来就立刻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你俩是来看热闹的还是买叆叇的?若是买可要赶紧下手了,我听说他们雅致堂就只能卖三个月,三个月后锦衣卫开拍卖重新授权,几大商行都有意竞价,到时候恐怕本金提高,叆叇的价格也要上去了。” “竞价?”张鹤睿拱手,“李兄可否说得再详细些?这叆叇便是不买锦衣卫的,买老字号的不也一样?” 顶多款式老一些,架子笨重些,又不影响使用,再说了,他现在也不需要啊,过了六月也才十九,又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李征左右看看,小声解释,“张贤弟,华兄,以下可是我的独家机密,你们别外传,至少最近别到处乱说。我有个远房堂哥就是锦衣卫,他告诉我,那设计叆叇的人说这架子新颖不算什么,镜片可以缓解眼睛疲劳才是真正的卖点,不过这个先不宣扬,等大家用了觉得好再爆出来,到时候市场铁定被他一举拿下。” “哈?”张鹤睿半信半疑,“真的假的?竟有这般神奇?” “真的!你该知晓,水晶镜片经过打磨能放大字体,对吧?那小先生不知又设计了一道什么工序,在镜片上微微做了调整,叫什么‘度数’、‘下加光’的,眼睛就不累了,”李征说:“就算眼睛好的也可以先买副平镜戴着,比裸眼看书强,咱读书人除了写一笔好字,这眼睛也得爱护啊。” 张鹤睿心动了,他的老师便是读书太过辛苦,熬坏了眼睛,明明一肚子学问,也曾荣登金榜,偏偏因为眼睛的问题无法继续做官,遗憾返乡。 华春来在一旁也附和道:“鹤睿啊,李兄说得有道理,咱们不妨先了解一下,万一这叆叇真有奇效呢?” 队伍缓慢移动,张鹤睿看着前边测眼睛的人,又看了看那精致的新款叆叇示意图,心中纠结不已。 或许可以提前购置一副以备不时之需,只是这价格…… “贤弟可是囊中羞涩?”李征笑道:“不打紧,雅致堂老板说了,可分半年还清货款,若是国子监学生,等一年也没关系。” 还能这样?张鹤睿欣喜道:“如此一来我手头就能宽裕些了。” “嗨,他们雅致堂背靠户部,财大气粗,不怕咱读书人赖账,”李征又想到什么,低笑一声,“我听说啊,户部尚书去堵北镇抚司的大门才把这三个月的独家授权拿到手,本来是要给工部的,为此,工部尚书和他直接在锦衣卫的院子里干了一架,左右两位同知大人前去劝架,一人脸上挨了一拳,嘿嘿~” 永明帝朝堂上的官员大多是随他靖难起家的老人,常年驻守边关,说是文臣,其带兵打仗的能力也不弱,战事紧急的时候更是直接操刀子上战场,这两位年过半百的老爷子别说是动拳脚,你让他们举着绣春刀互砍他们都能给你把刀刃劈折了。 “如此激烈?”张鹤睿忍不住问道:“户部和工部为何争得这般厉害?难道叆叇的利润高到让人眼红?” 李征挑眉,“贤弟有所不知,这哪里仅仅是利润的问题?锦衣卫手上的东西,如今谁不说个好?工部本想借此机会再立个标杆,搞净水惠民工程的同时拉拢一下读书人,顺道再赚一笔,户部哪肯放过?毕竟,这买卖要是成了气候,往后可是源源不断的进项……要不是吏部的高尚书和锦衣卫指挥使互看不顺眼,说不准那天在北镇抚司里打架的就不止两人了,他现在拉着礼部尚书一起上折子,请求陛下务必公平公正呢。” 公平公正的干什么?利益均分?三人都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心里知道就好。 华春来笑着摇头,“他们如何争无所谓,百姓得了实惠就好。” 正说着,轮到张鹤睿测视力,店员递给他遮眼板,示意他站在指定位置捂住一只眼睛辨认测试表上的“山”字符。 张鹤睿依言行事,发现自己的左眼勉强能看到第七行,而右眼却只能看清第五行,心里猛地一沉:原来自己的眼睛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 交了订金,店里的小哥递给他一份护眼指南,“这位公子,实在抱歉,小店订单激增,您的叆叇可能得排上两三个月才能拿到手了,在此之前,请您尽量减少用眼时长,多做眼部按摩,适当休息。另外,这份指南里写了一些日常护眼的小技巧,您不妨看看,或许对您有帮助。” 张鹤睿接过指南,心情有些复杂,他原以为自己还年轻,眼睛不会出什么问题,没想到竟然连测试表上的“山”字都看不清了。 一旁的华春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鹤睿,你也别太担心,这不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么,现在注意爱护眼睛也不迟。” “希望如此吧。”张鹤睿苦笑,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调整作息,读书人爱钻研学文,熬夜是常事,可现在看来,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步老师后尘了。 这时,李征凑过来打趣道:“贤弟啊,你现在可是走在潮流前沿了!这锦衣卫监制的叆叇,往后必定成为读书人的标配,说不定还能掀起一股新风尚呢!” 张鹤睿瞪了他一眼,“李兄莫要取笑我,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才买的。” “行行行,我不笑你,”李征哈哈一笑,“不过话说回来,这锦衣卫做事还真是让人摸不透。他们一会儿和工部搞净水坊,一会儿联合户部卖叆叇,下次又想推什么?难不成要把整个京城百姓的日常都包揽了?该不会有一天,咱们买的东西上都印着‘锦衣卫’三个大字吧?” 华春来感慨道:“怕是不止京城,等着瞧,迟早推广到南面,最后惠及全天下。” 说完,轮到他去测眼睛,然后也拿到订金条子和护眼指南。 张鹤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收据,又抬头望向店门口那块写着“锦衣卫授权”的牌子,只觉得世道变化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算了,既已下订,就安心等着吧。” “前边新开了一家茶水铺子,据说和别家的茶点不一样,华兄、张贤弟,可愿随我一同去品尝一番?” “好啊,左右今日再无他事,不如便去瞧上一瞧。” 三人渐行渐远,而在他们身后,雅致堂的生意愈发红火。 “以后不在上边印‘锦衣卫监制’五个大字了?” 陆启渊把整理好的香皂方子重新过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了才交到陶咏手中,吩咐他找郑银子尽快把样品做出来。 “怕你们锦衣卫功高震主,以后百姓只知锦衣卫不知陛下了怎么办?”唐·泥鳅·抢你钱不商量·阙千少爷叼着豆沙包含糊说道:“我决定了,之后只管献策,具体由谁去赚这笔钱,陛下说了算。” “聪明,”陆大人瞥了他一眼,嘴角笑意更甚,“把难题丢给外人,自己躲后边吃香喝辣,看似不争不抢,实则胸有城府,本使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唐阙千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可没兴趣跟谁抢功劳,如今锦衣卫动静搞这么大,朝堂上那些老臣怕是得天天在陛下耳边唠叨个没完,与其等着你被参一本,还不如让陛下自己拿主意,省事。” “这么为我考虑?”眼见这人要喝手里放凉的奶茶,陆启渊连忙把人按住,“莫贪凉。” “我热,就喝一口。”唐泥鳅可怜兮兮的抬头,明明看不见,却每次都能准确找到他的位置,让指挥使大人生出一种这人其实没有瞎的错觉。 “还未到六月,不热。”戳穿少年郎的小心思,陆大人严厉道:“以后得给你定个规矩,手上东西两刻钟吃不完,就换成热汤药灌你喝。” 唐阙千怕了,立马放手,“我突然觉得热奶茶更甜,还是换一碗吧,记得加小珍珠。” 陆启渊就喜欢他这副识时务的油嘴滑舌样儿,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总算有点肉了。” “晃受(放手),疼疼疼疼疼……” “本使不疼。” “……” 唐阙千无言控诉:指挥使你好不要脸,怎么可以欺负病患! 陆启渊轻轻笑了一声,“以前没注意,你还有小酒窝。” 酒窝? “怎么了?”陆启渊一直看着他,自然发现了他表情上的细微变化。 “没事,”唐阙千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好像……”是显性基因,一般小孩有酒窝,父母双方之中肯定有一人也有酒窝。 比如他和他爸,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跟你爸真像,父子俩都有酒窝。 好巧,该不会自己穿越前后是同一张脸吧?这可就有点惊悚了。 “我隐约记得,这种面部特征应是源自于父母,不知我……我家那两位……” “没有。”陆大人回答的很肯定,“你先前瘦脱相了,面目不显,如今看,和唐傲、贾清漪并无半分相似。” 直呼姓名,半点面子不给,看来那二人同他确实没什么关系了。 “指挥使,你是不是已经查到我真正的身世了?我到底是谁?” 如果倒霉的原身知道自己不是唐家小孩,说不定会稍感慰藉。 左手被人托于掌中,腕上的伤被细细抚摸,“惊雷夜,多名孕妇受惊早产,与你一同降生的婴孩有七名,三男四女。贾氏为巩固自己在唐家的地位,命稳婆和丫鬟将自己所产女婴与你调换。那夜风雨交加,丫鬟心虚,不敢瞧你亲娘一眼,只守着大门望风,稳婆……” 陆启渊说到这里,目光深沉,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唐阙千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稳婆不在了?” “嗯,唐家被抄了没几天就去了,病死的。”陆启渊说道:“没有留下遗言,其子女也不知晓此事。” “好吧。”过了许久,唐阙千长长的叹了口气,“至少我不用管那老畜生叫父亲了。” 陆启渊依旧抓着他的腕子,稍作停顿后才低声说道:“我已安排手下去查,其中三户住在京郊,两户住在城内,均已排除。剩下的稍远些,一家在福建,一家在四川,都是外派的官员,举家搬迁,京中虽有旧邻,但所知甚少。” “这一来一回少说得几个月吧?”唐阙千问。 “顺风顺水加快马飞鸽,至少两月。” “秋分前能赶回来就行,”唐小鱼儿忽然开了个玩笑,他讨厌沉闷的气氛,“别我前一天脑袋刚搬家,后一天就烧信给我说亲生父母找到了,在下会哭鼻子的。” 陆启渊握住他的手,“就算不能赶回来,我也会向陛下禀明此事,你的脑袋掉不了。” 用得着抓这么紧么?跟许承诺似的。 唐阙千感觉有些不自在,往回抽,陆启渊也没拦,仿佛刚才只是在查验他的旧伤。 “指挥使?” “嗯?” 本想郑重的询问对方名字,再表达一番感激,可话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的变成了另外四个字,“那眼睛呢?” 唐阙千“盯着”陆启渊,“我的眼睛何时能医好?还是要一辈子当个睁眼瞎?” “本使如何得知?你该去问魏清轩。” “问他有用么?不是你搞的鬼?”唐小泥鳅托腮,微笑道:“就当是安慰我,给个时限呗。” 陆大指挥使也笑:“怎就赖上我了?” “你都当锦衣卫了,不做点什么才奇怪吧?”唐阙千眨着大眼睛,“这几天被我像小狗一样全心全意信赖着、依靠着,感觉很不错吧?” “信赖?”陆启渊笑得意味深长。 “对啊,”唐阙千道:“不管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我只能选择相信你,依赖你,留在你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呵~” “实不相瞒,指挥使,有个问题困扰在下许久。” “何事?” “您是不是有恋丑癖?” “……” “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为何刚见面您就对我如此看重?一张画像?一支铅笔?这算什么?同情我的遭遇?犯人那么多,我怎就入您老的佛眼了呢?” “可能是你大逆不道的发言让本使觉得新奇,这世道以孝为先,你却想宰了父兄,本使觉得你是个好苗子,值得培养。” “那您教我几招得了呗,把我弄瞎干吗?” “当然是为了趁虚而入,让你信赖我、依靠我,看你黏我黏的紧,本使开心。” 狡猾的狗男人,拿他的话堵他。 “哼!”翻白眼。 “竟敢给本使甩脸?真是把你惯坏了。”陆启渊捏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说,何时猜到的?老实交待,不然大刑伺候。” “忘了,”唐泥鳅鼓起腮帮子,化身唐河豚,“某天灵光一闪,突然就想到了。” “魏清轩说你脑子里有淤血,你不信?”陆启渊问道。 “信,”唐阙千回答:“脑伤千变万化,因人而异,每个人状况各不相同,或许我就是运气不好,辛苦了一晚上然后才瞎的倒霉蛋呢?” “噢?既然信了,为何又生疑?” “因为……”唐阙千抓住他捏着自己的手,笑盈盈道:“不如指挥使先猜,猜错了我再告诉你。” 陆启渊还真的思索起来,“莫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不像欣赏,像愧疚,像补偿?” “不完全对。” “那就是我总喜欢抚摸你的眼角?尤爱这里?”不再捏着对方下巴,转而抚上惯常摩挲的位置。 “还差了点。” 这次陆启渊是真猜不到了,“本使认输。” 唐阙千伸手,做了个要钱的动作。 陆大人把厚厚一叠银票放他手上,“陛下没要,让你留着自己花。” “真的?都归我了?”唐·金钱鱼·阙千少爷眼睛贼亮贼亮的和他确认。 “我还当你不稀罕银钱。”陆启渊笑。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唐大少抽出几张拍男人胸前,“正好,帮我买块地。” 这少年,指挥起他来总是理所应当的模样,仿佛两人是至交好友,可以推心置腹的那种。 “不恨?”陆启渊问。 “不恨。”唐阙千答。 “为何?”陆启渊追。 “实不相瞒,在下三观跟着五官走,谁让陆大指挥您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唐阙千深深叹息,似是相当无奈,“可惜那晚烛火昏暗,你我相见着实太过短暂,至今想来仍觉遗憾,若有机会,在下当真想趴在指挥使您的脸上好好欣赏。” 说完,生怕对方觉得自己感情不到位,还假惺惺的做了一个少女捧心状。 陆启渊:“……便是本使将你当块烧饼煎烤,然后杀了,你也不恨?” 唐阙千:“那我岂不是赚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陆启渊:“……” 察觉到周围气压持续性降低,唐阙千主动示好,“别气别气,你都把我弄成睁眼瞎了,我占点口头便宜怎么了?回头给你搞个‘望远镜’玩,保证实用又招人喜欢,让兵部尚书抱着你的腿喊爸爸好不好?” 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他似乎对自己的提议颇为得意,连嘴角都扬起了一抹狡黠的弧度。 “胡闹,”陆启渊小声呵斥,伸手将人捞进怀里,“等你身体再好些了就拔毒,药性有点烈,怕你受不住。” 修长的手指抚上他的眼睛,唐阙千总觉得下一刻对方就要吻上来,略有些尴尬的蹬了蹬腿,想跳下去。 “别乱动,”陆启渊离得很近,“现在告诉本使,为何生疑?不然……” 不然怎样?真亲啊? 感到对方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唐阙千深怕玩脱了,急忙坦白,只是话一出口就结巴了,“诈、诈你的,谁、谁知道,你、你自个儿承认了……呀——” 陶咏刚办完事回来,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唐小泥鳅在嗞了哇啦的乱叫。 看看门口俩亲兵,一脸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模样,得,还是再出去转一圈吧。 话说,这以后是不是不能叫泥鳅,得改叫娃娃鱼了? 第10章 我要盖工坊 见过撸猫撸狗撸各种毛茸茸的,没见过撸人的,尤其这个被撸的还是他,唐阙千挣扎反抗未果,被陆启渊按着从头撸到小肚皮。 卧槽!姓陆的你有病啊!再不放手劳资可要怒了! 唐小泥鳅恶从心中起,怒自胆边生,抓住陆大指挥的手就狠狠的来了一口。 “用力,”陆大人好整以暇,“早上没吃饭?” “……”差点被崩掉门牙的唐阙千:你丫的练铁砂掌了? 没得到预料中的反应,小鱼儿很不爽,鱼尾巴甩啊甩,脸臭的要死。 “倒是有些精神了,不再病怏怏的,”陆大人很是欣慰,“回头问问林太医,这施针可否改为一天一次,三天似乎过于漫长了。” 唐阙千:“……指挥,咱俩之间多大仇、多大恨?” “你猜。” “……”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那人心情很好的挠了挠他的下巴,“真的不恨?” 不然呢?说我恨死你了,恨不得一刀捅死你,然后摆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狗比嘴脸?秀一把宁愿饿死渴死也绝不吃嗟来之食的高尚节操? 等他哪天吃饱了喝足了想开了不愿意继续在大成朝玩了一定“如、实、奉、告”! “可能……”唐阙千面上一副认真思索的表情,“可能我每次醒来,你都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没记错的话,这位仁兄总是一手环着他,一手护在脑后,生怕他磕碰到哪怕一点。 “所以‘我’把你当作了庇护所,本能的向你寻求安慰……” 唐阙千自小有独立房间,不与父母同睡,后来上了大学,住上铺下桌的四人宿舍,虽然人少房间大,但床的面积还是标准的90*200cm,将将够一个人伸开手脚。高中时的好兄弟来玩,不想他破费,表示凑合着在宿舍挤一挤就成,唐阙千没同意,连着七天在网吧订了带沙发的VIP包间。 他不喜欢与人同榻而眠,更别提搂搂抱抱了,撑死打完篮球互相搭个肩,再近一步就绝没可能了。 但这是他的习惯,不是原身的。 “‘我’的身体……似乎并不排斥你……” 不但不排斥,还使了劲儿往人家怀里钻,想起这点唐阙千就莫名心虚,忍不住骂“自己”没出息。 “大概就是这样,”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他选择说实话,“我并不讨厌你,也不恨你。” 陆启渊非常满意这个答案。 他曾救助过一只被老鹰追逐的小兔子,虽然自己也是去捕猎的,两者都是他的目标,但当小家伙慌不择路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不知怎得,他竟鬼使神差地放下了匕首。 似乎那种本能的依赖与信任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根弦,让他对这只小生灵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陆启渊并非多愁善感之人,然在那一刻,他心甘情愿的举起了弓箭,成为了守护者。 低头看看唐阙千,少年郎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时的模样与那曾经软乎乎的小兔子有何区别? “更何况你给我吃给我穿,还为我寻医问药,明明位高权重,却肯放下身段亲自来照顾我,没打我没骂我,我怎恨得起来?”唐阙千十分拎得清,“就算你是一时新鲜,想养只人形宠物解闷,我也认了。” 养猫养狗还做绝育呢,陆大人没直接给他一刀,让他当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好么?其他的都可以不计较,呵呵,不计较~ “没把你当宠物,”陆启渊捏捏他的耳垂,继而又捏上脸颊,“只当宠物太浪费了,本使不缺会咬人的狗。” “……我该说谢谢么?”( ﹁ ﹁ ) ~凸 “长肉了,”掐一把手腕,陆大人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不是皮包骨了。” “呃,多谢指挥投喂之恩……卧槽——!姓陆的你属狗啊!!!” 唐小鱼儿又炸毛了,原因无他,陆大人拿他的腕子当鸡爪子啃。 陆启渊慢条斯理道:“只许你咬我?” 唐阙千:“……” 靠!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锦衣卫果然都阴险、狡诈、报复心强! “怎么不说话了?”陆启渊眯起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莫非是在想如何讨好本使?” “讨好?”唐阙千磨牙,”小人定会好好想想,如何‘讨好’指、挥、使、大、人!”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去的,陆启渊听了放声大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暗自翻个白眼,唐阙千揉揉自己被咬疼的手腕。 没流血,但印子很深,估计三五天都消不下去。 还说不是当宠物养?就是欺负自己弱,打不过他,才肆无忌惮,也懒得计较,因为两人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连阶级都算不上。 见过谁养猫还真情实感跟猫咪计较得失的?就算小家伙偶尔闹脾气,也只觉得可爱、好玩、萌哒哒,换成情侣你试试? 除非一方特别有权有钱,或是特别帅特别美,另一方又是个恋爱脑,不然迟早得分。 相当有自知之明的唐泥鳅决定见好就收,见对方被自己哄开心了,便转移话题,“我说买地是认真的,买到你名下也可以,我有大用。” 见他要说正经事,陆启渊也不逗他了,“如何想起买地了?” “跟厨房的马师傅聊天……” 话说,自打唐阙千嘴馋想喝奶茶之后,就天天泡在后厨里和厨子们唠嗑。 陆府财大气粗,厨房里的各种小料自然应有尽有,就算没有,马大厨也可以去宫里要,他本就是陛下派来的御厨,身份和资历都摆在那儿,要些食材自然不在话下。 唐阙千原本只想解馋才坐在这里,却意外发现灶台底下一直“噼里啪啦”的响。 “为何只烧木头,不烧煤炭?” 马大厨知他不识物价,便一边忙手中活计,一边解释:“少爷,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木头是咱陆府名下的山上随便砍的,让人抬回来堆院子里就行,那碳可是要花银子专门找人去烧,老贵了,也就冬日里天寒地冻的没办法了才拿出来用,平时哪舍得浪费?连宫里娘娘们取暖用的碳盆都是按个数的,有定量。” 唐阙千听了,眉头微皱,“这般精贵?我那净水器……” “你那个铺一层不用烧啊,按您的说法,每隔十天半月的拿出来晒一晒就成,贺大人自然不会反对。”马大厨道:“普通煤炭烟尘大,还有毒,京城西边山上随便捡都没人要。” 唐阙千:“……” 我、我#¥%……&*我(和谐)(和谐)(和谐)(和谐)暴殄天物啊!!! 守着金山银山不知道开发利用,放着当吉祥物???(╯‵□′)╯︵┻━┻ “那地方不能种田,土质不好,树也没几棵,挺荒凉的,”跟在旁边的陶咏有意吓他,用特别夸张的语气说道:“咱诏狱里死了人都往那边丢,久而久之就成了乱葬岗,怎么样,想不想去玩?我和老李带您去转转?” 谁知,唐阙千用一种更怨念的调子反问:“这么大的好事,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说?” 陶咏:“好事?” “那山头归咱锦衣卫?” “名义上是广安侯府的。” “我要买。” “哈?” “多钱?帮忙估个价,我去赚。” “……唐四郎你被砸傻了?” 陶咏摸摸他的脑袋,今天没发烧啊,“那地方阴气重,连野狗都不愿意靠近,你买那儿干嘛?” “我要山上的煤。”唐阙千说得很认真。 马大厨刚和他说了那煤有毒不能用,他就要买,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唐小少爷做事一向有自己的道理,所以两人也不反对。 “小少爷能把那碳毒过滤了?就像净水器一样?”马大厨问。 “不好说,”唐阙千道:“我看不见,很多事得别人办了告诉我结果才能判断。” “那也不用直接买下整座山头啊,随便捡点回来试试不就成了?浪费钱。”陶咏道。 唐阙千摇头,“就算煤一时不能用,我也需要空地做其他事,以后需得建个超级大的工坊,还是有自己的地比较好办事。” 这小子又想干吗? “买地的事我再想想,回头亲自跟指挥说,你们不用操心了,马老哥,刚才我们聊哪儿了……” 小泥鳅的奶茶,不仅府里人爱喝,宫里的娘娘们也喜欢,简单的方子,料也好找,除了里边加的糖一开始没达到小泥鳅的要求,后来也改进了。 真不知道这小子的脑袋瓜怎么长的,居然想出用黄泥水淋脱色的方法制作白砂糖,那糖色纯的,永明帝直接看傻眼了。 “此子将来必有大造化!” 得,不用师太批命,皇上直接下定论了。 幸亏加工过的白砂糖是陆启渊直接送进宫的,没声张,不然魏清轩那里的饵还得被更多人惦记着。 陆府的暗卫加强了一倍有余,连陶咏的师父都隔三岔五来瞅一眼,生怕这财神爷走路不小心摔了,喝粥不小心噎了,只有他本人豪无所觉,一天天的在府里吃了睡、睡了吃,美其名曰:养膘。 “其实这糖我是给你们锦衣卫准备的,”后来唐阙千对陆启渊说:“糖能快速恢复体力,你试过没?早上喝一杯加糖的豆浆比不加的更耐饿。” 陆启渊不喜甜食,但听了他的话,特意去试了试,“不错。” 唐小泥鳅翘尾巴。 他没敢说白糖在军事领域中的作用,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反正朝里能人多,总有聪明人能发挥它真正的价值。 “我想做罐头,能不能借下你的冰窖?” “罐头又是何物?” “唔……简单说就是把时令水果用白砂糖封存,等冬天……” 陆启渊知道他的本事,当即拍板,把京郊的房子连同地窖一起借给他用,唐阙千不方便外出,但罐头的制作工艺也不难,找几个可靠的人便能办妥此事。 一时间,市场上常见的新鲜水果被陆府大肆采购,管家对外只说是要做果脯和果茶,没人知道大半年后会有人赚的盆满钵满,而这一次分出去的三成利润,上边没有拒绝。 “想买地可以,开矿不可,哪怕碳不能用也不准随意采挖,”陆启渊道:”至少明面上不行。” “嗯,我知道,就是先圈起来,挖煤的事不急,也急不来。”拜托,那可是京城附近最大的露天煤矿!到嘴的肥鸭子啊!千万别放跑了! “先买我名下也行,就当是帮你存着,等寻到你真正的家人,判你无罪了,再还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自己说到“真正的家人”这几个字时,小泥鳅眼中划过一丝落寞,但很快消失不见了。 “好呀,”他笑容灿烂,”陆大人,我要招工人,做口罩,需要什么手续?京城短工长工的月钱是怎么算的?如果我想在工坊里开食堂要报备不?” “口罩?” “脸上戴的,”唐阙千比划了一下,“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水泥么?那东西需要把石灰石磨成细粉,人吸到肺里不好,容易得肺病,在正式开工前我想先准备些东西,口罩是其中之一。”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做防尘面具,以后挖煤也用得上,“布料我不会选,只会提要求,麻烦你给我推荐个专业的,还得会砍价,务必做到物美价廉。” “这种小事找郑鸿飞即可,”郑银子的另一个外号叫郑抠门,“要什么手续他会让人一并办好。” 手又痒痒了,捏小鱼儿的脸,“你还想包吃包住?把工坊建在乱葬岗附近,谁敢去?东西做出来谁敢买?” “嗷次唔嗷猪(包吃不包住),”拍开坏人的狗爪子,唐阙千揉脸,”敢去的才是真正饿肚子,需要赚钱养自己的苦命人,东西也不卖,我自己指不定还不够用呢。” “想到宋娘子了?” 那位被唐傲赶出家门,独自带着三个幼女谋生的女人,最落魄的时候甚至要偷偷去义庄帮忙收殓尸体。 “嗯,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想帮帮她们,我二娘身上发生的事绝不是孤例,”唐阙千道:“李大哥说,每年护城河里都能捞出不少带着孩子一起寻短见的女人,她们不愿将亲子卖掉,可是又活不下去了,便只能走这最后一条路。这还只是京城,在乡下,在普通县城里,或是什么偏远的地方,此类惨事更是数不胜数,我虽没什么大能耐,但若举手之劳能救人一命,为何不救?” 这还不叫大能耐?陆启渊简直想让他去参加科举考个官回来当了。 “你这小鱼儿,原来是条大海鲸,”不捏脸了,改奖励,“志向如此之高,心怀天下苍生,实在令人敬佩。” 唐阙千老脸一红,捧着热乎乎的奶茶问:“怎么变烫手了?” “内力温的。”陆启渊道。 “啊?”除了疏通经脉,还能这么玩?也太方便了吧! 唐阙千亮起星星眼,“我能学么?” “不能,三岁开始练童子功,五岁起每日打坐调息,你这年纪已是错过了最佳时机,”陆启渊看他一脸遗憾的表情又道:“全天下也没几人能做到,根骨天生,老天爷赏饭吃。” “全天下?你能排第几?” “不知。” “?” “本使只杀人,不比武。” “……” 好吧,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只打算招女工?”避免把天聊死的陆大人主动将话题扯回正轨,“缝这么个小东西让她们在自己家里做不就完了?回头找人验收即可,省时省力。” “不行,家里没人盯着,糊弄我怎么办?”唐小泥鳅很有原则,一码归一码,想当个好老板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被人欺骗,“我打算做多层口罩,至少三层布以上。一排人缝第一层,一排人缝第二层,这样可以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然后按人头计工分,做的快的给奖励,做的慢的不罚,但是福利少,太过分的直接辞退。” 陆启渊点头,“行,听你的。” “另外,司里应该有不少因伤病卸职的青壮吧?他们可以兼职么?我需要护卫,每日清晨接姑娘们上工,关城门之前再统一护送回家,”唐阙千忽然笑了,“颜值高、胆子大、又能打,还身家清白,想来姑娘们会很喜欢。” 陆大人也笑了,“何止姑娘们喜欢,我看他们自己也乐意得很,回头给你挑几个品性好且单身的?” “嗯,单身优先,免得引起家庭内部不和谐,”唐阙千挑眉,“不过我未必能招到绝色佳人,漂亮点的八成都被大户人家收走做丫鬟或者入风尘了。” “你怎知我安排的都是帅小伙?说不准是糟汉子呢?”陆启渊调侃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其实底下那些弟兄……大多数人并不在乎女子容貌,尤其是做过探子的。” “诶?”唐阙千眨眨眼,“被蛇蝎女人搞怕了?” “算是吧,”陆启渊将他手中空碗放到一旁,“越美丽的女子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越危险,背景简单,朴实贤惠的反而让人安心。” PTSD?被工作搞应激了? “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猜忌这个,疑惑那个,即使对方没有坏心思,但长久以来训练出的本能会驱使他们对过于出色的人保持警惕。” 原来如此,唐阙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他们更倾向于寻找能让自己感到心安的港湾,而不是随时带来危险的麻烦?” “对,李达的媳妇便是杀猪匠的女儿,为人热情,性格爽朗,说话不拖泥带水,直来直去。她祖籍山西洪洞,其父母是先前奉命迁移到河北的农户,后辗转落脚京城,干起了杀猪的买卖,亲属关系简单好查,”陆启渊道:“当时李达找媒婆说亲,媒婆还劝他娶个大家闺秀,好歹升百户了,怎么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李达嫌烦,把媒婆骂了一顿,直接叫上兄弟抬着彩礼就去提亲,差点把老丈人吓死,丈母娘追着他绕着北镇抚司跑了十八圈。” “……不愧是我李大哥,”唐阙千哭笑不得,“他非世家子弟,不需要用联姻维护家族利益,自己开心就行,是吧?” “他若不开心,又如何有善心?那时候就不是捞你一把,而是落井下石的去发泄了。”陆启渊道:“你开工坊也好,说不准正好帮了我的忙。” 关心属下的生活问题和心理健康也是当领导的日常工作之一。 两人就各种细节问题又讨论了半晌,最后依然是陆启渊负责整理归纳写总结,唐阙千坐一旁开心的瞎哼哼制造噪音。 陶咏在得知唐小少爷这次不打算赚钱只想花钱后,惊掉了下巴。 “祖宗,您受什么刺激了?” “这叫投资!投资!等我以后赚大钱的时候吓死你!”唐阙千骄傲道:“这可是长远打算,不能急在一时。” 行行行,您是财神爷您说了算。 陶咏无奈摇头,心里却对唐阙千的计划充满了好奇,“不过你真不怕姑娘们觉得晦气?毕竟是在乱葬岗附近。” “不会的,”唐阙千压低了声音,“我问过二娘,当初她被赶出去的时候,根本接不到活,你当穷苦人之间就没有霸凌?不抱团?不排外?霓裳坊第一绣娘的关门弟子,最后沦落到只能去给死人补衣裳才勉强度日。” 陶咏闭嘴了。 要说这前户部侍郎唐傲也够狠的,宋娘子嫁给他时也算是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宋家人陪了近一半的产业让女儿带进唐府,跟了他好几年,生了三个孩子,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说,还将嫡子视作亲子,换了谁家不得说一声“好”。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宋氏家族所在的沧州附近县城突然起了瘟疫,一场疫病,带走了她几乎所有的家人,包括父母、叔伯、兄嫂和七岁的侄儿。 不出半年,唐傲寻了她生不出男孩、顶撞公婆、善妒还爱嚼舌根的理由,将人扫地出门。 撵出府就算了,还扣了嫁妆,硬是一个铜板都不舍得给,任她们母女四人在外自生自灭,若非宋娘子手艺好,又肯吃苦,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 唐阙千说起这事时,语气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愤怒,“我虽不是她亲生的,但二娘待我不薄,这工坊主事之人,我要让她来当。让那些曾经看不起她、落井下石的人瞧好了,我二娘吃香喝辣的时候,他们依然只能趴地上捡别人的残羹剩饭。” 难得见小少爷发火,陶咏有种预感,要不是这位爷看不见,许多事不方便自己动手,搞不好那些欺负过宋娘子的人,早被坑的渣都不剩了,参考那名采花贼,至死都气得合不上眼。 “不过我还是觉得乱葬岗那地方太邪门,连狗都不愿意靠近,你真不怕出点什么事?污了名声?” “怕什么?”唐阙千嗤笑,“我又不是去招魂,不过盖个工坊而已,再说了,等开工了,热热闹闹的,谁还记得什么乱葬岗?对苦命的人来说,那里指不定还是善堂呢。” 陶咏一时语塞,只能默默摇头,“行吧,随你折腾,不过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放心,出了事我担着,”唐阙千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胸膛,一脸自信满满,“你就算信不过我还不信你曾经的兄弟?” 陶咏哑然,差点忘记了,这位小少爷可是把主意都打到锦衣卫身上去了,就算是离职卸任的,也比某些看着粗犷的草包强,随便拎个出来都能干倒一群乌合之众,个个都是阳光硬气的好男儿,鬼见了他们怕都得绕着走。 “要不我顺便请个风水先生?”陶咏决定讨好一下小少爷,狗腿道:“就算在乱葬岗咱也选个好点的方向呗。” 唐阙千忽然笑了,“你真以为我要把工坊盖在死人堆上?” “嘎?” “西郊那么大,就没个能盖房子的空地?” 唐阙千一脸不可思议,“陶哥,怎么出门一趟人变傻了?你真是我陶哥?不是谁易容的?” “我……你……”陶咏抓狂,“这不是你一直嚷嚷着要在乱葬岗盖房子的事么?我都被你带偏了!” 唐小泥鳅眨着纯真的大眼睛,“有么?” 陶咏:“有!” 陆启渊:“有。” 唐阙千:??? 该不会陆大人你也这么想的吧?唐少爷无言望美人……可惜看不见。 北镇抚司 郑银子捧着香皂和肥皂的制作方子还没流完口水,又被陆指挥买地盖工坊的计划书砸了一脸。 嗯,没错,唐泥鳅一定要管这叫计划书,陆启渊没驳回。 “我祖宗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要买乱葬岗?还要在上边盖房子?他要招魂炼长生不老丹啊?” 陆启渊:“……” 眼见上司眼神不对,郑银子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喊一定把事办妥,请领导放心。 陆大人懒得理他,转身去了诏狱。 负责刑讯的程少彬正在看手中供词,见陆启渊进来,立刻将那两页纸呈上,恭敬行礼。 “招了?” “疯了。” “疯?” “属下办事不利,请指挥使责罚。” 陆启渊摆手示意无妨,“疯就疯了,记得让人留意,不论他说什么都记录下来。” “是。” 若是真疯,指不定胡话里才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若是装疯,那就再让他的宝贝儿子脱几层皮。 李达说要拿唐五去喂狼,可能是吓唬人,陆启渊说要拿唐五去饲虎,那就真的是把人拖去喂老虎。 小儿子喉咙里发出的惨叫是最好的催化剂,唐傲磕破了头,跪烂了膝盖,换不来陆大人一丝同情。 “晚了。” 慢条斯理喝完手中清茶,陆启渊放下杯盏,目光落在唐傲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老脸上,“别说唐淮谨藏起来的那点金银买不了你们的命,就算他现在拿出来,本使也不稀罕了。” 白花花的砂糖随手撒在眼前,唐傲不明所以。 “一两白糖一克金,想必唐大人还不知晓,令公子唐阙千献策,将市面上的红糖、黄糖、黑糖全变成了纯白无杂色、无异味的优质白糖。”旁边有人帮腔,笑得不怀好意。 “何止是白糖?唐小公子还做出许多利国利民又赚钱的好东西,现在工部和户部抢着要人,都直接在北镇抚司的院子里干上架喽~”另一人喜滋滋道。 唐傲瘫软在地,瞪大了眼睛,哆嗦着嘴唇,“小、小四他……” “恕我直言,唐大人,您可真是眼瘸,放任珍珠蒙尘不知爱护,反倒把一团屎捧手心里当宝贝疙瘩,”那帮腔的人嘲讽道:“如今可好,真正的明珠被人捡了去,您才后知后觉,可惜啊,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卖。” 被啪啪打脸的唐傲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这时,诏狱深处又传来了小儿子撕心裂肺的惨叫,“父亲救我——不要——救命啊——” 伴随着监狱里犯人污秽不堪、宛如恶鬼般的残酷笑声,唐老大人放□□面,苦苦哀求,但上位者无动于衷。 程少彬微笑补刀,“陛下已赦免唐阙千的死罪,准他还家,若有必要,单开族谱,与你分宗也不是不行。” 分宗? 便是真正的亲生父子,有血脉亲缘,分宗后也再无瓜葛,成为了完完全全独立的两家人! 唐傲像被抽了魂儿一般,瘫倒在地,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最终只能无力下垂。 陆启渊没兴趣欣赏闹剧,剩下的交由程少彬处理,回家去陪小鱼儿用晚膳,多日后才再次踏足诏狱。 “有关谋害湘王一事,并无新的供词,事关唐公子倒有不少,唐傲说他年少聪慧,自己当初正是借着他‘柱型数据图’与‘圆型分析图’以及现在户部使用的新记账法得以晋升。”程少彬道。 陆启渊看着供词蹙眉。 程少彬毕恭毕敬地继续汇报:“他原先以为唐公子长得不像自己,是贾氏背着他偷人,打算开祠堂,请族老,将母子二人浸猪笼,贾氏怕死,便说出了这调换婴孩之事。虽然不是亲子,但总归没有老婆偷人丢脸,唐傲就不想把事情闹大,将小公子丢进后院,刚开始还有感情,去看一看,后来渐渐的疏远了。” 甚至到了启蒙的年纪也不请教书先生,按说唐阙千连字也不该识几个,可偏偏会记账,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赋? “小公子自己找过去的,大约是想用这个讨父亲欢心,唐傲也确实因此受益,升官发财,所以给了他一些好脸。后来,不知哪里来的云游道士,说此子不凡,饮其心头血可……”程少彬偷偷看了一眼自家上司的脸色,小声道:“可延年益寿,鸿运常伴……” 陆启渊声音冷到掉渣,“愚昧至极。” 程少彬低头,不敢接话。 “那道士现在何处?”陆启渊问。 “尚不可知。”程少彬。 “查。” “是。” “唐傲什么时候疯的?” “昨日还好好的,今早狱卒送饭的时候看见他呆呆傻傻靠坐在墙角,便叫了一声,然后……”后边的话被隐去,免得脏人耳朵,程少彬道:“唐五还在孟二虎那边,暂时死不了,那人说指挥使什么时候用不到了烦请告知一声,赏他玩个痛快。” 陆启渊不置可否,只道:“既已疯了……去找个与唐淮谨相似的,在他面前过一遍刑。” “是。” “告诉受刑的人,装像点,立了功,本使保他全家人的命。” “是。” “万一死了,别丢乱葬岗,以后的也换个地方扔。” 程少彬:? 陆启渊:“你家郑银子的祖宗想要西郊煤山那块地,回头找人清理下。” 程少彬:?? 又安排一些任务,陆启渊走出诏狱,让人唤来孙行。 “去唐家再翻翻,”他吩咐道:“专注一些大人进不去,小孩子才喜欢钻的角落,有什么痕迹都原样给我拓回来,必要的时候,整块地、整面墙都可以挖。” 孙兴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执行了。 陆启渊站在院子里,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有时候,能忘记过去也是件好事,他的小鱼儿,就该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生活在阳光下。 第11章 带他去登高 第十一章带他去登高 五月二十六,夏至。 今儿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宜动土、建房。 吴不顺起了个大早,带着先前招募好的一批工匠跟着官府的人前往西郊乱葬岗。 虽说他们都是贱籍,平日里做惯了被人瞧不起的活计,但在乱葬岗附近盖房子还是头一遭,不少人心里直打鼓,要不是工钱给的高,还管三顿饭,他们其实不想来。 “不顺哥,你说那些官老爷不会是耍我们吧?等到地方了,直接一刀把我们……了?” 小声问话的人比了个砍头的动作,吴不顺抖了一下,“别瞎说,要砍我们干吗不选晚上,挑大清早?吃饱了撑的啊?少废话!快赶路!”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发毛,但作为包工头,自己得稳住军心,于是吴不顺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咱们这是正经活儿,工钱都谈妥了,哪能出岔子?再说了,那地方虽是乱葬岗,但官老爷说了,已经让人清理过了,怕啥?赶紧走,别误了时辰。” 众人心中忐忑,但脚步没停,低着头往前走。 带队的小兵冷冷哼了一声,若不是时间紧,怎么也要请这些人吃一顿皮鞭炒肉丝才行。 直到了目的地,大伙儿才松了一口气。 此处离乱葬岗远着呢,硬要扯上关系的话,只能说都在京城西边,一个在山那头,一个在山这头。 “早说啊,吓死我了。”不少人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明显轻快不少。 前方是一大片空地,中央摆着一张长桌,桌上码放着整齐的图纸、工具和几坛酒水,旁边站着两位悬挂腰牌的总旗和一队小兵,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其中一名总旗开口道:“规矩都知道了吧?按图施工,不许偷懒,更不许乱跑,这里虽然偏僻,但眼睛多得很,谁敢耍滑头,后果自己掂量。” 工匠们面面相觑,正要接话,背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等马队靠近了,众人才看清,为首的是位百户,他骑在马上并不下来,看样子打算说完话就走。 “都到齐了?那就赶紧的,工期十五天,误一天扣三天工钱,误三天的直接走人,别怪爷没提醒你们。”说完,又瞥了眼方才说话的总旗,“有事找他俩,没事儿别瞎晃悠,这地方虽说清理过了,但野狗野狼不少,保不齐还有别的东西,丢了命可没人给你们收尸。” 这话一出,原本有些轻松的气氛又紧张起来,工匠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百户看他们很听话,非常满意,“每人两个白面馒头,一碗粥,吃完歇一刻,开工。中午有白菜粉条炖猪肉,上边的贵人高兴,第一天就给你们开荤,都给老子识相点,晚上收工时的进度若让他老人家满意,明日每人多加一条鸡腿!” 什么?有白面馒头?还有肉?做得好了,明天还继续? 人群中响起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吴不顺眼睛瞪得溜圆。 “真的假的?咱可是半年都没沾过荤腥了,官爷您别骗小人。” “馒头?不是窝头?不是杂粮饼?” “我的天,菩萨保佑……” 有人小声嘀咕,“你们傻啊,听不出来这是催命的调子吗?吃得好是让你卖命,干不好照样挨罚。” “官爷,我……我们只会盖房子,不会修墓……” 百户唾骂一声,却也懒得计较,让人放下盛饭的大木桶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位总旗着小兵把木桶抬到一边,喊他们过去吃早饭,众人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姓吴的!你的人!管管!” 被点名的吴不顺战战兢兢连忙称是,回过身看着自己的老小兄弟们,清了清嗓子道:“大伙儿不要怕,听我一句话,先填饱肚子再说。这世道,能吃上一顿好的,不容易。咱们这些泥腿子,哪有那么多讲究?管他是盖房子还是修墓,只要给口饭吃,权当是给自己积德了。再说了,你们没听见官爷说吗?干得好,明天还有鸡腿呢!大伙儿都动起来,别愣着了,要是耽误了时辰,惹恼了上边的那位贵人,咱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选择接受,尽管心中仍有疑虑,但饥饿和对白面馒头的渴望战胜了恐惧,他们排着队,一个个上前领取食物。 有人接过馒头时手都在颤抖,生怕这是一场美梦,咬下去的瞬间,眼眶瞬时红了——真是白面馒头!这辈子头一遭吃到如此松软香甜的馒头!还有这粟米粥!里边居然加了糖!是甜的! “快吃,都愣着干什么?”总旗催促道:“哭屁哭!吃完了赶紧干活!” “是是是!” 木桶很快见底,这群平日里只能啃死面饼、豆面疙瘩,连窝头都吃不上几回的工匠们几乎把持不住。 徐总旗徐玮嘲道:“我就说会吓着这些老小子吧,比老子我都吃得好。” 另一位总旗宁继昌也笑了,“这还是考虑他们来之前在家里用过饭了,怕他们撑着,不然得一人仨馒头。” 旁边的工人们听了两人对话只觉得头晕目眩,自己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了? “官、官爷,真、真的能发三个?”年纪最大的工匠颤巍巍伸出自己左手仅剩的三根手指,“招人的时候说,晚上得留这边过夜……” 徐总旗“嗯”了一声,“不回城,就在这里睡,睡醒了,明天早上都吃三个大馒头,两碗粥!” 工匠们顿时欢呼起来,先前的担忧和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就算现在让他们去背乱葬岗的尸体,他们也认了。 吃饱喝足后,两位总旗把人召集起来,分发工具并讲解施工要求,图纸被摊开在桌上,结构图画得简洁明了。 吴不顺指着图纸问:“徐爷,这是要建房子?我怎么看着像个大木箱?” 全木结构,不打地基,在下边安装轮子,旁边安装接驳开关,可以连起来,房屋本身是长方形,有门有窗户,但屋顶是平的,上边还可以再叠一个,放一把简易的木梯就能自由上下。 徐玮白了他一眼,那眼神怎么说呢,让人有种对方很生气,但是又很羡慕自己的错觉。 “这是贵人给你们准备的临时住房,四人、六人睡一间,需要几间你们自己看着办,事先说好,这也是工坊的一部分,要验收的!不合格,或者居住期间弄坏了,都得赔!不想领不到米粮还倒贴钱就给老子整结实点!懂?” 工匠们全都傻眼了。 有吃有喝,现在还有地方睡?哪怕是让他们自己动手,可以往哪有主家让他们这些低等贱民睡房子里的?心善的搭个大棚,抠门的连张草席都不给,断没有正式开工前,让他们先给自己搭个窝的道理。 “难怪这次招的木匠多,我还以为是要顺带着打家具……”吴不顺喃喃道。 按图纸上的要求,这木头简易房需得做成可拆卸的拼装样式,看着不难,但也得靠有经验的工匠把握尺度,尤其是一些关键部位的零件,更不能有所偏差。 那剩下三根手指的老伯郑重道:“官爷放心,小人年轻时参与过不少塔楼庙宇的建造,这些小东西不在话下。” 甚至可以说是过于简单了。 上边有恩德,下边出力气,工匠们很快调整好心态,自发的出去干活。 年轻人砍树,劈木头,拖重物,年纪大些的用石墨笔在磨好的木料上规划路线,并进行精准切割,确保每块木板的尺寸都达到完美。 大家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反倒让负责监工的徐宁二人挺无聊。 感觉自己站人家边上人家都嫌他俩碍事,所以也就不去讨人嫌了。 徐玮掏出四花牌,“宁大人,来两把?” “好啊,再叫个人,打‘斗地主’?”宁继昌。 “行!”徐玮冲旁边一人喊道:“张大强,过来!” 张小旗屁颠屁颠的陪领导打牌去了。 话说这四花牌还是上司李达教他们的,自己玩可以,呼朋唤友一起来也行,总之各有各的玩法,比单纯的赌大小好玩多了。 如今,不少人都会随身携带这么一副牌,方便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但上边定了规矩,不许赌博,一经发现,严惩不贷,实在手痒了,就在输牌人的脸上贴纸条。 “不赌也很有意思啊,”有人说道:“赌那点小钱也是为了刺激,如今这玩法五花八门的,我每天换一样都忙不过来呢。” “你们心里有数就行。”李达绷着脸训人,回头就乐呵呵的给唐小泥鳅送脆皮五花肉去了,自家娘子炸的,超好吃! 工匠们忙碌了一上午,场地里堆起半人高的各式木板,如无意外,下午就能拼好三间屋子和六只床,按照图纸要求,床分上下铺,不能太拥挤,长度也要满足一个成年男人的正常需求。 另外每屋配置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其他零碎的物件,需要什么就自己添加,反正最后都算钱。 不过有一个设计让大家很不解,为什么画图纸的大人要在屋顶正中央开个洞? “陈老,您知道这是干吗的不?” 三根手指的老工匠摇摇头,反正不是害他们的就成。 正午时分,先前那百户又来了,人还没走近,白菜粉条炖猪肉的香味已经飘散过来,勾得众人肚子咕咕直叫。 那百户手里提着一个大陶罐,脸上挂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他环顾四周,目光在忙碌的工匠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徐玮身上,“你们这儿可真热闹,活干得挺快啊。” 说完,翻身下马,把陶罐放在木桌上,揭开盖子,浓郁的肉香更盛了。 “肉酱?给这些泥腿子们吃这么好?”徐玮道,那眼神简直就是嫉妒了。 “傻了你?”百户敲他脑袋,“李达托我带给兄弟们的,他婆娘早上刚熬好的,够你们吃个十天半月了。” 徐玮和宁继昌感动的痛哭流涕,旁边小兵也嗷呜呜直叫。 “行了,行了,准备吃饭,我走了。”百户刚要离开,又想起来什么,回身说道:“晚上吃枣馍馍,咸菜饼,还有小馄饨,你们下午也别闲着,安排人去干点活,免得中午吃撑了晚上吃不下。” 啊?他们也要干活啊? 百户笑眯眯低声道:“不饿极了,怎么给你们加餐?记得多干点,回头他们吃鸡腿,你们啃烧鹅,懂?” 嘶——刺溜—— 某些人的口水差点就滴下来了。 虽然外派都有补助,上边不会饿着他们,可是烧鹅啊~~嘶~~就算是街边最便宜的酒楼,不那么肥美的烧鹅~~也要两个月的俸禄~斯哈~~ “刘大人您放心!我们下午保证都不闲着!不打牌!只打人……呸,不是,只打桩……” 一句话把刘百户逗得哈哈笑,等他走以后,工匠们停下手中活计,纷纷围拢过来。 盯着白花花的馒头和热气腾腾的白菜粉条炖猪肉,有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哎呀,这香味儿,简直能把我魂儿都勾走了!” “真是给我们吃的啊?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我的老天,感谢贵人,感谢各位官老爷!” 每个人都劲头十足,哪怕最后不给他们工钱,他们也说不出半个怨字来。 吴不顺打了一大碗菜,蹲在旁边就着馒头吃,吃一半了才发现,那些负责监工的锦衣卫竟和他们吃同样的饭菜,而且是在他们都捧上碗以后才开始打饭。 够吃么? 他本就是工匠中最后吃饭的人,自然知道那木桶里只剩下粉条了,别说香喷喷的大肥肉,连菜叶子都不剩几片。 要不是有刘百户捎来的肉酱,那些大人们怕不是比他们吃的还要差。 发现这一点的不只是吴不顺,还有其他人,大家的眼睛都有意无意撇向那边。 “看什么看?吃你们的!”徐玮又怒了,“不是上边吩咐,你们以为老子愿意让你们先吃啊!” 宁继昌把他拉到一边,从马背上摸出两张饼,众人这才发现,干粮不够,小兵们分完剩下的馒头,两位大人没得吃了。 这、这、这……今天的太阳一定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有小兵硬着头皮把自己手里还没啃过馒头递过去,换来一声无情的“滚!”,似是光骂人还不解气,徐玮又踹了他一脚。 “老徐~”宁总旗笑着打哈哈,“怎么,嫌弃你弟妹的手艺啊?来来来,咱俩吃饼,吃酱香饼。” 徐总旗生气归生气,该分的肉酱半点不克扣,每个小兵一大勺,足够他们应付午饭了。 吃完饭后,众人稍作休息,便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这一次,没人再说闲话,而是默默的做自己的事。 如果不是那些锦衣卫们自己跑过来扛木头的扛木头,抬木板的抬木板,他们大概会一直沉默下去。 “大人?” 被问话的小兵眼皮子都没抬,“赶进度,别废话。” “哦,嗯,啊,是是是。”吴不顺点头哈腰,人家官爷非要自己动手,他也管不住撒~ 随着第一间木屋搭建完成,原本模糊的概念变得清晰起来,然后是第二间、第三间,因为下午有了更多人的参与,第四间屋子和床也拼接完成。 桌子和凳子得等到明天了,那东西不是必需品,不急,想到今晚可以睡在干净的屋子里,许多人脸上都乐开了花。 那些送饭的马车带来了被褥和稻草,意味着他们不用去躺硬邦邦的床板,尽管工匠们早已习惯,但如果可以睡得舒服些,谁愿意以天为被,以地位床呢? 忽然,又有人发现了新问题,这些锦衣卫也是要在此处过夜的吧?他们睡哪儿? 徐总旗一开始就说,工匠建的屋子是给工匠住的,那这些大人们呢?总不会…… “马背上的,是帐篷?” 他们不被允许靠近马儿,但马背上驮着的厚重行李无法当看不见,那么大一坨总不会是郊游用的餐布吧?哈哈,哈哈哈……一点也不好笑。 难怪徐总旗黑着一张脸,可以理解,完全可以理解了。 上边那位贵人到底要干吗?为何如此安排? 如果自己接的活儿是在乱葬岗挖坑,吴不顺铁定怀疑对方要祭献他们搞什么邪恶的仪式,可到目前为止,他们也只是盖了几间房,并且未来几天会盖的更多。 第一次,吴不顺和工匠们,有了被当做是人,而不是牲口的错觉。 天色渐晚,夕阳将整个场地染成金色,一天的劳作接近尾声,工匠们开始收拾工具,准备接受检查。 徐玮和宁继昌两位总旗绕着建好的几间木屋转了转,挑剔的目光扫过每个角落,最后才点点头表示满意。 “不错,明天继续按这个标准来,”徐玮挥了挥手,“原地休息,不许乱跑,我再提醒一次,山上有野狼,不想死就老实点,我们锦衣卫自然保你们平安,若是不听话,可别怪爷爷我无情,这么多人要关照,没空专程去救你!懂了吗?” “是,大人。” 没有人愿意因一时疏忽而丢掉自己的性命,于是纷纷应和。 晚饭送来的很及时,这一次,工匠们都很自觉的拿了适量的枣馍跟菜饼,还有人躲角落里悄悄啃中午藏起来的白馒头。 多出来的干粮两位总旗也没私吞,而是丢给了队伍里的半大孩子。 “叫你吃就吃,屁话真多。” 徐总旗还是那么凶,宁总旗把人拉走了,说要和他玩牌。 吴不顺喝了一口馄饨汤,咂咂嘴,心道:这小馄饨真好吃,是他这么多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馄饨。 当夜,陆府。 唐阙千捏着手里的牌郁闷到抓狂,“记不住,完全记不住,我明明记得刚才把十以下的牌都出完了,怎么又多出来一张红心五?” 陆启渊进宫去了,直到过了宵禁还未归家,某只鱼儿睡不着,拉着陶小旗玩捉鬼牌。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陶小旗很无辜,“我坐你对面,离你远着呢,可看不到你的牌。” 两人的牌是特质的,每个花型和数字都做了凸出设计,可尽管如此,唐阙千还是在玩的时候经常把牌搞混。 试图趁着失明的档期把自己培养成算牌高手这种事,果然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么?唐小泥鳅一脸沮丧。 “莫慌,慢慢来,魏大夫本也不让你用脑过度,你倒好,根本停不下来,”陶咏摇摇头,“知道你怕闷,戏班子也请了,曲子也照你要求的排了,怎么还做这费脑子的事?” “听和想不一样~”唐阙千叹气,一旦停下来,他就感到说不出的空虚,各种“发明创造”的鬼点子喷井式的爆发不光是为了表现自己,也是因为他在下意识的给自己找事做。 该死的“系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哪怕只有一团光在眼前晃来晃去也行啊,总好过黑漆漆的,让人沮丧。 “算了,不想了,”唐阙千忽然挺直腰杆,把牌一收,笑道:“陶哥,把贾大哥易大哥都叫进来吧,咱几个打‘升级’。” 陶咏没接话,房间里静悄悄的,片刻后,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指点上他的脸颊。 “陆大人?”唐阙千吓了一跳,“你能不能别老仗着自己武功高就神出鬼没的?” 那人不答,指尖从他的眼睛划到唇边,“不想笑的时候不用笑。” 唐阙千挑眉,“你怎知我不想笑?” 说完,抓住对方的手狠狠磨牙。 咬不动,还不准他磨一磨了? “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既然可以笑,我干嘛要哭?”唐阙千啃过瘾了才慢悠悠道:“在宫里用过晚膳啦?” “嗯,”陆启渊将他手里的牌抽走,“你说的那‘方便面’兵部侍郎很感兴趣,让家里的厨子琢磨了好几天,今日呈给陛下,陛下大加赞赏。” “所以你们今天的晚宴吃了一桌子……”各式口味的泡面?? 唐阙千嘴角微微抽搐,强忍了好半天才没笑出声,“蔬菜脱水技术研究透了?” “如无意外,今年冬天,百姓和士兵都能吃上更多的蔬菜。” 陆启渊目光深邃,“你的法子,总是好的。” 唐阙千眨了眨眼,故作谦虚地拱拱手,“哪里,哪里,在下只是随口一提罢了,都是诸位大人的功劳。” 可那扬起的眉梢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陆启渊揉揉小泥鳅的脑袋,赞叹道:“若非你,这寒冬里的餐桌上怕还是只有腌菜和干粮。” 唐阙千摆手,“行了,行了,别感慨了,赶紧把牌还我,我还没玩够呢。” 陆启渊却把牌放到一旁,反问,“想不想出去?” 出去?现在? 眼见唐阙千的目光从怀疑到惊讶,最后变成兴奋,陆启渊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对了。 “要要要!我们去哪儿?现在什么时辰了?刚才陶哥还说到宵禁的时间了,街上没人了吧?难道你要带我去……青楼?” 陆启渊弹他脑门,“城楼吹风去不去?” “去去去!”唐小鱼儿捂着脑袋连连点头,虽然看不见,但那种期待溢于言表,他早就想出门了,可惜一直没机会,别说让他吹冷风,就是让他去护城河里当锦鲤他都去。 “我早想踩城楼的石砖了,可惜以前没机会……呃,我这么乖,肯定连房顶都没爬过,陆指挥,陆大人,咱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陆启渊出去吩咐了几声,然后折返,给他套了件外衫,“抱紧了。” “哎?啊?呀——” 意识到自己被人打横抱起,唐阙千下意识惊叫出声,“大人,我可以自己走……” “不走路。”陆启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下一刻,两人腾空飞起。 哇啊啊啊啊啊————是轻功啊!是传说中的轻功啊啊啊啊啊!!! 耳边风声呼啸,翻飞的衣袖呼啦啦拍到脸上,唐阙千本能的闭紧双眼,双手更是牢牢环住陆启渊的脖子,即震撼又激动。 这可是只能在小说和游戏中才能实现的梦想,没想到今天竟能亲身体验一把!真是爽爆了!!! “指挥使……”唐阙千忍不住喊道:“你真是太帅了——” 陆启渊听到他的夸赞,不由微笑,“不过是些寻常功夫罢了。” “寻常功夫?”这个速度,这个力道,居然还说是寻常?“那要是不寻常的时候,你岂不是直接飞天遁地了?” 陆启渊只笑不答,几个起落,抱着他飞向更高的地方。 夜风微凉,吹得人神清气爽,唐阙千渐渐放松下来,即使看不见眼前美景,也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他张开手臂,任由夜风从指缝间穿过,仿佛自己也化作了这天地间的一缕清风。 陆启渊稳稳托着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直到站在城墙上,才小心将人放下。 月光似流水般倾泻而下,为城楼的青砖镀上一层温润的银辉,远处的山峦隐匿在夜色中,轮廓模糊,而近处的少年却清晰可见,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 很美。 “到了?”唐阙千忍不住伸手向前探去,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我们已经站在城墙上了?” 陆启渊低头,眼中倒映着少年人独有的纯真与喜乐,“这里是整个京城除了皇宫外最高的地方,旁边有塔楼,战时会敲响警钟。” 唐阙千虽然眼盲,却能感受到脚下石砖的坚硬与冰凉,还有迎面拂过的风,似乎夹杂着硝烟的气息。 “太棒了——”他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等我能看见了,你能带我再来一次么?” 陆启渊轻声道:“自然。” 唐阙千咧嘴一笑,似乎已经能想象到那一天的画面,他抚摸着凹凸不平的青石砖,问:“我们现在在哪儿?城楼的正中央?还是边上?” “靠边一些,”陆启渊道:“想不想站上去?我扶着你。” “想——”唐阙千拖长了音调,但没有接受陆启渊的帮助,他试探性地往前挪动一小步,待脚尖碰到石砖边缘,再双手用力,自己攀着往上爬。 “早想这么干了!”天性使然,若不是怕出意外,恐怕各地古城墙的建筑外墙上早已挂满了游客,唐阙千上辈子去平遥古城玩的时候就盯着那高高的城墙直流口水,可惜导游只带着他们在城里观光,连墙角都不让靠近。 “哇哦~风好大。” 唐阙千感受着脚下一方虚无,正因为看不见,才有胆子放开双手,站直身体,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仿佛要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到脑后。 陆启渊站在旁边,默默守护着这份难得的自在。 少年郎比他想象的还要活泼,一举一动都透着不加掩饰的朝气,他不禁好奇,为何会有人深陷黑暗,却依然能保持如此乐观的心态。 他注视着他的背影,仿佛要透过那单薄的身躯看一看他炽热而坚韧的心,“为何不怕?即使看不见,也该知晓,你的面前是万丈深渊。” 唐阙千闻言,有些诧异的微微偏头,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相当意外,“我身后有你啊,为何要怕?” 风掠过城墙,扬起二人衣角,发出阵阵猎猎之声。 陆启渊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十分可笑,但他依然不愿认输。 “你又怎知,站在身后的是守护你的人,而不是在关键时刻,推你入深渊的人?” 唐阙千回身,在他面前坐下,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另一只手撑着身体,“你舍得我这颗价值万金的脑袋摔得稀烂?” “或许,”陆启渊答:“只要你不落入敌方之手,有你,是锦上添花;无你,也无伤大雅。” “既如此……” 唐阙千向后仰,不出意外的,人还没大幅度动作,已被揽入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心口不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指挥使。” 唐小狐狸故意戳陆大人胸肌,嗯,手感还是那么好。 陆启渊轻哼一声,没有反驳。 “话说,城墙上没人巡逻么?被别人看见我们这样抱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好?”唐阙千装模做样道:“你一世英名可不能被我毁了,我会良心不安的。” “无妨,”陆启渊的回答非常简洁,“锦衣卫不需要名声。” 这条城墙,他曾亲自巡视过无数次,没人会比他对它更熟悉,守卫这面墙的人,也都是他的心腹。 “噢?”唐阙千挑眉,“你们可是陛下的颜面,名声不好,就不怕连累皇上跟着你们一起挨骂?就算明面上不敢说,心里还不敢想了?” 陆启渊:“……所以你才要求监工的总旗和小兵最后吃饭,把好的留给工匠?” 唐阙千推开他,坐好,“锦衣卫说到底也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信才敢胡作非为,若是有一天,名声太臭,文武官员和百姓都瞅你们不顺眼,怨声载道,你觉得陛下会继续护着你们,还是站到你们的对立面?” “……” “锦衣卫再好用,也是外臣,论忠心,论亲近,谁比得过陛下的身边人?说不准哪天再设一个由大太监总管的‘东厂’监察你们,骑你们头上作威作福呢?”唐狐狸微笑,“你心里也明白,锦衣卫今日的风光,不过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罢了。再锋利的刀,也抵不过帝王心思的变化,你说锦衣卫不需要名声,可没有名声,何来真正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真正的?” “唐某不才,也知一个道理,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虽不需争这个天下,但若想长久立足,也需得人心。名声这东西,看似虚无缥缈,实则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锦衣卫行事嚣张,固然能逞一时之快,可长此以往,必遭反噬。百姓的口口相传,官员的暗中诋毁,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到那时,即便陛下有心护你们,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陆启渊仿佛今天才认识他一般,死死盯着他的脸,眼中带着几分探究和审视,“你总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 “捉摸不透?”唐阙千轻笑了一声,“在下简单的很,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仅此而已。” “……对你好?” 唐阙千晃着双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正经道:“这事不怪你,早说了,我理解陆大人您的所作所为,但您肯定不信。” 陆启渊没有接话,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月光洒下来,为那张略显稚嫩的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忽然意识到,有些问题其实不需要答案,因为答案早已藏在心底。 “喂,陆大人,”唐阙千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夜的宁静,“做个约定吧,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没用了,给我个痛快可好?” 这句话来得突兀,让陆启渊微微一怔。 “我讨厌猜来猜去,”唐阙千耸耸肩,语气轻松,可话语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然,“我这个人,真的很怕麻烦,简单生活,混吃等死才是我的至高理想,如果选择相信你可以让我活得很愉快,那我会义无反顾的站在你身边。” 如此坦诚的话语,让陆启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凝视着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能从中看到一片无垠的星空。 唐阙千的表情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他的手指却下意识绞在一起。 “你总是这样,”陆启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把所有事情都摊开来说,好像什么都不怕。” 唐阙千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怕?当然怕啊,就是因为害怕才提前说明白啊,不然你误会我了怎么办?”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草木的清香,陆启渊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也更简单,他对生活的态度是那样的纯粹,直白。 “好,我答应你。”陆启渊缓缓点头,眼底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过,既然是约定,那不能只有你提要求。” 唐阙千扬眉。 陆启渊双手撑在他两侧,将他圈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若是有一天,我觉得你没用了,便给你个痛快。相应的,本使一天觉得你还有用,你……” 你便不能离开我,永远留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带他去登高 第12章 送他小猫咪 第十二章送他小猫咪 唐小泥鳅在城墙上吹了大半夜的风,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又又又又又起了高热,魏清轩皮笑肉不笑的给他灌下两大碗汤药,看他被苦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了,才稍稍觉得解气。 “魏大夫,你到底加了多少黄连在里边?”唐阙千眼泪汪汪,捧着药碗,感觉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魏清轩高冷的回了一个字:“呵~” “……”唐阙千,“昨日是夏至,这么热的天,我以为……阿、阿嚏——”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断,魏清轩一边骂他活该,一边帮他顺气,“夏至怎么了?你当自己是李达那蛮牛?身体壮得跟猪一样?才舒坦几天就开始瞎折腾,我看就该把你送我爹那里,让他老人家一天扎三次针。” 唐阙千眨着大眼睛,脸上写了七个大字:弱小、无辜、很可怜。 “别以为这样能让我心软,”魏清轩冷笑,“若是还觉得不够苦,长不出记性,我就给你加大药量,保证你晚上睡觉做的梦都是苦的。” 闻言,唐阙千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连连摆手,“别别别!魏大夫,魏大人,魏哥哥,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坐好!”魏清轩把他按回去,“不准下地,等会儿药效起了,再给我躺一会儿。” “是,遵命!”唐小鱼儿双手枕在脑后,很有兴趣的发问:“要给我唱摇篮曲么?” “送你一拳助眠要不要?”果然还是黄连放少了,这家伙还有心情开玩笑。 魏清轩看到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可奈何。 唐阙千失明已有十余天,就算表面上再怎么装作不在乎,心里也会不安吧? 陆启渊带他出门散心,又何尝不是一种无言的安慰? 魏清轩犹豫片刻,还是轻叹了一声:“倒是精神好些了,胡闹就胡闹吧,反正……” “反正有你在,一定没问题的!” “反正你也蹦跶不了几个月了,秋后的小蚂蚱。” 两人异口同声,唐阙千闻言立刻反驳:“指挥使说了,陛下已经赦免我的死罪,只是明旨还没发,在等合适的时机。” 魏清轩气笑了,“哦?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在下想剖开你这颗鱼脑袋很久了——” “呀——” 魏大夫不通武艺,但通晓人体经脉穴位,几针下去,再滑溜的小泥鳅也得变成僵直的鱼体标本。 出了恶气,魏清轩又恢复原先温文尔雅的模样,“不是不让你出门,大白天热乎乎的,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只是晚上切不可吹夜风了,寒毒未清,便是有指挥使在旁用内力护着你,也难免会有疏漏,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旧疾,到时候别说你扎针吃药吃苦受累,我们看着也心疼。” 唐阙千识好歹,知道对方在关心自己,于是收敛起嬉笑的神色,乖巧道:“知道了,魏大夫,我会注意的。” 魏清轩语气缓了几分,揉揉他机灵的小脑瓜,“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不必急在一时。等你好了,天南地北,随你闯;五湖四海,任你游,岂不快哉?” 唐阙千听得眼睛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策马江湖、自在逍遥的模样,但很快又垮下脸来,嘟囔道:“可眼下这日子~也太难熬了~喝药喝得嘴巴都苦出茧子了~” 魏清轩挑眉,“怎么?还惦记着城墙上的风?要不我现在就去搬梯子,把你送屋顶上先吹个够本?” 唐阙千连连摇头,“不不不,魏大夫我错了,真的不敢了!” 他生怕魏清轩再给他来几针,赶紧闭上嘴,乖乖躺好,只是眼珠子还在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魏清轩知道这臭小子老实不了多久,但也懒得跟他计较,转身去收拾药碗,嘴里却不忘叮嘱:“安分点待着,陶咏去给你端冰糖雪梨了,马上回来。” 唐阙千眉眼弯弯,“嗯呐~” 为了转移小鱼儿的注意力,魏清轩主动提起几件趣事。 “你可知,昨晚上这陆府一共派出了几路人马?” “嗯?不是就我和指挥使外出么?”原谅他耳背,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说你聪明,有时候还真够笨的,”魏清轩弹他脑门,“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有点能耐的现在谁不知道你才是那些新奇玩意的主导者?” “所以?” “所以盯着北镇抚司和陆府的苍蝇源源不断,明着是冲陆大人来的,暗地里却巴不得把你这棵‘摇钱树’掳走。昨儿个和你俩一同出发的共有三十六人,十八个小队,你们前脚刚上城墙,后脚就有三拨人被拦截了,好在有惊无险。” 唐阙千抽抽嘴角,他只是做点日常用的小玩意,竟然就被盯上了? “不过也不只专盯着你,更多的还是在关注锦衣卫的动向,”魏清轩又道:“陆大人一下派出去这么多暗卫,别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各家探子纷纷行动,闹得整个京圈鸡飞狗跳,直到天亮都没消停下来。” 唐阙千咋舌,“至于么?” “不至于么?”魏清轩嘲道:“有怀疑自己野心暴露的,有担心陛下看自己不顺眼的,有生怕被卷进什么朝堂纷争里而不自知的,就算没做过亏心事,也不免感叹几句,谁能想到是指挥使看自家养的小泥鳅闷得慌,心血来潮给他安排了个墙头半日游呢。” 唐阙千:“……” 魏清轩摇头,“不管是京官,还是皇亲国戚,平日里看着风光无限,实则个个都跟揣着兔子似的,稍有风吹草动就慌得不行。昨夜那动静,可不就正好撩着某些人的心坎上了,不折腾出点乱子来才怪了。” 唐泥鳅竖起八卦的小耳朵,“愿闻其详。” “多了,且听我一一道来。” 先说那城南的张御史,半夜听到动静还以为是自己贪墨赈灾款的事东窗事发了,竟连夜把家中细软打包装了五辆马车,带着家眷从后门溜之大吉,结果刚跑到城门口就被巡夜的金吾卫逮了个正着,如今人不但在大理寺羁着,连带他那几个同流合污的门生故吏也被扒出不少龌龊事,一大清早,被抄家的抄家,下狱的下狱,好不热闹。 再说那戴老将军府,府里的三公子前几日才因强抢民女被人告到京兆尹府,他们原不当回事儿,谁知那女子的母亲好巧不巧和李达李百户的老婆是旧日邻居,关系极好,李达听闻当即带上兄弟们去将军府拜访,临别时微笑告知,今儿先把姑娘接走,改日再来叨扰,到时一定会带上府衙的文书和人证物证,好好同老将军说道说道。 将军府惶惶不可终日,昨夜听闻动静还当是锦衣卫要上门拿人,竟想把那三公子藏进后院的枯井里,慌乱之下,也不知是谁推了一把,将他家大公子也一并送下去了,兄弟俩撞一起,一个折了腰,一个断了腿,不养几个月怕是无法下床走路了。 还有曹国公府,府中子弟平日里仗着祖上功勋,多有横行不法之举,也不把锦衣卫放眼里,昨日设宴,想是黄汤喝多了,席间竟有人口出狂言,道:“锦衣卫不过是些仗着皇命狐假虎威的鹰犬,真要动起手来,我曹家儿郎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们戳趴下!” 然,话音未落,就见窗外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府内便传来几声惨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叫得最凶的那位已被人用麻袋套了脑袋,像拖死狗似的拖出了宴会厅,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宾客,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谁啊?这么嚣张?”唐阙千疑惑道:“府里的?我认识不?。” 这陆府上下对他可谓是相当和善,脾气好的不能再好,唐小泥鳅一时还真想不出谁能这般凶残。 “你哥哥我,”魏清轩还未回答,陶咏的声音插了进来,方才他去取冰糖雪梨,短暂的离开了片刻,“昨晚正好路过就想进去和曹国公打声招呼,讨点酒肉再回来,谁知恰好听见曹博仁在大放厥词,索性就把那小少爷送去诏狱里给兄弟们关照咯~想必他现在一定很开心吧~” 唐阙千坐起身,瞪大眼睛,嘴巴无声的“哇哦”了一声,鼓掌道:“没能欣赏到您老的英姿就眼瞎,真是我一大损失。” “呵呵~这不算什么,最精彩的是广安侯府,”陶咏神秘兮兮低声道:“那厮胆子才叫大,竟敢私藏建汶旧人,要不是昨日指挥使突然有动作,他们受惊自投罗网,咱兄弟还捞不着这天大的功劳呢。” 当时陆府暗卫分了几队人散做满天星,没有固定的目标,只被要求引开府外盯着的视线即可,谁知广安侯做贼心虚,以为陆启渊这么大的动作是冲他来的,连夜让管家带着人转移。 那群衰鬼,往哪里跑不好,偏偏跑到陆大指挥和唐小泥鳅吹风的城墙根底下,不偏不倚,恰巧和守在那里的指挥使心腹们撞了个正着,更巧合的是,其中一人跟负责看城门的廖总旗是死仇,对方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那种,两人碰面的时候直接傻眼了。 好家伙,平日里想抓抓不到,想搜搜不出的乱臣贼子,就这么明晃晃直白白的撞手心里不说,还自带犯罪证据? 从他们身上搜出侯府腰牌、伪造的路引和部分与南方建汶帝旧部联络的信件时,任那侯府管家巧舌如簧也编不出个好理由脱身了。 “难怪……”唐阙千摸了摸下巴,道:“难怪我昨天听见下边有一阵骚动,但很快就没声了,原来是……” 原来是双方都被“无语”两个字给噎死了。 彼时,他和亲爱的陆大人刚做完约定,正一边看星星看月亮,一边仔细回味,就有小兵哒哒哒跑上城楼。 小兵声音压得低,除了最开始一句“陆大人,卑下有要事禀报”外,唐阙千什么都听不清。 这不是那人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听属下汇报工作,但通常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指示,像这样把他晾在一旁,久久没有回应尚属首次。 发生什么事了?唐阙千倒不觉得与自己有关,只是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若陆指挥着急回去,他也就不留在这里吹夜风了。 摸索着跳下墙墩,很好,没摔着,适应了许多天,总算学会掌握平衡了,不至于走两步就东倒西歪。 只是他这边刚有动静,那边指挥使大人就迈开长腿,大步走了过来,然后,唐阙千只觉得腰两侧被紧紧扣住,接着整个人便双脚离地,被高高举起。 他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抓陆启渊的手臂,指尖刚触及对方衣袖,又被那人狠狠揉进怀里。 “你真是我的福星。”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唐阙千莫名脸红了一下,“怎么了?” 陆启渊没有回答,胸膛里传来的沉稳心跳与他此刻慌乱的节奏形成鲜明对比。 后来,小兵退下,两人继续站在城楼上聊天,仿佛无事发生,但身边人内心的愉悦是藏不住的,唐阙千能明显感到他言语中的轻快,不再像先前那般,带着若有似无的疏离。 两人后半夜才回到府里,唐小泥鳅玩累了,睡得很踏实,不知道陆大人是何时起身的,或者干脆就没睡? 反正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枕边没人,脑袋有点晕,刚打算喊陶咏去请府医胡大夫,不想魏清轩已经端着药碗准备踹门了。 听了一耳朵八卦,本就刚醒没多久的唐阙千彻底没了睡意,“太玄乎了吧?这……写话本都不能这么编啊,纯纯找喷呢?” 陶咏嗤笑,“别急别急,还有,接着听我继续道来~” 广安侯自身难保,为了家中老小,主动招认在西郊乱葬岗附近藏有一处据点,锦衣卫去抓人的时候,那群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据点里不仅搜出了大量兵器甲胄,还有数封未被销毁的密信,信中提及要在秋收后联络旧部起事,意图颠覆朝纲,更令人意外的是,据点深处竟还藏着一位前朝皇子,虽已落魄不堪,但眉眼间的皇室气度尚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广安侯府这桩谋逆大案算是彻底坐实了。 “西郊?乱葬岗?”唐阙千满头黑线,“不会是……” 魏清轩点头,“就是你看上的那块地。” 陶咏附和:“是的,没错,就是就是你看上的那块地。” 唐阙千:“……” “可怜的郑大人、程大人,早上被骂了个半死。他俩一个亲自去买的地,一个着人清理的乱葬岗,谁都没发现异常,要不是广安侯主动招认,他俩还不知道那里藏着人呢,惨啊~半年的俸禄都被扣光咯~~”陶小旗嘴上很同情,但怎么听都有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两位大人为了弥补过错,将功折罪,现在带着手下弟兄四处查抄广安侯府的产业、排查人际关系。郑大人还好,只是清点财物造册,虽然累了点,麻烦也少,倒是程大人那里,需得挨家挨户的上门问话,既要提防有人通风报信,又得应付各家仆役的哭天抢地,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听说方才在城南盘查国子监讲师时,还被老先生泼了一身茶,却碍于对方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不好发作,只能捏着鼻子让手下把人先看管起来。” 唐阙千扶额,“那块地是郑银子自己去买的?我还以为是其他人去办的。” “这不是老侯爷不肯卖也不肯换嘛,你又非要不可,手下人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老侯爷也不松口,郑大人只好亲自出马了,”陶咏笑道:“当时还奇怪,为何他家舍不得那块破地方,原来如此,啧啧,估计那时候广安侯心里就打鼓了,昨天再这么一闹……” 平日里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锦衣卫忽然说要买,还死缠烂打的买,给谁谁不闹心啊?要不是这些年攒下来的物资太多,估计早挪地方跑路了。 “那前朝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嘶~这个啊……”陶咏顿了顿,才道:“有人要倒大霉咯……那位的三个儿子,除了最小的现在还在宫里,另外两位年长的,早送去了南北两处封地,虽说降了品级,但该有的待遇还在,没饿着他们,这次被捉的……本该在广宁卫。” 监察失职,恐怕当地大小官员的乌纱帽都要不保,尤其是负责广宁卫防务的指挥使林斌,平日里总以铁腕治军自居,如今却连一位前朝皇子都看不住,这要是追究下来,轻则革职查办,重则抄家问斩。 “陆指挥呢?他会不会被牵连?”唐阙千皱眉,“那边的锦衣卫可是他的亲信?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指挥使专理皇家相关案件,盯人这一块是不是也要他负责?” “这不好说……”陶咏微微叹息,却安慰道:“无需担心,相信大人能处理好。” 唐阙千蹙眉沉思片刻,忽然抬头,一脸鄙夷,“差点被你骗了,我虽不知广宁卫距京城有多远,但你刚刚说那皇子‘落魄不堪’、‘眉眼间皇室气度尚存’,我倒要好好问问你了,一个落魄皇子,在乱葬岗里藏了多久,如何维持那点‘皇室气度’的?总不能是靠喝西北风吧?我这人被娇生惯养了几天,尚且饮不惯粗茶,人家养尊处优的皇子,能在乱葬岗里闻着尸臭味啃硬窝头?怎么?确定自己一定能谋反成功,所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蹲在封地里,陛下为了名声或许还愿留他一命,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干吗?嫌死得不够快?手里有粮有钱有军队?他老子尚且不成气候,他能翻了天?陶哥,您逗我玩呢?” 被唐小泥鳅噼里啪啦一通反驳,陶咏顿时哑口无言。 “谁让你来试探我的?”唐小泥鳅眼神犀利,给不知底细的人瞧了,还以为他眼睛健全,没有瞎呢,“肯定不是陆大人,没这必要,你是他的亲兵,却听别人命令?这人要么比锦衣卫指挥使还位高权重,要么就是他至亲之人,关心他,爱护他,所以你才不拒绝……” 陶咏彻底沉默了。 “……知道了,”唐阙千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是他叔叔。” 陶咏双手合十,“怕了怕了,以后谁还敢跟你聊天?几句话的功夫,遮羞布都得让你扯下来。” 谁知,唐阙千还没完了,摸着自己的下巴继续道:“但事关皇家,应属机密吧?消息已经传外边了?你也没那个胆子编排皇子,所以这话是那位让你说给我听的?他老人家挺牛逼啊,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消息,还不忌惮皇权……” 屋内突然响起一声轻咳,听着略有些苍老,接着有人在近身处朗声说道,“定国公关心子侄,唐突小公子了,老身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靠!又一个走路不发声的!你们这些武林高手能不能稍稍考虑下普通人的心情!太吓人了好吗?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吗?! 唐阙千内心抓狂咆哮,脸上却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高人风范——简称:装逼。 “老先生客气了,晚辈不过一介布衣,怕是担不起您这般郑重的赔礼。” 说完,侧了侧身,掀开薄被,试图下床。 那老人连忙制止,“小公子身子尚未痊愈,还是躺着歇息为好。老身此来,只为替主家看一眼小公子,并无他意。” 并无他意?睁着眼说瞎话也不是这么个说法吧?唐阙千暗自吐槽,嘴上却道:“礼不可废。” 说完,规规矩矩的行了个晚辈礼,“不知老先生……” “老朽身上并无官职,不过是主家身边养的一个闲人罢了。”他拍拍陶咏,说道:“我姓洪,是这臭小子的师父,小公子若愿意,便唤我一声洪伯吧。” “洪伯,”唐阙千依言唤道:“洪伯无需介怀,长辈关心子侄天经地义,阙千并不会往心里去,烦请您转告定国公,晚辈读书不多,但也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指挥使救我于水火,晚辈自然忠他、敬他、向着他,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他清誉、危及他性命的事。至于朝堂之上的纷争,晚辈人微言轻,亦不懂其中门道,并无意掺和,只盼能安安稳稳的守着自己这一方小天地,陪在他身边,仅此而已。往后若还有此类试探,请恕晚辈直言,定国公大可不必费神,晚辈对陆大人的心,日月可鉴,绝非几句闲言碎语便能动摇,便是有人拿高官厚禄、金山银海来收买我,晚辈亦不会多看那人一眼。” 洪伯眸中闪过一丝赞许,他本就是江湖中人,快意恩仇,自然也不喜欢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唐阙千这直来直去的脾性,正合了他的胃口。 “小公子是性情中人,老身明白了,这就回去复命,定不会再让小公子受此叨扰。” 唐阙千微微颔首,心里却道:早该如此,折腾来折腾去,当我是面团不成?烦死了。 “今日朝堂上十分热闹,指挥使怕是要忙到很晚才能回来,老身临出门时,夫人怕小公子寂寞,便让把自己的爱猫送来,陪您解闷。” 夫人?爱猫?这是给一鞭子再赏一颗糖? 洪伯拍拍手,唐阙千听到有人走进来,又很快退下,随即一团软绵绵、毛绒绒的生物便被塞进了他怀里。 这蓬松的手感!这柔软的皮毛!简直是无与伦比的治愈感受啊啊啊!虽然陆家长辈让他不爽,但小动物是无辜的——!!! 唐阙千顿时喜笑颜开,方才那针锋相对的戾气转瞬消失。 小猫叫什么名字?唐唐?噢,白糖的糖啊。糖糖是波斯猫?莫非两只眼睛不同色?一蓝一金?好耶!我最喜欢波斯猫了! 白色小母猫乖巧地蜷成一团,时不时用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腕,引得唐阙千心尖直发痒,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洪伯见他开心,识趣的告辞,准备离开,唐小鱼儿心情好,人便大方了几分,“洪伯请留步,我这里有些小玩意刚制出样品,还未上市,您帮我带回去请夫人品鉴一二可好?” 他手里的东西,没人能拒绝,洪伯立刻停下脚步,笑问:“不知小公子准备用什么当回礼?我家夫人什么都不缺,倒是很喜欢您前几日让指挥使送去宫里的**皂。” “巧了,昨天上午工坊刚送来一批,不但有牛乳皂,还有玫瑰精油皂,”唐阙千对对陶咏道:“陶哥,去看看,方便的话都包上,另外把那两套没开封的雪花膏和口红也拿来。” “口红?” “唔,就是唇脂,我改良了一下,去掉汞,另外把外壳做了单独设计。雪花膏是护肤霜,可滋润皮肤,防止干裂,冬天用更好,本是无色无味的,我在里边加了香料。”唐阙千道:“对了,夫人可喜甜?” “喜欢,但家主吃不了太甜的东西,觉得腻歪。”小鱼儿,你不会光准备给夫人回礼,老爷就扔一边了吧? “呃……”他还真这么打算的。 唐泥鳅心虚的挠挠猫咪下巴,让陶咏把做奶茶时顺便鼓捣出来的炼乳、淡奶油、黄油、奶酪芝士等副产品都给包上,反正这些东西可盐可甜,想怎么吃都行,“记得冷藏,容易化。” 同时送出去的还有一份食谱和爆米花团子,此时的大成朝尚未引进玉米,但大米爆了更好吃,用蜂蜜捏成球或者切成一块一块的,就是相当美味的小零食,唐阙千以前没少缠着他爸在街头巷尾找那种拉着黑漆漆大炉子爆爆米花的人。 “奶油蛋糕?提拉米苏又是什么?” “一种糕点,全程低温制作,魏大夫不让我吃!”唐阙千泪流满面,狠狠控诉,“他每次来都连吃带拿的,这东西肯定特别好,只是到现在我都还没尝过一口!他碰都不让我碰!” 魏清轩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吃那烤出来的不就行了?我又不跟你抢。” “这能一样么?我要吃提拉米苏!我要吃小蛋糕!!!” 魏大夫摸摸他的鱼头,“乖,一边玩去,等会儿给你开副蒙汗药,睡着了就不想了。” “……” 洪伯笑着摇摇头,看唐小鱼儿的目光就跟看自己孙子一样,“我算是知道你跟指挥使大人为何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同这小泥鳅在一起,想心狠起来也难啊~” 陶咏苦笑,“这里的人都喜欢他,真不知那前户部侍郎唐傲唐大人是怎么想的,就算不是亲儿子,这么讨人喜欢的性格,这般正直的品行,他怎能狠下心肠那样对他。” 洪伯背着手,许久,说了一句话,“人之初,性本善,本就是句虚言。” 第13章 拿他挡姻缘 第十三章拿他挡姻缘 洪斌拉着一车礼物浩浩荡荡回宫的时候,陆启渊还没离开。 陛下挽留,尚可推辞,皇后发话,他无法拒绝,乖乖坐在凉亭里吃瓜。 御花园的芍药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如海浪般簇拥着亭台楼阁,微风拂过,卷起几片粉白花瓣,轻盈地落在石桌上的青瓷茶盏旁。陆启渊指尖捻起一片在手中把玩,拘谨却难掩一丝柔和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模样倒真有几分晚辈陪长辈闲话家常的温顺。 洪斌顿了顿脚步,稍作整理衣冠后,上前通报。 听闻是小鱼儿精挑细选的回礼,永明帝很感兴趣,“都回了些什么啊?想来不是古玩字画,金银宝器吧?” “这……”洪斌笑得略有些尴尬,对皇后道:“大多是女子用的小玩意儿,唐小公子请娘娘品鉴……” 陆皇后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抬手打断他,“无妨,呈上来吧,左右哀家也想瞧瞧那孩子挑了些什么新奇物件。” 洪斌连忙应下,转身示意身后内侍将礼物一一呈上。不过片刻,石桌上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锦盒跟卷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大小不一的刷子,永明帝莫名,“他又想刷什么?耳朵?眉毛?鼻孔?” 陆启渊想了想,“这是化妆刷,他说自己以前大约看唱戏觉得人家戏妆漂亮,所以念念不忘,这几天一直在鼓捣。” 永明帝:“他也想去唱两句?” 洪斌拿着魏清轩写好的小抄开始介绍,“扁头的大刷子是粉底刷,上妆用的;圆头的是散粉刷,定妆用;这个小的……眼影刷,眼影是这边这个小盒子,娘娘请过目,有十二种颜色可选;短毛斜角刷是眉刷,这个是眉笔……” 一边介绍刷子,一边介绍什么粉底、高光、眼影、遮瑕、修容、口红、睫毛夹……永明帝看得眼花缭乱,陆皇后听得倒是津津有味。 唐阙千父母是老二次元,年轻时没少跑漫展,还出过cos,他自小耳濡目染,不仅会做简单的妆造,对许多细节也十分清楚,哪怕现在目不能视,也不影响他讲解化妆步骤和演示技巧,想来让侍女们照着“说明书”多练个几回就能上手了。 “难怪他能破了那采花贼的易容术,原来自己便是其中高手,”陆皇后笑道:“寻常男子避之不及的脂粉钗环,他竟能琢磨出这许多门道来,若是眼睛好了,真想让他给哀家画一张脸来试试。” 陆启渊笑道:“那采花贼的易容术算不得顶尖,不过是用猪油黏土和明胶,这里填一点,那里补一些罢了,小鱼儿说只要摸透了骨骼轮廓和肌理走向,任他怎么折腾,也瞒不过懂行的人。便是粗选画像上最瘦最窄的位置加固定不变的部位,也能将贼人原本的样貌猜个**不离十。” 永明帝摇头,“也得先如他那般画得传神才行,换做其他人……啧啧啧,不是朕瞧不起他们,只能说是画了个人,脸上没点特征,根本猜不出来谁是谁。” 陆皇后拿起口红看了看,见那精致小巧的外壳雕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样,做成了可旋转的管状,只需轻轻转动底部,膏体便会缓缓上升,既避免了用手直接接触的麻烦,又能精准控制用量,方便极了,“这是唇脂?” “回娘娘,正是,”洪斌忙点头,指着那几支颜色各异的口红道:“唐小公子特意吩咐人做了正红、豆沙红、月季红等好几种颜色,说是什么‘千人千色’,不同的人涂上去会因为唇色和肤色显出些许差别。用料方面,选了上好的蜂蜡和植物油脂,涂着滋润,不容易脱色,他还特意交代,去掉汞,那东西同铅一样,用久了,对人不好。” 陆皇后将一支口红在手背上轻轻涂抹,触感细腻柔滑,颜色鲜亮却不艳俗,不由赞道:“这心思倒是巧,比咱们宫里用的方便多了。” 说着,又拿起一旁的小夹子,见是两片弯弯的金属片,中间连着弹簧,好奇地问:“这又是做什么用的?” 洪斌接口道:“这叫睫毛夹,小公子说用它把睫毛夹卷翘了,再刷上这边的黑色膏体,眼睛会显得更有神采。” 永明帝忍不住打趣:“他这是把自己当成个女红师傅了?又是胭脂又是水粉的,还研究这些小夹子,也不怕人笑话。” 陆皇后却不认同,“哀家倒觉得这孩子难得,心思活络,不拘泥于俗礼,寻常男子不屑于做的事,他却能做得有声有色,这才是真性情。再说了,这些东西确实好用,日后推广开来,姑娘们定会欢喜。” 永明帝心头微动,去瞧陆启渊:你们锦衣卫气哭制笔斋老板,纸坊铺老板,还差点把京城酒坊铺子都搞破产,下一个不会是胭脂铺吧? 陆启渊默默偏头,当没看到。 洪斌又介绍雪花膏和薄荷膏,雪花膏美白护肤,薄荷膏驱蚊醒脑,都是不错的日常用品。 永明帝拿起薄荷膏闻了闻,一股清凉的气息直冲脑门,顿时觉得精神一振,“嗯,这味道倒是清爽,好小子,没白疼他,知道惦记着朕和皇后。” 洪斌垂着眼,小声附和,没敢说您是附带的,人家主要是谢娘娘送去的小猫咪。 陆皇后看着满桌子的东西,脸上笑容越发真诚,“是啊,这孩子有心了。渊儿,你回头替哀家好好谢谢他,就说他的心意哀家和陛下都收到了。” 陆启渊起身应道:“臣遵旨。” “你这孩子,就是礼多。”陆皇后无奈笑笑,回眸,拿起那盘十二色的眼影盒看了看:“这些颜色瞧着鲜亮,用在脸上不知是何模样,回头让宫女们试试,说不定往后宫里的妆容也能添些新花样。” 永明帝对化妆品的兴趣没有点心大,唐阙千让洪斌将提拉米苏带回宫的时候,用了特制食盒,如今打开,里边的冰都没化几分。 当听到那小鱼儿因为一口蛋糕吃不到嘴里而哭天喊地的时候,永明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陆皇后道说:“你听听,这小子,为了口吃的竟闹成这样,倒和炽儿小时候为了抢一块桂花糕跟朕耍赖的性子如出一辙。” 陆皇后显然也同他想到了一起,不由笑道:“孩子心性,也亏得身边人能由着他闹,快端上来,让哀家尝尝是什么滋味,竟让那小鬼如此魂牵梦萦。” 陆启渊微微出神,眼前浮现出唐阙千在自己怀中撒桥时的模样,可惜,小泥鳅身子不好,不能贪凉,只能狠心拒绝。 昨日冲动之下带他飞上墙头,多少是有些后悔的,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解那人,便任性了一回,着实有些冒险了。 听洪斌回报,唐阙千起了高热,但精神不错,陆启渊暗自松了口气。 帝后二人与自家亲侄在御花园里分蛋糕、唠家常,和和睦睦,底声细语,丝毫看不出今日朝堂上,因张御史贪墨私逃一事,永明帝勃然大怒、怒气冲天的样子。 彼时,张御史的罪证被呈于御前,桩桩件件触目惊心,满朝文武皆屏息凝神,连风穿过殿檐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永明帝龙颜震怒,御案上的朱笔被扫落在地,当即下令大理寺彻查,那雷霆之怒至今仍让站在后边的大太监王宏景心有余悸。 此刻御花园中熏风拂面,芍药开得正盛,蜂蝶在花丛中翩跹,若非陛下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凝重,谁又能想到几个时辰前的金銮殿上,曾经历过一场怎样的风波。王宏景心中暗忖,这朝堂之中,向来是这般,前一刻还风平浪静,下一刻便可能暗流汹涌,只是此刻的祥和倒也让人心头稍安。 至于广安侯参与谋反之事和乱葬岗发现的那处据点,着锦衣卫暗查,还未抬到明面上。 只是,虽未明说,该赏的还是要赏。 “陛下,”见龙心大悦,王宏景上前提醒道:“日前广宁卫献上的蜜蜡都已入库,颗颗圆润,成色透亮,您说让挑几串品相好的给陆大人选,方才老奴遣人拿来了,正在亭子外候着呢。” 永明帝:“对,差点忘了,蜜蜡暖身,渊儿你看哪串顺眼,拿走便是,朕不白吃他的点心,等郑禾回来了,船上的香料和番粮都分他一份。” 纵是无心之举,但若不是唐阙千执意买地,也不会牵动广安侯脆弱的神经,更不会心虚的在昨夜直接露出狐狸尾巴,永明帝高兴,别说赏几颗珠子,直接给那条小鱼封个官挂个虚职让他显摆一下也不是不行。 “渊儿,你派人查的怎么样了?他亲爹亲娘到底是谁?找不着人,朕不好堵言官的嘴啊。” 陆启渊还未回答,陆皇后先一步道:“四川、福建两地山高路远,派出去的人再快,估摸着也是一个刚到,一个还在路上,总得让人查实了吧?你现在问他,他怎答得出?” 永明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朕心急了,只是那孩子身世不明,总让人心里悬着,若真是寻常官员家的孩子倒也罢了,就怕弄出误会……” 话未言明,语气中的担忧显而易见,陆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陛下放心,那孩子绝不会是唐傲老儿家的,就凭这灵巧的心思,正直的性子,也该是个有主意明辨是非的,断不会与那等狼子野心扯上关系,寻找他的亲人也不过是给外人一个交代,即便一时找不到,咱也不该对他有偏见。” 陆启渊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他何尝不想早日查明唐阙千的身世,给他一个安稳的归宿,只是人海茫茫,线索寥寥,此事急不得,他能做的,也只是暗中催促,希望早日传来好消息。 随后,洪斌将见到唐阙千后的点点滴滴,对方的一言一行汇报给永明帝和陆皇后,没避着陆启渊,但屏退了一般仆从,只留王宏景在身边伺候。 永明帝笑着摸摸胡须,非但不恼,反而夸奖道:“是个聪明的。” 不管那乱葬岗里到底有没有皇子,都不该是他这个尚未摆脱死囚身份的人可议论的,唐阙千既巧妙避开了皇家相关的隐秘话题,又划清了与“定国公府”的界限,更借机表露出对陆启渊的绝对忠诚。这份在复杂局势中迅速权衡利弊、精准传递立场的心智,远超寻常年轻人,倒像是在风雨里摸爬滚打多年才磨砺出的沉稳与机变。 陆皇后端坐在旁,指尖轻轻摩挲着方才唐阙千送来的那支雕花口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何止是聪明,哀家瞧着,他那颗心啊,透亮得很。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谄媚,也没半分怯懦,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心性,实属难得。”抬眼望向亭外,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语气中不由带上几分感慨,“这般通透懂事,也不知在唐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才能把自己打磨得如此八面玲珑,却又不失赤子之心。” 永明帝放下手中茶盏,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皇后说的是,这孩子心思重,却不阴郁,反而透着股子韧劲,像极了寒冬里傲然挺立的松柏,看着纤细,实则根基扎实,禁得住风霜,是块好料,可塑之才,若能好好引导,将来定能成大器。” 洪斌垂手立在一旁,听着帝后二人对唐阙千的称赞,心中也暗自点头,想起那少年郎虽然目不能视,却总能凭借敏锐的听觉和触觉感知周遭的一切,遇事不慌不忙,不禁也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若是个女孩子就好了,”陆皇后忽然话锋一转,“不然,说什么我也要把他许配给渊儿。” 陆启渊刚吃下一颗果子,险些噎着,也不知陆皇后是不是故意挑这个时候说话,想看他的反应。 “娘娘……”陆大人哭笑不得,“叔母……” 刚想劝皇后娘娘莫要拿他打趣,就听皇后道:“你啊,看似心思敏感又多疑,实则最是纯粹热忱,若不是当年家中发生变故……唉,有小泥鳅这般性子通透又开朗的人在身边,我还能放心些,可惜啊,那孩子偏偏是个男儿身,倒是白白可惜了这桩缘分。” 永明帝朗声大笑,“面儿都还没见过呢,就想讨去给渊儿当侄媳妇了?” 陆皇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反驳,只是眼底的惋惜更浓了几分,“渊儿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总该有个体己人照料着。这些年孑然一身,除了公务便是公务,看着都让人心疼。” 永明帝收敛了笑意,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此事朕也记挂着,只是姻缘天定,强求不得。先前给他物色的几个,他都看不上,诶,渊儿你说,喜欢小泥鳅那样的不?叔叔照着他的性子给你选?” 陆启渊扶额,只觉这御花园里的气氛比朝堂议事还要让人难捱几分,他这位皇帝叔叔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婶婶更是一心盼着他早日成家,两人一唱一和,竟把话题绕到了自己的婚事上,还要扯上那只活蹦乱跳的小泥鳅。 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两人,语气无奈又带着几分恭谨:“叔父,叔母,侄儿目前并没有成家的打算,家仇未报,心中实在难安。当年父亲蒙冤之事虽已昭雪,但真正的幕后黑手仍逍遥法外,侄儿一日不将其揪出,便一日无法安心谈及儿女私情。此事还望叔父叔母体谅,待尘埃落定,侄儿自会考虑终身大事。” 体谅?体谅你大爷的! 永明帝当即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熊孩子又开始犯熊了,不打不行。 “那人一日抓不到,你还一日不成家了?让我怎么对得起你爹?当年把你从废墟里巴拉出来是为了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如今你都这般年纪了,连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都没有,我这心里头怎么过得去?再说了,成家与报仇本就不冲突,身边有个贤内助帮你打点家事、分担忧愁,难道不比你独自一人硬扛着强?你这孩子,就是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是吧?信不信老子明天就押着你成亲!” “……”陆启渊想跑路了,他宁可现在去诏狱面对仇人之子也不愿继续留在这里听两位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的长辈数落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永明帝武力压制,句句不离“成亲”、“成家”、“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娘”,那架势恨不得当场给他绑去拜堂;陆皇后则是软刀子割肉,一边抹着不知道怎么流出来的眼泪追忆往昔,一边细数他这些年的不易,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该找个知心人好好疼惜自己。 陆启渊只觉得头皮发麻,脚底抹油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可眼角余光瞥见永明帝那随时准备扑上来按住他的架势,又硬生生把这念头憋了回去。他算是看明白了,今天要是不松口,怕是连这花园都别想走出去了。 “叔父、叔母,其实……”内力震颤经脉,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其实我……有隐疾……” 在场诸人瞳孔巨震,王宏景和洪斌连忙告退,深怕慢走一步就得被陆大人日后寻个由头宰了。 “渊儿?” 话已出口,陆启渊反倒不藏着掩着了,在永明帝和陆皇后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侃侃而谈:“我十多岁时便发现自己只喜男,不爱女,当年随师父在山上习武,曾对一位师兄动过心,只是那时年少懵懂,不知该如何言说,待我鼓起勇气想表明心意,师兄却早已下山,娶妻生子,此事便成了我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后来回京入仕,见惯了官场倾轧,更觉儿女情长皆是虚妄,直到如今又见到小鱼儿,才知自己这份心思从未变过。只是他还小,许多事都不懂,我又怎能因一己之私误了他?若强行将他留在身边,岂不是毁了他一辈子?再说,他如今依赖我,或许只是出于对恩人的敬重与信任,并非男女之情。这般说来,我这辈子大约是与成家立业无缘了,还请叔父叔母莫要再为我的婚事费心了。” 御花园凉亭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永明帝脸上的怒意僵住,方才还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此刻竟多了几分探究与凝重,他盯着陆启渊泛红的耳根,又看了看他垂在身侧微微攥紧的手指,那副看似坦荡实则难掩紧张的模样,倒不似作伪。 陆皇后手中的丝帕悄然滑落,她却浑然未觉,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心头五味杂陈——震惊、心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感。这孩子,为了躲一桩婚事,竟连这种话都敢说出口,是真被逼急了,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指尖冰凉,连带着心口都泛起一阵寒意。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惊起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湛蓝的天空,留下满园寂寥。 陆皇后终于回过神,喉间溢出一声轻唤,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渊儿,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浑话?”她弯腰拾起地上的丝帕,指尖触到冰凉的锦缎,才勉强稳住心神,目光却依旧紧锁着陆启渊,仿佛要从他平静的表象下找出半分玩笑的痕迹。 永明帝轻咳一声打破沉默,语气里的探究更浓:“渊儿,朕且问你,方才所言,可当真?”陆启渊猛地抬头,迎上皇帝锐利的视线,下颌线绷得笔直,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定:“臣句句属实。” “好,好,好!王宏景!”永明帝暴喝:“取朕的马鞭来!” 离凉亭有段距离的王大太监刚要抬步,就听陆皇后那边也传来一声,“将哀家的也取来!” 陆皇后的亲爹是开国上将,四个亲兄弟除了身为大哥的兄长,另外三个弟弟都是被她这个长姐抽大的,也就是现在当皇后了,不好动手了,真要挥舞起马鞭,怕不是永明帝都要绕着柱子跑。 这这这……这还能怎么办?王宏景只是个太监,奉命行事,总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愿。 用最快的脚程取来两根马鞭,王宏景退出御花园外,洪斌也等在那里,不多久,就听到园内响起了“啪啪啪”的破空之声,又小半个时辰之后,陆启渊陆大人没事人一样走出御花园,告辞离开。 王宏景悄悄探头,掠过满地狼藉,却见帝后二人正笑盈盈的冲他招手,“去传钦天监的安睿进宫,另外……” 一口气连着点了七八位名声赫赫的大和尚跟老道士,永明帝犹觉不够,又扭头看向陆皇后,“要不再召两个通灵的南疆巫师,问问二哥的意思?” 陆皇后斜睨他一眼,凤目含威:“陛下是要把这御花园变成跳大神的法坛么?当务之急是先请大师们合八字,合不来就算了,若是两人合得来,想必二哥也不会计较,渊儿肯编个谎话逗咱们开心,点头答应成亲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你这般又是请巫师又是问鬼神,反倒落了下乘,再说了,渊儿的婚事,终究是他自己的事,我们做长辈的,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心意和缘分吧。” 永明帝摸着下巴沉吟,觉得皇后这话有理,当即拍板:“好,就这么办,渊儿命硬,说不准就得娶个男妻,大不了以后给他房里塞几个人开枝散叶,先把能主事的定下来,那小泥鳅点子多,肯定镇得住。” 噗—— 王宏景和耳力极好的洪斌不约而同的差点喷出来,两人眼睛瞪得贼圆。 莫不是今天日头大,他们被晒得老眼昏花、头晕目眩了?听听,听听,这都什么和什么? 陆大人烦不胜烦、避无可避,说自己喜欢男人,帝后二人便顺着他的意,让他直接把家里养的那条小泥鳅娶了??? 太祖皇帝不会半夜跳出成孝陵,从南京一路杀过来吧吧吧吧吧…… 尚不知自己已经被定下终身的唐小泥鳅:阿嚏——阿嚏—— 怎么喝了药病情反而加重了?难道这具身体对猫毛过敏? 不舍的将糖糖递给陶咏,片刻后又抱回来。嗯,肯定是昨日着凉了,跟可爱猫猫没有关系,还要再撸一会儿。 小母猫亲人,脾气好,唐阙千也是个爱猫的, 一人一猫在榻上滚作一团,魏清轩原先还有些担心,见他抱着猫玩得不亦乐乎,发了汗,眉宇间的郁色也散去不少,便悄悄退了出去,叮嘱府医多关照后回了北镇抚司。 唐阙千又胡闹了一阵才问陶咏,“工地那边没事吧?” “当然,”陶小旗坐在桌边嗑瓜子,“有事还能不知会你一声?” “那就好。” 陶咏想了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为何给那些没房没地的流民吃的那般好?喂饱了,有气力干活不就行了?用得着白面馒头、猪肉粉条大烩菜么?” 唐阙千似笑非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用分个真假? “先说假话听听?” “我要买他们的命。” “真话呢?” “……我还没想好,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反正应该不是坏事。” “你要收买人心啊?”陶小旗道:“做大善人?” 唐阙千摇头,“真不好说,只能等,只能看。” “等?等什么?” “表急表急,日久见人心,左右不过几顿饭,我请得起,还有,人心不是给我买的,你也别点破,让他们自己猜去。” 猜猜那给他们吃白面馒头,给他们喝粟米甜粥,让他们住临时木板房里的“贵人”究竟是谁。 陶咏一开始觉得唐阙千还是在给锦衣卫买名声,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因为他强调的“贵人”只有一位……难道…… 可是,有必要么?一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生活在最底层的贱民罢了,他们无权无势,既不能为朝堂效力,也无法给权贵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何苦这般费心费力的讨好? 陶咏越想越是费解,这小鱼儿的举动实在透着古怪,若说那他这般大费周章是为陛下收买民心,图的又是什么呢? 第14章 拥他入好眠 第十四章拥他入好眠 北镇抚司,诏狱。 粗糙的石壁凹凸不平,布满了蜘蛛网与深褐色的污痕,摇曳的火把照亮一方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腐臭,闻之令人作呕。 角落里,一名身着囚服的男子蜷缩着身体,长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死去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丝毫人气可言。 牢门外,两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地守立着,他们眼神锐利,目光如鹰,如两尊铁塔般纹丝不动,任凭牢内那微弱的喘息声与天窗外的风声交织回荡,脸上也始终不见半分波澜,仿佛守着的不是一个濒死之人,而是一座亘古不变的枯坟。 忽然,走廊深处传来一阵锁链拖地的摩擦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甬道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大人。” 守在牢门外的两名锦衣卫身形微顿,几乎是同时侧身垂首,原本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收敛,换上了一种近乎凝固的恭敬。 锁链声在牢门外停住,绯色蟒袍的下摆映入眼帘,袍角绣着的金银暗纹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来人并未立刻说话,只是静立在阴影里,目光越过锦衣卫的肩头,落在牢内那团蜷缩的身影上,空气仿佛被这无声的注视压得愈发沉重,连牢内那微弱的喘息声都似乎停滞了片刻。 “还活着?” 声音不高,却像是淬了毒的利刃,极具穿透力。 守在牢门外的锦衣卫对视一眼,左侧那名稍显年长的迟疑片刻,低声道:“回大人……还有一口气。” 话音未落,便觉一股寒意自头顶压下,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抬头。 阴影中的人“呵”了一声,似嘲讽又似叹息,待他举步上前,火把的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正是陆启渊。只是此刻,这人脸上再无半分在御花园时的窘迫与无奈,只剩一片隆冬似的冰寒。 垂眸,隔着冰冷的铁栅栏望向牢笼内,那人显然早已被惊动,正缓缓抬起头。 凌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张惨白浮肿的脸,双眼浑浊不堪,嘴唇干裂得如同久旱的土地,当他的目光聚焦在陆启渊脸上时,涣散的瞳孔骤然一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吐出一团团带着血腥的泡沫。 “谁让你们用刑了?” 陆启渊的声音依旧平淡,守在门外的两名锦衣卫却瞬间脸色煞白,他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年长的那名连声道:“大人饶命!是……是李千户说此人嘴硬得很,若不施些手段怕是撬不开口,小的们才……” 话未说完,便被陆启渊沉声打断,“下去吧,本使未出去之前,莫要让人进来。” “是。”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跟在陆启渊身后的小兵拖拽着另一名重伤犯走上前。 这人犯手上、脚上依旧拷着刑具,浑身血污,衣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交错的鞭痕,每挪动一步都痛得浑身痉挛,他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丝呻吟。 小兵将人往牢中一推,那犯人身形踉跄着跌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狠戾,死死瞪着陆启渊,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 陆启渊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缓步走入牢内,挑了一块最干净的地方站着。 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甬道中格外刺耳。 牢房内,只剩陆启渊与这两名奄奄一息的囚犯,以及时不时发出噼啪轻响的火把。 他背着双手,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孙惑暖,赵遵常。” 地上躺着的两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咳出的血沫染红了地面,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若不是伤势太重,他们定然要跳起,扑倒这人,将他碎尸万端。 陆启渊却像是毫无所觉,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袖,“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非要闯……”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那双冰寒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但转瞬即逝,“自以为从林斌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就万事大吉?几年不见,你们可真是愈发愚蠢了。” “嗬……嗬嗬……”孙惑暖的呼吸愈发急促,眼中的光芒却亮得吓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向陆启渊,嘴角勾起一抹不可置信的惊诧。 陆启渊看着他那只枯瘦如柴、布满伤痕的手,目光更冷了几分。 “孙将军认出我了?”他轻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匍匐的二人,“算你还有点眼力,放心,不会让你们轻易去死,你们欠我的,得一点一点,慢慢还。” 转身走到牢门旁,要了一盏未点燃的油灯,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陆启渊将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入油灯中,用火把点燃,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孙、赵二人闻到这股香气,原本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们拼命地向后缩,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呜咽声。 陆启渊端着油灯,缓步走回他们面前,将油灯放在地上,那香气顺着从门口吹来的风丝丝缕缕地飘向二人。 孙惑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挣扎着想要扑灭油灯,却被沉重的镣铐死死拽住,只能徒劳地伸出手,指甲在粗糙的地面上抓出深深的血痕,“你……你……”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泪水混着血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肮脏的地面。 陆启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将他眼底的恨意与痛苦勾勒得愈发清晰。 那奇异的香气在狭小的牢房里愈发浓郁,孙惑暖与赵遵常的挣扎渐渐微弱下来,眼神却从惊恐转为一种诡异的迷离。陆启渊蹲下身,将油灯往他们面前又推了推,声音轻得像叹息:“这‘牵机引’的滋味如何?当年你们陷害我父母兄长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日?” 地上两人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陆启渊站起身,背对着他们,望着石壁上摇曳的火光,指尖微微颤抖,“父亲一生磊落,却遭汝等鼠辈暗算……” 赵遵常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痛苦,身体蜷缩成一团,指甲深深抠进肉里。 陆启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在香气中痛苦挣扎。这“牵机引”不会让人立刻死去,它会慢慢侵蚀他们的神智,让他们在无尽的噩梦中重温自己犯下的罪孽,日夜不得安宁,直到油尽灯枯。 “好好享受吧,这是你们应得的报应,你们的妻小和族人,我会好好关照的。”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快意,说完,不再看二人惨状,陆启渊转身走向牢门。 沉重的铁门再次打开,火把的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没有回头,只对守在外面的锦衣卫吩咐道:“看好这里,别让他们死得太痛快。” 随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甬道深处,只留下那盏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油灯,在昏暗的牢房中静静燃烧,映照着地上两个痛苦扭曲的身影。 另一间尚算干净的囚牢里,十六七岁的华服少年正焦急的来回踱步,他脸色苍白,眉头紧缩,神情中充满了烦躁与不安。 “我不想来的,都是他们逼我的,我根本不想走,我是冤枉的……” 他不停的喃喃自语,双手紧紧攥着衣袖,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没有野心,我只爱风月,我还没有成亲,我怎么可能谋反,都这么多年了,我哪有那种心思……” 他时不时望向紧闭的牢门,眼眸中交织着恐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将他从这冰冷的囚牢里面放出去。 牢房左侧摆放着一张简易木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与其他囚房的脏乱不同,这里很干净,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光线虽不如诏狱深处那般昏暗摇曳,却也带着一种压抑的暗黄色调,将少年焦躁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墙上,晃动不定。 突然,寂静的空间里响起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少年随即快步走到牢门前,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杆,朝着外面传来声音的方向大喊:“你们想把我怎么样?我要见指挥使大人!我要见陛下!你们不能一直关着我!” 少年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但是外面无人回应,他不禁有些疑惑:莫非是那鹰犬头子在考验他?关着不闻不问,反而才会加深他的恐惧与绝望,进而方便问话……是了,一定是这样,他……他毕竟是皇室血脉,怎能轻易被人用刑?他们可以哄他、骗他、引诱他,套他的话,但绝不能屈打成招!他不用怕他们! “你们不放我出去,陛下一定会治你们的罪!到时候,你们一个也别想逃脱!”少年再次发出威胁的怒吼,试图激起牢房里守卫者们的注意。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些话并没有任何作用,牢房里依旧死气沉沉,仿佛刚才那阵脚步声是他的错觉。 少年脸上不禁浮现出失落的表情,他缓缓坐到在地上,目光涣散地盯着眼前冰凉的地板。 或许,他再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了…… 就在少年心灰意冷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开锁声,紧接着,牢房的门被打开了。 少年立刻起身,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绯红蟒袍的俊美男子正站在那里。 少年很是惊奇,这个人的面相……他该是不认识他的,可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倒是对方身上的官服提醒了他,这是他想要见的人之一。 “你?” 陆启渊也同样在凝视着他,都是十七岁,和某条鱼比起来,这少年还真是沉不住气。 缓步走进囚室,陆启渊的目光扫过少年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那双写满惊惶却强装镇定的眼。 “景王殿下,”陆启渊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您的哭喊与威胁,在这诏狱里可没人听得见。” 少年脸色骤变,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我……我早已被削爵……你……你别这样称呼我……” 他的声音不住颤抖,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我……我……” 曾经的景王,建汶帝次子,帝哲源死死咬住下唇,试图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过狼狈,可微微泛红的眼眶却暴露了他此刻的脆弱。 诏狱的阴冷似乎顺着石壁渗入骨髓,让他连指尖都泛起了凉意,只能徒劳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以此来对抗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 陆启渊走到木床旁坐下,指尖轻轻拂过床沿的灰尘,“您也知道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景王了?” 嗤笑一声,抬眸看向少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不怀好意的嘲讽,“既然知晓自己如今的身份,又哪里来的胆量,私离广宁?” 少年瞳孔骤缩,嘴唇哆嗦着,“我……我不想的……是、是他们挟持我……是他们逼着我走的!” 他激动地想要扑上前,却被陆启渊锐利的目光震慑,瞬间动弹不得。 “挟持?威逼?”陆启渊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少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他能清晰地看到少年眼底的慌乱与……虚伪,“可那些与你书信往来的密函又是怎么回事?此刻它们正躺在陛下的御案上。你说,陛下是信你这口口声声‘只爱风月’的皇子,还是信那些盖着你私印的铁证?” 少年的身体软软滑落,瘫靠在墙壁上,他抱着头喃喃道:“不可能……信不是我写的,我、我不知道……我的东西……我……我真的不知道……”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声无力的呜咽,陆启渊垂眸,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不知道?您该不会以为只凭这三个字就可以摆脱自己谋逆的嫌疑吧?景王殿下?” 少年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希冀,“大人!您帮帮我,我把所有的家产都给您!还有、还有父王……父亲走时带不走的宝贝,我都能给您弄来!只要您放我出去,我什么都答应您!”他抓住陆启渊的袍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甲嵌进对方的衣料里,“你们锦衣卫一定可以查清楚,从头到尾,此事与我无关,我、我那时才七岁,什么都不懂,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让我在哪儿呆着,我就在哪儿呆着,周围都是你们的人,我、我能做什么呢?就算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带我来京城,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陆启渊袍角一抖,震开他的手,站起身,丝毫不为所动。 “你的家产,留着到地下去慢慢花吧。”他走到牢门口,背对着少年,声音冷得像冰,“陛下念及亲情,赐你全尸,明日午时,鸩酒一杯,算是顾全你最后的体面,到时记得谢恩。” 说完,径直走了出去,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如同丧钟,彻底击碎了少年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囚室内,只剩下华服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咒骂,那声音穿透厚重的石壁,在空旷的甬道中回荡,却传不进任何人的耳朵里。 既来了京城,就该做好被捉的准备,当这是什么地方?自以为藏得隐秘就能瞒天过海? 呵~ 竟还藏在那种地方,传到言官耳朵里,怕不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让陛下头疼的事已经够多了,无需再添一桩麻烦。 陆启渊整整袖袍,觉得自家小鱼儿说得十分有道理——皇子怎么可能藏身在乱葬岗里闻着尸臭味啃硬窝头呢? 所以,那据点里抓回来的人必然是假的。真正的,已被削了王爵的“帝哲源”依然在广宁卫,他虽不能手握实权,但一定会生活的很好。 他会娶妻生子,会衣食无忧,会在广宁那片远离京城纷扰的土地上安稳度日。 他会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教他们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或许还会在某个闲适的午后,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泡一壶清茶,回想起自己曾经的过往,却只是淡然一笑。 他会在弥留之际上书请命,让自己的子孙去守皇陵,他们这一脉将会成为大成朝最忠诚的守陵人,世代守护着先祖的安宁,再不过问朝堂上的是非争斗。 将来,史书上或许会记一笔,或许不会,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大成朝的永明帝会是一位仁慈的君王,他没有对自己兄长的血脉赶尽杀绝,这份宽容将化作一缕清风,吹散笼罩在皇室宗亲心头的阴霾,让朝堂之上少几分猜忌与杀戮,多几分安稳与和睦。 后世提起这段往事,也定会称赞永明帝的胸襟与气度,说他以仁心治天下,不仅稳固了江山社稷,更以德行赢得了万民的拥戴,大成朝的根基如磐石般坚固,百姓在长治久安中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盛世。 回到陆府时已是深夜,陆启渊先去冲了个澡,确定身上没有血腥气了才回到卧房。 小鱼儿自己看不见,却总喜欢给他留一盏灯,用那人的话来说就是:万一你黑灯瞎火的绊倒了,吓着我怎么办? 烛火在铜制灯台上轻轻摇曳,将陆启渊的影子拉得很长,糖糖警醒的睁开眼,看到是他,才低下头继续窝在唐阙千枕边睡觉。 天气渐热,但小鱼儿依然用薄被将自己裹成了蝉蛹,直到陆启渊躺到床铺的另一侧,伸手抱住他,他才微微动了动身子,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般往他怀里蹭了蹭。 “回来啦?” 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慵懒,煞是好听。 “怎么还不睡?” 小鱼儿的鼻尖轻轻蹭过他带着水汽的脖颈,小声嘟囔道:“白天睡多了,不是很困。” 说着,往他怀里又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还不忘把冰凉的脚丫也悄悄伸过来,贴在他温热的小腿上。 “睡不着便睡不着吧,本使陪你聊天,”陆启渊低声,任他胡闹,“只是万不能带你出门了,魏院判和林太医堵着我数落了大半个时辰,说若是再让你染了寒气,他们便奏请皇上,接你住到太医署去。” 唐阙千闻言,不满地哼唧了两声,把脸埋在他肩窝处,闷闷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出门就不出门,我让你金屋藏娇还不成么?” 陆启渊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短而柔软的发丝,声音放得愈发轻柔:“金屋藏‘娇’?” “嗯哼~”唐小泥鳅的爪子搭在他腰上拍了拍,“没你这么个大火炉在身边,我怎么睡得着?那些汤药得喝到猴年马月去?大人你就是我生命的保障啊~~” “所以你缠着我日日同床共枕,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完全没有其他想法?”掌心贴上小泥鳅的后心,丝丝真气传入,小泥鳅舒服的直哼哼。 “有啊,我贪恋大人你的美色很久了~”唐阙千清清嗓子,“等我眼睛好了,一定要欣赏个够本。” “还要出一堆绘本?”陆启渊接话,“那为了本使的清誉,岂不是让你一直瞎着比较好?” “大人,春花易谢,天地会老,人亦如此,您不觉得趁着您年轻,让我把您最美好的一面,最风华绝代的模样记录下来,刻画成永恒,才是正确的选择么?”唐阙千语气真诚,表情到位,怎么看怎么欠揍。 陆启渊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到唐阙千心上,惹得他像只被挠了痒的猫般缩了缩脖子。 “歪理倒是一套套的,”指尖在他后心处画圈,感受着怀中人因他的触碰而微微战栗,陆启渊眯起了眼睛,“等你好了,想看多久便看多久,画多少本都随你,只是……” 话音一转,带着几分刻意的蛊惑,“画什么,得由我来定。” 唐阙千的心没由来的停顿片刻,他仰起脸,意外的撞上一片温热,“那、那是自然,你是当事人,我、我保证把大人您画得倾国倾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下至八岁女童上至八十老妪都得为您倾倒。只是大人您可得说话算话,到时候不能反悔,更不能趁着我画画的时候故意捣乱,不然我这手一抖,把您画成了口歪眼斜的模样,可怪不得我。” “行行行,不闹你,本使现在就答应你。”陆启渊收紧手臂,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他毛茸茸的发顶,鼻间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清苦药香与皂角混合的气息,那是比任何奇香都让人安心的味道。 “本使等着,”他轻声道,声音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只是眼下,我的小画师该乖乖睡觉了。” 唐阙千推了推他压在自己鼻子上的胸肌,无奈道:“知道了,大火炉,你快勒死我,松点,松一点,好了,晚安,明天见。” 说罢,便不再言语,方才还说自己不困的人,下一刻已坠入梦乡。 陆启渊静静拥抱着他,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他微凉的体温,心中那片因朝堂纷争而掀起的波澜,终于在此刻归于宁静。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落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静谧而安详。 第15章 为他心乱了 第十五章为他心乱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阙千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串珠子,摸着圆润光滑,但似乎不是玉。 “陛下赏你玩的,”陆启渊道:“收好了,御赐之物稍有损坏即是重罪。” 唐阙千立刻麻溜的摘下珠串,拍他胸前,“宝物赠英雄,现在归你了。” “不私藏?” “不私藏。” “万一以后住回诏狱里,说不准用得上。” “用来干吗?贿赂狱卒?那我还不如偷袭陆大人你,直接挨那么一下,痛快点。” 陆启渊弹他脑门,顺便又把那串蜜蜡珠子戴他手腕上,“别人都是求本使不要动他们,你倒好,成天盼着我宰了你。” “嘿嘿~是兄弟就砍我一刀!”唐阙千蹦蹦哒哒跳下床,穿衣放水洗漱一气呵成,顺便夸了夸把牙膏做出来的太医署。 薄荷、两面针、金银花、竹盐、珍珠粉……口感意外的不错。 “就是成本太高了啊,普通百姓用不起,”唐小泥鳅摸摸下巴,“回头得和魏大人说一声,让他想想办法。” 陶咏将糖包塞他手里,无语道:“成天关心这个,操心那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户部侍郎哩。” 唐阙千心道:你懂什么?种菜、搞基建、关注民生,是吾辈刻在骨子里的浪漫,老子都穿越了,整点花活怎么了?大惊小怪~~ 这种成就感,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 对了,说起种菜,塑料大棚是不是该安排上了?可是塑料的原料是合成树脂,得从石油或者天然气里提炼,以现在的提取工艺……嘶,有点困难啊,大概率指望不上。 换橡胶? 橡胶制品与塑料制品的最大区别是变形问题,塑料变形后不易恢复原态,橡胶的弹性则非常高……可以做硬化处理么?目前也只能用它来当替代品了。 比起研究石油天然气,还是橡胶树和橡胶草的胶乳好搞一点。 可是问题又来了,他要怎么“合理的”、“不经意的”向陆大人提出,自己想要一棵橡胶树——这种还未出现在大成朝国土上的外来物种呢? “先吃饭,”陆启渊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条小鱼又神游天外了,不然也不会含着糖包磨牙,“天大的事,有你家大人给你顶着,莫发愁。” 唐阙千被他拉回神思,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三两口把剩下的糖包塞嘴里。 陆启渊忽然很想戳一下他的腮帮子,但忍住了,只伸手替他拂去嘴角沾着的糖渣,动作娴熟,而那条小鱼也欣然接受了,没有丝毫推拒的意思。 “别光吃,喝一点,”将红枣南瓜粥推到他面前,“小心噎着。” 唐阙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嗯嗯啊啊”的瞎应付,心里却在盘算,等会儿该如何把话题引到橡胶树上,总不能说自己做梦梦到了一种能流出白色汁液的神奇树木吧?还是说自己想象力丰富?反正出格的事做了那么多,也不少这一件。 正想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兵的高声通报:“启禀大人,工部尚书贺大人求见!” 唐阙千眼睛一亮,这不就是瞌睡送来了枕头?他立刻放下粥碗,朝陆启渊道:“贺大人肯定是来找我的,来得正好,我刚才就是在想活动木板房的事,想曹操曹操到。” 陆启渊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吃饭。” 好吧,天大地大,他家指挥使大人的吩咐最大,唐阙千乖乖端起碗,老老实实的喝粥。 陆启渊也没打算怠慢贺维爵,那位老大人肯定是一散朝就直接过来了,还没吃东西,所以吩咐陶咏把人请进来一起用早膳。 贺维爵刚进偏厅便瞧见捧着粥碗小口喝的唐阙千,这小鬼,眼珠子贼溜圆亮,要不是知道他是个瞎子,还以为正打什么鬼主意呢。 “贺大人。” “陆大人,唐小友。” 双方见礼,都很客气,陆启渊示意下人添碗筷,贺维爵也不推辞,谢过之后落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唐阙千手腕上那串蜜蜡珠子上。 珠子色泽温润,质地细腻,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而且瞧这样式,似乎是……他心中一动,没有多问。 唐阙千咽下嘴里的粥,刚想开口,就被陆启渊打断了,“先、吃、饭。” 这一字一顿的说话方式,不用猜也知道是警告,不听话,大刑伺候。 为了不被当成猫被人撸,唐阙千委屈的冲贺维爵的方向眨眨眼,贺老哈哈大笑,也道:“先吃饭,先吃饭,你不饿,老头儿我可是饿坏了,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 大成朝官员的上朝时间为卯时正刻,对应后世的时间节点就是早晨六点,为了不迟到,大多数人五更天便要起身,别说用早膳了,就连洗漱都恨不得省略了。 贺维爵昨日在衙里忙到子时才歇下,今早寅时三刻便被小厮叫醒,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眼下见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粥馍,只觉得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先前那点因蜜蜡珠子而起的疑虑也暂时被压了下去,拿起勺子便顾不得客套,舀了一大勺米粥送入口中。 米粥熬得软糯绵密,混着淡淡的米香滑入喉咙,熨帖得胃里一阵舒服,他这才放慢了速度,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是陆大人你这锦衣卫头子好啊,不用上早朝,”贺维爵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慢悠悠地嚼着,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不像我们这些六部和翰林院的,天不亮就得爬起来,摸黑往宫里赶,夏天还好,冬天就老遭罪了,冷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哪有你自在,日上三竿了怕是还能在被窝里待着。” 陆启渊知他是一时感慨,并无恶意,便慢条斯理地用银筷夹起一块水晶饺送唐阙千碗里,淡淡道:“贺大人说笑了,锦衣卫看着风光,实则全年无休,宫里宫外哪桩事不得盯着?就说前几日南城那桩灭门案,从案发到拿人,底下弟兄们连轴转了三四天,眼下还在北镇抚司大牢里审犯人,家都顾不得回。再说这宫里,太子太傅日前在文华殿为皇孙讲学,袖口沾了点墨渍,都得我们去查是不是有刺客动了手脚,连只苍蝇飞过宫墙都得记档,哪有贺大人说的那般清闲?” 贺维爵闻言,放下筷子,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叹了口气:“也是,各司其职,各有各的难处,是老夫孟浪了,来来来,老夫以粥代酒,自罚三碗,哈哈哈。” 陆启渊知这位老大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因此并没有往心里去,反倒是身边的小鱼儿嘀咕“锦衣卫头子”几个字时,让他有些坐不住。 唐阙千至今仍以为镇抚使才是锦衣卫里的老大,而他,好像、也许、大概……只能排到第四位…… 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只是没有纠正这小泥鳅的常识性错误,可陆启渊总有些不安,但具体不安在哪儿他又说不上来。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唐·偶尔化身成河豚·阙千,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和他闹脾气。 贺大人此次前来,是为了建造净水器时,唐泥鳅提过的水龙头,此物虽小,却关乎千家万户的取水便捷,故而贺维爵十分上心。 “小友,来,摸摸看,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 他递上的,是工部的工匠们用了五天时间铸就的铜制样品,接口处打磨得极为光滑,阀芯用的是耐磨的硬木,开关时轻便无声,考虑到将来要让普通百姓使用,并未添加多余的花纹和装饰。 唐阙千翻来覆去摸了半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了心爱玩具的孩童,乐得合不拢嘴。 他试着拧动开关,虽然没有水流,但那顺畅的手感让他满意地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有了它,再架设好管道,安装好水泵,百姓取水时再也不用费力提桶倾倒,直接拧开即可,方便得很!”说着,他抬头看向贺维爵,语气里满是真诚,“贺大人有心了,我代百姓们谢谢您。” 贺维爵捋着胡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能解百姓取水之困,这点心思不算什么。只是这水龙头虽好,产量却一时上不去,工匠们日夜赶工,怕是也难以满足所有安置点的需求。” 唐阙千闻言,沉吟道:“慢慢来吧,万事开头难,更何况……” “何况什么?” “这水龙头上的阀门用久了怕是会磨损,我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处理。”唐阙千抓过一只糖包比划着,“若是有什么东西能当个垫片,夹在水龙头本体和开关阀之间就好了,像这包子一样有弹性,既能挡住水渗出来,又能减少开关时的摩擦,延长使用寿命。” 贺维爵闻言,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糖包上,忽然想到了什么,抚掌道:“唐小友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前些日子我去城南的胶坊巡查,见那里用牛皮熬制的胶膘颇有韧性,晒干后虽硬实却不失弹性,或许能用来做这垫片?” 唐阙千眼睛一亮,追问:“牛皮胶膘?那东西可靠吗?会不会泡了水就软塌变形?” 贺维爵沉吟:“不妨让工匠先取些样品来试试,若是寻常牛皮胶膘不行,还可以掺些麻筋或是桐油再熬制一番,总能找到法子的。” “或许,草木……会不会有什么树的汁液也可以用来制作软胶,比如……呃……那个,我对植物了解不多,但总觉得好像无意中摸过什么树,手上黏糊糊的,那种手感至今难忘,有劳贺大人费心,回头您给寻寻?”他本想在聊活动木板房的时候提出橡胶的概念,但水龙头上的垫片给了他更好的思路——先研究本土植物,本土不行,就放眼海外嘛~~ 贺维爵笑道:“没问题,小友放心,为民解忧本就是老夫职责所在,我这便回去安排,着人研究软胶垫片之事,相信总能找出合你心意的材料。” 唐阙千闻言大喜,忙道:“老大人慢走,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贺维爵听他这么说,刚站起身又坐下,“哦?是何宝贝?” “宝贝谈不上,只是一时兴起做的小玩意,等会儿就该送来了,正好请您掌掌眼。”唐小鱼儿神秘一笑。 陆启渊也道:“左右我也要抬着这东西进宫,说不准陛下看了也得请您过去,贺大人,不如就在此处稍候片刻?” 抬?小玩意还用抬? 尽管还有一堆公务要忙,但贺维爵并不急,能让陆启渊往宫里送的,肯定是市面上难得一见……不,肯定是这姓唐的小鬼弄出来的新鲜玩意,别处没有。 “好啊,老夫便在此处多等片刻,倒要瞧瞧你们这两个年轻人能拿出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物件。” 等了又等,等来了一堆玻璃瓶,但这些瓶子和市面上所见的那些完全不同,仅一眼,贺维爵便被震住了。 大成朝不缺会烧玻璃和琉璃的工匠,然,工艺所限,寻常工匠根本无法烧制出纯净透明且形状规整的玻璃器皿,以往所见多是色彩混杂、气泡密布,且为小件饰物或摆件,何曾见过这般大小统一的玻璃瓶? 贺维爵伸手拿起一只,触手光滑冰凉,瓶身澄澈得能映出自己掌中纹路,若给不知情的人看了,定会认为这瓶子是用整块水晶雕琢而成,哪能是人手搓出来的东西。 中间一圈凸起大约是用来防滑的,贺维爵没在意,他的目光从第一个瓶子扫到最后一个,眉头渐渐蹙起,随即又舒展开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和释然。 后生可畏啊…… “烧得怎么样?透亮不?”唐小鱼儿还在那里睁着圆圆的眼睛问众人,看起来竟显得有些无辜。 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随意烧出的几个小玩意,在旁人眼中已是足以颠覆认知的惊世之作。 这瓶子壁薄均匀,不见丝毫气泡与瑕疵,光透如冰,便是官窑倾尽人力物力烧制的琉璃盏也不可及。 “很亮,很……很是透光……”贺维爵的声音有些干涩,“这、这些是如何……” “我在烧制琉璃的工艺上做了稍许改变,换了几种材料,另外建了更密闭的窑炉,提高了烧制时的温度,”唐阙千不以为然,“详细的报告……咳,那个什么,条陈,对,条陈文书我家陆大人已经整理好了,回头和这些瓶子一起呈给陛下过目,您觉得怎么样?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么?有问题您尽管提,晚辈一定尽心尽力把它处理好。” “……”有问题,他有大大大大的大问题:你这颗鱼脑袋到底怎么长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这里随便一只瓶子放市面上能卖多少钱?还搞什么破笔破牙刷!你快能把整个京城都买回家了!!! 贺维爵感觉自己有点晕,如果放到后世,他大概会去测个血压,然后再吞两片降压药——一片根本降不下来。 “陆大人……”老夫总算明白你为何要把这条鱼养在自己家里了,可真是个宝啊! 陆启渊会心一笑。 “陶哥,随便拿一只装水,再加点牛奶进去,几滴就行,”对身边风波一无所知的唐阙千还在指挥陶咏忙这忙那,“摇匀,放一旁备用。” “小友,这是做何用处?”贺维爵不解。 “等会儿您就知道了,”唐小鱼儿抱着糖糖撸啊撸,期间被灌了一大碗苦药,小脸皱成一团,“等、等我想让你看的东西来了……嘶,在下先吃颗糖,啊啊啊救命——” 贺大人很给面子的笑出声,笑他比自己的小孙子还娇气,唐阙千心道:娇气就娇气!我就娇气怎么了!上辈子就没喝过比这更苦的东西呜呜呜…… 直到又喝了一碗蜜水,唐小泥鳅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而他一直在等的东西也送到了。 要不就说办事得找锦衣卫呢,那效率,真是老高了,别人运送木板没马车还得牵头驴呢,他们锦衣卫直接扛肩上飞檐走壁,从城门到陆府大概也就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你想让老夫看的东西是……箱子?不,这是……一间屋子?”你管这东西叫“小玩意”? 贺维爵亲眼看着送木板的锦衣卫在他面前三两下将一座简易木屋拼装好,还附送了一张可上下攀爬的双层小木床。 “嗯呐~”唐阙千道:“屋顶上有个活动板,您看到了吧?陶哥,麻烦你把刚才装水的瓶子安上去,一半卡屋里,一半卡屋外。” 大伙儿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当陶咏把瓶子安装好以后,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这是……” “水灯,”唐阙千道:“如何?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简直可以称为巧夺天工! 原本屋子可拆卸足以让人称赞,但当这盏“灯”被安上去以后,整间屋子瞬间变得亮亮堂堂,简直是在发光! 大成朝建国几十年,虽不再动荡不安,百姓不用流离失所,但依然有许多人居住在门窗极小的屋子里,为了抵挡冬日的刺骨寒风,哪怕他们在夏季被闷到发慌也只能忍着,更有甚者,连窗户都省了,只剩一扇矮小的木门。 这样的屋子,白日里暗如地窖,便是正午时分,屋内也不见半点光亮,夏天还好说,冬天呢?那些连糊窗纸都买不起的穷苦人家,还指望他点一盏油灯么? 除了外出做活,多半只能摸黑躺下,日子过得如同埋在土里的种子,不见天日。 唐阙千造这水灯,便是想让那些见不着光亮的屋子,也能借天上的太阳和月亮,透进些活气来。 他微笑着说道:“晴天有太阳,阴天有天光,便是夜里,除了初一那几天,想必也能映出些影影绰绰的光亮,是吧?” “是。”贺维爵郑重道。 这是为天下寒士点亮的一盏希望之灯! 他激动得围着小木屋转了两圈,目光紧紧盯着屋顶那截装了水和牛奶的玻璃瓶,声音都有些发颤:“妙!实在是妙!绝妙啊!无需油蜡,不耗薪柴,仅凭天光便能照亮陋室,这……这简直是神来之笔!”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那瓶子,又怕自己鲁莽弄坏了这精巧的设计,指尖在半空停了停,最终只是轻轻拂过木屋的墙板,“有了此物,那些住在低矮昏暗屋子里的百姓,白日里便能省下点灯的钱,还能在光亮下做些简单活计,补贴家用,日子也多几分生气和盼头了,大善!大善啊!” “何止是百姓,便是吾等这样的小兵小吏,每月的灯钱也是一笔不菲的数目,能省则省,若能在家里也安这么一盏灯……”送木板来的锦衣卫忽然意识到这不该是他发言的场合,立刻闭上了嘴。 “无妨,想说什么直说便是。”陆启渊道。 “谢大人不罪之恩,”那小兵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小的就是在想,这瓶子看着精巧,不知寻常人家能不能买得起?若是有法子能让家家户户都用上,那可真是积了天大的功德。” 唐阙千立刻道:“价格方面你不用担心,我早想到了,虽不能马上变得和石墨笔、牙刷一样烂大街,但也不用等太久,有的是冤大头买单……” 陆启渊一把捂住他的嘴,笑道:“什么冤大头,你不说那些都是你的‘金主爹娘’,是你‘再生父母’?” 唐小鱼儿立刻摆手点头摇脑袋:是是是,没错,都是我的金主爸爸,金主妈妈,您老松松手,我快被您捂死了!卧槽!救鱼啊—— “咳咳咳,我是说,产能上去了,价格自然就下来了,”唐阙千拍着小胸脯给自己顺气,“后边院子里有几只窑里试烧的样品,你们若不嫌弃先拿回去用着,也顺便给我宣传一下。” 就当提前打广告了。 “多谢小公子!”送木板房过来的几人脸上都乐开了花,就算不自用,拿去送人也倍有面子啊。 贺维爵也厚着脸皮讨了一只,等亲兵甲将那瓶子送到他手上的时候,这位老大人特意做了对比。 也就质地脆了些,颜色灰了些,气泡多了些,总体上讲并没有太大的毛病,这说明什么?说明那条小鱼从一开始就对烧制玻璃这件事有十足的把握,绝非只是空想或是信口开河。 他知道自己能烧出玻璃,只是不知别人能做到什么程度罢了,若是眼睛没瞎…… 贺维爵敛去眼底一抹深意,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是如何想到的?” 唐阙千以为他是在问水灯,便道:“胡思乱想的呗。” 莫泽灯:在2002年,由巴西技师——阿尔弗雷多·莫泽??发明。唐阙千的物理老师曾在课堂上为他们演示过,那时他觉得有趣便记下来了,但没实操过,不知道这灯的照明范围有多大,可以用多久。 他当时在想建工坊的问题:口罩做出来以后就要正式烧水泥→水泥烧出来以后用来建房子修路→那最开始给女工门盖的房子总不能拆掉吧?太浪费了→需要临时过渡住房→穿越前,小区附近正在翻修路面,道路旁边整整齐齐摆着两排集装箱活动房,是给修路工人居住的,可以借鉴一下→就算是有门有窗,光线还是暗了点,路过的时候看里边黑漆漆的,照明还是得靠顶上的节能灯→我去哪里找灯泡?总不能挂盏油灯上去吧?万一发生火灾怎么办? 边想边喝奶茶,想着想着就想到莫泽灯上边去了。 当然,不能直言,唐阙千尽可能的找了些合适的理由,比如什么“水装瓶子里本身就很好看呀”、“投影在地上的波纹亮晶晶呀”、“啊呀,我也不知道牛奶能反射,就是想着牛奶吃光,不透亮,但少兑一些说不定有奇效”、“大不了就只装水,至少能照亮瓶子正下方这一小块地方吧”之类的。 “这样啊~”贺维爵轻叹一声,知他误会了,却没追问,反正小鱼儿也不私藏,条陈都写好了,等会儿就拿给他看,上边应该写着自己的研究思路。 这么好的孩子,如果……如果老夫向陛下讨人……就说媛媛与他年岁相仿…… 这小子身上的死罪九成九会被赦免,家世背景什么的,呵,无所谓,没权没势正好,得老夫助力,他这辈子都得是我贺家人,给老夫当孙女婿,不亏。 贺维爵算盘主意打得好,可惜晚了一步,他不知道,昨日永明帝和陆皇后就已经盯上这条鱼,连生辰八字都找人算过了。 “听我一句劝,刚上市的时候你们千万别去瞎起哄凑热闹,这东西就算限时限量也就外边造型换个模样,实用性不变,等着冤大头……啊,呸,等金主们的新鲜头过了,迟早和牙刷一个价……” 陆启渊看唐阙千侃侃而谈的模样,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家伙,明明自己身处黑暗,却总想着给别人带来光明,他知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么耀眼?那姓贺的老头,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陆启渊不动声色地往唐阙千身边挪了挪,隔开贺维爵过于热切的目光,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木板房屋顶的卡槽还需重新设计一下,似乎不太牢固,另外也得考虑雨雪渗漏的问题,贺大人,您看?” 贺维爵很快回神,道:“陆大人放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您是不是已经将这活动木板房与水灯的样式绘图存档了?借我誊抄一份,老夫回头就让匠人们改造。” 唐阙千却忽然想起一事,“贺大人,这成本问题您看能顺道给解决下不?木头和玻璃的原料……” 贺维爵抚着胡子哈哈大笑,“交给我!户部那里你不用担心,老子去堵他们大门!再着人和城郊的砂矿、窑场还有城里的木材商行打个招呼,后续统一采买、集中处理,等需求量上去了,咱们再把这法子推广到各州府,到时候成本还能再降三成不止。” “那可真是太好了。” 贺大人如果不动手,他可就要在已有的产品上设杀招了——盲抽! 人家卖个小卡片都能半年把公司搞上市,他就不信自己卖个盲盒白酒、盲盒铅笔、盲盒XXOO搞不到钱! 就算他对物价不了解,也知道明朝后期,威尼斯商人带来的透明玻璃灯有多值钱,那可是直接以金为计价单位的。 切~就是占了透明无杂质的便宜,真要看繁复华丽的装饰工艺,还得是咱迷人老祖宗更胜一筹。 这笔投资,投多大都不会亏! 唐阙千眼珠转啊转,心里又打起了鬼主意。 “在想什么?” 陆启渊点了点他的下巴,轻声道:“又想去抢钱?” 知我者,陆大人也。 “我只是在想……如何在冬天让屋子变得更暖和些?” “哦?让屋子变得更暖和?”贺维爵来了兴趣,“小友又有新点子啦?” “还只是个想法,”唐阙千道:“等我理理思路,念头成熟了再跟贺大人请教。” 要是能做出暖气片就好了,不过那玩意儿涉及的东西挺多,得一步一步来。 陆启渊看了看天色,提醒道:“时辰不早了,贺大人,我们该进宫了。” 贺维爵这才想起来还要面圣的事,连忙道:“对对对,进宫!得赶紧把这些献给陛下!陛下若是看了,定会龙心大悦!走,走,我们这就走!”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往外奔,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唐阙千连忙拉住陆启渊的衣袖,“陆大人,把我给皇后娘娘准备的美妆大礼包捎上呗。” 一旁的陶咏险些问出口:昨日不是送了么?怎么今日还要送? 后来才想起,昨天那份是给“定国公夫人”的,今天这份才是正式送入宫,孝敬皇后娘娘的。 小鱼儿的目的也很单纯,希望娘娘用了觉得好的话,大力推广一下,毕竟时下流行的胭脂水粉和口脂都重金属超标,能被早日取代的话还是不要拖太久比较好。 陆启渊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想让本使帮忙,用什么来换?” 唐小泥鳅眨眨眼:这还用交换?娘娘开心了,你不也能得好处? “自然,”陆大人故意加重了语气:“陛下又用不上,本使无缘无故跑去给娘娘送礼,总得有个由头,说不准还得找大太监、大宫女传话,欠上人情。” 呃?好像是这个道理,说到底也是外臣,见后宫里的人……确实不太方便。 “是我考虑不周,”唐小鱼儿特别懂事,“那大人您别忙活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大不了直接在便利轩分店上架,他就不信了,卖化妆品送化妆棉化妆刷卸妆水还推销不出去,哼~ 陆启渊揉他脑壳,“骗你的,本使想见谁就见谁。” 面子这般大?底气十足啊~陆大人~ 正想追问,却听见对方已拎起那礼盒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等本使给你带点心回来。” 贺维爵早已等在院外,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催促道:“快,快,再晚些陛下可能就要去城外巡营了,我刚想起来,散朝的时候陛下把兵部的人叫去了,恐有这个意向。” 两人快步出了陆府,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内,贺维爵仍难掩激动,一路滔滔不绝地说着水灯和活动木板房的改进方向,陆启渊偶尔应和几句,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第16章 他的名字 第十六章他的名字 木屋抬进宫的时候,还真把永明帝给堵上了,外加兵部尚书公孙时和兵部侍郎郭增、余礼,三人对此也是大加赞赏。 这活动木板房轻便易携,拆装方便,几人合力片刻便可搭起一间,屋顶覆以油布防雨,双壁开窗透气,内里可根据需求增减床铺,容多人卧眠。 公孙时伸手敲了敲墙板,赞道:“行军时,只需车载数套,半日之内便能立起一片营寨,为士卒遮风挡雨,比之以往露天宿营、倚石而眠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且这榫卯结构精巧,铜扣加固后稳固异常,纵有风雨也不易散架,油布屋顶既能防雨又能遮阳,双壁开窗还可调节通风,实乃行军途中的良器。此等巧思,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 郭增亦点头附和:“是啊,以往大军行进,安营扎寨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搭建营帐,耗时不说,遇上突发军情更是措手不及。有了此物,不仅能节省搭建时间,还能让将士们得到更好的休息,精力充沛方能应对战事。” 余礼则捻着胡须绕屋细看,指着墙角的折叠支架道:“底部这轮轴设计尤为精妙,遇泥泞之地可垫木板推行,山地崎岖便拆卸轮轴,人力抬行亦不吃力。” 永明帝抚掌笑道:“更难得是拆后部件可叠放成箱,一辆骡车便能装载五间房的用料,比运帐篷还省事。” 他常年在外征战,深知行军住宿的苦楚。昔日宿营荒野,常因帐篷漏雨而彻夜难眠,白日行军更是疲惫不堪。如今见这可拆卸的移动营房,实用便捷又坚固耐用,心中不禁感慨工匠技艺的精妙,若能普及军中,定能大大提升将士们的野外宿营条件,对战事亦有莫大助益。 不,不止是战争。 若遭遇天灾水患,各地府衙亦可迅速搭建起临时安置点,为受灾百姓遮风挡雨,待灾情缓解后,所有部件拆解回收,留待下次灾害时复用,既减少了资源浪费,又让应急物资的储备与调配更具效率,实乃民生工程的一大创举。 这条小鱼,是要跟朝廷做生意啊…… 活动木板房所用的木料虽非名贵硬木,结构看似也不难,方便推广普及,可它却不适合被当作宅子固定在那里供人居住,因为它只是一个用来解决突发事件的临时方案。 不难猜测,其构想设计初衷便着眼于“临时”二字,构件之间以榫卯和金属连接件组合,无需深打地基,只需平整地面即可快速搭建,这也意味着它难以承受长期风雨侵蚀和结构沉降。 试想,若将其作为日常居所,每逢雨季,木板拼接处易因潮湿膨胀而松动,冬季又难以抵御寒风灌入,墙体和屋顶的保温性能远不及传统砖石房屋。再者,它的空间布局较为紧凑,仅能满足基本的遮蔽与休憩需求,无法像固定住宅那样从容划分堂屋、卧室、厨房等区域,更谈不上庭院、廊檐等生活场景的延伸。因此,它更像是一件为特定场景而生的实用工具,而非承载家庭生活与情感寄托的长久居所。 永明帝心中暗忖:这生意若想做得稳当,就得找个有力的靠山,不光是为了震慑他人觊觎自己,关键是还得有权力制定规则,定下明确的规制与标准,比如木板的尺寸厚度、榫卯的规格、搭建的流程,如此一来,各地官府才能依样画葫芦,工匠们也有章可循,免得日后因偷工减料生出祸端,让这便民的好事反倒成了怨声载道的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永明帝却有些不爽。 没报酬就算了,还得让朕想法子和户部周旋,协调其他官员配合,你嘞?朕在这里忙来忙去的,你好意思当甩手掌柜? 前几天让渊儿递话,说什么以后只管献策,不管经营,这不纯纯给朕挖坑跳呢?朕还得跳的心甘情愿! 你就不考虑贿赂一下朕……咳,就不打算献个什么宝贝,让朕也风光一把? 可恶的小兔崽子!不!臭泥鳅!老子回头就让渊儿把你香煎爆炒做成一道菜,看你还怎么蹦跶! 永明帝笑得过于真(xie)诚(e),贺维爵、公孙时等人不由侧目:陛下想到什么了?为何表情如此……和善?莫不是手痒,又想去塞外揍邻居了? 陆启渊微微侧目,总觉得亲叔叔这充满慈爱的笑容是冲他家小鱼儿去的。 很有当别人大腿自觉的陆大人走到木板房前,关上窗户,仅留入口处的小门开着,然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跳上房顶。 哪怕贺维爵已经被震撼过一次,但当“水灯”再次亮起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 永明帝、公孙时、郭增、余礼,还有跟着他们的大小太监、随身侍卫等一行人全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几步,目光死死盯着木板房中骤然亮起的光芒。 那光并非烛火摇曳的昏黄,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亮,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光线均匀地洒在每一寸木板上,连木纹的肌理都清晰可见,原本简陋的空间竟因这光而显得雅致起来。 公孙时下意识抬手,像是想要接雨水一般接住那光,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似乎有点傻。 不过好在,无人在意,因为其他人也同自己一般,只是表现的没那么明显罢了。 活了半辈子,见过夜明珠的璀璨,见过琉璃灯的华美,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光源,仿佛是将太阳的精华凝练在了这小小的一盏灯中,照亮四野。 他不禁喃喃道:“此乃何种奇术?无火无烟,竟有如此亮度?” 郭增和余礼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往前走,恨不得钻进木屋里一探究竟。周围的太监侍卫们也是炸开了锅,虽不敢喧哗,却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好奇。 永明帝站在屋子中央,望向那灌满水和加了牛奶的玻璃瓶久久不语,神情专注。 “你二人跟我来。” 唐阙千在陆府暂住的事仅有几人知晓,很不巧,兵部尚书及其下属并不在保密名单上,所以永明帝只叫走了陆启渊与贺维爵,后边跟着大太监王宏景。 他们刚走,公孙时就靠近抬东西进宫的锦衣卫,小声问道:“这又是你们北镇抚司那位‘知名不具’的高人整出来的?” 小兵点头应下,但更多的就问不出来了。 尚书大人很是懊恼,那天,陛下怎么就只把姓贺的关进诏狱,没把自己也送进去呢? 白白错失了与高人交好的机会。 被念叨的贺维爵轻声打了几个喷嚏,永明帝笑道:“想喷就喷出来,别憋着,憋坏了怎么办?反正背后骂你的肯定不止一人。” 贺维爵揉揉鼻子,非常无奈,“人在陆指挥那里,作何骂我?” 陆启渊面上不动声色,只在贺维爵话音落下时,几不可察地瞥了他一眼。 “谁让你是那条鱼的‘常客’呢。”永明帝见状,哈哈大笑,“手里攥着什么?拿来给朕瞧瞧。” 贺维爵连忙献上水龙头,讲解其构造,并提到了尚在开发研制中的“打气筒”和“水泵”。 永明帝接过那铜制物件,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目光锐利如鹰。 “为何起名‘水龙头’?”他问道,语气中并无任何不悦,似乎仅仅只是好奇。 贺维爵忙不迭解释:“传说中,有龙口吐出大水而形成雨,此物形似龙首吐水,开关之际,水流自龙口奔涌而出,故暂拟此名。陛下若觉不妥,臣等再另行商议。” 永明帝把玩着水龙头,沉吟片刻道:“龙乃天子象征,寻常器物用此名,未免僭越。不过……”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此物若能普及,惠及百姓,倒也算得上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功绩。朕看这‘水龙头’之名,既形象又便于记忆,且暗含着为苍生引水之意,便不必改了。你方才说还有‘打气筒’和‘水泵’?细细说来,这两样又是做何用处?” 贺维爵心中微动,得陛下首肯,先前悬着的心终于落定,连忙躬身应道:“回陛下,这打气筒与水泵,皆是臣等为解决民生用水与器物充气之难题所制。那打气筒,以黄铜为身,内置活塞与单向阀门,只需将其端口接入皮囊,上下拉动活塞杆,便能将空气压入其中,使原本干瘪之物鼓起,譬如给军中的皮筏充气,以往需多人费力吹鼓,有了它,一人片刻即可完成,省时又省力。” “嗯,不错。”永明帝点头。 “而这水泵……”贺维爵有些后悔没拿样品过来,只能用手比划,“则是用粗细不一的长管组合出来的器具,先用打气筒在其内部制造出‘气压’,使内外水源形成压力差,在压力作用下,外部水源会被吸入当中,当我们拧开阀门时,水就会随着压力喷出,配合输水管道和水龙头,便可将水引至千家万户,其潜力不可限量。” 永明帝听得双目发亮,右手不自觉地按在龙椅扶手上,思索道:“气压?压力差?此等理念闻所未闻,若真能实现引水入户,那京中百姓岂不是再无需日日挑水,偏远之地亦能借管道引山泉溪流?实乃大善!”他顿了顿,颇为兴奋的看向贺维爵,“只是这水泵吸力能达几何?若遇地势高低悬殊,又当如何?黄铜长管的连接处可会漏水?这些细节,你们可有仔细推敲过?” 贺维爵额头微渗冷汗,连忙应道:“陛下明鉴,臣等已反复试验多次。目前制成的小型水泵,在平地可将水输送至三丈外,若地势有丈许落差,仍能勉强引水。至于管道连接处,经三日注水测试,尚未发现渗漏,但时日尚短,暂无法确定长期稳定性。至于黄铜长管的抗压能力,臣等选用了壁厚三分的管材,经工匠反复锻打接口,目前可承受五丈水头压力,寻常民居引水当无大碍。只是若要引高山溪流,还需增加泵体级数,臣已绘制多级泵的图纸,待工匠熟悉工艺后便可试制。” 永明帝闻言,笑道:“如此,即刻将多级泵试制之事提上日程,所需工匠、材料皆可从随意调用。待试制成功,先在京郊玉泉山设一处试点,引山泉水入皇家园林,若成效显著,朕便下旨令户部拨款,在顺天府下辖各县推广。至于管道铺设,可先从京城开始,挑选十条街巷试行引水入户,让百姓亲身感受这活水之便。待试点无虞,再逐步向各州府推行。对了,你方才提及的黄铜管材,需确保供应稳定,可命矿冶司加紧开采铜矿,工部负责监督冶炼质量,万不可因材料短缺延误了工期。” “是。” 贺维爵应声退下,永明帝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陆启渊:“你那‘灯’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上边悬着的似乎不是水晶?莫非是琉璃?” 陆启渊垂眸应道:“回陛下,是玻璃。” 琉璃与玻璃不同,前者需以铅硝为引,经千度烈火淬炼方能成器,虽色艳,透光却不足三成;而后者以石英砂为主料,辅以纯碱、石灰石,入窑后经高温熔融,冷却时控温得当便可形成通体透亮、质地坚韧的玻璃。 永明帝眼力极好,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一个完美的玻璃制品是需要耗费无数工匠心血才能勉强制成的,且稍有不慎便会碎裂。可眼前这盏水灯所用的玻璃,不仅毫无杂质,连边缘都打磨得极为光滑,仿佛浑然天成一般,这等工艺,实在超出了他对寻常匠人技艺的想象。 不用问也知道又是那条小鱼的杰作,永明帝久久无言。 一两件别出心裁的玩意是惊喜,可若事事都超出他人预期,便是惊吓了。 “……尔等觉得,他,可用否?” 不再只询问陆启渊一人的意见,并非是不信任,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过在意唐阙千的存在,皇帝陛下才需要得到更多的支持。 贺维爵哈哈大笑,朗声道:“只要他利国利民,不危害百姓,便是只鱼妖又如何?昔年白娘子开保安堂悬壶济世,人人称赞,如今唐小公子既有此等巧思,若能为朝廷所用,为天下苍生谋福,实乃吾大成朝之幸事!依老臣看,当速速将其招致麾下,委以重任,让他那些奇思妙想都化作强国富民的利器,如此方不负这等惊世之才啊!” 说罢,目光灼灼地看向永明帝,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恳切。 永明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贺爱卿所言甚是,朕亦有此意,只是这唐阙千年岁尚轻,又身份敏感,若骤然委以重任,恐难服众,朕思量着,不妨先让他入工部历练一番,一来可让他熟悉朝堂规矩,知晓民生疾苦,二来也让百官瞧瞧他的真本事,待日后做出实绩,再行提拔也不迟。这样既能护住他这棵好苗子,又能让他在历练中真正成长起来,为我大成朝效力时也更能得心应手,你觉得如何?” 贺尚书巴不得赶快把鱼捞自己手心里,自然不会反对,倒是陆启渊代唐阙千推辞了。 “他不会去的。” 贺大人急了,“指挥使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唐小公子空有一身才学却隐于市井,如今陛下有意栽培,正是他施展抱负的良机,你怎能替他推辞?莫不是怕他入了工部,抢了你锦衣卫的风头?”说着,转向永明帝,拱手道,“陛下,唐阙千之才,老臣亲眼所见,若放任其埋没,实乃我大成朝一大损失。陆指挥使此举,怕是有私心啊!” 永明帝却未动怒,乐呵呵的劝贺尚书别急,先听听陆启渊怎么说。 “他懒,”陆大指挥惜字如金,但看在老大人刚才为唐阙千说好话的份儿上,还是给他解释了一番,“他这人闲散惯了,最不耐烦官场上的繁文缛节,工部那些规矩章程,在他眼里怕是比市井摆摊还无趣。让他日日对着枯燥的卷宗和官员周旋,不出三日,保准要么装病躲回窝里,要么直接寻个由头撂挑子走人。到时候别说历练成长,怕是连陛下的一片苦心都要被他当成驴肝肺,反倒惹得贺大人您生气,何苦来哉?” 贺维爵不信,男儿汉大丈夫,谁人不期望自己学得一身真本事,报于帝王家,来日出人头地,荣耀无双! 陆启渊很遗憾的打碎了他的梦想,“唐阙千初露锋芒之时,本使便安排人教他读书,想他来日脱罪后或能凭才学入仕,考取功名,您猜他怎么说?” 永明帝与贺大人同时露出好奇的目光。 “他说……”陆启渊轻叹一声,“‘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能不用就不用’。” “……” “我劝他听话,识相点,他回怼我‘不听老人言,开心好几年’。” “……” “还有诸如‘我最擅长的事,就是一蹶不振’、‘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他人’之类,贺大人,您若是劝的动他,渊反倒要向您致谢了。” 永明帝听得哭笑不得,指着陆启渊道:“你啊你,被他这般歪理带偏了还帮着说话!罢了罢了,既是这般性子,暂且放过他,强扭的瓜不甜。不过,他那些点子可不能就这么压着,总得有人替他将这些变成现实。朕看这样,你转告他,朕不强求他入仕,但他若再有什么鬼主意,务必及时告知于你,由你代为奏报。朕也不白用他的脑子,往后他在京中所需之物,只要不违律例,你可直接从内库支取,权当是朕……预支给他的辛苦钱了。” “谢陛下。” 说完,将早就准备好的玻璃烧制法呈上,以及建造窑炉时用到的水泥,和烧制玻璃时使用的无烟炭,也一一详列,呈上。 永明帝越看越是心惊,狡猾的小鱼儿,单独列了个账本,所用银钱皆取自当初自己退给他的那三成白酒和石墨笔的利润,这是在间接表明心意——陛下我是为您打工的!我对您忠心耿耿啊陛下!这几座工坊建成后可都得挂在您名下啊陛下!记得罩我啊陛下! “这家伙……”永明帝笑着摇摇头,“那玻璃坊何在?” “算不得工坊,是在臣京郊宅院外的空地上随意搭建的,只造了一座窑试水。”陆启渊道。 永明帝又道:“等会儿朕要去郊外巡营,顺路去你那宅院瞧瞧。你先回去安排,不必声张,朕带几名侍卫轻车简从过去即可。” 陆启渊领命退下,不忘让外边的人把那一箱子玻璃瓶抬进来,永明帝大喜,赏了在场的贺维爵、公孙时、王宏景等人一人一只,其他四位尚书亦有专人送去。 众人捧着这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只觉入手冰凉,瓶身光滑得仿佛孩童的肌肤,对着光一照,连指腹的纹路都清晰映在墙上,惊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失手将这“稀世珍宝”摔碎。 公孙时捧着瓶子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想起方才那盏水灯,试探着往瓶里灌了半瓶茶水,又寻来张油纸蒙住瓶口,对着日头举起——暖黄的光斑透过瓶身落在地上,竟比寻常灯笼还要亮上三分,吓得他连忙将瓶子揣进怀里,仿佛抱着烫手山芋般小心翼翼。 贺维爵离宫时特意拐到库房,见剩下的玻璃瓶堆了半屋子,个个透亮无瑕,忍不住凑上前去闻了闻,只觉一股淡淡的硝石味萦绕鼻尖,心中对那烧玻璃的窑炉更是好奇得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刻跟着陆启渊去京郊一探究竟。 倒是身处后宫的陆皇后淡定多了,听闻永明帝赏赐众臣玻璃瓶的消息时,她正在窗前修剪一盆初绽的芍药。贴身宫女捧着用锦缎裹着的瓶子进来时,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指尖依旧轻巧地掠过花枝。 待宫女将瓶子放在妆台上,她才放下剪刀,拿起瓶子对着光细细端详,“是件好东西,太子那边可有?” “回娘娘,太子殿下一早便收到了陛下赏的三只玻璃瓶,此刻应当正在书房摆弄呢。”宫女轻声道。 陆皇后未再多言,只轻轻叹了口气,直到陆启渊提着唐阙千准备的美妆大礼包前来拜访,她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你这孩子,进宫便进宫,还带这些花哨东西做什么?” 放下手中剪刀,示意宫女奉茶,目光落在那精致的描金漆盒上,打趣道:“莫不是想向叔母讨教画眉的学问,回头给你那条小鱼儿也画上几笔?” 陆启渊耳尖微红,面上却依旧是惯常的清冷神色,他把漆盒放在妆台上轻轻展开,顺便将唐小泥鳅的诉求跟皇后娘娘提了一嘴。 陆皇后掩嘴轻笑,“便是他不提,哀家也正有此意。” 女子爱美不错,那也得优先考虑自身健康和安全不是?市面上的胭脂水粉大多含有金属毒物,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晓了其中的门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娘们还在用那些伤肤害身的东西。 更何况唐阙千做出来的东西确实好,即便不打着什么高大上的噱头,仅当作普通货物搁市面上卖,也不难争到一席之地。 单看水粉细腻的粉质、自然的色泽,就足以让女子们心动了,更何况还有那新奇的口红,便是陆皇后这上了年纪的人都心动,何况是爱漂亮的小娘子们。 “这种小事无需那孩子惦记,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你且告诉他,安心琢磨他的正事去吧,这些女儿家的琐事,有哀家替他周全。” “谢叔母。” 陆启渊没说“谢娘娘”三个字,完全是将她当作自己的长辈来亲近,陆皇后非常喜欢他这个态度,不由感慨道:“你这眉眼,舒展时和阿鹿一个模样。” 其实,陆皇后不仅是他的叔母,也是他的姨母,她同他的母亲是亲姐妹。当年陆皇后嫁入燕王府时,他的母亲还未出阁,姐妹俩感情深厚,书信往来不断,直到十几年前…… 想到此处,陆皇后不禁黯然。 那些泛黄的信笺还被她妥善收在箱底,信纸上的字迹依旧清晰,能从中瞧出昔日姐妹间的亲昵与牵挂,可写信的人却已不再。 陆皇后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取出这些信笺,指尖轻轻拂过上边娟秀的笔画,仿佛还能感受到妹妹当年写信时的温柔气息,只是,每当读到信中提及对小儿子未来的期许时,陆皇后的心就像被细密的针轻轻扎着,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楚。 那些曾经鲜活的过往,如今都已化作回忆里的碎片,散落在时光的长河中,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陆皇后双唇微动,陆启渊知道她在唤他另一个名字,轻轻摇了摇头。 “娘娘,渊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陆皇后闻言,眼中的恍惚散去些许,她望着眼前身形挺拔的青年,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去吧,万事小心。” 陆启渊躬身行礼,转身离去,绯红色的衣袍在廊下的穿堂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陆皇后独自坐在窗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腕子上的珠串,窗外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有路过的读者老师可以给我点个收藏么,证明我不是在单机自嗨qw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他的名字 第17章 他的婚事 第十七章他的婚事 五月末,京郊。 永明帝轻车简从,只带了四名贴身侍卫和大太监王宏景便出了宫。 初夏的风裹挟着麦田的清香,吹得车帘微微晃动,他撩开一角,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埂,眸色深沉。 方才在御书房,工部尚书贺维爵有意无意的暗示自己也想跟来,永明帝没同意,倒不是瞧这位老大人不顺眼,实在是因为陆启渊那座私宅着实不适合被外人参观,就连他自己,若非必要,也不会轻易驾临。 “陛下。” 车驾行至一处岔路口,王宏景低声提醒:“往前再走三里便是陆指挥的宅院了。” 永明帝“嗯”了一声,目光却被路边田埂上几名孩童吸引——他们正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画,看起很是认真。 领头的男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衣衫虽有些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蹲在地上,用树枝一笔一划勾勒着什么,旁边两个女孩则托着腮帮子,时不时小声议论着。永明帝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静。车驾继续前行,车轮碾过泥土路发出轻微的声响,惊起几只在埂边啄食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的麦田。 不多时,前方隐约现出青灰色的院墙,院外空地上果然搭着座半人高的土窑,几个工匠正围着窑炉忙碌,见有车马驶来,并未停下手中活计,倒是守在一旁的“家丁”们面露警惕。 王宏景跳下车,跟众人打了个照面,“家丁”们当即大惊失色,立刻躬身退到一旁。 永明帝推开车门走下来,目光扫过那座看似简陋,实则大有乾坤的窑炉,眉峰轻扬。 “这便是烧制玻璃的窑?” 炉膛内仍有余温,地上散落着几块透明的碎玻璃,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蹲下身,拾起一块碎玻璃掂了掂,入手比寻常琉璃要沉些,质地却更坚硬。 陆启渊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低声道:“回陛下,此窑尚未完全定型,火候控制仍需摸索。” 永明帝“哦”了一声,视线被角落的木架吸引——那上面挂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玻璃器皿,有敞口的碗,有细颈的瓶,甚至还有一面巴掌大的方形玻璃片,边缘虽有些毛糙,却能清晰映出他的面容。 “这是……玻璃镜?!” 永明帝从未见过自己如此清晰的倒影,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开,映在上面的眉眼分毫毕现,连眼角细纹都看得一清二楚,这玻璃镜比铜镜模糊的影像不知清晰了多少倍,仿佛能将人的心魂都照得通透。 “是。”陆启渊拱手道:“玻璃只是寻常玻璃,背后涂了银,待晾干后便能形成这等光亮的镜面。只是银料价高,寻常百姓用不起,臣命人尝试用锡和铝试做,虽成像稍逊,却胜在成本低廉,假以时日,定能改进工艺,惠及百姓。” 永明帝闻言,连夸了三个“好”字,又道:“除此之外,玻璃还有何妙用?你那条小鱼可曾想过?” 陆启渊早有准备,吩咐仆从抬出一扇玻璃窗,“陛下英明。臣和小鱼儿确有更多的打算,只是工艺所限,目前还未解决玻璃大面积成型与平整度问题,这扇窗便是初步尝试的成果。” 永明帝连忙凑近,王宏景跟在身后也探头探脑的瞄了过来。 虽说玻璃中不乏有许多细微的气泡,透光度也不及方才送入宫的玻璃瓶那般通透,但比起用纸糊的窗户,已是天壤之别。 永明帝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坐在冬日的御书房里,一边享受着明媚的阳光,一边批改奏折的惬意场景。 他兴奋的绕着玻璃窗转了好几圈,手指不时轻叩窗棂边框,口中啧啧称奇:“比那最上等的云母片还要清亮!这般好物若能普及开来,简直是我朝百姓之福啊!” 王宏景在一旁连忙附和:“是啊陛下,这窗框与玻璃的衔接虽还有些粗糙,可已然初具雏形,假以时日,待工匠们技艺提高,定能打磨出更严丝合缝的样式。届时无论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还是寻常百姓的茅舍,都能换上这般透亮的窗户。而且老奴瞧着,这玻璃虽薄,却比纸张坚韧不少,寻常风雨怕是难以损坏,用上个三五年应当不成问题,长远来看,反倒比年年换窗纸更划算。” 永明帝点头称是,又将视线转向陆启渊,目光灼灼,“渊儿,此事关乎国计民生,务必加派人手,尽快攻克工艺难关。小鱼儿所需银钱、工匠,朕一概应允!待玻璃能大规模烧制,朕要让这透亮的物件,从皇宫殿宇的琉璃瓦下,到边关驿站的简陋窗棂,再到江南水乡的乌篷船篷,都能见到它的身影!” 陆启渊铿锵有力的回了一个字:“是!” 永明帝对唐阙千的好感成倍数增长,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城内去见那条小泥鳅,只是答应了兵部尚书公孙时今日还要去郊外的神机营巡视,不然说什么也要立刻见他一面。 对了,不知道那小鱼儿对火器可有研究…… “渊儿,他的眼睛何时可恢复?朕觉得,若是你考验的差不多了,便医好他吧。” 陆启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考虑后才道:“林太医与魏院判医术精湛,妙手回春,然,小鱼儿身体底子亏空已久,除后脑之外,脏腑亦有损伤,若骤然施药,恐伤及根本。臣与两位太医商议后,打算先以温补之法调理三月,待他气息渐稳、身体健硕,再行针灸辅以汤药,如此虽耗时久些,却能保他日后再无复发之虞。” 永明帝闻言,并没有强求陆启渊解毒,只沉声道:“既是为他好,便依你所言。” “谢陛下。” 永明帝忽地一笑,“朕和皇后找人算过了,你俩的八字极为相合,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若要成婚,明年三月十三便是极好的日子。届时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正合了新婚燕尔的喜庆气象。你自己的鱼,自己养,养好了,叔叔给你办场盛大的婚礼!” 陆启渊万万没想到,他亲爱的皇帝叔叔会突然把话题转自己身上,脸上瞬间裂开一道缝隙,脖子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陛下……此事……”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连声音都比刚才低了几分,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属下……我……我尚未同他提起……” 话未说完,已被永明帝打断,这位看起来十分亲和的帝王语气中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戏谑,“怎么?还怕他拒绝不成?” 陆启渊喉结滚动了一下,平日里在北镇抚司镇定自若、在朝堂上从容不迫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婚事安排时的无措与羞赧,他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王宏景在一旁瞧着陛下逗弄自家侄子,憋笑憋得肩膀直颤,连忙低下头去假装整理袖口。 永明帝见陆启渊这副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心情愈发畅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揶揄:“朕的好侄儿,连北镇抚司的阎王都能当得,怎的遇上儿女情长之事就这般不自在?那小鱼儿虽看着跳脱,却是个通透聪慧的,你若真心待他,他岂会不知?依朕看,你与其在此脸红心跳,不如回去后和他说个明白,再挑个良辰吉日,备好聘礼,风风光光前去下聘才是正理。” 说罢,也不等陆启渊回应,转身朝窑炉旁的工匠们走去,留下陆启渊一个人站在原地,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北镇抚司,诏狱。 阴暗的地牢里不见一丝光亮,潮湿的石壁上渗着水珠,汇成细流沿着墙角蜿蜒而下,在地面积起一滩滩散发着霉味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息,偶尔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以及囚犯压抑的咳嗽或低低的啜泣,更添几分阴森可怖。 角落里,几只硕大的老鼠正窸窸窣窣地啃食着什么,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便立刻警觉地窜进黑暗深处,消失不见。 帝琦昀次子,前任景王帝哲源颤颤巍巍的行走在冰冷潮湿的甬道内。 他并未被刑具加身,但身上那件曾象征着尊荣的锦袍已变得污秽不堪,多处撕裂的口子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每走一步都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不住地打着颤,单薄的身影在摇曳的火把光线下更显佝偻,曾经那双总是盛满傲慢与不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与惊恐。 “殿下,这边请。” 狱卒面无表情地推开通往深处的铁门,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地牢中回荡。 帝哲源被踉跄着推了进去,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在心上。 牢房内比甬道更加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一个狭小的铁窗,透进几缕微弱的天光,勉强能看清里面的陈设——一把破旧的木椅,一张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硬板床,以及……一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的锦衣卫。 “是你——”帝哲源惊叫出声,“我见过你,在……” 那男子出手速度极快,在帝哲源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便已如闪电般欺近身侧,捂住了他的嘴,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直直落在他身上,没有惊讶,亦无波澜,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帝哲源双腿一软,竟直直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片刻后,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 你是父皇派来的!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 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他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双手不自觉抓紧了对方的衣袖,眼眸中闪烁出希冀的光芒。 他急切地想要从对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示意,都能让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看到一丝生机。 可惜,那人并未如他所愿般的点头或开口,只是缓缓松开了捂着他嘴的那只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将其中液体强硬的灌入他口中。 你、你…… 帝哲源指着对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那人确定他完全吞下毒液后,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轻启,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陛下若真是派我来救你,此刻你该在寝殿里喝着参汤,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说话。” 帝哲源瞳孔骤缩,脸上原先的狂喜早已被恐惧取代。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为……为什么……”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锦衣卫,那双曾经充满欣喜的眼睛里此时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不解——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要杀他?他是帝家血脉,是曾经的景王,是父皇最忠诚的拥护者,是他最大的助力之一啊…… 身体的力气正飞速流逝,冰冷的感觉从四肢百骸蔓延至心脏,帝哲源蜷缩在地上,手指徒劳地抓挠着地面,指甲缝里渗出血迹,却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 那名锦衣卫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他的生气完全消散,直到他的身体彻底不再动弹,才缓缓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地牢的铁门再次关上,将这阴暗角落里的死亡与秘密一同锁在了身后,只有潮湿的石壁上,水珠仍在无声地滴落,仿佛在为又一个消逝的生命奏响哀歌。 陆启渊下午回到北镇抚司时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消息:原本被赐鸩酒,该饮酒而亡的帝哲源被人先一步以其他毒物谋杀,负责监刑的锦衣卫千户已被紧急收押问审。此事因为牵扯皇室,所以做的隐秘,并未在北镇抚司内掀起轩然大波,但帝哲源终究是皇室宗亲,且是奉旨赴死,如今却在他的眼皮底下遭人毒手,这无疑是对他,对永明帝的公然挑衅。 陆启渊脸色阴沉如水,对下属道:此事背后绝不简单,能在重重守卫的地牢中悄无声息地换毒杀帝哲源,动手之人不仅心思缜密,必然在北镇抚司内部亦拥有极高的权限或人脉。 他当即下令封锁诏狱所有出入口,严禁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靠近帝哲源所在牢房,同时调阅近三日地牢内外的守卫轮岗记录及出入人员名单,逐人排查有无异常举动。 接替陶咏,跟在他身后随时待命的小兵刘缨超见他神色凝重,不敢多言,只默默随他快步走向刑讯司。 刑讯司内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皮革与汗水的混合气味,千户被铁链缚在刑架上,面色惨白,见到陆启渊进来,连忙挣扎道:“指挥使明鉴!属下绝无半点疏忽!今日轮岗时一切如常,中午送鸩酒前我还亲自验过刑房,绝不可能有人潜入!” 陆启渊并未理会他的辩解,动动手指,便有人将满是倒刺、沾了盐水的皮鞭挥舞起来。 “昨夜亥时到子时,你在何处?” 陆启渊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情绪。 正在受刑的千户眼眸微闪,“属下……属下在值房整理文书,中途去茅厕时遇到过巡逻的百户张猛,他可以作证!” 陆启渊挥了挥手,示意属下将张猛带上来。 张猛身材魁梧,腰悬长刀,见到刑架上的千户,脸色巨变,当即供述道:“指挥使,昨夜亥时三刻,属下确在西边茅厕外遇到过这位大人,当时他神色匆忙,说是尿急,并未多谈。” “神色匆忙?”陆启渊重复了一遍,指尖轻叩桌面,“尿急之人,会绕到西角茅厕而非更近的北角茅厕?” 千户脸色骤变,冷汗瞬间浸湿了背脊,“指挥使!属下、属下只是……” “只是忽然不急了?想绕个远路?”陆启渊冷笑,对身旁人道:“西角茅厕,查!” 刘缨超领命而去,张猛退下,不多久,其他人也被分别安排任务,陆陆续续的离开刑房,只剩下依旧在奋力挥动皮鞭的狱卒。 陆启渊背着双手缓步上前,走到被抽的皮开肉绽的千户面前,双唇微启,无声道出二字: “辛苦。” 第18章 他的梦境 第十八章他的梦境 诏狱里发生的事并不被外人知晓,转眼已是六月,陆启渊肉眼可见的忙碌起来,尽管每日依旧归家,但唐阙千总有一种对方是为了哄他入睡才专程赶回来的错觉,因为自己偶尔半夜翻身的时候,会感到身侧位置空荡荡的,继而惊醒。 唐小泥鳅有些感动,他何德何能,竟让锦衣卫指挥使陪吃陪喝陪玩还陪睡;同时又有些无力,不知道自己借尸还魂的这具身体以前到底遭了多大罪,没人护着,居然连安稳睡一觉都成了奢望。 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影随形,已成为一种本能,即便如今身处相对安全的环境,也无法完全放松下来。 他茫然地睁着双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搂过一旁的糖糖,有些贪恋地将脸颊贴在对方柔软的皮毛上。 糖糖似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乖巧地任他搂着,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第二天一大早,陶咏推开门准备给某条小鱼灌汤药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唐阙千已经起身了,只是似乎没睡饱,人有些呆呆的,眼下带着乌青。 “你梦游去了?” 唐阙千闻言慢吞吞地转过头,眼神还有些涣散,过了片刻才哑着嗓子回答:“算是吧。” 说着,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些许生理性的泪水,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陶咏将药碗放在桌上,走上前仔细打量他,“做噩梦了?” 唐阙千沉着脸没说话,算是默认。 陶咏叹了口气,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感微凉,没有发热的迹象,“先把药喝了吧。” 唐阙千点点头,接过药碗,皱着眉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陶咏见状,立刻把蜜饯递给他:“压压味。” 唐阙千将蜜饯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稍微缓解了药的苦涩,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许,“我好像梦到以前的事了。” “以前?”陶咏道:“你是说?” “嗯,大概是‘失忆’之前的东西,”唐阙千想,八成是原主残留的记忆,“‘我’似乎……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面前有个人……他……很亮……” “很亮?” “对,屋子很黑,或者是……‘我’眼睛发黑,看不清其他物件,但他很亮,十分明亮……光照在他身上……”唐阙千忽然一拍手掌,惊呼道:“是反光,布料的反光,非常亮,非常刺眼。” 大成朝对各个阶层的着装要求十分严格,不同品级的官员、士农工商乃至普通百姓,其服饰的颜色、纹样、面料都有明确规定,不得僭越。 像这种能在昏暗环境下产生强烈反光的布料,绝非寻常人家所能使用,多半是特制的,只有地位极高的权贵才能穿戴,而且上面可能还绣着特定的纹饰,只是原主没能看清具体模样。 陶咏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门道,沉吟道:“这种料子,怕是普通贡品都难以企及。大成律例里对亲王、郡王的朝服面料均有明文记载,是用上好的云锦织就,其上纹样虽以金丝银线交织,但也未必能在漆黑的屋内亮得那般扎眼,除非……” 他话锋一顿,有些探究地看向唐阙千,“除非是宫里特制的‘明霞缎’,那料子是将南海进贡的夜明珠研磨成粉,掺入丝线中织成,不仅在暗处能散发出淡淡的荧光,若是遇上光源,反光更是晃得人睁不开眼。可这明霞缎,自太祖年间起就只供陛下、皇后和太子使用……” 什么人,能穿着这样的料子出现在那隐秘的黑屋里?答案呼之欲出。 唐阙千也惊出一身冷汗,“‘我’那便宜爹帮他做事,他出现在‘我’家倒也不奇怪,但是……他来见‘我’做什么?” 陶咏急切道:“你还梦见了什么?记得些什么?随便说。” 唐阙千迟疑的摇了摇头,“记不大清了……” 他试图往深里去想去回忆,但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打断了他的思考,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大脑里钻刺,让他痛苦的蜷缩起身子。 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中衣。唐阙千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可那尖锐的痛感并没有减退,反而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搅动他的脑浆,使那些原本就模糊的画面彻底变成了碎片。 “鱼儿!阿千!” 唐阙千栽向一旁,已然失去意识,陶咏扶住他的同时,大声喊人,亲兵甲乙二话不说直奔偏院,将府医胡大夫扛了过来。 只是,当胡大夫提着药箱赶到时,唐阙千已经醒了,他没事人一样伸了个懒腰,仿佛刚从梦中苏醒,“早上了?该喝药了?” 陶咏:“……你才喝完,忘了?” 唐阙千眨眨眼:“啊?” 抿了抿嘴,口腔里苦涩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他很是疑惑的问陶咏,“什么时候喝的?我刚才梦游了?” 陶咏挥手,示意胡大夫和亲兵都暂且退下,自己小声在唐阙千耳旁道:“可还记得你昨晚梦到了什么?” 唐阙千揉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莫名道:“问这个做什么?” 陶咏不答,反复追问,唐阙千才认真的想了一下,“忘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他不敢说陆启渊不在身边睡不着,只说半夜被糖糖的尾巴扫在鼻子上,痒醒了,便抱着糖糖撸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再睁眼,就是现在。 “说起来,陆大人呢?大半夜的还加班啊?” “……”陶咏观他脸色,并无异样,才垂眸低声道:“马上六月十七了,确实忙了些。” “六月十七?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他不记得这一天有什么重要节日或者节气,或许是哪位皇亲国戚的生辰? 陶咏无语,“十年前,陛下就是在这天登基的,说你没常识,还真脑袋空空。” “喂~”唐阙千抗议,“别欺负病患好嘛?我是真失忆,不是装出来的~” 他只是随口说了句玩笑话,陶咏却没像往常那般同他斗嘴,唐阙千歪头,“陶哥?” “没事,在想过几天给你准备什么衣服呢。”陶咏看他这副全然不记得方才发生过什么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依然用很是轻松的口吻说道:“你这家伙,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穿什么无所谓,到了外边,啧啧,只能穿粗布麻衣咯~” 穿就穿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唐阙千没往心里去,但是“到外边”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带他出门,参与庆典? 唐小泥鳅眼睛顿时亮了,身上那点迷糊劲儿散了大半。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陶咏道:“指挥使要跟在陛下身边,没空照顾你,但咱府上护卫人手还算充裕,能陪你去街上转转。不过话说在前头,你可得乖乖听话,要是敢给我捅出什么篓子,回来有你好受的。” 说着,抬手作势要敲唐阙千的脑袋,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拍上了对方的后背肩胛,“到时候,宫门外的长街上会挤满来看热闹的百姓,沿街的铺子也会挂起红灯笼,说不定还有舞龙舞狮的队伍从街那头一直闹到宫门口呢,你看不见,听听热闹也是好的,这阵子养伤憋坏了吧,正好趁这机会出去透透气,不过可得乖乖跟紧哥哥我,要是敢乱跑,仔细你的皮。” “是!”唐阙千重重点头,“遵命!” “好了,快去洗漱,今日有你爱吃的酱肉包、八珍鸭和鱼米粥,等用完早膳,我仔细和你说。” 陶咏轻轻挥手,示意胡大夫和亲兵退下,又恢复了往日与他相处时的那副吊儿郎当样儿,唐阙千并不知晓刚才发生的一切,餐桌上,扔兴致勃勃的追问庆典事宜。 北镇抚司,诏狱。 潮湿的霉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幽深的通道里弥漫,陆启渊站在一间牢房外,透过栅栏的缝隙,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疯癫的身影上。 前户部侍郎唐傲身穿一身囚服,头发散乱,脸上布满了污秽与干涸的血迹,早已没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他时而呆坐,时而砸墙,时而又对着牢房外的陆启渊跪拜,浑浊的眼睛里不见丝毫光亮。 “陛下,不可啊,陛下,那是您的亲叔叔啊,陛下……” 沙哑的嗓子犹如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开口都带着撕裂般的嗬嗬声。 “削藩要慎重啊,湘王他没有反心啊,陛下,请听微臣一言……” “宝钞?湘王私印宝钞?” “谨儿……你……” “陛下,微臣……微臣来做这个账……” 面对他的呼喊,陆启渊无动于衷,他静静看着笼内人发疯,如同在审视一件无用的器具。 那人哭声凄厉,在空旷的诏狱中回荡,“小五……我的小五啊……你命苦啊……” 感念他们父子情深,程少彬特意将唐傲调至孟二虎对面的牢房,面对被欺凌的幼子,这位老大人却连一句完整的呵斥都拼凑不出。 唐淮澈趴在冰冷的地上,额头磕出了青紫的肿块,他已哭不出声,只能用含着泪的眼睛望向父亲,那目光里的恐惧与绝望,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老父亲的心。 “大人。” 有校尉和狱卒走至身后,“他该喝药了。” 陆启渊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路。 那狱卒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刺鼻的药味,牢内的人看到那碗东西,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恐惧,“不……不要……我不喝……我不能喝!” 狱卒却毫不迟疑,打开牢门,快步走到那人面前,捏住他的下巴,将碗里的东西强行灌了下去。 那人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但无济于事,不一会儿,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甘,嘴角溢出黑红色的涎水,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不过片刻,那剧烈的抽搐便骤然停止,身体软软地瘫在地上,唯有那双圆睁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牢房顶端。 “这可是续命的好药,唐傲,便宜你了!” 身边校尉呵斥道:“有本事你就继续装疯卖傻!你傻一天,这药就得喝一天,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唐傲没有回应,呆呆傻傻的,只是仰天躺着,嘴里念念有词,旁人凑近了细听,也只捕捉到些零碎模糊的音节,像是孩童般胡乱咿呀。他的眼神空洞洞的,仿佛失去了焦点,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无论是校尉的呵斥,还是狱卒离去的脚步声,都未能让他有丝毫反应,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另一个无人能懂的世界里。 直到陆启渊抬脚,背过身去的那一刻,他才又疯了一般嘶吼道:“老四是个怪物!他是个怪物!” 陆启渊止步。 “唐阙千他不是我儿子!他是怪物!怪物!杀了他!杀了他!!!” 陆启渊并未回头,反倒把视线转向孟二虎和他怀里半死不活的唐淮澈身上。 孟二虎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陆大人~” 陆启渊面无表情,“功夫不错。” “你是指我没把这小子搞死?还是怪我把那老头逼的太过?”孟二虎摸摸下巴,“孟某不才,求大人指教。” “他没疯。” “哦?那陆大人就是在夸我这□□的手艺了?唉,可惜了,早知道要被你们锦衣卫擒住,我就该先收个徒弟。” “……” “嘿嘿,您别黑着脸,我是个粗人,喜欢开玩笑,上不得台面,您老别在意。”孟二虎拍了拍怀里人,说道:“他爹嘴硬,这小子嘴软啊,我听了个事,也不知真假,您自己琢磨琢磨,要是用得上,我回头对他温柔点。” 说完,抛出一个本子,陆启渊随意翻开,差点又给他砸回来。 “后边,后边,您往后边翻,前边是我无聊时候乱画的……诶,这石墨笔还真好用,听说做这笔的人就是收拾那花幺蛾子采花贼的人?老子佩服他,改天您给引荐引荐?” 陆启渊懒得理他,收了手抄本,大步离去。 孟二虎提供的线索,是唐淮澈被折腾狠了以后,半梦半醒间无意吐出的。 话说当年,建汶帝想要削藩,却不知该从哪位藩王下手。那时的燕王、晋王、宁王等人手握重兵,雄踞边塞,他不敢与之硬碰硬。齐王、秦王都是暴脾气,他不敢惹。选来选去,除了手中无兵权和特别年幼,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几位小叔叔外,只有二叔帝柏最适合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一来,和其他喜欢抢占民田、欺男霸女、沉迷炼丹、胡乱加税的藩王们不同,他脾气最好,最温和,为人正直,口碑良好,对朝廷,尤其是对建汶帝的旨意向来恭顺,没什么野心。 二来,他握有实权,封地在荆州,距京城(南京)不远,好控制,便是真把他惹急了,朝廷军队也能在对短的时间内赶到荆州,将他拿下。 正是看重了这两点,建汶帝才将矛头对准了帝柏,觉得即便动了他,也不会引发太大的动荡,还能借此向其他藩王传递削藩的决心,既能达到震慑的目的,又不会给自己带来太大的麻烦。 但谋反的帽子不是那么好扣的,总要寻个由头先撬开一个口子。 唐傲就是那时参与进来的,因为湘王帝柏几乎是个完美之人,他没有任何把柄落在建汶帝手里,甚至因为他善待百姓,励精图治,封地里连个骂他的人都没有。 所以,建汶帝命唐傲做了本假账,找人诬告他私印宝钞、贩卖官职,妄图以此坐实湘王帝柏的谋逆罪名。 唐傲本就擅长钻营算计,接到密令后,立刻召集心腹伪造了大量看似确凿的证据,包括模仿湘王笔迹的所谓“密信”和虚构的交易账簿。这些假证层层包装,由建汶帝的心腹大臣在朝堂上“适时”抛出,一时间朝野震动,不明真相的官员纷纷附议,要求严惩湘王以正国法。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个看似好说话,没什么气性的人,却也是个不肯轻易低头的硬骨头。在朝廷军队包围了他的王府时,他没有如建汶帝预想的那般慌乱认罪,反而身着朝服端坐府中,携家人**而亡。 “吾封地之内,百姓富足,夜不闭户,何来私印宝钞之需?吾府中官吏皆是考核擢升,何来贩卖官职之实?陛下仅凭几张伪造的信笺便定吾谋逆之罪,吾不服!” “吾愿以血肉之躯自证清白,任凭烈火焚身亦无怨无悔!” 烈焰之中,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冲天火光不仅焚毁了王府的亭台楼阁,更在朝野上下撕开了一道难以愈合的口子。 那些曾附议严惩湘王的官员面色煞白,悄然垂下了头,而建汶帝听闻消息时,手中的玉杯砰然落地,碎裂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谁也没料到,这场精心策划的构陷,最终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湘王以死明志的举动,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那些构陷者的脸上。 后来,诸王对建汶帝帝琦昀的忌惮愈发深重,纷纷开始暗中积蓄力量以自保。 而唐傲则在那一次事件后,彻底隐藏起自己,他本就官位不高,又刻意深居简出,绝少在朝堂上抛头露面,连家中门客也遣散了大半。若非必要,几乎足不出户,每日只在书房中读书作画,对外界的纷扰一概不闻不问,仿佛要将自己彻底从众人的视线中抹去一般。 若不是永明帝攻入京城,杀了一批建汶旧臣,实在没人用了,还显不出这个人来。 而唐淮澈提供的情报则是,他曾在父亲书房的暗格内翻出过一样东西,似乎是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那卷轴的边角绣着精致的龙纹,却不是当朝的样式,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他刚想展开,就听见门外传来父亲的脚步声,吓得他慌忙将东西塞回暗格,翻窗而逃。 几天之后,他折返回去,却发现铜锁已换,那卷轴便成了心中挥之不去的疑团。 样式不同的卷轴?圣旨?莫非是…… 太祖皇帝的遗诏?! 第19章 他的脾气 第十九章他的脾气 所谓遗诏,是指先帝临终前留下的关于皇位继承或重大国事的正式文书,通常以特定材质和纹样彰显其权威性。 太祖皇帝作为开国君主,若真留下未按常规流程公布的遗诏,背后必然牵扯着足以撼动国本的隐秘。 唐傲身为建汶旧臣,私藏这样一卷疑似太祖遗诏的卷轴,其中关联让人不寒而栗。 他究竟是在建汶覆灭前就已得到此物,还是在那之后替人保管?里边究竟写了什么? 想来应与削藩无关,不然建汶帝早就名正言顺的收拾各位藩王了,哪还用指望“建汶三杰”出主意。 传位诏书?也不对,那东西虽然下落不明,但多半在他自己手里,总不至于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一个不算特别亲近的臣子家中。 等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 为何会坚定的认为那是太祖留下的东西,而不是建汶朝时期的某道密旨? 唐淮澈只说上边的花纹不是本朝样式……永明帝登基已经十年,总不至于那唐家幺儿是在五岁之前翻亲爹书房,见到这么一样东西,还惦记了十年之久吧? 他说的“本朝”一定是指“永明朝”,而在这之前的两朝都可以算作“前朝”。 可陆启渊就是有种强烈的冲动,这并非莽撞,而是直觉带给他的第一直觉反应。 唐淮澈当年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锦衣卫将唐府上上下下翻了十几遍,不说头顶瓦片,便是后院地砖都被搬开青石仔细探查过,若真有这么个东西,怎能藏得住? 除非……那卷轴早已不在唐府。 唐淮澈的行为使唐傲觉得东西留在自己身边已不再安全,所以转移了? 陆启渊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窗外葱葱郁色。 孟二虎的手抄本还在案头摊着,后半部分的记录断断续续,除了卷轴,暂时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倒是唐傲那一声声“老四是个怪物”的嘶吼,像根针似的扎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口中的“老四”,自然是指唐阙千。 一个自幼被圈养在后院的少年,怎会成了“怪物”? 陆启渊想起小鱼儿平日里跳脱的言行,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新奇点子,还有他面对困境时异于常人的镇定……确实与众不同。 但说“怪”可以,直接将他比作妖怪,是不是过了? “大人,宫里来人了。”刘缨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启渊颔首,“知道了。” 陛下召见,定是为了庆典之事,他不敢怠慢,匆匆起身便要往宫门而去,不料,半路就被穿着私服的永明帝拦住了去路。 “渊儿,走,去你府上转转。” 陆启渊:“……” 这哪里是简单的转转,分明是抽出空闲了,专程要去见那条小泥鳅。 “我不是你的宿敌,遗憾是你的宿命——” 刚跨进大门,还没走入后院,就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咳,天籁之音。 唐阙千身体不好,平日说起话来多少有些虚,跟只猫儿似的,此时忽然听到如此清亮高亢的嗓音穿透院墙,倒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陆启渊微楞,永明帝也是脚步一顿,跟在后边的王宏景和洪斌同是一脸诧异。 “呵,口气不小,挺狂啊,这是你请的戏班子?”永明帝挑眉,对陆启渊道。 陆启渊连忙拱手,“回陛下,是……阿千在唱歌。” 阿千?那条小鱼? 侧耳细听,调子古怪又抓耳,词句更是闻所未闻,偏偏唱得极有气势,尾音拖得又长又飘,惊得廊下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 “他嗓门这般大?” 陆启渊也有些意外,回想往日唐阙千轻声细语的模样,与此刻这穿透力十足的歌声判若两人,只得如实道:“臣也未曾想过他有这般气力,许是……心情正好。” 永明帝来了兴致,摆手道:“走,瞧瞧去。” 一行人绕过影壁,便见后院临时搭建的小戏台上,唐阙千正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搁嘴边,晃着脑袋唱得起劲。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 几步路的功夫,已经换了一首唱词,他的小身板随着节奏来回摆动,倒有几分旁若无人的自在。 陶咏捂着耳朵在台下哀嚎,“祖宗,别唱了,咱让戏班子的人排练了唱给您听好不好?” 唐阙千置若罔闻,主打一个你说你的,我唱我的,旁边抱着乐器的艺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抚掌大笑,还有人忙不迭的做着记录。 永明帝在廊下站定,目光落在唐阙千手中的“扩声筒”上,问陆启渊:“这物件是何名堂?” 陆启渊哪里见过这般古怪东西,只得躬身道:“臣也不知,许是小泥鳅今日刚做出来的新鲜玩意儿。” 话音未落,唐阙千忽然抬高一个音调,口中唱词愈发激昂:“习武之人切记,仁者无敌!是谁在练太极,风生水起——” 他在上边唱着嗨,旁人也跟着嗨,都没发现院子里多了几个人,直到一曲终了,陶咏准备唤人端些奶茶过来,眼角余光才瞥见那几位的身影,顿时僵住半边身子,直接跪了下去。 “陛……” 永明帝连忙挥手示意,无需参拜,但还是晚了一步。 原本喧闹的院子瞬间鸦雀无声,台上的艺人,台下的亲兵,哗啦啦跪了一片,连大气都不敢出,唯独睁着眼睛却是个瞎子的唐阙千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没声了?”他茫然开口,片刻后反应过来,“陆大人回来了?” 陆启渊无奈,训道:“胡闹。” “陆大人!” 唐阙千一脸欣喜,张开双手就向前扑,毫不意外,在自己摔个嘴啃泥之前,掉进了熟悉的怀抱中。 “看!我做的‘喇叭’怎么样?你是不是在院子外边就听见我的声音了?是不是很亮?传的很远?”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用铁皮圈起来的古怪玩意儿,对着陆启渊晃了晃,小鱼儿脸上满是开心的神色,浑然不觉周遭凝滞的气氛,“我本想先试用一下,晚上再拿给你看,正好你回来了……诶,你怎么现在回来了?翘班?没用早膳,饿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年轻人,要注意饮食健康啊——” 手脚都缠在对方身上,像只猴子,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像个操心自家晚辈的老爷子,两人这熟稔模样一看就是相处惯了,丝毫没有生分之意。 陆启渊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先下来,像什么样子。” 唐阙千却不依,反而把脑袋往他颈窝里又蹭了蹭,故意道:“我不。” 陆启渊:“……” 周围人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下一刻就变成院子里的石头。 永明帝摸着下巴,表情微妙。 大太监王宏景弯下腰,肩头十分可疑地抖动。 洪斌轻咳几声,笑道:“几日不见,唐小公子与陆大人的情谊愈发深厚了,这般亲密无间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娘子在给相公撒娇呢。” 唐阙千这才意识到有外人,脸“腾”地一下红了,瞬间从小鱼儿变成了小虾米。 “你才小娘子!你全家小娘子!” 唐阙千一边“啊啊啊”哀嚎着“我不活了”,一边将陆启渊缠得更紧,然后趴在人家身上装死。 洪斌乐不可支,“小公子……”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别和我说话。”唐阙千把脸侧到另一边,耳朵跟脖子完全红透了。 “在下就想问问……” 唐阙千将手里的东西抛给他,“此物名曰‘喇叭’,扩音用的,我本想让陆大人献给陛下,说不定过几天用得上。” 确实用得上,试想,陛下站在广场高台上讲话,百官与百姓离得远了,声音哪里传得真切?有了这“喇叭”,陛下的声音就能清清楚楚地送到每个人耳中,再不必担心后面的人听不分明,既显威仪,又能让旨意传得周全,当真是好物啊。 永明帝接过细看,同时暗示洪斌继续问话。 洪斌便道:“方才你唱的那几句,调子新奇,词句也格外有趣,不知是从何处学来?可否再唱一遍让老夫听听?” 唐阙千听了他的话,原本埋在陆启渊身上装死的小脑袋立刻抬起,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刚才的窘迫瞬间被抛至九霄云外,“你也觉得好听?知音啊!陶哥那不识货的非说我在狗叫!” 鱼儿饲主在场,洪斌总不好说:我徒弟评价的没错。 他呵呵一笑,十分违心的夸赞几句,可惜,唐阙千却不唱了,非是他不愿,实在是嗨皮了一上午,没力气了,刚才那股子劲儿不攒两天恢复不过来。 “洪伯想听,让戏班子唱就行,他们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所学皆为吾之真传。” 都跟着你学歪了是吧?洪斌好笑的摇摇头。 唐阙千从陆启渊身上滑下来,颇有些关心的询问:“你们是不是找我有事?” 陆启渊看向永明帝,见对方还是没有表明自己存在的意思,便道:“无甚要事,只是今日审讯唐淮澈时,他说自己曾在唐傲书房中见过一份密函,你可有印象?” 唐阙千自然是摇头,有关原身的点点滴滴,他了解的恐怕还没锦衣卫案头卷宗里记载的多。 跪着还没起身的陶咏倒是有话想说,但那只限于跟陆大人独处的时候。 洪斌只说家主和夫人爱极了他上次的回礼,此次前来是为了前几日锦衣卫抬进宫的那间木屋和一箱子玻璃瓶。 “不知小公子可愿割爱,将那木屋的建造图纸与玻璃的制作配方转赠定国公府?家主说了,愿以十倍市价相酬,另附赠城南一处带温泉的别院。” 他语气诚恳,并没有因为自己年纪大,就摆出长辈的架子来施压,反而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唐阙千却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并表示实物连同图纸都已由他家陆大人呈上,自己没有私藏,并且因为眼盲,他无法实际参与进去,没有第一手的资料。 “我只提供了一个框架,一个思路而已,如这喇叭一般,我只是命人造出一个大致的模样,具体内里要用什么音膜材料,共鸣腔体的弧度需怎么计算,都得由工匠们反复试验、调整才能确定最终的成品。” 他面色平淡,没有半分说谎或推脱的迹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您与其来找我,不如回去先算算用料成本,人工成本,风险成本。若是由您定国公府来主导此事,定国公能为陛下、为朝廷带来什么好处和便利?等您把详细的计划书列出来,呈给陛下,相信陛下看到您定国公府的诚意,定会给您一个机会。” 计划书? 唐小鱼儿劈里啪啦说了一堆,有些名词没听过,但不妨碍自己理解这条小鱼的意思,原以为他看在陆启渊的面子上,多少会松口说点什么,谁知,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末了还自来熟的拍拍自己的手臂,小声道:“加油。” 洪斌看看他,看看陆启渊,又看看永明帝,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阙千不知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万千,只觉得人既然来了,空手而归不太好,便回头喊陶咏的名字,想让他去准备些小礼物让洪斌带走。 陶咏跪在地上应答,唐小鱼儿蹙眉,感觉声音传来的位置好像有些不对,下意识低头。 永明帝连忙摆手,让陶小旗从地上站起来回话。 “怎么了?” “没事,就感觉……你方才是不是跪着?”唐阙千问道。 陶咏支支吾吾的没有回答,唐小鱼儿怒了,扭头就对洪斌道:“洪伯,陶哥虽然是你徒弟,你也不能当着我面欺负他吧?” “啊?我……” “我陶哥做什么错事了,您让他一直跪着?” “没……” “我还当您是个和善慈爱的长辈,没想到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一来就摆架子,是觉得我们这些晚辈好欺负不成?” 唐小鱼儿脸上满是愤愤不平,清澈的眼眸瞪得溜圆,像只被惹毛了的小兽,浑身都带着刺。 “不是……” “原先还想着跟您吃顿午饭增加情谊,现在看来,我们这小庙容不得您这尊大佛,您还是回您的定国公府用膳吧,慢走不送。” 这……这就开始逐客了? 换了其他小鬼敢这么说话,洪斌高低得给对方后脑勺来一巴掌,问问他,这到底是陆府还是唐府,他有什么资格跟陆启渊的客人这么说话,可偏偏唐阙千不吃他这一套。 这小鬼,深知他家陆大人的底线在哪里,完全可以推脱说自己在闹着玩,若真和他动了气,才落了下乘。 洪斌哭笑不得,正想解释,却听永明帝终于开口了,打趣道:“哦?本公倒想问问,你这小庙,是如何容不下咱这尊大佛的啊?” “我不是你的宿敌,遗憾是你的宿命——”剑网3《狂》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周杰伦《双截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他的脾气 第20章 他的胆量 第二十章他的胆量 唐阙千闻声一愣,方才振振有词的气势瞬间蔫了下去,这声音的主人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 那是久居高位者本能散发出的威严与压迫,即使相隔数步之遥,也依然让他心头一紧,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锋芒,小心应对。 “这位……是?”他试探着发问,手不自觉抓紧了陆启渊的衣袖,“国公爷?” 永明帝微笑:“怕了?” 唐阙千轻轻点头,继而站好,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大成朝的礼节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受影视剧影响,原以为平民见了官员都要跪拜,后来陆启渊教他的时候才知晓,大多时候,自己是不用下跪的,除非在公堂或是特定场合,他只需微微躬身即可,反倒是官员之间,职位相差三个品阶及以上者,见面需行跪礼。 “见过定国公,定国公安好。” 永明帝乐呵呵受了他的礼,上前一步,问道:“伤好的怎样了?” 唐阙千脑袋被敲以后剪了头发,至今也没留起来,依然短短的,连个小辫子都扎不住,刚又在陆启渊身上蹭了半天,此时有些炸毛,他不好意思的按了按,回道:“时而犯晕,变天的时候会疼,但不妨事,已经习惯了。” 永明帝伸手,亲自查验他的伤势,唐阙千有些意外,却没避让。 伤口早已结痂,但头皮上的疤痕清晰可见,摸起来有些粗糙,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长出头发来。 “听渊儿说,你不愿喝止疼药?” 唐阙千有问必答,“喝过几次,但喝了以后脑袋晕乎乎的,迟钝的厉害,还想吐,便不怎么喝了,反正忍一忍就过去了,而且我还年轻,不想对药物上瘾。” 是个有主见的,宁可疼着也不愿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永明帝挑了挑眉,内心对他的评价又升高几分。 “你刚才说,让咱列个什么‘计划书’?” “嗯。”正经起来的唐阙千没了方才的嬉皮笑脸,脊背挺得笔直,看起来很有世家弟子的风范,不难想象,如果当初唐傲好好培养他,也是一枚温润如玉的小公子。 “小人不才,想着国公爷既有心开这玻璃坊,不如先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写出来,毕竟口说一时爽,动手火葬场……咳,动手时候难免有所遗漏。您把要做的事情一桩桩列清楚,比如选址考虑何处,人手从哪里来,是招熟练工匠还是自己培养,怎么采买原料,怎么试烧样品,甚至往后烧出的玻璃器具要怎么卖、如何卖,卖到哪里去,都写在纸上,一条条捋顺了,心里才有底。就像搭房子,先把梁柱立稳了,往后添砖加瓦才有个目标章程不是。” “再说了,写下来可反复揣摩、反复修改,随时补充,总好过脑子一热就动手,瞎忙活,浪费银钱是小,耽误正事是大。有了计划书,进可按图索骥推进各项事宜,退可据理力争应对各方质疑,这是您深思熟虑的最好证明;也是您一心为民、为朝廷办事的有力凭证。便是到了陛下面前,您也可从容应对,成为最优秀的竞争者之一。” 嗯,不错,听起来挺靠谱的。 这小鱼说话直白,逻辑清晰,一番话把开玻璃坊的门道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与朝中那些冗长繁琐的奏对不同,全是干货,没有废话,便是个普通百姓听了,想必也不难理解,心里跟着亮堂起来。 有见识,不怯场,难怪渊儿喜欢他。就连贺维爵那老东西都连着好几天,明里暗里拐着弯儿的跟他要人。 “朕……真不错,那便这么办吧,王管事,”永明帝叫人,“都记下了?” 王宏景连忙上前,“都记下了。” 通常,永明帝习惯直接喊他名字,现下临时换了称呼,他也接得住话,笑道:“小公子才思敏捷,令人钦佩,老奴已全部记下,说起来,还要多谢小公子发明的‘石墨笔’,这笔轻巧,方便好用,比起毛笔来省事多了,方才记小公子说的话,多亏了它才没错失半分,字里行间都透着利落,老奴瞧着,往后这文书差事,怕是少不了它呢。” 一通马屁拍得小鱼儿心情舒畅,他一开心,便忍不住想炫耀自己手里的各种小玩意儿。 “石墨粉易脱落,我这几天又琢磨出了钢笔,国公爷可愿一观?” 永明帝自然乐意,便随他们去了后院,那里专门给唐小鱼儿置办了一间小书房。 不过说是书房,其实叫小工坊更合适,打一进院门就看见各种各样的工具摆放在角落里,墙边堆着几捆不同粗细的铜管,桌案上散落着好些打磨到一半的零件,旁边还搁着一个装满了各种颜色翎羽的竹筐和不知道准备用来做什么的铁架子。 “大多时候我负责想,工匠们负责动手,陶哥是监工,陆大人有空的话也会过来瞅几眼。”唐阙千说道。 永明帝走进来之前,陆府的管事已命工匠们停下手中活计,避去别院,若陛下想要问话,陶咏能答的便答,答不上来再喊人不迟。 “嗯……”永明帝好奇的四处打量,目光扫过桌案上那些奇形怪状的零件时,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他伸手拿起一个打磨得极为光滑的齿轮,入手冰凉,齿距均匀,仔细瞧了瞧,又轻轻放下,转而看向院中深井,饶有兴致地发问:“那上边架着的是什么?陶罐儿、玻璃罐儿、铜罐儿,存水用的?” 唐阙千一听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回道:“那是我做的汲水器和淋浴器。陶哥!” 陶咏立刻化身解说员,给三位外来者做讲解。 “陶罐和玻璃罐是一个用处,用来洗手的,铜罐立的比人高,洗头洗澡十分方便。”他指着玻璃罐道:“小鱼儿说为方便我们观察,前日才特意烧了这么一个透明罐子。” 这玻璃罐一共三个口,顶上一个,据说是加水用的,平时盖着,还要密封住,不能漏气。 底部接了个小水龙头,不用问也知道是干吗的,倒是另一边的入水口让永明帝有些意外,只见一根长管直通深井,这边水龙头源源不断的放水,那边便源源不断的吸水……怎么抽上来的? “今天运气不错,成功了?”唐阙千听了听声音,笑道:“国公爷您看个乐子就行,这东西其实经常不出水,大概和井里的水位高低有关,我想问问贺大人来着,他这几日忙,没空过来,就先放着了。” 陶咏又试了试那高一点的铜罐,没有水流下来,不过也不影响他的讲解,“国公爷、师父,你们看这边,这个罐子外接一根软管,是吸热水用的,回头放桶热水在这边,两根管子分别吸冷热水上去,混到一起,再从这个莲蓬一样的蓬头洒下来,洗头时候特别爽,不用弯腰,跟淋雨似的,所以我们叫它‘淋浴器’。” 永明帝眼睛发亮,虽然泡澡很舒服,但大雨底下淋一场也相当痛快啊,尤其是酷热的夏日军营,营里的儿郎们都喜欢这么冲一冲。 他凑近三个罐仔细端详,问道:“这些管子是如何做到自动吸水的?若是长一些,是否可以装在屋内?” “理论上可行,但我还没试过,”唐阙千道:“至于如何出水,这个是和……空气有关……” 先前有贺维爵解释过气压的概念,永明帝对“虹吸”两个字的接受度很高,就是他与别人都有个相同的问题:你小子怎么知道这些的? 对此,唐阙千表示很无奈:不知道啊,我失忆啦,或许得高人指点过吧,要不您问问您侄子,他是干锦衣卫的,找人是他的专长,把我那(不存在的)师父找出来? 陆启渊揉他脑壳:谁教的了你这小泥鳅? 唐阙千摊手:那就没办法啦,问我也没用,您就当我是山里的小妖怪,入世来混吃混喝等死的吧。 永明帝一巴掌拍……捏住他的后颈:等什么死?给老子滚去吃香喝辣生小小泥鳅去! “我?生小小泥鳅?给谁生?”唐阙千指着自己的鼻尖,“国公爷,在下虽然文弱,但确实是个公的,生不了。” “你这么聪明,说不准哪天整个灵丹妙药出来吃下去,不就能生了。”永明帝理所当然道。 “……”唐阙千:您这奇怪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给渊儿生,生两个,不,三个,他对女人没兴趣,和你倒亲近,我听说你们睡一张床上?”永明帝。 “……我和糖糖也睡一张床。”唐阙千。 “那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糖糖是猫,是宠物,你是人。” “人形跟宠呗,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猫饿了渴了只会喵喵叫,用爪子蹭你的裤腿撒娇讨食,你呢?” “我饿了渴了也会装可怜,撒娇卖萌,求陆大人赏口饭吃啊。您别乱点鸳鸯谱,我这小心脏受不了。” 永明帝眯起眼,意味深长的说了两个字:“晚了。” 唐阙千:“?” 说罢,挥了挥手,转移话题,“去看看你说的钢笔。” 唐阙千刚想追问,被陆启渊打断了,“跟你闹着玩呢。” 是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唐小鱼儿很快就顾不得这玩笑话了,永明帝进了他的书房,直接化身为误入粮仓的大老鼠,看什么都顺眼、都想要。 这就是钢笔?不错,蘸水写字挺方便,墨汁稀释后,也能用的更长久。 那玻璃棒有何用?温度计?你不让别人用汞,自己却耍着玩? 咦,这叆叇为何是黑色的?墨镜?护眼?朕……真好,太阳底下呆久了,确实扎眼。 嗯?给边军设计的?哦,渊儿跟你讲过冬日的北方冰原啊?可惜了,你这小身板肯定扛不住风雪,没机会去玩喽~ 诶?这又是啥?手摇风扇?嗯嗯,凉快、凉快,前边要是再摆盆冰就好了……嘿嘿,贤侄啊,咱用此玉坠儿同你换可好? 永明帝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恨不得连屋子带人都给打包带走了,尤其是唐阙千递给他一支可伸缩的长筒之后,更是直接飞上了院外高台。 “鱼儿,你不说那东西要呈给兵部侍郎看,让他抱着咱家大人的腿喊爸爸?”陶咏悄悄问:“怎么现在就拿出来了?” 唐阙千摸了摸手腕上的蜜蜡珠子,反问:“那真是‘定国公’?” “……”陶咏嘴巴张成“O”型,大的能塞下鸡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阙千笑而不答,双手往身后一背,迎风站立,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实则在内心吐槽:你们哗啦啦跪了一地,当我是聋子?那阵仗,除了陛下亲临,谁还能有这待遇? 皇后不出宫,太子不敢私交大臣,别说国公爷了,就是亲王也不够格吧? 又不是后边那三水青的朝代,人人为奴,动不动就跪,从这一点上来说,唐阙千对大成(明)朝的好感增加不少,毕竟他所处的时代已经不流行跪拜了,人人平等。 陶咏难受的抓耳挠腮,求了好半天,唐小泥鳅才松口,“我不是一开始就问了,陆大人没回我啊,没回就是否定的意思嘛~” 这也行?“那你是故意撵我师父的?” 唐阙千回了甜甜的两个字:“嗯呐~” 不撵人,那位还不知道要光明正大的看多久呢。 “嘶——”陶咏倒吸口凉气,“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唐小鱼儿忽然又道:“骗你的。” “啊?” “我不知道那是陛下,‘望远镜’尚有缺陷,我只想让定国公试用一下,帮我参谋参谋,倒是你方才那么一问,我才意识到不对劲。”唐阙千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陶咏抽抽嘴角,不吭声了,怕再问下去大不敬的罪名得扣自己头上。 陆启渊摸摸某只鱼脑袋,“胡闹。” 唐阙千微微一笑,继而打了个哈欠。 “累了?” “嗯。”上午又唱又跳的嗨皮了大半天,本就没精神了,要不是永明帝突然大驾光临,唐泥鳅早钻回被窝补眠去了。 “歇会儿。”陆启渊牵着他的手坐到软榻上,唐阙千没客气,抱过软枕,靠在陆大指挥身上闭目养神。 话说永明帝举着望远镜来回张望,视线扫过院墙楼阁,扫过百年老槐的枝桠分叉,最后落在一名洒扫庭院的小厮身上。 那小厮肩上挂着一条长毛巾,毛巾上歪歪扭扭绣了一个“磊”字,想来是他的名字。 永明帝又将视线对准陆府外的街道,此时恰有一队巡逻的士兵经过,他们身着软甲,腰佩长刀,步伐整齐划一,正沿着道路缓缓前行。 永明帝没作声,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王宏景。 只一眼,王宏景便惊得差点把东西摔了,连声道:“陛下!这……这……” 永明帝动动手指,示意换人,洪斌连忙接过,举起望远镜向前望去,片刻后,也是惊叫不绝。 这小小镜筒竟能将数百步之外的景象拉至眼前,不光那队士兵甲胄上的磨痕清晰可见,就连腰间悬挂的腰牌上刻了什么字都能辨识的七七八八,更不用说街边摊贩叫卖时扬起的手势,说话时张口闭口的嘴型,仿佛自己就站在街景之中,身临其境。 洪斌忍不住揉揉眼睛,又将镜筒凑到眼前反复确认,难掩欣喜道:“陛下,若是能将此物批量制造,装备军中,那咱们探查敌情时,岂不是……” 以前派出去的探子,得潜伏到敌营附近才能窥得些许动静,还时常有去无回,有了这望远镜,只需在高处隐蔽观察,敌军的粮草运输、兵力调动,甚至是将领巡视营寨的路线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这简直是能决定战局走向的利器啊!陛下!”王宏景亦兴奋道。 他也是跟在永明帝身边上过战场的人,虽是个太监,少了下边零件,但说起话来并非尖声细语,大多时候,他看着比一般爷们还爷们,此刻攥进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显然是被这望远镜的威力激得心头火热。 “你们都冷静一下,像什么样儿?”永明帝到底是当皇帝的人,比他们沉得住气,“小鱼儿没献上此物,说明还有瑕疵,咱先下去问问,这‘千里眼’是如何造出来的,还有没有法子再改进些,等他说完再做计较。” 王宏景和洪斌齐齐称“是”,随永明帝一起从高台上跳了下去。 小鱼儿窝在陆启渊怀里,乖巧的不像话,听到他们的声音抬起头来。 “你躺着,你别动!”永明帝急忙道。 看见他略有苍白的脸色,三人才想起,这小家伙还是个病患。 “没事,歇一会儿就好。”唐阙千站起身的时候打了个趔趄,被陆启渊扶住了。 “别硬撑了,”永明帝语气温和,“去歇着吧。” 唐阙千摇摇头,“身体累,脑子不累,躺着也睡不着……” “他不喜静,”陆启渊替他把话说完,“耳边没点声音,他害怕。” 既如此,众人也不勉强,只是声音都不由压低放缓了些。 “那你坐着,继续趴渊儿身上也行,都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这次,唐阙千乖乖应下了。 第21章 亲情? 第二十一章亲情? 重新靠回陆启渊肩头,唐阙千略有些得意的问道:“如何?可喜欢我这望远镜?” 永明帝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带着几分难得的真诚:“何止是喜欢,简直是爱不释手!贤侄啊,你这望远镜是怎么琢磨出来的?镜片如何打磨?厚度如何确定?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完善的地方?既然拿出来让叔叔试玩,是不是希望叔叔给你提意见?” 不到半日功夫,唐小泥鳅在永明帝心里已经和陆启渊一个地位了,贤侄来贤侄去的,恨不得现在就押着他二人拜堂成亲,或者自己效仿先帝,把这小鱼儿收了当义子——总之不能便宜外人,贺维爵那老东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嗯,陶哥,把那些没组装起来的镜片拿给国公爷。”唐阙千道。 陶咏是他的贴身保……哥,许多东西自己不能实操就借他的手来完成,收纳整理自然也就归了对方。 “国公爷请看,这匣子里的玻璃片和水晶片便是制作望远镜的核心材料。不同材质的镜片打磨时对弧度和厚度都有讲究,且需一个凸透镜加一个凹透镜组合起来才行。”唐阙千说道:“凸透镜负责将远处景物的光线汇聚,凹透镜则对这些光线进行发散矫正,两者间的距离根据……呃,根据工匠摸索出的经验调整,才让成像落在人眼睛上。你们方才试看时视野偶有模糊,便是透镜间距微调不到位所致,所以我将筒身做成可旋转伸缩型。另外,镜筒的材质也得考究,木筒虽轻便但易受湿度影响变形,铜管更为耐用却分量沉些,后续还得琢磨如何在便携与稳定性间找到平衡。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他嘴巴有点干,陆启渊适时将一杯水送至他唇边,唐阙千喝了几口,润了润喉咙,才继续说道:“望远镜还有个需要解决的难题是没有统一的标准。镜片完全由工匠凭经验打磨,凸透镜好说,从宋朝起就有不少制作叆叇的手艺人,工艺流传至今,凹透镜的制作便难了些,市面上能打磨凹透镜的工匠寥寥无几,且各家手法不一,磨出的镜片弧度、透光率差异极大,这就导致每支望远镜的清晰度和视野范围都参差不齐。即便同一批材料,不同工匠做出的成品性能也天差地别,后续若要批量制作供军中使用,没有标准尺寸和工艺规范,根本无法保证装备的一致性。” 这种问题让工部去操心就行,关你这条小鱼什么事?只要“千里眼”献上去了便是大功一件,不说光宗耀祖,至少能给陛下一个绝佳的理由,免去你的死罪,真是该聪明的时候犯糊涂。 “有人粗制滥造、浑水摸鱼怎么办?”唐阙千嘟囔道:“毕竟是要上战场的东西,用着用着用坏了,或者成像模糊、视野狭窄,颜色偏差、畸变……那岂不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再者说,没有统一的检验标准,如何辨别优劣?到时候良莠不齐的望远镜混杂在一起,前线将士用着不顺手,不仅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说不定还会延误战机,这责任谁担得起?既然东西做出来了,总要考虑周全。” 他越说越急,眉头拧成个疙瘩,全然没注意到永明帝等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 “行了行了,知道了,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负责,还要那些当官的做什么?”披着定国公马甲的帝王用三分责备七分心疼的语气批评他,“你呢,做好你该做的,做不到的就报上去,让其他人去考虑怎么解决问题,朕……真是的,难道你以为工部那些人是吃干饭的?与其把精力浪费在这些细枝末节的章程上,不如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等精神头养足了,再去盯着他们把这些规矩落实到位也不迟!” 唐阙千乖巧点头,“受教了。” 他还病着,永明帝也不好一直训他,自己在屋子里又转了好几圈才恋恋不舍的告辞,没留下用膳。 陆启渊将人打横抱起,小声道:“吃过再睡,还是睡醒再吃?” 唐阙千搂着他脖子磨蹭,“你回来了,当然是陪你吃饭,我没那么累,就是怕说多错多,装装样子。” “胆真肥。” “还不是您惯出来的。” “胡闹。” 唐阙千耸耸肩,“我就说我是‘糖糖’嘛,人形宠物一个,您才懒得跟我计较,陛下也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要是个‘人’,你们都得防着我。” “……”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出了院子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后边跟着的陶咏眼观鼻、鼻观心,似是什么都没听到般,不置一词。 直到午膳过后,唐阙千抱着糖糖睡着了,他才把早上那段“小鱼儿梦游”做噩梦的事告诉陆启渊。 “醒来就忘了?” “不似伪装,”陶咏道:“他出了一身冷汗,头痛欲裂。” 没人可以在瞬间伪造自己的身体状况,尤其唐阙千不会武功,让他紊乱自己的心脉都做不到。 “我知道了。” 陆启渊在诏狱里见过这种情形,审讯犯人时,如果刑罚过重,或是给予对方的打击太大,那人就会在晕过去又醒来之后出现短暂的失忆症状。 因为若是不忘掉,那些过于沉重或痛苦的记忆便会将人击溃,轻则心智失常,重则性命不保。 这或许是大脑在极度危险时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过于尖锐的痛苦与恐惧隔绝在外,好让躯体能够继续维持基本的运转。 唐阙千清晨那场“梦游”,想来是触及了某种他潜意识里无法面对的东西,才会让大脑做出如此决绝的反应。 只是唐小鱼儿这些时日一直待在府中,并未经历任何酷刑,也无甚重大变故,怎会突然出现如此剧烈的应激反应? 陆启渊双手交叠,支在下巴上,陷入沉思,片刻后,挥退陶咏,走向床榻。 唐阙千睡得并不安稳,直到他脱了鞋子和外衫,躺在他身侧,将他拥入怀中后,唐阙千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呼吸变得匀长。 永明帝从陆府出来后,并未立即回宫,而是转道去了定国公府。 国公府的人正要布置午膳,听闻陛下来了,连忙撤下原有的家常菜肴,换上精致的山珍海味。 定国公匆忙带着长子迎到正门前,躬身行礼,将永明帝的座驾迎了进来。 “不知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永明帝虚扶一把,目光扫过他的头顶,朗声笑道:“朕随意过来看看,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说罢便径直往里走,定国公不敢怠慢,连忙侧身引路,长子紧随其后。 穿过雕梁画栋的前院,绕过栽满奇石的花圃,永明帝的脚步在定国公后院的书房前停了下来。 院中,石桌上尚有未下完的半局棋,黑白子散落一地,满是狼藉,旁边青瓷茶杯似有余温,并未完全凉透。 永明帝仿佛没看到一般,只道:“有事同你说,说完再用膳。” 定国公心中一凛,连忙示意长子在外边候着,自己则推开书房的雕花木门,请永明帝一行人入内。 屋内陈设古朴,案上堆叠着几本兵书。 永明帝随手拿起一本摊开的《孙子兵法》,笑道:“阿寿依然如此勤学,想当年在太学时,你桌案上就常放着这些兵书,连夫子都称赞你颇有古时名将之风。” 书页边角微微卷起,空白处有石墨笔批注的小字,字迹遒劲有力,细看竟是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句的独到见解,不仅引了前朝战例佐证,还标注了几处地形对战术的影响,想来是兵书主人多年领兵经验的沉淀。 永明帝目光微暗,定国公连忙道:“书是大哥的,臣昨日才借来……” “没事,你想看便看,大舅子的兵法确实值得反复研读,朕当年没少在他手底下吃亏,让昌儿有空也学学,别总想着贪玩,朕以后有的是用得着他的地方,”说罢,将书放回案上,“朕此次前来,是问你一句,可对开玻璃坊感兴趣?” “啊?这……” 定国公一时愣住,继而狂喜,“感兴趣!非常感兴趣!大大的感兴趣!姐夫您的意思是……” 永明帝白了他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定国公陆增寿兴奋的搓搓双手,又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脸,才稍稍冷静下来,“您想怎么安排?寿一定全力配合!” “简单,”永明帝一把揽过小舅子的肩膀,在他耳旁道:“你好好写几份‘计划书’就成。” 计划书?什么东西? 王宏景上前为他解惑,“国公爷,这‘计划书’啊,就是……” 几人在书房里叨叨絮絮说了大半个时辰,早已过了用午膳的时候,但国公府上下没人敢有半句怨言,直到永明帝吃饱喝足,带着王宏景和洪斌告辞,定国公陆增寿才如梦初醒般掐了自己一把。 “我滴个娘哟喂~老子要发了啊……” “瞧你那点出息!”早前藏起来的魏国公、他和陆皇后的亲大哥——陆允恭现身,指着他的鼻子数落道:“方才在屏风后听着你们君臣二人嘀嘀咕咕,就知道你这小子要被甜头勾了魂。你当这差事轻松?那“计划书”里的门道多着呢,从工坊选址、物料采办到人手调配,哪一样不得你亲自盯着?回头若办砸了,看你的亲亲好姐夫怎么扒你的皮!” 定国公却不在意,咧着嘴大笑,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他拍着胸脯道:“大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弟弟虽不如你,但这府里难道还缺了能管事儿的人不成?再说了,有姐夫在背后撑腰,我还怕什么?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要是真成了,我也给你分点好处呗!” 说着,陆增寿神秘兮兮地凑近陆允恭,压低声音道:“你是没瞧见王公公手里那本子上都写了什么,可真是……啧啧,简直是神仙想出来的主意!只要照着做,想不发财都难!” 陆允恭还要再说些什么,陆增寿没给他机会,将一支奇怪的笔塞进他手里,“这是姐夫让我转交给你的,叫什么‘钢笔’,他说石墨笔写下的东西,时间久了就淡了,一不小心就擦掉了。不如试试这钢笔,写出来的字又黑又亮,还不会晕开,比毛笔方便多了。” “……” “大哥,”陆增寿劝道:“旧物虽好,但总有落幕的一天,我们总是要向前看的,与其怀念过去,固守旧规,不如试试接受这新鲜事物,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保儿做打算啊,姐姐跟我再与他亲近也代替不了你,护不了他一辈子啊。” “四弟……” 陆增寿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差点忘了,你还没吃饭呢吧?哎哟哟,饿坏了吧?管家!刘管家!快去厨房问问还有什么吃的没有?别把我大哥饿坏了!” 边说,定国公边风也似的跑走了,留下魏国公握着那支沉甸甸的钢笔怔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第22章 礼物? 第二十二章礼物? 初夏的风带着市井的喧嚣,穿过街边破旧的木门,落在院子里的水洼上,掀起一片细碎的涟漪。 今日下了场雨,虽大,但去的很快,没多久便停了,院角的石榴树叶子被洗得发亮,水珠顺着叶尖儿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周氏从接驳的马车跳下时,还觉得自己在做梦,直到那驾车的车夫粗声粗气跟她确认明早的行程,她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拢了拢微乱的发髻,有些拘谨的小声道:“官、官爷……明日还是寅时三刻,我在路口等您。” 那男子“嗯”了声,用石墨笔在随身的本子上划了个勾,顺便纠正她的称呼,“在下已无官身,不必叫我‘官爷’,随他们叫我唤我一声‘莫大哥’便是。” “是,莫大哥。” 鞭子扬起,马车很快从周氏的眼眸中消失,她停顿片刻,才走向身旁狭窄的巷口。 巷子两侧院墙爬满了青苔和藤萝,墙头上探出的新绿随着风轻轻摇晃。 换做一年半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如今这番光景,那时,她有个好听的艺名,是京城最大酒楼——福旺楼里中最美的舞娘,每日里描金画翠,衣袂生香,往来迎送皆是达官显贵,捧得她如珠如宝。尤其是那位时常来捧场的李侍郎家的公子,更是出手阔绰,曾笑着许诺要为她赎身,娶她做第八房姨太。 那时的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般风光下去,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两名打闹的书生碰翻了小厮手中端着的热汤,那热汤不偏不倚泼在她半边脸上,毁了她倾国的容颜,也毁了她所有的依靠。 李公子的承诺成了泡影,往日那些围着她转的恩客也作鸟兽散,酒楼将她赶出来,身上仅有的几件首饰亦变卖干净,栖身的小院因无力缴纳租金而被收回,她还得了风寒。 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潭,周氏尝尽了世间冷暖,若非曾经相识的旧人路过,出手将她救下,她恐怕早已毙命在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此刻行走在巷子里,只觉得脸上那道狰狞的疤又在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她曾经的风光与如今的落魄是何等鲜明的对比。 “若云,你回来了?”有人急急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那些人竟真的在天黑前将你送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周氏笑着摇摇头,“小芹姐,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走,咱们回家再说。” 秦小芹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不方便在外边讲,连忙拉着她往回跑,等进了屋,反手掩上门,才转过身仔细打量她,忙不迭的追问:“若云,你快跟姐姐说,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你也真是,找什么活计不好,找到乱葬岗上去了?我这一天都坐立难安,生怕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和痴儿可怎么活……” “嗨呀,姐姐别瞎操心了,你不知道我今儿一天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周氏眉眼弯弯,将手里的小包裹塞给她,“快打开看看,里边有白馒头,是我专门给你们带回来的。” 白馒头? 秦小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上,表情很是忐忑,“你哪来的钱买白馒头?乱葬岗那边的活计……我听你说工钱高,可是……” 语气里的不安显而易见,周氏摇摇头,示意她坐下,待她冷静些了,才娓娓道来:“姐姐你不说我也知道,为了给我治病,你手里那点积蓄早就掏空了,若不是你将你娘留下的银簪子也偷偷当了,只怕我们现在连个遮风挡雨、住的地方都没有。” 她有心帮忙,想做点什么补贴家用,但除了跳舞,几乎没能拿得出手的真本事,去外头寻活更是两眼一抹黑,还险些被骗,要不是她机敏,只怕早就不知被拐去哪里,生死难料了。 “我身无长物,连女红都做不好,每日耗在这里,吃你的,喝你的,实在良心难安……” “说什么傻话?”秦小芹打断她,“要不是当年你拦着我,我早抱着痴儿投河了。” 周氏也想到了那日的光景,感慨万分,“天无绝人之路,我帮了你,你救了我,咱俩扯平了。” 还不等秦小芹说什么,她又接着道:“前些时日,我在城门口看见招女工的告示,说是西郊乱葬岗那边缺人手,要缝制小物件,管午饭还给五十文工钱。许多人嫌晦气,扭头就走,我却想着这活虽看着吓人,但好歹能挣些实在银钱,便咬咬牙报了名,我想着,若是你……也觉得晦气,我就不回来了,只托人给你送钱便是……” “你这傻妹子,姐姐怎么会嫌弃你,你可是我们母子俩的救命恩人……”秦小芹急道。 周氏又安抚的拍了拍她,才笑着把话说完,“谁料去了才发现,那地方呀,离乱葬岗远着呢,管事的宋娘子说,她这工坊的建设初衷就是为了给走投无路的人留一口饭吃。用那种法子招人,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谁会来?” 这样啊……秦小芹稍感心安,“这馒头是宋娘子给的?” “工坊发的,”周氏笑道:“早上刚去了就给一碗甜粥,一个煮鸡蛋,一张饼。我本就吃得少,饼子剩下大半。谁知到了中午又发了这么大一个馒头和半碗烧茄子、半碗豆芽菜。宋娘子说,过几天,还能让我们沾沾肉沫星子呢。” 包裹打开,雪白雪白的馒头出现在眼前,秦小芹忍不住捏了捏,只觉它暄软得像团棉花。 “好白啊……”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某人脸上瞬时泛起一片薄红。 周氏在旁看到她这副模样,眼角都笑出了鱼尾纹,“快去热热,跟痴儿分着吃,不用给我留,我回来之前刚吃过粟米粥和芝麻饼,真是一口都吃不下啦~” 秦小芹点点头,起身去烧热水,她们这样的人家本是能省则省,轻易不开火的,可是今天看妹妹高兴,又有这么大一只白馒头当晚饭,自己也就破了例,还从篮子里翻出一些腌咸菜,等会儿就着吃。 边生火,两人边继续聊那工坊的事。 “真的只是让你们缝补小物件?没有做别的?”秦小芹好奇道:“那岂不是有手就行?”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周氏将痴儿从里屋抱出来,用小树枝逗他玩,“缝一种叫‘口罩’的东西,脸上戴的,和面巾差不多,更贴口鼻。” 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这么长的布叠了五六层,旁边再缝两根绳子挂耳朵上,看起啦很简单,但是有规定,不然一人独自完成,而是分了五六排的队伍,一人缝一层,谁缝不好,别人一眼就看到了,得返工重做。” “互相监工?那里管的很严?” 周氏摇头,“只要东西做好了,就不管我们,想说点闲话唠唠嗑什么的都可以,但是谁做的多、做的好,明日可以多拿两个鸡蛋;连着三日名列前茅,奖励鸡腿;连续半月表现优异,就给整只鸡。” “整只鸡?”秦小芹手里的勺子差点惊掉,“这么大方?” “是啊,”周氏下意识舔舔嘴角,“我都好久没吃鸡了,可惜手慢,比不过那些会做活的,有个大娘,眼睛都半瞎了,可人家是老手,摸着不用看都比我缝得快,针脚又细又密,还规整,今天离开的时候,宋娘子直接给她包了一大碗生馄饨,让她拿回家去。” 秦小芹吞吞口水,心里有些泛酸。 她平日里除了给那些穷书生烧火做饭,就是做些简单的针线活,所得银钱不过刚够维持生计,哪有多余的铜板买馄饨和鸡腿?若自己去了工坊……是不是也能给痴儿日日挣几个鸡蛋回来? 只是不知还招不招人,毕竟这样的好事,怕是要被抢破头了。 她越想心里越痒,忍不住追问:“工坊还缺人吗?你看我这手艺……虽说比不上会绣花的婆子,但针脚也还算齐整,缝东西也不慢。” 周氏见她动心,想了想说道:“应是招满了,但姐姐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哦?” “我听说……”毕竟是说人闲话,周氏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宋娘子因为连生了三个丫头,寒冬腊月里被以前的夫家赶出来,走投无路的时候,硬是靠着给死人补衣裳才活下来,有几年过得比我们还苦,后来前夫家的小儿子发达了,惦念她的好,才托关系找人给她开了这间工坊。你们同病相怜,想来她会同情姐姐的遭遇,让你也留下的。” 秦小芹双眸微动,原来,竟也是个苦命人。 她的手紧了紧,先前对工坊的疑虑一扫而空,只觉得若真能入了工坊,哪怕只是做些粗活,也比在家中坐困愁城强百倍。 “姐姐,要是你也能被收去做工,就不用担心痴儿了,我和你说,那工坊啊,居然要在院子隔壁专门划块地,建一间‘托儿所’呢!” “拖儿所是什么?拖家带口的过去当长工?” 周氏抱着痴儿,笑得愈发开怀,“不是那个意思,宋娘子说,她招的绣娘里好多都是孤儿寡母,自己来做活,把孩子放别人那里也不放心,不如把孩子们集中到一块儿,匀几个细心人看着,教他们认认字、唱唱儿歌,等傍晚下了工,一起吃完饭再送回来。” “咚。”秦小芹手里的勺子掉进锅里,她茫然不觉,“孩子去,也给饭吃?不用自带?” “十二岁以下,只要证明是自家的,都可以过去,不过有定量,大人做活也要更仔细些,被发现偷懒、敷衍,不但要撵人,还得赔钱。”周氏笑道:“要我说啊,就是每日扣点工钱算在那‘托儿所’上也是值的,孩子近在眼前,比什么都重要不是?” “嗯!”秦小芹点头。 先前还愁痴儿没人照顾,自己去做工,万一他发生意外怎么办?没想到工坊竟还有这样的安排,果然也是当母亲的,知道女人们最需要的帮助是什么。 她望着周氏怀里咯咯笑的痴儿,又看了看锅里那只雪白的馒头,鼻尖忽然一酸,眼眶跟着红了:“这宋娘子……真是个好人啊……” 周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里带着一丝憧憬:“可不是好人嘛!等明日我去求求宋娘子,看能不能让姐姐也去试试,若是咱们俩都能在工坊做工,往后的日子指定能好起来。” “嗯!” 同一时间,陆府。 “托儿所?” 陆启渊一边松护腕上的绑带,一边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你不光要招绣娘,还要管她们的孩子?这法子倒是新奇,不过,你打算如何安排人手,又要教孩子们些什么?总不能让他们在工坊里哭闹喧哗,扰了大人做事。” 这条小鱼真是越来越让他捉摸不透了。 “还有,那些孩子的用度都要算在工坊开销里?” “不过是些寻常吃食,犯得着这般大惊小怪?”唐阙千抓着他带回来的糖葫芦正舔的开心,含糊不清地应道:“你手下那些弟兄除了当护院和车夫之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我兼个职,客串一把夫子?” “让他们,去给普通小孩当教书先生?”陆启渊哭笑不得,“你也不怕他们往孩子面前一站,都给你吓哭了?再说了,那些人个个都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汉子,哪懂什么教书育人的道理?你这想法,简直是胡闹。” 唐小鱼儿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将嘴里的核吐掉,“没事,哭啊哭啊的,也就习惯了,你选的人,最低也是校尉级别的,见多识广,会功夫,我想让他们教孩子认字的同时讲讲外头的见闻,顺便再锻炼一下身体,不比关在屋里死读书强?再说了,我又不指望他们去考科举,能认识几个字,会算简单的算数,以后别被人坑就行了,对了,陶哥,我那课程表呢?快拿给陆大人。” 陆启渊接过陶咏代笔的表格翻看,发现唐阙千并没有特意交代让女孩子学女红或者男孩子学木工之类的事项,而是统一划作“手工”、“生活”类的兴趣课,想学什么就自己报名学什么。 “男孩女孩一起教?” 这个年代讲究男女五岁便要分桌吃饭,更别提同处一间学堂读书了,这要是传出去,怕是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二娘肯定会安排好的,不过八成女孩多,男孩少,你可得帮我叮嘱着点,叫他们别动歪心思,只传业授课即可。” “这是自然。”陆启渊道。 “更何况,这些孩子大多是穷苦出身,性子野,寻常先生怕是镇不住,换了他们去,正好能磨练磨练孩子们的心性,也让那些糙汉子学学怎么跟小孩子打交道,省得一天到晚板着脸,跟谁都欠了他们几百两银子似的。”唐小泥鳅晃晃手里的竹签,“你不也说了,希望他们能卸职后重新融入普通百姓的生活里?” 陆启渊揉揉鱼脑袋,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 “跑圈、用膳、早读、认字、算术……你这安排的倒是紧凑。” 从早到晚,上下午各两个时辰,每半个时辰换一种科目,中午休息。 孩子们要在这里依次学习各种基础知识和生活技能,比如剪纸、编竹篮、缝衣服、绣花、木工、喂猪、养鸡养鸭等等,既让他们学到真本事,又能活动筋骨、锻炼动手能力,比起寻常私塾里单一的读书写字,确实要丰富有趣得多。 “不止有课程安排,还有考试!” 考试?不是说不指望他们科举么? “你想考什么?诗词歌赋还是织布绣花?” 唐小泥鳅挑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咱们这儿的考试可不比国子监,不考那些之乎者也的酸文,考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算学课上教田亩丈量,得能拿着尺子去地里量出个一二三;木工课学的榫卯结构,得亲手做出个像样的小凳子;就连喂猪养鸡,也得说出个肥瘦判断的门道、产蛋多少的诀窍。考得好的,月底有肉吃,还能领块新布料做衣裳,考得差的,就得罚去清扫猪圈,什么时候把活儿练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补考。”他顿了顿又道:“就算是读书认字我也有专门的考题。” 说完,把六百年后的考卷精华一一讲给陆启渊听,什么填空、判断、单选、多选、简答、概括,还有最后的大作文,“给一个主题,写篇不少于八百字的文章,题材不限、诗歌除外!” 陆启渊听了,只觉得幸好自己不是唐阙千的学生,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这条小泥鳅怎么折腾呢。 “陆大人,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再加点什么?我想先安排月考、季考、年考,等以后孩子多了,按年龄划分,每三年再来一次升级考试,学习好的可以提前毕业,安排工作,包吃包住。” 唐阙千滔滔不绝说个没完,陆启渊忍不住悄悄问照顾他的陶咏,“鱼儿受什么刺激了?” 陶咏摊手,表示不知道,只说他准备开“托儿所”之后就一直念叨着,又要考这个又要考那个,“您回来之前嘴里还不停在说什么‘学分’、‘考勤’、‘打卡’之类的,听着瘆人,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陆大人。”唐泥鳅叫人。 “怎么了?”陆启渊回到他身边。 “孩子们成长还要一段时间,不知我这一套考试的办法适不适合他们,要不先在您北镇抚司练练?”唐阙千道:“我听陶哥说,你们每个月也是有校考的,是吧?陶哥?” 陶咏此时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叫你嘴欠! “呵呵,我们比拼武艺就成,你那什么填空判断的就算了吧,兄弟们都当锦衣卫了,谁还不认字……” “那可以考逻辑分析嘛!”唐阙千兴奋道:“还有《大成朝律法》、《问刑条例》和太祖皇帝编写颁布的《御制大诰》,都有不错的考点,对吧?陆大人。” 陆启渊摸摸下巴,盯着陶咏的目光不怀好意,“对,虽然入职的时候已经考过了,但‘温故而知新’,想来每月一小考,每季一大考更能让他们时刻警醒自己的职责所在。平日里除了练武强身,也得让多动动脑子,免得时间长了都成了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 陶咏整个人都不好了:唐泥鳅!老子每天尽心尽力的伺候你!你跟我多大仇!多大怨! “就这么定了,等周年庆典结束,下个月伊始,我把考点整理出来,出套考题,让他们都考一遍,本使倒要瞧瞧,我北镇抚司的弟兄们能不能应付得来。” 陆大指挥一锤定音,陶咏垂死挣扎无果,耷拉着脑袋退出去了。 “陶大人?你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 陶咏欲哭无泪,不想说话。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倒霉悲催的不光是他们锦衣卫。 第二日早朝过后,永明帝拿着陆启渊的奏本召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和侍讲、侍读、经筵官们觐见。 又半日后,年幼的小皇孙便收到了亲爱的皇帝爷爷为他准备的考卷大礼包。 “皇爷爷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太子妃连忙安慰,但肉包子一样的小皇孙还是越想越委屈,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木有存稿了,还牙疼,写不出来了,歇一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礼物? 第23章 吃醋? 第二十三章吃醋? 郑禾的船队紧赶慢赶,终于在六月初靠了岸,又一刻不敢停留,急急忙忙的,总算在六月十五这天抵达了京城外的通州码头。 码头上人头攒动,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贺使队伍与运送贡品的车辆络绎不绝,一片繁忙景象。郑禾顾不上欣赏这久违的京城盛景,命人将船上最重要的几箱货物仔细封存,又亲自挑选了几十名精干的力士小心将箱子搬下宝船。 “郑公公!” 迎接的官员早已等候多时,见郑禾带着人走下船,为首的礼部侍郎萧白连忙上前,脸上的笑容真诚而友好:“奉陛下旨意,在此恭候您多时了。一路辛苦,快随我进城去吧,陛下还等着听您此行的见闻呢。” 说着,挥了挥手,立刻有几名内侍上前,引着郑禾身后的力士将箱子往早已备好的马车上搬。 郑禾侧身避让,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内侍,低声问道:“不知陛下近来龙体如何?” 礼部侍郎笑着应道:“陛下龙体康健,就是时常念叨着您,想您何时能回来呢。” 郑禾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眷念的笑容,随即又敛起神色,郑重地对礼部侍郎道:“有劳陛下挂心,此行虽远,但能为大成效力,带回些许域外风物,便是郑禾的荣幸。这些箱子干系重大,还需劳烦侍郎大人派人妥善看管,待面呈陛下后再行开启。” 礼部侍郎连连点头:“郑公公放心,陛下早已吩咐过,这些贡品将由专人护送,一路直达内库,绝无差池。”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马车已经备好,公公请。” 郑禾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随着礼部侍郎一同登上了前往紫禁城的马车。 车轮辘辘,穿过喧闹的码头,朝着那片象征着天下权力中心的宫城缓缓驶去。 “萧大人,方才在码头多有叨扰,只是郑某初归,诸事繁杂,未能与大人细说。此番出海近三载,途中历经风浪无数,幸得陛下洪福庇佑,方才能将那些奇珍异宝平安带回。只是有一事,还需借大人之力——船上有位随船的西洋医师,医术颇为奇特,或可为太医院添些新学,只是此人言语不通,性子也颇为执拗,还望大人能派人先将他安置妥当,莫要让他在京中冲撞了贵人。” 礼部侍郎闻言,先是给他倒了杯茶,随即点头应道:“公公考虑周全。西洋医师之事,我记下了。待进城后,便着人在会同馆寻一处僻静院落,派两名懂些番语的通事好生照料,定不会让他生出事端,公公放心便是。” 郑禾微微颔首,目光望向杯中茶饮,“这是?” “这是近一月才兴起的珍珠奶茶,跟鞑子那边传过来的咸奶茶不同,是甜的,里边的珍珠是用大米淀粉做的,咬起来一弹一弹的,很是劲道,公公尝尝看。”说罢,便将茶盏往前推了推。 郑禾依言浅啜一口,只觉齿间先是涌上一股甜香,随即咬破那圆滚滚的珍珠,软糯中带着韧劲,与寻常茶饮确实不同,而且这甜度似乎比以往宫中喝的蜜水要更甜一些。 他放下茶盏,眉梢微扬,颇有些意外:“这般新奇的茶饮倒是头回尝到,甜而不齁,软糯的珍珠又添了些趣味,不知是哪家铺子做出来的?” 萧白见他眉眼舒展,便卖了个关子,笑道:“您猜猜?” “莫不是杂家的熟人?”郑禾微微挑眉。 “您应该认识,但熟不熟在下就不清楚了。”礼部侍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还掀开帘子让他瞧马车外边,“喏,那些拿着竹筒,咬着麦秆喝东西的,十有**都是在喝这奶茶,天冷加热,天热放冰,口味都是极好的,男女老少都喜欢,卖的也便宜,几文钱就能喝一大桶,还有不同的小料,什么红豆啊、糯米啊、豆沙之类的。” “倒是新奇,不知是杂家的哪位老熟人搞出来的,除了御膳房的几位厨子,杂家还真想不出来谁有这能耐。”又饮了几口,郑禾问出关键问题,“萧大人可知这里边用的是什么糖?为何如此甜腻?” 礼部侍郎放下茶盏笑道:“白糖。” “白糖?” 郑禾不是没在宫里吃过白糖做的点心,可白糖精贵,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不常用,而且那糖颜色虽白,却带着些微微的苦气,甜度也远不及眼前这奶茶醇厚。 而且听礼部侍郎的意思,这白糖竟不再是稀罕物了,寻常商贩用得起,普通百姓也买得起了? 这可真是奇事,以前为了寻些纯净的白糖,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如今竟是烂大街了,让人多少有些唏嘘。 “莫不是有什么新的制糖法子问世了?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萧白呵呵一笑,“锦衣卫指挥使陆启渊陆大人您认识吧,上月刚献上黄泥水淋脱色法制作的白砂糖,没几天这卖奶茶的铺子就开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了,据说是陛下特批的。开店的也不是别人,都是他们锦衣卫里受了伤不能再任职的,与其空坐家中靠那一点点抚恤金过活,不如让他们再出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赚不赚钱是其次,关键有是锦衣卫的人盯着,不算白瞎了这些糖和铺面。南来北往的客人聚在铺子里头,喝着甜滋滋的奶茶,家长里短、坊间传闻自然就多了起来。” 这些闲聊的话语,落在耳朵里,回去稍一汇总筛选,保不齐就能从中听出些有用的东西。 “既安顿了弟兄,又让寻常百姓尝到了甜头,还悄无声息地织了张情报网。”郑禾接住话头,感慨道:“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陆大人心思缜密,令杂家佩服啊。” “可不是嘛,原来的黄糖、黑糖倒卖去边关最少都能赚这个数,”礼部侍郎比了个手势,“现在有了白糖,某些人的心思便活络了,结果有一个算一个,全成了锦衣卫的业绩,我看陛下的意思啊,是要将白糖和盐一般,纳入朝廷专卖的范畴。毕竟盐铁专营乃是国之根基,白糖这般能风靡朝野、影响民生的物什,若放任民间随意经营,难免会滋生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之事,甚至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动摇朝廷的财源与稳定。陆大人此举,既是在为伤残弟兄谋出路,更是在替陛下将这白糖的产销牢牢抓在手里。断了某些人的贪念,又能让这甜蜜之物真正惠及寻常百姓,还能为国库添一份进项,实在是高瞻远瞩。” “那户部的人岂不是要气疯了?”郑禾笑道,他和萧白私下关系不错,不然永明帝也不会让他来接自己,因此有些话说起来毫无心理压力,“想从北镇抚司手里把白糖生意抢过来可不容易。” “哈哈哈,确实都气成红眼病了,”户部侍郎大笑出声,“郑公公久不归朝,不知道他们锦衣卫这些年……不,这一个月简直杀疯了,我跟你说啊,最近冒出来的新玩意可不少……” 马车行至宣武门,守城的禁军见是礼部的官车,又有内侍随行,不敢阻拦,径直放行。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咔啦咔啦”的轱辘声,车厢轻晃,郑禾撩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 几年不见,那个被陛下从废墟里刨出来的人竟已在朝堂站稳脚跟,不仅执掌锦衣卫令百官敬畏,还将各种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连户部都只能望洋兴叹。想来这背后定有高人指点,否则如何能在短短时日里便搅动市场风云。 想起三年前出发时,陆启渊接任指挥使一职不过才几个月,朝堂上下对他多有轻视,都说他不过是靠着皇恩才坐上这个位置,除了杀人哪里懂得为官之道。 如今看来,这些流言蜚语实在可笑,不愧是那人的儿子,手段凌厉,短短几年便已将北镇抚司牢牢攥在手中,又接连拿出石墨笔、锦纸、白糖、玻璃等新奇物件,硬生生在京城商界闯出一片天。 既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又能监察百官,还能为内库开辟财源,这般本事,怕是连前朝那些名臣宿将也未必能及。 自己得想法子同他交好才行,不知那小鬼这几年性情是否有所改变,得亲眼瞧一瞧。 殊不知,他暗自琢磨半天,想要费心讨好巴结的人,却快被自己养的小泥鳅烦死了。 唐阙千自打知道郑禾即将返京的消息便按捺不住,天天哭着求着变着花样磨他家陆大人,希望能把这位历史上的传奇人物邀自己家里来。 “内官不得私交外臣。” “同是陛下爪牙,分什么内外?” “本使跟他不熟。” “一回生二回熟,多吃几顿饭不就熟了?” “我和他有仇。” “冤家宜解不宜结啊大人~” 陆启渊捏住唐小鱼儿的后颈把他拎到眼前,“我怎么觉着——你对郑禾特别热情?” “什么热情冷情的,我这是崇拜!崇拜!”唐小鱼儿挣扎,“那可是七……几下西洋的郑大人!郑公公!我要跟他讨教海外方物,了解西洋风土人情,听说他还带回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和大成朝没有的番粮,光听着就让我心潮澎湃,陆大人,求您了,让我见见他呗。” 陆启渊依旧没有松手,“以前见过?” “啊?”唐阙千感到莫名其妙,“见过什么?” “你见过郑禾?” “怎么可能?”唐阙千反问:“我认识谁、见过谁你不比我清楚?” “看你这急切的样子,本使还以为你早就与他相识,甚至私交不浅。”指尖微微用力,小泥鳅后颈被掐出一道红痕,“不然你为何对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如此上心?都闹到本使面前来了,一门心思只想往他跟前凑。” 唐阙千被他捏得脖颈发僵,反手去拍他爪子,“陆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郑公公几下西洋,不仅促进了我大成朝与其他国家的文化交流和贸易往来,更传播了我华夏文明,宣扬了我国国威,使我泱泱大国名扬海外,受尽万民爱戴,这种自豪感令我感动涕零,我对他心生崇敬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再说了,我不过是想亲眼见见这位传奇人物,听他讲讲那些惊心动魄的航海故事,这又有什么不妥?你怎能如此曲解我的心意,还动手动脚的,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你堂堂陆大人,竟跟我一条小鱼斤斤计较。” “本使不过随意问两句,你就噼里啪啦点了炮仗似的没完没了了?”陆启渊松开铁爪,把小鱼儿搂怀里,“过来,给你揉揉,乱动什么?本使手劲大,别不小心哪天把你这小脖子给扭断了。” 靠!倒打一耙?唐阙千瞪眼:“你不说我还当你吃醋了呢?凶什么凶?怕我看上郑公公不要你了啊?!” “……”无语的陆启渊。 “呀——”嘴欠的唐阙千。 站在院子外边的陶小旗回头对身后跟着的客人道:“劳烦您稍等片刻,我家大人在忙。” 来访者:“不知大人在忙什么?” 陶小旗轻咳,郑重的回了两个字: “摸鱼。”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吃醋? 第24章 本能? 第二十四章本能? 陆启渊有客人,唐小泥鳅自觉回避,除了刚穿越时认识的李达、魏清轩,也就贺维爵、郑银子等人知道他住在这里,平日里拜访陆府的主要还是这座宅院主人的同僚与下属。 要么是来商议朝中要务,要么是来汇报工作,偶尔还有几位拿着书信捧着金银求办事找门路的,反正没一个闲人。 唐阙千对这种场合向来是避之不及,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跑慢了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那些朝堂纷争、权力博弈,跟他一个六百年后穿越过来的小透明有什么关系? 只要抱紧陆大人的大腿,心血来潮提供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确保自己生活质量不会下降就行了。 然而,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彼时,外出归来的陶小旗正接替陆启渊守着他,跟他唠嗑。 “鱼儿,我发现你不是一般的挑嘴,饼子、粽子偏咸口,豆腐脑、点心和奶茶却一定要甜的,但是早上喝牛乳的时候又不让放糖,口味换得比翻书还快。” “有么?”唐阙千装傻,“大概属鱼的都是杂食动物吧。” 其实内心里,他猜可能和原身有关。 自己是个糖粉爱好者,嗜甜如命,那喜欢吃咸粽子、咸芝麻饼的应该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触发的本能。 唐阙千住到陆府以后,陶咏暗地里将宋娘子接来和他见了一面,两人聊了许多,虽然宋娘子哭哭啼啼的,有些话听不清,但唐阙千还是了解到,在“自己”快饿死的时候,就是靠宋娘子和烧火婆子投喂的硬饼撑下来的,当然,也有过节时的咸粽子。 因为家里穷,宋娘子没钱包肉或者蛋黄,只能化开粗盐,蒸一笼最简单不过的盐水粽,但那也是原身难得一尝的美味了,是他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唐阙千甚至怀疑这份记忆影响了自己,因为当初魏清轩拿给他那枚红枣粽子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好饿、好想吃”,而是“可惜了,为什么不是咸的”。 这是在他过去二十二年后世生活里,完全没有发生过的事。 他那个年代,网购发达,别说传统的甜粽子、咸粽子,就是水果粽、巧克力粽等稀奇古怪的口味也层出不穷,唐阙千不喜欢黏糊糊的东西,粽子和茶叶一样,到他嘴里都一个味儿,过完节就不会再碰,自然也不会想念。 可与宋娘子见面的那天,当他听到这个小插曲的时候,竟鬼使神差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二娘,我想吃你包的咸水粽。” 仿佛一个放不下的执念,让他惦念了许久,现在终于可以表达出来了。 后来,宋娘子就时不时送来咸粽子和咸饼子,直到市面上买不到粽叶,又换了荷叶来包,再后来,手里有了钱,也可能是陆启渊特意吩咐过,粽子里包了馅料,饼子也撒了芝麻,成为他的日常伙食之一。 唐阙千曾专门留意过,认真品尝的话,他其实对这两样食物并没有特别的喜好,全当自己在吃饭团和普通烧饼。 可当他放空思想的时候,这具身体则会表现出不一样的渴望,简直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 “鱼儿、鱼儿,想什么呢?” 肩膀被人轻拍,唐阙千回神,“怎么了?” “大人传话过来,问你见不见?”陶咏显然已经问过不止一次,说得有点急,“国子监司业宁大人登门拜访,对陆大人前几日奏章里提及的东西感兴趣,想见见那设计出‘课程表’和‘考卷’的人,你……” “不见可以么?” 唐阙千几乎是立刻就想拒绝,“陶哥,你也知道,我字都认不全,哪敢在宁大人这样的学问大家面前班门弄斧?” 陶咏气笑了,“我看你设计考题的时候挺开心啊,生怕哥哥们能考过似的,还整了个‘阅读理解’出来,我们平时都不敢乱猜上官心思,你倒好,让我们写考卷里。” 唐泥鳅尬笑,“我那不是……不是为了、为了让大伙儿多动脑,多用心,更好的理解上意才好办事嘛~” 陶咏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就是故意想我们难受、不好过,乐在其中!” “呵呵~” 唐阙千还想推辞,然而,陶咏并不想让他蒙混过关,揉揉他的鱼脑壳,说道:“陆大人特意交代,宁大人是带着诚意来的,他为人和善,品性高洁,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在朝堂上人缘也不错,与他交好你不亏。” “这……” 唐阙千知道陶咏说得没错,而且也相信陆启渊,连锦衣卫指挥使都能夸一声“好”的人,能差到哪里去呢? 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毛毛的,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感觉很不舒服。 难道又跟“原身”有关? 按说他同一品大员贺维爵都能处成忘年交,敢在披着马甲的永明帝面前装模作样,实不该对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司业有所顾忌。 可这股莫名的排斥感却挥之不去,就像冥冥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他离这个人远一点。 他犹豫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脑子里飞速盘算该找个什么理由才能既不驳了陆启渊的面子,又能顺理成章地躲掉这次会面。 “陶哥,我在你们面前疯惯了,那种开口闭口‘之乎者也’的人我实在不会应付,”他苦着脸可怜兮兮道:“宁大人那样的人物,想必以前见的都是谈吐不凡、胸有丘壑的大才子,我这副样子,去了岂不是给陆大人丢脸?” 陶咏却不吃他这套,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放心,大人早就想到了,他说你这性子最是真性情,比起那些只会掉书袋的酸儒有趣多了。宁司业虽然看着严肃,实则最欣赏有灵气的年轻人,你只管放开了去,就算说错话也无妨,有大人在呢。” 看来这人还不得不见了? 唐阙千很无奈,“那我换身衣服?” “早给你准备好了。”说完,便拉着他到屏风后边帮他更衣。 等待了近两盏茶的功夫,唐阙千才出现在会客的东厢房院外,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在陶咏的帮扶下走到两人面前。 “陆大人?” 陆启渊应了一声,有些疑惑,自家小鱼儿什么时候变斯文了?平日里跟只泼猴似的,就算眼瞎看不见也喜欢火急火燎的到处撒欢,仗着身边的陶小旗武功高,根本不怕自己磕了碰了,哪有今日这般拘谨? 唐阙千确定他的位置后,小心翼翼走过来,站在他身旁,因为看不见,还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袖。 陆启渊更不解了,他顺着那轻轻的拉扯力道侧过脸,只见少年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显得比往日少了几分跳脱,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乖巧。 事出反常必有妖,陆启渊不动声色,轻拍少年后背,像是无声的安抚与支持,“阿千,这位是国子监司业宁明秋宁大人,快见过宁大人。” “草民唐阙千,见过宁大人。”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宁明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唇边微不可察地漾起一抹笑意,开口时却语气淡然:“陆大人,这位便是唐小友?” 陆启渊点头,目光落在唐阙千身上时不自觉柔和几分:“正是。他有些怕生,宁大人见笑了。” “无妨。”宁明秋道:“子业突然造访,没提前打声招呼,原是我唐突了。唐小友是璞玉之才,无需在意这些虚礼。” 唐阙千感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让他浑身不自在。 “我在祭酒那里见到陛下送来的考卷,听闻是唐小友设计的?卷子上题目新颖,看似简单,实则考察学生的理解能力、分析能力和判断能力,比之以往的死记硬背,不知高明了多少,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的灵气与锐气,当时便觉此人才思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年少有为。” 唐阙千不知该如何应答,便低着头,扯了扯陆启渊的衣袖,而他家陆大人也不负众望的开始打圆场。 “宁大人谬赞。阿千不过是一时兴起,胡乱捣鼓出来的,能入宁大人的眼,已是他的福气。”顿了顿,话锋一转,“宁大人今日登门,只是为了见见他?” 宁明秋正色道:“是,子业想向唐小友请教一二,不知小友设计这考卷时,是如何构思的,以往的考卷多局限于解题、破题、承题等形式,而这份考卷却跳出了固有的框架,让人眼前为之一亮。若能知晓其中的思路,或许对往后的科举取士改革有所启发。” 唐阙千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哪里知道为什么六百年后要这么考?当时不过是觉得好玩,想折腾折腾工坊里即将招收的孩子们罢了,怕他们精力旺盛,给大人添乱。 现在被宁明秋这么一问,总不能说自己是闲得无聊,没事找事吧? 唐阙千脑子飞速转动,试图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越着急,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陆启渊又开口了:“宁大人有所不知,阿千不识字,却对整人看别人出糗有极大的兴趣。他设计这些题目的初衷,不过是因为我总在他耳边说锦衣卫这好那好,选人时更是严格挑选、精益求精,他便想着为难一下本使手下弟兄。孩子心性,倒没想到能让宁大人觉得对科举改革有所启发,实是愧不敢当。” “这样啊……” 宁明秋深深看了唐阙千一眼,忽然笑道:“我还以为这样‘跨时代’的东西,是唐小友经过深思熟虑才设计出来的,没想到竟藏着这般孩子气的缘由,倒也有趣。” 跨时代? 唐阙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第25章 暧昧? 第二十五章暧昧? “时代”一词由来已久,唐阙千不确定它起源于何处,但“跨时代”三个字合起来肯定不是古中国语。 因为过去漫长的几千年华夏历史文明中,各个朝代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革,或许会动荡颠簸,或许会长治久安,但所有的一切在教科书上被统称为“封建时期”。 只有到了近代,社会结构和思想观念才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动,这种变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激起层层涟漪,从政治体制的革新到经济模式的转型,从文化思潮的碰撞到日常生活的变迁,无一不在时刻重塑着人们的认知与行为方式。 旧有的秩序被打破,新的规则在探索中逐渐确立,整个文明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熔炉之中,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蜕变与重生,真正意义上的“时代”划分才由此逐渐清晰起来。 其中,科技大爆发更是“古代”与“现代”的分水岭,从蒸汽机的轰鸣到电力的广泛应用,再到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每一次重大的科技突破都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才让“跨时代”这个概念有了坚实的现实依托。 宁明秋凭什么认定一张小小的“考卷”就能跨越时代的鸿沟,给莘莘学子,给大成王朝,给这个天下带来不一样的变革? 作为一名“古人”,他又如何知道自己的“时代”是可以被超越、被跨过的? 虽然大成不是大明,但唐阙千敢肯定,此时的欧洲还处于宗教神权与封建王权交织的中世纪,对东方大陆构不成威胁,至于美洲……原住民应该还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阳光下,没有被屠戮残杀。 莫非他也是穿越者?大成王朝被穿成筛子了?还是自己正身处某个大型幻想虚拟游戏中而不自知?系统!系统——我去!到底有没有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啊魂淡—— 尽管内心深处有无数羊驼在奔驰,唐阙千恨不得用中文、英文、火星文问候对方全家,但面上,他还是个乖宝宝,缩在陆启渊身后,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藏在指挥使大人的阴影之下。 这状态,不光陆启渊觉得可疑,陶咏和屋外亲兵都察觉出不对劲了。 后边的交谈再无异常,宁明秋夸,陆大人应,唐小鱼儿只负责站桩当木头人。 他脑袋上的伤十分明显,出于礼貌和关心,宁司业也要问几句,陆启渊适时抛出唐阙千失忆的话题。 “失忆了?”宁明秋眼中的诧异一闪而逝。 “是啊,”陆启渊搂住唐阙千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又瞎了眼,本使瞧他可怜,便带回家养着了。” 说起“养着”的时候,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大成朝明令禁止官员狎妓,所以不少人钻空子,养起了小倌。 唐阙千不是那种妩媚的类型,但他身形瘦弱,即使被好好调养了一个月也没长几两肉,顶多是刚摆脱皮包骨的磕碜模样,此时倒有些弱不禁风,我见犹怜之感,瞧着非常适合……把玩。 宁明秋脸上的表情有些收不住了,隔着院子的时候就听见唐阙千在惨叫,那声音明显是正被人压着欺负,尤其现在,他侧着身被陆启渊搂在怀里,后颈指痕明显,怎么看也不像是没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宁大人?” 宁明秋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连忙收敛心神,目光从唐阙千后颈移开,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陆大人仁心,唐小友能得大人照拂,是他的福气。” 陆启渊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只轻轻拍了拍唐阙千的后腰。 果然,宁明秋下一句话道出了自己的不解,“子业原以为,陆大人以唐小友之名上呈于陛下,是有托举之意,如今看来……” “本使占他便宜颇多,已足够讨得陛下欢心,如今不过一张小小考卷,留给他又何妨?”说着,用另只手逗弄唐阙千的下巴,举动可谓是相当之轻浮。 唐阙千脸上飞起薄红,又羞又恼,却不敢生气,如同木偶一般任人摆弄。 陆启渊低笑一声,又捏了捏他的脸颊,动作亲昵自然,落在宁明秋眼里,更坐实了两人关系匪浅的猜测。 宁明秋总觉得此事透着古怪,陆启渊心思深,怎会为了这点“便宜”就放弃一个可能成为助力的人才?虽说他今年二十有四,尚未成家,或许是有那方面的癖好,但唐阙千样貌并非倾国倾城,顶多算是清秀,以他的才能,若是好好培养,怎么不比用来暖床划算? 正思忖间,陆启渊已转头看向他,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宁大人,可喜欢阿千?” “诶?” “我见大人一直盯着阿千,想必是对他的才华颇有几分喜爱,如果将他卖于你,宁大人愿意出多少?” 噗—— 唐小鱼儿差点喷了,好在及时把脸埋在对方胸前才没真的喷出来。 “大人……”环抱陆启渊的手狠狠抓了一把,“您不要我了么?” 陆启渊挑眉,觉得自己被猫挠了似的,心里怪痒痒的。 “宁司业是好人,你跟着他,想来比在本使这里好过百倍,”陆启渊道:“本使粗鲁,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说不准哪天,你小命就折本使手里了。”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眼底却藏着一丝戏谑,手还故意在唐小鱼儿腰间揉了揉,惹得怀里人又是一阵轻颤,气得唐阙千差点跳起来踹他中间第三条腿 “大人~” 酝酿好感情,唐泥鳅抬起头,含(yao)情(ya)脉(qie)脉(chi)“看着”他,“可我只认大人,只想跟在大人身边~” “阿千,听话~” “大人~” “阿千~” “大人~~~” 宁明秋在旁看得目瞪口呆,陆启渊前一刻还希望自己同唐阙千交好,似乎有意提他一把,后一刻就想将人卖给自己? 这变脸的速度,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莫非……是玩腻了?想借陛下那几句夸赞抬高唐阙千的身价,方便转手?而唐阙千……很可能榨不出油水了? 毕竟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就算唐阙千再有什么奇思妙想,这一个月喷井式的爆发也该用得差不多了。宁明秋敢肯定,锦衣卫弄出来的那些玩意儿,十有**都是唐阙千在背后提供的点子,不然为何陆启渊不早几个月甚至几年搞出来? 现在,对方无法再提供价值了,所以打算抛弃他?另纳新欢? 要不要将这个山芋接过来,宁明秋有些犹豫。 虽不烫手,但…… 陆启渊没有错过他眼底的算计,抬手轻轻拍了拍唐阙千,示意对方再加把劲儿。 “宁大人霁月清风,想是看不上他这样的,若不想要,本使也不勉强。”说着,脸色有些难看了。 “大人!您不能不要我呀!我、我还可以做出新东西……我还有用……大人啊——”唐阙千哭天喊地,演得好不开心。 宁明秋干咳一声,讪讪道:“陆大人说笑了,唐公子既是陆大人的人,在下怎敢夺人所好,原先也只是想询问一下那‘考卷’是如何设计出来的,现在既已得到答案,宁某就不多留了,这便告辞。” 陆启渊有些不满,但在他这样的人面前也不好撕破脸面,于是不冷不热的吩咐陶咏送客。 仅一个眼神,陶咏已知晓上官的意图,宁明秋那边还没出陆府大门,负责盯梢他的人就已经安排好了。 “原以为能让你交个朋友才让你见他,没想到也是暗怀鬼胎之辈。” 等人走远了,陆启渊才收起脸上的笑容,对唐阙千道:“宁明秋这人风评不错,不爱权、不爱财、也不爱男人或者女人,成天窝在国子监里,一心向学,若不是你对他有所防备,我还当他是个好人。” “锦衣卫都查不出他的底细?”唐阙千不客气的坐在扶手上,手搭在陆启渊身上,吊儿郎当道:“不爱权、不爱财、不爱男人和女人,或许是看不上,心里有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他的背景很干净。”陆启渊把唐小泥鳅拉自己腿上,“教你的规矩呢?又忘了?坐没坐相。” 唐阙千:坐你怀里就是有规矩? 陆启渊看他小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挠了挠他的下巴,笑道:“你都是本使的人形跟宠了,自然在我怀里就是你该学的规矩。” 唐阙千:“……” 手痒,想打人,但是打不过怎么办?= =凸 温热的气息靠近耳畔,细小的声音钻入耳廓,“现在,告诉我,为何防备他?” 靠!原来是怕隔墙有耳,要说悄悄话啊?!用得着这般暧昧么? 唐阙千真想一巴掌呼某人脸上。 “不知道。” 他确实不清楚为何自己刚听到“宁司业”三个字时便生出反感和抗拒,“或许你该去问问我那便宜爹,兴许他们认识?” “好。那,第二个问题,”陆启渊的气息依然没有远离,“你为何也不爱权、不爱财、不爱……色?” 唐阙千伸出三根手指,并拢,“天地良心,指挥使大人,小的我可是一直宵想着您的美色呢。” “是么?”陆启渊轻笑,“既如此,那本使满足你可好?” 老虎爪子开始不安分,唐阙千及时拦截,气息略有不稳,“别别别,我说实话还不成么?大人您动口别动手,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陆老虎可不好糊弄,硬把小鱼儿从头撸到尾,才心满意足的靠回椅背上,大发慈悲道:“说吧,给你坦白的机会,仅此一次。” 没想到,下一秒唐阙千扑了上来,埋首在他肩窝里,温热的呼吸瞬间熨帖在颈侧,带着几分刻意压抑的颤抖。 陆启渊一僵,双手下意识环住了对方。 少年发丝柔软,蹭得他脖子发痒,连带着心底某处也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泛起一阵奇异的酥麻。 “大人,”唐阙千的声音闷闷的,从布料下透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想回家。” 回家? “回我真正的家,我想我爸妈……” 又是“爸”和“妈”。 这个称呼书籍中多有记载,但并非时下人们习惯的常用语。 “我真的想他们……我想他们了……” 颈边一片温热,小鱼儿竟是哭了?! 陆启渊顿时慌了神,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唐阙千清醒的时候掉眼泪,往日里这少年要么没心没肺地笑,要么憋着劲儿跟他犟,何曾露出过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 温热的液体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烫得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发紧。 陆启渊笨拙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唐阙千的后背,动作僵硬得像是生锈了一般,嘴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别哭了……”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这干巴巴的三个字听着就没什么说服力,连他自己都觉得敷衍。 可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颈边细微的抽泣声像是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心头上。 “……不是已经派人去寻了么?定能寻到的。” 唐阙千没有接话,只将脸埋得更深,肩膀微微耸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极小极小声的回应: “嗯。” 第26章 对不起 第二十六章对不起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尤其这其中又参杂着七八分真情的时候,那戏便更难收场了。 就像此刻,唐阙千分明知道自己不过是情急之下借着陆启渊的肩膀演了场戏,希望引他心软别再为难自己,可当陆启渊的手僵硬的落在背上,带着略有些迟疑的轻拍安抚,又听见那句干巴巴却透着笨拙关心的“定能寻到”时,心头某处隐秘的角落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连带着眼眶里的湿意都浓稠了几分。 完了,他更想自己的亲爹妈了,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万一他没了,让爸妈怎么活? 明明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不能再想下去,可偏偏贪恋这短暂的温柔,索性将错就错,任由那点不该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无助都倾泻在这片刻的依靠里。 “我想他们……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再)见到他们……” 陆启渊只觉得肩上的重量又沉了几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素来不擅长安抚人,尤其是面对这样直白又汹涌的感情,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任由那温热的湿意透过衣料一点点渗进来,沁上微凉的肌肤。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唐小鱼儿压抑的哭声在耳边回响,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凝滞的气氛,突然,唐阙千痛苦的捂住了双眼,哭声也由泣鸣转为哀嚎。 “我的眼睛!好疼——” 糟了! 陆启渊心头一凉,瞬间跌入谷底。 当初下药的时候没想过轻重,给唐阙千用的是那种熬煎犯人的毒药,眼盲只是第一重反应,让人痛不欲生才是这药真正的功效。 泪水为引,越哭越痛的厉害,越痛,泪水越是汹涌,如此反复,达到折磨人的肉身,摧残人心智的目的。 这小鱼儿自打醒来便乐观开朗、活泼好动,根本没有想哭的意思,就算哭了也是鳄鱼的眼泪,假惺惺没几滴,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自己当初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疼啊……” 唐阙千感觉自己两只眼球上像是被扎了无数钢针,又有滚烫的烙铁在上面反复熨烫,那剧烈的疼痛顺着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浑身痉挛不止,连呼吸都成了残忍的屠刀。 “啊啊——” 双手本能的扣住自己的双眼,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仿佛只有把眼球挖出来才能减轻这份痛楚。 “住手!” 一声暴喝震颤耳膜,刺入脑海,唐阙千下意识停滞自残的行为,陆启渊趁机将他两手制住,不住在他耳旁道:“阿千,忍忍!你不能哭!越哭越疼!听我说!冷静下来,冷静!” 唐阙千疼得浑身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陆启渊收紧手臂,大吼:“快去找大夫!快!” 屋外人听到动静,不敢耽搁,急忙跑去偏院寻府医胡荀。 陆启渊抱着几乎蜷缩成一团的唐阙千,心中暗骂自己考虑不周,竟忘了这药还有后劲儿,他轻轻拍着唐阙千的后背,试图给对方一些安慰,但显然是徒劳的。 唐阙千双手被制,情急之下竟探身一口咬上自己的胳膊,顿时齿印深陷,皮肉开裂。 陆启渊急得额头冒汗,用另一只手强硬撬开他的牙齿,将手指伸了进去,“别咬自己,疼就咬我……” 话没说完,手指就被唐阙千狠狠咬住,少年牙关紧阖,像是要将所有的痛都倾泻在这皮肉相连的噬咬中,陆启渊纹丝不动,任由这力道几乎要断掉他的指骨。 “冷静,阿千,冷静下来……”下巴抵着对方汗湿的发顶,一遍遍重复:“快了,大夫马上就来……再忍忍……” 陶咏送走宁明秋,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陆启渊正用一只手死死钳制住唐阙千胡乱扭动的双腕,另一只手却被对方咬在齿间,指节处已渗出鲜血,血珠子顺着指缝滴落在两人的衣服上,府医胡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见状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边从药箱里取银针一边急声吩咐:“快按住他的肩颈!别让他乱动!” 陆启渊闻声咬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唐阙千却像失去理智的困兽般剧烈挣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被咬着的手指传来钻心的疼,可陆启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死死盯着胡大夫的动作,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快!动作再快点!” 胡大夫手稳如铁,银针精准刺入唐阙千后颈穴位,少年人的挣扎猛地一滞,随即像是脱力般瘫软下去,牙关终于松开,陆启渊抽回手指时,指骨处已是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陶咏看得心惊肉跳,连忙上前,想要帮忙,却被陆启渊挥手制止:“去打盆水来,还有干净的布和酒精。” 他小心翼翼地将唐阙千抱进怀里,少年双目紧闭,冷汗浸湿的睫毛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痕迹,陆启渊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得吓人。 “把魏清轩叫来,还有魏院判和林太医也一并请来,怕是要提前给阿千拔毒了。” 陶咏闻言不敢多耽搁,转身便朝着院外狂奔而去。 登基庆典前几日,按惯例,锦衣卫需对皇宫内外各处进行全面检查,以确保庆典期间的绝对安全。陆启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应该亲自带队,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六月十五这一日,他却缺席了。 指挥同知杨和、卫晖见指挥使迟迟未到,心中焦急万分,忍不住在衙署大堂来回踱步。 杨和眉头紧锁,沉声道:“指挥使大人从未如此失约,莫不是府上出了什么事?今日的检查关乎重大,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卫晖亦是忧心忡忡,接口道:“是啊,杨大人,要不我去指挥使府上看看?” 杨和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速去速回,有事立刻传讯于我。” 卫晖应了一声,出门便策马往陆府赶去。 皇宫里,王宏景的干儿子一路小跑来到御书房前,趁里边换茶水的功夫将自己干爹悄悄叫了出去。 “林太医和魏院判都请走了?陶咏亲自来请的?” 王宏景脸色骤变,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立刻返身回到永明帝身边。 “陛下,陆大人府上有异……” 不过半刻钟,王宏景就退了出来,手里拿着 一块令牌。他脚步匆匆地穿过回廊,身后跟着两名得用的小太监,一行人朝着太医署的方向疾行,衣袍摆动得猎猎作响,显然是奉了圣旨要去办一件紧急之事。 李达的媳妇今日有些不舒服,他便请了魏清轩来诊脉,两家是世交,感情好,自然要留饭,谁知,焯了水的猪肉刚下锅,陆府的护卫之一,亲兵甲,贾钱就出现在了门口。 “魏大夫,陆大人急召!” 魏清轩一愣,立刻起身去收拾药箱,李达扔下勺子,边脱围裙边问:“小鱼儿出事了?” 他不算外人,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像魏清轩一样常出现在陆府,贾钱回道:“眼睛疼,具体怎样卑职也不清楚,听司里人说魏大夫在您这里,卑职就过来了。” “我也去看看,”说着,李达扭头对自家婆娘道:“媳妇,我们中午不在家里吃饭了,你……” 李孙氏知他有事要忙,并不多问,只拿了毛巾给他擦手,“娘会照顾好我的,不用担心,你去忙吧。” 李达微一点头,和魏清轩、亲兵甲匆匆离去。 李、魏二人和卫同知离得不远,很快赶到,但卫晖被拦在了外边,魏清轩一进门便直奔内室,陆启渊正在等他。 “哭过了?” 见那条小鱼眼角泛红似有肿胀,双目紧闭,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魏清轩很不好受,“鱼儿?阿千?能听到我说话么?” “晕过去了,让他睡着比醒着好。”胡大夫一边琢磨药方一边说。 紧跟而来的李达见唐阙千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询问,就听陆启渊吩咐道:“去外边等着。” 李达微楞,片刻后反应过来,出去应付右同知大人了。 胡大夫轻呼一口气,“毒发的突然,但也不是没准备,就是有几味药药性过猛,老夫不好判断,最好让林太医看过再决定。” 魏清轩上前,伸手探向唐阙千的腕脉,指尖刚触及皮肤,便察觉到一丝极不稳定的脉象。 他看过胡大夫摊开的药方,又俯身仔细观察唐阙千的双眼,沉声道:“脉象紊乱暗藏凶机,胡大夫的顾虑不无道理,这几味猛药若用得不当,恐伤及心脉。” 陆启渊面色凝重,“林太医还在路上,眼下只能靠你们先稳住他了。” “胡老已施针暂缓毒性蔓延,无需我再次动手,先等半个时辰,若请不来我爹或者林太医,再由我来拔毒,到时,需请大人护住他,别让毒素侵入大脑,否则,便是眼睛医好了,恐怕也会变成个傻子。” “好。”陆启渊应道。 忽然,唐阙千猛地弹了一下,喉间溢出一声轻微的闷哼,陆启渊心中一紧,连忙低头。 “阿千?” 却见唐阙千紧闭的眼睫在颤抖,似有极大的痛苦正从四肢百骸汇聚而来,方才稍有平稳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疼……” 那声音极轻,又极重。 唐阙千茫然的睁开双眼,“陆大人……” 陆启渊握住他的手,“嗯?” “我说,你记……”就像过去那样,每当他有什么新奇想法的时候,就会呼唤陆启渊,不论他说得有多乱,或者颠三倒四,想一出是一出,这人也总能整理出他想要的结果。 “好。” 陆启渊用另只手去摸石墨笔,魏清轩才发现他手上有伤,便主动接过了记录的工作。 唐阙千额上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枕巾,原本苍白的嘴唇此刻更是毫无血色。 “腐烂……长绿毛的水果、食物……橘子、西瓜、苹果……什么都行……” “刮取表面……青绿色霉……菌,放入淘米水……芋头汤、食盐……” “放置七天……温度……唔……温度,我房里,温度计……” “过滤……过滤杂质……菜籽油搅拌……” “液体分三层,取……最下边的……放入草木灰、碳粉搅拌,再将此粉取出,倒入蒸馏水……我蒸酒精时那套器具……” “酸性水……碱性水……”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在陆启渊功夫不错,硬是将他说的话都听了进去。 “此药,可治疗伤口感染、肺炎、败血症……本想亲眼验证,但……若我变成傻子,或者干脆没了,你……就当是……我报答你……之恩……” 将想说的东西说出来,似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唐阙千长长的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头一歪,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下将三人吓得不轻,陆启渊赶忙探了探他的鼻息——虽微弱却还算平稳,悬起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转头看向魏清轩,目光凝重地将方才记下的东西一字一句复述出来。 魏清轩指尖颤抖地写满整张纸,纸上的字迹非常凌乱,却字字千钧,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 “此法闻所未闻,真能治疗他说的……败血症和肺病?” 胡大夫目瞪口呆,他知道酒精是唐阙千鼓捣出来的,可那不是提纯美酒时的误打误撞?这……烂水果上的霉又是怎么被他挖掘出用处的? 陆启渊并不在意那在后世的二战期间,被视作“软黄金”的珍贵药品,他轻轻将唐阙千的手贴自己脸上,无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第27章 欠了命 第二十七章欠了命 六月十七,宜:成亲、出行、搬新房、订盟、祈福、栽种、祭祀、修坟、出火、开光、求子、谢土。 天还未亮,皇城内外已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 皇城根上的钟鼓楼刚敲过五更,禁军便沿着朱雀大街两侧列队站定,甲胄在朦胧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宫城正门承天门缓缓开启,鎏金铜钉在晨曦中折射出细碎金光,永明帝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通天冠,在内侍监总管尖细的唱喏声中,缓步踏上丹陛。 他身后,太子与诸王、百官早已按品级分列两侧,朝靴整齐地叩击青石板,发出沉闷而庄重的声响,与远处传来的编钟雅乐交织在一起,拉开了今日的盛典序幕。 “跪——” 众臣子纷纷跪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禾手捧明黄卷轴走上前,轻轻展开,下一刻,铿锵有力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广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乃上苍庇佑、百姓勤谨之功。朕躬承天命,抚有四海,当思宵衣旰食,以安黎元……” 陆启渊站在永明帝身后,神情肃穆。 他身着大红色蟒袍,腰束玉带,佩绣春刀,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的青年才俊,没人会想到,他已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依然维持着惯有的平静。 无懈可击。 “在担心家里那条小鱼?”突然有声音飘了过来,永明帝并未回头。 “……”陆启渊沉默。 “朕的后背都快被你盯出窟窿了。” “……”陆启渊转移视线。 “别又去盯郑禾,人还得念圣旨呢。” “……”陆启渊。 “去瞪王晏之,都是他们礼部搞出来的规矩,麻烦得很。” “……” 被永明帝这么一打岔,陆启渊紧绷的神经稍有缓和。 他顺着永明帝的目光看向跪在阶下的礼部尚书,对方正一丝不苟的聆听圣训,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精明算计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敬畏,仿佛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惊扰了这庄重的时刻。 陆启渊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王晏之似有所觉,脊背莫名一僵,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却没敢四处张望,手中笏板几乎要攥出水来。 永明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等会儿没事了,你就先走吧。” “……臣是您的指挥使。”今日他必须留在这里,这是他的职责,他得确保这场盛典万无一失。 “还怕有人刺杀不成?”永明帝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盯着那条鱼。” “陛下……” “嘘,悄悄的,就这么定了。” “……” 两人嘴皮子几乎未动,声音又低,广场上百官皆垂首跪立,竟无一人察觉高台之上这场简短的对答。 陆启渊望着永明帝的背影,终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凡在押囚徒,除谋逆大罪及身负命案者外,其余一概减免刑期,准予归家团聚。同时,免除全国赋税半年,以纾解百姓生计之困。望各州府官吏即刻布告周知,切实推行,使皇恩惠及万民,亦彰我大成王朝仁德之心……”郑禾依然在朗声宣读圣旨,声音洪亮而沉稳,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入众人耳中。 “……愿朝堂之上君臣同心,共护江山社稷稳固;朝堂之下,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如此,方不负这万里河山,不负天下苍生殷殷期盼。朕今日昭告天下,凡有功于社稷者,必当重赏;有负于家国者,亦绝不姑息。尔等当以此为训,勤勉政务,恪守本分,使我大成王朝长治久安,永享太平,钦此——” 阳光已完全驱散晨雾,金色的光芒洒满整个广场,将每个人的身影拉得颀长。 郑禾宣读完圣旨,手持卷轴躬身退到一旁,永明帝双手负后,神情威仪不减当年,昂首傲视群臣,如果不是他突然掏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搁嘴边上,大概这场盛典的序幕依然会沉闷而严肃的继续下去。 陛下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看起来……似乎是个漏斗?还带着把手? 永明帝将那漏斗对准嘴,深吸口气,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广场上空炸开:“众卿平身!” 这声音穿透了编钟雅乐,盖过了广场上百官的窃窃私语,直直撞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惊得阶下众人纷纷抬头,面露错愕,连远处的禁军都忍不住侧目,手中长枪微微晃动。 陆启渊额角青筋本能地跳了几跳,他不动声色的看向工部尚书贺维爵。恰巧,贺维爵的目光也扫了过来,老大人颇为无奈的轻轻摇头。 两人相对无言,他们算是明白了,陛下这是嫌刚才郑禾宣旨的声音还不够响亮,特意来添乱……啊,不,来镇场的。 好在大成朝的官员都胆识过人,不过短短几息功夫,均已恢复如常,他们按部就班的跪谢隆恩,然后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等待永明帝训话。 永明帝也不客气,抓起大喇叭就开始慷慨激昂的演讲。 想当年,建汶小儿要削藩,密诏北平将领包围王府,他率众突围,在一间破庙里,也如今天这般对着心腹亲兵慷慨陈词,才有了后来的靖难之征。 那时候没有喇叭,全凭嗓子吼得声嘶力竭,如今有了这物件,胸中豪气更盛,永明帝直接将礼部准备的文稿忘到九霄云外,开始滔滔不绝的一述心中畅快。 他声音浑厚,不说台阶下离得近的大臣被震的耳膜嗡嗡作响,连站在队伍最末端的新晋翰林都觉得心口发颤,仿佛有股无形的气浪顺着喇叭扩散开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真应了唐阙千那句:“说不定陛下过几天用得上。” 何止用得上,简直是大有用处。 看着举起喇叭,意气风发的永明帝,陆启渊思虑万千。 不过几日光景,那喜欢赖在他身上胡闹的少年就躺在了病床上,生死难料,而起因不过是自己心血来潮的又一次小小试探。 怎么就哭了呢?明明只要像以前那样,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应付自己就好了啊,何必真情实感的哭上这么一场…… [我想他们……我想他们了……] [我想回家,回我真正的家,我想我爸妈……] 那带着浓浓鼻音的抽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少年环着他的脖颈,肩膀止不住的颤抖,泪水浸湿了衣襟,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悲伤与茫然,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归途。 陆启渊早已后悔,若是早知会有今日,他断不可能把那狠毒的药物用在他身上…… [你都当锦衣卫了,不做点什么才奇怪吧?] 相对于自己的虚情假意,唐阙千似乎更真诚,更直白。 [这事不怪你,早说了,我理解陆大人您的所作所为,但您肯定不信。] 真的不怪、不怨,也不恨么? 广场上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永明帝激昂的声音变得模糊,陆启渊的心思已全然被病榻上的少年占据。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今日他不能离开,所有的希望都只能交付给魏清轩和那几位被请去的太医,祈祷他们能创造奇迹,让那个总是乐观开朗的少年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这朗朗乾坤。 “嗖——” 郑禾那边弹过一颗小小的珠子,陆启渊本能挡下,瞬间回神。 这位前日才从海外归来的公公以眼神示意:天色不早,再让陛下说下去,恐会误了接下来的行程。 他也是燕王府邸的老人,知晓自己的身份,有些话,旁人不能说,自己可以。 陆启渊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诸位爱卿谨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才是国之根基,当以民为本,与民生息,方不负天下苍生之望……” 永明帝越说越起兴,越说越开心,要不是被自家好侄子提醒,他大概能抱着喇叭说上一整天。 “陛下,吉时将至,太庙祭祀仪式已准备妥当。” 这就到时候了?永明帝意犹未尽,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清清嗓子,拿着喇叭又是一阵高喊:“今日盛典,先至太庙告慰祖先,众卿,余下之言,待祭祀礼毕,朕再与尔等细说!” 话音落下,广场上再次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应和,“臣等遵旨!” 永明帝这才满意地将喇叭递给身后内侍,整理了一下衮服的衣襟,迈步朝早已备好的玉辇走去。 “大人。” 陆启渊正要跟上,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突然来到身后,压低声音道:“娘娘让奴才传话,‘府上一切安好,无需挂念’。” 说完,很快退下。 娘娘?皇后出手了,派人去他府上救治阿千? 连太医署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叔母又是从哪里找的人? 但既然让人传讯给他,是不是就说明,阿千的病情有了转机? 娘娘行事向来稳妥,若非有几分把握,断不会轻易让人带话。 陆启渊心中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下些许,却又生出新的疑虑:那位能让皇后如此信任的医者,究竟是何来历?宫中深藏不露的高手,还是从外边寻来的奇人? 祭天的队伍整装待发,礼乐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为雄浑壮阔,陆启渊定了定神,压下所有杂念,翻身上马。 陆府 内院正房的窗棂半开着,晨光透过树木的枝叶洒在紫檀木圆桌上,映出药碗里蒸腾的袅袅轻烟。 魏清轩守在桌边,时不时用银簪搅动碗中深褐色的药汁,他身后软榻上,少年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显然已过了最凶险的时候。 陶咏靠在床头,阖眼假寐。 一名身着素色布衫的老者走进来,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时带着几分审视,随即转向魏清轩问道:“药温如何了?这第三副药需得趁着晨光正暖时服下,才能让药性顺着气血行遍周身。” 陶咏和魏清轩连忙起身,后者应道:“回先生,药刚温到七分,按您的嘱咐用银簪搅了四十九下,药香已经散匀了。” 老者点点头,走到软榻边仔细搭了少年脉搏,片刻后,眉头舒展,“脉象虽弱,却比一个时辰前沉稳了些,看来这孩子命不该绝啊……只是……” 两人闻言,抬眼望去,见那老者眼中闪过一抹疼惜。 “您认识他?” 老人笑了笑,“算是吧。” 陶咏心中一动,正要追问,却见老者已转身走向药碗,用银勺舀起一点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才示意二人将唐阙千扶起。 魏清轩小心翼翼地托着小鱼儿的后颈,让他半靠在陶咏身上,老者则一手端碗,一手持勺,将温热的药汁缓缓送入少年口中。 唐阙千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吞咽,几勺汤药下肚,苍白的脸颊上竟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老者放下药碗,擦了擦少年的嘴角,低声道:“这孩子体内的毒素已经去了大半,只是损耗的元气需得慢慢调养,往后几月,不可动气,更不能接触寒凉之物,每日三餐须以温补为主,食谱和方子我都写好了,让府里的人按方抓药,每日早晚各煎服一次,切不可断,最好喝上三个月。” 魏清轩连忙应下,将老者的嘱咐一一记在心里,又忍不住问道:“先生,他……何时能醒来?” 老者沉吟片刻,道:“快则明日午后,慢则后日清晨,到那时,想必也能重新看见东西了,你们记得捂好他的眼睛,慢慢来,千万别急着见光。” 说罢,老者提起药箱,“我还得回宫里复命,这里便交给你们了,若他醒了,不必告诉他我来过,只当是林太医和你父亲将他医好的便是。指挥使问起,就说我全家欠这小娃一条命,特来还他的。” 魏清轩送老者出去,陶咏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庭院拐角处,陷入沉思。 想……想求读者大大们冒个泡……不冒也可以…… 我就是牙疼着有些……道心破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欠了命 第28章 民之心 第二十八章民之心 陆启渊策马护在玉辇侧后方,目光掠过不断前行的队伍与街道两旁涌动的人潮,心中却在反复咀嚼那名小太监带来的口信。 小鱼儿前日毒发,情急之下,自己让陶咏直接去宫里请林太医,没避着人,惊动了陛下,然后陛下命王宏景拿着令牌几乎搬空了太医署的库房,连三百年的野山参都取来两支。 那时皇后虽也几次派人前来问询,但并未推荐其他太医或大夫,今日竟主动派人去了府上?还能保证“一切安好”? 不是信不过皇后,而是对那名医者产生了疑问。自己所下之毒是“毒王”南宫静海所创,除了他自己研制的独门解药,天下间难有第二人可解,连太医都觉得棘手,只能等小鱼儿身体养好些了、壮实些了再试着拔毒,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人是如何得知小鱼儿需要救援,又如何走到皇后面前,求得她的懿旨的呢? 南宫静海四年前死在诏狱,唯一的徒弟亦已失踪五年,经查,多半是被他自己弄死了,如今这世上怎会突然冒出能解此毒之人? 难道是曾经留有后手,或是那失踪的徒弟尚在人世,甚至暗中培养了接班人? 此事太过蹊跷,若真有这般人物,为何早不现身晚不现身,偏偏在阿千需要帮助的时候才出现呢? 陆启渊眸色越来越深,脸色越来越沉,身上散出的煞气令周围人心惊胆战,下意识想要远离。 “渊儿……” 永明帝无奈赶人,“去后边把贺维爵叫来,朕有事吩咐他。” 本来这传话的活儿随便安排一个小太监去即可,但永明帝总觉得让陆启渊继续留在身边,队伍怕是要散。 “是。” 陆启渊拱手领命,拽着缰绳,轻踢马腹,调转马头。 不一会儿,被点名的工部尚书便被送去了永明帝身边,陆启渊却留了下来,因为队伍后方追上来一人——是他的亲兵。 “陆大人……”亲兵乙,易武跑得满头大汗。 陆启渊知他多半是来送府上的消息,翻身下马,“如何?” 易武喘了几口,但神色不见慌张,凑近,小声将府里发生的事和陶咏、魏清轩要他带的话都说给大人听。 “鱼儿救了他全家的命?” “是,”易武道:“那老大人是这么说的,陶哥让人去查了,太详细的还未反馈回来,目前只知这老人姓‘吴’,原先是个民间大夫,后来经人引荐,在太医署药房打杂,那日王公公带着人去搬药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离宫了,昨天傍晚回来,在药房忙了一整夜,今早去求见的娘娘,然后娘娘就派他来咱府上了。” “现在人在哪儿?” “回药房了。” 那老者似乎无意让外人察觉出自己的与众不同,不但将功劳拱手相让,还按部就班的做着分内之事。 回药房后如往常一般整理药材、核对账目,对今早在陆府做过的事绝口不提,连药房几位同僚都只当他是寻常告假归来。 没跑也没走,那就是等人去问话了。至于是谁走到他面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借由这次“问话”达到某个目的。 既能用太医署药房杂役的身份悄然接近娘娘,又能在事成之后全身而退、不露痕迹,其心思之缜密、行事之谨慎,绝非寻常人物。此刻他按兵不动,实则是以静制动,将自己置于一个看似被动却暗藏主动的位置,只待府中真正能做主或是值得托付之人主动寻上门去,他才会将隐情和盘托出。 “看好他,等我回去。” “是。” “另外……” 叮嘱完,陆启渊目送易武远去,面色稍有缓和。 无论如何,鱼儿身上的毒解了,并且很快会醒来,这是个绝好的消息,就算那姓吴的老头真是毒王借尸还魂也无所谓,只要他没有借施救之举做任何伤害阿千的事,自己都可以不计较。 就像叔叔说得那样,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摆在合适的位置上,可以为己所用,好用即可。 想到这里,陆启渊策马扬鞭,很快回到玉辇旁。 永明帝还在同贺维爵小声交谈,见他回来了,便召他过去。 陆启渊听了几句,原是永明帝见到路旁的净水司,想起在鱼儿那小院子里见过的“淋浴器”,催着让贺维爵快去研究,好方便日后大家都能痛痛快快的站着冲澡。 贺维爵并不知晓唐阙千出事,还道:“这一阵总算忙完了,过几日去看他。” 陆启渊也没点破,但永明帝看他脸色不像方才那般阴森可怖,知道事情有了转机,等贺维爵告退后才问起他为何晚归,是否得了什么消息。 “皇后派去的?” 永明帝与陆皇后少年夫妻,感情深厚,相互有什么家底,结实过什么人脉,不说百分百了解,但九成九都是通过气的,若真有个杏林高手在身边,怎可能等到今天才揭晓? “既然人没有离开,你稍后去见他便是。”永明帝道:“那老头多半有求于人。” “有求于人?” “嗯。”永明帝双手交叠,懒洋洋靠在玉辇上,“并且只有小鱼儿能办到。” 陆启渊垂眸。 “怎么,自己的心肝宝贝被人惦记上了,很不爽?”永明帝微笑。 “臣只盼阿千能早日醒来,”陆启渊淡淡道:“至于那老者,臣会亲自查探他的底细与所求之事,等摸清他的意图,再做打算。毕竟鱼儿年纪尚小,不能让他平白无故落入旁人算计中去。” 永明帝扬眉,“不小了,都十七了,要是个女娃,都能给你生小鱼仔咯~” 陆启渊:“……” 手痒,想揍人,但是对方地位太高不能揍怎么办? 队伍浩浩荡荡向天坛进发,銮驾所过之处,旌旗飘扬,甲胄鲜明的士兵们步伐整齐,神情肃穆,沿途百姓跪拜相迎,脸上满是敬畏与激动。更有不少老弱妇孺,将一碗碗清水高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细听,竟是在感谢永明帝派朝廷官员将这纯净的甜水赐予民间,供百姓使用。 永明帝有些小激动,但是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于是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瞧见没?你瞧见没?那些百姓眼里的真切可不是装出来的。这净水之事能成,小鱼儿功不可没。待祭天礼成,朕定要好好赏他,绝不亏待。” 说罢,借着捻胡须的动作遮住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这可都是民心啊,民心所向,谁还敢说他半句不好? 那些酸儒成天在背后笑他是个莽夫,只会打仗瞎折腾,却不知这治国安邦哪离得开实打实的功绩。天天只会捧着圣贤书空谈义理,对着民生疾苦唉声叹气,真要让他们去疏通河道、督办水利,怕是连锄头铁锹都握不稳。如今这净水工程惠及万民,百姓感恩戴德,这份民心便是最硬的道理,倒要看看那些只会舞文弄墨的家伙,还有什么话可说。 再想想他们手里用的纸和笔,谁给他们把价格打下来的?说什么要抵制“锦衣卫”的诱惑,抵制他大爷的腿儿~有本事都扔了~切~ 说起来,钢笔也挺好用的,要不,回头和小鱼儿商量下,这次改成“大内监制”?或者“永明帝亲监”之类的? 让那些酸儒一边写字一边酸的牙痒痒~呵呵~ 想到某些过于美好的画面,永明帝眼底的笑意就藏不住了,召过王宏景,嘀哩咕噜列了一堆赏赐,陆启渊越听越不对劲,急忙喊停。 永明帝摆摆手,“就当是给未来侄媳添的嫁妆。” 陆启渊:“……” 永明帝:“或者朕给干儿子的认亲礼,你选一个?” 陆启渊:“…………” 紧赶慢赶,队伍终于在既定的时间内到达天坛,早有钦天监官员和礼官在此等候,见圣驾降临,皆躬身行礼,山呼万岁。 永明帝颔首示意,目光扫过天坛前庄严肃穆的祭天仪仗,整理了一下冕服的垂旒,稳步踏上汉白玉铺就的圜丘台阶,身后的随驾官员与侍卫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喧哗。 上香、叩拜、献帛、读祝文,永明帝神情虔诚,礼官高声唱喏,引导着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 钟鼓之声沉稳悠远,回荡在天坛上空,与祭文的诵读声交织成肃穆的乐章。圜丘之上,檀香袅袅升腾,将永明帝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阶下百官垂首而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场与上天沟通的盛典,唯有风拂过祭旗的猎猎之声格外清晰。 一系列仪式过后,永明帝需移步至旁边的皇乾殿,那里是供奉皇家先祖神牌的地方,按规矩,他应独自一人前往,在殿中静立片刻,以表达对先祖的敬慕与追思。 “爱卿,随朕进去。” 当着众人的面,永明帝没再“渊儿、渊儿”的叫,只公事公办一般,携自己的贴身护卫将要迈入殿内。 “陛下,这不合规矩。”礼部官员中,有人提出异议。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皇乾殿乃是帝王私祭之所,除了值守的内侍,从无外臣踏入的先例。 此刻日头正盛,金色的阳光洒在那官员的乌纱帽上,映出他额角细密的汗珠,也映出他眼底维护礼制的执拗,周围的礼官们纷纷附和,虽未明言,却都以目光示意此举不妥。 永明帝脚步一顿,侧头看向身旁的陆启渊,只见他身姿挺拔,表情淡漠,并无半分慌乱,仿佛那声异议与他无关。 “朕累了,需要人搭把手。” 说完,也不管礼部官员脸色如何,带着陆启渊径直走入内殿。 殿内光线略显幽暗,神牌上的字迹在烛火映照下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特有的味道。 永明帝缓步走到供奉列祖列宗神牌的案前,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袖,随后郑重地躬身行礼,动作缓慢而庄重,仿佛每一个细节都承载着对先祖的敬畏之心。 他凝视着那些冰冷的木质神牌,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缅怀,有敬畏,也有身为帝王肩负重任的沉重。 殿外的喧嚣似乎被厚重的门墙隔绝开来,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里轻轻回荡,每一次吸气与呼气,都像是在与先祖进行着无声的交流,诉说着王朝的现状与未来的期许。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收回神思,沉声道:“炎儿,过来,给祖宗上香、磕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民之心 第29章 情人泪 第二十九章情人泪 皇宫,太医署,药房。 暮色漫过窗棂时,吴八日正将最后一味晒干的金银花归置进药柜第三层左手边的抽屉。药碾子静静卧在柜台一角,黄铜表面被岁月摩挲得发亮,槽里还残留着午后碾过的薄荷碎末,清清凉凉的气息混着当归、熟地的醇厚药香,在渐渐沉下来的暮色里沉淀。 他直起腰,捶了捶有些酸胀的后腰,指节因常年抓药、捣药而微微变形,却依旧稳健。 窗外日头已落下大半,只余下天边一抹淡淡的橘红,使门头上的匾额在这暮色中显出几分古朴的轮廓。 窗外传来钟声,是酉时末了,吴八日跟散值的同僚打了声招呼,拎起半旧的药箱走出药房。 石板路上,一名小太监抱着叠好的锦被匆匆跑过,远处宫墙的角落里,隐约闪过几道模糊的影子。 吴八日回到自己暂住的地方,是太医署后院的一间小屋子,这里不算清净,人多眼杂,但胜在同屋的小白热心敦厚,帮了他不少忙,所以吴八日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 “老吴,回来啦?今日怎这般早?”小白也是太医署的人,跟着一名方姓太医,平日里总见他抱着书在廊下苦读,遇见想不明白的地方便追着方太医问东问西,那股子执拗劲儿倒和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此刻他正蹲在院角收拾艾草,见吴八日进门,抬手跟他打了声招呼。 “有客人,”吴八日笑道:“不想贵客久等,我便回来了,你呢,怎不出去看热闹?现在大街上可都是表演的队伍,晚了可抢不到好位置了。” “我收拾完这点药材就去,”小白拍拍手,“马上就好,诶,回来时用给您带点啥不?” “不了不了,我屋子里东西都够用,谢了啊~” “嗨呀,瞧您客气的~” 两人又简短的交谈了几句,吴八日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去。 夏日天长,即便是太阳落山,也总要再亮一阵子,屋子里光线尚好,映得贵客身上的大红色蟒袍料子愈发鲜亮。 吴八日反手掩上门,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让指挥使大人久候,是老朽失礼了。” 陆启渊放下手中书卷,漠然道:“无妨,我也是刚到,听闻吴大夫医术高明,尤擅长调理毒伤,治疗眼疾,因此特来叨扰,还望不吝赐教。” “赐教与否,端看指挥使的诚意。” 说罢,便要扬起袖中藏着的粉末,然,陆启渊早有准备,在他抬腕的瞬间便把他的手拍了回去,吴八日不死心,抬起另一条胳膊格挡,却又被陆启渊扣住,“吴大夫这待客之道,未免太热情了些。” 吴八日嘿嘿一笑,“连我的屋子都敢闯,指挥使还真是心大。” “业火地狱都闯得,你这破屋算什么?” 话音未落,陆启渊指节已悄然发力,吴八日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生生捏碎。 他脸色骤变,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却仍强撑着不肯示弱,猛地一挣,使出金蝉脱壳的手段,脱离陆启渊的掌控。 但还没等他站稳,脚踝已被人钩住,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后倒去。吴八日借力打了个滚儿,滑向墙角,指尖在腰间一摸,摸出三枚淬毒的银针,抬手便朝陆启渊面门掷去。 陆启渊眼神一凛,不闪不避,只微微偏头,银针擦着他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木柱,针尖兀自颤动,泛着幽蓝的光。 吴八日趁机抖腕,但这一次,迎接他的不是陆启渊的鹰爪,而是泛着寒光的绣春刀。 刀锋与空气摩擦发出细微的嗡鸣,在这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刺耳。 吴八日瞳孔紧缩,只觉一股森然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那刀快得让人看不清,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贴上他的脖颈,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开他的皮肉,削掉他的脑袋。 “吴大夫,我劝你还是收起那些旁门左道,不然……” 绣春刀刀背压在他肩窝上,只稍一用力,吴八日便觉半边身子酸麻无力,如同废掉一般。 “不打了不打了,指挥使大人您松松手,老头儿知道错了,您开恩,放小的一马吧。” 陆启渊并不信他的话,但不介意寻个由头多揍他几次。 果然,手上刚一卸力,那老头就滑向旁边,抄起不知名的杂物向他砸来。 陆启渊侧身避开,同时手腕翻转,绣春刀如灵蛇般反撩而上,刀光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冷冽弧线,直逼吴八日下盘。 吴八日本就因肩窝酸麻身形不稳,见刀锋袭来更是惊出一身冷汗,他急中生智将一旁盛药的竹筛猛地向前一掀,借着这短暂的片刻遮挡,踉跄着向后退去,不想,后腰却重重撞在墙角的木柜上,发出“嘭”一声闷响。 陆启渊岂会给他喘息之机,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如箭般追至,绣春刀的刀尖几乎要触到吴八日的鼻尖,森寒的刀气让他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吴八日见状不妙,脚尖在地面一蹬,整个人像只偷油的老鼠般贴地滚向门槛,枯瘦的手指已经摸到了冰冷的门闩,陆启渊目光一凛,手腕翻转间绣春刀已归鞘,身形如鬼魅般追上前,靴底在地面划出一道浅痕,在吴八日即将拉开门的瞬间,左手如铁钳般扣住了他的后领。 “老大人要去哪儿?本使的诚意还没全端出来给您看呢。” “不看了不看了,指挥使诚意十足,老朽已经看到了。” 说罢,软下身子再次讨饶,“在下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如何能承受得了指挥使这般‘盛情’招待,您大人有大量,权当放一条老狗回山,从今往后,小人绝不敢再出现在您面前。” “那可不行,本使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陆启渊将他朝后一抛,吴八日被迫行了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桌前,他不死心,掰下桌腿反手便朝陆启渊面门横扫过去,两人瞬间在狭小的屋内又一次缠斗起来。 吴八日年事已高,但动作却异常迅捷,招招直逼陆启渊要害。 陆启渊不闪不避,微微侧身,有招接招,绣春刀虽未出鞘,刀鞘在他手中却如长棍般灵活,每一次格挡都精准磕在桌腿最薄弱处。不过几个回合,那硬木桌腿竟“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大人好功夫。” 吴八日眼中闪过一丝焦躁,他猛地一个转身,想要绕到陆启渊身后,再次扬起藏有粉末的袖子。陆启渊早已看穿他的意图,侧身的同时伸出右脚,巧妙地绊了他一下,吴八日重心不稳,向前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陆启渊趁机上前,将人按倒,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吴八日惨叫出声,袖中的药粉亦随之散落一地。 他本能挣扎,想要起身,陆启渊却一脚踩在他后腰上,像座大山般压得他动弹不得,吴八日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瘫软下来,真心实意道:“不打了,这次真不打了……” 陆启渊皮笑肉不笑,“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吴八日有气无力道:“还好四年前老朽跑得快……那时倒不知你功夫高,就想着新使上任……总要立立规矩,说不准拿我们这些老东西祭刀……哎哟哟!您轻点!轻点!” “祭刀?就你?”陆启渊嗤笑,“当年你虽‘死’的蹊跷,但本使念在你没主动害过人的份儿上才懒得追究,不然你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活到今天?若不是今日你主动跳出来寻死,本使还真懒得费功夫把你从阴沟里刨出来。说吧,为何跑本使府上去救人?” 吴八日,或者叫他南宫静海,晃了晃另一只完好的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脸上挤出几分讨好的笑,那笑容僵硬得像是用浆糊粘上去的,“陆大人明鉴,老朽这把老骨头早经不起折腾了,若不是唐小公子有难,在下断不敢在您面前造次,确实是他救了老朽全家的命,老朽才不惜在皇后娘娘面前袒露身份,拿着她的手谕,去您府上的。” 陆启渊闻言,将他松开,吴八日翻了个身,喘了两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高高举起。 “这是何物?”取过纸包,打开,见里面是几枚色泽暗沉的药丸,陆启渊捏起一枚,对着光线端详片刻,又闻了闻,脸色微变,“阿芙蓉?” “镇痛、止咳、使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眼见陆大人又要拔刀,吴八日连忙道:“指挥使莫急,老朽并不打算把这样东西用在小公子身上,相反,老朽是想告知大人,曾经,我与我的家人深受其害,多亏了唐小公子,老朽全家才逃过一劫,因此,我十分感激他,愿为他、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哦?” 吴八日扯了下嘴角,坐起身,用左手将自己右手接好,缓了老半天,才说道:“不瞒大人,今日前去,也是为亲眼看看唐小公子过得好不好,若是不好,被您绑起来,像他父兄那般对他,说什么我也要带他走,带不走,就直接要了他的命,一了百了,免得让他继续遭罪。” 他竟真的认识小鱼儿?了解他的过去? 陆启渊不动声色将人拉起来,还踢过凳子让他坐下,“细说。” 吴八日先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才呲牙咧嘴的坐到凳子上,“我一进您府上,见人人脸上都露出焦急的神色才稍稍安心,又听闻您守了他两天两夜就更觉得您是真心待他好了……至少比他那个爹强……嘶——您下手可真够重的……” 陆启渊不置可否,只冷冷回了三个字:“说重点。” 吴八日看了他一眼,撇嘴无奈道:“大人该知晓,我曾收过一个徒弟,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各种药理的理解远在我之上,可惜,性情不定,是非不分,下山游历时,竟被奸人蛊惑,想要与我一争高下,抢夺那虚无飘渺的名号。” “世人只知你制出的毒凶残霸道,却不知你其实也做救人的药,只是以前不在意虚名,只醉心研究,被人抢了功劳也未必清楚里边的门道,反而处处帮人背锅,久而久之成了人人避之、畏之的‘毒王’。”陆启渊淡淡道。 “真不愧是锦衣卫,把老朽的过去查的清清楚楚,哈!”吴八日倒了杯茶,推到陆启渊手边。 陆启渊看也不看,吴八日也不恼,继续说:“老朽本是孑然一身,世人敬我也好,惧我也罢,都无所谓,我不在乎,反倒乐得清净,可偏偏造化弄人,在我即将步入不惑之时,喜得一子,从此,老朽便有了软肋。” 他那徒弟,若只想夺得“毒王”头衔,尽管拿去便是,吴八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对方竟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睿儿年少成瘾,我寻遍天下名医皆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日渐颓废,命悬一线,老朽心中痛如刀绞,却又无力回天,其中滋味非寻常人能够体会。那逆徒眼见时机成熟,竟带着所谓的‘解药’找上门来,扬言只要我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再亲手将‘毒王’的名号让给他,他便救我儿性命。老朽明知这是饮鸩止渴,可看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孩儿,终究是没了选择。他拿到我的手札后,却并未如约施救,反倒用更烈的药加重了我儿病情,以此要挟我为他炼制一种能操控人心、让人听话的秘药。” “操控人心?” “呵~”吴八日冷笑,“世间哪有那种东西?老朽不过是假意应承,做了些让人忘却前尘的药丸罢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变得傻乎乎了,可不就‘听话’了么?” 陆启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用在阿千身上了?” “是。”吴八日倒也没有隐瞒。 唐阙千在唐府时,不是没有接触过外人,而是没有接触过众人意料之外的人,比如大夫,他可以随时提着药箱走入唐府,再被唐侍郎私下迎进后院。 “他那时年纪小,喝了药又浑浑噩噩的,我们并不防他,逆徒威胁我时,他还很有眼色的配合我演戏,一来二去,老朽便与他熟了。”想到这里,吴八日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同他聊外边的事,也聊自己的家事,他听了以后琢磨了好几天,送给我两张方子,分别是‘忌酸丸’与‘四物饮’,说是从一位姓徐的大人那里学来的,指挥使可知那是什么?” 陆启渊摇头。 “是戒阿芙蓉的神药!”吴八日声音突然变了,脖子也开始泛红,眼中竟隐隐有了泪意,“你敢信么?老朽一开始是不信的,但那时我儿已病入膏肓,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可惜,药方不全,唐小公子喝了我那混账药,许多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既不知那徐大人在哪儿,也不知药材的用量,只能告诉我他还记得的几味主药和戒断的方法,其他的需要我自己去找、自己去验。我找了很多对阿芙蓉上瘾的病患,一起试药,花了近两年的时间,终于研究出了完整的药方!我按照方子抓药熬制,日夜守在病床前,给他们喂药,没想到不过半月,那药竟真见效了!他们夜里不再抽搐打滚,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虽身子还虚着,却已能认出自己的亲人了!我们抱头痛哭,狠狠大哭了一场,只觉得是老天开眼,让我从鬼门关里把他们抢了回来!自那时起,老朽便想着,若有朝一日能报答这份恩情,便是粉身碎骨也甘愿。” 陆启渊听了也是一惊,虽只有半张残方,但能给吴八日提供线索、指明方向,已属难得。若不是这毒王给他喂了什么遗忘前尘的药丸,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如此一来,唐阙千失忆仅仅只是因为被敲破脑袋?会不会在很久以前,他就开始渐渐忘却自己的过去了? 老先生撑着额头大口喘气,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用袖子抹掉眼泪,继续说道:“那‘忌酸丸’是用来解毒断瘾的,‘四物饮’则能调和气血,固本培元,两者搭配着用,竟比老朽这半辈子捣鼓的所有方子都管用,我想回去感谢他,却又不能回去,因为这两样东西,坏了孽徒和他主子的好事,他们派人追杀我,我不得不躲起来。后来,老朽寻机会弄死了那逆徒,日子却也过得更加艰难,无法,只能躲去了诏狱。” “前任指挥想来是收了你不少‘好处’,”陆启渊道:“我从他密室里翻出许多东西。” 吴八日苦笑着摇摇头,“你们锦衣卫的那些手段老朽可受不住,我还想活着出去,陪伴自己的家人,至于别人……只能对他们说声‘抱歉’了。” 锦衣卫前任指挥使被凌迟处死,新任长官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性,吴八日不想赌,便趁北镇抚司内部大乱、群龙无首之际,诈死越狱了。 又过了几年,昔日“毒王”风头已过,江湖辈有新人出,他觉得自己可以换个身份重新生活了,便化名“吴八日”,带着妻小,用积攒的银钱在城郊租下一间带小院的民房安顿下来 平日里种种草药,偶尔帮邻里看看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日子倒也平静安稳,只是总想起关在唐府后院的那个孩子。 “没想到,在我准备带走他的前一天,唐侍郎犯事,全家都被下狱了,小千儿,真是够倒霉的,吃香喝辣轮不到他,反倒是这种抄家灭族的祸事没落下他。”吴八日叹了口气,“我本想趁着官兵封门之前,从狗洞钻进去带他走,可刚到后院墙根,就听见里面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我当时心都凉透了,知道这孩子是彻底没救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官兵像拖死狗一样拽出来,小脸煞白,连哭都不敢哭一声。” 唐阙千被关进诏狱,吴八日想了不少办法打听他的境况,得知除了被例行性用过两次刑,没遭太大的罪后,他便稍稍放下心来,只盼着这孩子能咬牙熬过这段苦日子,将来,或许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找人托关系,本想去北镇抚司谋份差事,阴差阳错之下反倒进了太医署,在药房里整理药材。正在我想着怎么调职的时候,又传来了他被陆大指挥您带走的消息。”吴八日对陆启渊道:“大人您可真能藏,有说人在魏清轩那里的,也有说在某个千户所里的,还有说被您看上,日日在您职房里给您暖脚的。” 陆启渊心道:谁给谁暖脚还不一定呢。 “要不是王公公差点搬空药房往您府上送精贵药材,我还猜不到人在您家里呢。”吴八日道。 “所以你就亮明身份,去求了皇后?” 吴八日对陆皇后大加赞赏,什么“女中豪杰”、什么“胆识过人”等等等等,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外蹦,但对陆启渊,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大人,您居然对他用了‘鲛人泪’,过分了。” “所以?”陆启渊并不急。 “所以老朽在您身上下了‘情人泪’,”吴八日一改方才悲伤的模样,老奸巨猾道:“这药的解药我下给唐小公子了,每月您得靠他的血来解毒,若他没了,您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去阎王爷那里报道咯~” 陆启渊挑眉,“可还能配制新解药?” “不能,”吴八日回答的很干脆,“其中两味药,一味远在天边,一味两年前绝种了,剩下的药粉我都扔井里了。” 陆启渊似乎稍稍有些烦恼,“必须用血?本使不想取他的血来喝。” “那您就只能吃他的口水了,只要是他身上的液体,什么都行。”吴八日不怀好意道:“之所以叫‘情人泪’,就是给小情侣准备的,本来想给您用别的药,但选来选去就这个最好用,最称心,只能委屈您了。” “既如此……”陆启渊拖长了尾音,“那就多谢了。” “嗯?” “实不相瞒,陛下欲赐我二人成婚,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三月十三便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啊?” “本使先前还在烦恼,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毕竟,我二人同为男子,虽然他一再声称倾慕于本使这张脸,愿意拜倒在我的飞鱼服下,但总不好真就因为本使的美色让他委身于我,这样显得我家阿千很轻浮,对名声不好。” “不是……等等……您在开什么玩笑?!” “本使没开玩笑,”陆启渊非常真诚的冲他道了声谢,“如此一来,吴老您就是本使的媒人了,于情于理,将您调到北镇抚司是本使分内之事,您收拾收拾,明日便来任职吧。我让人专门给您腾间屋子,不知吴老是想当狱医还是仵作?” 吴八日:=口= 资料参考:林则徐在虎门销烟期间采取了两种措施帮助民众戒烟。 忌酸丸:由鸦片烟灰、人参、白术等15味药材组成,制成药丸。需在烟瘾发作前服用,每日递减药量,坚持15天可逐渐戒除。 四物饮:由赤砂糖、甘草、川贝母等药材煎制,每日早晚服用,重者可多次煎煮浓缩服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情人泪 第30章 被亲了 “滴——” “滴——” “滴——” 是……心电监控仪的声音?那种只在电视剧里才出现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身边? 唐阙千的脑子有些懵,竟想不起自己前一刻在做什么。 他费力睁开眼,视线模糊得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耳边除了那规律的“滴滴”声,还有一种持续的嗡鸣,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唔……” 四肢很沉,灌了铅一般,稍有动作,骨头缝里便传来针扎似的疼,尤其是后脑,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我在哪儿?医院? 原来我在医院啊…… 记忆像被生生劈成了两半,前半段清晰的如同画面生动的电影,后半段却茫然一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唐阙千下意识的想要沉沉睡去,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医院……为什么会有人穿着汉服玩COSPLAY啊……灯光也好奇怪……跟停电以后点了蜡烛似的……昏黄昏黄的…… “……千,……”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唐阙千迟钝的大脑无法理解这断断续续的呼唤意味着什么,更分不清眼前画面是来自现实还是混乱的梦境。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张开嘴,喉咙像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干涩刺痛,“谁……” 那抹火红来到身边,距离很近,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美人……” 陆启渊想过许多小鱼儿清醒后的反应,对方可能会欣喜,可能会落泪,也可能呆呆傻傻的,唯独没想到的,就是这条小鱼色胆包天,刚睁眼就敢对着自己的脸犯花痴。 指尖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原本探向对方额头的手停在半空,黑色的瞳孔里飞快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层极淡的无奈覆盖。 “烧还没退干净,脑子倒先不老实。” 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最终还是屈指在唐阙千滚烫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能看见东西了?眼睛还疼不疼?” 对方没有回应,见鬼一般直勾勾盯着他,眨也不眨,直到陆启渊感觉不自在,想要站起身的时候,唐阙千才努力撑起身子,在他脸上不偏不倚的“啵”了一口。 “……”陆启渊。 “……”身后的陶咏。 “……”旁边的魏清轩。 “这臭小子真看上您啦?老朽还当大人您在框我。”被拎来帮忙的吴八日。 陆启渊还未说什么,就听那条小鱼发出满足的呓语,“洒家这辈子值了……” 然后,身子一歪,头一倒,又晕了过去。 “……”众人。 陆大指挥的脸色可谓是相当精彩,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黑里又好像能微微看见五彩斑斓的其他颜色。 他僵在原地,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方才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脸颊上,混杂着唐阙千口中淡淡的药草味,搅得他心湖乱作一团。 陶咏和魏清轩交换了个眼神,撒丫子就往外跑,吴八日慢了一步,被陆启渊扣住。 “跑什么?过来看看。” 吴八日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那副看好戏的模样简直可以称为毫不掩饰,“没事,醒了就没事了,最多再睡两三个时辰,说不准还能赶上早饭,老朽保证这小子下次睁眼的时候……咳,不会再这般没大没小了,他刚才应该是还没睡醒,糊涂着呢。” 说着,慢悠悠靠过来,手指搭上唐阙千的脉搏,闭目凝神片刻,才道,“脉象虽虚浮却已平稳许多,看来之前的方子还算对症,等精神头养足便无大碍了。小孩心性跳脱,病中失了分寸,陆指挥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说罢,吴八日相当大胆地拍了拍陆启渊的肩膀,眼里的揶揄几乎要溢出来。 陆启渊被看得不自在,直起身,背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 “那就先让他歇着,醒了再做打算。” 吴八日嘿嘿一笑,也不多言,背起药箱便往外走,脚步轻快得像是捡了什么宝贝。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唐阙千均匀的呼吸声,和陆启渊略显急促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唐阙千有惊无险,陆启渊悬着的心总算落定。他望着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的少年,想起方才那混乱又荒唐的场面,耳根不自觉泛起热意。 这条小泥鳅不会是个小色胚吧?见了美人都要占点便宜?他自己不也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陆启渊忽然小小的恼怒了一下,但也只怒了这么一下。 他定定神,伸手替唐阙千掖好被角,忽然很想捏对方的脸。 糖糖窜上来,绕着他的手转了一圈,然后安静的窝在唐阙千枕边。 猫儿是有灵性的动物,一个人对它好不好它心里最是清楚。糖糖先前见唐阙千昏迷不醒,急得上蹿下跳,此刻见他呼吸渐匀,便安心地蜷成一团,尾巴轻轻扫过少年的脸颊,像是在无声地守护。 陆启渊瞧着这般景象,紧绷的嘴角不自觉柔和了几分,那些纷乱的念头也似被这温顺的小生命抚平了,只余下对榻上少年平安无事的庆幸,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暖意。 唐阙千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后,厚重的床幔遮住了刺眼的日光,他闭上眼缓了缓,片刻后才发出小小的惊呼:我能看见了?! 帘子里光线昏暗,但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还是显得过于明亮了,唐阙千抬手挡在眼前,指缝间漏进的微光让他又惊又喜。 忽然,一团柔软贴上他的额头,带着温热的触感和熟悉的轻颤,唐阙千抬头,鼻尖立刻萦绕上淡淡的猫咪特有的毛茸茸的气息。 “糖糖?” 糖糖蹭了蹭他的脸,尾巴尖还顽皮地扫过他的下巴。唐阙千心头一暖,抱住软乎乎的小东西使劲亲。 “糖糖~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可爱~~” “那哥哥我呢?有没有你想的帅气?” 陶咏的声音插进来,他没有拉开床幔,只探进一只脑袋,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唐阙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手一抖,糖糖趁机挣脱他的怀抱,跳下床。 “陶哥!”唐阙千狂喜,“你真是老帅了!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帅!” 陶咏咧嘴一笑,“比起大人呢?” “那不一样!人家是英俊!”唐阙千捧着他的脸左摇右晃仔细看,“真是我陶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亲我一口不就知道了?”陶咏坏笑。 唐阙千一巴掌拍开他,“谁要亲你,我要亲也是亲小姐姐,臭男人,滚一边儿自己玩去。” “那……”陶咏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拽了出去。 “那本使你想不想亲?” 陆启渊声音响起的同时,床幔被掀开一边,但光线并未透进太多,因为那人高大的身躯将缝隙挡的严严实实。 唐阙千仰头,不偏不倚,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怎么不说话了?”陆启渊俯身,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想,还是不想?” 唐阙千好似被施了定身法,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气焰瞬时蔫了下去,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陶咏在外边怪叫,“臭鱼!你刚不还说只亲小姐姐么?” 唐阙千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支支吾吾转移话题:“那、那个……陆大人……你、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 “嗯?”陆启渊挑眉。 唐阙千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之对视,手无意识绞着身下薄被,声音细若蚊蝇:“我……我脑子有点乱,想、想自己待会儿……” 陆启渊却像是没听见一般,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又往前逼近半寸,将唐阙千整个人笼在阴影之下。 唐小鱼儿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对、对不起,我真的……” “想自己呆着?”陆启渊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捏住唐阙千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也不知是谁色胆包天,对着本使喊‘美人’,还直接上嘴亲,现在知道害羞了?” “啊?我?我亲你了?什么时候?!”唐阙千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哦?不知道?”陆启渊故意拖长尾音,大拇指摩梭着他的下唇,“那本使提醒你一下,你昨晚不但亲了我,还说……” “还说什么?”唐阙千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说自己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不巧,我就是那个天下第一,所以你非我不娶,逼着本使发誓非你不嫁,怎么,现在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认了?”陆启渊手指微微用力,口吻阴森……啊,不,幽怨,是用幽怨的语气说道:“你便宜占完了,自个儿满足了,就想抛夫弃夫了?” 唐阙千龟裂,“我?占你便宜?我有这么勇?” 谁给他的勇气?梁静茹嘛??? 陆启渊一本正经的点点头,“确实很勇敢。” 唐阙千羞愤欲绝,他猛地拍开陆启渊的手,又捂住自己的脸,耳朵、脖子完全红透了,“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强迫你!我……你……” 陆启渊眼底的笑意几乎藏不住,却依旧板着脸,故作严肃道:“哦?你的意思是——本使在说谎?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轻薄过本使了?” “我……” 完了,他好像真的亲了陆大指挥使! 那凑近的脸庞,那长长的睫毛,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啊啊啊啊啊啊———— 那不是在做梦么?!!!唐阙千扑回床上,不敢面对现实。 还好,一道苍老的声音及时解救了他,“大人,小子刚醒来,不宜太过激动。” “好吧,”陆启渊很遗憾放过他,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逗你了,身体还虚着,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说完,便合上床幔,退了出去。 唐阙千看着他倒映在帘子上的剪影,长长地呼了口气。 再被那人逗下去,他可能真要旧伤复发了,现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晕乎乎的。 抬手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脑子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卧槽!作孽啊—— 老子真的变弯了??? 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忘掉,但、但是…… 虽然陆启渊那张脸确实举世无双光彩照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但也不至于……不应该……不可能啊——救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被亲了 第31章 故事 唐小鱼儿睁眼第一件事:亲天下第一美人。 唐小鱼儿睁眼第二件事:跟天下第一美人比身高。 “说好的你尚不足六尺,我四尺有余,跟你差不了多少呢?” 唐阙千站在陆启渊面前比划着,“你管这叫‘差一点点’??” “确实是‘只差了一点’啊。”陆启渊毫无负罪感,慵懒地倚着门柱,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唐阙千的头顶,“你如今站在凳子上,若踏平了这点落差,咱们约莫……也就差着一个头的距离罢了。” 一个头?我头你大爷! 唐阙千跳下小板凳,梗着脖子仰脸看他,活像只炸毛的小兽,“胡说八道!我明明只到你胸口,你比我高出这么多,少说也有……” 也有一米九左右了!绝对不下一米八八!!! 唐小鱼儿自带美术 理科生双层buff,多年练出来的眼力,绝不会看错,陆启渊这王八蛋,欺负他眼盲又不识古代丈量尺寸,把他当三岁孩童糊弄。 唐阙千越想越气,踮起脚尖试图去够陆启渊的头顶,却因身高差距悬殊,指尖只堪堪擦过对方的鬓角。 陆启渊低笑一声,微微俯身,故意将脸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唐阙千的额头:“怎么,还想量量本使的头围?看看你我谁的脑袋更大?” 唐阙千眯眼,攥紧拳头挥向陆启渊线条优美的下颌线。 “偷袭?跟谁学的?”陆启渊挡下他的攻击,手腕轻巧地一翻,稳稳扣住了他的拳头,将那点力道消弭于无形。 “打架还用学?”唐阙千挣了两下没挣开,脸憋得通红,“放手。” “不放,”陆启渊挑眉,“你自己送上门的。” 他掌心温热干燥,指节分明,像在逗弄一只张牙舞爪却毫无威胁的小猫般,轻易就制住了唐阙千。 唐阙千向来识时务,软下语气讨饶,“陆大人,陆哥哥,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说完,眨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看向陆启渊,不想,陆大指挥使今日还就斤斤计较了。 “说起来,你都没问过本使的名字。”他捏着唐阙千的爪子把玩,“我让陶咏带话,叫你‘亲自’来问我,你呢?至今连吭都没吭过一声,怎么?是觉得本使的名字烫嘴,还是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呃…… 唐阙千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抽回手又被攥得更紧,只能脸红脖子粗的道歉,“抱、抱歉……我……其实……” 其实是因为两人平日里似乎、好像、八成、也许、大概……有些过于亲密了,让他生出一种“都这个时候了才像陌生人一样询问对方的名字好尴尬啊”之感。 “我其实……” “其实什么?”陆启渊好整以暇。 “我……”唐阙千红着脸小小声解释,忽然感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惊得他险些跳起来。 “躲什么?”陆启渊揽住他的腰,“你自己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本使才不得不凑过来。” 是、是、是么?那为什么你还不离开?“我说完了。” 陆启渊斜睨他一眼,“亲密?你觉得本使与你过于亲密了?” 唐阙千点点头,又赶紧摇了摇脑袋,“是主人与宠物之间的那种亲密,比如我和糖糖,没、没别的意思……” “噢~~这样啊~~” 陆启渊放开他的手,正当唐阙千以为自己可以重获自由时,被人轻轻护着后脑往高一托,然后…… 然后就是然后了,唐阙千守了二十二年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自己正被陆启渊亲吻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那触感比想象中更加炽热,也更加柔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凉,像初春融化的雪水,猝不及防地漫过心尖。 他瞪大了眼睛,视线里只剩下陆启渊近在咫尺的长睫,还有那双深邃眼眸里清晰映出的自己惊愕的脸。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退去了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甚至忘了要推开对方,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任由那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吻落在唇上,从最初的错愕到后来的慌乱无措,连呼吸都忘了该如何调整。 “果然,不疼了。” 大约是终于亲够了,陆启渊直起身。 “什么?”什么不疼了? 似是他呆呆傻傻的模样很好玩,陆启渊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腮帮子,“解你眼毒的那种药,亦可解本使身上的一种毒。” “诶?”陆大人中毒了?什么时候? “那药本使需每月服用一次,但是为了救你,全给你吃了,所以……”陆大灰狼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谎,“所以只好委屈本使每次毒发时,抱着你亲了。” “啊?”真的假的? “不信?”陆启渊笑意不达眼底,“你该不会以为……本使是看上你了才亲你的吧?” “呃……” 唐阙千疯狂摇头,被陆大人给按住了,“小心把脑花给摇散了。” 唐阙千抽抽嘴角,“大人,小的知错了,您……您能不能换个玩笑……”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药啊魂淡!药物进入身体几天、几周、几月就代谢干净了好吗!你当自己在演武侠小说啊!!! “没开玩笑,”陆启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本来喝你的血也行,但是吧,本使心疼你,舍不得你遭罪,所以只好委屈我自己,闭着眼亲你了。” “……”唐阙千,“那我可真是谢谢您和您祖宗十八代了哈。” 陆启渊又捏他的脸,“我祖宗,你可谢不起。” 唐阙千无语,揉揉自己的脸,坐到一旁生闷气,陆启渊也不扰他,心里默默数数。 还没数到二十,小鱼儿又转过头来,问他,“你真中毒了?不是在框我?” “真的。”陆启渊好整以暇,用并不是很在意的口吻说道:“大不了下次毒发时,我不碰你,你来亲自验证可好?” 唐阙千微微皱眉,“那你岂不是离不开我了?” “说反了吧?”陆启渊挠他下巴,“没有本使在,你这条小鱼怎么活?” “别闹,说正经的呢。” “你挠糖糖就行?本使挠自己养的小宠物……还得你批准了?” 唐阙千深呼吸,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跳起来踹这人膝盖,“你就不怕我突然噶了?白白给我陪葬?” 陆启渊来劲儿了,“那本使只好努力把你养的白白胖胖、健康长寿了。” 说完,把人捞起来,抱自己怀里。 “我捡着,就是我的了。” “明明是李大哥把我捡出诏狱的。” “没有本使在,你能活过那天晚上?” “哎哟~陆大人,我眼睛怎么瞎的,您不会忘了吧?当初打算让小人活几天啊?” “三五天吧,没想到你命硬,努力活到今天了。” “呵呵~” “本使后悔了成不成?” “成。” “那……” “小人觉得,您的诚意用红包来表达就可以了,其他的能免则免,如何?” “不如何。” 说完,紧了紧手臂,下巴搁在小鱼儿肩上,状似无意般问道:“怎么不敢照镜子?我那梳妆台上摆着的又不是照妖镜。” 要不说锦衣卫机警,都是办大事的人呢,唐阙千颇有些无奈,忍不住吐槽:“你属老鹰的啊?眼睛那么尖。” “不过是关心你,一直盯着你罢了,”陆启渊道:“方才脸都白了,好似吓着了一样,往我身后躲。” “……我没躲,就是觉得大人您亲切,想站您身边而已。”唐阙千扯了下嘴角,“我说我上辈子也长这样,您信么?” “上辈子?” “嗯,一个鼻子两只眼,一张嘴巴俩酒窝,”唐阙千比了一下自己脸上两个小坑,“我上辈子照镜子看了这张脸二十多年,早就看腻了,这辈子想换张脸来着?谁知道老天爷偷懒,连个模具都不肯换,害得我每次瞥见反光的东西都以为撞见鬼了。” 陆启渊听完挑了挑眉,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脸上的酒窝:“这酒窝生得讨喜,像揣了两坛小酒,笑起来能醉人,还是别换了吧?” 唐阙千拍开他的手,“其实是想到一些东西,我确实被吓到了。” “想到了什么?” 唐阙千没有马上回答,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似的,琢磨了半响才道:“我感觉……真正的‘我’好像被关起来了,关在镜子……不,关在灵魂深处,一个很深很隐蔽的角落里,他想出来,我不让,所以他只能在我照镜子的时候吓唬我。” 这话说得玄而又玄,听起来像疯了一样,若换做别人,搞不好会以为他脑袋被砸,出现幻觉了,可陆启渊却想到了前几日他梦游的那件事。 “既是这样,以后便不要随便照镜子了,尤其是独自一人的时候。” “嗯?”唐阙千很是意外,他不过随意寻个借口,想掩盖自己看见原身那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脸时的惊讶,怎么感觉陆大人好像当真了? 他还打算装疯卖傻,往“失忆”两个字上硬凹呢,这……看样子,是不用自己费心了? “幼时,吾曾听闻一个传说,与你今日的情形有些相似。” “啊?” “据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位公主,生来柔弱,不善与人争执,说话时亦是软软糯糯,看起来十分好欺负。” 陆启渊忽然讲起了故事,唐阙千冒出满头问号。 等等,这是什么发展?主角光环?故事圆不下去的时候,书中角色自发给主角的怪异行为寻找合理解释,推动剧情??? “……但亡国后,公主却性情大变,杀伐果断,甚至亲手策划了几场针对仇敌的刺杀。旁人都道是国仇家恨让她脱胎换骨,后来才知晓,是有另一个魂魄占了她的身子,借着她的皮囊在世间行事。” “那魂魄原是沙场战死的女将,戾气重得很,说话时的语气也带着金戈铁马的煞气,直到遇见一位得道高人,点出她那具身体双魂共存的事实,她的敌人才用符咒将女将之魂镇压于灵台,让公主得以重掌自身神智。” “敌人?” “对,然后公主就被敌人刺死,女将魂魄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 唐阙千翻了个白眼,陆启渊好笑的覆上他左手腕的旧疤,“阿千,若你是那女将,千万要记得一件事。” “什么?” “既已是你的东西,就千万不要放手,这具身体不会无缘无故落于你之掌控,原先的公主……”陆启渊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早在国破家亡的那一日便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故事 第32章 拜师 该说锦衣卫的脑回路就是跟人不一样?还是我们陆大人天生就与众不同? 换做别人,怎么也要掰扯上几句“物归原主”的话来,他却理直气壮的要自己“别放手”,并把身体的归属权完全划到“女将军”这边了。 唐阙千抽回手腕,眼底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说得轻巧,我若是那女将军,就算有心压制公主生魂,可到底也是个外来的,根基不稳,哪能真的在不属于自己的躯壳里长久停留?更何况莫名其妙占了别人身子,与偷窃者何异?真要论起来,我倒像是鸠占鹊巢,反倒成了那个该被驱逐的‘外敌’。” 话虽如此,指尖却下意识抚上腕间旧疤,上边残留的属于另一人的温度,使他心头微烫。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自己的东西守不住,就别怪他人惦记着。”陆启渊换了个姿势,却还圈着小鱼儿的腰,“所谓的道德,不过是君子们的良心病发作,阿千,你或许是君子,但我不是。本使欣赏你,便向着你,至于那‘公主’……” 您老根本不放在眼里?( ̄__ ̄|||) 陆启渊拍拍他的侧腰,凑过来,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不正经的沙哑:“那公主是谁,与本使何干?我只知道,如今这身子里的人是你,就足够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唐阙千想偏头躲开,却被对方圈在腰间的手臂禁锢,动弹不得。 “话还没说完,跑什么。” “……”不跑等着被你吃干抹净么? “这具身体,你放心住着便是,若那‘公主’回来了……”陆启渊揽住他的肩膀,“北镇抚司里有趣的刑具又多又好用,他想怎么玩,本使满足他。” 唐阙千:“……您老真把我当妖怪了?” 陆启渊:“本使将你当成心头宝。” 唐阙千:“大人,玩笑开过头,就显得不真诚了。” 陆启渊挑眉,放开唐小鱼儿,小鱼儿连忙蹦跶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人抓回去,按住,解毒—— 靠!还来!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Holly Kitty?! 唐小泥鳅怒自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屈起膝盖就往陆启渊小腹顶去,却被对方眼疾手快地用膝盖挡住,力道震得他骨头生疼。 唐阙千气得眼尾发红,双手在陆启渊胸前胡乱捶打,可那身锦袍下的肌肉硬得像石头,他那微弱的挣扎抵抗不过是蚍蜉撼树,毫无威胁。 最终,陆大灰狼心满意足的放开他,舔舔嘴角,得了便宜还卖乖,“只准你每日抱着本使蹭来蹭去,还不准本使亲一亲了?” “我……”唐阙千无言以对。 这该死的原身!莫非是个弯的?还是只颜狗?没有安全感什么的都是借口吧?不然为何他总喜欢缠着人家陆大指挥使不缠别人呢? 唐阙千想去撞墙,看能不能把自己撞清醒点。 陆启渊掩嘴轻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小人报仇,一天到晚。” “……” “谁让你不好好请教本使姓名。” “……” “本使还未亲过人,你赚了。” “……那我谢谢您(全家)?” “不用客气,本使瞧你顺眼。” 你……我擦你大爷的! 唐小鱼儿掀桌,可惜力气不够,还差点闪了腰。 他捂着腰龇牙咧嘴,偏生陆启渊还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他捶皱的衣襟,嘴角那抹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唐阙千越看越气,索性把头扭向一边,腮帮子鼓得像只受了委屈的河豚:给老子等着!老子明天就手搓一把激光等离子炮把你突突了!!! “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不理! “跟本使闹脾气?” 不然呢?! 陆启渊把背对着他的人转了个方向,“不逗你了,问你点正事。” 问呗~ “你晕过去之前说的那些个腐烂水果上长的绿毛,真能治肺病?”陆启渊正色道:“东西我都让人备好了,还没开始做,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唐小鱼儿愣了一下,腰上的酸痛都忘了计较,盯着陆启渊突然严肃起来的脸,半晌才道:“先停一停,我那时晕乎乎的,没说清楚,需先把温度控制好才行,不然后边全白搭。” 他眼睛还瞎着的时候就让人做了温度计,但度数不好把握,便只让工匠们按自己熟悉的计量单位观察记录,等日后他重见光明了再想办法换算。 后来突然毒发,以为自己快噶了,不想留有遗憾才将“青霉素”的制作方法及功用告诉陆启渊,也顾不得对方听不听得懂那些奇奇怪怪的名词。 “确实能治病,一些常见的炎症都能治疗,比如肺炎、耳炎、血液感染……难怪你觉得我像妖怪,”唐阙千扯了扯嘴角,“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我……” “不能说的便不用说了,”陆启渊轻轻摇头,“本使确实有些好奇,但天有天道,地有地理,万物皆有其要遵循的规矩,受此约束并非坏事,过度窥探自己不该知晓的秘密,也未必是福。你我相交,信你所言便已足够。” 唐阙千没想到他如此开明,一时有些感动,眼眶微微发热,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 “得了吧,你们锦衣卫忍得住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藏东西?不过是怕吓着我,安慰我呢。”拉过对方的手,那人手上还有他前几日撕咬时留下的伤口,“但那‘青霉素’确实能救命,我……或许老天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做这件事吧。” “不,”陆启渊否定道:“此事只是顺带,你来到这世间,是为了见识天地之广阔,体验人生之美好,去看那江南的烟雨,塞北的孤烟,去尝遍街巷的酸甜苦辣,去结交值得相交的知己好友。阿千,你不必困于一隅,更不必将自己束缚在某一件事上。这人间有春日桃花灼灼,夏日蝉鸣聒噪,秋日桂子飘香,冬日白雪皑皑,每一样都值得你用心去感受。且放宽心,本使会护着你,任你自由自在地去看这世间风景,品尝人间万般滋味。” 唐阙千的脸“腾”一下红了,连耳根都泛着抹不掉的绯色。 “谁……谁要你护着了,我自己也能行……” 他小小声道:“少说漂亮话,乱我心境,我还要娶漂亮小姐姐呢。” “漂亮小姐姐?”某人靠近,舒展自己那张绝色容颜,“要多漂亮才能走进你心里?” “……”靠!居然施展美人计!这姓陆的真不是人啊不是人!太不是人了!!! 脸红脖子粗的唐小鱼儿被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被放开,其间,吴八日敲门,送过一次药。 唐小鱼儿不认识他,只觉得此人面善,顿时心生好感。 “您是?” 他目光明亮,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唇边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 吴八日作揖,“老朽姓吴,吴八日,是太医署的医官,皇后娘娘派我来照看小公子。” “皇后娘娘?” “陛下和娘娘都很担心你,”陆启渊说道,顺手将药接过来,“我喂你?” 唐阙千显然有了不好的联想,赶忙推拒,“不用,我自己喝!” 说完,也不管那碗里是什么,夺过来“咕嘟嘟”喝了个干净。 然而,一个“苦”字还来不及出口,又被人抱着亲了去。 “本使帮你解苦,”接吻的间隙,陆启渊问道:“还苦么?” “不……不苦了……” 才怪!宝宝心里苦~qwq 吴八日目瞪口呆。 这、这两人就这么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亲、亲起来了? 更可恨的是,唐小公子竟然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陆魔头一笑,他就软了,傻乎乎的让人为所欲为! 吴八日不知道自己怎么退出来,又怎么走回院子里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姓陆的真不是个东西!居然施展美人计诱惑唐小公子!好不要脸!” 负责“照看”他的亲兵丙,邴耀武忍不住凑过来,“老爷子,您说啥?我家大人怎么啦?” “哼!”吴八日恨屋及乌,根本不给他好脸,捋着花白的胡子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活像一只被惹毛了的老山羊。 亲兵丙也不恼,又追问几句,见老头不理他,才状似无意般说道:“终于亲了啊,他们同吃同睡那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兄弟们本来还挺急,如此看来,是我家大人磊落不凡,不愿在他眼瞎的时候趁人之危,这是要光明正大的追求呢。” 追求?那根本就是在耍流氓!!! 可恶!!! 吴八日抓着药杵“duang”、“duang”、“duang”捣个不停,嘴里念念有词:“混账王八蛋!仗着一张好脸皮就胡作非为!唐小公子单纯得很,哪里经得住这般撩拨?等老朽做出化骨水来泼你一脸,看你还怎么用那张脸招摇撞骗!” 亲兵丙笑道:“老大人,您能不能背着我小声点说话,在下不告发您是我不忠,告发您吧,您这一把年纪了我也于心不忍,这不是在为难我么?” “老朽将你毒哑,你就不用为难了。” “……” “毒瞎也可以,这个我更熟。” “……” “去!帮我把那捆草药剁碎,汁液收集起来。” 亲兵丙任命的给他打下手,没多久,吴八日将几种颜色各异的药汁混在一只乌木碗里,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味儿不对啊。” 他又伸出舌尖舔了舔,眉头紧锁着琢磨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啊!少了一味药,难怪闻起来差点意思!” 说着,转身去药架那边翻找,翻了半天没找着,回头瞪亲兵丙,“你是不是把我收在第三层木盒里的引蛇藤当柴火给烧了!” 亲兵丙无语望天,“您那一架子东西谁敢碰?” 吴八日又翻了翻,才小声道:“哦~掉后边去了。” “您这是要做什么药啊?” “当然是毒药,毒死你家大人!” “这样啊,那您忙。” 亲兵丙不管他,靠在墙边看他瞎忙活。 大人说了,这位要想害人,躲也躲不掉,就不用费那个功夫了,盯紧他,别让他被其他人莫名其妙宰了才是自己的任务。 吴八日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并不是真的要找谁麻烦,顶多嚷嚷几句,这药……大概还是给唐阙千准备的什么苦口良药。 然而,他不去找陆启渊,陆启渊反倒带着唐小鱼儿过来找他了。 “拜师?”吴八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你要唐小公子拜我为师?” 陆启渊点点头,“嗯,对,就是你,你想不想收阿千当关门弟子?” 吴八日很是惊讶,这姓陆的有如此好心? 非但不囚禁唐小公子,还主动为他寻觅良师?就不怕小公子翅膀硬了,飞走么? “为何要我学医?我字都不识几个。”连唐阙千本人都十分疑惑。 “不认识,就学,也不光学医,还要学些其他本事。”陆启渊道:“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得学会自保。” “自保?”唐小鱼儿好像完全没考虑过离开陆府,“你要和我分开?” 陆启渊摇头,轻笑,“我家鱼儿光芒耀眼,藏都藏不住,就算本使不想,怕是也有人惦记着,总不能日日防贼般把你锁起来,与其那样,不如让你自己长出能劈开风浪的鳍,将来无论遇到什么险滩暗礁,都能自己稳稳当当游过去。吴大夫看似平凡,实则是有大学问的人,看家本领独步天下,跟着他学几年,保管你从里到外都脱胎换骨,到时候别说是自保,就算有人想动你一根头发,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说完,抬眼看向吴八日,再次问道:“吴老,可愿收阿千为徒?” 吴八日,昔日毒王南宫静海,沉默着没有回答。 三息过后,他对着陆启渊深深施了一礼,郑重道:“自然愿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拜师 第33章 遗忘 唐阙千现在有点飘,他感觉自己不是穿越回了古代的某个平行时空,而是穿进了某本书里,并且是“主角”。 不然这主角标配的亲友团是怎么回事啊!魂淡! “吴大夫是毒王?毒尊?”唐小鱼儿眨眨眼,看看吴八日又看看陆启渊,一副你们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不敢当、不敢当,称不得‘王’,更不敢称‘尊’,不过是江湖朋友给的一点薄面罢了。” 吴八日摆摆手,脸上那和蔼可亲的笑容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与沉静,“老夫这点微末伎俩,在陆大人面前不值一提,能得他如此看重,肯将小公子托付,已是天大的机缘,哪敢再自居什么‘尊’位,老朽如今不过是个隐姓埋名的糟老头子罢了,小公子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师父’吧。” 唐阙千并未立刻答应,反而看向陆启渊,“吴老这般厉害,你怎么不跟着他学?” 陆启渊:“他肯收你,未必肯收我。” 唐阙千:“把他家人都绑了,追杀他到天涯海角,还怕他不教?” 陆启渊:“……” 吴八日:“……” 亲兵丙:“噗——咳咳……” 唐阙千不可思议道:“你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这般斯文了?” 吴八日抽抽嘴角,“……陆大人若使强硬手段,只怕老夫不会放过他。” 唐阙千十分诧异,“谁还明着来了?做坏事当然要暗着来啊。换做是我,先谋害你最重要之人,把你逼上绝路,然后在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伸出援手,让你欠我一辈子人情。” 吴老爷子瞪眼,陆启渊默默偏头,“您别看我,不是本使教的。” “当然,这种睿智剧情,用脚都能想出来,还用教?”唐小泥鳅对吴八日道:“您为何同意收我做徒弟?陆大人希望我自立自强是因为我对他有用,我能自保也省了他的麻烦。您呢?您看上我哪一点了?” 他直勾勾盯着吴八日,吴八日哑然。 听闻对方失忆,老爷子心中不是没有顾虑,方才匆匆一面,亦未能仔细交谈。如今看来,若不是唐小公子的演技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怕就是真的忘却前尘了。 他眼中没有一丝与自己重逢时的意外或惊喜,反而带着几分疏离,仿佛他们两人曾一同经历的风雨,都随着其中一方遗忘而彻底烟消云散。 “老朽……”吴八日张了张嘴,轻声道:“老朽以前是您府上的大夫,我们见过,唐小公子不记得了?” “唐府?”唐阙千皱眉,却又很快松开,喃喃道:“倒是没觉得您讨厌。” 讨厌? 直到陆启渊主动表明吴八日不是坏人,唐小鱼儿才收起身上的利刺,问道:“跟王妈她们一样?” 王妈?吴八日想了想,莫非是说唐府原先的烧火婆子? 陆启渊揉揉他的鱼脑壳,将吴八日说过的故事转述了一遍。 “‘忌酸丸’?‘四物饮’?” 唐阙千的重点却不在自己是“昔日毒王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这件事上,反而对那戒断阿芙蓉的丸药和汤饮反应更大,“我?我给出的方子?!” 他好像是在问陆启渊,又像是在问自己,“‘徐大人’?不该是‘林大人’?” 什么? 什么徐大人林大人的? 吴八日见他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惹小公子不快,忙不迭地躬身解释:“小公子息怒,老朽年纪大了记性难免糊涂,许是将那位大人的姓氏记混了,您别往心里去。” 唐阙千摇头,“没事,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徐大人就徐大人吧。” 他额角微微渗出冷汗,又追问道:“我当年告诉你,说这‘忌酸丸’其实需用十五种药材,但我只记得鸦片烟灰、人参和白术这三样?” “是,你确实是这么说的,”吴八日道:“老朽还听你自言自语说什么‘虎门销烟’之类的话,可惜当时没听清……” 唐阙千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本就浅淡的嘴唇在这一刻完全褪去血色,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头,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连带着声音都变得异常尖锐,“不……不对!这不可能!” “阿千?!” 陆启渊急忙抱住他,吴八日和亲兵丙也上前试图安抚。 可唐阙千已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绪当中,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片刻后,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小公子……” “唐公子……” 陆启渊将人打横抱起,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同时对亲兵丙和院子里的暗卫下达封口令。 “今日之事,不可让外人知晓。” “是。” 回到卧房没多久,唐阙千就醒了,但他似乎已完全忘记方才发生过的事,只当自己吃过药后,例行性的抱着糖糖补了个眠。 “拜师?” 看看陆启渊,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吴八日,唐小鱼儿不解,“为何要我学医?我字都不识几个。” 竟是一模一样的话。 “不认识,就学,也不光学医,还要学些其他本事。”陆启渊也不急,一字一句的回应,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又重复了一次。 不过这回,他隐去了部分关键信息,只说吴八日早想收个关门弟子,在唐府时就很看好他,只是碍于自己正被仇人追杀,才耽误了时日,等他回来想接走唐阙千时,唐府上下已被缉拿,全家老小都被押入诏狱,这才不得不现身,和陆启渊谈了条件,见到唐阙千。 “这样啊,”唐小鱼儿乖巧道:“劳您挂念,让您费心了。” 吴八日觉得嘴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唐阙千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但并不是因为他念自己的好才这样,事实上,要不是陆启渊表现出对自己的信任,还极力推荐,吴老爷子很难不怀疑这条小泥鳅会像刚才那样,竖起满身刺,把自己隔绝在安全范围之外。 可恶的锦衣卫!阴险的朝廷爪牙!趁人之危!要不是你们先一步把人扣走,老朽早带着乖徒儿远走高飞了! 昔日毒王在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不得不承陆启渊的情,拱手道:“多谢指挥使大人。” “吴老不必谢我,您念着阿千,想来就算没有本使出力,您也会想法子走到他身边。” 唐阙千还有些犯困,陆启渊便让他再睡会儿,带着吴八日走到院外廊下,“您觉得阿千这症状是何缘由?” 吴八日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药物影响,他当年被胁迫做事,本就有心敷衍,后来唐阙千主动配合,他就更舍不得用真材实料了,“别说小公子,就是其他人,一停药,该想起来的东西就都该记起个七七八八了,绝不会延绵这么多年。” 那就只能是外在原因了? 老大人又摇了摇头,“后脑被击打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老朽观他神色,眉宇间虽有少年人的清朗,却总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滞涩,仿佛心窍被什么东西牢牢锁着,寻常事物恐难以触及。” 陆启渊背着手,目光沉沉地望向卧房,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既难以触及,那就不要碰了,鱼儿一心想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没道理再将他推回坑里去,吴老亦是重新活过一次的人,想必会感同身受。” “这是您的最终决定?以指挥使的身份?”吴八日面色微沉,“您不想刨开他的皮肉,仔细看看他那颗心、那颗脑袋?” 陆启渊直白道:“想。” “那您……” “本使想知道的事,自然会知道;本使想探究的秘密,自然也探得到。但鱼儿是只聚宝盆,与其砸碎了看那盆底的秘密,为何不把盆捧起来,护在手心里,看他源源不断的为本使带来惊喜?”陆启渊勾了下嘴角,“赔本的买卖,庸人才做。” 吴八日却道:“如果有一天,聚宝盆里不再吐出宝物呢?” 陆启渊笑了,“不劳老大人费心,我与他之间有约定,如果有一天本使觉得他没用了,定给他一刀,让他痛痛快快的上路。” “……您这话说得,好似要与他生死相随一般,”吴八日也看向卧房的方向,“小公子年轻,经不住诱惑,您对他好一分,他定十倍、百倍偿还。但您若是辜负他,给他添堵……恕老朽直言,在下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下次就不是‘情人泪’这种逗小孩子玩的东西招待您了。” 陆启渊不惧他,反而客气了许多,“俗话说,日久见人心,吴老何不多观望几年再下定论?我府上空房多,吴老若不嫌弃,接家人都住过来可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是鱼儿长辈,便也是渊之长辈,府中上下定会以礼相待,衣食住行皆无需操心。” 干吗?要一网打尽啊? 面对他尚有敌意的眼神,陆启渊不慌不忙道:“他身边总得留几个信得过的自己人。” “?!” “帝后二人少年夫妻,情比金坚,尚且都有自己的心腹势力,何况我与他相识也不过短短月余。鱼儿聪慧机敏,却少了些防身的手段和应对人心诡谲的经验,若能有吴老这样的前辈在旁指点一二,教他识得忠奸、辨得是非,日后无论在哪里安身立足,都能多几分底气。” 吴八日有些搞不懂了,这位年轻俊美的锦衣卫指挥使带给他的感官相当怪异。 明明恨不得把小公子拴自己裤腰带上,偏又提前帮他备好后路。 这般心思,倒不像是寻常权贵那般只图将人牢牢控于掌中,反倒添了几分亲近人才会做的周全考量。 但是,可能么? 他到底是真心为小公子的将来做打算,还是另有所图,在欲擒故纵? 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人心间的翻云覆雨,却还是第一次这般看不透一个人的深浅。 难怪人家能当锦衣卫一把手呢,说他演戏吧,看起来相当真诚;说他真诚吧,他又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虚伪。 就像此时此刻,对方语气里的关怀听起来很是真切,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掂量这番话能在自己心中激起多少波澜。 吴八日实在分不清这究竟是真情流露的肺腑之言,还是精心编织的一张无形巨网,只等着猎物自己心甘情愿地钻进去。 手冷,快敲不动键盘了,可是要月底才来暖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遗忘 第34章 信你 第三十四章信你 既已复明,很多事就要重新安排了。 唐阙千拿着陶咏给他列好的清单,摸摸下巴,不确定道:“我竟搞出了这么多东西?” 陶咏点点头,“您老经常想一出是一出,我都怕单子上列少了呢。” “是么?”唐泥鳅眉毛打结,,“嘶~不应该啊~我哪有这么厉害?” 陶咏:“……臭鱼,显摆呐,信不信哥哥揍你?” 唐阙千连忙讨饶,还顺道夸了夸他的专属保姆……呸,保哥工作认真、服务周到,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有他在身边,自己连脑子都不用多动了。 陶咏被他逗乐了,忍不住嘴角上扬,“行了、行了,别贫了,说正经的,你打算先从哪件事开始着手?咱也好提前做个准备,省得手忙脚乱的。” 确实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既已来到这个时代,并且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去,就得想办法站稳脚跟,陆大人虽好,但到底是个锦衣卫,心思深沉,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万一自己哪天“江郎才尽”了,他说不准还真按照约定,把自己一刀送走,那可就亏大了。 想到这儿,唐小泥鳅收敛起嬉皮笑脸的神色,正色道:“自然是‘青霉素’,这东西有大用,只是……我以前想的似乎太简单了。” “很麻烦?”陶咏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烂果子上的青霉真能救人命?怎么救的?” 唐阙千白他一眼,“止血草还能止血呢,怎么止住的?断肠草还能要人命呢,怎么要的?” “……好好好,我不问了,你保证你不是当时毒发产生幻觉了就成。”陶咏举手投降。 唐阙千叹气,“要真是幻觉就好了。” 也不用一直吊在那里,让人看得见,摸不着,难受的想哭。 “既不是臆想,那就慢慢来呗,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你心急也没用,”陶咏又道:“咱先从基础做起,一步步解决难题,所谓欲速则不达,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总会有办法的。” “嗯呐~” 唐小鱼儿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青霉素提取术其实是寝室一哥们谈的女朋友的毕业论文,当时那姑娘还兴高采烈地拉着大家讨论,说要是哪天他们穿越了,搞不好单靠这青霉素就能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当个神医名留青史。 那时大家都当玩笑听,谁曾想,真就一语成谶,自己还真变成穿越者了。 唐阙千一边痛苦回忆,一边内牛满面:早知今日,就该把那篇论文全文背诵、详细记录,做成肉夹馍吃进肚子里,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抓耳挠腮,心里满是懊悔。 他密密麻麻写了大半张纸,还画了关联图,结果就是——需要搞的东西似乎更多了。 说好的穿越人士自带“万事皆成”、“有手就行”的buff呢? 难道手搓温度计之后,他还要再手搓一套提纯设备?这个年代没有无菌实验室,提炼出来的青霉素……真的能用?〒▽〒 就算能用,又该怎么注射进身体里?去哪儿找空心针? 总不能把青霉素当水喝吧……吧……吧…… _(:3」∠)_ 蒸馏、提纯、培养基……当真是口嗨一时爽,实操火葬场,每一步都困难重重。 唐阙千越想越觉得头大,手中笔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软绵绵地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陶哥啊,您给我头上来一巴掌吧,我不想活了啊啊啊~~~” 正在整理书架的陶咏见状,连忙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我们唐大公子吃错什么药了?哟,字写得不错啊,人模狗样的。” 唐阙千总说自己不识字,可陶咏观他这一手石墨笔写出来的徽宗体,字迹工整又飘逸,隐隐还有几分大家风范,哪里像不识字的人写出来的——顶多就是许多笔画被省略掉了,并不影响阅读,事实上,他们在外探查消息时,为了能更快速的递出消息,也经常删减笔画,比唐小鱼儿写得还要简单。 陶咏挑挑眉,打趣道:“鱼儿,你不说自己是文盲,是白丁么?那这算什么?” 唐阙千有气无力地嘟囔道:“确实是白丁啊,那什么四书五经,我连断句都断不明白,看着眼晕,不是白丁是什么?秀才?” 陶咏笑着摇摇头,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得了吧,别在这装可怜了,我看你就是懒,懒得学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你啊,脑袋里大有乾坤呢。” 不愧是锦衣卫,天子亲兵,看看这话说得多漂亮,怎么听怎么让人舒坦。 “确实自有一番风骨,”窗外突然探进一颗脑袋,是他刚认下的亲亲好师父吴八日来送汤药了,“不仅字写得端正,还隐隐透着股子凌厉劲儿,漂亮极了。” “师父。”唐阙千拱手行礼,“你们就别夸我了,瞎写的,当不得真。” 旁边的亲兵们也凑过来,笑道:“小公子莫要谦虚,这字若是放在军中,怕是要被那些个文职羡慕死。” “就是,那些家伙恨不得把我们当鞑子防,写得龙飞凤舞的,生怕我们知道他们写了啥。” “对啊对啊,还不如不写,直接画鬼符去算了。” “指不定画出来更丑。”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唐小泥鳅摸摸鼻子,颇有些害羞,“我也就用这石墨笔写还行,换成毛笔,怕是写出来的东西连狗爬都不如。” 亲兵甲哈哈一笑,“毛笔虽与石墨笔不同,但小公子这般聪慧,练上一练,定也能写得极好。” 陶咏也在一旁点头,“就是,咱家小鱼儿这么厉害,哪有学不会的东西?” “不至于、不至于,好哥哥们,别起哄了……”唐小鱼儿接过吴八日手里的药碗,借着热气掩去眼底一丝落寞。 他的字之所以能写这么漂亮,还得多谢他老妈。每天习完三张硬笔字帖可以玩半小时手机;习满五张,给玩电脑。要是完不成任务,那对不起,只能看着自己老爸老妈在电脑桌前打游戏,他哭着嚷着叫着求也没用,还得被罚去洗碗拖地打扫卫生。 那时候,为了能玩上电脑,他拼了老命去练习,结果写着写着,字写得就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可这些他无法跟眼前人分享,只能叹口气,认命的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顺势抹去眼角那份湿意。 “师父,这药怎么这么苦啊?” “苦口良药,良药苦口,苦才有效嘛,”吴八日接过空药碗,笑眯眯道:“来,吃颗蜜饯。” 说着,把早已准备好的杏脯塞他嘴里。 “谢谢师父。”唐阙千含糊不清道:“正好您来了,徒儿有事请教。” 见他们要谈正事,亲兵甲乙丙丁顿时不闹了,各自散去。 唐阙千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陶咏和吴八日,认识的工匠或江湖朋友里有没有会做空心针的。 “空心针?” “嗯,”唐阙千比划了一下,“缝衣服的针都见过吧?大概这么长,这么细,有没有人能把里面做成空心的?你们可有门路?” 陶咏想也不想直接摇头,“这玩意儿稀罕,我认识的人里,估计没能做这等精细活儿的,不过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吴八日也点点头,“确实不常见,不过江湖之大,或许有能人异士可办到也说不准,我帮你留意着。” 唐阙千眼睛一亮,“那就拜托二位了,这空心针对我而言极为重要,若能制成,许多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陶咏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既然你说重要,我定当尽心尽力去打听,只是这事怕要费些时日,你别期望太高才好。” 吴八日也道:“不错,此事急不得,我行走江湖多年,虽认识不少奇人,但做这空心针的,还真没见过,不过有消息我定第一时间告知你。” 唐阙千感激道:“那就多谢师父和陶哥了,此事若成,日后必能惠及天下,到时候……” 陶咏笑骂,“别人都说‘此事若诚,日后必有重谢’,你倒好,跟我们说什么‘惠及天下,虚不虚啊?” 唐阙千佯装生气,“小心眼,没格局,你为百姓牟利,还怕百姓不记得你的好了?我一穷二白拿什么谢你?还不如到时候给你上书请功,让陛下赏你实在呢。” 吴八日也附和道:“我徒儿心系天下,和你这俗人不一样,徒儿,别管他,师父一定给你把这事办妥了。” “谢谢师父!”唐阙千小脸顿时乐开了花。 一样难题交付出去,却还有新的难题在等他,新温度计、培养皿、针筒等必需品的制作都迫在眉睫,唐阙千拿起笔,将心中所想一一绘出。 简单的线条勾勒出大致轮廓,深浅不一的笔触决定细节,随着画笔的游走,他的眉毛时而紧皱,时而舒展,仿佛在和自己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 陆启渊归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谦谦少年端坐于桌前,提笔作画,手中画笔轻巧灵动,笔锋游走如龙,纸上渐渐浮现出各种新奇器具的雏形,件件栩栩如生,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站在门口,竟一时看入了神,只觉眼前这幕仿佛是幅天然的画卷,透着几分自己不曾拥有过的静谧与美好。 直到唐阙千眼角余光扫到他,抬起头来,他才走进屋内,“读书费眼,画画就不费眼了?才拔毒几日?受得了?眼睛不要了?” 唐阙千听这连珠炮似的发问,微微一怔,随即笑着回应:“有师父在呢,不打紧,再说了,我也没画多长时间,这些器具对我而言极为重要,早一日完成,或许能早一日派上用场。” 吴八日和陶咏方才光顾着看他画画了,没注意时间,此时见陆大人目光不善,立马自觉自发的承认错误。 “罚膳一天,明日此时之前,不准进食。” 两人一听,顿时苦了脸,可怜巴巴地望向唐小泥鳅,唐小泥鳅刚要开口,陆启渊对他微微一笑。 “今天中午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兰花熊掌、秘制过油肉、灯笼鱼和冬瓜盅,另有一道宫里赏的珍珠虾。” 唐泥鳅分分钟背叛师门和兄弟情谊,投入陆大美人怀抱。 “你这没出息的!”吴八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徒儿,你、你也忒不厚道了!” “师父,我一定跟马师傅交代,让他给您留一盘子肉,咱明天吃,不气,不气哈。”唐阙千很真诚的安慰道:“指挥使是怕您近日伙食太好了,消化不良,您不觉得您腰上都多出一块肥肉了么?” “你……” 吴八日还想说什么,陶咏连拉带扯的把他拖走了,生怕走慢了不但今日不准吃饭,连奶茶也没得喝。 陆启渊走到唐小鱼儿身边,却没再过多责备,只低头看他纸上所画,“这是什么?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物件。” 唐阙千听他发问,当即讲解起来。 “温度计,你见过了,用来测量温度的,但刻度我还想调整一下。这个是培养皿,以后培养霉菌用的。还有这个,针筒,配合空心针使用,可以把药液直接注射进身体里……” 一边说,一边比划,陆启渊虽不是大夫,但也清楚,唐阙千心中所想与他平日里接触的医理大相径庭,那些稀奇古怪的器具,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这针筒倒是新奇,只是,安全否?万一有人患有染病,使用这针筒注射药液后,再次使用,会不会又把病传给旁人?”陆启渊道:“况且,这等直接刺入身体的法子,是不是有些冒险?” 这也是唐阙千担心的问题,古代没有无菌消毒设备,顶多把工具扔锅里用水煮,或者直接拿火烧、用酒喷,难以保证百分百的干净卫生,若是一个不小心,引发了感染,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而且,这针筒构造精细,多次高温处理,怕是也容易损坏,到时候又得重新制作,实在是不方便。 还有陆启渊提到的注射问题,他只知道打针输液的时候要扎静脉血管上,却并不清楚具体在哪个位置,总不能看见血管就直接扎上去吧?有些药好像还得打在肌肉上? 一旦操作失误,引发气栓等事故……在这古代简陋的医疗条件下,人还能救得回来? 别救人不成反倒害人了。 早知道就去学医了……orz “莫急,”陆启渊摸摸他的鱼脑袋,“至少你开拓了一条别人从未走过的路,让魏清轩他们头疼去吧,现在,大画师该随本使去用膳了。” 唐阙千揉揉肚子,还没觉得饿,撇撇嘴道:“大人,我这画得正起劲儿呢,要不您先给我留点,我待会儿再吃?” 陆启渊轻笑一声,直接上手把他拎起来扛肩上,“方才谁为了糖醋排骨背叛师门的?这会儿倒装起敬业了?走,本使饿了,别让我等急了。” “喂!你能不能只动口别动手?” “只动口?” “……” 陆启渊托着他和托一团棉花没区别,唐阙千抗议无效,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带去吃香喝辣。 “阿千,”陆启渊还是习惯帮他在用餐前净手,尤喜欢从身后抱着他,将他圈在怀里,“你是天下百姓的福星。” 唐阙千老脸一红,“哪有?我才不是。” “你是。”陆启渊却认真道:“本使信你,也愿意支持你,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做不到,也无需烦恼,你是人,不是神,无需为天下人担责。” 唐阙千心头一暖,忽然有种想要回头,拥抱对方的冲动。 可最终,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轻声说道:“大人,您真好。” 陆启渊拿起帕子,仔细为他擦拭双手,“本使可不是什么好人,在这儿花言巧语骗你玩呢。好了,净完手了,去用膳吧。” 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唐阙千顿时将所有烦恼都抛去脑后,坐在凳子上,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 而陆启渊,则坐在他身旁,优雅的捧起了海口大碗。 还有人记得陆大人的饭桶属性么?[猫头][三花猫头][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