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的龙傲天是反派》 第1章 第一条尾巴 这个世界真的还有救吗? 云妙跪坐牢房门口,第一百零一次叩问良心。 手腕上沉重镣铐砸在无形的禁制间,发出沉闷的嗡鸣。 那一双几乎没有血色的手,攥着半张泛黄的羊皮卷。飘忽不定的符文流转在手掌心,泛出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灵光。 ……就像你。 聒噪,但几乎没有一点用处的系统。 回应她的是一道痛心疾首的怒斥: “天道法则第一条,不要和那种年纪轻轻就长白头发的人崽子说话!!” “你看看,你看看,我的乖崽还没有绑定龙傲天,就和别的人类学坏了。这到底是天道的沦丧,还是人性的——” 云妙熟练地打断施法,敲敲手掌心问道:“你说的那什么龙幼崽,究竟要在什么时候才出场?” “大概,可能,或许……”系统无机质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心虚,“哎呀,反正就是这几天吧。” 云妙: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没错。 她不是人。 是只妖。 一只会长出九条尾巴、极其恐怖的大妖! 这个支支吾吾的摆烂系统,是在三个月前找上门的。 彼时,她还窝在灵域山头等待百年一度的成妖礼,平日里就只有打盹、舔毛、晒太阳三桩大事。 直到有一日她从在归墟深渊边,捡到这张残破的羊皮卷,命运的齿轮就开始一窝蜂地乱转。 先是颠三倒四的预知梦境接连不断。 那梦里约莫是七八年后,各个山头的小崽子们正虔诚顿首,为她举行一百岁成妖礼。守护结界却像是将将撞上石头的蛋壳,咔嚓一下破碎、崩塌。 数不清多少重玄紫雷劫,划破灵域亘古的长夜。 拜月的篝火熄灭了。 霎时间,星辰倒转,天穹塌陷。 梦中的她们尚来不及惊呼,便眼睁睁看着寒冰如同翻涌无止的潮汐,从自归墟深渊一下子蔓延到沉月森林。 血与泪模糊了瞳孔,小憩中的猫妖脊骨紧绷,连尾巴毛都炸成了一团。 紧接着,云妙感受到识海中多了一本翻不动的书。 它说,它乃三千世界中天道所化的系统,寄身于法器命书之上,只待与有缘人缔结契约。 它还说,等完成协助气运之子飞升的任务,就能赠与她一场泼天的富贵。 什么完善阵法,什么解决灭世雷劫,都是易如反掌。 而现在,泼天的富贵远在天边。 泼天的麻烦近在眼前。 云妙又叹口气。 狭窄逼仄的地牢里囚着十来个少年人,或坐或躺,皆是各州天骄榜上的未来。如今这一行天骄们法衣残破,丹田枯竭,一个赛一个的狼狈。 血肉腐烂的腥臭混杂在被污染的浑浊灵气间,连拂面的风里都多了肃杀的气息。 这就是昆吾大陆,任务中道统断绝、亟待拯救的地方。 也是不靠谱“天道”口中,会刷新出气运之子的地方。 年纪轻轻就长白头发的人崽子凑上前来,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莫不是有了破局的法门?” 云妙歪歪头,深沉道:“我在等一个人。” “谁?”他的声音里不自觉多了些希冀。 云妙沉声:“一个可以拯救这个破烂世界的人。” “完蛋,又疯了一个。”白发少年翻个白眼,悻悻地倒回去。 “琢玉少主怕真是叫浊气蒙了心窍,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女修身上!”玄青道袍摇头叹息。 一旁人附和:“时也,命也,昆仑陷落,剑宗杳然,黄金时代一去不返啊!如今的蓬莱当真是落魄了。” 蓬莱少主忍了又忍,反驳的话化作同样的叹息。 前日里,他用仅剩的灵力卜过一卦,算来算去只瞧出这女修命格混沌不明,似有贵人襄助。偏她又能够无视诸多阵法禁制,颇有些天生神异的模样。 却没想,真只是个单纯的傻子啊! “都省省力气吧!” “此地乃沉剑谷,是个连天生剑骨的祁氏少主都折在里头的阎罗地狱。”有人劝道,语气难掩颓丧,“我等困在此处,多挨一天那都是有赖天道护佑。” 有人冷冷嘲道:“狗屁天道护佑,我看纵是话本里的天道之子亲临,也讨不着半点好处。” 诚然,也怨不得大伙儿泄气。 系统说,沉剑谷这个地方颇为邪性。 万年前遗留下护山大阵早已残缺,圣贤们所凝集的防御法阵亦早退化成了不知名的禁制。但那个能人辈出的黄金时代,仍可从这遍地禁制中窥得一斑。 若不得入阵密钥,化神大能尚不能凭蛮力强闯,元婴尊者孤身前来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金丹以下的修士在这里形同凡人,如那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会冷,会热,会疼,会饿。 连丹田、灵府都感受不到,更不要提什么引气掐诀。 或许是外来物种不受此间限制,云妙没感受到这种压制力。澎湃的妖力盘旋在丹田之上,连日辗转下被系统搅扰的灵台难得清明。 在这大妖眼中,那残缺的大阵就像是天生的聚灵阵,不必冥想调息,灵气便自觉地一股脑汇入丹田。 再没有比这更畅快的修炼之地。 云妙想:真是个养幼崽的好地盘。 若是再挖个池子养一湖银鱼……大妖对着空气吸溜一声,尖牙咬住穿堂的凉风,空空如也的肚子唱起反调。 好饿。 “唉。” 甬道尽头极应景地传来一声感慨,“真是可惜。” “小小年纪倒是个硬骨头,只可惜你那贪生怕死的闻家阿兄,怕早就丢下你自个儿逃命去了。” 幽暗浓雾中走来两个修士,一胖一瘦。 胖子笑眯眯地将锁链在手掌间缠了几圈,和气问询:“小孩,告诉我,你那位偷走我府秘宝的兄长会躲到哪里去呀?” 锁链那头拴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人类幼崽。 小团子藕节般的小手挣着紧贴脖颈间的铁链,吐字艰难,却坚定极了:“你胡说!闻大哥……才、才不会偷东西,那张符纸,明明、明明是他帮大小姐闯秘境的礼物!” 另一位瘦高个儿目不斜视,手里提着一桶瞧不出原材料的馊饭。 哐当一声,饭桶砸在牢房前透气的矮窗边。 那成色仿佛刚刚从泔水桶里打捞出来,飘入鼻间的馊味新鲜得很,绝对没有经历过一位中间商。 “鼠辈小儿,为难一个孩子算什么!”墙角边,玄青道袍啐了口唾沫。 “众生万物皆有因果,尔等助纣为虐,沾染因果,就不怕来日心魔缠身,不得寸进?” “这群伥鬼,平日里对着主子摇尾乞怜惯了,恐怕连人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他们能修出个什么道,老天爷怎么不降下玄九雷劫劈死他们!” “雷劫?”胖修士养气功夫了得,乐呵呵说道:“道友说得好啊!天道高悬,我自心向往之,就等着那玄九雷劫多劈两回,助我重塑丹元,早登大道。” 云妙戳了戳那团气抖冷的天道,“他嘲讽你。” “他他他逆道贼子,得而诛之!”系统言出法随,阴云紫电应时而来,咔嚓一下打出个指甲盖般的大呲花。 “……” “冷静。”云妙保证自己没笑出声,一把扼住“天道”命运的咽喉,顺毛安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说的,龙傲天复仇三十年未晚,天道劈雷,再等三百年嘛。” 系统:不会说话也可以不说。 如今这局面似乎已经走向了一个死结。想要拯救这个破破烂烂的昆吾大陆,就得聚拢天道散落的气运。 气运既无形无相,又有迹可循。 它盘旋在这片大陆上每一个天资出众,并且于人间有益的修士身上。这其中,最有用的就是得天独厚的气运之子龙傲天。 可是—— 龙傲天他找不到了!那齐天的气运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抹去,叫系统摸不着头脑。 云妙心态好,“气运之子找不着,气运之孙孙这儿还有一窝。” 蚊子再小也是肉。 如果能够改变这一屋子未来的修真界顶梁柱们早夭的命运,反馈回来的气运值应当足够帮助系统劈它三道天雷。 半明不昧的铁门前,胖修士有一搭没一搭收紧枷锁,那小孩几乎再发不出声,双手死死卡在脖颈间,瘦削的脸涨出青紫。 让一众气运孙孙目不忍视。 “放了那稚子!他一个孩子就算知道些消息,现在又抵什么事?!” 玄青道袍再骂:“你二人跪在那邪修城主跟前摇尾乞怜,讨些残羹冷炙,且能得几时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尔等下场只会比吾辈惨烈百十倍。” 瘦修士一顿,如同被踩住尾巴的硕鼠,冷笑一声:“我的下场?” 旋即抽出腰间绕着的骨鞭,要赏他几鞭子。 阴恻恻续道:“我的下场如何,那得劳烦清湛真人去阎罗跟前问一问,生死簿上有没有将我的业障写清楚。” 森然骨鞭破空而来,无差别地打在众人身上。 “你们今天走运,多了个强出头的替死鬼,还能多吃几天饱饭。”说着,鞭上骨刺洞穿玄青道袍,那瘦修士几步上前,掐着他的脖子像逮住一只鸡鸭般,向牢狱外拖去。 “诸位道友,且记住——” “吾辈修心正念,锄强扶弱,从不忌杀身成仁!” 玄青道袍的声音自是沉着正气,但那腥燥鲜血蜿蜒模糊在眼前。 一声声,就又似敲在众人心上的鼓点。 云妙轻轻念: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 乱个狗屁! 统可忍,猫不可忍! “冷冷冷静,崽,不要冲动,要冷静!” 云妙很冷静,从人堆里挤出来,眼底聚满冰霜。 “一个大活人有心想要逃,这一会儿恐怕连个影子都搜不着。那孩子说不出个所以然,对你们也没什么用。” 胖修士粗眉一压,按住锁链又绕回两圈,冷下脸:“他无用,你倒不一样,是个有用之材?” 森森冷风从狱中卷来,下一刻,喋喋不休的系统卡壳。 袖中纸卷化作一道灵光消散。 识海中那本不受系统指挥、无法查阅的命书,如有所指般翻开扉页。 恍然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不疾不徐地执笔写下一行行充满恶意的轨迹。 【修真历222年,秋,清湛真人身陨沉剑谷。】 【南域逍遥岛群龙无首,散修联盟瞬息间分崩离析。南域历经十年大乱,统归姑苏白氏门下。】 云妙眯起眼,识海随着主人心境变化而升起狂风骤雨,只是这风雨未能撼动“命运”一毫一厘。 那些被强行拂去的字符重新化作一道血红的谶告:【警告,当前剧情崩坏度(10%/100%),请及时干预。】 ……这个狗屁世界。 云妙深吸口气,按住血脉间偾张怒意:“当然不一样,我的根骨比他好。” “我可以替他的阿兄。” “按照你的说法,我应该,也算得上是那个——”她半仰着头,像是思索了一下,定声又道,“先天道体。” 这四个字仿佛投入深井的石头,惊起阵阵涟漪。 囚室里只剩下大家伙沉重的呼吸声。 好久不见,我带着存稿回来开文啦~[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条尾巴 第2章 第一条尾巴 胖修士动作一顿,锁链和小童一道跌在地上。 “她吧,被吓糊涂了,脑子不大好使。” 蓬莱少主恍神间连滚带爬挣坐起来,原是想一把捂住云妙的嘴,被她嫌弃地躲开,又按住她的肩膀,强行往自己身后藏了藏。“老说些颠三倒四的胡话,两位使者万万不可当真。” “少跟这俩伥鬼套近乎。” 牢狱外,玄青道袍习惯性地挤兑了一声,强撑着站起来,倒喝:“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抓就抓我去。” “当真?”瘦修士耳中却只听得进“天生道体”几个字,一鞭子抽开碍眼的硬骨头,犹如毒蛇捕食猎物一般的眼神死死锁住云妙。 “不信就算了。” 云妙接住奄奄一息的小孩,垂眸旋腕,手中再一次凝出张灵符。借着衣袍遮掩,云妙将幼崽连同符箓一并塞入白发人修怀中,朝他眨了下眼。 胖修士哟了声,脸上看不出信与不信,叹道:“见多了不怕死的,没曾想还有你这号上赶着送死的。” 这个女修约莫二八年华,周身灵气驳杂,至多不过练气大圆满。但她长得实在漂亮。即使在这个人均美人的修真界,她仍然是人群中最抓眼的一个。 宛如绸缎的黑发挽成两个矮髻,微蹙的柳眉下是一双爱笑的杏眼,脸颊上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肤白胜雪,恍惚间映得整个囚室都亮了几分。 额间蹭上的几块脏污,都像是圆融玉璧上的一点瑕疵。 胖修士狐疑地眯起眼,仔细回想一遍,名录上的确没有这么一个容貌出挑的练气期女修。 此间囚着的“药人”,都是城主从天骄榜上精挑细选过的,按理说,不该出现叫不出名姓的生面孔。 他侧耳向瘦修士,低声道:“测灵石只在神殿中生效,保不齐是此女诓骗你我,倒不如……倒不如按兵不动,待上报城主再行商议。” “师兄,这样关键的时候我们能送上一位天生道体,这可是板上钉钉的头功!” “这……万一她是南域宗门派来的奸细,这可如何是好?” “师兄不要吓唬我,师弟我是没入过宗门,但即使如今宗门落魄,也不至于叫个黄毛丫头来救人!迟则生变,保不齐就有人想要同你我抢一抢。”瘦修士眼底掠过一丝不耐,“再说,纵使此女根骨奇绝,却也不过区区练气期。咱们手里捏着密令,总归是逃不出我们,不,是逃不出师兄你的手掌心。” “如此说来。”胖修士心浮意动,拍板道,“有劳师弟助我,抓紧将她押至神殿,待测过根骨即刻上报,若真如她所说——” “哈哈哈,要是真的,师兄必能如愿求得选灵秘符!” “我这个人向来讲道义,从不主动为难美人。”瘦高修士笑容阴狠,鞭子携着阵阵罡风逼近云妙,“若是敢在我们哥俩跟前儿耍花招,哼,我可不会像他们一般怜香惜玉。” 胖修士抬手拘来锁住云妙的沉沉锁链,又被寒铁冰得一哆嗦,忙丢开,对上云妙清透的眼瞳,鬼使神差地有些害怕。 又退两步,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请吧。” 云妙可不管他们的小心思,哦了一声慢吞吞站起身来。 她晃了晃腕骨间锁链,状似无意般撞上几道流光虚浮的禁制,转过头正对上蓬莱少主不忍的眼神。 杏眼微弯,用口型无声地示意:“钥匙,收好啦。” * 黑暗从尽头蔓延,冗长廊道如同一只吞吃一切生息的野兽。 牢狱大门随着胖瘦二人走过一开一闭,云妙跟在瘦修士身后,余光中窥见胖修士捧起一方残破的令牌,口中振振有词念叨着什么。 正是他们口中的神秘密令。 还是几步之遥,这一回却听不到任何一个音节。 云妙暗道,这个人类还怪谨慎的。 殿后的胖修士旋腕将密令收入袖口,正思索着要不要聚灵再设一个障眼法。直觉告诉他,莫要小觑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这种毫无根据的直觉曾经无数次叫他从危难中脱身。 只是…… 胖修士看着前面差点被自己裙摆绊倒的小女修,又觉得实是他过虑了,一个娇滴滴的练气期女修,如何能在沉剑谷里兴风作浪? 他摇摇头,谷中禁灵,无法吐纳调息,莫要浪费灵力在这等小事上。 不多时,骤亮的白光吞没黑暗。 云妙被这亮光逼得合了眼,阵纹如水面上荡开的涟漪,再睁眼只见一座古朴、神秘的巍峨宫阙伫立于前。 鎏金的古铜殿门已有了时光沉淀的斑驳,其上却挂着格格不入的崭新匾额,雕刻出硕大的“选灵神殿”。 门前不起眼的巨石扎根在禁制丛里,灰白迷雾中依稀可见壁上遍布剑痕。 一呼一吸间,那些凌厉的杀招仿佛就要脱壁而出,叫人轻易不敢多瞧。云妙偏就顶住威压仔细看了两眼,那些斑驳的剑痕并非毫无章法,有两处尤为特殊,竟然是用古妖语书就的文字! 云妙睁大了眼。 那两个字是—— “昆仑。”她不由轻念。 古朴的语言好似虔诚颂歌。 原本沉寂的护山大阵嗡嗡争鸣,那些几近湮灭的禁制努力浮现出点点流光,跋涉过时间长河,终于等到故人归来,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展露出欣喜。 罡风猎猎作响。 手持密令正在开门的胖修士一怔,身边的瘦修士反应极快抛出一块玄阶阵石,法阵撑开的一瞬几乎要榨干他周身所有的灵力。 但即使是这样也还是难以抵御护山大阵的排斥,他身上护身的法衣被瞬间撕裂,瘦修士暴露在罡风中的手臂和脸颊刹那间血迹斑斑,低骂:“他妈的,这个鬼地方!” 几步外,那猛虎般张狂的风,却和煦地拂过云妙的鬓发。像是长辈伸出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温暖。 云妙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真奇怪。 “活见鬼。”胖瘦二人合力好容易打开殿门,彼此对视一眼,心里都忍不住嘀咕。 这一方神殿虽地处沉剑谷边缘,但护山大阵从未暴动过。 胖修士擦擦冷汗,“今日真是怪事频发。” “多半是里头那个又在瞎折腾,真他娘的晦气。”瘦修士盯着化作黑灰的阵石,怨毒目光又落在云妙身上。“小丫头,不想死就跟紧点。” 云妙还有些出神,慢了半拍:“哦。” 空旷的大殿分设内外,由一扇雕饰华美的壁龛隔开。外殿中十步一座银白烛台,焰火无风自动,好似菩萨低眉垂泪。 大殿中央供奉着一座背身的神像。 神龛前没有祭祀的香台,反而以极品灵石摆了几个不成体系的聚灵阵。 胖修士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灰扑扑的圆石,小心翼翼放置在神龛前半人高的云台上。 “师弟,为我护法。” “是,师兄。” 那一截绕在“瘦竹竿”腰间的骨鞭悄然闪过银紫雷光,而它的主人还是那副谦恭模样。 云妙:这实在不像一个兄友弟恭的好师弟。 错开那道满是警告的视线,不紧不慢跟着上前两步。 人类之间的纷争,和她一只无辜的小猫有什么关系呢? “跪下,手放上去。”胖修士仍是一派尽在把握中的神气,只有苍白的脸色泄露出几分勉强。 这人再忍不了云妙慢吞吞的动作,急切地拘来她腕间枷锁,压制着她跪在石台前,将手叩在那古怪的圆石上。 云妙却是强忍住下意识的挣扎,合上眼细细感受。 这石头手感古怪,明明是干燥粗糙的石面,手贴在上面却觉得滑腻、潮湿,有点像栖息在沼泽里的蛇怪。 “至高无上的神啊,引领您的信徒重踏仙途——”急切的胖师兄又在聚灵阵中添上两块极品灵石,虔诚地向泥塑的神像叩拜。 只一瞬间,就像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梦魇,呓语般重复着,“赐福吧赐福吧赐福吧!” 圆石如有所感,伴着一声强过一声的呓语,蛮横地抽取她丹田中的灵气。 云妙杏眼圆睁,下意识就要抽手掐诀。 “小鬼,不要轻举妄动。”瘦修士的长鞭震空,锋利倒勾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退一步,死。” “都跟你到这,”云妙卡了一下,垂下眼勉强盖住满脸沮丧,接着说,“这个神殿里,我还能跑到哪里去呢?我只是想当个明白鬼罢了。” 先很轻一声噢,又状似不经意问:“你们说,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吗?” “那是自然。”胖修士虔诚回应。 “当然不可能!”系统斩钉截铁。 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一左一右响在耳边,让云妙神色微妙。 系统很矜持:“昆吾大陆唯一真神,正是在下。” 云妙也很上道:“那就是没有了。” 系统:“……”统的沉默震耳欲聋。 胖修士三拜首,虔诚得像个狂信徒:“若是你能得我主顾佑,说不定真能从城主手上捡回一条命,可惜啊……” 一炷香燃尽。 又一炷香袅袅升起,一直到三炷香时间过去了。 圆石依旧没有一点反应。 胖修士眯起眼,“小姑娘,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云妙歪头,诚恳道:“我从来不骗人。”只哄过妖怪。 “测灵石的动静不正常。”瘦修士皱眉提醒。 胖修士当然知道不对劲,这测灵石能测出所有人的根骨道体,即便不是天生道体,也当显示出本人的灵根与修为。 可如今竟没有半点动静! 除开测试之人乃是未曾入道的凡人,只可能是体质过于特殊,连极品灵石都不足以成为等价的砝码。 特殊体质,这该是何等的奇功……胖瘦二修士交换过眼神,皆是呼吸一滞。 胖修士咬咬牙,又添上仅剩的七块极品灵石。 神龛依旧毫无动静。 他想了想,双指作刃划开手掌。 精血汩汩外涌,刹那间,汇成一道血色风卷。 云妙一眨不眨盯着。 很难相信,但那毫无生息的半空,似乎……真有一位神明正在享受着信徒奉上的血食。 而那道弥勒佛般的圆胖身形,只在瞬息间就瘦成了一道纸片。惨白的脸上嘴唇张合,如同裂口寸寸皲裂,胖修士很激动:“哈哈哈选灵大成就在今朝!师弟,还不速来助我?!” “好机会!”系统提醒。 云妙按在圆石上的手未动,隐在衣摆间的左手掐诀,凝滞的灵气向蒲团聚集。 电光火石间—— 有人先她一步动手。 被他呼唤的师弟的确倾囊相助,一只手洞穿心口,干脆利落结束他的垂死挣扎。 “你……”胖修士怒目圆睁,却再说不出指责的话,汲取血食的神念趁虚而入顷刻间席卷过他的丹田。 “我们这些人哪来什么兄友弟恭的手足情?” 瘦修士低下头,仍旧谦恭:“我的雷灵根就差这一份机缘,多谢师兄成全。” 贪婪的神从不为凡人克制,直到阵中人融化成一团团烂肉,终于换得神像一点垂青。祂摊开一只手,拈指微笑。 神龛前亮起一抹清光。 很难形容,但那的确是一种五彩斑斓的白。 瘦修士踩过那一滩烂肉,盯着清光映照下呆愣的云妙,神情癫狂:“无垢灵体!小鬼,你竟然真是个无垢灵体!” “……” 云妙碎成几瓣的石头,不理解也不尊重。 每一只妖破壳而出时,都会得到灵祖娘娘的祝福。 洗髓拔禊,迎福去灾。 要这么算,整个灵域的妖都算是无垢灵体。 瘦修士看她的眼神像是看宝贝:“哈哈哈何曾想,我贾允也有拿到天灵根的一日!” “你们带我来,难道不是要献给城主大人?”云妙试探着说,“像我这样的道体莫不是都在这殿中,我怎么没瞧见其他人?” “城主大人需要剑骨,这里头拘着整整两个,”瘦修士心情极好,有种对待死人的和蔼,“天大的胃口也该知足了。” 云妙:好家伙,这就是人类属下的自我修养吗。 “而你呢,只需记住,下辈子莫要强出头。”说着,瘦修士打下一道法诀,半人高的神像缩成七八寸大小飞入他手中。 云妙只觉脊背发凉。 下一刻便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无尽的灰白雾气从聚灵阵中涌出,潜藏其中的浊息缠绕在她周身,眨眼间就要侵入丹田。 “怪不得!” “怪不得无论我怎么搜索,报错报错还是报错!” “原是有脏东西从中作梗!” 系统出离愤怒:“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就是个盗气运的虫豸!” “这个怪东西,是想要我身上的气运?”云妙奇道,“我也是你们天道宠爱的幼崽吗?” 系统:…… 不是,大难当头这重要吗? 灵域中没有无垢灵体的说法。 但丹田乃气海交汇之地,是妖怪真正的命脉。 云妙腾空而起,反手掐诀,周身气势暴涨。 猫从不退缩,猫就要硬刚! “不要正面对上它,抱元守一!”系统强行打断施法。 识海中的书卷若有所指,再度翻开扉页。 “气沉丹田,运行小周天。” “看好了,今日天道就叫这小偷助你突破筑基!” 第3章 第一条尾巴 神像睁开一只眼时,大殿光所有光源都被吞噬。 黑漆漆一片,只有云妙周身盈着一层清光。 微弱,渺小。 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云妙抬眼,并不躲避那恐怖的眼睛,而冥冥之中她也明了,此刻,她已经被某种特殊的存在锁定,镗了这趟麻烦的泥潭。 可那又如何? “想要我的根骨,躲在小喽啰背后算什么?” 她并指向额头一划,只是笑了声:“想要,你得亲自来拿!” 借系统力量唤醒的九尾法相在身后若隐若现,于一片黑暗中照亮前行之路。 镣铐与枷锁在此刻化作齑粉。 稀薄灵气便在此刻争相聚拢而来,瞬息间编织出一张无形的符纸,直抵那虚空中投射而来的眼睛。云妙以指作笔,于其上刻下个繁复难辨的字形。 一刹那符意相激,敕令如山。 法术对撞出的恐怖威势让这残损的大殿为之一震,祭坛在余波下化作一片废墟。先前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渐渐消褪,云妙抓住机会,不退反进,体内灵气不要钱的倾泻而下。 雷光乍现的骨鞭如水般融化在这道灵符下,持鞭的瘦修士呕出一口血,手中失去神威的泥塑被击飞。 白光骤亮,现出一个瘫软在地的狼狈身影。 云妙以手撑地,强压下翻涌的血气,盯着他身后跌落的泥塑,嘀嘀咕咕:“要不是没有趁手的笔,今天我就把你这破眼睛剜下来。” “你你你是什么妖魔?”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瘦修士惊恐地看向笑盈盈的大妖,最趁手的武器早被碾碎,空荡荡的手却还在腰间摸索,“你孤身闯我城主府究竟意欲何为!?” “妖魔?错了,我没有入魔哦。” 云妙晃晃脑袋,慢吞吞走上前去,踩上四分五裂的泥塑,将最后一缕企图挣扎的灰雾无情打散。 “我要救人,你要杀人,这个事咱们俩注定谈不拢。” 脸上再没有一丝笑容,“所以,请你去死吧。” “你不能杀我,城主大人不会放过你的,你……” 瘦修士目眦欲裂,眼睁睁这个柔弱的女修对着自己的丹田轻飘飘劈下一掌,他甚至来不及去挡那道森然掌风,握住最后的保命符就要撕开。 但云妙总能快他一步。 “密令?” 莹莹一团浮在掌心中。 “多谢你的慷慨,现在,安心上路吧。” 将那光团一口吞下,系统得意洋洋:“突破筑基的感觉怎么样,我就说我的用处——不对,怎么会呢,怎么可能还是练气巅峰??” 那条雪白尾巴高高昂起又轻轻垂下,云妙沉沉地叹口气,那对尖尖的猫耳朵随着呼吸抖了抖,“大妖的血脉特殊,需要祭炼过本命法宝方能觉醒。” “听说,一些讲究的族类会从崽崽还未破壳时就开始准备,等到一百岁成妖礼的时候,将精心打造的法器交由灵狐祭司加持灵咒。” “这样一来,小妖们会在所有人的祝福下,踏上最适合它们的修行之路。” 忙忙碌碌找BUG的系统难得沉默。 眼前这只仍处在幼年期的妖怪,已经是灵域唯一幸存的大妖,一众小崽子仰赖的老大。 显然—— 不会再有长辈去替她精心打磨法器。 系统想安慰两句,但乐天派的猫早就释怀,“但是我不需要,我的道,由我自己来定。” 正说着,沉寂的废墟又黑过一瞬。再睁眼只见雕饰精美的汉白玉阶横亘在前,盘旋向下的阶梯尽头泛起阵阵涟漪。 仔细听,水滴坠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啪嗒。 啪嗒啪嗒。 云妙和系统俱是严阵以待,引气抬手画下一道“隐”字符,方才沿着这诡异的台阶往下走。远远地,她的目光捕捉到一抹红。 是血! 一滴滴灵气精纯的血,如泥入沼,被笼罩在整间密室的法阵吸收。 下一刻,瘦削的腕骨闯入云妙眼中。 刺目的红显得那几乎要袒露出骨节是手更加苍白。 云妙耳朵向下压了压,一激灵。 疼得。 替他疼的。 祁曜睁开眼睛。 脊背间密密匝匝的钝痛传来,空荡荡的丹田像是在提醒他如今该是何年何月。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如此真实的痛楚。 从杀出云梦泽,封闭沉剑谷开始,到自毁灵根绝境入魔,收拢荒泽魔域,成为至尊,每一次他都能在百年间完成。 是的,每一次。 这个世界是一本受人操纵的话本,哪怕他修至大乘,足以一剑震慑群雄,也注定是天道眼中正直主角的垫脚石,那个暴戾恣睢、无恶不作的反派BOSS。 可笑的是,正直主角身负的无上剑骨是从他背脊间亲自挖出来的,正直主角契约的神剑是他被迫放弃的本命剑,正直主角捡漏的奇遇是他九死一生拼杀取来的…… 如果说主角是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那么他祁曜就是天道弃绝的杂草野石。 何其荒谬。 何其可笑。 哪怕他看透这世间一切虚假,亲自拔剑杀死天道口中的气运主角,也只能一次次引来灭世雷劫,让剧情一次次重启。 而这所谓的天道之子,书中主角。 就是眼前这个懦弱自私,踩着无数女人的尸骨上位的他名义上的小师弟—— 闻鹤。 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阴阳双生阵,让祁曜四散的思绪回笼,这灵雾与血河交汇成的阴阳阵困住了两个人。 阳面是他。 而阴面,自然是他那位什么都不行,唯有气运上佳的“好师弟”。 闻鹤若有所感的抬起头,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嗓音嘶哑:“师父尸骨未寒,白无双就敢耍阴招把你我囚禁于此。此子果真是狼子野心,断不可留!” 那一纸退婚书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污血浸透了每一寸伤人的字眼。 “还有那些墙头草,卸磨杀驴的狗东西!迟早有一天,我会让这狗眼看人低的杂碎们知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祁曜抬眼,懒洋洋的接下这句。只觉眼前这位天真如稚童,“如今凡俗城中的小孩都不爱看这种老掉牙的话本子。” “谁说的谁说的!?退婚逆袭龙傲天文学明明是我们统界大势!前途一片光明!” 云妙:“你急了。” 系统:“我没有!!” “你急了。” “我没有!我没咦气运之子的位置确定了?”系统大喜过望,“第十八次确定的位置,就在这阵眼之中!” 一如所有的逆袭文。 主角们会在穷途末路之际,总会尝试用嘴炮反击,从而顺理成章地引出反派们的废话,为自己讨得一线生机。 系统老泪纵横:“就该是这个味儿!我就说龙傲天一定会在此地开启他传奇的一生!” 阵眼中嘴炮主角:? 不是这对吗? “死到临头,你还有心情跟我说这个?” “是你死到临头。”祁曜声音没有温度,似乎在看这个一无所知的幸运儿,又好像是在看他背后敲定一切的命运。“有什么废话,留着下次一口气说完。” 话音落,识海深处强行剥离而出的一缕神魂之力便从他的指间弹出。 黯淡,不起眼。 却是大乘期残魂的致命一击。 只不过,好巧不巧。 云妙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那一缕神魂之力与系统的力量对撞。 于是,老泪纵横的系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缺胳膊少腿儿的简化版文字。 【检测到特殊物品:未婚妻的退婚书。】 【触发金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前置任务:寻找落魄少年,已完成。】 这是什么鬼东西? 云妙懵了,高悬的命运之书几度翻卷,冰冷的蓝白小框仍在脑海中跳动。 【请选择你要辅助的“龙傲天”——】 【A.草根少年闻鹤】 【B.落魄天才祁曜】 两只人类幼崽—— 相仿的年纪,相似的气息,一个占了少年,另一个占了落魄。 云妙有些犹豫。 这到底谁才是系统要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一条尾巴 第4章 第一条尾巴 云梦泽,城主府。 从继任大典上匆匆赶来的白城主穿戴着繁重的紫金冠,道袍翻卷,檀香宜人。 脱口便是责问:“你最好是有顶天的大事,才要我推迟仪式,还大费周章将我女皎皎也接来重新安置。” 水镜荡开阵阵涟漪,凝出一道真切的人影。 这依托于昂贵法器的通讯阵法极为精妙,就连对面人拢在黑袍里的发丝都真实可见。 “我族族长有感时运将至,要我为城主奉上一份此刻最想要的礼物。” 白城主暗骂一声故弄玄虚,拱了拱手却只说:“敢问尊使,乃何物?” “不防用测灵石为令爱肚中血肉测一测。” 黑袍下的声音雌雄莫辨,传入白城主的耳中眨眼间就成了心脏鼓噪的咚咚声,改换命运的法门似乎就在这一刻:“天水灵根?!” “水利万物而不争。” “这份最合适传承无双剑道的庚金之水,就是我族备上的诚意。” 黑袍负手傲立,道:“恭贺白城主执掌云梦十二城,双鱼养灵阵大成,云梦泽再无祁氏天骄,从今以后,南域就该迎来属于白氏的传奇了。” 白城主大笑出声,话也真切了几分:“多谢尊使百忙之中告知于我,灵根既成,现在这双鱼阵又当如何改制?” “这便是我今天奉上的第二份大礼。”黑袍身侧又是一尊背身神像,伸手在莲座间细细填补了十来颗上品灵石,袍袖轻拂,便有一把匕首通过隐秘其下的法阵传送来。 “此刃乃天外天东陵氏打造,经由族长亲自镌刻选灵法阵,能最大限度剥离根骨。” 锋利的刀刃映出一线寒芒,白城主正想问询更多,却听廊间传来一道急报:“城主,甄师兄和贾师兄的命灯熄了!” 白城主未见慌乱,指腹在刀身上摩挲,只问句:“那密令呢?” “……也、也丢了。”一门之隔,廊间下属的头低得更狠了。 他脸上的气定神闲寸寸皲裂:“废物!谷中密令加持一缕元婴期剑意,此等杀器也能教你等——” 黑袍平声道:“耗材而已,何必大动肝火。” “连闻鹤这个关门弟子都在你手中,余下的无非是些恼人的飞蛾,还要为祁氏蹈火,倒也方便城主一网打尽了。” 床帏间,白皎皎眼睫微颤,手掌不自觉地抚上微隆的小腹。 交谈中的二人并未发现,这颗从来由不得自己的棋子悄然睁开了眼睛。 被困禁灵之地三日,水米未尽,饶是筑基修士也难以招架。白皎皎脑中仍是一片混沌,识海中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雾,叫她连几步之外的交谈声都听不太清。 父亲热切的声音断断续续,依稀提及了她还未出世的孩子。 “有剑骨,有灵根……阴阳双鱼阵相助,本座何愁无法冲击化神……待皎皎诞下那孩子,便可用这把匕首剖出完整的天灵根?” “正是如此,城主切莫心急。此刻剥离灵根无异于杀鸡取卵,你身上既无剑心,借什么来承托剑骨?这孩子的父亲倒也算得灵脉独绝,勉强能够孕养先天剑气所化的神骨。” “待得他结丹之时,便是你再度取骨之日。” 闻鹤,大师兄,还有……白皎皎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 沉剑谷,阴阳双鱼阵。 【倒计时:三分钟。】 【请尽快选择,绑定“龙傲天主角”!】 蓝白小框消失,剩下一只小巧的沙漏倒悬在识海中。 这里绝不是犹豫的好地方,云妙想。 不管了,先把两只幼崽救出去。 时机转瞬倒换—— 殿中鲜血绘出的双鱼如有生命,灵气激荡出两只血色鲤鱼,在水波间盘旋跳跃,拱卫着虚空中不知存在何处的床帏。 而系统先前吞下去的密令随着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越发灼热,像是变成了一团火要将整个羊皮卷烧穿。 究竟是谁? “白无双?!”闻鹤惊呼的一瞬,云妙无奈掐掉指尖未成形的法诀。 “祁兄也不知从哪里捡回来这么一个野小子,整整八年,纵是劳他悉心教化,还是改不掉这一身乡野习气。” 白城主白无双轻挥袖,只那一点溢出来的元婴灵气便让盘踞在阶前与路上的噬灵藤悻悻退去。“外姓子侄如何比得你这样的祁氏血脉尊贵,对吧,少城主?” “姓白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乡野习气?!师父于我闻鹤恩同再造,师兄于我犹胜手足,就算我姓闻,那我也是这十二城中人人皆知的祁氏天骄!” 白无双只一声哼笑,嫌弃溢于言表:“祁氏天骄?你倒是条忠顺的狗。” “哦,我明白了。”闻鹤恍然大悟,句句直戳白无双痛点,“你自己天资不够,根骨不强,年轻时得不到天骄之名,老被我师兄的父亲压过一头,如今老了,还是看不惯我们这种少年英才!是也不是?” 而祁曜从不会浪费心思,去与伪君子攀扯是非。 更何况,此刻并不相融的本源残魂搅得识海混沌翻涌,这场狗咬狗的骂战滋养着再也按捺不住的杀心。 他微眯了眼,强自将注意力从那总是幸运的主角身上挪开,漫不经心地掠过这个新手村里早死的弑祖仇人。 “继任大典的恭维声不够中听,要来这找什么?” 大权在握的白无双勉强端出一副慈悲假面,向捆在鱼眼中的祁曜拱手遥遥致礼,“无双城将继续以剑道立于十二城之首,如今万事俱备,自然只差少城主你这一缕东风。” “无双城?” 祁曜陡然笑了,目光在他丹田间划过:“世叔费尽心力,才得个下品元婴,便要凭你手中的无双剑意统辖云梦泽十二主城?” 明明尊卑倒换。 此刻他白无双才是手掌生死的上位者,可这位少城主看他的目光无波无澜,平静到极点时就像是种蔑视,能把他所有嫉恨挣扎都看穿。 太像了。 就如祁家失踪的上任少主,祁曜的父亲一般,总能云淡风轻地将他白无双所有的努力踩在脚下。 “祁家血脉真是一脉相承的傲啊。”白无双脑中嗡鸣不息,冷笑以对。 “闻鹤,你口口声声说本座总被人压一头,有他祁曜在的一天,云梦泽又岂有你的立足之地?” “你——!”闻鹤尾音微颤,陡然加大声吼道:“你休得挑拨我与大师兄的关系!” 白无双找回理智,目光落在此行最关键的一环上,“何必跟在他祁曜身后捡骨头?” 一道剑气震开阴面鱼眼,沉重枷锁瞬间消融。 他将袖中那把匕首丢在闻鹤跟前,勉强平静下来的声音里有切齿的恨:“去吧,白氏未来最忠诚的弟子,剜出咱们少城主的骨头,明日起,你便是我南域十二城天生剑骨的天才!” 闻鹤脱力倒地,玄铁冷刃离手掌的距离不足三寸。他感觉到撑在地上的手,止不住地发颤,那把匕首上游动的诡谲符文似乎有摄魂夺魄的诱惑。 “放你娘的狗屁!”他唾出一口血,恶狠狠的模样像是要说服自己:“少在这里白日做梦!先天剑骨世间罕有,又岂是说挖就挖的?” “是吗?” 这就心动了? 白无双毫不意外,年纪轻轻,遮掩的口号倒是一套又一套。 轻嗤道:“家世、根骨没一点能拿上台面的小鬼,原是靠这幅模样来哄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可怜我那自幼娇宠的小女儿,在谷前寻死觅活跪了整三日,才替你求得一场改命的机缘。” 闻鹤目眦欲裂:“你把皎皎怎么了?!” “虎毒尚且不食幼子,皎皎乃本座掌珠,自然好好待在她该待的地方。而你,有点作用的野小子,喝不惯敬酒,自会有数不尽的苦头。” 一双皂色道靴踩上他鲜血淋漓的手背,白无双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将一个人的尊严踩在脚底碾了碾。 “罢了,罢了。吃吃苦头也好,谁人年少时不讨几个教训。”无波无澜的声音伴随着灭顶的威压,如潮水决堤。 “咔嚓”一声,元婴尊者抬手半式,就足将一个少年虚张声势的傲骨轻松折断。 白无双脸上又是一副慈悲笑容,和蔼道:“是要做少城主身后讨饭的狗,还是我南域天骄,闻小友啊,你可要好好地想清楚喽。” “……” “皎皎,皎皎,我的皎皎。” “皎皎怀了我的骨肉,对,她腹中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没错,皎皎还需要我……”闻鹤空洞双眼瞬间凝神,握紧匕首的小臂青筋暴起,“师、师兄,对不起!” 一缕缕紫气悄然在他头顶汇聚。 三花聚顶,气运加持。 这就是龙傲天主角的开场。 …… 【倒计时:三十秒。】 【请宿主尽快选择!】 倒悬的沙漏还闪烁着红光,催促声越来越急,云妙却长舒一口气。 好一场恩将仇报的大戏! 这一个宁折不弯的好儿郎! 孰是孰非,谁正谁邪,这不一目了然嘛? 云妙心中的天平毫不意外地向落魄天才倾斜。 落魄天才祁曜垂着头,明明身在局中,却像是个冷漠的旁观者,丝毫不意外这令人心惊的背叛。 的确,不值得惊诧。 这样的抉择,眼前这位口口声声“恩同再造,犹胜手足”的师弟,整整齐齐交出过九份一模一样的答卷。 祁曜微合倦眼,只叹浪费了一击必杀的机会。 “凭你,还不够格做我的师弟。” 正如懦夫总有无数借口,天道气运也能一次又一次降临在“主角”的头顶。 一次次命运循环,究竟靠的是什么东西呢? 祁曜歪过头,漆黑的眼瞳容不下狼狈搭肩的倒影,他的目光落在更遥远的地方。 “你在这里,又靠的是什么呢?” “远道而来的,” “……道友?” 云妙:“!!!” 淡漠的声音乍响在耳边,像是有人凑近一字一句将这无波无澜的话问完。云妙整只妖被惊得一激灵,大尾巴炸成一团,差一点就要不听使唤地蹿出来。 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啊啊啊! 你们人修都是这种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吓妖一大跳的怪物吗! 云妙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谨慎地往后蜷了蜷,试图将自己彻底融进阴影里。 “嘘——” 她有一肚子疑惑想问,又紧紧抿唇,通通咽了回去。 “别出声。” 远处被血色束缚的少年扬眉,只是静静地盯着她,“如果你想被逮个现行,那也不防试一试。” 那我们要怎么交流? 也不管对面的人类能不能看懂,云妙用手胡乱比划了一通。 一声犹带冷意的叹息响在耳边。 “凝神,用你的神识替代声音。话语在心,不在于形。” 云妙不习惯这种交流方式,一边梳理紊乱的灵识,一边努力地比划出嘴型:“你,龙幼崽,不怕。” 祁曜:“?” 云妙:“任务,找,好耶。” 祁曜:“??” 云妙:“我,大妖,救人。” 祁曜:“???” “……” 云妙放弃挣扎。 人和妖有沟通障碍这件事有问题吗? 那当然没问题啦! 不出意外的话,是每天九点更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一条尾巴 第5章 第一条尾巴 冰冷刀刃划开脊背,灵骨随着闻鹤颤抖的动作缓慢地被剥开。 疼痛是此刻最无足轻重的感知。 祁曜能感受到那些温暖的、浩荡流转的剑意又一次从躯壳里逃走。 “咔嚓——” 一声脆响后,臻至圆融的极品金丹裂开几道口子。 “喀嚓嚓——” 锋刃划过脊骨与皮肉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异响。 游动的诡谲阵纹榨干这幅躯壳里最后一缕灵气本源,空空如也的奇经八脉再也支撑,下一刻,竟与剑骨齐碎! 丹田气海骤空。 那条人人羡艳的通天坦途,在此刻变作一间漏风的破屋,留不住半分飒然正气。 那些暴戾阴冷的魔气随一次次轮回转生而来,在此刻收拢战场,再一次于奇经八脉间奔腾、冲撞。 连绵不绝的钝痛终究汇作决堤洪水,祁曜也不免闷哼一声。脑海中传音入密的稚嫩的女声却越渐清晰,让他逐渐涣散的意识捕捉到关键词—— 妖? 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上没有妖! 凡俗之人会说,妖魔鬼怪当道,才搅得这昆吾大陆不得清明。 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妖! 声名远播的西境御妖国,麾下统御的不过是生不出灵智的野兽,根本称不得妖。 即使是鲜有人踏足的东荒,也难以寻到妖精的踪迹。那些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大妖,早就随同或真或假的上古战役一起,消弭在旧纸堆里。 邪修? 还是幽泉下那踪迹难辨的鬼修? 祁曜垂下头,凭借着仅存的意识死死锁住那道漆黑如墨的影子。 抑或者,是命运对“反派”的又一次戏耍? 自号天道的系统正矜矜业业地充当计时器。 【倒计时:十秒。】 【九秒。】 神识一面要呼唤没用的系统,一面又要联系有沟通障碍的人类。 云妙从未有过如此头疼的时刻,没办法,只能在心中反复:“我选择祁曜。” 【七秒。】 “我选落魄天才祁曜成为龙傲天。” 【五秒。】 “……” 【三秒。】 “气运之子!祁曜!”云妙咬牙切齿。 【一……确认绑定!“气运之子祁曜”已上线,恭喜宿主绑定成功。天道系统功能更新升级中,请稍后查询。】 “系统,我要兑换成熟期大妖的力量。” 【天道系统更新中。】 云妙:“……” 元婴期的威压横亘在前,没用的系统再次失联,本不该轻举妄动。 但这一出窃骨的闹剧叫大妖顾不得更多。 她说:“人,撑住。” 好端端的剑骨就要成为旁人的战利品了。 凭什么呢? 猫不允许! 绝不! 云妙想想,又努力补上一句:“妖,还手!” 她从怀里取出系统托身的羊皮纸卷,纤细的食指拨开隐藏在气运系统中“借”字,便要强行晋升。 【天道系统更新,请稍后再试。】 “借我力量。”云妙眯着眼,“你也不想我随便调取气运值吧?” 【……警告!警告!】 【跨境不谨慎,丹田稀耙烂!!】 【请确认是否兑换大妖之力(30秒)】 【是/否?】 云妙松口气,点下“是”。 九条庞大雪白的尾巴在身后晃动,顷刻间,充盈的力量重归丹田。 “隐”字符被冲破得刹那,白无双瞬时踏空而来,拂袖便是迎面一击。 “谁?!” 云妙反手摸出收缴来的城主密令,准备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莹白光团或受主人气息影响,眨眼间化作一道不受控的锋利剑气,暴走时竟直接在云妙指腹间割开一道小口。 殿中气息驳杂,鲜血缀成一串连绵的珠链散溢在身前。 云妙当机立断,撕开羊皮纸一角,索性用鲜血划出繁复符纹,包裹着剑气狠狠朝阵眼掷去。 “螳臂当车,可笑至极!”白无双抬手迎击,却生生叫这威势逼得后退了小半步。 这一缕剑意,竟堪比元婴巅峰的剑修全力一击! 他如今不过堪堪元婴中期,可空气中残存的剑意格外熟悉,刚刚那女修使出的分明就是自己注入密令的那一道剑气。 竟然能够提升秘宝等级? 白无双双目灼热,那该是何等强悍、珍稀的血脉啊! 忙从丹田中唤出本命灵剑,他悬腕横剑,急刺向云妙藏身处,誓要将这奇货可居的“机缘”收入囊中。 云妙又不傻,从来没想过正面迎敌。 鲜血书就的“速”字,让她突破封锁瞬时移到两仪刻印的阳面。 世界线在此刻收束。 谁也没有注意到,死寂的护山大阵悄然亮起一瞬,万年前亘古的风聚拢成茫茫灵雾。灵气作甲胄,云妙掷去的半截残破黄纸在疾风中化成似纱似缎的长卷,朝血池中心席卷而去。 血色与月色之间,迷雾愈浓。 沉剑谷外已是圆月与卯日交接的时分,天光乍破,天地间的清气倒涌进这座血肉炼狱。 至阳之气填补进空荡荡的丹田,残缺的剑骨嗡嗡铮鸣压下几乎要扎根奇经八脉的魔息,如同苦海回头的岸涯。 一切都刚刚好。 来得及。 祁曜怔愣一瞬。 多“神奇”的开局。 多有“巧思”的剧本。 无尽谎言的尽头,他忍不住冷笑,识海中暴走的大乘期残魂几乎要将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 可是那一道影子却直愣愣撞入他迷蒙视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祁曜闭眼喘息,脊背烧灼的钝痛让他在浑噩中得到片刻清明。于是,更清楚地听到三三两两破碎的字词,终于连成了一句笃定的承诺: “不要怕,我会带你逃出去。” 迷雾中再难分辨现实与梦境,如此美妙,如此真实。 那皎洁高悬的月光,似乎也有一瞬间真正照在他的身上。 而雪白的尾巴真正擦过祁曜眉心的一瞬,还来不及辨明是真的皮毛还是灵气发挥到极致的异象,如云似雪的利爪便已然利落地扯断深嵌在他身上的镣铐。 “阴阳子母阵,一环套一环,你们人类的想法真是奇妙啊。”云妙啧了声,一面捞过他的手臂,一面以手撑地,强行破阵。 九条尾巴的猫耳女修…… 是他疯了? 祁曜喉头一滚,咽下翻涌的血气,便下意识扯开想要绕上云妙脚踝的噬灵藤。 还是这个世界终于被他逼疯了? 来不及深思,那些吃人的草木盘根错节,一藤叠一藤,被拽开时簇簇紫花骤开,竟想顺着手腕一路向脊背爬去。 “我的剑骨!”被灵气强行震开的闻鹤下意识惊呼,比正主还要心急,便要手持匕首上前相护。 云妙冷哼:“什么你的剑骨,小偷就该有小偷的自觉,滚回你的阴暗角落发烂发臭吧!” 掌心磅礴妖力如鱼入水,瞬息间笼罩了整个大殿,几度强行逆转阵法回路。 一石激起千层浪。 闻鹤躲开,眼睁睁看着吃人的藤蔓暴走,顷刻间将他拘回阴面 “何方妖孽,竟敢伤我无双城首徒!” 白无双怒喝出声,迷雾散去时,只抬头对上一双骤然收缩成细线的青碧竖瞳。 野性难驯。 邪肆凉薄。 那绝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眼睛! 源自上古血脉的威压,碾压式铺开,让一个元婴尊者连反抗之心都难以升起。 白无双齿寒骨颤。 只见那妖魔眨眼的刹那,莲台间游走的血丝化作呼啸气旋。 空旷大殿每一处都迸发出空气被撕裂后的巨大嘶鸣,被风蚀的裂痕顺着她的眸光一路蔓延到闻鹤脚下。 下一刻。 丹田气海荡然无存。 几乎要凝聚成形的上品金丹瞬间崩解。 先前祁曜经历过的痛楚经由反噬,十倍百倍返还到他的躯干。 疼,很疼。 像是被人一拳拳敲碎骨头,又重新一寸寸黏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白无双从袖中抛出半块阵盘,暴走的噬灵藤霎时偃旗息鼓。 匕首从脱力的手掌中滚落,闻鹤捂住空茫腰腹,心丧若死。他趴在地上半晌,好容易找回声音:“刚刚那是、是个……什么东西?” “跟在祁老怪身边八年,你竟也未曾发觉祁氏还有这么一张底牌?” 满地狼藉里白无双为自己撑起护身法障,幽幽续道,“次品就是次品,难怪连个金丹都保不出。” “我的丹田……”闻鹤声若蚊呐。 “区区一副双灵根,毁了就毁了,本座自有办法为你重塑丹田。” “若不是你瞻前顾后,虚伪犹豫,何至于只拿到半副神骨。”白无双冷哼,将本命剑召回丹田,一只手旋腕收力,又将那匕首重新祭入神台。 闻鹤目光无神,近乎机械地重复:“半副,神骨?” 匕首归位,阴阳双鱼便灵活游动起来,盘旋过三圈,神台上现出那得手的战利品。先天剑气涤净一室污秽血气,只泄出微末力量便已然锐意锋利,无可匹敌。 ——就像它的主人祁曜,总是一剑抵千军,傲立南域,目下无尘。 “你以为,凭什么那些天生道体的小儿,能靠一朝顿悟抵吾辈百年修行?” 白无双眼底充血,愤恨像一把火要将整个人点燃,“他们经脉里流淌的可都是神血!人要如何与神相争?这世道何其不公!!!” …… 沉剑谷地形复杂,这座古朴的宫殿群似九曲迷宫,转来转去犹似一个模样。 急驰过三息,云妙也不禁停下脚步重重喘息,“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至阳至正剑意与至阴至邪的魔息正在他的奇经八脉中大战,祁曜的状态比她更差。 “诶,人,你先不要晕啊!” “前方不会有路。” 血淌过眉心,祁曜强自睁开模糊的双眼,眸光落在一蓬蓬尾巴上,艰难吐字:“你是,什么东西?” 咫尺距离,终于打破沟通僵局。 但这种僵局还不如不打破。 云妙面无表情:“大难当头,不要总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他很高,几乎将她整只妖都拢进影子里。 劲瘦的脊背上蜿蜒出一道道纵横的伤疤,点点金芒从剖开的脊髓里散溢出来,腥燥的血烫得云妙心口一颤。 于是,风里有了愠怒。 云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神识化笔,在识海中完整的系统纸卷上写下一个“遁”字符。 皎洁月光下,同出一脉的月白灵光大炽。 画卷延展,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一人一妖,循着符纹的指引向东北方向迅速移动。 只是下一瞬又被迫在一堵厚重石壁前停下。 “前方不会有路。”祁曜再次重复。 “天外天的天罗地网阵,纵是化神道尊前来,也断无逃脱的可能。” “无论你是何方神鬼,”少年清润的嗓音阴恻恻响在耳边,沉倦厌烦的唇齿间隐去一个演字,“到这里就足够了。” “什么神不神鬼不鬼的,是妖!”云妙严肃道。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云妙想想,恶狠狠补充,“我就是那种一口能吃掉十个人类幼崽的大妖!” “这个世界上没有妖。” 云妙:? 什么,我被开除妖籍了? “不必胡诌那么离奇的谎话,”少年眼底凝着一潭死水,“我身上还残存半副剑骨,你若是想要,剖开自取吧。” “算了。”云妙扼腕。 这只人类幼崽说话比白毛少主还不如,没一句话是她爱听的。 “人类,我觉得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好看。” 祁曜:? “你……” 一记手刀,世界重归寂静。 云妙长吁一口气,沟通障碍有时候其实也挺好的。 “谁说没有路,走的妖多了不就有了。” 猫说,要有路。 挠开墙壁就是了。 风蚀过的石壁被纯然的暴力轰开,山重水复后还一重又一重的殿门,其上嵌套着一层又一层的封印。 那些诡异的阵纹延伸进每一块墙砖里,几乎是和整座山谷同频共振。 天罗地网,的确形象贴切。 透支力量变不回原型的猫妖盯着纤细的人类手指,很苦恼。 “什么乱七八糟毫无美学的破阵法,学不到家的四不像。” 云妙将昏迷的人类往肩头一扛,瑰丽妖纹吻过额心,她眉目一凛,犟脾气战胜理智的劝告,低吼: “都给我,破!” 属于合道期的真言符文,瞬息间榨干她丹田中最后一缕灵气。 声如铁律,号令万千。 早先无法撼动的、山岳般沉重的墙壁,乖乖裂成无数块碎石,甚至穹顶也在向下坍塌。 几世囚笼,一朝开。 金灿灿的气运一股脑涌入命书纸卷,瀚海功德如泥入海,却也泛起一丝波澜。 护持着大妖的丹田,不至于立时崩溃。 …… 不知遁逃去多远,云妙恍恍惚惚间感受到湿润的水汽。 仰头再看,已是晴天万里。 暖哄哄、明炽炽的艳阳,高悬在天幕。 树影婆娑,藤根扭曲。 也不知道逃向了哪处地界,没用的系统甚至不如一张地图。 不疼不疼不疼不疼不疼疼……云妙喘口粗气,挪开压在她肩头的手臂,没所谓地抹了把脸,换得一手血。 风卷着血呼刺啦的人类,轻轻放置在细软草地间。 “好想晒太阳。” 也好想洗洗爪子,黏糊糊的,不舒服。 但枯竭的丹田再榨不出一滴余粮,连水都唤不来,更不要提人修那拗口的清洁术。 云妙仰起头,一张脸比传说中的鬼怪还要白三分,喃喃着,“没关系,你已经是一只成熟的大妖了,晒晒就好啦。” 这片大陆哪里都不好,太阳却好暖和。 是灵域里用阵法造出来的太阳比不得的温煦。 “一小会儿,我就眯一小会儿。”云妙只觉眼皮沉重,声音越来越低。 应该没关系的……吧? “嘭——” 神气邪异的九尾大妖骤然缩水,剩余的一条尾巴高高扬起了一个呼吸,又轻飘飘垂下去,盖在那如月如雪的小小一团猫身上。 祁曜神思渺远。 忽地想起,好多年前,城主府廊下也有这么一只小小的、刚出生没几个月的狸奴。他艰难抬起手掌搭上怀中白猫的小脑袋,有一搭没一搭顺着毛往下摸。 那一只也会像这样,哪怕陷入酣甜沉眠,只要顺顺毛就能发出低低的、亲昵的呼噜声。 应该是个梦。 祁曜飘远的意识重新聚拢,握惯了长剑的手把住了小猫的爪子,捏一下爪垫,锋利如弯月的爪子就亮一下。 他难得没有思考,更不承认数遭循环里淬炼出的清醒头脑,也会偶尔打盹犯懒。 只一个梦罢了。 多一刻,少一刻,又没什么所谓。 这小团白猫睡得很沉,趴在胸膛上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温热的气息拂过他颈间,有阳光晒过后的干燥味道,微风卷过青草,一闻就知道该是个平常的好日子。 猫科动物睡觉时极度警惕。 云妙自然不例外。 “啪——” 睡不清净的小猫恼了,一尾巴扫在他手背上,抖抖耳朵,两撮极对称的犟种毛迎风飞扬。 摸摸摸,有完没完! 云妙:捍卫妖籍,猫猫有责!握拳.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一条尾巴 第6章 第一条尾巴 沉剑谷,暗室囚牢。 温琢玉逆光盘坐在墙角,从袖中取出三枚温热铜钱,于掌心虔诚排开。他深吸口气,闭目合掌,将关乎生死的疑惑尽数灌注其中。 没有灵气支撑,点灵开光的法器也成了江湖骗子手中最常见的模样。铜钱当啷相撞,又滚落于污浊的枯草上,发出清晰的闷响。 一下,两下……六下。 乾天上升,坤地下沉,正是天地不交,万物闭塞的死局。温琢玉目光微沉,心一下凉了半截。 “此为变爻?”玄青道袍的清湛真人指着最上方那一爻,迟疑道。 温琢玉干裂的嘴唇微抿,指间摩挲着云妙留下的残破符箓,点点头道:“否卦上九,倾否。先有困厄,后迎喜悦,还算是个否极泰来的吉兆。” 沉剑谷千年不变,这铁桶一般的死局,当真会有撬动命运的变数? “——钥匙,收好啦。”云妙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但他百思不得其解,从未听说什么神奇的符箓能够无视规则,直通生门啊。 若只是这一间小小暗室的钥匙,又有何用? 再厚重石门也困不住自幼锻体的体修,叫他们画地为牢的乃是这无处不在的禁制,和那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灵气的阵法。 阵法…… 难不成,温琢玉只觉头脑发热,心脏扑通狂跳,这小小一张符箓,还能是整个四方困阵的钥匙? 忽地,地陷山摇,元婴期术法对轰的异响自西北方渐进,众人如有所感,齐齐仰头,便见石壁一寸寸皲裂坍塌,竟直接给暗室凿出几个斗大的窟窿。 清亮的天光破开黑沉浓雾,如潮水一般倾倒进谷中。 “灵气……恢复了?!”有人惊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卦从来都是准的!”弹指凌空一点,残破灵符于苍穹之间划出道道轨迹,温琢玉狂喜的声音被符箓卷起的狂风吹得支离破碎,“生门在此,诸位道友你我命不该绝啊!” “什么卦不卦的,速速调息。” “我乾坤袋里还有,回春丹分你两颗,但是出去之后记得还啊!” “来,我的刀还能捎上俩人。” 七嘴八舌的声音随飞行法器腾空而起。 清湛真人持剑于后为众人掠阵,振声:“都跟紧点,我可不想往蓬莱一趟,只为替尔等捎去讣告!” 此刻,天高远阔,再无规则可以困住真正的南域天骄。 …… 好舒服的一个长觉。 好像连背上老打结的毛毛都被人妥帖地理顺,破晓时分的阳光洒落在耳朵尖上,将这连日来殚精竭虑的疲惫一一熨平。 雪白幼猫颊边胡须根根挺翘,爪垫叩在柔软草地,一双猫爪搭在人类少年的肩膀上,结结实实伸了个懒腰。 手臂多了几道爪痕。 ——她挠的。 衣衫也破了几道口子。 ——她抓的。 襟袍间多了几缕白毛。 ——也是她掉的。 那双圆睁的猫眼滴溜溜一转,别过脑袋选择性地忽视掉。蒲公英似的尾巴搭在他脖颈边,看上去像是要把所有罪证一一遮住,心虚又理直气壮的样子,颇有几分憨态可掬的灵动。 下一刻,云妙就这么莫名其妙又重获人形,低头看着纤细的手指咦了声。 只见她食指指尖停着一只通体雪白、如云赛雪的灵蝶,惊讶道:“无处不在的云,也可以靠后天修行化灵成妖吗?” “此界没有妖。”祁曜睁开眼,揉了揉几近麻木的手臂,幽幽重申,“普通的云自然也没有化灵的可能。” 云妙:“……” 累了,已经不想和这个愚蠢的人类争辩。 云蝶被声音惊飞,扇动翅膀扑簌簌向前飞去,时停时驰,翅尾在雾蓝明空中划出那点点流光,总能不经意地撞进云妙的眼中。 倒像是知晓猫猫捕猎的本能,专门招惹来着。 云妙果然无法抗拒,细眉一拧,便伸手向它扑去。 祁曜的目光定定落在她逐云扑蝶的背影,从衣襟处摘下一簇颇有光泽的白毛,拈在手指间轻轻摩挲。 古怪的遗迹护道者。 破绽百出的异族女修。 这一次,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呢?他仰头瞧向无处不在的“天”,眼底弥漫开一片晦明的杀意。半晌,终于开口道:“昆仑仙灵既至,缘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云蝶从她指节间化作灵气溜走,云妙停下脚步,却见那小巧精灵在三步外一道似真还假的人形虚影,浓郁灵气汇成的雾在道袍下卷出道道云纹。 听得一声轻咳,祂挥袖错开茵茵绿草,便有一座直入云霄的青苔石梯横空出世。 仙灵似是瞪了一眼冒昧打扰的人类青年,面容整肃道:“登仙之路就在尔等眼前,此去,登百阶者,入我昆仑仙山。” 云妙歪过头,问道:“我们俩都得登山吗?” “切记,尔等此行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回头,便是此生与昆仑无缘了。”仙灵不语,只是一味的诉说着注意事项。 “无论路上何人阻拦,无论身后何人呼唤,只需牢记一点,道途蜿蜒,但机缘永远向前。” “他这么重的伤,要怎么登山?”云妙无奈摊手,打断道,“若是累死在半路上,我又要去哪里找一只新的人类幼崽。” 仙灵巴不得这气息驳杂的人类莫要入阵,莫要给祂无端端增加痛苦“记忆”。 只道:“你二人或去或留,皆由本心。昆仑讲究一个道法自然,从不强收门徒。” 云妙颔首,沉思片刻,双指并拢朝虚空一点。 灵气便被无形的号令牵引,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流光,飞扬的符文轨迹此起彼伏。符箓本无形无相,但此刻“浮”“速”“升”等字文偏偏个个清晰明了,如家养灵物一般盘旋在祁曜周身。 每一次跳动,都在挑战这位护道者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恐怕要浪费你的好意了。”祁曜手指点在那陌生繁复的字符上,握拳抵唇轻咳几下,任由翻涌的血气从指间淌出。 云妙:“!” 心说,你可不能出事!灵域的未来可全系在你的飞升之路上啊! “看吧,我就说他的伤势严重,不宜自行登山吧。”云妙忙不迭朝仙灵努努嘴,转头又对着人类宽慰道,“你放心,在我的护持之下,必叫你轻轻松松走上第一百个石阶!” 伤势严重? 仙灵的沉默震耳欲聋。 除了肉眼可见的脊背外伤,那一点微末的丹田损伤,还有一点点奇经八脉的暗疮……总之,这人修神魂磅礴浩瀚,分明好得不得了! 半晌,祂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幽幽道:“此路,禁灵。” 话落,风疾云停。 新生的规则便如砖石般,再一次夯实登仙路的试炼标准。 云妙:“?” “我有理由怀疑你在针对我。”她说着杏眼陡然圆睁,幽幽从仙灵和祁曜之间转了个来回,清凌凌的眸光像是要把这两个明显有古怪的人看穿,据理力争又道,“我们这种异族修士,这些符文皆是我本源所化,怎么就不能用——” “道友,算了,不必为我与他争执。” 祁曜叹声,主动解围道:“昆仑遗迹难得,你且自去登仙山,摘取仙缘吧。” 于是,云妙转头直面仙灵,谴责的目光如有实质。 “那我搀着他走,不动用术法,这总行了吧。” 仙灵一顿,层云间再度闪烁流光。 言出法随:“此路,禁同行。” 云妙:“……#¥@&!” 猫骂得很脏。 可惜人类与仙灵都没听懂。 道分阴阳,仙灵浮于云海之上,看看阳坡上那一尾化作原型的雪白小猫,再冷清的目光都不禁柔和下来,又看看阴坡上魔气与业障盈身,几乎要织茧自缚的人类。 结果如何,好像不必细看了。 仙灵满意地点点头。 阳坡之上,云淡淡,风静悄悄。 一步。 两步。 …… 九十九步。 终于,郊游般儿戏的试炼迎来变化。柔软的云缓缓褪去,倒悬的星空落在脚下,永悬的孤月映出扭曲的灵域。 一只只或熟悉或面生的妖来来去去,低声絮语: “少主,为什么要主动抛弃灵域?” “少主,你去哪里了呀,墟渊尽头的潮汐升了又落,我给你留的薜荔果都要坏掉了。” “我们不是你最忠诚的眷属吗?为什么置我等性命于不顾?” “喂,这个山头你还要不要?小猫,你再不回来我就真的占了啊,再不可能还给你!” “……” 声如钟磬,一句句少主像是要敲响猫猫内心最隐秘的恐惧。 眨眼之间,那些大大小小的妖怪又尽数消失,高悬的孤月下一只三人高的银狼擦过萤草,荡开点点繁星。它披星戴月奔来,定定站在小小一团幼猫身前,垂首低喝:“少主,请给我们一个答案!” 但是云妙表情很奇怪,不是害怕,倒像是憋不住想笑。 众所周知,猫在尴尬的时候总是很忙。 她舔了舔爪子,又顺便洗一把脸。 终于,慢吞吞地挥了下前爪,严肃道:“你且低下头来,我慢慢告诉你。” 银狼从善如流。 云妙将爪子搭在他的脑袋上,老神在在:“无论你是谁,千万别从他的身上下来。” 银狼:? 总感觉被智商歧视了。 云妙用爪子轻轻穿过银狼的脑袋,瞬时拨开了云朵间错漏百出的幻象,轻轻松松跳上第一百级阶梯,“谁告诉你她们是我的眷属?什么少主不少主的,我们妖哪有这样的规矩。” 仙灵的沉默再次震耳欲聋。 合着祂自行添加的叩问桥段,反而成了最大的破绽? 好半天,祂很不服气地追问:“那他们唤你什么?” 云妙不假思索:“老大啊。” “想当年,我可是好容易打赢了整整七个山头的大姐大,才当上了整个灵域的老大。” 天际绽放一朵灵花。 “恭喜师妹,第一个抵达山门者,可直入昆仑。”仙灵正要从怀中取出一个崭新的身份腰牌,动作却不由一顿,缘何感受不到仙山诸峰的气息,又为何各峰大弟子也没有前来接应? 祂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来不及深思,却见云妙伸手在云层中捞了一块幻境碎片,竟直直看到祁曜在那不知几百阶的青苔石梯上结出了一个厚厚的茧。 滔天的恨意与不甘,竟直将盘旋攒聚的灵气染成沉沉血色。 “禁止干涉他人试炼。” 威严的声音将将落下,时卷时舒的云瞬间汇聚成一道数十丈高的屏障,扼住她蠢蠢欲动的营救行为。 “禁令就是用来打破的。” 云妙往后退了几步,借风势向前猛地一跃。 云巅之上,猫就是最灵活的猎手,何惧区区数十丈高墙? 只不过这昆仑的仙路着实邪门,瞧着不过咫尺之间,奔去时却真有千里之遥。 仙灵化作银狼,低吼一声拦住前路,又好言相劝:“你与他不是同路人,命数如此,何必强求?” 云妙也难得认真,诚恳道:“我于他自有不得不同行的理由,更何况是你先耍赖的!” “越百阶者可入昆仑,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他越过的仙阶何止百数?” 仙灵无可奈何叹息一声,又化作只大得惊人的猫拦路在前。 黑白驳色,九尾高昂。 墨色与月色间两种极致的色彩在夜空下激烈碰撞 它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却如同巍峨磅礴的山峦。额心妖纹繁复瑰丽,凝聚着无上妖力,又似乎有亘古的月光在其上流转。 “止步!” 大猫低下头,琥珀色的竖瞳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片沉淀着无数光阴的平静。那声音古老而厚重,自有沉沉威严,“轻易介入他人因果,必将招来灾殃。” 只是,如此俏丽的大猫猫,配上个威严男声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她忍不住瞧了又瞧,合该是个极温和的女声。 那眼神也该更跳脱更无厘头才对。 云妙晃晃脑袋将所有的杂念抛去,瞅准时机,后爪在那伸展的大尾巴上借力一点,向着血色云茧纵身一跃。 “那又如何?我从来不信因果!” * 云梦泽多雨,秋日里总是小雨霏霏。 风急时,白雨跳珠乱打檐脊,雨铃摇摆,奏出一声声呜咽悲啼。 城主府中庭有一条无尽长廊,廊柱以白虎七宿的位置错落排开,云海之下缀着七八颗星子,别有一派烟雨朦胧的秀美。 但真正走入山水,才能感受到别样的铁血肃杀。名满天下的昆仑须弥阵在此发光发热,拘束着无数道几近暴走的剑气。 那是所有逝去的祁氏子弟遗留的剑意,也是祁曜幼时记忆中最熟悉的气息。 “没有力量,何谈守护?” “剑修从来没有软肋。心中最珍视的东西,就是你必然出剑的理由,是你手中剑一往无前的鞘!” 祁老城主语气坚定:“曜儿,记住此刻的痛苦,握紧你手里的剑,切记诛恶务尽!” 橘黄的,温暖的,会闹会跳的一小团。 此刻化作了邪修手下模糊不清的烂肉,狸奴温热的呼吸好像还洒在脖颈边,小童握着剑的手仍止不住颤抖。 他对上的邪修不过堪堪金丹,根基薄弱,面容亦模糊不清。 本该格外激烈的生死战,在祁曜步入中庭的一刹瞬间分出胜负,术法洞穿了小童半个肩膀,淋漓鲜血一滴滴落在青花石板上,经雨水冲刷出一幅幅血色水墨。 那小童是谁,自不必说。 可此刻祁曜只是靠在廊柱上,抱臂冷眼看着。 尸山血海不足道。 他心底最深的梦魇,原是如此不起眼的一件小事? 而小童如有所感,手腕一沉便将淌血的铁剑横在身前,一字一顿道:“阿爷说,诛邪务尽!” 他踩过邪修面目全非的尸身,一步步靠近。那黑沉眼瞳无波无澜,视线紧锁在祁曜脸上,好似下一刻就要手起剑落,将歧路上的未来亲自斩于剑下。 修了修稿子,来晚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一条尾巴 第7章 第一条尾巴 “邪魔——” 小童目光如渊,小小年纪就已有渊渟岳峙的担当,他定定站在高悬的祁府匾额下,肃声说:“滚出祁家。” “邪魔?” 祁曜用极为怪异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又像是听到了什么离奇的笑话,低头大笑不止。 那笑声里透着说不尽的疯魔,直至笑得自己咳嗽不停才堪堪止歇。“是啊,我是邪魔,早不是什么毫无还手之力的剑修。你手中如此力弱的武器,学来何用?” 他的目光移向檐下,似有泰山之重,“如此可笑的规矩,守来何用?” 又落在小童挺直的脊背上,轻若孤鸿片羽,“如此可怜的人生……” 小童拧眉,再也听不下去。手腕一沉,猝然执剑向前疾撩,不惧数个境界之差,悍然出招。 那一剑划破空气直刺祁曜面门—— 是一往无前的锐利! 祁曜不躲不避,迎着锐利剑气直穿中庭,在这样生死一线的时刻,竟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狂傲。 “邪魔外道,冥顽不灵,与尔多说无益!”小童剑尖于身前划出道道残影,剑锋破空时锐响不绝。 幻境之中,不循常理。 此刻,庭中血雨如注,滔天怒海里。 祁曜伸出手,双指将那薄薄剑刃一转,使那初具雏形的剑气反伤其主。小童也丝毫不避,偏有宁折不弯的执拗,任由剑气擦伤面颊,旋身蹲步,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阻挠他的前进。 “别动我的猫。”小童面无表情道。 祁曜仍不见回应,半蹲在庭前台阶下,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三寸青锋直抵命门的危险。只是轻轻地,为那只无辜罹难的橘白花猫合上双眼。 云妙就是在这个刹那跌入中庭的。 四爪在空中扑腾好几下,好容易找到一个稳定的支点平安落地,雀跃好奇的神采在抬眼的刹那骤然一滞。 “这是谁干的!太过分了,我要把他千刀万剐,把他臭不可闻的元魂塞进沉渊裂隙里!”云妙的目光从同类血肉上移开,义愤填膺地望向人类,后知后觉地发现,幻阵自动修补漏洞,直接收走了她的人形与交流能力,一出口便是杂乱无章的喵喵叫。 云妙如遭雷击。 天塌了,变成普通小猫的大妖要怎么带走好大一只人类? 祁曜有一瞬间的愕然,下意识顺了顺她炸毛的脊背。 这手法……云妙没忍住冲动,脑袋一歪就蹭向他的手掌,就还挺舒服的。 或许是闯入者带来的连锁反应,小童陡然变化,顷刻间已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青衫窄袖,黑发高挽,倚剑而立时别有一派风流意气。 那面容竟与眼前真实的人类幼崽分毫不差。 有点难搞啊。 云妙咂舌,爪垫在祁曜摊开的手掌上借力一点,轻松跃上肩头,尾巴在他胸膛前一扫一扫。 向来爱洁的猫猫大妖丝毫不在意少年浑身狼狈,依旧喵嗷乱嚎: “昆仑仙灵还说不是区别对待!” “好端端地爬个石阶,你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幻境?” 祁曜忽地心头一颤,就像是海上迷途的孤舟终于找到了锚点般,被一股真实的温暖拽回了正轨。 就算没有任何未来可言。 至少他可以确定,此时此刻,确实有一只猫主动地选择了他。哪怕只是片刻的停留,好像也是可以暂时相靠的吧? ……只一个幻境罢了。 他想。 多一刻,少一刻,又有什么所谓呢。 但对面再度进阶的心魔哪会放过吞噬本尊的机会,那人狭长凤眼微眯,不必出招,话语已如剑锋利。 只一句就能洞穿祁曜脸上所有事不关己的伪装。 “无能之辈,守不住这一只,还要继续诓害下一只无辜狸奴?” 他定定望向远处跨越轮回的未来:“纵有千钧之力,你的心不见天地,不见众生,何异于织茧自缚?祁曜,告诉我——一个连剑骨都不敢修补的懦夫,一个本命剑都折了的剑修,一个注定败走的丑角,要如何不耽误旁人的未来?” “你太聒噪了。” 祁曜终于掀起眼帘,一手将自来熟的白猫稳稳抱入怀中,一手旋腕将灵气化刃,执剑下指,疾刺来人命门。 这一剑快得只剩残影。 但对手格挡的角度极其刁钻,就像是提前洞察了他所有的心思。 顷刻间,两个祁曜分庭而立,交错的剑影甚至令连绵细雨都微微一滞。剑鸣不绝于耳,出手的招式比应对任何一个仇敌都狠决,锐利剑气几乎是冲着要将对方碎尸万段去的。 虽然自诩见过大世面的成熟大妖,可灵域实在太平得太久。云妙这不满百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纯粹的、有来有回的杀招。 不为杀人,只是单纯地发泄戾气。 ……对着自己发泄戾气。 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自厌,在此刻袒露无疑。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旁观者清。 云妙看得分明,困扰他的梦魇从来不是那只无辜惨死的橘猫,而是那一刻无能为力的感觉,是那一句“诛恶务尽”的家训。 所以越是怀疑,越是悔恨。 心魔所化的自己就越是强大,越是无穷无尽。 早知道就把仙灵一道抓过来。 就该叫始作俑者瞧瞧,这哪是寻仙问道,分明就是草菅人命! 有温热的血溅上额心,将那模糊未明的妖纹烫得发亮,云妙凝望着祁曜的侧脸,眼眸噙着些许道不明的懊悔,整只猫不由得微微颤动。 落入人类的眼中就像是因为害怕而战栗。 祁曜伸手粗粗抹了把脸,低头朝怀中白猫递去一个勉强算作宽慰的眼神,冷声道:“现在总该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罢,反手挽剑,将丹田气脉间受血气翻涌的魔息压得更深。 偏执疯魔的杀招,就像是要在这硕大的祁字匾额前证明,无需魔气相助,他也可以用早就放弃的剑招,轻松击败最初那个弱小的自己。 “跑吧,离像我一样的人类远一点。”理智重新回笼,冷硬的推开这不该出现的变数。 小猫深吸口气,偏扒拉着他的衣服,始终不肯松开爪子。祁曜将松的手一顿,它歪头眨眼的模样无辜极了,毛绒绒的尾巴扫过他的眉心,像是在说“人,你不要难过,咪会和你同进退”。 而下一秒,雪白尾巴挡下剑气的动作干脆利落。 因为云妙终于发现,他们俩的剑锋的确凶残,却都不约而同的绕开了她这么大一只障碍物。 也不知道是幻阵的规则,还是心魔与本尊无言的默契。 “祁曜啊祁曜,你已经弱到要靠别人的眼睛,才能堪堪刺中我一招半式么?” 直劈面门的剑被挑开,心魔不甘心局势逆转,连连挑衅道,“没有她,你又待要如何破局?哦,我明白了,你也要学那邪修要将生灵炼入铜镜,使一招以镜为引的旁门左道。哈哈哈,不愧是天生天养的——” “魔头”二字还未说出口,一人一猫默契配合下的一剑悄然刺入雕刻精美的廊柱。 祁曜步步逼近,浓黑瞳仁静得像一潭死水:“我说,你太聒噪了。” 霎时间—— 无数剑意争鸣,天地间最浩荡正意的剑如破晓之光,荡尽魑魅魍魉。 …… 最凶险的心魔幻阵,就这样以一种颇为儿戏的办法宣告破解。 而这一切的一切,还要从半炷香前说起。冷静下来的云妙观察到,心魔曜出招时总会有意无意收势,特地绕开那些精巧的柱子,像是顾忌着什么东西似的。 没有办法沟通,她便以自己为饵,每每靠近柱子都假装要跳出去,而上道的人类幼崽总能在最后一刻反手出剑,替她挡住作死的小动作。 全仰赖她的聪明才智! 云妙骄傲昂首,她就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大妖。 而揣着她的人类少年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任由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剑气亲昵地擦过鬓角眉宇,如幼时般涌入丹田气海,给他这个邪魔带来比心魔更沉重的反噬。 那心魔倒也从未妄言。 他,的确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邪魔了。 雨霁云消,一次比一次精细的城主府融化在青苔石阶间。 仙灵不情不愿的恭喜声响在耳边。 祁曜说不清此刻是个什么心情,那双眼里幽邃晦涩,落定在云端朝自己招手的云妙身上。 登仙阶,问心路。 九百九十九个石阶,九百九十九次叩问本心。 到最后,他不得不认可,“反派”的确不适合与他人同行。 而他们不过临时搭伙,甚至未曾交换姓名,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同路人。 于是,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祁曜展开双臂卸去所有力量便要朝后仰去,准备放弃这直抵云霄的最后一阶。 天地倒悬时,还是那一双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个柔软的怀抱,似乎托住了人类少年所有的怀疑与否定。 “你的仙路可不仅仅关乎自己,它是我心中最最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云妙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带着温热的吐息洒落在他脖颈边,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多留一刻。 第8章 第一条尾巴 那呼吸温热。 痒酥酥的,像羽毛轻轻挠过心脏。 祁曜如遇洪水猛兽般迅速松开手,先她一步于漂浮不定的仙灵前站定。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竟叫道友又为我费心了。” 他微垂下眸,狭长的凤眼耷拉着,配上那一身剑伤,当真有些支离破碎的脆弱,“只是如今我身无长物,就剩这半截骨头还值些钱,若是你需要,现在便动手剜去吧。” 妖的世界很纯粹,爱与恨都很简单。 若能诚心道歉,诚意改过,便再没有跨不过的恩怨。 于是,吃软不吃硬的猫妖果然一顿,期期艾艾道:“那、那倒也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你总是什么都不说,总是带着一身伤去做很危险的事情,会让我很担心的。” 云妙的声音太诚恳,像是冬日温和的暖阳,总是要锲而不舍照破不见天地的暗室。祁曜低低嗯一声,略带倦意的脸上神色未明,竟有些说不出古怪别扭。 “你不可能帮他一辈子。” 目睹一切的昆仑仙灵长叹,古老庄重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心魔内化于心,不由外力化解。” “于他而言,登上百阶又如何?堪不破,放不下,一念成执,来日必有千倍百倍的反噬在等着他。” 云妙难得茫然,这些文绉绉的道理,于一只猫而言还是太过高深。 “罢了,罢了。”仙灵目光掠过猫妖脸上茫然,目光渐渐释然。 透过祁曜九次轮回的记忆,仙灵终是收拢所有线索,寻回被岁月模糊的过去。 原来昆仑仙宗早在千年前,就与域外天魔同归于尽;原来祂从不是真正的护道者,只不过是登仙路上一阶不起眼的石梯。 再不会有各州天骄千里迢迢来叩山门,求仙道。 也再不会有或古灵精怪或严肃端方的各峰弟子,为祂扫去石阶上的青苔了。 “昆仑已逝,道统十不存一。” “你们的道途机缘在何方,我也看不透。拿好此令,且自去探寻吧。”嶙峋石牌落于云妙掌心,仙灵的声音带着无尽的遗憾,渐渐消失。 “走吧。” 祁曜从愣神的猫妖手中接过石牌,抛向半空,轻车熟路地打下一道灵气。 “去下一个关卡。” * 无双府。 继任大典还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古朴简素的中庭被红绸灵花装点成了一派喜气。 但白无双脸上瞧不出半点喜气,朝着一众附庸怒喝道: “三天,整整三天了!你们告诉我,七支白羽卫尽数出动,日夜不休,几乎将整个沉剑谷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一个金丹尽毁的废人?!” 众人噤若寒蝉,顿首肃立。 最后还是闻鹤主动开口打破僵局,“泰山大人,有没有可能我师,祁曜真被那神秘来客带出沉剑谷了?” 那一日的妖异景象,还有神秘女修通天彻地的威能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之中,生死一线的威吓始终挥之不去。 “不可能!” 白无双十分相信天外天的阵法,于是在闻鹤犹豫的视线中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阵石,咬牙道:“天罗地网阵变幻无穷,你与祁曜小儿灵气相合,自有特殊感应。拿好这唯一的机关权限,替我往沉剑谷走一遭。” “可是……”闻鹤嗫嚅几声,他刚刚晋升金丹期,且新生的丹田与剑骨还没真正相融相通,急需时间闭关调息巩固。 再去那禁灵之所,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便是在与仙途无缘了。 白无双的声音不容置喙:“没什么可是。” “贤婿想必不会令本座失望,对吧?”手搭在闻鹤肩上,轻轻拍两下,那分量更胜万斤重压。 “鹤必不辱使命!” 形势比人强,闻鹤不得不低头。他脸上自是恭顺无匹,可袖口下的拳头却一点点收紧。老不死的毒蛇,这阵石既到了他手中,就别想再要回去。 庭前新植的红枫傲然挺立,小扇一般的黄叶三三两两盘旋飘落。 沉剑谷中四季紊乱,枫林醉染层云,远远瞧去似是一把火点燃了半壁重山。 云妙伸手接下一片红叶,凑在鼻前嗅了嗅:“这里的灵气好驳杂。” 又一片红叶遥遥飘飘,坠在湖心被风一吹,便让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祁曜伸手在湖面一点,忽道:“沉剑问昆仑,朝圣继绝学。这里,便是昆仑仙灵要我们寻的机缘。” 他吟诵道诀时不似平常说话的语调,别有一番风流从容。比那些人修书上记载的儒修夫子更清冷些,咬字也更铿锵。 云妙恍神间怔了一瞬。 半晌,她偷偷觑一眼身前人类,别开眼,脸望天。 我堂堂大妖,能被人类声音迷惑吗? 不可能! “这里当是昆仑道宗的道场,湖心乃新入门的备选弟子问道之试。” “凭剑气唤得湖中任意一柄灵剑回应,就能得到一缕昆仑道种,正式成为上古第一道宗昆仑的门徒。”祁曜语气散漫,却又极其笃定,仿佛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存在他无法掌控的事。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云妙奇道,张口又是一连串的问题,“一定要会使剑吗?法修符修或者阵修就不能寻到机缘获取奖励?人类的宗门总是奇奇怪怪的,不是说有教无类,来者不拒,又为什么不能让大家都参加呢?” 祁曜懒洋洋地站直,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这湖心是天下剑修的朝圣地,自然必须叫使剑的人独占鳌头。至于其他人,那就要各凭本事自己去找。” “妖怪也如人族一般划分修炼秘法?”他又问。 “嗯,从前是没有的。” 云妙蹲一块巨石上,向下张望,“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间诞下了第一只九条尾巴的大妖。祂得灵祖娘娘传书布道,于顿悟中修得人形,便开始教授我们以古妖语作为种子,炼化灵气,捕捉天机以叩问天道。” 祁曜掀眼一瞧,那所谓的大妖眸子亮得出奇,圆溜溜的眼瞳溢满崇拜。一看就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心性,不知道防备二字作何解。 “我们灵域可比这破破烂烂的昆吾大陆富足。” “玄曜石你见过吗?” “和你的眼睛一样亮,相传是从星辰中凝聚精华而成。”云妙随便捡起一颗小石子,伸手给他示意,超绝不经意道:“喏,千年才得这么小一颗,而我,可是有整整一座山的存货!” 祁曜凑过去,几乎是额心相抵的距离,挑眉道:“我的眼睛,很漂亮吗?” 云妙:“啊。” 糟糕,这一开心就爱说点大实话的臭毛病又来了。 祁曜狭长的眸微垂,目光又暗过一瞬,追问:“也知道我的名字里是哪个曜字?” 云妙怔住:“啊?” “你我好像从来没有互通名姓。但道友对我这个人,对我过去的经历,却好像格外了解?” 你这个人,可不就是反反复复钻研过十多次。 至于经历……猫倒是想了解,可惜没用的系统又歇菜了! 云妙下意识摩挲腰间充作腰挂的系统,暗骂一句不靠谱。 无意识地将脚下石头踢来踢去,一本正经的糊弄道:“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她眨眨眼,绞尽脑汁回想年纪轻轻就白头的人类说过的词,半晌才接着说,“什么天椒,嗯地蕉?我知晓你的过往,再正常不过。” “再说了,我可是堂堂灵域大妖,总有些人类无法想象的奇异神通!小小名字,没什么了不得的。” 祁曜不置可否。 但云妙把自己说服了,理直气壮地望回去,“我还知道,你剑术高超,将来必定技压群雄,声名鹊起呢。” “声名鹊起?”祁曜反问。 “那是自然,我还看到了你一剑惊天下的璀璨道途!”云妙沉吟一声,摸摸下巴,捋了把并不存在的胡子,“你是这片大陆上最特殊的存在,注定要打破桎梏,踏云飞升的。” “而我,伟大的灵域大妖,就是你这飞升路上最最可靠的引路人!” 祁曜敏锐地察觉了问题。 一剑惊天下? 可他的未来分明是个放弃剑道,专修术法的魔头啊。 “若是你发现,真正需要指引的人类,”他把人类二字咬得极重,弯身对上她澄澈碧透的杏眼,似真非真地问句,“并不是我呢?” “那怎么可能。”云妙不假思索,“系,天意怎会有错?” 祁曜直起身,此刻根本不在意答案如何,往前走,经过她身边时却又笑了。 “跟上。” 他无所谓地摆手,远去几步的背影落拓散漫,高束的马尾晃动着难得的少年意气。 怎么老是话说半截,猫最讨厌遮遮掩掩的人类!云妙一边小跑两步跟上前去,一边嘟囔道:“在你们人类的世界里,交换过姓名,就可以是永远信任,不离不弃的知交好友吗?” “那你听好哦。” “我叫云妙,云朵的云,玄妙的妙。从很远很远的灵域而来,是来做你的……” 老大? 宿主? 支持者? 猫猫脑袋里闪过一系列词语,后知后觉地发现,的确很难有一个词能准确地说明他们之间的联系。 她需要他白日飞升来完成系统任务。 他难以理解,很难接受天上掉馅饼,似乎也说得过去。 云妙嘴巴张了又合,说不下去了。 祁曜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慢条斯理站起来,随手捡了根枯枝,沉腕挽了个剑花。 剑气无形,剑意有相。 潮水霎时呈一字阵向两边退去,云妙和他对视一眼,戒备地循着干燥的沙路走去。 繁复法纹从脚下铺开。 踩上去的瞬间游走的纹路幻作一个梅花印。 云妙:? 小猫爪爪? 祁曜慢吞吞跟在后边,评价:“挺有意思的。” 他饶有兴致地拘来一小团阵纹,流光一闪一闪,挤挤挨挨凑成了一个标准的爪垫。 云妙在风中凌乱。 这真的合理吗? 又不是我的爪子,为什么会有种奇怪的羞耻感? “你说你是妖,哪种妖?”祁曜挑眉,眼底揶揄一闪而逝,“小猫?” 爪子很小,梅花肉垫也小,却很清晰。 肉乎乎的一团,应当是只未足月的奶猫。 云妙盯着脚尖,面无表情道:“想知道?哼,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祁曜也不恼,双指一晃,将那小小猫爪抛了两下,偏偏迎难而上追问道:“你的爪子也是这样的吗?” “那可比这个大得多。”云妙龇牙,双手作爪状高高举起,“我的原型,自是凶猛骇人,光獠牙都有足足三人高,亮出来都怕活活吓死你!” 祁曜轻噢声,握住那团梅花印按了下,很配合地闭了闭眼。 好像在说,“啊,我好怕。” 云妙:猫怀疑这个人类在看不起猫![无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一条尾巴 第9章 第一条尾巴 猫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云妙脚步轻快,眨眼就把那点微不足道的羞耻抛之脑后。 悬在两旁的湖水似轻纱薄云,枫林与红日远去,此间便不讲常理地走入温和良夜。 弦月如彀,七八点星子寥落黯淡。 潮汐无声,水波尽头有一团比月光更晶莹的灵气。 “好纯正的月华本源!”云妙惊叹。 月之灵气从月华中凝练而成,乃是九命天妖一族修行的根基本源。 借用系统奇奇怪怪的词语,这月灵就像月亮灵气.zip,是浓缩到极致的灵气压缩包,水滴大小的一团便能助大妖修出一尾。 更别说,眼前可是整整拳头大小的一整团! 而月灵也仿佛真成了精,朝猫妖荡开一道弧形灵流。 被她侧身灵巧躲开,又拿捏节奏再击出一道,好似大猫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尾巴,有意识地教授小崽子狩猎本领。 云妙不负所望,越挫越勇。 犟脾气上来偏要拿下那跨越多个境界的力量,灵气激荡的余波震散松垮的发髻,漆黑如缎的长发被风高高扬起。 说来奇怪,旁观的祁曜总觉得这陌生力量似曾相识。 云梦泽十二城传承悠久,的确同传说中的昆仑仙宗有些联系。 城主府地下,藏经洞中,还保留着一批无法阅读的昆仑典籍。祁氏上上下下,每一位步入筑基的弟子都有幸前去一试。 只有祁曜曾经打开过。 ——妖。 吸纳天地气运而生,是与昆吾大陆本源紧密相连的特殊种族。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云妙发梢,柔然黑缎被强悍灵气削平三寸,留下很碍眼的参差错落。 ——潮汐珠。 于潮汐中顺天时而生,乃月之灵气的外化,是东荒天妖们追寻一生的力量。 难不成,这世界真的有妖? 几日来刻意忽略的疑惑浮出水面,将将放下的防备又一次被巧合归拢。但他可以肯定,东荒早已陷落,八万八千八百里密林中没有一丝一缕属于生灵的气息。 “我有办法为你修补骨头了。”云妙惊喜的声音和飘飞的发尾一道擦过耳廓,不由分说的将他从回忆中拽出来。 皎洁月灵在她掌中跃动,猫妖拉住他的手腕,便要指节相扣,合掌传功。 于是,咫尺天地里,祁曜眸底倒影出一轮完整的明月。 那小妖怪的眼睛太亮,诚挚得叫人自惭形秽。他突然就觉得,这样阴差阳错的误会,这样心知肚明的利用,真是,真是—— 好没意思。 他是邪魔外道,却无意去做诳骗女子的无耻小人。 祁曜反手叩住她纤细的腕骨,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一贯平淡的语气罕见地染上薄怒,“区区练气期,就敢吸收转换媲美元婴巅峰的力量,你的丹田还要不要?” “不打紧啊,等到任务完成……”她好像是一下子意识到失言,拙劣地转移话题,为自己描补道,“你们人类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待杀出这破烂剑谷,我自有我的办法收取报酬。” “我不需要。”祁曜语气生硬,瞬息便从相抵的掌心中,捕捉到她丹田力竭的本质,严肃重申,“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误会,但我并非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易碎。” 云妙目光游离,移向他破烂的衣衫,虚浮的气脉灵台,也罕见地没做嗯嗯肯定的应声虫。 系统说过,轻易不能对人类男子说不行,他们总有奇奇怪怪的自尊与骄傲。 或许眼前这只少年也是如此,如此害怕在旁人面前丢了面子。 这叫那个什么讳,对,讳疾忌医! 云妙忽地明白了属于人类幼崽的小别扭,大大方方开解道:“于我而言,这是一桩互利互惠,你情我愿的事,你不必不好意思的。” “……” 此刻,祁曜的沉默震耳欲聋。 不再试图说服脑回路清奇的小妖,而是五指交错紧扣她输送灵气的手掌,瞬息拿回主动权。 顷刻间,纯然的月华之力在他手指间流转,月灵本源被属于大乘期的神魂力量牵引,不断压缩封存,心随意动,在潮水翻腾声中绣出一条三指宽的月白发带。 “系上吧。” “灵气本源虽难得,却不可一味贪多。修行最忌急功近利,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他松开手,倒退一步,几不可闻地叹声,突然就有话不说了。云妙眨眨眼,偏头对视,那些让猫妖看不懂的情绪在人类的眼底隐晦流转,比怨怪更浅,比怅惘更深沉。 “将来千百次后悔,也无法抵偿今日之债。”祁曜语气难得认真。 她想了想,决定接受这份来自人类幼崽的心意。待系统更新完毕,总有办法疗愈他的丹田,修补他的剑骨。 正要挽发的手一顿,发带如有灵智般将翻飞的发丝绕成两股,避过手指的干扰,一板一眼地盘出斜飞的云髻。 甚至还贴心地留下一缕,束作小辫垂于胸前。 云妙轻轻弯眼,很夸张的惊呼:“好厉害的法术!” “无甚大用的小把戏,不足挂齿。”祁曜抵掌咳了声,慢吞吞的步伐陡然加快,一眨眼就越过猫妖走到更远的地方。 …… 不知走过多远,一成不变的砂砾终于停下。 眼前的一切好像蜃龙吞吐的雾气,朦胧美好得不真实。 八角凉亭上的琉璃瓦被风蚀浪打,褪去朱紫青黛。小小的灯笼不再燃起温馨的暖黄,憨态可掬的小猫也只留下一个模糊侧脸。 唯独亭中那支符笔被细心托举着。 流光溢彩,崭新如初。 “好别致的阵法,好珍贵的心思。”云妙感慨。 灵域富饶辽阔,她见过的太多天生地养的灵宝。隔壁翡云洞的小蛇甚至能把极品灵石扔给小崽子们打水漂玩。 但再好的灵宝,也不过死物。 就像灵域高悬不落的日与月,归根结底,只是天地灵气变幻成了不同的形态。 祁曜抱臂靠在石柱边,目光从她脸上悄然掠过,难得好性问道:“需要吗?” “嗯?”云妙转头,疑惑,“需要什么?” 祁曜兀自点头,屈指掐诀,便有几道灵气击入法阵。 艮二,巽三,巳七,卯九。 精准地打入阵法变幻时的每一道生门所在。 他虽不精通阵法,但九世大乘的阅历足以应对这过家家似的防御阵。 只是,防御阵告破的一瞬,凉亭上空陡然绽放了几朵略显老土的炫彩烟花,而后缀下一道火红火红的字幅,现出峥嵘遒劲的几个字: “——贺小云朵百岁诞辰。” “喵喵平安顺遂!” “常乐康健。” “要快快长尾巴哦!” “武运昌隆。” “不对不对,要开开心心过每一天~” “……” 每一道攻向法阵的灵气,都会化作一道新的祝福语。 一声冷峻内敛。 一声温煦外放。 “停手吧。” 云妙蹲在石头上,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错不开眼,仔仔细细看过那一行行凝铸心血的祝福:“这是个有主人的宝贝。” 还很有可能是个她没见过的。 有族亲,有尊长守护的,同族幼崽。 偶尔月亮太亮的时候,云妙也会思考:为什么偌大灵域,没有一只比她年纪更大的妖?为什么界域尽头,会有那么多她都看不懂的奇怪文字? 传承镜所说的族亲师长、同门伙伴,那些朦胧的、温暖的影子真的存在吗? 但除了看月亮,她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做,育幼池里懵懂无知的新生妖,沉渊尽头偶尔袭击妖类的癫痴元魂,以及大大小小山头闹矛盾的小弟。而成熟的大妖会告诉自己——没关系,别去想,不重要。 多晒晒太阳就好啦。 “我不抢有主之物,这是规矩。”云妙吸吸鼻子,舀起湖心亭边的水,胡乱泼着玩。 整只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祁曜想,若真是一只奶猫,此刻那总是高高昂起的尾巴应该会无力地耷拉下来,或许还会烦躁地甩来甩去,就像她掬在手中的水一样。 “那又如何?天下灵宝,自然是有能者居之。守不住,那只能怪主人无能。” 玄色衣袍在潮汐中翻飞,他双掌相抵,逼出神魂中一缕至纯魂力,融入翻飞如云的指节间。随即悍然推掌,将法诀拍入湖心亭上空。 水涌,风动。 浩然剑气从亭上琉璃瓦中倾巢而出,顺着屋脊盘旋而上,在整个湖面上轰然劈开! 祁曜狭长的眼眸微垂,任那剑气迎面打来。他一步未动,双指并抵却来不及掐诀,只凭借战斗本能丢出一道剑气回击。 但湖心中的剑意携着一股锐利无匹的浩然正气,几乎直入灵府,要将他这个宿世的魔头,立斩不赦。 “剑乃百兵之君,锐利刚直,而你的剑心空洞软弱,你的剑意虚张声势,如此不堪一击,也敢前来问心试剑?拿开你的脏手,滚出凝霄亭!” 雌雄莫辨的几重人声回荡在天际,交叠成类似于系统一般无机质的声线。 “一个作古不知几载的死人,也有胆来问我的剑心?”戾气把拂过来的水汽绞散,机械声正中雷区,祁曜微眯一双漆黑狭长的眸,目光冷得没有温度。 剑骨灼烫,纯然战意如一把迟来的火,从脊骨一路烧向丹田气脉。 哪怕折剑弃道,哪怕落魄年少,这世间也没有人有资格,在这天生剑骨的天才面前,叫嚣比他更懂剑道。 云妙看得分明,他手中无剑,周身散溢的灵气却有锐利剑意。 便听得寒潭中的无数沉剑铮铮嗡鸣,转息间不受阵灵操控,调转剑尖,一致对内,竟像是祁曜手中听宣听调的兵卒。 灵气化刃,沉腕比出抬手一式,便能号令万剑。 闪电霹雳,水波迸溅。 战场无意间扩大,剑与剑的厮杀逐渐波及湖心小亭。 “别!”云妙紧张大喊,不假思索打出一道“止”字符。 剑出。 符至。 “铮——” 以字符波纹为界,两派争锋相对的剑气戛然而止。 灵气荡起微尘。 让二人本就问题一箩筐的合作关系更加微妙。 “云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祁曜紧抿的唇角掀起一个惯常的弧度,不加掩饰的嘲讽刺痛猫妖的眸子,他看见那澄澈月光下泛起细碎的受伤。 但那又如何? 他冷嗤一声,夹枪带棒的话赶趟似的一句撵着一句,“我不是你口中一剑惊天下的天运者么?不是要为你博得白日飞升的光明未来么?” “此刻,不惧伤势恶化,不惧前辈重压,要专程为你取来上古秘宝,难道不叫投桃报李,感恩戴德?” 云妙张了张嘴,又沉默。 “很好,很好。” 几百年里波动的心绪,不及这短短几日相处来得多。 这算什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云妙者天真? 很真实的恼怒爬上心头,鲜活的情绪让祁曜觉得好气又好笑。 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魔头,也会跟毛头小子一样,因些微暖意,生长出恻隐之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一条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