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坠落[西幻]》 第1章 chapter 1 他像是在坠落。 头顶着昏暗的天空,脚下则是浓稠到深不见底的黑暗。惊慌之下,他情不自禁地张口,呼啸的寒风便从他的喉管灌入,将他的呼喊掐断在喉口。令人眩晕的失重感里,视野边缘的景色飞快地变幻着,大片大片的暗色色块正杂乱地堆砌着,切割出一条条黝黑的狭缝。 他吃力地转头,想要看清周边的景色,可也在这一刹那,他透过某条幽深的狭缝,正撞上魔物贪婪的目光。 那是双鲜红且泛着幽光的眸子,狂热专注地望着他,像是毒蛇盯紧了它的猎物。尽管只有短短一瞬的对视,他却控制不住地悚然,脊背上攀上湿冷的寒意。 “是他,他来了!” 警兆在他的脑中炸响,而随后在他耳边传来谁慌乱的催促声。 “塞西,快逃!” 他怔了怔,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逃!!!” “砰!” 走神之下,悬于半空的身体做不出反应,下一瞬,一声轰然巨响便在他胸膛中炸开,如岩浆般灼热沸腾的洪流蔓延开来,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寸角落。 意识飞快远去,他的身体消融在这洪流中。 塞西从梦中惊醒。 这是春末与夏初的交界,迷失森林的雾气在湿润的空气中漂浮着,将清晨虚弱的阳光隔绝在外。昏昏暗暗的天光下,风透过半掩着的木质窗户吹入屋内,带来草木的香气与露水的湿气。 塞西喘息着从床上坐起,一手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心脏。在方才的噩梦里,他曾错觉它已炸开,爆裂炽热的血流冲撞着脏腑。幸而此刻,这颗重要的器官倒还好好地待在他的体内——如果忽略掉它明显不正常的跳动频率的话。 潮湿的晨风扫过他汗湿的额头,却没有带来丝毫的凉意,甚至加重了苦闷的气息。塞西重重地喘息着,莫名的躁动附着在他的皮肤上,让他一时无法从方才的梦境中脱离。 或者说,在梦境之外,他反而体会到了更多的东西,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怪异感觉,恐惧,兴奋,以及……空虚。心脏好像成为了别人的东西,正不受控制地飞快跳动着,受这带动下,塞西全身的血液都鼓噪起来,充的他头脑昏沉。而更糟的是,某种炽热的渴望正从他的小腹中升腾起来,蔓延至全身,随后蛮不讲理地扼住他的喉口。 他感觉到渴。 迟疑地眨了眨眼,塞西舔了舔唇角,眸中的光芒恍惚了片刻,在花费了一些时间辨认过自己身体的状态后,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瞬冰冷如刀锋。 “这种感觉,那东西的种族……是魅魔吗?”他自语道。 压抑着身体的不适,塞西起身站起,推开木屋的门走了出去,随后干脆地从门口摆放着的水罐中舀出一瓢水,兜头浇在自己的身上。 水流在黑色的发丝中散落开来,剔透的碎珠一路划过他略显冷淡的眉眼,垂落在线条优雅的下颔,又跌落在胸前微微敞开的蜜色肌肤上,顺着紧致的肌理一路向下,直至没入不可见的阴影深处。 躁动的血液渐渐安静了下来,难耐的胀痛也在冰凉的刺激下有所消减。托这瓢水的福,塞西终于觉得自己轻松了些,他长舒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他实在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是如湖水般青碧色,纵使神色冷淡,却总有几分温柔的意味。此刻这湖面还蒙着些许雾气,便带了几分常日里没有的迷幻。大概是一年前,一个过路的吟游诗人曾弹着四弦琴,将他眸底的光芒比做叶尖晨露,以及湖面月光。 那其实也算是段有趣的往事,因为在那个诗人正打算进一步地卖弄唱腔,将塞西比做迷失森林中隐居的精灵,俘获了他这传奇诗人的心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塞西忽而掏出刀来,狠狠扎在他身旁,在那里,一个魔物正不怀好意地躲在树木的影子里,对着诗人鲜嫩的脖颈流着涎水。 魔物黑臭的血液溅上吟游诗人的侧脸,四弦琴的乐声亦跟着戛然而止。吟游诗人那张略显轻浮的脸庞瞬间僵硬起来,他哆哆嗦嗦地松了弦,诚挚地鞠躬向塞西道谢。 “虽然很高兴能与您相逢,但我得向您道歉。您说的对,迷失森林的确是个危险的地方,不适合一个吟游诗人去冒险,我这便回头啦。” 诗人这么说着,随后抱着他的四弦琴,趁着夜幕还没到来的时候飞快地溜走了。 一场“命运的相遇”草草收场,塞西却放松地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摆脱了一个大包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年来深渊安静了太久,让一些冒险者们有了不现实的期待与好奇,兴冲冲地一茬茬跑来找死——这实在给住在这里的塞西添了不少麻烦。 不过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件情有可原的事情。毕竟对于这些实力平平的冒险者来说,能给自己的冒险履历添上几笔的机会可不太多。他们既没本领屠龙,也没机遇邂逅公主,相较之下,来到传说中禁忌的迷失森林冒险观光反而还要轻松一些。倘若走了运,能靠近深渊看看,近距离感受一番深渊的不详,那便更好不过。 是的,如传说中描绘的那样,迷失森林最中央,便是封禁了大多高阶魔物的“深渊”的所在。 几百年来,诸多危险的高阶魔物一直被神明封禁深渊之底。它们的不甘凝练成不详的浓雾,终日在森林里弥漫着,于无数黑暗的角落处不断孕育出各种低阶魔物。为了解决这点神明懒得插手的小麻烦,人类中的施法者联合起来,在迷失森林外建立起浩大繁复的法阵,将不详的迷雾限制在森林的范围内。考虑到魔物可能会侥幸从阵法里逃脱,他们还在森林外围设下救助点,力争不让深渊进一步地影响地上居民的生活。 可尽管这防守再精密,也拦不住主动跑进来找死的冒险者们。真正的强者自然不惧这些低阶魔物,但那些溜进来的普通冒险者显然不行,他们在低阶魔物面前都弱小的就像是鸡崽子那样,只要它们伸出一个小小的指甲出来,便只能乖乖地等死。 为了保护这些人,或者说的更现实一点,为了防止深渊封禁出什么岔子。迷失森林需要一批守卫,维护深渊的安宁。 而塞西,就是一名居住在迷失森林中的“深渊守卫”,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位。 深渊守卫并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工作,不仅是因为它本身的危险,也因为艰苦的环境与微薄的待遇。守卫需要长期驻扎在迷失森林之中,靠每月从外界领取的补给生活,而深渊已经平静了太久,偶尔的无名冒险者即便死了几个也没人会放在心上,于是历年驻扎的深渊守卫不断减少,更多的精力被投入到对防护法阵的维护上。直到今年,长期驻扎的深渊守卫只剩下了塞西一个人。会留下塞西的原因很简单,在目前的记载中,塞西是唯一一个主动放弃了外界平稳的生活,选择在危机四伏的迷失森林中定居的人。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让他无惧中阶以下的所有魔物,由他作为深渊的守卫,实在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更关键的是,他自愿,并且免费。 第2章 chapter 2 用过一顿简单的早餐后,塞西换上皮制猎装,腰间别上惯用的附魔匕首,犹豫了一下,他还在怀里揣了好几个由高阶法师做好的瞬发法术卷轴。 作为消耗品,法术卷轴向来价值昂贵,但塞西却丝毫不觉得心疼,毕竟几年来,这玩意他已经囤满了一抽屉——作为“深渊守卫”的福利,他可以定期在森林外围的救助点领取需要的物资。 准备妥当后,塞西走向森林深处,准备进行每日的例行巡视。 此时太阳已升了上来,林中的浓雾略略散了些,温暖的色泽笼罩在这片被迷雾包裹的土地上。较之以前,塞西这次出发的时间稍微晚了些,毕竟因为之前的特殊情况,他实在是花了些时间等待身体的躁动平息。 深深呼吸了一口树林中的清新空气,塞西略显紧绷的眉眼略略放松了下来。 不同于危机四伏的内在,光芒下的迷失森林有一种近乎于梦境般的美感。阳光在浮动的雾气中穿行着,留下明亮的柱状光路,树木深深浅浅的绿色穿插涂抹,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间或有纯白的花朵点缀在道路边。 目光掠过脚边盛开的纯白花朵,塞西有些惊讶地停下脚步,随后蹲下身来。 他很确定,就在一天前,迷失森林里都还没有这种花。那么应该就是在昨天晚上,这种洁白的,仿佛泛着淡淡微光的花朵开满了整座迷失森林。 一切的细节都仿佛在告诉塞西,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塞西并没有贸然去碰这种花,尽管它的外表足够无害,他只是仔细地观察了它的特征,除却泛着淡淡微光的白色花瓣外,这种奇异的花还有着漂亮的花蕊,那是如他眼眸一般,温润的青碧色。 因着这一点相似,塞西愣了愣,随后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他几乎有些喜欢上这种花了。 研究植物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也许巡查完后,他可以回去查查这种花的名字。作为难得自愿的“深渊守卫”,他提出的要求大部分都会得到满足,包括拥有大量珍稀的古植物书籍。 会拥有这种爱好,倒也不仅仅因为塞西单纯亲近植物,而是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拥有着能操纵植物的天赋力量。 不同于法师,塞西并没有感知魔法元素的能力,他对植物的操控近乎于本能,只需要通过“发出恳求”以及“收到回应”这种简单的流程,便能轻易对植物进行控制。这样的方式在人类族群中有些不可思议,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塞西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位精通木系魔法的中阶法师。 除却“魔法”上的天赋外,他的体能也高到了一般人达不到的程度,甚至能免疫一些控制、魅惑类的法术。如非他特意做过种族探测——测试结果证明他是纯粹的人类,塞西几乎以为自己是什么种族的混血。 对于自身的异常,塞西一直没有放弃过探索,但遗憾的是他从未得到确切的解答,只有村里的老人告诉了他了一段真假不明的往事。 据说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他曾被魔物诅咒而生命垂危,为了解开诅咒,他的父母决定带他去到迷失森林附近,寻找一位隐居的法师。 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那位老人不得而知,只知道在两个月后,他的父母带着健康的塞西回到故乡,宣称诅咒已经被好心的法师解开。然而不幸的是,塞西并没有在父母的陪伴下快乐地长大。没过多久,他的父母便在某次讨伐魔物的过程中牺牲,只留下塞西一人。 年幼时的记忆早已不再分明,时至今日,塞西甚至无法回忆起父母的长相,更别说是有关于迷失森林的记忆。但在得知这段往事后,他的心中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他的异常,也许与深渊有关。 抱着这样的想法,塞西孤身一人来到迷失森林附近,他原本只是想大致探查一下,根本没有在这定居的打算。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踏入森林的那一刻,一阵奇异的悸动忽而袭击了他。 情不自禁地伸手捂着心口,塞西轻轻舒出一口气,直到现在,他仍能清晰地记得那一瞬的感受。 悲伤,怀念,以及……空虚。 他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似的,跌跌撞撞地向森林深处走去,他能感觉到,在迷失森林的中心,那个深渊所在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他。 那是来自于深渊下的东西……思考着那种可能,塞西几乎想转身逃跑,可那股怀念牢牢地捕获了他,让他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 那一日后,塞西终于还是向自己的本能妥协,他自愿成为了迷失森林中的“深渊守卫”。这几年来,他无数次谨慎地接近深渊,想要探索是什么在呼唤他。可奇怪的是,他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感受到奇特的悸动。 一切回归往常,除了清除低阶魔物的频率高了些以外,在迷失森林里居住其实和在外界并没有什么两样。对于习惯独居的塞西来说,甚至还清净了不少。 直到昨夜的那个梦,带来了一切异常的征兆。 一阵风从耳边吹过,略略打断了塞西的回忆,他这才发觉自己已走神了足够久的时间。若是有魔物在刚刚袭击他,后果大概会有些糟糕。 而明明,现在才应该是最需要提高警惕的时候。 微微苦笑了一声,也没再去进一步思考事情的古怪——比如说为什么他的警惕感如此微弱。塞西直起身来,手指不经意地摩挲着腰间的匕首,继续向森林深处,也就是深渊的方向走去。 脚边的白色花朵渐渐茂盛了起来,从一开始的零星一两朵,到了连缀成片的地步。清淡的幽香在空气中弥漫着,带着沁人心脾的干冽。 不远处的前方便是深渊的所在,原本贫瘠的空地上,现在已是壮观的花田。雪白的花瓣在风中摇曳着,簇拥着一簇簇青碧色花蕊。 塞西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萦绕在鼻尖的香气依旧是淡淡的,不同于大多魔植的甜腻与魅惑,不引人沉湎,亦不带攻击性。 这不像是危险的征兆,反而……有些圣洁。 在很早以前,深渊之上还没有封禁。高阶魔物只要与召唤者达成协议,便可以尽情在地面与深渊间往返。 对于地面上的居民来说,那的确是一段无秩序的黑暗时光。除却因魔物现身而造成的确切损害外,更令人担忧的一点在于,因为缺乏能够普及的检测方式,人类无法断定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魔物召唤者,又有没有被魔物侵蚀寄宿。互相间的冷漠与猜疑逐渐拉远了人与人的距离,又进而让魔物更容易地潜藏在人群之中。 不同于低阶魔物的蠢笨,中阶魔物的残暴,高阶魔物大多有着胜于人类的智慧,对于喜好玩弄人心的它们来说,地面是天然的游乐场。在大多时候里,它们并不乐衷于简单的杀戮,而是拥有更美妙的追求,比如……激发矛盾,挑起争端。 智慧令它们狡猾,力量则令它们无所顾忌,每一次高阶魔物的现身,都会引发一连串的灾难。而施法者与骑士却很难及时地将它们驱逐回深渊,只能等待契约的力量耗尽,魔物自发返回为止。 幸而这段黑暗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魔物的横行无可遏止地造成了信徒数量的削减,在那座高高的天空之城上,神明终于忍不住出手。 辉煌的圣光从天而降,地面上几乎全部的高阶魔物都被封进了深渊。人类的秩序得以维系,但魔物带来的阴影从不曾消散。那个时代的幸存者们,详细地记录下了每一位曾在地面上现身的高阶魔物的特征,并将这些线索整合成资料,流传下来。 作为深渊守卫,塞西自然看过这些资料,资料里面记载的内容他几乎能倒背下来。可纵使他将关于魔物的知识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出一种能与眼前场景吻合的情况出来。 这般浩大而又静谧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纯白花海,有着完全不同于深渊的纯粹与神圣。塞西甚至觉得,这样的景象只会在遗落的天堂,或是在记载中的神迹中才会出现。 心中隐约升起淡淡的赞叹与怀恋,塞西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再度向花海走去。 盛开的花朵大概只有一英尺的高度,还够不上塞西的膝盖,花瓣柔软地拂过他的小腿,连他衣物的褶皱也不曾打乱。 好像确实是全然无害的植物。塞西暗自想着,心中的戒备又淡了些,他抬起头来,向花海的中心望去。 视线的余光里,忽而撞入一点融银似的反光。 不同于花瓣的洁白,花蕊的青碧,阳光在雾气中弥散开来,梦幻般的光晕里,这一线银色炫目地近乎诱人流连。 胸腔里的心脏不知缘由地疯狂跳动起来,陌生的冲动扼住塞西的喉口,驱策着他的目光追寻那光泽而去。 那是一根发丝,松松地停留在在不远处的花瓣之上,随着风微微扬起,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突如其来的干渴,塞西猛地走上前去,俯身想要抓住那根发丝。 可那根发丝已随着风飘了起来,美丽的银色映着天光,飘入花海深处。 塞西想也不想,就要去追。 而就在这一刻,他视线的余光里,忽而映出了更耀眼的,更华美的银色光芒,融银般的长发一掠而过,如同一场美妙的幻觉。 但那并非幻觉,还未等塞西反应过来,一股大力忽而从他背后袭来,来袭者狠狠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花海之中。 第3章 chapter 3 塞西扑倒在地上,脆弱的花枝随之被压断,花瓣辗转在泥地里,汁液溢出后,那股清香变得更为浓郁起来。 反手握住腰侧的匕首,塞西抬腕就要向身后割去,可他的手才刚刚抬起,来袭者便利落地卸了他的手腕,随后加注在他脖子上的力道又添了几分。 窒息感与剧痛一并袭来,塞西青碧色的眸子生理性地蒙上水雾,他挣扎着转过头,想要看清那个袭击他的对象。 因为泪水而微微模糊的视线里,首先倒映出的是那融银般的银色长发,近距离注视之下,披散的银发愈显华美,兼之以月的清冷与银的夺目,叫人挪不开视线。 顺着发丝继续往上望去,纵使满心戒备,塞西仍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生灵。 朦胧的日影下,他有着白皙到近乎清透的肌肤,长而微卷的暗色睫毛下,镶嵌着如金属般银灰色的双眸,唇色是如蔷薇般的淡粉色,几缕碎发自耳边垂落,贴在形状优雅的下颔上。 很显然,来者有着不同于深渊魔物的,圣洁美丽的外表。塞西几乎觉得,他可能是传说中的精灵…不,或许比那还要高贵,例如天空之城上的神明——如果忽略他眉眼中的冰冷,以及那只正扼在自己脖颈上的手的话。 不知为何,在对上塞西青碧色双眸的那一瞬间,银发美人冰冷的神色同样也很明显地动摇了,诧异与迷茫在他双眸中扩散开来,他忍不住躬下身来,美丽的面庞贴近塞西,那双颜色奇特的眸专注地观察着他。 近距离凝望着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塞西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前所未有的空虚与干渴袭击了他。 “得到他!”似乎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大喊着,“你要得到他!” 强烈的渴求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中袭来,塞西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与这股强烈的冲动相比,加注在喉口的窒息感都仿佛不值一提。 可那终究不是能“不值一提”的东西。 纵使对方脸上还带着些许迷惑的神情,但他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半分减弱,银发美人认真细致地打量着他,眼中没什么恶意,却也没有半分善意。看样子就算塞西死了,他也不会觉得遗憾。 面对死亡的威胁,塞西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急促地喘息着,强迫自己将精神力发散开来,沟通身边所有能响应他召唤的植物。 眼下身体被压制地无法动弹,无论是匕首还是法术卷轴都起不了作用,塞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操控植物的天赋上——当然前提是,有植物愿意回应他。 太远的植物无法移动过来,而近处的植物……只有这些不知名的柔弱花朵回应了他的召唤。望着它们柔弱的花枝,塞西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他只抱着一点小的可怜的希望,期望它们放出的香气多少能带上一点迷惑心志的力量。 意识间的沟通本该无声而隐蔽,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几乎就在他放出精神力的那一瞬间,银发美人的脸色便大变,他死死地盯着身下的塞西,银灰色的双眸中燃起愤怒与憎恶的火焰。 “是你。”如竖琴般优雅悦耳的声线,好听地几乎让人陶醉,但塞西却不曾错过他语气中的恶意。这次不只是脖颈,压在塞西脊背上的膝盖也添加了力度,剧痛之下,他几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吱呀”声。 发散的精神力在这下痛击下几乎要蜷缩回主人的体内,但塞西咬着牙,青碧的眼眸中光芒锐利——他维持住了自己的理智。 他传递了“攻击”的指令。很快,以他俩为中心直径三十英尺的圆环内,所有的花朵微微颤动起来,花蕊上的青碧色飞快地褪去,白色的花瓣亦微微泛黄,那股原本清淡的香气蓦然间浓郁起来,带着些腐朽的意味。 它们正在凋谢。 难道这就是它们的攻击方式?塞西不敢置信地想着,他仍没有感受到这些花朵释放出了半分的战斗力,哪怕只是分泌一些能够迷惑人的香气。 直到他忽而感受到……扼在他喉口的力量忽而放松了一瞬,虽然在下一刻又重新加重,但已足以让他察觉到对方的虚弱。 “哈……卑鄙的窃贼。”银发美人轻喘了一声,眼中的怒火燃烧的更盛了。不知是不是塞西的错觉,他眸子的颜色在某一瞬间似乎有所变化,金属般的银灰上蒙上一层猩红——那一瞬间,他整张圣洁清冷的脸庞都变得妖艳不详起来。 因为攻击成功而诞生的微弱庆幸感转瞬消失,塞西回忆起梦中所见的猩红双眼,不由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间的警兆远胜于方才,就算是刚刚差点死在银发美人的手下,塞西也不曾如此惶惑。 ……深渊之下,高阶魔物。 糟糕的预感在他脑海中翻滚着,受危机所迫,响应他召唤的白色花朵加快了凋谢的速度,扼在他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轻,塞西渐渐获得了力量,他努力伸展着自己酸软的肢体,想要反击。 随后,一滴鲜血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塞西抬眼望去。 银发美人正紧紧地闭着眼,脸上满是惊怒与憎恶,他不甘地咬着唇,似是在忍耐什么。 但他终究还是失败了,挣扎的表情渐渐被戏谑所取代,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塞西糟糕的预感得到应验。那双冰冷却好看的银灰色眸子,已转变成了全然的猩红。而此时,那双猩红的双眸正带着一丝评估的意味,好奇地望向他,一滴一滴泪珠混合着鲜血,从他的眼眶中滴落下来。 “原来是这样。”他望着塞西青碧色的眼眸,像是得到了某个答案般轻佻地眯了眯眼。不等塞西反应过来,第二滴鲜血已沿着他线条优雅的下颔滴落了下来,轻轻浸润在塞西的唇边。随后便是第三滴,第四滴…… 塞西闻到奇异的香气。 甜腻的,馨香的,带着浓浓的诱惑,他情不自禁地小口小口地吸着气,全身的感官都仿佛被用来捕捉这股香气。 胸腔中的心脏跳的疯狂而沉重,他的耳旁满是嘈杂的杂音,他感到渴,无法抑制地干渴。像是在荒芜的沙漠里跋涉了太久,而眼前就是清甜的水源。塞西双眸中蒙上潮湿的雾气,他控制不住地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唇边的血液。 “轰!”心脏仿佛在这一刻爆炸开来,灼热的洪流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处,躁动感从他的小腹攀升而起,每一点停留都是一次难耐的折磨。 还要更多,他想要更多! 灼热的冲动下,警兆被忽略,理智也飞快远去,塞西硬生生从体内挖掘出残余的力量,他粗暴地掀开那具压在他身上的身体,将猎人与猎物的立场倒转。 轻而易举地,他做到了。 随着花朵的凋谢,银发美人缘由不明的飞快丧失着力量。他无力地松开手,被塞西按倒在地上,融银般的长发在地上铺展开来,发丝间缠绕着一片又一片的枯黄花瓣。再添上猩红的双眸与颊边斑驳的血泪,整个人都带着死亡般阴郁又颓唐的美感。 望着眼前的美景,塞西脑海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断了,干渴几乎要烧干他的血液。循着那股诱人的香气,他低头想要吻上那染着血痕的眼角。 银发美人猩红的双眼微微眯起,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反抗,而是露出一幅戏谑的神色,在塞西靠过来的时候,他淡粉色的唇角勾起一个带着魅惑的弧度,与方才的冰冷全然不同。 若是塞西如今神智清醒,他应当能轻易反应过来不对,可他如今正被那股冲动驱使着,舌尖贪婪地舔去一滴垂落的血泪。 “好甜……”满意地低声喟叹着,塞西青碧色的眸子里满是恍惚,他毫无章法地在银发美人的颊边磨蹭着,只等着那血泪再度落下。 “喜欢吗?”耳边传来轻柔的询问声,尾音像是含着暧昧的湿气,在他的耳缝里打了个回旋。 “喜欢……很喜欢。”塞西下意识地回答道,舌尖蔓延来的清甜暂时缓解了他喉口的干渴,可他仍不满足,强烈的空虚感让他愈发贴近了身下的躯体,此时两人身上的布料成为了阻碍,塞西不满地皱了皱眉,伸手扯开自己身上的猎装,怀里揣着的法术卷轴散了一地,他的动作却顿也不顿,转手又剥开银发美人身上白色长袍。直到胸膛相贴,滚烫的皮肤触碰到冰冷的肌理,他被空虚揪紧的心脏才得到一点可怜的慰藉,略略放松下来。 “哈……”塞西叹出一声吐息,他趴在银发美人的身上,像是旅人终于回到了可供安憩的故乡,淡淡的疲惫与满足感扩散开来,连一根指头也懒于动弹。 敌意消泯,攻击的指令自然跟着停下,那种花朵不再凋谢。但就在这短短片刻,响应过塞西召唤的花朵已大半枯萎,微风吹过,枯黄的花瓣落了空茫茫的一地。 “这样不行,我会反抗的。”像是不满他的松懈,那声音继续响起,轻柔的语调带着奇异的蛊惑气息,银发美人猩红的双眸柔媚地望向塞西,血泪在他眼角抹开绯红的痕迹,他张开口,粉色的舌尖微微探出,像是蛇在吐息,“杀了我呀,这样我才是你的。” “杀……杀了你?”塞西困惑地抬头望着他。 “是呀。”他眯了眯眼,天空朦胧的光泽下,他圆形的瞳孔在某一瞬均匀地向四周裂开,形成魔物才有的十字。那一对猩红的十字温柔地望着塞西,语调甜蜜如歌,“快,杀了我。” 魔物的注视下,如同前一日梦境的浮现,来自于本能的恐惧与难耐的**一并蔓延而起,灼热的躁动感裹挟了理智。塞西的神色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他焦躁地舔了舔唇,低头吻上对方的眼角,想要盖住那双诱惑而又可怕的红瞳。 “嗯……快点。”那双猩红的双眸仍紧紧地盯着他,唇角溢出一声含着湿气的催促。 “你在等待什么呢?只要杀了我,我就永远属于你啦。” 塞西的动作停下,青碧色的双眸恍惚了一瞬。魔物甜腻的嗓音抓住他的心脏,将他的理智撕成碎片,扔入无底深渊。 对,杀了他……拥有他。 绷紧的理智之弦断开,饱含诱惑的声响在塞西脑海中反复重复着,他恍恍惚惚地散发出精神力,按照那指令重新向身边剩余的花朵下达了指令。 “好孩子。”银发美人鼓励地朝塞西笑了笑,他的眼眶中仍一直流着殷红的血泪,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痛楚般笑的惬意——或者说,他分明享受这个过程。 花朵腐朽的香气愈发浓郁起来,拉扯着意识一点点陷落,红瞳的魔物躺在枯萎的花瓣中,姿态慵懒而魅惑。那双裂开的猩红双眸像是汲取了某种养分般,愈显凄艳夺目。轻轻勾了勾唇角,他抬手捧住塞西的脸,凝视片刻后,满意地发现对方已深陷在控制之中,便一只手轻佻地扫过他的耳垂,随后沿着紧致光裸的脊背慢慢滑落下去,一节一节数过骨骼。 双眼不知所措地大睁着,塞西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可那游走于脊背的手指似乎带着奇异的魔力,每一下短暂的停留都引来电弧的震颤,点燃躁动的火焰,亦一寸寸瓦解他的意志。他苦闷地轻哼着,身体情不自禁地瘫软下来。 好舒服。 想要,想要更多…… 身体诚实地向大脑传递着沉湎的信号,全不顾残存的理智被埋在了多么深的暗影下。塞西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好像他越是催动那些花朵枯萎,魔物眼中的猩红便越重一分,他也越在永不餍足的**深渊里下沉一分。可这不对,若他再沉湎下去的话…… 蒙着雾气的青碧色眸子中,再度倒映出两线晕散的水红。塞西俯身以唇相贴,黏腻的湿润沾染上他的舌尖,将带着腥气的馨香灌入鼻口。 他在那香甜之下,忽而品尝到了淡淡的苦与涩。 塞西像是脚下终于触碰到脆弱的支点,如梦初醒般,伸指拂去银发美人颊边的血痕。 “为什么,你一直在流泪?”塞西有些无措地,有些歉疚地问道,“是因为……我伤害到你了吗?” 第4章 chapter 4 四方裂开的瞳孔蓦然合拢,魔物露出惊诧与不甘的神色——意识的传递远胜于言语,在塞西开口之前,它已察觉到了敌意的消散。然而不等它再度控制住塞西,它双眼忽而闪了闪,淡淡的银灰色混入猩红的眼眸之中。 银发美人的脸上一瞬露出挣扎与屈辱的表情,偏头避开塞西的手指。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涌上被拒绝的难过与不满,塞西狠狠地低下头,吻住那张微微张开的粉色双唇。 带着血气的唇瓣如兽般碰撞厮磨,潮湿的吐息互相交融,像是被冒犯了般,银发美人的双眸猛然瞪大,他眸中的银灰色好像又亮了些。愣了片刻,随后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来,反手掀开塞西,不等他反抗,又扼住他的喉口。 “卑劣的窃贼。”他咬牙憎恶道,另一只手锁住塞西欲要推拒的双腕,大腿卡入他的双腿中,制住他下身的弹动。随后犹豫了一下,银发美人咬牙覆下身来,用近乎报复的力量,狠狠咬上塞西的唇角。 熟悉的窒息感压在胸口,口齿间却传来腥甜的气息,塞西喘着气,不顾自己被咬破的唇角,抬头热情地迎上对方的吻。 尽管那并不像一个亲吻,银发美人像是极厌恶般皱着眉,吮吸着塞西唇角的血液,却尽力避开他口中混着血的唾液。优雅的银灰色与危险的猩红色在他双眸中交织厮杀着,而当他垂眸,眼底倒映着的却是青年眸中蒙着雾气的青碧,与颊边浮现的淡淡绯色。 “哈……”诡异的从这掠夺中感到满足,塞西顺从地任由他扼住自己的喉咙,只发出低低的喘息。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顺从,银发美人扼在他喉咙上的手松了松。色泽奇异的双眸中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闭上眼,再不看他。只顾着低头继续从塞西破损的唇边汲取血液与力量。 然而塞西却并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他偏头完全迎上对方的唇,伸出的舌侵入来不及设防的唇瓣,描摹过齿列,再深深探入,热情地邀请对方一起共舞。银发美人刚想要推拒,他便索性咬破自己的舌尖,用带着腥气的血液再度扣开对方闭合的唇瓣。 “你……”声音破碎在双唇交迭的黏腻水声中,银发美人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错愕,很快又被嘲弄取代,他并没有再推拒下去,而是干脆地俯下头,品尝着塞西口中的血液。唇舌相缠间,染着淡淡绯红的津液自塞西颊边滑落,没入铺满花瓣的泥地里。 “哈,不……不够。”塞西含糊地喃喃着,脱离了魔物的控制,他的躁动却并未平息下来。或者说,在那股强烈的空虚感的驱动下愈发来势汹汹。青年被制住的身体不甘地扭动着,微微弓起腰,蜜色胸膛蹭上银发美人的身体,像是寻求慰藉那般焦急地磨蹭着。 “老实点。”如竖琴般优雅的嗓音里带着了淡淡的喑哑,银发美人仍没有睁开眼,他只是扬了扬眉,咬了一口塞西的唇角以示惩罚。一只手仍锁着塞西的双腕,另一只手却从他的喉口滑落,沿着胸膛一路向下,冰凉的指腹贴了上去。 …… 奇异的馨香里,对方冰冷的触碰像是带着稀碎的电流,激起一圈圈难耐的迷乱,塞西忍不住沉溺其中,直至身体与意识层面同时剧烈震颤。他回过神来,望着对方被打湿的指尖,与微微充血的蔷薇色嘴唇,不由失神地舔了舔唇角。在羞耻之余,他的心中亦升起一阵如电刺般的快慰,像是亲手玷污了圣洁的神像,心中满是病态的满足与兴奋。更重要的是,这像是一个暗示,暗示对方可供亲近。 塞西便还想再靠近一些。 他忍不住又微微凑上身去,想要吻一吻对方还染着血渍的唇角。 可银发美人却厌恶地皱了皱眉,他偏头避开塞西的亲吻,粗鲁地抓起地上敞开的皮制猎装草草擦拭了一会。待弄干净自己的五指后,他才伸手,用力按在了塞西的胸膛上。 薄薄的一层肌理相隔,热血之中,是塞西跳动的心脏。 “那么现在,你有觉悟了吗?”竖琴般优雅的嗓音带着丝丝冷意,银发美人按在塞西胸口上的手掌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他微微施力,指甲粉色的顶端因为用力而泛白,形成一道优美的月牙弧形。 脊背上仍残存着快感的余韵,绵绵软软地诱人沉醉。塞西听见了他的问题,却一时没有察觉到这句话背后的危险,他只是疑惑地偏了偏头,目光仍停留在银发美人红润的双唇上。 “哈……”耳边飘落一声低低的冷笑,尖锐的刺痛感从塞西胸口传来,青年才蓦然清醒。他的眼神落向自己胸口那一轮轮月牙,随后便望见月牙下隐约浮现的血色。 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近乎要挣出他的胸口。塞西艰难地喘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自那颗心脏中传来的情感,依然是激动与渴求,而非恐惧。 就好像……它本就是对方的东西,因为拘束才迫不得已停留在他的躯体内。如今终于重新见到主人,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归乡。 茫然地闭了闭眼,塞西没有立刻反抗,他只是望着眼前这张美丽的近乎圣洁的面容,开口问道,“你究竟是谁?” 青年的声音仍带着微微的沙哑,银发美人嘲弄地扬了扬眉,却一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或者说,你是什么?”塞西继续问着,他被锁住的双手微微蓄力,修长的双腿亦不着痕迹地绷直,“人类,还是魔物?” “哈,或许你可以猜猜?”听得他的追问,银发美人勾了勾唇角。没有注意到塞西的举动,他微微俯身,在青年耳边低语。融银般的长发自他耳边垂下来,落在塞西光裸的胸膛上,带来细细麻麻的痒,而那覆于塞西胸口的五指亦狠狠施力,“猜猜……我现在到底算是什么?” 温热的皮肉轻而易举地翻卷开来,月牙下的血色浓艳的刺目,可伴随着伤口的撕裂,却有一点青碧色的荧光冒出,微微抵在那染血的指尖上。银发美人不由愣了愣,就在他的注意力被转移的这一瞬间,被他压住的塞西忽而双腿用力,弓腰撞开了他的身体,并借机挣开了被他锁住的双手。 双手得到自由的那一瞬间,塞西飞快地抓起一个散落在地上的法术卷轴,并直接激发了瞬发魔法。 “轰!” 象征着光明属性的纯白光芒蓦然亮起,化作囚笼罩向闪避不及的银发美人,那点自塞西胸口溢出的青碧色在这光辉的遮掩下隐没了起来,再不留半点痕迹。 青年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此时此刻,他正有些紧张地望着光芒所在的地方。 乳白色的光芒分散开来,编织成圆顶的虚无囚笼,将银发美人限制在原地。如名称所示的那样,“光辉囚笼”并不是什么强大的攻击类的魔法,甚至于还有些华而不实。毕竟只要不是身体特别虚弱,大部分人类在中招后都只会有短暂的行动不便,片刻后就能恢复自由。但对于魔物而言,它却变得尤其有用,作为黑暗的对立面,光明性的魔法元素能轻而易举地重伤它们。 出乎塞西的意料之外,像是卷轴出了什么纰缪,刚刚构筑起来的“光辉囚笼”很快便崩散开来,纯白色的光屑纷纷扬扬地散落着,轻柔地没入到银发美人的身上。 冷白清透的肌理没有半分被光芒灼烧的痕迹,他静静地坐在原地,像是还没从塞西的袭击中反应过来,仍茫然地伸着手,指尖鲜红的血液滑落。直到囚笼崩散,泛着微光的光屑没入他的体内,他才微微扬起头,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情。 “不是魔物?”望着眼前的场景,塞西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他虽然现在还无法对之前所见的猩红双眸释怀,但心中已是松了一口气。 不是魔物就好,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再对他动手。 听见塞西的声音,银发美人垂落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最后一片尚未消散的光粒自睫羽上滑落下来,无声无息地消融在风里。脸上的悲伤慢慢隐去,他仍是没有睁开眼,却微微压下唇角,对着塞西露出一个憎恶的表情。 “逃吧。”他平缓地开口,优雅冷漠的声音像是在宣告,“你得不到你想要的,而等我醒来,我会杀了你。” “你……”塞西愣了愣,刚想开口问他原因。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两点不详的艳红无声无息地自银发美人闭合的眼角垂落,他怔了怔,轻轻苦笑了一声,也没有伸手去擦。于是那血泪便像是破开了某种限制般,再度大滴大滴地滚落。 “喂,你到底……” 塞西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在他惊讶的目光下,银发美人的身体忽而虚弱地晃了晃,随后狠狠栽倒在地。 第5章 chapter 5 日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偏移,映照出繁杂枝桠下的人影,木门发出悠长的“吱呀”声,屋内的油灯被点亮。这座位于森林角落偏僻的木屋里,此刻终于有了除了塞西以外的客人来访。 把一路小心抱着的银发美人小心地放在自己床上,塞西冷淡的神色中显出一丝犹豫。 不是不清楚这个人的危险与怪异之处,可当他看着他昏倒在深渊的边缘,眼角还不停地落下血泪,塞西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就算是听了那句威胁,他仍不愿远离他,不愿逃跑,不愿反击,甚至是不愿和外界救助点多联络一声。当塞西抱住这具躯体的那一刻,他便像是重新寻回了遗落的宝物,心中涌生出失控的喜悦与占有欲。 这样的情绪过于不正常,塞西却不怎么愿意追究。也许是天性使然,他的生活向来过的如同一潭死水,除了对植物的喜爱与对深渊的执着外,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直到现在……他的出现。 塞西情不自禁地想起几年前吟游诗人在他面前弹奏的四弦琴声,以及那句近乎笑话的“命运的相遇”。他静静地望着眼前昏睡着的银发美人,不由轻轻苦笑了一声。 “命运的相遇吗?或许……这是‘致命的邂逅’才对。” 对方融银般的长发铺了满床,长而微翘的睫羽下,是一双闭合的双眼。眼角似乎还有残余的血泪未曾拭净,是如红酒般的绯色。塞西的目光落向他微微红肿的蔷薇色双唇,又顺着优雅如天鹅般的脖颈不自觉地滑落,越过胸膛,又拂过平坦紧实的小腹,以及笔直修长的双腿。 胸膛中轰然炸开一股热流,塞西的脸颊烫了烫,他草草拽过一旁的叠起的被子,把银发美人的身体盖了个严实。 脑海中的记忆复苏,不停地回放着当时花海中的场景。他是怎样难耐的在对方微凉的身上磨蹭,又是怎样不知餍足地索吻。 身体似乎又开始淤积起热度,塞西皱了皱眉,他草草地换去身上的那件皱巴巴的,被泥土和□□弄脏了的皮制猎装。简单处理了一下胸口被银发美人抓裂的伤口后,又出门往自己的头上狠狠浇了几瓢水。 总算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塞西走到床前,手上拿着两个法术卷轴。 “洞彻之眼”的光辉没入,很快便反馈出象征光明和安全的淡淡乳白色,紧接再是一个“光辉囚笼”,光屑洋洋洒洒地散落,融化于沉睡者融银般的长发里。 答案仍然很明显,他并不是魔物,相反的,他身上携带着近乎“圣洁”的光明元素。 那么为什么……他那时见到了传说中只有高阶魔物才有的猩红十字眸? 思考得不到答案,塞西犹豫了一下,转手又从堆的满满的抽屉里抽出两个卷轴,用精神力激发开。 第一个是“沉默镣铐”,用来限制对方的躯体行动与魔法感知。幽暗的影子攀上银发美人的脖颈与四肢,回转成环,又很快没入到冷白的皮肤里,仅留下若有若无的淡淡暗影。 第二个却是“水息之愈”,高阶的水属性治愈魔法。伴随着卷轴的破裂,水蓝色的柔光温柔地荡漾开来,缓缓没入到对方的身体内。 “呼……”做完这一切,塞西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站起身来,替沉睡着的银发美人掖了掖被角。随后走到窗口前,闭上双眼,与附近所有的植物进行沟通。 带着钩刺的藤蔓从森林的阴影处蜿蜒而出,无声无息地攀上木屋的墙壁,除了留下可供通气的窗户外,连木门也被藤蔓封锁严实。而塞西做的还不止这些,几年的时光积累,已足以让塞西将森林的这一角变作自己的领域。于是不过片刻时间,四周高耸的乔木便纷纷弯下枝桠,交错横在木屋周围,阻拦了外界的通路。同时有一朵朵色泽妍丽的花朵从土壤中抽芽绽放,释放出迷魅诱人的香气,确保一有人踏入,便会在这香气下丧失力量陷入昏迷。 这般防守不可谓不严实,塞西却还不满足,他挑挑拣拣地又从抽屉里摸了个封着“光辉庇佑”的魔法卷轴出来,等看到乳白色的光芒将整座木屋都笼罩,这才勉强放下心。 转过身来,塞西重新停在床前。 “你是谁呢?与什么有关?”他困惑地叹息一声,“深渊?花朵?还是……我?” “算了。”熟稔地从书架中抽出一本记载着高阶魔物的资料书籍,塞西拉开椅子在床前坐下。油灯的烛光摇曳,照出他青碧色眸中细微的,平静的笑意,“在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我们。我可以一直等到你醒来。” 油灯里的火焰一点点跳跃着,催生的藤蔓挡去了外界的变化,于是连风也变得迟缓而温暖,时间在这间木屋里陡然失去了意义。塞西慢慢翻阅着手中的资料,视线忽而停留在其中的一页上。 羊皮纸上画着简单的速写,以及大段大段记载的文字。深渊里的高阶魔物之一,“魅魔”拥有着大部分魔物都会有的十字红瞳,以及最顶级的魅惑术。它能无声无息地控制人类的神智,并从交合中汲取力量。 最近一次关于它的记载是在一百年前,它化名泽维尔,分别诱惑了当时西亚帝国中代表神权的教皇,以及代表王权的皇帝。在它的挑拨下,神权与王权间的矛盾冲突很快扩大,战争随即爆发,偌大的西亚帝国在十年内便分崩离析。 但纵使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这两位掌权者却谁也没有得到魅魔的倾心。在战斗的最后,面对着累积的尸骸,以及奄奄一息的教皇与皇帝,站于神殿残骸上的魔物脱下人类皮肉的伪装,肆意现出魔物的猩红双瞳。它嗤笑着人类的愚蠢,不顾身后两人嘶哑带血的呼唤,冷漠地转身而去。 认真地读完有关魅魔的所有内容,塞西叹了口气,他将书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抬眼复杂地望着眼前银发美人安静的睡颜。 “魅魔泽维尔……会是你吗?” 不是没有怀疑过对方是魅魔的这种可能,毕竟就算不谈几小时前那种疯狂到让人失去理智的渴求。仅仅只看现在……昏睡中的银发美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塞西却仍能感受到自己胸膛中疯狂鼓噪着的心跳。 可这不对,这太不对了,一见钟情也没有这样的疯狂。而如果是魅惑术,他的体质本该免疫这些控制魅惑类的法术才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个一见面就要杀他的人面前失态到这种程度。 除非他真的是魅魔,是那个传说中连最虔诚的教皇都会在他的引诱下堕落的魅魔,他潜伏在这具美丽的皮囊下,所以才能在探测魔法下不露端倪,也能免疫光明元素的攻击。 然而塞西不愿意相信。 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平静如死水的生活掀起滔天巨浪,他忍不住为这样的心动吸引,也愿意为之沉迷。 只不过,如果背后是欺骗与利用,终究是让人难过。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呢?”轻轻地喃喃着,塞西出神地伸出手,轻轻拂过银发美人垂落的银发,他有些迷茫地垂下眼,“一看见你,我的心脏就跳的这样快,是魅惑术……还是,我爱上了你?” 没有人回答他,银发美人安静地躺在床上,油灯的火光下,他冷白的肌理仿佛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垂落的眼帘下,不知栖息着何种色泽的双眸。 而无论是金属般的银灰,还是血液般的猩红,都蕴含着令人战栗的危险。 “还有,你是真的想要杀了我吗?”沉默许久,塞西合上双眼,再度喃喃发问道。得不到回答,他又微微笑了笑,语调轻的像是叹息,“算了,怎样都好。快醒来吧……” “我的‘泽维尔’。” 第6章 chapter 6 时光的流逝间,塞西渐渐感到困倦。 昏睡中的银发美人一直静静地躺在床上,表情平静,在看不见他眸中的杀意与憎恶后,这张美丽而平和的面容给了塞西近乎柔顺的错觉。火焰细微的爆鸣声中,他忽而有些满足地意识到,在这个狭小温暖的木屋里,只有他们二人。 紧绷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淡淡的困倦开始吞没他的理智。于是不知到从什么时候开始,塞西从坐在凳子上,变成了趴在床边。柔软的黑色短发混入泛着星光的银发里,额头若即若离地靠着银发美人修长的手掌,他青碧色的双眸疲惫地合上,静静陷入沉眠。 然后,塞西做了一个梦。 像是被谁抱着,那怀抱柔软而温暖,但塞西却觉得刺骨的冷。 这股冷意是从他的胸膛中散发出来的,寒气与僵硬扼住了他的心脏,塞西艰难地想要挣扎,可连呼吸都弱不可闻。 “求您,求求您。”抱着他的人在说话,听声音是个年轻温柔的女性,“我们愿意付出一切,只求您救救他!” 救救他?他……怎么了吗? 全身冷的几乎要蜷缩起来,塞西有些迟钝地想着。 “抱歉。”竖琴般柔和优雅的声音从身前传来,语声带着淡淡的歉意,“时间已经太迟了。我无能为力,也许你们可以再去找找其他……” “不!”女性的声音颤了颤,“您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后的希望了!求您了,求求您……” 抱着他的怀抱情不自禁地收紧,塞西细细地喘着气,想要睁开眼,看一看眼前的景象,可极度虚弱的身体让他连这么微小的事情都做不到,沉重的黑暗仍覆在他的眼前,像是死亡的阴影扼住他的喉口。 “这样吧,我可以给他一点祝福,这或许会延缓他身上的诅咒。”沉默了许久,那个如竖琴般悠扬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是,你们要知道,我做不到更多。” “您……”年轻的女性迟疑着。 柔软的指腹轻轻触及塞西的额心,带来一缕淡淡的暖意,那人轻轻地念诵着,“我祝福你,为自然本源眷顾。” 沿着那根手指,一股温暖的热流涌入他的体内,稍稍驱散了那些弥漫在骨血中的寒意。塞西轻轻颤了颤,终于获得了一点力气。 闭合的眼睫微微颤动,塞西满怀着希望,想要睁开双眼,看一看眼前发生的奇迹。 “咔嚓。”可在这一瞬,他仿佛听见什么东西碎裂了开来。 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塞西感觉到额心指尖的离去,他有些焦急,更努力地想要睁开眼。 “咔嚓。”又是一声,如镜面崩碎,露出玻璃后黑色的镜底。 嘈杂而意义不明的噪声在耳旁炸响。额心的温暖冷了下来,可随之有什么更温暖,更熨帖的东西,靠近了他的心口,他被这温暖包裹着,骨血里针刺似的寒意渐渐消泯。 如同获得新生般,自塞西的胸口传来心脏的脉动,力量从躯体的每一个细微处聚集,沿着血液遍布全身。 他渐渐能分辨出耳旁的噪音。 那是魔法刺耳的破空声,液体飞溅的落地声,以及女性的尖叫。 “塞西,快逃!” 没有听从那呼喊,他固执地提起力气,强行睁开眼,沉沉的黑暗在他的眼前崩裂,裂痕处流出猩红的血液。 “咔嚓。” “我诅咒你们。” 嘈杂的噪音被一个声音压下,那个在片刻前还如竖琴般优雅的嗓音,此刻已不再温柔,不再悲悯,阴郁的如同已被黑暗侵染,喑哑的如同已声嘶力竭。 “你们会付出代价。” 黑暗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猩红的血液侵染了整个视野,在涌出的血液中,塞西隐约看见,有什么东西正一片片地散落在里面。 纯白的,柔软的,仿佛还带着淡淡清新的香气。 那是…… “塞西,逃!!!” 答案近在咫尺,可最后一声尖锐的惊呼声,划破了塞西沁着血色的梦境。 时间稍微往回倒退一会。 迷失森林的夜静谧而无声,银白色的月光被雾气稀释,散作梦一般的微光。微弱的风穿过层层草木的阻隔,悠悠吹进木屋半开的窗里。 垂落的眼睫轻轻颤动,躺在床上的银发美人忽而睁开双眼。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伸出手,放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随后那茫然便变得更深,又忽而了然,酝酿出浓浓的憎恨与屈辱, 微弱的烛光下,他的瞳色是极深的暗红色,眼眸之上如蒙了一层灰翳般,视线散乱无神,没有焦距。很显然,那些血泪并非毫无代价——他失去了视力。 “哈。”索性闭上双眼,银发美人轻轻冷笑了一声。他摸索着坐了起来,蓬松的被褥从胸膛处滑下,落在他的腰间。动作之间,他的手掌不由触碰到了趴在床边的青年,温暖的肌肤拂过他的指尖,随后便是柔软的发丝。 银发美人先是意外地怔了怔,随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般,他的嘴角微微压下,飞快地收回手。 伸出手指,他在虚空中绘出繁复的线条,那是一个简单的深渊魔法,可以暂时代替施法者的视觉。黑色的深渊之力荡漾开来,于一瞬间凝聚成魔法纹路。但在这魔法完成的临界点,银发美人的动作忽而停住,在他的脖颈与四肢上,渐渐浮现出了黑色圆环的痕迹。 在塞西之前做下的布置——“沉默镣铐”的干扰下,魔力供应中断,停留在虚空中的纹路很快便碎裂开来。 施法失败,银发美人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挫败的痕迹。他只是扬了扬眉,背负着镣铐再度在虚空中绘下法阵,这一次他调动的深渊之力远胜于方才,幽暗的光泽中,处于他四肢的束缚圆环无声地崩毁。顺利成型的魔法纹路闪过一丝微光,紧接着便没入到他的双眼之中。 “视觉”恢复,银发美人先是犹豫了片刻,随后低头从塞西的被褥上均匀地撕下一条布带来。他将那布带绕过紧闭的双眼,轻轻寄在脑后,彻底将自己无神的双眸与外界阻隔开来。待蒙好双眼后,他才抬头打量了一番木屋的陈设,窗外缠的严严实实的藤蔓,以及趴在床头的,睡得无知无觉的塞西。 他愣了愣,唇角浮现出一丝讽刺。 “该说你是大胆,还是可悲呢?竟然……没有逃跑?” “也对,你应当……不想离开我才对。” 轻轻笑笑,银发美人伸出手,在塞西脖颈上比划了一下,看着像是要掐住他的脖子。但很快他的脸上便露出厌倦的表情。手掌下滑,直接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睡得太沉,塞西仍然没有清醒,青碧色的双眸闭合着,神情平静而又安然,是全无防备的姿态。 拽着衣襟的手指不由松了松,银发美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厌倦,“算了,给你一个痛快吧。” 五指按在青年的胸口之上,下一步便要没入血肉之中,而就在这一刻,如之前发生过的那样,淡淡的青碧色荧光从塞西皮肤下冒出,挡在了他的五指前。 “怎么会这样……”银发美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蔷薇般淡粉色的唇微微抿起,他再度伸出手去,锋锐的幽光在他指尖流转,想要刺穿塞西的胸膛。 但令他失望的是,那点青碧色的荧光仍坚韧地挡在塞西的胸口前,抗拒着他的侵入。 与此同时的,木屋中的温度飞快下降,在昏睡着的塞西身旁,珍珠色的烟云缓缓凝聚,女人和男人模糊的五官自那雾气中浮现,映着油灯昏黄的光芒,如同一场瑰丽的噩梦。 “求您……” 含糊的恳求声飘入耳际,因执着而留下的鬼魂没有多少神智。它们是类似于傀儡般的守护者,由生者在临死前献祭灵魂制成,越是执念深重,存在时间便越长,而塞西身旁的这两个,存在时间已经达到了二十年之久。 “哈,是你们。”透过蒙眼的布带,银发美人很快便辨认出了他们生前的身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荒谬的事情般,他先是怔了怔,随后忽而低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越来越大,直至尾音微哑。 “灵魂献祭?这可真是……‘伟大’而又可怕的亲情。” “我还在想,你们去了哪里,原来……”他笑得唇角弯弯,语气里却潜藏着憎恶与暴怒,“你们早就死了啊。” “求求您,放过他,求您……”察觉到他的杀意,神智迟钝的鬼魂们慌忙恳求道。女人神情哀戚,珍珠色的烟雾凝出双手的形状,虚虚地笼在塞西的身上,而男人则是向前一步,模糊的面容上露出果决的表情,挡在塞西面前。 像是旁观者般,银发美人看着眼前可笑的一切。看这情形,他这被害者,倒像是什么恶人般。他笑了一声又一声,垂落的双肩轻轻抖动着,幽暗的光泽在指尖蠢蠢欲动。 “7312天了。”他忽而开口,嗓音若竖琴弦断,低沉喑哑,“在深渊之下,我一直在想,人类的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以爱为名,我见证的却是你们的自私与残忍,狡诈与卑劣,比魔物更甚。” “我想过一万种复仇的方式,关于如何回报你们对我的教导。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暴怒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银发美人微微抬头,唇角微弯,笑的温柔而又残忍。 “既然你们早就死了,复仇已毫无意义。那么……那些我所体会过的欺骗与背叛,堕落与绝望,就由你们生命的延续,你们不惜一切也要保护的珍宝,来好好体验一番吧。” 话音落下,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尖的幽光暴涨开来,鬼魂挣扎着,发出模糊的哭叫。 “塞西,逃!!!” 珍珠色的光芒不甘地被幽光吞噬,没有了力量的支撑,塞西的身体狠狠倒在地上。 “唔……”低低一声呻吟,青年缓缓睁开蒙着水汽的青碧色双眸。 第7章 chapter 7 黑暗与血色交织的梦境彻底碎裂开来,塞西看见如月华般的银色。 他急促喘息着,心脏跳的有些快,一时还没从梦境的转变中缓过来。但很快,他的下颔便被一根手指微微托起,融银般的发丝轻轻垂落在他眼前,塞西望见对方线条优美的下颔,以及微微勾起的蔷薇色双唇。 “回答我,”银发美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着,尾音含着淡淡的哑,“你叫什么名字?” “塞西。”因为对方的靠近,心脏跳动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塞西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着的回答声,”我叫塞西。” “好的,塞西。”在他的眼前,银发美人微微笑了笑,他轻声念着他的名字,语调优美的像是在歌唱,而温热的吐息亦拂过他的面颊。略微停顿了一会,他再度开口,温柔的嗓音里含着不易察觉的恶意,“你没有逃,为什么?” “我……不知道。”近乎要沉醉在对方的笑容与嗓音中,塞西狠狠咬了咬舌尖,轻微的刺痛勉强唤回了他的理智。眼中的光芒一瞬清亮锋锐,他吐出一口气,尽量冷静下来,望着正俯身看向自己的银发美人,轻声问道,“你要杀了我吗?” “不,我改变主意了。”偏了偏头,银发美人意味不明地微笑着,“我知道的,你不愿意逃,是因为喜欢我对吗?” “而人类的喜欢……”他嗤笑了一声,“或许是比死亡更强大的东西才对。” 听着他的话,塞西皱了皱眉,他没有否定对方话中的“喜欢”二字,只是有些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那么……你愿意吗?”银发美人微微低头,直到与他额心相抵,呼吸相错,纤长的五指从塞西下颔滑落,暗示性地抚向青年的胸口,他低低地唤他,“塞西。” 呼吸忍不住停滞了片刻,塞西差点就要立刻点头应允下来,幸而他控制住了自己,有些局促地挪开眼,他勉强开口问道,“能先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说过的,你可以猜一猜?”银发美人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描摹着他的心口。 像是有细碎的电弧在皮肤上跳动,传来酥麻震颤的触感,塞西吸了口气,青碧色的眸子上蒙上淡淡的雾气。 “你是……”他往后仰了仰身体,试探地问出那个记载中的名字,“泽维尔?” “哈。”银发美人愣了愣,唇角的笑容压下,他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地轻轻重复道,“泽,维,尔。” 似是觉得荒谬,又似是觉得痛恨,他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自己已被布带盖住的双眼,又轻笑了一声。 “一百年了,这可真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么,你……”塞西紧张地注视着他。 “你可以这样称呼我。”银发美人淡淡地截断他,“随你心意。” 糟糕的猜测得到印证,塞西心头蓦然一沉,与魔物对立的本能在他的骨血里复苏,他用力握住拳头,五指深深地扣入掌心之中。 眼前是高阶魔物,他该怎么做?胜算又有几成? 塞西的身躯微微紧绷,大脑亦飞快地转动着,思考着现在的处境。而眼前的银发美人见到他脸色变换,却仍是不以为意地笑着,掌心再度压下,轻轻覆于他的胸膛之上。 微凉的触感相贴,心脏几乎要激动地跳出喉口,塞西悲哀地得出了结论。 不管对方是不是魅魔“泽维尔”,他都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想到这里,塞西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地放松下来,他叹了口气,随后抬头认真地直视着银发美人。 被布带遮挡住的双眼,没有留下一点关于瞳色的暗示,塞西伸出手去,轻轻抚上布带隐约的凹痕。 银发美人,或者说……“泽维尔”没有避开他的手,而是偏了偏头,任由他触摸着。 “泽维尔,你为什么要遮……”脱口而出的问题很快被咽下,塞西换了种更委婉的措辞,“你的眼睛还好吗?” “托你的福,它暂时不能使用了。”泽维尔勾了勾唇角,“怎么,你要补偿我吗?” “我……”塞西犹豫了一下,望着对方美丽精致的面容,他迟疑地问道,“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哈。”听着塞西的回答,泽维尔不由嗤笑了一声,他脸上的恶意与厌恶一闪而过,但很快便恢复到虚假的平静上,“是啊,我需要你……做些什么呢?” 沉思了片刻,泽维尔意兴阑珊地收回了手,他直起身来,朝着一脸认真的塞西轻轻道,“我还没有想好,不过……” “真过分啊,明明是你喜欢我,你该主动讨好我才对。” 要怎样做,才算讨好一个人呢? 或者说,要讨好一个高阶魔物,他具体该做些什么? 思考许久也没有得到答案。清晨时分,塞西早早地从杂物间里那个窝了半晚上的破沙发上爬了起来——而他自己的床铺,已经连带着整个房间一并让给了泽维尔,因为昨晚对方直接表露了没有和他共居一室的打算。 环绕在房门外的藤蔓在风中微晃着,传递了一切“平安”的讯号。木屋上方的“光辉庇护”也好端端地存在着,没有损耗魔力。看样子这位危险的银发美人似乎没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整整一个晚上都安静地待在房间里。 放松地舒了一口气,塞西出门洗漱了一番,随后来到厨房升起火炉。他从架子上取下晾干的肉类与香料,一并扔进煮的沸腾的锅里,香料浓郁的香气散发开来,弥漫了整个屋子。犹豫了一会,他打了个响指,通过精神沟通,厨房窗外的藤蔓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带着尖刺的顶端挂着几个通红的果子。作为迷失森林里难得几种可食用的果子之一,蔓梅有着酸甜多汁的口感。 早餐的主食是用魔法保存的面包干,口味比不上新鲜烘焙出来的,只能算不涩口。因为没有佐餐的红酒,塞西便将蔓梅榨出果汁,倒入酒杯之中。 一切准备好之后,塞西推开房门,泽维尔已“醒”了过来,他面朝着窗户的方向,静静地坐在床边。深灰色的布带绕过脑后,垂落在融银般的长发上,听到门开的声音,泽维尔微微偏了偏头,向塞西的方向“望来”。 “早安。”塞西朝他点了点头,示意性地侧身,露出自己端着的早饭。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就大概做了一些,”他垂下眼,语气有些局促,“这个月才领了物资,可能不符合你的胃口。不过下个月,你有什么喜欢的可以提早告诉我。” “下个月。”泽维尔轻轻重复着,他朝窗户抬了抬下巴,示意塞西去看窗外那些把整座房子包的严严实实的藤蔓,“你这是想要囚禁我?”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塞西坦然地点了点头,见到泽维尔不置可否的表情,他苦笑一声,走入房内将端着的托盘摆在桌子上。 “我不需要进食。”泽维尔仍坐在床上,没有起身的意思,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真可惜,这顿早餐并不能讨好我。” “这样……”塞西的动作顿了顿,他若有所思地抬头打量了银发美人一番,“看来你使用的这具身躯的确不是人类。” “使用。”泽维尔重复着他的用词,他似是嗤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要不要来一点蔓梅汁?”塞西在桌边坐下,犹豫了一下,向他伸出装着蔓梅汁的杯子,玫红色的果汁在玻璃杯中摇晃着,杯壁上细碎的汁液滑落,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泽维尔勾了勾唇角,他忽而站起身来,走到桌边,随后俯身握住塞西执着玻璃杯的手腕。 “果汁的味道太淡了。”如竖琴般优雅的嗓音微微拉长,泽维尔暧昧地在塞西耳边吹了一口气,“我想往里面加一些别的,你愿意吗?” 因为对方的靠近,塞西的心脏跳的飞快,他轻轻喘了一口气,勉强镇定地问道,“你想加些什么?” “血液。”泽维尔答道,他的手指暗示性地在青年的手腕的脉络上摩挲着,随后又松开,沿着裹得紧紧的衣袖一路向上,落于紧实的胸膛之间,按着塞西的心口,泽维尔漫不经心地重复道,“我想加一些你的血液。” “对了。”他偏了偏头,银色的长发自背后滑落至胸前,补充道,“不要你嘴唇里的。” 塞西的呼吸顿了顿,随后变得急促起来,泽维尔暗示性的话语让昨日的回忆飞快复苏。 他曾那样热情地迎合着对方的掠夺,以带血的唇齿主动扣开对方的唇瓣,鲜血与唾液交融,如同生命与**的碰撞。 “你……你不是魅魔吗?为什么会需要人类的血液?”一阵炽热涌上,塞西狼狈地挪开视线,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掩盖住自己的丢人的反应。 “……哈?”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注意到他的异常,泽维尔的神色似是有些惊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蒙眼的布带。随后忽而反应过来,冷笑了一声,厌恶地松开手来,重新拉开与塞西的距离。 察觉到他的排斥,塞西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神色有些茫然与受伤。 “咳,我可以把鲜血给你。”迎着泽维尔冷漠的表情,塞西清了清嗓子,有些僵硬地转换话题道,“不过……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那要看你想问些什么。”泽维尔答道。 “你能告诉我……”塞西犹豫了一下,“最开始的时候,你说的‘卑劣的窃贼’是什么意思吗?” “哦,这个。”听了他的问题,泽维尔顿了顿,他面无感情地发出一声感叹。随后他忽而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轻声道,“那或许是因为,在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你就悄悄偷走了我的心呢。” 第8章 chapter 8 在得到回答的那一瞬间,明明对方说的是**般暧昧的话语,塞西的心脏却狠狠跳了一下,背后升起一阵恶寒。 “别……别开玩笑。”他愣了愣,随后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又不喜欢我,可还是在诱惑我,明明是你偷走了我的心才对。” “哈。”面前这个总是稍显冷淡的青年露出窘迫的表情,泽维尔却只是勾起唇角,略带讽刺地轻笑了一声,随后任凭塞西如何追问,他也没再吐出半个字来。 湿润的晨风里,银发的美人坐在床边,偏头去看窗外的景色。“光辉庇护”圣洁的光芒洒在他披散的银发上,愈发衬的他光彩夺目。 塞西沉默了下来,神色有些迷茫。他总算开始一个人吃起早饭,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口中的面包,觉得有些涩口,他又抿了一口杯中的蔓梅汁,却被那酸甜的汁液搅得腹中一阵酸涩。连带着香浓的肉汤也仿佛透着若有若无的腥气,让人犯腻。 草草解决这难得一顿丰盛的早饭,塞西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刀,轻轻在掌心划下,赤红的血液先是凝聚成珠,随后一连串地滚落,流入盛着果汁的玻璃杯中。 淡淡的铁锈味在木屋里弥漫开来,泽维尔终于把头转了过来。 “够吗?”塞西将装的满满的杯子递给他,被划破的手掌小心地背在身后,以免弄脏泽维尔雪白的长袍——那是后来塞西从衣柜里翻出来的新袍子。因为没有包扎,他伤口处仍有一滴滴血液滚落下来,没入到暗棕色的地毯上。 原本微抿的唇角一点点勾起,覆于双眸的灰色布带遮挡了部分复杂的情绪。泽维尔收手接过塞西递给他的酒杯,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淡粉色的唇晕上水红,隐约泛着莹润的水泽,像是对杯中血液还算满意,泽维尔低低喟叹了一声。 眼中倒映出对方微张的双唇,塞西的青碧色的双眸暗了暗,喉口泛起难耐的干渴。可他这次只是片刻的失神,便很快反应过来,用力咬了咬唇角,他尽量平静地接过泽维尔手中的杯子,随后飞快地端起托盘,退出房门。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在即将关上的瞬间又被推开,塞西的头从门缝中探出,冷淡的声音带了淡淡的局促,“有事的话,你可以随时叫我。” 没有得到回答,门被塞西缓缓关上。 维持着面向门扉的姿势,一直沉默着的泽维尔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忽而抬起手,抵着眉心轻轻笑了一声。 “哈,亲近,迷恋,渴求,奉献,以及……**。” “如果把这些都混合起来,是不是就是……人类的爱情?” “或者说……”他缓缓放下手,偏头“望向”露出窗外景色的窗户,轻轻地笑着,“错觉,终究只是错觉呢?” 伴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微弱的晨光里,原本将整座木屋都缠的紧紧的藤蔓开始缓缓挪动起来,阴影的角落里,一丛丛洁白的花朵静静绽放。 整整一个上午,塞西都待在木屋周边,没有出门巡视。 与房间里藏着的银发美人相比,巡视深渊的职责似乎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塞西觉得自己就像是传说里盘踞着珍宝的龙,一步不离地守卫在洞穴之中。不,比那还糟,龙好歹可以枕着珍宝安睡,而他只能一次次小心地在泽维尔的门口徘徊着,想要进去,却又害怕自己的失态会引起对方的不满。 爱情是这么使人动摇的东西吗?他想着那些传记里的爱情故事,不由微微笑了笑,随后不合时宜地想起资料中有关于魅魔的那段记载,就又叹了口气。 “不能这样下去”,他告诫着自己,“你得拿到主动权。”反复暗示之下,塞西总算在太阳升上正空,也就是迷失森林光线最亮的时候,再度推开了泽维尔的房门。 望着房间里的景色,他不由愣了愣。 泽维尔仍坐在床上,他背倚着窗口,单腿曲起,手臂自然地垂落下来,是个很放松的姿势。他纤长白皙的五指把玩着一朵花,那朵花有着纯白的柔软花瓣,以及青碧色的花蕊。淡淡的光辉从他背后洒落,像是为这位高贵而美丽的生灵披上圣洁的光纱。 塞西绝望地发现,每当他以为自己能勉强适应泽维尔的美貌后,现实总会再度给他的心脏重重一击。他情不自禁地走了会神,随后在泽维尔脸上略带讽刺的微笑中清醒过来。他快步走上前去,紧张地望向对方背后的窗口。 勾了勾唇角,泽维尔微微侧身避开。 带着钩刺的藤蔓仍然尽职地盘踞着,封锁了一切通往外界的出口,可塞西却没有放松下来,因为他再度看见了花朵。 那种洁白且柔软的花朵,没有一丝预兆地开在了他的领域里。 甚至于凭空来到了泽维尔的手中。 “别紧张。”如竖琴般优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泽维尔轻轻笑了一声,“我没有出去。” “我只是……有些无聊,想看看花。”他打了个响指,有风从窗外吹入,带着一朵还沾着露水的花朵,从塞西颊边轻轻擦过,最后落入到他的掌心中。 “你……”犹豫了一下,塞西转过头来,他的声音有些紧绷,“你是不是有出去的能力?” “如果是的话,你要怎么办呢?”泽维尔恶意地偏了偏头,他的双眼分明蒙着用以遮光的布带,可塞西却觉得,有一道如若实质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知道,我抗拒不了你的要求。”沉默了许久,塞西放弃般地叹了口气,抬眸认真地望着他,“你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 “……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呢?”迎着青年色泽纯粹的青碧色双眸,泽维尔沉默了一会,继而嗤笑着摇头,“这么早就暴露你的底线,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塞西愣了愣,有些失落地垂下眼。 “不过……”纤长的五指把玩着手中纯白的花朵,泽维尔优雅的声音忽而顿了顿,他侧过身来,在塞西耳边轻轻吐息,“你这样顺从,稍微有些讨好到我了。” “塞西。”他喊着他的名字,拉长的尾音里像是带了钩子,“我还想更过分一些……把你的全部都给我,好吗?” “我保证,我会好好珍藏的。”低低的笑声随着呼吸穿过耳郭,洒落在塞西的颈间。 艳丽的潮红色蔓延起来,攀上耳垂,又侵染脸颊。塞西的呼吸乱了一拍,他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弹。 完了,他很冷静地想着,泽维尔又在诱惑他了。 不是那么认真的诱惑,带着淡淡的戏谑与恶意,像是逗弄宠物般漫不经心,可是塞西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他只能艰难地告诫着自己,不能失态,不能轻信,不能放纵。沉沦的感觉很好,可是他还不想完全丧失自我。 塞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艰难地紧闭着唇,操纵着自己僵硬的躯体从泽维尔身边离开,退回到门口。 “您的言辞很动听。”他加重了“您”的发音,好给自己不安分的心脏添上一点现实的距离感,“可我其实并不明白您留下来的理由。沉默镣铐早就被您解除了不是吗?而且……您看的见。” “那么,你要拒绝我吗?”泽维尔偏了偏头,轻柔而又困惑地问他,“塞西,你希望我离开?” “不。”塞西匆忙否定道,“您不能离开。” “抱歉,我不能放一位魔物出去。”他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补充道,“我是说,如果您只是对我本身感兴趣,而不是想利用我……危害到什么的话,我不会抗拒您。” “真是贪心啊,塞西。”泽维尔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爱着我,却还要坚守人类的立场?” “如果我真的坚守,我早该将深渊的异常汇报上去。”塞西苦笑了一声,“而且,这真的是‘爱’吗?” “哈,莫非你认为,我对你使用了魅惑术?”把玩着花朵的手指停顿下来,泽维尔轻轻冷笑了一声,他将手伸出窗户,任由清风将掌间的花朵拂落。 “你拒绝我,我有些生气了。”他站了起来,窗口投入的光被遮盖,于是晦涩的阴影攀上他美丽的侧脸,泽维尔缓缓靠近倚在门边的青年,伸手抚上他的胸口,而塞西也没有拒绝触碰,他只是专注地望着他,身体微微紧绷,青碧色的眸子里带着紧张与希冀。 像是面对着陷阱的猎物,在危机的警戒下想要转身逃跑,却又不舍得眼前的诱惑。 “人类的意志究竟有多薄弱呢?”泽维尔好奇地问他,停顿了片刻没有得到回答,他便笑了笑,粉色的双唇温柔而又残忍地开合着,发出了带有魔力的指令。 “塞西,看着我。” 伴随着言语,深渊的力量回荡开来,如潮水般涌入青年的体内,随后狠狠拍在了他的心脏上。 塞西的眼瞳蓦然放大,他的呼吸停止了片刻,随后双唇微张,吐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泽维尔笑了笑,收回了按在对方胸膛上的手,他好整以暇地偏了偏头,似是在评估着眼前的这一幕。 失去了他的支持,青年的身体踉跄了一下,他有些站立不稳,不由向后退后一步,直到倚住门框。像是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塞西疑惑地抬起眼,向泽维尔看去,可他那双好看的青碧色的眸子已蒙上了水雾,显得潮湿又可怜,连双颊也浮起艳丽的潮红色。 “你……做了……嗯……”他吃力地想要说话,可是从下腹冒出的酥麻感迅速打散了他的理智,将质问化作一道含糊的呻吟,那股一直被苦苦压抑着的冲动在泽维尔的力量下狠狠爆发出来,塞西不甘地咬着下唇,顺着门框滑坐下来,他的神色一片空茫,身体因为强烈的刺激微微颤抖着,肌肉痉挛着放松。 “啊……真是薄弱。”泽维尔嗤笑了一声,他俯下身来,融银般的银发从他肩头滑落,又被他随意地拨弄至背后。 “要继续吗?”他好心地问道,“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第9章 chapter 9 塞西急促地喘着气,在泽维尔的视线下极力忍耐着颤抖,他感觉刚才已经是极致了,但在魅惑术的作用下,这似乎不过只是一个开头。 原本适宜的温度开始变得燥热起来,皮制的猎装紧紧贴在他汗湿的肌肤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求解脱,可伴随着泽维尔话音的落下,那股奇异的力量却陡然停了下来,它们堆积在塞西尾椎与下腹,浪潮一**拍向堤坝,却迟迟无法突破那个极点。 如同灼烧般的躁动下,塞西几乎要张口应下泽维尔的询问。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牙齿狠狠咬破唇角,将软弱的音节斩断在喉口。 “为什么要忍耐呢?”泽维尔托起他的下颔,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心脏,明明在为我跳动不是吗?” “哈……”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青年发出一声喘息,低垂的睫毛沾上了点点汗珠,像是泪光,青碧色的双眸是蒙着大雾的湖水,朦胧而又潮湿。 可他仍有一点清明,清明的代价几乎残忍。 他的唇角正渗出殷红的血液来。 “……我,唔…拒绝。”塞西终于吐出音节,声音有些含糊,伴随着他的张口,泽维尔看见他血肉模糊的舌头。 以疼痛对抗魅惑,他不惜咬伤了自己。 勾起的唇角缓缓压下,按在青年下颔上的手指也越来越用力,泽维尔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塞西,连蒙眼的布带也挡不住他情绪上的暴怒。 “很好。”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松开手退后一步,又重复了一句,“很好。” “既然你想守着你的立场,那便守着吧。”泽维尔继续道,“只不过,不要后悔。” “……不,您不能走。”像是想到了什么,塞西脸上强行维持着的平淡崩碎开来,露出一闪而逝的惊慌,他不顾身体的酸软挣扎着起身,想要拽住泽维尔的衣袖。 脸上掠过厌恶的表情,银发美人毫不留情地拍落他伸出的手,但不知为何,他很快就将那点厌恶收了回去,面上重回难以辨认的平静。 “我暂时不打算离开。”他说道,“感到荣幸吧,你对我来说还拥有价值。” 塞西茫然且惊喜地望着他,被拍落的手掌垂落在身侧,五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但是……”泽维尔顿了顿,他勾了勾唇角,声音优雅而柔缓,如同神殿里奏响的乐章,“塞西,既然你没有选择快乐,那便起身战斗吧。” “……战斗?”塞西有些困惑地重复着。 “休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我的出逃……深渊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房间黯淡的光影下,眼前危险的银发美人伸出手指,似有深意地抵在唇间,他偏了偏头,轻轻“嘘”了一声。 “为了保护我,你愿意守护这个秘密,对吗?” 迷失森林的核心处,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在树林中穿梭,青年手中握着染血的长刀,腰间别着附魔匕首,一个侧身,刀锋斩向草木的阴影处。 有着蛇形躯体的低阶魔物发出不甘的嘶声,断裂的长舌在空中断裂,剧毒的涎水飞溅出来,腐蚀了他的衣摆,在即将触及皮肤的那一刻,塞西旋身避开,手中的长刀毫不留情地再度斩落,将魔物砍成两截。 伴随着魔物的死去,深渊的力量溢散开来,这一片空间的雾气都浓郁了一些。 塞西皱了皱眉头,收刀再度跃起,在森林中穿行,寻找着成型的低阶魔物。 从遇到泽维尔开始,不过短短三天,迷失森林中的雾气已浓郁了将近一倍。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被诸神布下的深渊封印已经松动,深渊的力量成倍地溢散出来,在迷失森林的各个角落催生了大量低阶魔物,如果不及时处理,只要给它们足够时间,这些看似弱小的低阶魔物便能渐渐成长为中阶甚至中阶以上的魔物。 这让塞西每天原本就不算轻松的工作,变得更为麻烦了起来。 作为现阶段唯一驻守在迷失森林里的深渊守卫,他本该第一时间向外界传递警兆,并寻求帮助。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来自深渊的泽维尔将会有暴露的可能,而到了那一刻,这个名为泽维尔的魔物,是会不顾一切地大开杀戒,还是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无论如何,寻求援助一定会打破现在这种相安无事的脆弱局面,塞西下意识地拒绝”失去泽维尔”这种可能的发生。但幸而这并非绝境,深渊上的封印远没到打破的地步,只要他能独自解决这些催生出来的低阶魔物,眼下的状况就能一直维系下去。 只是,事情真会如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吗? 思绪浮动间,青年奔跑的脚步顿了顿,青碧色的双眸中浮现出一丝茫然与苦涩。 “为了保护我,你愿意守护这个秘密,对吗?”记忆中那个优雅好听的声音,再度破开穿梭的风音,轻轻响在他的耳边,并一路抵达鼓噪的心脏。 胸口闷的有些发疼,随后便是失衡的亢奋。泽维尔的这一句话,令塞西心知肚明,在那个善于玩弄人心的高阶魔物眼里,他的所有选择都是对方有意控制下必然。而情感上的不平等,让他甚至无法揣测泽维尔真实的意图。 只是…… 于他而言,这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最致命的诱惑与最瑰丽的妄想。 “……哈。”轻轻苦笑了一声,塞西紧紧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唯剩坚决的光亮。 “是啊,”他低低喃喃着,如同许下承诺,“为了守护这个秘密。” 他必须全力以赴,以一己之力,将深渊的异常封锁下来。 夜晚的时候,塞西再度回到了木屋附近。 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他身上特制的猎装,以及腰间的匕首上都布着满了魔物干涸的血迹,染着鲜血的双手空空如也。那把在出门时还带着的长刀已经在两个小时前,他将刀刃捅进某个满口锯齿的魔物嘴里时不幸地折断了开来。而拜那一记失手所赐,塞西的肩膀还多了道狰狞的伤口,魔物濒死前的反击可谓狠戾,残存的深渊力量一直附着在他破损的血肉上,源源不断地给他带来电弧灼烧般炽热且撕裂的痛楚。 眼前是被藤蔓与乔木重重封锁的木屋,被催生出的巨大植株下,一朵朵优雅柔美的白色花朵在黯淡的月光下安静地绽放着,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气,竟中和了其他魅惑性花草所释放的气味。自从泽维尔来到了他的木屋,这种圣洁的花朵便无声地遍布了他的领域。 几日来,对这情景塞西已不觉得诧异,这种淡淡的香气反而略略抚慰了他因为紧张而疲惫的精神,轻轻喘了口气,塞西命令守卫在木屋前的藤蔓让开可供通过的道路,随后蹒跚着脚步,一点一点向还亮着温暖烛光的木屋靠近。只是他刚勉强推开门,几乎累到了临界点的身体便再抽不出一丝力量,只能倚着门槛缓缓滑坐下来。 塞西缓缓眨了眨眼,偏头向房内看去,在看见熟悉的银色长发后,他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一身法师布袍的泽维尔坐在桌子边,手中拿着本摊开的古旧书籍。他的长发以布带微微扎起,不再流淌如融银,细碎的发丝从耳边滑落,贴在白皙清透的颊边。听到木门推开的声音,便转头向塞西“看来”。 魔法代替了泽维尔的视觉,反而回馈出比肉眼所见更多的细节。那些被隐藏在猎装之下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正巨细无遗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淋漓的汗水,渗出的血液,起伏的胸口与虚弱的吐息。 而在那之外,一层微弱到肉眼看不见的青碧色微光,正附着在那些伤口之上,一点点将深渊的力量祛除。只是这股力量过于细微,一时半会并不能看出成效,甚至没有被塞西本人所察觉。 覆眼的布带掩盖了一瞬变换的瞳色,泽维尔按在书页上的指头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度,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收手冷笑一声,讥讽地评论道,“真是狼狈的场景啊,塞西。” 塞西吃力地喘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答。 同样也没有再开口讽刺下去,泽维尔拉开柜子中的抽屉,随手从里面挑了个卷轴扔给他。 接过卷轴,塞西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个和“水息之愈”一般,有着强大治愈力量的高阶卷轴,青碧色的眸子闪了闪,泛出一点温暖的波光。 可他仍是摇了摇头,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太浪费了。” “怎么,你想死吗?”泽维尔偏了偏头,优雅的声音带了淡淡的寒意。 “不。”塞西愣了一下,短暂的休息让他已积累了一些力量,他勉强从地上爬起,将那个珍贵的治愈卷轴放回抽屉。 归因于之前相对较少的魔物数量,塞西并没有多少机会受伤,自然也没有领取足够的治愈卷轴。这两年积攒下来,竟然只有寥寥几个,远不及其他类型的法术卷轴。 “我只是……想坚持的久一些。”把抽屉关上,塞西低低道,“这几天魔物越来越多了,我不能浪费,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里有您在身边,我觉得我的伤口愈合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或许……”他斟酌着用词,好让那听上去比起质问更像一句感激,“您……给我带来了力量?” 话音刚落,塞西便不由愣了一下,他看见泽维尔粉色的唇角厌恶地抿起,那只放在桌上的手掌无声地陷了桌内。油灯的火光蓦然闪烁了一下,随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般变得安静而微弱,自银发美人的身上,一股沉闷而危险的力量正回荡开来。 危机的警兆攀上脊背,塞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握住腰间的匕首,紧张且惊讶地望向泽维尔。 这是这三天来的第一次,全然不同于之前漫不经心的逗弄,泽维尔对他展现出了如此明显的杀意。 原来……泽维尔还是想杀了他吗? 意识到这一点,塞西几乎觉得有些苦涩起来了,不顾肩头伤口的撕裂,他更用力地抓紧了匕首,青碧色的眸中满是挣扎。 僵持的氛围中,泽维尔静静地打量了塞西一会,蒙眼的布带掩盖了他大部分的情绪,良久,他忽而轻轻笑了一声,收回手抵在颊边,房间内盘踞的危险力量渐渐散去,唯留下桌上清晰的凹印。 “是啊,你猜对了。”如竖琴般优雅的嗓音,听不出任何的仇恨与憎恶,泽维尔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没再解释下去,而是突然换了个话题,“对了,我‘饿’了。” 第10章 chapter 10 在失去今日份供给泽维尔的血液后,塞西差不多已经虚弱到站不起来了。 肩膀上被魔物抓裂的伤口还在流血,手腕上就又添了道新鲜的伤痕。塞西脸色惨白地扶着桌子,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慢慢饮尽杯中殷红的血液,泽维尔将杯子放下,抬头见到塞西虚弱的样子,不由轻轻笑了笑。 “对了,”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亲人呢?” “……亲人?”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个话题,塞西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我没有亲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 “哦?他们是怎么死的?”泽维尔的声音依旧优雅柔和,却掩不住里面带着的淡淡恶意。 对方的问题已接近冒犯,塞西皱了皱眉,可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我听说他们是很优秀的法师,牺牲在讨伐魔物的战场上。” “哈,牺牲。”听罢塞西的话,泽维尔却嗤笑了一声,他撑着头,喃喃的声音低至不可闻,“这就是你们的赎罪吗?可真是……太过轻松与廉价了。” “您刚刚说什么?”没有听清他的话,塞西疑惑地问道。 泽维尔却没有重复一遍的意思,他只是“望着”塞西,再度发问道,“你觉得,他们爱你吗?” 透过那浅灰色的布带,塞西又一次地感受到了对方无形却沉重的视线,这让他几乎产生了危险的警觉。 “我的生命是他们给予的。”他坚定地直视回去,回答道,“我相信,他们爱着我。” “……哦。”泽维尔沉默了片刻,忽而淡淡点了点头。 “是啊,他们爱你,不惜代价,没有底线。”他近乎漠然地评价着,“真是伟大而又可怕的亲情。” “您……”塞西迟疑地望向他。 “不愿意治疗的话,那就出去。”泽维尔粗暴地打断了他,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淡与厌恶,“很晚了,我需要休息。” 塞西愣了愣,下意识地认为对方口中的冷淡是因为提供完鲜血的自已暂时“失去了价值”,不由心口传来一阵闷痛。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迟钝地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拖着疲惫的脚步,塞西强撑着处理了杯子与地面上的血迹,随后退出门去,在关门的那一刻,他还轻轻笑了笑,道,“泽维尔,夜安。” 青年虚弱的声音传入耳际,泽维尔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了顿,他没有回答,又再度翻开下一页。 塞西有些失望地关上了门,在前两日,泽维尔心情好的时候同样会对他道一声夜安,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生了气——也许是因为他太过狼狈弄脏了地面的缘故,或是……提到了他身为猎魔法师的父母?夜晚冰冷的风吹过,塞西朝着杂物间的方向走动了几步,因为失血的虚弱,他的身形有点不稳,忽而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一根盘踞在地面上的藤蔓小心地伸展开来,将青年托住,塞西喘息了几声,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精神链接下,他感受到藤蔓传递过来的亲近与担忧,只是摇头笑了笑,再度传递了指令。 黯淡的银色月光下,草木生发的细碎响动传来,土壤被催生的植株破开,无数条带着狰狞钩刺的藤蔓在地面上挪动着,死死地将塞西背后的木门封锁起来,阴影掩映下,木屋窗内透出的灯光都似乎黯淡了一些。 在身体极度虚弱还要这样透支精神力,塞西自然得付出代价,他眼前猛的一黑,再度跪倒在地,而这一次,他忽而没有力量再爬起来。 “还是太勉强了吗……早知道,该用那个卷轴治疗的……”有些后悔地喃喃着,塞西的双眼疲惫地眨了眨,映出蒙着雾气的深色天空,与天空之下,被植株重重封锁的木屋。 那里藏着他危险的珍宝,那么绚烂夺目,却难以染指。 “如果……我能有龙的力量就好了,这样的话,我……” 未竟的言语止于喉口,塞西叹了口气,不甘而又忧虑地陷入昏迷。 在塞西陷入昏迷的那一瞬间,一直在“看书”的泽维尔忽而放下手中的书籍,随后站起身来走到门边。 他伸出手来,试探着使了些力,发觉没能推开,便收回了手,低低冷笑了一声。 “伤成这样,却还记得要困住我?”泽维尔顿了顿,优雅的声音里带了浓浓的讽刺,“真是不自量力。” 他再度将手贴上门扉,在他身侧,深渊的力量慢慢会聚起来。 “不……”像是想到了什么,泽维尔喃喃一声,忽而终止了魔力的凝聚。口腔里还残留着青年血液的味道,他神情复杂地咬了咬唇,再运转力量时,掌心中竟然发出了温润的青碧色光芒,那光芒穿过木门,缓缓没入到门外交缠的藤蔓之上。 “我命令你,让开通路。”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悲哀,泽维尔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轻声念诵道,“以……撒提的名义。” 奇迹的景象发生了,木屋之外,原本只听从塞西命令的藤蔓缓缓挪动着,离开了木门的范围。泽维尔在手上微微施了些力,原本关的死死的木门便被他轻易地推了开来。 带着潮湿气息的夜风掠过他银白色的长发,愉快地吹入房内,散去一室淡淡的血腥味。像是同样惊异于方才奇异的场景,泽维尔出神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偏了偏头,向塞西晕倒的地方“看去”。 黯淡的月光下,潮湿的雾气将一切都晕散的朦胧而又梦幻,穿着白色法师袍的银发美人在乔木与花朵的簇拥中缓缓穿行着,神情怅然而怀念,直到靠近昏迷的塞西,他才如梦初醒般停下脚步,俯身向对方看去。 被藤蔓小心地保护着,青年微微皱着眉,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月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显得他苍白而虚弱。 “或许我该谢谢你自愿供上的血液?”泽维尔嗤笑着勾了勾唇角,本想绕过塞西,继续向外走去。可他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喃喃道,“等等……也许我可以再试一试?” 透过蒙眼的布带,魔法拟造的视线沿着塞西的脸颊向下滑落,可这个过程并不顺畅——塞西鲜血淋漓的肩头引起了他的停顿。 泽维尔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从身旁摘下一朵白色的花朵,并将它粗鲁地撕碎,塞进塞西的口中。 察觉到喉中的异物,昏睡中的青年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剩余的青碧色的花汁顺着他的唇角流下,在月色下汇成一条淡淡的银线。 “如果这样你还是死了的话……”泽维尔顿了顿,随后摇了摇头,冷漠地宣告道,“那么,便庆幸死亡带给你的仁慈吧。” 伴随着花朵的汁液流入青年的喉口,塞西原本惨白的脸色竟有了些缓和,他肩膀上的伤口奇异地止住了鲜血,破损的皮肉扭动生长着,在黯淡的月光下一点点愈合。 淡淡挑了挑眉,泽维尔伸手扯开塞西胸前的衣襟,按在他**的胸膛上。 “……我的源泉与光。”沉默了一会,他的声音中带了淡淡的希冀与渴望,“你愿意回来了吗?” 第11章 chapter 11 微弱的青碧色流连在他指尖,又缓缓没入到塞西的胸口,晶莹的血珠从皮肤的破损处渗出,缓缓凝聚流下。 泽维尔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期待的神情。 然而依旧是那种温润且美丽的青碧色光芒,从塞西胸膛的伤口处冒出,坚定地挡在了他的指尖,哪怕那里带着与它同源的力量,却依旧不愿让开去路。 “……为什么?”泛着光芒的手指颤了颤,泽维尔向来优雅从容的声音里近乎带了一丝脆弱,他有些迷茫地喃喃着,“为什么,你又拒绝了我?”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那点柔和的光芒仍无声地在他指尖闪烁着,抗拒着他的侵入。 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泽维尔抿了抿唇,加大了力量的注入,似是有风吹起,束发的布带无声地崩裂开来,他银色的长发在身后飞扬着。蒙眼的布带之下,隐约有暗红的水迹扩散开来。 四周弥漫的雾气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召唤,慢慢开始涌动起来,来自深渊的不详力量源源不断地会聚着,并向他靠近。 “……不,”脸上露出惊讶与痛苦的神色,泽维尔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受深渊的力量所污染,他指尖微弱却纯粹的青碧色正渐渐发黑。从塞西胸口涌出的光芒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般,愈发强烈了起来,坚决地抵在他的面前。 “砰!”当泽维尔指尖的光芒完全被深渊力量污染的时候,与之相对抗的青碧色光芒蓦然暴涨,空气中发出一声爆响,炸开的气流将他的身体狠狠掀飞了出去。 而与之相反的,塞西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那股澄澈温柔的青碧色光芒已完全笼罩了他的身体。纯粹的自然源泉如温暖的水流,抚慰过青年身上斑驳的伤口,祛除缠绕在那上面的深渊之力,并催动血肉的愈合。 沉静的夜色里,自然之灵浩大而柔和的波光向四周扩散开来,那些终年不散的湿冷的雾气像是遇到了阳光,无声无息地消融在空气中,天地间回荡着纯粹而又圣洁的气息。 在这股力量的笼罩下,泽维尔用来代替视觉的深渊法术飞快地瓦解,他眼前再度化为一片漆黑。可是他并没有挣扎,而是茫然地坐在地上,蒙眼的布带之下,那点水红的痕迹慢慢扩大开来。 “哈。”良久,他忽而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蒙眼的布带,在察觉到指尖的那一点黏腻时,又抖动着双肩,再次笑了一声。 “让我出来吧。”无边的黑暗里,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低语,带着蛊惑的语调,“这是我们的约定,不是吗?” “不。”泽维尔压下唇角,短促道。 “你的源泉再一次拒绝了你。”那声音在笑,“我已经没有夺取你身体的必要了。深渊在上,我们可以试着共存。” “不。”脸上闪过厌恶的表情,泽维尔再一次拒绝。契约的反噬下,殷红的血泪完全浸润了灰色的布带,正沿着边缘缓缓坠落。他忍耐着那来自于双眼的剧痛,清晰却冷静地继续道,“闭嘴。” “你要违背我们的契约吗?”那声音讥讽地扬起,“哈,撒提,你还在做些什么梦呢?要不要我提醒你,你已经堕落了?” “堕落”二字传入耳中,泽维尔的脸色忽而苍白,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齿。 “多么可怜啊……曾经高贵的森林之神,被两个低贱的人类夺取了力量源泉,打落深渊。”察觉到对方的愤怒,魔物愈发恶意地拉长了语调,“这是怎样一个可笑的故事?再三流的吟游诗人也不敢这样编撰,高高在上的神明居然是这样的蠢货。若是被你的信徒知道了,撒提,他们会不会愤怒地推倒你的神像呢?” “闭……” “哦哦,不对,这不能完全怪你,毕竟……”不等泽维尔开口,魔物就打断了他,它几乎要兴高采烈起来——因为对方的愤怒。 “毕竟……您是一位多么仁慈的神明!” “我知道的。”讽刺的高声感叹后,刻意压低的声音近乎诡谲,“撒提,在他们的恳求下,你想尝试用本源的力量延缓那个孩子身上的诅咒对不对?可是你忘了,你才加固过深渊的封禁,那时是你最虚弱的时候。” “啊,这么说来,也不能完全怪那两个人类呢!人类的爱是多么伟大的东西,他们想要救他们的孩子,可是诅咒已经不可逆转,连你的祝福也无法将其遏制。你还想尝试的,所以你唤出了你的源泉。可是他们不知道呀,他们只听见了你的拒绝,又看见了你漂亮的,圣洁的,含着无穷力量的源泉。他们肯定会想,只要拥有它,他们可怜的孩子就能好起来,不,不仅仅是好起来,一位神明的源泉,怎么可能只有这点作用?他们的孩子说不定能继承你的力量,代替你成为新的森林之神。” “唉,面对着这样的诱惑,谁能抵挡的住呢?”它在他脑海中发出装模作样的叹息,“所以他们攻击了你,夺走了你的源泉。为了防止你的报复,再顺带将你推入深渊,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一桩悲剧!” 伴随着魔物恶意的提醒,那段令人痛恨的回忆再度涌上泽维尔的脑海。飞溅的鲜血,被夺去的光芒,以及……那对夫妻脸上令人作呕的痛苦与愧疚。他仿佛在再一次在深渊坠落,耳旁是呼啸而过的冰冷寒风,如幻觉般的湿冷与疼痛攀上他的四肢,继而压在心口。因为愤怒和屈辱,泽维尔垂落在身旁的手指,连带着他的整个身体,一起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哈哈,真是凄惨!”满意地捕捉到他情绪上的失控,魔物大声嗤笑起来,“让我想想……你当时坠落了多久呢?是一天,还是两天?好像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深渊的最底层了。啊,真可怜,失去了力量源泉的神明,竟然连爬都爬不上去。” “明明是你们……”按捺不住地,泽维尔从喉口挤出森冷的语调。 “我承认,我们是小小地为难了你,让你一次又一次的在抵达地面之前坠落。”魔物毫无羞耻心地承认了,“可要我说,这全得怪你们,是你们为了保护那些低贱的人类,在深渊上布下封禁,将我们全都囚禁了起来。既然我们没办法去地面上找乐子,那就只能由你代替了呀。我高贵而圣洁的森林之神撒提,不得不说,你一次次坠落的身姿,脸上从希望到绝望的样子,可真的……美丽极了。” “真可惜,你为什么不再坚持地久一些呢?”砸吧着嘴,它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深渊的力量无法污染神明的躯体,而我们不愿激怒诸神,不敢真正对你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你要是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只要小小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你了。” “或者……你为什么不选择自尽?以神明的身份逝去,灵魂还能回到天空之城的圣坛。可是……” 魔物刻意拉长的停顿里,泽维尔垂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圆形的指甲近乎要扎入掌心。 “真是怯懦啊,撒提。”下一瞬,魔物毫不留情地在他脑海中发出嘲笑,“明明一切并非完全绝望,你却主动选择了堕落?” 手掌蓦然收紧,掌心传来尖锐的钝痛,泽维尔咬住嘴唇,神色一片冰冷。 “说够了吗?”他轻轻开口,压抑的声音近乎平淡。 “撒提,你后悔吗?”魔物好奇地问他,“为了逃出去,你主动让我这个肮脏的,低劣的魅魔寄居在了你的双眼里。” 垂落的指尖颤抖了一下,随后便平静下来,泽维尔的脸色平静而冰冷,他偏了偏头,没有回答。 “啧,真是可惜,明明多么侥幸,在我的帮助下,你成功爬上了深渊,连封禁也被你躯壳的‘纯洁’所蒙蔽,将你放了出来。”没有得到回应,魔物并不觉得扫兴,它仍继续动用着言语的力量,好往对方身上再插几把刀子,“可是多么不幸,你的源泉察觉到了你的堕落,从此天空之城的大门将永远对你紧闭。” “这真是一桩令人叹息的悲剧啊,撒提。”它停顿了一下,恶意拉长了语调,“不,你已经舍弃了你身为神明的名字,或者,我该称呼你为……” “新生的魅魔,泽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