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不回头》 第1章 火雨 山火上空腾起的浓烟,笼罩整座城市,黄昏时分却忽然如同黑夜降临。山火中的灰烬雪花一般的落下。 景象如同世界末日。 长街上依旧灯红酒绿,熙熙攘攘,一架马车呼喊着“闪避”疾驰而过…… 只有几个奔跑的泥腿小孩,停下来瞪大好奇的双瞳,看着远处的山火,以及照例向山火区域飞奔而去的火雨疾风部。 距离山火最近的草坡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看起来最多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少年清俊的身形。 程江离穿一身紧致简洁的黑衣,手脚护腕紧紧束起,一头黑发也梳成简洁的高马尾,却看不见面容。 他面上带着一个墨玉面具,完全遮住了上半张脸。 在漫天耀眼的火光映射下,面具上火光跳动,只露出一双眼睛,剑眉入鬓,而那双形状俊美的双眸,里面虽然跳跃着火光,却全然没有一点生气,在四周的明亮之中,显得如深潭之水一般暗沉。 毫无生气。 如同将死之人。 这样的眼神,竟然会出现在这样年龄的少年脸上。 四周火星如同雨点一样的落下,万物都在热气中快速的枯萎、卷曲,燃烧、然后化为灰烬消失。 一片纷乱中,程江离站定了身子。 过了许久,他拔出佩剑,注入灵力。 按照常年奔赴火场救难的经历,程江离准确的知道,自己若是全力将这片树林砍到,火势就有希望在这里稍稍停滞。 他一向不耐烦等同伴到来,正准备就凭自己快点完成工作了事…… 忽然,前方一棵大树带着火星轰隆倒下,这一倒,原本被大树遮挡住的一小片林间草坪露了出来。 程江离猛的一惊,手法顿住。 这草坪中,竟然长身站立着另一位人。 而且还是一位**着上半身的陌生少年。 那位陌生人年龄看起来和自己相仿,背对他而立,上半身不着一缕,下半身原本是白色束脚骑裤,已满是烟尘。发间一条湛蓝如天空的发带,银丝点缀,随风列列飘起,因为离火太近,发带尾端已经被火星点燃。 这少年的背影太好看了! 他被热浪灼得汗水流淌,竟显得上身肌肤有种亮光。他背上一个蝴蝶一般的艳丽纹身,双翅展开,在这汗水和火的亮光中,随着少年的肌理运动像要活过来。 而在第一眼下,程江离顿时也看清了,这似乎蝴蝶的形状,是一条鲸鱼的尾鳍,虽然没有纹鲸鱼的全身,但哪怕仅仅是这尾鳍,已经让人无端的能感觉到那条鲸鱼的巨大与力量,似乎立刻就要一击水面,从沧海中跃出一般! 而此时,那陌生少年似乎对背后倒下的大树全然无感,也不在乎自己着火的发带。 他双手正高高举起结印,大喊一声: “想要锁住老子,没那么容易!” 然后落手,将手中的法印重重向地上砸去。 听到如此匪夷所思,又口气张狂至极的一声喊,程江离忍不住嘴角一抽。 随即瞳孔猛的变大! 法印碰到地面,忽然一整劲风猛的席卷而来。 程江离抬手护眼,前面那人也觉察背后有人,猛然回头。 陌生少年束发的湛蓝发带被风猛的卷走,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拂过他的脸庞,衬托之下,肌肤如玉,那双俊美无比的瑞凤双眼中,倒映火光,倒映程江离,又似乎倒映出千山万水。 然后下一霎那,他,消失了! 而这一切,连同树倒、砸手印、起风、消失,只发生在眨眼一瞬间! 如果不是陌生少年原本站立的地方,还画有一个见所未见、式样古怪之极的巨**阵,程江离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同样留下的,还有那根飘散的湛蓝色发带,发带上坠着一颗光华流转的黑色珍珠。 程江离一手握剑,将发带拾起,捏熄了上面的火。 然后几乎出于以往受到反复训练的救人本能,将手向法阵边缘伸过去…… 孟渊醒来的时候,忍不住一声呻吟出口。 胸口、四肢,头,均是疼痛欲裂。嘴里,还充满了血腥味,不用说,肯定是自己的。 在心里暗暗骂一句自己不作不死!孟渊一挣扎,从床上爬了起来。 然而这一起身,孟渊发现更加不妙,自己的身上,某些不可言说的地方,似乎也在不可言说的痛! 孟渊努力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记忆却混乱得一塌糊涂。 他记得自己进火海、画阵、结手印……而那之后的记忆,便陷入了黑暗。 等等,孟渊猛地想起,在陷入黑暗之前,自己还看见了一名少年! 一名带着黑色面具的,身形颀长的奇怪的少年。 在那惊鸿一瞥中,孟渊清清楚楚的看见一双深渊一般的,毫无生气的黑黑的双眸。 哪怕现在回忆起来,那双双眸的暗沉,哪怕在一片火雨中,仍然让孟渊忍不住想打个寒颤。 除此之外,孟渊便再想不起其他的东西了。包括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小木屋的。 不过…… 孟渊忍着痛起身,走到铜镜面前,拉开自己的衣襟,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 不过, 这些红色的,遍布满身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孟渊突然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红印,他不知道这如同印记到底是什么,就像他不知道自己身体上那种不可言说的痛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还是莫名的脸红了。 人的有些本能,是不用教的。 人的有些直觉,也能在毫无答案的时候猜到真相的。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门外轻轻的脚步和拐杖声响。 孟渊不待多想,迅速的拉上衣领,将自己重新严严实实裹起来,跳回了床上。 一名干瘦佝偻白发老者杵着拐杖走进屋来。 那根拐杖倒是样式典雅,气派的很,正好和这老者快要入土的模样形成强烈对比。 老者用鄙夷的眼光扫视了一眼孟渊的惨样,从牙齿缝里“呲!”了一声,然后十分不符合这份沧桑的年纪,尖酸问到: “小畜生,你是自己老实交代,然后去神殿跪上三天,挨三十戒鞭呢;还是等我亲自动手,好好炮制一下你?” 孟渊平静了一下自己做贼心虚的疯狂跳动的脉搏,揉揉胸口,掀开被子,跳下床来: “长老爷爷,那山火终是灭下去了吗?” 见他这样,古长老更来气了,一连串灵魂拷问向孟渊砸: “你知道这次火势多大吗?“ 孟渊马上接:“当然知道。方圆百里,数十村、数千人,火起月余不灭。那大名鼎鼎的疾风火雨部,号称天下第一大部,能止火海平风浪,哼,还不如改行做搬家驮队……“ 不待说完,古长老打断他:“所以,你就觉得你能去把火给灭啦?论资历,还不过就是一个负责放羊做饭的毛头小子。论灵力,族里排名倒数第一,你哪里来的自信?“ 孟渊抗议:“长老爷爷!不要人身攻击!” 古长老:“那我武力攻击?你过来我顺手边。” 孟渊:“……” 孟渊:“长老,虽然族内垫底,每次出去游历,我还是挺能拿得出手的,动手动口从来没落过下风。” 古长老一挑眉:“你还出去动手?等等,我什么时候准许你出去游历了?藏钰族训第一条是什么?” 孟渊默然道:“低调保平安……” 古长老又看他一眼,突然叹了口气,道:“其实,你知道我真正气的是什么。” 孟渊低头道:“是。” 是字的话音还没落下。古长老突然走到床榻边,一把将他按倒。孟渊一屁股跌坐到了床上,然后古长老便抓起他的右脚,将他的靴子从脚上脱了下来。 孟渊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肩上传来,动弹不得。只能咬牙,任由古长老给他脱了鞋。 只见孟渊白玉般少年纤细的脚踝上,赫然一道荆棘花环一般的黑色纹身,在他的脚踝上紧紧环了两圈有余,十分刺眼。 而虽然是纹身,此时,花环的荆棘刺图案上,却如同真的扎进了孟渊的肌肤,渗出血滴来,孟渊的袜子,已经完全被红色濡湿。 那模样,还是挺吓人的。 古长老刚才一直很冷的目光还是软了下来。他叹口气,把手覆到那片纹身上,慢慢灵光流转,孟渊顿时觉得疼痛开始减弱,胸口一直像巨石一般堵着东西也开始渐渐消失。 孟渊一边让古长老给他运转灵力,一边小声到:“长老爷爷,让您担心,我知错。“ 古长老鼻子里面又哼了一声。 藏钰族人都很熟悉这一声“哼“的含义。根据不同的场景,可能表示:你继续编;你准备去罚跪神庙吧;或者你小子好自为之等…… 一般这种情况下,藏钰族人也都会立刻“好自为之“。 毕竟,古长老虽然看起来行将入土的一人,但性格暴躁固执,说一不二,那一法杖打下来,族里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撑得住的。 可孟渊哪里都好,族里公认的最聪明伶俐的一个,偏偏就少长了一根神经。 孟渊好像从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此刻,古长老的“哼“已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了。 孟渊的语气居然还轻松的很:“长老爷爷,您知道吗?这次虽然惊险的很,但我真的感觉到了,清清楚楚的……“ 他那双瑞凤眼闪着光,凑近了古长老,像要分享一个秘密: “您说的那只妖兽之力!” 作者已经跳进坑里并填好土。 啥都不说了,但是此文是肯定不会半途而废的。浪子基本生存法则是言而有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火雨 第2章 明珠锁灵 孟渊自小被古长老亲手抚养大。 从记事起,他就记得自己右脚踝上这个奇怪的纹身了。幼时,和藏钰族其他儿童玩耍嬉闹,孟渊总是因为自己脚踝上这副东西被人嘲笑,觉得很是气恼,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自己有,其他族人都没有。 稍大一些,同伴们纷纷开始运转金丹,打通奇经八脉,吸收天地灵气。长老却严词厉色,不许他也练。 不光不许,还给将“锁灵咒起,开锁严罚”给放到族训里面,让孟渊想偷学偷练都没有机会,简直气死孟渊! 害得他虽然是筋骨奇佳,作为儿时玩耍时,总是带头的第一人,竟还是眼睁睁就和同伴们拉开差距,渐次沦为全族灵力值倒数第一的水平。 简直奇耻大辱! 藏钰族一共七十七人,人少心齐,犹如一家。同伴里面,也没有真正心性阴暗,大奸大恶的。饶是如此,少年心性,幼时好友偶尔的随意调笑,屡次被挫败的自信心,还是让孟渊在很多次忍不住一个人跑去独自大哭一场。 孟渊难过的时候,总喜欢跑去藏钰族的神庙。 藏钰族的神庙,位于山谷之上,可以俯瞰整个族人生活的山谷,背靠着碧波无极的苍茫大海。山谷高耸如云,山峰常年积雪,而山脚却绿草如茵。神庙前,一片湛蓝的湖水,庙门口的几株花树,奇粗的白色树干,满树红色花朵常年如火盛开。孟渊在这里躲着躲着,就会渐渐止住眼泪,又心大气高的跑回去,带着头,前呼后拥,山里撒野,海里翻浪。 虽然没有灵力,一样可以无所畏惧。 这样的山里岁月,美好、单纯、野性。也就淬炼了同样的孟渊。 而有一次,孟渊确实格外难过了。那一年他大约也才十一二岁,独自一个人跑上山,抱着花树哭到天黑,也不想下去。渐渐的,天上已是银河倒悬,漫天繁星倒映在玉石般静谧的湖水中。 天色全黑的时候,古长老找了上来。孟渊记得自己抱住古长老,一定要长老告诉自己,为什么唯独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族里其他人都不需要带上锁灵咒,唯独给我带?为什么我问了您那么多次,您就是不让我知道原因?” 古长老想了很久,望着湖水,终于开口: “你体内,锁着一只妖兽之力。” “妖兽之力是怎么被锁到我体内的?” “被你父母。”古长老说。 事情发生在孟渊刚出生时,他的一家人被一只极其强大的妖兽追杀,逃到海边,退无可退,背水一战,孟渊父母知道力量悬殊,必死无疑,但求救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无奈之下,唯一的方法,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封印妖兽。机缘巧合,妖兽却被封印到孩子的体内。此时,古长老正好经过,便顺手救下了孩子,无奈之下,但求保全孩子性命,为他脚上锁上锁灵咒,加固封印。 孟渊追问:“那我后背上,那一副鲸鱼的尾鳍纹身又是什么缘故?便是那妖兽吗?” 古长老一本正经答道:“和妖兽无关。这是你父母的奇怪嗜好,我无可奉告。” 综上,古长老对一切的解释便是如此。 同时,古长老又千万叮嘱,不可告诉别人。 古长老说,自己究尽毕生之力,定将找到化解这只妖兽的方法,还孟渊一个精彩人生。 而在此之前,千万不可以鲁莽催动灵力,万一锁灵咒的有一丝裂缝,妖气泄露,只怕藏钰族人无人能压制住这妖兽,未免危机四伏。此外,如若消息泄露,如今这世道,灵兽的灵力比金银珠宝更值钱,只怕外族有人乘人之危。 小孟渊问到:“您的意思是,因为体内这妖兽之力,我很值钱,消息漏出去,外面拐卖儿童的拐子,就会都盯上我,来抢我?” 古长老严肃点头:“对。”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理,也很能吓住小孩,但孟渊总是越想,越觉得少一点什么。但又没有其他的解释版本,只能姑且信之。 不过,理解和行动总是有距离的。 随着他长到十八岁,个性聪慧直率、身形纤细、而又容貌俊美。族里老老少少都对他颇为喜欢。 加上没有什么灵力,相较于其他本就避世的藏钰族人,孟渊更是阅历极少。 但这样的性格,有利有弊。有时候自己觉得对的事情,怎么样都想尝试一下。而这次,看到山火月余不绝,纠结挣扎了许久,想着: “再多耽误一天,也许就多一户人家死于烟尘中。世人都在出力,我为什么偏偏要躲在这山谷里面,假装看不见?“ 于是,便怎么也按捺不住,借着放羊的机会,偷偷跑出了藏钰族的结界,跑去了山火所在之地。 孟渊敢跑出去,除了冲动,还有少年人的谜之自信。 作为全族灵力值倒数第一的“灵光蛋”(摔地!),孟渊从来没有放弃自我,没有放弃学习理论知识。灵力能不能转动是一回事,口诀会不会背诵可又是另一回事。他天资聪慧,这般勤勤恳恳,有一天,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从各种心法口诀、灵修考古的书山书海的突然抬起头来,便顿悟了! “我不能给体内的妖兽灵力解封,为何不试试一点点的消耗掉它?积少成多,便终会有一天把它耗到不能作怪,老老实实的向我讨饶!” 又想:“书中记载的法阵,用上古妖兽之力祭献,平山河之怒。我用来试试,一边给自己开封,另一边还做个大好人救灾,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偷偷想好这些,孟渊顿时找到了全新的学习动力和人生价值。那便是:看藏钰小少年如何耗死体内大妖兽的逆袭人生! 打定主意,他一个人都没有透露只言片语。只觉得自己还得自己救,每天的生活越来越阳光灿烂。 当真是有一股初出牛犊不怕虎的自信。 再后来,便是这次火雨中的初尝试。 孟渊只记得自己在火雨的热浪中,终于亲手画下上古法阵的激动,以及血脉中突然升腾起的那股灵流。 如此强大、如此汹涌、如此无边无际、如此淹没一切! 原来,这便是妖兽之力。 孟渊只觉得,身上的皮肤烫得甚至超过了周围的火雨,双耳中轰鸣着,如同起了惊涛骇浪,天地也像是在飓风中开始旋转…… 古长老沧桑的声音在孟渊的耳边响起,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古长老收回了手上流动的灵光,按住法杖,颤巍巍的立起佝偻的身子,冷笑一声道: “好了,给你的锁灵咒加固了一下。下一次哪怕你用上再强的法阵,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冲破它了。” 孟渊瘪了瘪嘴:“长老爷爷……”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古长老突然将法杖重重地跺在地上,脚底花岗岩的地面顿时四分五裂。 孟渊愣住了。 那个行将入土的古长老,刚才一瞬间似乎体型都暴涨了几分。 他一声怒喝: “住口!孟尽舟,你知不知道这次你差点就回不来了?!” 孟渊呆了呆。古长老是整个藏钰族最德高望重的人,是全体族人的灵魂。从小到大,孟渊见到过古长老运筹帷幄,见到过古长老面对强敌不变声色,也见到过古长老春风化雨,慢解干戈。 但今天,此时,他第一次见到了长老如此生气。 那佝偻着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年迈身影,生气起来却震得自己胸口发堵。 孟渊被吓到了,但也困惑了。 他底气不足的小声替自己辩解道: “可是长老爷爷。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永远被这样锁着……” 见自己的话没有被打断,孟渊又连忙接着道: “长老爷爷,我真的只是想,哪怕是命中注定是全族的倒霉灵光蛋,也许我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有些作为,也许我也能救下一些不该死的人,也许,我还可以替自己寻找那么一点解决的办法,寻找另一条路。” “我知道,爷爷您说话算数。您也一直在竭尽全力为我寻找化解妖兽之力的方法,我心怀感激!但,长老爷爷,爷爷!如今这样的乱世,今日是山火、明日又是海啸……世人不应该受这样的苦。我知道自己天地间小小一粒芥子,救不了所有人,但我不想总是等待。遥遥无期的等待。太难受了。真的太难受了……” 古长老纹丝不动,驻着法杖,望著窗外远处的圣殿。以及圣殿上耀目的雪山。从雪山吹来的风,将古长老的白发微微浮起。 孟渊觉得自己的话,似乎让古长老滑进了某个远古的回忆当中。 他不敢出声,等待了似乎有一个甲子那么久远,才听到古长老回答道。 “而立之年。” “啊?”孟渊突然听到这个,不明白什么意思。 “在你到三十岁而立之年之前,凭借你爷爷我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法阵造诣,我向你保证,在此立誓。“ 古长老前半句话,自吹自擂、大言不惭,孟渊从小听到大,正要堵耳朵,后半句的语调,却忽然极为温柔。 孟渊又愣住了。 古长老顿了一下,从小木屋的窗户看向神庙的方向,几乎自言自语道:“应如,你也等得够久了……“ 最后这句低语。孟渊并没有听见。 三十岁,对于他来说,对于十八岁少年的孟渊来说是如此遥远,如此漫长。但得到如此承诺,又让人安心。一旦有一个可以期盼的目标,孟渊觉得,在这个美丽桃源般的藏钰族圣地里,每天玩耍、卖菜、做饭、读书,和伙伴嬉闹,承欢在古长老的膝下安静的等待那一刻的到来,想来也不错。 于是,他笑着看向古长老,乖巧的重重点头。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好,长老,我等你!“ 古长老也笑了,伸出手抚摸着他的黝黑发亮的头发。接着道: “但你也要向我承诺,在那一刻到来之前。绝不能再做前日之事。“ 孟渊想要回答“我也立誓!“然而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迟疑了。 虽然他当时突然晕倒,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成功通过上古法阵扑灭山火,但当时自己身上涌出的灵力,还留有清晰的记忆,他的直觉是,自己成功了!虽然这样想有点脸大,但,万一…… 第3章 红螺酿 好在,古长老也并没有逼迫孟渊立誓。又接着说到: “念在你初犯,等伤好了,自己给我去神殿跪三天。以后,再敢尝试冲破锁灵咒,乱棍打死。“ 孟渊背上一阵冷汗冒出,连忙收起了心猿意马,生怕被长老看穿。 同时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一句:长老爷爷为了给我破解身上的妖兽之力,尽心尽力。十几年如一日,四海奔波,寻寻觅觅。我不能辜负了他。不能再胡思乱想,走旁门左道了。 两人聊完这一节,古长老话题转回,问道: “此外,这次我还有有话问你:启动法阵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还记得吗?“ 孟渊想了一下:“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那时,我找了一处无人之地,一般疾风火雨部不会如此深入火场,四周的村民又早已被遣散。我觉得安全,便启动了法阵。” 孟渊启动的,便是他从藏钰族密文中费尽心机找到的山海阵。据古书记载,在阵法中注入的灵力如够充沛,能平天怒。 不过,孟渊博学庞杂,在此基础上还做了一点小改进,他将破除锁灵咒的阵法也融入山海阵中,调整力道时机,使两者巧妙结合。用手印作为钥匙启动之后,便可以让法阵像一把撬门的钳子一般,微微撬开他的锁灵咒,却又不将其完全破坏,让妖兽之力如涓涓细流般流淌出,却又不完全失去控制。 孟渊对古长老毫无隐瞒,一五一十,将法阵之事和盘托出,古长老看着孟渊按压不住的得意神态,忍不住猛翻白眼。 此后,锁灵咒被成功冲出裂口,生平第一次,孟渊感受到一股乱窜的灵流,在自己的经脉中蓦然涌现,如同洪水坡堤,汹涌澎湃的就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那灵流凶猛异常,孟渊的肉身几乎招架不住,一阵剧痛,似乎有人要将他从里面生生撕成碎片,心口突然一闷,一口鲜血几乎就要被吐出来,因为害怕破坏阵法,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当时已经开始模糊的意识却是兴奋至极、欣喜若狂的: “原来这便是灵力涌动的感觉!我成功了!“ 又想:“长老爷爷说的是真的,原来的确有妖兽之力在我体内。” 第一次使用灵力的兴奋,越来越剧烈的疼痛,突破禁忌的未知恐惧。 在将最后一个手印结下,将山海阵完全启动时,孟渊几乎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还大喊了一句话。 就在此时,孟渊听见了身后树倒的声音,他猛然回头,并且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一身玄色劲装,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还带着一副面具,遮着上半张脸,在火雨翻腾中孟渊没有看清他的相貌。不过从服色推断,应该是疾风火雨部的没错了。 想起自己当时**上身,还喊了一句相当羞耻的“豪言壮语“,竟然被陌生人听见,孟渊忍不住一手拍到额头。 不过,孟渊虽然不知为何,却在长老爷爷面前隐瞒了自己身上的哪些奇怪的红色“伤痕”,以及某些奇怪的疼痛。 潜意识告诉他,也许不说会更好。 哪怕是对视自己如己出的爷爷。 “此后,长老爷爷,这最后一个手印打下去,我便觉得更加难受,实在扛不住了,眼前一黑,再醒来的时候,便是这样狼狈的在自己床上了。是您将我捡回来的吗?你知道怎么找到我的? “ 孟渊此次的经历,虽然算不上人生重大变故,但也算是重要时刻,不小波折了。 祖孙二人这一番长谈,推心置腹,不觉间已经日落时分,孟渊昏迷许久,颗米未进,此时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 古长老摸摸他的头,到:“吃饭吧,阿银等你醒来,已经准备很久了。” 孟渊迫不及待,便要出门。才想起自己刚起床,仍然发丝凌乱。便要找发带重新束上,遍寻四周,却找不到自己常用的那条湛蓝色发带了。 孟渊心下吃惊,想着发带上还有的其他东西,暗暗焦急。但怕长老爷爷再次动怒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只得暂且按下这件事,不动声色,另寻了一根发带带上。 心里暗暗想着,只怕是在启动法阵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 若是如此,一定要尽快偷偷去寻回来。 小院里,初上明灯,夜风微凉,天边还有一丝没有退去的晚霞。 一个火坑灶台上,一只大铁锅,里面的银鱼汤已经炖成奶白色,热气腾腾,香气喷喷。 小院的角落,一只红泥小火炉上,热着黑铁酒壶,火炉边上一圈,烤着金黄喷香的板栗酥饼,酒壶里传来一阵阵酒香,被夜风吹送过来,甚是醉人。 孟渊喝了一大口鱼汤,心满意足的叹口气,问阿银道: “这一顿饭,你岂不是把我攒了三个月的银子,都用去吃掉啦?且说那边热的红螺酿。我眼馋好久,都舍不得出手的!真真败家。“ 他嘴里说着,眼神却是宠溺至极的看着阿银。 阿银是个比他少三岁左右的小姑娘,身形娇小,和她的名字一样,肤色雪白,连同头发颜色也微微有一些淡,不是孟渊那么黝黑。一双瞳仁,更是淡淡的棕色。加上她总是爱穿白色的衣裙,更显得白云初晴、人淡如菊。 阿银用她淡淡的眸子看着孟渊,一脸认真道:“你攒三个月的银子,才够买这样家常的一顿饭。阿渊哥哥,应该反省的是你才对。“ 孟渊被呛,装作没听见,直接转移话题: “那,你亲手做的这些好东西,我们关上小院门自己吃也就罢了,为什么他们也在?“ 桌边的两个青年吃得正欢,狼吞虎咽,听他这么说,都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一道道饿狼一般的眼光,孟渊顿时大感不妙。 一位青年首先发难:“阿渊,我们藏钰青年,有福同享,是谁说的?“ 另一位又接上:“阿渊,上次你央求我们好久,大伙儿才担着神庙罚跪的巨大风险,背着古长老偷偷带你出门。结果你被镇鬼堂那帮人缠上,自己又是灵光蛋,我下场帮你。镇鬼堂拳脚这么硬,虽是赢了,但我鼻青脸肿,腰酸背疼到现在,你说该不该……“ 他话音未落,孟渊一筷子板栗酥饼塞到他嘴里,堵住:“那件事,我都再三躲开了,怎么怪我!” 阿洛晨:“怎么不怪你,你那双眼睛长成这个样子,就该把你蒙住,出门不要乱招桃花。你自己还真是百无禁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迟早你这憨样子要让你吃个大亏!” 阿银老老实实的阻止到:“阿洛晨,这话小心别被长老爷爷听见了,知道惹了祸,阿渊哥哥又会被罚。虽然他皮糙肉厚,已经像老油条,不怕炸了,但是他被罚跪神庙的时候,家里没有人扫地。” 孟渊:“我真是谢谢你哦……” 众人纷纷发难一回,却不耽误下筷如飞,锅里鱼汤逐渐见底,才将注意力转移,端起酒杯,节奏放慢,细细品尝起来。 阿洛晨又道:“阿渊,长老爷爷说你这次伤的很重,却又不告诉大伙是被谁伤的。你到底是遇上了什么?” 孟渊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实话:“不过是些山精小怪,还是我灵力太差,又加上大意。” 阿洛晨接着道:“说谎,你这次出去,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一边的格玉衡默默点头,表示同问同问。 孟渊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阿洛晨冷笑一声,三人便你一言我一嘴:“古长老把你带回来的时候,脸色真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一回到山谷,长老便里三层外三层的,加固了山谷的防护法阵。” “随后,便通知全族,若有外人打听,绝不可透露关于你的只字片语。” “长老不说原因,众人心里谁不知道,肯定是你这又出门惹了什么祸事。” “能把长老都吓成这样,说不定得罪的还是名门世家。” 三人相视点头:“咱们小小的藏钰一族,连长老都被吓成这般,还是谨遵族训,低调保平安吧。” 孟渊听闻此言,心里诧异。刚刚古长老在他面前,竟然只字未提此事。 难道是为了那见到一面的疾风火雨部少年,古长老就这么紧张?未免有点过激。 且说那少年,匆匆一面,只怕不会记住孟渊相貌;就算记住了,只怕也不会明白自己看到的什么;就算明白了,那少年找不到孟渊,也无法做什么不利于他,或者不利于藏钰的事情来。 阿洛辰又到:“不过,最近古长老紧张成这样,除了因为阿渊你在山火里面不省人事,也还有另一层原因。” “阿渊,这在这两天,你昏迷着,我和玉衡下山,还遇到一件怪事。” 前日孟渊刚被救回,人事不知,在小木屋里静养。 阿洛晨与格玉衡按照惯例,背了自产的粮食,下山去卖,换一些族里用的日常东西。山脚下不远处有一处市集,虽只是小镇上的,却也非常热闹。 阿洛辰:“那日,因为带的货多,等卖完了,天色已经很暗,我们两赶紧收拾好东西,想往回走,就在这时,我忽然被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阿洛辰反应挺快,心下电光闪过:小偷!也不及回身,便猛地伸手去抓。 他身手本来已经极快,谁知那身影更快,这迅捷无比的回手一抓,居然落空。 一旁的格玉衡已是看到经过,出声问道: “小偷?” 阿洛辰:“珍珠!”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同时飞身跃起,便向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追过去。 那身影消失的极快,且身法十分诡谲,压得很低,穿行于人群或是房檐之间。 看那身量,阿洛辰心里奇怪:莫不是一个小孩子? 因为身形压得低,且估计是为了摆脱身后的追兵,在这不大的小镇人群间往返穿梭,时常被人群盖住,两人几次几乎跟丢。最后身影消失在一片热闹的商贩身后,便再也不见出现。 格玉衡性格急躁,眼见着那身影在一片买水果的商贩货摊背后消失,抢上前去,抬手便要去掀开人家水果摊查看。 若他果然如此做了,未免得罪商贩主人,若是争执起来,场面更加混乱,就更别说找人了。 好在格玉衡还未出手,阿洛辰就已经看穿他的意图,一巴掌把他拍了下来。 格玉衡没好气的瞪着阿洛晨。 阿洛辰叹一口气,头一歪:“别中计,堵好巷子,他跑不了。” 此时两人所在的,是一条狭小的巷道,两边除了屋顶,没有其他出路,若是一头一尾堵上,极好查找。 阿洛辰和格玉衡从小一起长大,一同习武,遇事极有默契。此时两人远远对视一眼,便一头一尾在巷子两端,悄悄隐匿了身形。 很快,日已西沉,没过多时,街上的商贩人群便渐渐散去。小巷逐渐安静下来。 阿洛辰向格玉衡使一个眼色。格玉衡会意,两人一边观察两旁,一边向中间收拢。 格玉衡右手捏了一个小小的法印,摘下自己左耳上佩戴的一颗白色珍珠,托在掌心。右手的法印点在左手心的珍珠上。少顷,等他左手摊开的时候,手心中已经豁然多了一只灵力凝结而成的萤火虫。 格玉衡便将那只萤火虫轻轻托起,让它随风飞舞。只见那只萤火虫在逐渐昏暗的暮色中飘飘摇摇,往深巷的远处飞去,不一会儿便落在一扇关着的窗户上面。 此时,暮色已经逐渐深沉,巷道上已经渐渐不见别的人影,也没有人注意到那小小的一只萤火虫。两人见萤火虫落下,便悄无声息闪到那扇窗户下的阴影里。 那扇窗户里面的房间,显然是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门前的石阶上满是青苔,窗户上灰尘蛛网也落了厚厚的一层。 而此刻,那扇窗户里,却闪现着一点摇摇晃晃的小小烛光。有两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阿洛辰和格玉衡从开始追踪的那一刻,便感觉到这偷珍珠的人身手不凡,不是寻常的市井小偷。 此刻,他们好奇来人的身份,于是更加小心地遮盖住自身气息,去听那两个男人说话。那两人的声音,一人悦耳,而另一人则十分低沉暗哑,似乎被大漠风沙打磨了多年。 只听那低沉的声音道:“殿下感受到了吗?” 那悦耳的声音道:“藏钰避世,明珠锁灵。这珍珠看起来平平无奇,里面灵力涌动,这是藏钰族的珍珠。” 那低沉的声音又道:“不错。我听说此种珍珠藏钰族人手一枚,视若致宝。这种明珠不同于寻常珍珠,本身便是能够容纳灵力的法器。这颗明珠外面看似普通,但里面储存的灵力已经不少。“ 低沉的声音随即道:“太子殿下,这会和当年那人有联系吗?” 第4章 第 4 章 阿洛辰和格玉衡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疑惑。 当今的皇城,离这藏钰族边上的小镇距离相当之远。且皇城里就一位太子殿下,哪怕藏钰族这般足不出户的也知道,那当今的太子殿下还不过是三岁孩童。哪里又会冒出来一位这般年纪的太子殿下呢? 阿洛辰向格玉衡比了一个口型:“冒牌货。” 不过,这冒牌货“太子殿下”的嗓音倒真是好听极了,倒真是有种不同于常人的感觉。 他停了一小会,才回答道:“除了当年那人,我没有见到过第二个能将灵力封印进珍珠的人。” 不知为何,他的嗓音虽然好听,这句话说的也很平静,但那语调里,却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似乎是极度的恨意凝成的东西。 低沉的声音似乎很激动:“即是如此,殿下计划之事便……”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太子殿下”道:“献祭之事,照着计划安排。” 低沉的声音似乎急了:“殿下!” “太子殿下”道:“你我已经找寻了这许多藏钰明珠,反复验证,墟海之灵的气息却一丝一毫也没有探查到。至少我越来越相信,藏钰明珠和墟海藏身之处,没有任何联系。虽然如我所说,除了当年那人,我没有见到过第二个能将灵力封印进珍珠的人。但,天下之大,千年岁月,也许真的就只是凑巧用了同样的方法而已。” 阿洛辰和格玉衡心里均是一动:藏钰族遗失珍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小偷狡猾的很,一直没有抓到。没想到原来如此! 低沉的声音沉默了一刻,道:“属下无能。” 他后面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要继续说,却被“太子殿下“给温柔的打断了。 那声音道:“我说过很多次,你不是我的属下,不要再如此称呼自己。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看成朋友。我也没剩下几位朋友了。你还要故意来怄我的气吗?” 低沉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一阵衣衫摆动的声音,夹杂着一些奇怪的木头撞击之声,似乎有人跪下,但又透着一点古怪,似乎腿脚有恙。 只听那低沉的声音回道:“殿下以朋友待我,我以性命侍殿下。上穷碧落下黄泉,殿下不用怜惜我性命,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太子殿下”似乎一口气窒住,随后噗呲一声笑了:“你这古怪脾气,真是多少年都不会变,好气人!我哪里还是什么殿下,让人听见笑话,以后人前千万不要乱叫。算了算了,和你讲不通,你快点好好起来,接着说事吧。” 那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旋即道:“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殿下。殿下若是不喜欢别人听见,人前我便不会这样称呼。” 冒牌货太子接着道:“找不到墟海,这也不怪你。也许我们本就是在做无用之功。藏钰明珠,和那人盗走墟海所用的明珠,本就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物。” “这件事,我们已经蹉跎这许多年月。我们的族人在此日益分崩离析、天灾纵横的世间四处流离。近年来天灾加剧,竟渐渐的,连一处可保三五年的平安之地修养生息,都已经是奢求。这一次的山火,听说又有许多哑民死于其中……”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窗外的阿洛辰和格玉衡也一声不吭的安静听着。 冒牌太子又道:“是以,我已经等无可等了。现在唯有一条路可以走。 许多年前的有一天,我也面临和今天差不多的选择。” 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那个时候,世间还没有灵兽献祭。” “我有一位精通法阵的朋友,他才华绝艳,世间罕有。在有一次讨论里,他向我讲——”那个悦耳的声音已滑入了永远的回忆当中: “他说,世间万物的灵力无非来自日月精华,吸收天地灵气。日子久了便有了灵花灵草,再久一些的有了灵兽。而这些灵兽灵草经过千万年,才能化成人形。所以我们都说人是万物之灵,人身上的灵气是灵兽所不能比拟的。” “而天地之间阴阳相生,灵力流转,难免会有不均衡之处。那些灵力薄弱的地方土崩瓦解,地动山摇,甚至火山爆发、海啸袭来,都是再自然不过的现象。” “我当时心中有所动,便问那位朋友:‘既然是因为阴阳流转、灵力流动导致薄弱之处地动山摇,如此说来,若是能搜集灵力填补这些薄弱处,便能永保风调雨顺,人们从此安居乐业了吗?’” “我那位朋友当时被我这句话问得怔住。”每当提及那位朋友,那悦耳的声音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发此一问,有些生气的反问我:‘太聪明了,可不是好事情,慧极必伤,你倒说说,打算用什么方法填补那些灵力薄弱之处?’” “我当时随心而发:‘灵力在天地间流转,没有术式或法阵能将这些日月精华的灵力收集到一处。所以填补薄弱处,只能用现成的灵力丰沛之物献祭,塞进那些缺口。 就像盛夏的空气虽暖,我们却无法将暖意收集起来温暖冬天,只能把烈日烤干的柴火攒着,冬日点燃,用以取暖。’” “我那位朋友当时快被我气笑了,反问我:‘什么是你口中的柴火?’” “我说,柴火无非两件:第一,吸天地灵气的灵兽;第二,作为万物之灵的人。” 那悦耳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不……其实当时我说的柴火只指一件事,那就是我自己。” “献祭之事,既然由我提出,那便应该由我开始,此事凶险,且没有人做过。若我一人之躯能填补灵力空缺、求得一方平稳,我愿为族人做这燃烧的一点微光……” “咔嗒”一声木棍碰撞地面的轻响,打断他未说完的话:“太子殿下……” 那声音欲言又止,但却没有说下去。 “卢音,”太子殿下的声音复又响起来,“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不能看着殿下……”被唤作卢音的人本要回答,却改口道,“属下誓死追随太子殿下。若太子要重启这献祭之术,属下愿以残破之躯同为献祭。只是,”他问道,“太子先前提过,献祭需两件事物:一是应诺神庙,二是神鲸墟海。 只是,如今即便用我与太子的灵力替代神鲸墟海,神庙却毫无着落,此事也做不了。” 屋内的谈话越来越匪夷所思,阿洛晨因为听得专心,没有去留意那颗小小的萤火虫。 正在此时,一阵夜风吹过,流萤一闪。 那颗小小的虫子便从那破开的窗缝,吹到两人所在的屋内。 阿洛晨猛然惊觉,手中连忙法诀一捏,那蓝色的萤火簌然消失。 阿洛晨与格玉衡屏息凝神,生怕屋里两人察觉。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好在屋内的声音虽然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响了起来,语音仍旧波澜不惊。 阿洛晨提着的一口气方才轻轻的舒了出来。 太子殿下道:"应诺神庙的建筑虽然错综繁复、精妙绝伦,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复制。这许多年来,我每夜合眼便在脑海中勾勒形状。最难的地方,是神庙的壁画与雕刻花纹中,均蕴含了上古流传下来的法阵。祭祀祈福便是依靠这些上古法阵的加持。法阵的绘制极其繁杂,光是凭借记忆,总是会有疏漏。" 太子顿了顿:"我一向自诩记忆力很好,但也还是忘掉了好些。过去我蹉跎了这许多岁月,便是查阅典籍,试图去补全这些法阵。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天,我终于将最后一块缺失部分给补齐了。" 卢音的声音略带着一丝激动:"太子殿下果然过目不忘、博闻强识,聪慧之极,实乃我族人之幸!" 阿洛晨向格玉衡偷偷比了一个口型:"马屁精。" 两人都翻了一个白眼。 太子殿下又接着道:"所以我们还是先回疾风火雨部,准备归灵盛会的事情,找一个好时机,也和程帮主商议,将应诺神庙重新修建起来。 到时,献祭仪式便可进行了。" "属下遵命,一切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来。" 太子殿下似乎在微微点头:"你总是很听话。" "太子殿下做的决定总是对的,属下当然要听话。" 一声极轻的轻笑响起,太子殿下答道:"是吗?" 卢音接着道:"既如此,那藏钰明珠的事情,我们还用继续追查吗?" 太子殿下沉吟片刻,道:“藏钰族为何以珍珠贮存灵力,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卢音道:“属下无能,没有打听到有十足把握的确切说法。藏钰一族本来人丁稀少,从现世至今,没有人听说过他们住在何处,有何习俗,讲何种语言,面貌如何,世间对他们的记录,便只有寥寥的那几句语焉不详的传说……” 卢音接着道:“不过,前段时间却是凑巧,听说有一群采太华血燕窝的村民,碰到了一名藏钰青年。” 那群村民,不知中了什么邪毒,无药可救。 他们听说了太华血燕窝,知道那燕筑巢在太华山绝壁,且数量稀少,极其难得。但可以解百毒,治百病,于是便去寻取。 这群村民,九死一生,终于寻到那燕窝,欣喜若狂。 摘取的时候,却遇到一名藏钰青年横刀阻难。 太子殿下问道:“他们如何知道是一名藏钰青年?” 卢音答道:“这群村民虽然没有见识,里面却有一人带路,有粗浅修行,知道藏钰避世,明珠锁灵。” 那藏钰青年用一柄双刃长匕首,身法灵巧,却终是寡不敌众,眼看众村民摘下世间最后仅存的两枚血燕窝。 太华血燕虽然有灵,却生性暴烈。那两对血燕,看到窝被取走,便一头向崖壁上冲去,竟是想要家毁人亡的意思。 那持双刃长匕首的青年,便在此时摘下发带上的一颗明珠,也不知用什么法力,堪堪在最后一刻,将那对血燕收到珍珠里面了。 便是因为此举,被那有修行的村民认出了身份。 …… 阿洛晨道:“我和玉衡在窗外,已经是越来越心惊。” 三人都看向孟渊。 阿洛晨问:“阿渊,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耳熟?” 孟渊笑:“这故事精彩,讲的很好,句句实话,如身临其境。” 阿洛晨向孟渊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好自为之!” “我和玉衡当时听到这里,觉得不能再无论如何,珍珠断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否则定会牵扯更多事端。” 格玉衡在一旁哼了一声:“打晕,抢回来,就灭了事端。” 阿洛晨换了一个对象,看着格玉衡又翻一个白眼:“我说你哈,动手抢之前,起码给我一个暗号好不好!我他妈还在等一个趁手的机会,你他妈就不管不顾的冲出去干什么!说好的同进退呢,说好的天衣无缝心有灵犀的配合呢?” 阿渊是真的很认真的在听故事,听到自己进了故事,更想不到之后还成了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锁灵银丝 眼看两人故事还没说完,就要开始吵架了,孟渊连忙又是一筷子板栗饼,反手塞进格玉衡嘴里,转向阿洛晨道:“你接着说!注意不要骂脏话。” 格玉衡立刻专心开始吃饼。阿洛晨便接着道: “当时我便觉得眼前一晃,知道不好,待要阻拦,为时已晚,他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跳了进去。我有啥办法,只好跟上。” 虽然事发突然,但阿洛晨和格玉衡同行,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似乎第一次遇到格玉衡这般冲动反应,早已习惯自然,右手轻轻一按窗台,纵身跃起,干脆“哐当”一声把剩下的半扇窗户踢开。 尘埃暴起,屋里两人说话到一半,变故陡升。其中一人立刻闪身向前,左手将另一人拉到自己背后,一个流畅回身,面对敌人,单膝半跪下,左手还护着背后的人,右手已经顺势拔出剑,横剑于胸前,整个人如同一匹前爪按地的狼,立刻呈现防御状态。 不用他开口,阿洛晨已经猜到,这人定然是卢音。被拉到背后的一人,却看不清相貌,他一身白衣飘飘,样式简洁,用料显然华贵,气度却更是华贵。头上一个斗笠,垂下面纱,完全遮盖着面貌。 小屋内空气剑拔弩张,烛光随着劲风索索摇动。 烛光之下,阿洛晨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这位卢音,是一名瘸子,他的一只裸出的腿,没有血肉,光秃秃的,是用木头削成的义肢。所以刚才两人才会在窗外听到那般奇怪的下跪声响。 第二,阿洛晨的珍珠,此时正被所谓的太子殿下拿在手里。那是一颗极大的粉色珍珠,流光溢彩,灼灼生辉。 卢音看清来人,立刻便道:“殿下快走,属下来断后。”一双眼睛寒光闪闪,盯着突然闯入的两人。 阿洛晨也立刻冷笑接口:“什么鸡鸣狗盗,殿下属下,当今皇城的太子殿下年方三岁,青天白日,取人钱财,冒用皇名,你们胆子不小,敢不敢留下个名号?!” 却听见格玉衡在背后接口:“你总是废话太多!” 随后,阿洛晨又一次来不及阻止,只听见一声“呛”的一声,格玉衡的碎钰剑已出鞘。 卢音立刻拔剑迎上,那是一柄通体乌黑的佩剑,如同玄夜寒冰。瞬息之间,两柄兵器已经过了百余十招,火花四溅。 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格玉衡走的武功路数是快,飞花落叶,火石流星。 对格玉衡的快剑,阿洛晨原本是完全自信的,毕竟,整个藏钰族,几乎没有人能在“快”上望格玉衡的项背。 若是单论速度,格玉衡唯一的对手,是孟尽舟。 而那不过是因为孟尽舟没有灵力,每天的功夫,就专心磨练他手里那柄方知剑,那剑又短,比平常的长剑用起来便更加的迅捷。 这样日复一日,孟渊的快剑,在全族便渐渐的无人能及,也就格玉衡能与他对上几个回合。每次他们两人一打起来,全族的人都会凑来看热闹。 两个人虽然要好,但是该打的时候,互相之间却从来不手软。 不过那也只是单论速度,若是加上灵力修为,孟渊便万万不是格玉衡的对手了。 格玉衡十五岁时,古长老看着他练剑还批评道:“虽然迅捷,但少劲力。” 等他到了二十岁,整个身形已经快到无可寻觅,灵力的注入也天衣无缝的时候,吹毛求疵的古长老看完演练,眯眯满是皱纹的眼睛,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然而,阿洛晨却惊讶的发现,就是这样的快剑,今天在速度上被对方压制了! 虽然两人才过了几招,胜负未分,但阿洛晨太了解格玉衡了。这人,一根筋,占了上风就面若春花,稍有落下风便一片寒霜。而此刻那张被太阳晒得黑中发亮的脸,上面一片寒万年冰川…… “噗呲”一声,果然,只见格玉衡突然向后滑出,衣襟已经被对方的剑气划破。 格玉衡大怒,一句“龟儿子”骂出,左手反握住碎钰剑柄,右手两指并起,便要开始发大招。 然而,比他的动作抢先一步,阿洛晨已早有准备,从衣袖中摸出一物,往那两人猛地一扔,只见白光炫目。 同时,格玉衡只觉得衣襟一紧,阿洛晨用拎起一只小鸡的姿势,抓起他便身形跃起。 这是要逃跑! 格玉衡力气比不过阿洛晨,知道自己挣扎无用,大喊一声:“气炸我啦!” 阿洛晨:“……” 后面卢音冷哼一声,“休想”二字还未出口,忽然全身僵硬,动作如同冰封一般停顿下来。 只见白光过后,主仆二人的衣衫上,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细细的银丝,如同蜘蛛丝,又如同量体而裁的天罗地网。银丝上身的一刻,主仆两人立刻不能动弹,而那银丝,仍然在从脚尖到发丝,迅速的蔓延扩散。闪着鬼魅又华丽的银光,每扩散一寸,两人四肢的力量就被多禁锢住一分。 那跛脚的卢音身体被制住,就用野狼一样的眼神看着对方。 阿洛晨只觉得那眼神当真如同洪荒猛兽,让他脊背发凉,也顾不得许多了。一个飞鸟偷葡萄的招式,快快的从那主人手里把珍珠抢回来,又抓起格玉衡就要跑。着急慌张之态,让不知情的人见了,简直以为做强盗的人是他。 恰在此时,阿洛晨刚转过身,背后那主人便发话了,此刻同处一室,距离近,声音近在耳边,更觉得那人嗓音悦耳,三分阳刚,三分魅惑,三分穿透红尘的诉说。虽然纱帘斗笠之下看不到相貌,但阿洛晨便无端觉得,这人定是芳华无双,颠倒众生。 但这样的声音竟然有一些的颤抖:“你会用锁灵银丝,你们是什么人?“ 格玉衡:“你不先说你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 阿洛晨:“不要废话!” 说话间,阿洛晨已经抓着他,两个起落,跳出窗外,在巷道里发足狂奔。 夜风迎面列列吹来,背后却又有那人的声音追上。 那人似乎本也没有期待从两人口里听到答案,听到回答,嗓音中一股压抑的极深的怨恨:“你们回去,告诉给你们这东西的人,有没有墟海,已经不再重要。重建神庙的图纸已经补全,属于我的东西,我很快就会拿回来。让他好好等着我,不到我死的那一刻,他永生永世休想安宁!” 阿洛晨不明所以,也懒得问,然而这句话确是一字不漏的记下了。这两人委实古怪之极,对藏钰族知晓似乎很多,还一眼认出了锁灵银丝。他不想此刻与两人纠缠。 锁灵银丝纵使强悍,不管武功灵力多么高深,哪怕是天王老子,也能被困住一时半刻。但如果遇到高手,挣脱也只是快慢的问题。 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发足狂奔,一路回到藏钰族地,进入结界确保没有追兵后才松了一口气。 此后,因为事情蹊跷,两人又马不停蹄找到长老,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将故事原委讲了一遍,里面那位假太子殿下似乎想要以自己肉身做活人祭祀,对藏钰明珠的追查,以及最后留下的口信,也一字不漏,告诉了古长老。 是夜,藏钰山谷正值秋雨转凉,落叶飘零。古长老听完,转身便走入神殿,大门碰的合上。 留下做报告的两人面面相觑,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又“砰”的一声推门而出,手里提了身上配了一大堆法器。秋雨下的古长老,用阿洛晨的话来说,就是:“突然从一堆破布变得灼灼生辉,我立刻以手遮目,以免眩晕。” 随后一连数日,古长老懒怠处理任何其他事务,带着一堆法器,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围着藏钰族的结界打转,专注于结界的加工修补,结界外简直一只蚂蚁都没办法爬进来。 无论那个人是谁,无论“墟海”是什么,总之,那两位神秘人让古长老紧张了。 “阿渊哥哥?” 送走了心满意足蹭完一顿美味的两人,收拾完残局,月亮已经很高,山谷里深秋的风已经很凉,看样子,第一场雪已经不远。 阿银把小院的门掩上,落下锁。回过头,孟渊手里拿着那壶没有喝完的红螺酿,一只腿坐在窗台上,头靠着窗框,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银走到他身边,背靠着墙,也坐下来。 孟渊过了半晌,才发现身边的阿银,觉得似乎一只小猫蹲在自己身边,呲的笑了一声,问:“你干什么?” 阿银抬起头。孟渊伸出一只手摸摸阿银的头发说:“嗯?” “阿渊哥哥,你又露出那种表情了。”阿银说。 孟渊觉得很好玩,阿银的表达,每次都会让人非常意外:“什么表情?” 阿银偏偏头,躲开孟渊的手:“那种,”她又想了一下:“让我觉得你马上就会离开,走很远的表情。” 孟渊心里突然觉得有点东西涌上来,他用力往下压了压,故意装作没有听懂:“哈哈哈,我又不是没溜出去过,什么大事,下次出去,给你带山下最好的线香好不好?你喜欢的那种味道。” 阿银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懵懵懂懂,摇摇头:“阿渊哥哥,我说的离开,是离开山谷,离开我们,离开现在的生活。” 孟渊想再一次伸出去摸她脑袋的手顿了一下,这个孩子,说话从来不知道拐个弯,就这么横冲直撞的来了。孟渊叹了一口气:“胡说什么呢,我们这样的日子多美,我怎么会舍得离开……” 我的天,一抬头,才发现昨天的内容竟然没有改标题…… 新新新手还没有学会怎么改。先在这里补充说明吧,昨天的标题是:藏钰避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锁灵银丝 第6章 村酿老酒 尘土飞扬的小路上,远远的走来一个人影,黑色靴子,腰边一把很短的佩剑,宽边斗笠,斗笠下一双瑞风眼。看见前面竹林外挑出一个酒招,立刻方向一转,向那边走去。 路边酒肆里,一位白发老者掌柜,一位妙龄女子上菜,简简单单几张桌子,三三两两的倒是坐了不少人,竟然没有一处空桌了。 来人摘下斗笠,一双瑞风眼抬起,四处打量。正对上那妙龄女子看他,便爽利的冲她一笑,这人长得本来就很好看,这一笑,映着小店边上的竹影斑驳,顾盼生辉。那女子本来做这一行,见惯了五湖四海的过往来客,出挑的人物没少见到,竟然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老者便发话喊她:“小妮子,还不快点招呼客人。” 小妮子忙回神,手脚麻利,将端着的果菜送上几个桌子,旋回来张罗:“这位客人,归灵盛会要开了,来往的人多,都赶着日子前去亮工镇的疾风火雨部领取参会拜帖。您看,我们这里也没有空桌了,您要不先将就一下,和那位客人一个桌子挤一挤?招待不周,多多担待!” 小妮子说着,往窗边的一指,那边果然有一桌,背对二人,单单落座了一位客人,宽袍黑发。那人专心吃饭,四周高谈阔论,熙熙攘攘,同他仿佛不在一个世界。小妮子说完,便先上前去相解释叨扰。 这位瑞风眼的客人,便是孟渊了。 孟渊在那落单客人对面坐下,拱手做了一礼:“叨饶了!” 那人本来似乎心不在此,想着自己的事情,看见孟渊坐下,也不还礼,也不说话,眼皮只懒洋洋的抬起来打量他。 四目相碰,孟渊却觉得心下一震,觉得这个人好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看模样,那人和自己似乎年纪相仿,虽然穿着宽袍,但仍然能看出里面清瘦的身材,坐姿慵懒,靠在椅背上,五官俊秀中透出凌厉,睫毛极长极浓密,原本应该是极美的长相,但是却不修边幅,胡子长了满腮也没有打理,漆黑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邋遢极了。 一点都没有少年人的朝气。 他一开始低着头,完全挡住了眼睛。忽然抬头,一双极冷的眼睛寒星一般在云层后忽然闪耀出来,但那点寒星不是犀利的寒星,而是那种如同历经千万年的岁月,已经对这世间毫无期许的,让人如同被冰锥刺中一般的寒意。 两人对视之时,他原本一副神游天际的表情,忽然收敛,双眼便似黏在孟渊身上了,肆无忌惮只管打量。 孟渊被这充满寒意的目光一对视,心中顿时觉得诧异:“为什么如此年轻的人,会有如此毫无生机的双眼?” 而那双毫无生机的双眼,还正在盯着他。他被这眼神看得不自在,于是单刀直入:“这位朋友,我们认识?” 那人斩钉截铁:“不认识。” 孟渊:“那是我脸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并无。” 孟渊:“那你为什么只管看我?” 那人沉默了一下,双眼转向别处,露出一个线条如同刀刻一般的精致漂亮的下颌线:“失礼。”言罢,低头一杯酒,双眼的寒星终于又藏了起来。 三个回合的对话,那人说了总共不到十个字。 随即,同桌的两人便各自陷入沉默。孟渊对此倒毫不在意,奇怪也好,沉默也罢,饭菜已经上桌,一大碗汤汁,陪几个围碟小菜,红中点绿,热香扑鼻,虽是村野小店,却是十分好手艺。 孟渊举筷,向对桌的怪人做了一个礼,便要开动。 孟渊此次出游,没有同伴,连阿银都瞒着,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 他被长老罚跪了三天三夜的神庙。因为自己丢失了重要的珍珠发带,跪在神庙里面的时候,一直心急火燎的想着找机会出去寻找。看着山谷中秋雨绵绵,无休无止,也没有农事忙碌,便找了一个空,偷偷溜出来,只留了一张字条在老木桌上,大字写着: “出门巡游,一路往北,初雪之前定回。 长老爷爷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放心,我会如隐形人一般万事低调谨慎,谨遵族训。回来一定给您带两壶好酒! 阿银,剩下的红螺酿千万帮我收好,等我回来喝,切记切记。” 这张字条的结局是被古长老手中的内力震的粉碎。 可怜古长老辛辛苦苦,里三层外三层的守护结界,终是错付,没有守住他最在意的东西。 孟渊年方十八,生性闲散,觉得人生最惬意的时光,无非是行囊在自己身上,路在自己脚下,饱食而遨游,无忧无虑,看时间百态,潇潇洒洒,江海寄平生。偏偏身为藏钰族,总是被族训被长老爷爷牢牢的束缚在山谷结界的方寸之间。 而自己,比起其他族人,更多一层锁灵咒的束缚。 他此时还不明白为何古长老对整个藏钰族,尤其是自己如此严苛。孟渊虽然对长老十分敬重信赖,却偶尔也是忍不住腹诽:“胆小如鼠”。 对于珍珠发带的下落,他已经去当时的火烧迹地寻找过,藏钰族的明珠并不会轻易被大火吞噬,然而孟渊一无所获。 剩下的第二个线索,便是当时在场的疾风火雨部的面具少年。于是,孟渊离开当时着火的山林,便向火雨部的所在的亮工镇出发。现在歇脚的小店,正是在去亮工镇的路上。 谁知,菜还未送到嘴里,忽然听见“呛”一声脆响。 孟渊只觉得眼前一花,黑影一闪,却见对面的青年已经又慢慢落座,而青年的右手还捏着一只筷子,另一只筷子如同钢针一般,穿过一只白瓷碟子,那碟子如同一张纸片,被筷子穿过,钉在木桌子上。而桌上的汤汁茶水,尚在微微晃动。 好快的身手! 孟渊抬头,白瓷碟子是从小店另一边扔过来的,扔碟子的人尚在剑拔弩张,摩拳擦掌就要准备开打,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无意扔出的碟子几乎伤人。 如果不是这青年出手,看方向,下一刹那白瓷碟子原本就该砸中孟渊的鼻子了。 孟渊心中暗自叫声惭愧,比起对桌青年的身手,自己真是后知后觉,看来被长老看不上真是情有可原。 宽袍青年按下了碟子,将散开的衣袍伏拢坐下,懒洋洋的往后一靠,和方才敏捷的出手判若两人。 随即哼了一声:“无聊。” 这时,那边又传来一整碗筷碎响。几桌衣服风格各异的客人,正在对峙。 一个声音怒道:“薛木头,你算什么东西?!归灵盛会的典故,也轮得到你这等哑民来讲评吗?你便是讨饭,也要挑一个好地方。” 旁边几桌人连连附和。 看其架势,那碟子必然是他丢出来的了。 旁人纷纷嚷道:“你手里的那几卷书稿,自己统统撕掉,就放过你小子!” 被骂的人果然像是木头,也不还嘴,双眼低垂,手里死死拽着几卷手稿,就是不放。 见他如此,旁边的人更加来气。 又一个杯碗茶盏飞出,擦边砸在他身旁。 小妮子连忙欲上前,迟疑了一下,回头看老者,老者连连摆手,孟渊听见老者小心翼翼的对小妮子低语:“那是镇鬼堂的人,惹不起,我们惹不起的……” 天下门派中,疾风火雨部公认第一,最擅于天地之怒,地动洪水之中救人于危难,广受天下人爱戴。 而那镇鬼堂,以除暴安良,扶持弱小为己任,是名镇鬼,人多势大,因为做的这行,多有大户财主的帮衬,也富可敌国,因此颇有天下大派的行事作风,排名紧跟在疾风火雨部之后。 两个大门派一个救灾,一个扶弱,术有专攻,井水不犯河水。偏偏镇鬼堂无论实力、口碑、江湖地位,永远被疾风火雨部压一个头,因此众人都知道,镇鬼堂心里不服火雨部,那是由来已久了。 小妮子在店里帮忙久了,听了老者的话,眼睛垂下来,知道劝阻也无用,但又心疼杂碎的桌椅碗筷,便悄悄的走近些,瞅着空儿,把桌椅挪一挪,碗筷收一收。 孟渊奇到:“‘银泉隐匿,哑民游离‘这一说中的哑民吗?”心想,这与藏钰族几乎齐名的传说中一族人,想不到今天遇上了。 这两族,一族是常年低调藏匿于结界之中,另一族是居无定所四处流浪,都是现世中奇零之族。因此,不管真真假假,世间关于这两族人的传说也最多。 孟渊平时看话本,也多喜欢看一些哑民的故事。 孟渊转头看向那个被唤作“薛木头”的人——破旧的衣服裹着细瘦身板,虽是圆方脸,但多半是被骨架撑出来的,上面并未挂几两肉。紧紧抓住书本的那双手,虽也饱经风霜、干过粗活,但没有习武的痕迹。 总而言之,孟渊下了个结论:不堪一击。 孟渊叹了一口气。薛木头紧紧抓住的那两卷书,书页已然泛黄,边角卷皱,显然被翻看多次。封皮上的字模糊难辨,勉强看清“归灵”二字。在被打断之前,薛木头正在讲的两句话,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落入孟渊耳朵里: “灵兽献祭乃是归灵盛会的看点。历次盛会上所献祭的灵兽,说出名字来,那都是典籍上有记载的。能捕捉到这样子的灵兽做祭品,可不是一般的仙门世家能办到的事——第一得有钱财打探消息,第二得有足够好身手的高手前去捕捉。所以各位看,最近五届盛会,其中三届的灵兽乃为疾风火雨部所献祭,剩下两届则为镇鬼堂——” 薛木头咂咂两声,烘托氛围:“可谓不分伯仲。而今年的归零盛会,又花落疾风火雨部主办。光是为准备灵兽献祭仪式,程帮主可谓尽心尽力。据说这次的祭品世人没几个亲眼见过。若果真得此物作主祭,这场归零盛会上的祭祀较量,只怕可以期待一下分出高下了。” 那第一个酒盏子,便是在这时候飞出来的。 随着那只飞出的酒盏,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镇鬼堂的人想必是和地痞流氓打交道惯了,气质上也近墨者黑。虽然衣着都考究得很,但一举一动都给人一种不是好人的气场——是那种如果在大路上遇见一排人走过来,也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其他人就知道应该乖乖避开的那种气场。 那只砸向孟渊的碗,就是从这群人手里飞出来的。 看样子本意是砸向薛木头,可惜手里没有准头。 酒盏差点误伤人,但自然而然的,也没有人过来关心一下。 孟渊自顾自地呲了好几声。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一边慢慢地紧了紧自己手上的护腕。 每次感觉到不对劲,或者要开始打架之前,他都有这个习惯性的动作。 一般来说,藏钰族的同辈伙伴,看到他这个动作,都会消停一点。 对面坐的宽袍青年自顾自地埋头喝酒。 那堆人里面有一个人发话了,显然是为首的:“薛木头,归灵盛会的事情,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讲,你就当着面儿把这本书给我吃下去。” 薛木头缓缓把眼睛移向别处,不去看说话的人。那个动作,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木讷呆滞,还是因为目中无人。 被他做出来,却呆萌至极。 如同一只没有睡醒的猫一般。 总而言之,刚才那句气势十足的威胁,就像一块大石头被高高举起,然后咚地落到一个泥潭里,连泡都没冒两个就直直沉了下去。 简直可以想象说话的人有多憋屈。 说话的人可以看出来,也的确很憋屈。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现在显得更加方方正正了,和他腰间配的玉一样方方正正。 这人突然出手,“梆”的一下拍在薛木头面前的桌子上。 碗筷都跳了起来,菜汤溅了一桌。 今天最重要的设定扔出来了,对的,就是灵兽献祭。 这是一个灵兽限量供给的悲催仙侠末世! 阿渊和匆匆都是它的牺牲品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村酿老酒 第7章 火雨淬银腕,黑靴踏疾风 薛木头终于不舒服地动了一下,嘴里接着嘟囔了一句:“……本次的归灵盛会更是万众期待。疾风火雨部早就放出话来,三届冠军水月墨玉江离公子仍会逐鹿……” 闻言,孟渊震惊了。这薛木头竟然是想把刚才没讲完的东西继续讲下去! 这种情况,还要讲下去! “放你妈的屁!什么三届冠军,不过是个窝囊废,成天戴着面具不敢见人。凭他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传说中长了个什么好皮囊,肯定也是假话、屁话、反话!” 薛木头的眼睛还是看着别处:“……水月四美,墨玉江离……” “不务正业浪荡子,满嘴放炮,连我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两人一言一句,干上了:“成天就知道喝酒,勾引小姑娘,下到八岁上到八十的都不放过。派他出去打个灵兽,偏就走不动了,成天口里乱说什么灵兽献祭乃是旁门左道。好心好意请他吃一口灵力,还推三阻四,自以为他的灵力是不是吃来的是自己修来的就了不起了,呸!这样子的人就算赢了前三次的归灵盛会,老子也不服他!” 这气势、这怨气,完全不像是事不关己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肯定是局中人了。 孟渊嘴里忍不住念叨:镇鬼堂,局中人…… 对桌的宽袍青年忽然冒出来一句:“手下败将!” 说完这句话,那青年又波澜不惊地喝一口酒。 从刚才的争吵开始,他就一直在不停一杯接一杯地边喝酒边听,像是吃着极好吃的下酒菜一样。 看到孟渊投过来的询问眼光,他那双死沉的黑色眼睛盯了孟渊两秒,终于在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评论前又加上了一句: “墨玉江离的手下败将,江晖。” 好吧,这下孟渊可算是对上号了! 原来也是薛木头刚才评书里出现过的人物。 原来如此! 孟渊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江晖,镇鬼堂副堂主江晖。 方正的脸,腰间的佩玉,吵架还超不过说书人的憋红的脸。 “噗——”他突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按照他现在这样子,那评书里方才的描述还真是特别贴切了。 知道自己笑得特别不合时宜,孟渊赶快用手捂住了嘴。 他天生就是这个性格,好多别人觉得严重不得了的事情,他就是觉得好笑。为这事也不知道惹了多少次祸了。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 对桌的少年目光又投了过来,还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这个动作,让孟渊第一次在那双毫无生气的黑眸子里看到了微微的一丝光亮——转瞬即逝的光亮。 孟渊冲他摆摆手,示意别管自己,然后继续努力压住自己该死的嘴角。 对面那少年继续盯了孟渊一阵。 江晖已经拍着桌子站起来了,那边薛木头竟然还没有停。 “你!你是收了疾风火雨部的钱,还是欠了他们的债?这样替你主子讲话。哑民里面真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江晖的其他几个手下随着他这几句话都往他身边再拢近了些,从旁边的几个桌子上围了过来。 那几个人的气势,一看就是长日间和地痞流氓打交道的。 那个老老实实一身破布衣的薛木头坐在他们中间,让孟渊觉得有一种羊入狼口的感觉。 偏偏这只羊还笨得不是一般,丝毫没有察觉。 孟渊心里想到:如果现在薛木头闭嘴,低头服个软,或许还能好好收场。 “诸位有所不知,所谓历史、所谓评书,永远只可能是故事,而不可能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一一照搬重演。而讲述者所能做到的无非便是尽我所能,在盘根错节当中找到最符合真相的那一个。 历史只能永远被接近,而不能完全重复。 而我薛某,用尽毕生之力,无非便是在挖掘各种真相,还原其原貌。 我既然已经穷尽全力,问心无愧,我有什么不能说?我有什么不好说的?为什么天下评说者皆可说,独独我不能说?“ 孟渊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牛头不对马嘴。 薛木头和那江晖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语言体系里,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而且互相之间也根本不打算听懂别人说的怎么一回事儿。 孟渊转头去看江晖,薛木头每说一句话,他头上的青筋就多暴起来一根。薛木头这种沉浸在自己世界和逻辑里的解释,在江晖看来就完全是在挑衅。 肆无忌惮的挑衅。 薛木头那边还在继续解释:“我们讲评书者——”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满满的一杯酒劈头盖脸地泼了薛木头一脸。 薛木头整个人呆住了,还没说完的半句话停在空中,也像是被那杯酒给打落了下来。他瞪大了双眼,眨了眨,酒水顺着他的额角一滴一滴滴落下来。 泼出那杯酒的是江晖。这是动手的节奏。 孟渊赶紧往嘴里塞了两口菜,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退到柜台前,先给自己那桌菜结了账,做好准备开溜的准备。 对桌的青年又盯了孟渊一眼,然后伸个懒腰,也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 接下来的动作,孟渊被惊呆了。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下一瞬间,孟渊已经看见对桌那位青年站到了薛木头的身边,面对江晖,一手抓过了江晖手里的酒坛。 众人突然都安静下来,四周数十来双眼睛,都落在青年的身上。 那青年冷冷环视一周,道:“我口渴了。“ 言罢,慢慢挽起外袍宽大的袖子,袍袖下露出一幅精致漂亮的银护腕,自己给自己到了满满的一碗酒。 这动作干脆又潇洒,昂头喝干,漂亮极了。但是他喝完,却微微皱眉,再看看酒坛,像是忍不住似的问道:”这酒真难喝,你们是钱没带够,买了店里最差的酒吗?“ 孟渊闻言,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破功笑了。 被他横插这么一脚,原本大家的注意力,全部从薛木头身上给吸引了过来。 江晖打量着他,冷笑一声:“火雨淬银腕,黑靴踏疾风——疾风火雨部,终于还是出来人了。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孟渊听见此说,心下一怔。眼前似乎出现另一幅景象。 漫天火雨,燃烧的大树轰然倒塌,扑面而来的旋风,飘走的发带,匆忙回头,一霎那间看见的一个细长的身影。 孟渊极力想回想起那人的相貌,但随后的记忆似乎缺少了什么,旋即陷入一片混沌中。 青年微微一抬下颚,挑起一边眉毛,也不施礼,道:“无名之辈,在下程匆。久仰江宗主大名。“ 他嘴里虽然说着久仰,可神情却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 周围众人听着,表情都是:果然是无名之辈,从来没有听到过程匆这号人物。作为无名之辈,这小子刚才和镇鬼堂江宗主说话的语气也未免太狂妄了一些。 江晖听见程匆这个名字,似乎更是松了一口气。一脸“你虽然抱着大腿,但是无名之辈还是好上手欺负的”得意表情。 江晖举起酒碗:“炽严兄进来可安康?既然是炽严兄的门下,不管所在之位高还是低,”他重音落在“低”字上,顿了顿,看了一眼程匆,对方没有反应,于是江晖又接着道:“在下自当奉陪。”说罢,先将自己碗里的酒喝干。 程炽严,正是天下第一大部疾风火雨部的掌门。青年时,一柄炽焰宝剑名动天下,排神兵榜前五。江晖称他为兄,不清楚的旁人,都面露艳羡之色。 孟渊心想:“他说奉陪,怕不是好果子吃。” 只听江晖又道:“我们修仙之人,逍遥于世外,不拘小节。不过,” 他话风一转:“适才这位程小兄弟说我们钱没带够,买了店里最差的酒。”他冷笑两声。 旁人果然立刻配合:“笑话,镇鬼堂江宗主,全身上下珠光宝气,那都是大写的钱字!” “镇鬼堂江宗主,拔一根寒毛,也比你小子的腰粗!” “镇鬼堂江宗主……” 如此粗陋的马屁,孟渊简直绝倒。 江宗主“咳咳”两声,抬手止住,眉头皱起,估计在想回头出门,还是得带上几个卷宗经典多读了几本有墨水的…… “今天无缘不相逢,我们索性把这村店里的老酒都包下来,管这位小兄弟喝个够,不醉无归!” 旁边凑热闹的人呼声四起,小妮子愣愣的,方才还在心疼打碎的碗碟桌椅,现在却又突然来了好买卖。 只见江晖一扬手,当的一声脆响,一个明晃晃黄灿灿的金坨子落在掌柜的柜台上,滴溜溜还在打转。 见小妮子又愣愣的,看着程匆的脸发呆,似是不忍心他被这帮土匪一样的人灌酒,迟迟不动。 那老者只得又发话,声音颤巍巍的:“小妮子,没听见客人说话?还不去拿钥匙,开地窖,把我们存的好酒抱出来!” 孟渊出身藏钰族,行事隐匿,人丁稀少,因此对这些大门派威名之下究竟如何,并不了解,以往还多少有些好奇,今天看着那一张张酒碗后的脸,孟渊只觉得或油光满面,或满脸横肉,或双眼浮肿,或黄牙爆出,真是乌烟瘴气,只想三两下吃完饭,赶紧离开这地方。 思及此处,孟渊的目光却忍不住停在那个细长的身影上,一双银护腕上淬着火和雨的图纹,一双黑色靴子,身段挺拔,两碗酒下肚,嘴边带着冷笑,看向众人的双眼黑的像深潭的水,一副惟恐天下不乱、老子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 又听到自己邻桌有旁观的客人,小声小心的在议论:“这镇鬼堂今天发什么颠,欺负哑民那还让人看得明白,现在居然惹到疾风火雨的头上了,他们不怕得罪了程炽严?” “你那里知道,镇鬼堂心里不服火雨部,那是由来已久了,你没听见刚才评书怎么说的吗?” “适才,江宗主说程炽严是他的兄弟,呵呵,其实两家真的不熟的很。” 而这里强出头的这位江宗主,其实也只是一位“副宗主”。镇鬼堂洋洋大门派,如果真是这样一位角色的宗主,只怕还真是没有今天的局面。江晖这样的副宗主,在镇鬼堂上下一共十八名。 镇鬼堂厉害是真正的正牌宗主,姓花名苏,人称风流菩萨。 孟渊心道:“风流菩萨,这名字有意思。手下副宗主这般摸样,花菩萨估计每天也是头疼的厉害。” “……疾风火雨更是人才辈出,除了程炽严本人威名在外,据说他的结义兄弟之子程江离,年方十九,天纵奇才,身手了得,乃少年这一辈的天子骄子,宗派公子中排名第一。” “昔日,月谷论剑,江离公子仗名剑寻觅,破冰雪瀑布,一战成名,名动天下。更据说。” 讲话的人停了一下,似乎故意卖关子:“江离公子乃疾风火雨排名第二的美男子,无数少女倾心于他。只可惜此人小小年纪,行事却放浪不羁,传闻时常万花丛中过,一手持酒壶、一手握细腰。又时常口出狂言,说些疯话,因而疾风火雨部的程帮主时常痛心疾首。江离公子也因此羞于见人,便时常面带一副墨玉面具,江湖上连他的画像都没有一张……” 孟渊听到这里,只觉得心头狂跳。 这时,桌边已经摆开了两坛红泥封坛的酒坛子,虽然仍然是村酿的身份,却一看就知道有了年头。 那江晖还只管喊:“不够不够,有多的再搬上来。今日索性喝个痛快!” 一边回头对身边的附庸道:“都不要不知礼数,一人一碗,务必把我们的程小兄弟陪好了,陪高兴了!今日喝的多的,回去有赏!” 身边那群歪瓜裂枣屁滚尿流,立刻就有几只碗,前后排着,往程匆面前凑过来。 “程小兄弟,有道是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这碗酒我干了,你可别随意哈!” “程小兄弟,这碗酒我干了,你看着办,如果不好办,让身边这位薛木头帮你也成,嘿嘿!” “路见不平吼一吼,你不喝酒谁喝酒?”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天下第一大部的程兄弟敬一碗酒,你要不喝,那就是嫌弃我镇鬼堂不入流。” …… 每人一句话,一碗酒。江晖洋洋得意一边看着,手在桌子上轻轻打着拍子。 孟渊听得震惊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劝酒词!下限呢?! 这是什么镇鬼堂?! 程匆端着碗,也不推脱,便开始喝。 一旁的薛木头终于开口,一脸关切:“程兄弟,你别勉强。” 程匆全然不管,背后歪瓜裂枣的呼声四起,他也似乎充耳不闻,竟真的在专心品酒。喝完酒,还不慌不忙略一回味,笑向小妮子:“好酒!” 孟渊:“……” 江晖:“嘴硬!” 接着再两碗落入喉咙,程匆的脖子细长,裹在那件矿大的黑袍里面,这会儿露出来,显得尤为细长,佳酿落入,喉结微微滑动,泛上微微红晕。 他的动作极为豪爽,来着不拒,甚至不用人劝,自己的酒碗空了,自己就再接着倒满。 五碗、八碗…… 他还在接着喝。 身边的人渐渐声音都小了起来,江晖嘴虽然还硬着,双眼却也流露出了诧异之色。 这样的喝法,孟渊只能想到一个词: 不要命。 小妮子忍不住了:“客人,我们家这酒,虽然是村酿,但我爷爷的爷爷就封存下,是有力气的老酒,能喝的翻人的……” 薛木头话的多了起来,看着程匆为自己挡事,眼睛里似乎开始有了光,不木头了:“程公子,火雨部有情有义,在下铭记,但酒多忘节,所以我们哑民戒酒,虽然这是好酒,你也别……” 正在此时,一个清越爽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既然是好酒,在下也来叨扰一杯!” 随后,一只绣着卷浪纹的肩袖伸到程匆面前,一只手指白皙仟长的手,手里一只碗,满碗酒。 那只酒碗凑过来,在程匆手里的碗边自顾自轻轻一碰。“铛”的一声清响。 随即,端酒的人,展颜一笑,瑞风眼一闭,将碗里的酒尽数饮下,也赞道:“果然好酒!” 程匆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位刚才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 孟渊放下酒碗,冲他展颜:“酒虽然是好酒,但这里不是喝酒的地方。别可惜了这酒!“ 说着便一手抓过程匆的手腕,另一手抱起一个酒坛,脚下一用力,衣袍翻飞,两个轻盈的人影便闪到了酒肆门口。 孟渊临走,还不忘回头留话:“江宗主,多谢你的老酒!回头一定还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几个跃起走的远了。 程匆那小子反应也是极快,刚才孟渊这样突兀的搅场劫人,他竟然沉住气,立刻配合孟渊的身形,运转灵力,运起轻功。 除此之外,程匆竟然还有闲暇功夫,将一块碎银扔到自己原本的饭桌上。 然后用孟渊没有拉着的右手,甩出腰间挂着的结绳。 薛木头原本看着两人跳起,略有慌神,口中正要说:“喂,你们等……“话未说完,便被那条结绳套住腰间,然后一股灵力传来,身不由己,跟着两人飞了出去。 小店里的众人,酒碗还端在手里的,嘴里还在吃菜的,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看好戏的,还有心惊胆颤的小妮子……统统都呆若木鸡。 这……传说中的酒后斗殴的**,这就结束啦? 还在适应晋江的系统中,本来放好稿子预约了17:30发送,才发现系统审核也需要时间,于是在文案里面又将预计的发送时间退后了一点。 希望各位小可爱能告诉我,你们喜欢的读文时间一般是几点呢? 写这段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自己见过的很多恶臭的酒局,以及那些酒局上,每个人都热烈的说着的,各自和别人都知道的虚情假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火雨淬银腕,黑靴踏疾风 第8章 万重山中夜谈水月 江晖一声“追”字将要出口,又生生的被咽了回去。 他虽然混,但是毕竟一位副宗主,见识还是有一些的,看着两人的身手,便知道自己定然追不上。虽然不甘,也便愤愤然,拿自己左右手下出气消火,乱七八糟吼一通,勉强算成敌人落荒,大获全胜,喝酒庆祝,云云云云。 如果真的一群人追出去,还追不上,岂不是更加丢脸。 孟渊一口气奔出了自己也不知道多远。 毕竟,论逃跑这件事……不,换个好点的说法……论开溜这件事,天下排名第一的,必然是藏钰族人。 有长老爷爷以族训作为原则,以神殿罚跪作为威压手段,藏钰族青年从小便知道,事情闹大之前,最好开溜。 而藏钰族里,论溜走的速度、时机和技巧的把握,孟渊若是第二,没有人敢自称第一。 毕竟……咳咳,孟渊略有些羞赧的想,作为没有灵力只有武力的自己,还是要有自保的能力才行。这都是过往千锤百炼出来的实战经验。 也多亏如此,藏钰族这帮青年人,才没有在外面闹出太大的事情。 三人一路跑得奇快,两人拉,后面一人跟。渐渐觉得身边树木森然,水声隐隐,听不见小店的喧哗已经许久,甚至一点人声都听不到了。 哑民大多都是凡人,没有打通脉轮灵流,跟着跑了这么许久,薛木头已经脸都要白了。 也亏得他常年风餐露宿、四海奔波,居然还能撑着这么久,已经是不同常人了。 走到半山一处林间空地,薛木头终于力竭,跌坐在地上,口中道:“两位小兄弟,饶了我吧,歇一歇,歇一歇。” 程匆和孟渊两人也旋即停下。 孟渊早已放下拉着程匆的手,此时轻轻一跃,纵身攀上身边的岩石山坡。 程匆收起之前拉住薛木头的结绳,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丸药,递给薛木头,道:“吃下去,能快速恢复体力的。” 孟渊从岩石上跳下来的时候,薛木头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许多。 孟渊嘿嘿笑道:“没有人追上来,但刚才我拉着你们埋头乱跑,似乎迷路了,这片山林,四周荒无人烟。我只模糊知道是霜阙山脉中的一支。抱歉抱歉呀!” 薛木头接到:“小兄弟说的没错,早年间,我和族人流浪,从这里穿行过。正是天下万河之源的霜阙山脉,不过我们还在山脉的边缘。当年我和族人,是从另一边更好走的地方穿行山脉而过的。” 孟渊点头:“霜阙山脉延绵千里,里面毒虫猛兽很多,我们还是不要太深入。” 薛木头弱弱的声音都有点抖:“我只是想说哈,刚才喝酒的小店,明明已经远离山脉,上了大路,我今天到底跑了多远?我怎么感觉腿又开始打颤了?”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山谷中暮色渐浓。三人决定不再赶路,商量着先在这里将就一晚,第二天再各奔东西。 他们停下的地方,本来就是一处林间青草地,身后又有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可以做天然的帐篷。 孟渊正觉得腹中饥饿,忽然听见身边传来“咕咕”之声,抬头,正装上薛木头羞赧的目光,两人对视,挠头,嘿嘿一笑。 “准备晚饭吧!” 山上到处都是上好的枯枝落木,一会儿篝火就升了起来。 不远处有溪流的声音。 程匆刚才喝了很多酒,孟渊拉着他跑出来的时候,便已经觉得他虽然身法底子上佳,但是气息乱得已经一塌糊涂。神情更是又已经陷入了两人刚见面时那种云游天外的样子。 孟渊猜想他是酒醉未醒,于是嘱咐程匆先就地休息等待,自己和薛木头去安排晚饭。 不过,一转身,程匆却已经轻飘飘的起身,拿起随身的水袋便找水去了。 程匆提着水回来时,孟渊已经抓回两只野兔。 两人一回头,薛木头满身泥土,捧着一堆看起来似乎是杂草土块的东西,兴致勃勃的跑向他们。 两人满脸黑线。 孟渊:“就,不是说好找吃的吗?” 薛木头耐心解释:“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哑民常年风餐露宿在外,这个,我的人生准则是,不管在什么地方,一定要尽可能的吃得有滋有味。这才叫生活嘛。” 原来,他手中抱着的,是山林中能找到的各种调味,山姜、野花椒、巴莱,苏子叶,五花八门。 孟渊本来厨艺就很好,在家里做饭,阿银都轻易比不过他。 此时见到薛木头拿出的各样东西,恍然大悟,又简直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大笑抚掌,立刻动手,和薛木头一起,收拾野兔、碾碎调料、腌制涂抹,揉搓入味…… 两人配合,一番细活儿,空气中逐渐布满让人垂涎的香味。 孟渊在寻水的时候,还见到山涧里有不少的活鱼,异常肥美。 回头向身后的两人道:“我去山涧里再抓两条鱼,回来加一道菜。” 薛木头却不好意思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我可帮不上忙,吃鱼你们自便,不用算上我,我族有戒律的。” 薛木头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带回的各样土豆、野山芋、野花生埋到地里,上面再升起一堆篝火。 孟渊有点好奇:“我听说过戒酒戒肉,可单单戒鱼是因为什么?” 薛木头道:“据说,哑民先祖受过水中鱼神的大恩,救了我们全族的人免受干旱之苦,享了八年的五谷丰登。因此族人感恩,从此不再吃鱼的。” 等到野兔的烤的焦香冒油,吱吱作响的时候,各样主食也正好熟透。 此时夜色已经很浓,天空中开始逐渐闪现繁星。 孟渊从小店里逃跑时,一手拉了程匆,另一只空着的手,还不忘抱了那壶年头老村酿。 虽然身处山野之中,但有美酒,有佳肴,孟渊心中觉得,这简直是自己近日游荡,最有滋有味的一餐了。 没有杯盏,薛木头说哑民族训不喝酒,于是,孟渊拿起酒壶便没有让薛木头。 孟渊先喝一口,只觉得陈年美酒温润清凉,滑入喉咙。他转头笑向程匆道:“果然,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人,这酒便好喝多了!” 程匆示意他将酒壶传给自己。 孟渊盯着程匆,手往后一退,故意拿远。 程匆会意,没心没肺的笑一下:“我的酒量,你放心。” 孟渊只得把酒壶给了他。 程匆接过酒壶,也对着嘴饮了一口,美酒随喉结滚动滑下,脸上微微一点红晕,放下酒壶,那双黑眸子却越发黑了,隔着篝火影影绰绰跳动的火光,又用在小店里面那种懒懒的样子,用宽袍子裹紧了自己,坐着滑下去了一些。 这边又听见薛木头道:“那个,这位帮厨很给力的小兄弟。“ 孟渊回头。 薛木头真诚道:“你今天跑得真是快啊!那个,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哪个门派呀?“ 额,这个闪着星星眼的真诚赞美,孟渊不敢领呀! 他几乎是捂着脸,道:“哈哈哈哈,勉勉强强,跑得也就马马虎虎快,练的多……咳咳,见笑见笑。“ 薛木头点头点头:“果然越是高手,越是谦虚;越是谦虚,越是深藏不露!“ 简直聊不下去,孟渊连连:“不敢不敢!”随后自报了名号,自然是隐匿了自己是藏钰族人的事情。然后赶紧转移话题:“所以你叫薛木头?“ 薛木头讪笑挠头:“我本来姓薛名文野。自小时候,族人就说我有一些呆气。我族常年迁徙,大家为了轻便,一般不会存个人物品,至多也就是随身的两三件珍贵之物。唯有我,每次都要拖一大车的书卷,当作宝贝。有一回,迁徙途中,我爬到树顶,看书入迷,从日出看到日落,族人已经拔营离开,我还浑然不觉。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连滚带爬,才赶上大家。众人都以为我是掉到深山里去了,见到我满身泥污,还手里拿着书不放,看我的眼神都像看个傻子……从此以后,族人只叫我木头,时间长了,其他人也开始这么叫了。“ 孟渊闻言简直绝倒,笑道:“有意思,长老……那个,我爷爷说过,人无癖不可深交。有痴迷才会有情义。” 薛木头脸被火光映得神采奕奕,和在小店时隐忍低头的模样完全不同,向孟渊道:“尽舟兄,你真是我的知音,从小到大,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两人又就书痴这件事情,你来我往闲聊一回。 果然,薛文野虽然初见似乎木讷,实则见识极广,他读了万卷书,又随着族人迁徙,行了万里路,虽然还做不到知行合一,但见识已经不同常人。聊起世间百态,世家事故,他往往信息客观,见解独特,又能抽丝剥茧,直捣问题根源。 这番篝火边的促膝长谈,孟渊只觉得真是拓展视野。于现世修仙界的世家,孟渊本就满怀好奇,每次出山,必要凑去各种评书画本里面打听。 现在可好,一个愿听,一个愿讲。从疾风火雨部的传奇,到镇鬼堂的创立,从哑民的千年流离,到青奴谷的遗世独立……由正史到野史到八卦。孟渊甚至还有幸从旁人嘴里听到了藏钰族的编年史! 虽然但是! 什么年轻俊美的巫师长老,什么全族实际上生活在一条鲸鱼的肚子里,月圆之夜才浮出水面,什么藏钰人的吃食是珍珠粉因此容颜常驻…… 孟渊一边听一边忍笑忍得腹痛,人传人笑死人,错得离谱!只能赞叹编者的想象力之天马行空! 孟渊这边忍笑忍的辛苦,眼睛余光却飘到一边的程匆。程匆听其他部族的典故时,还困得快要睡着的样子,听到藏钰族这一段,却意外的多了一丝专注。 孟渊看着程匆的银护腕和黑靴子,心有所动,脑海中,又浮现那片火雨,火雨中戴面具的人影。 于是孟渊便将话题引过去,问道:“疾风火雨部的江离公子,据说天之骄子,颠倒众生,果真如此?” 程匆正拿起酒壶,似乎被呛了一下。 薛木头正讲到疾风火雨,人杰辈出,立刻兴致勃勃接上话:“水月四美呀?” “啊?” “哈哈,尽舟兄,你虽然身手好,但可真是孤陋寡闻,呆萌可爱。水月四美,可是街头巷尾,只怕卖红头绳的小姑娘都知道的典故。” 孟渊心下嘀咕:“真是谢谢你哦!我藏钰族深居简出,拿什么和街边八卦的小姑娘比?” 薛文野:“风流菩提,墨玉江离,应如真颜。” “其中的墨玉江离,指的就是疾风火雨部的程江离公子。” 孟渊好奇:“何为水月?” 薛文野:“因为这几人,本就相貌极美,传闻中,又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虚无缥缈,不着痕迹,世人感叹,所以起了一个诨名,叫水月三美。” 他遂解释:“风流菩提花苏,镇鬼堂花宗主,传言男女老少通杀,一把木兰剑,一双桃花眼,只策马一笑,就可让人死心塌地追随。但他花名风流,人却不风流,但又极少露面,每次出现,总是遗世独立,一派疏离。” 孟渊笑:“所以,只怕那江晖敢吹嘘他和程炽严的交情,都不敢提自己和花宗主的交情。” 程匆在一旁呲的一笑,似乎是听这个评语听的很开心。 薛文野又道:“墨玉江离,火雨疾风部程江离公子,精才绝艳,且年少成名,传闻因容貌过于俊美,江离公子希望自己以才能而非相貌服众,因此佩戴墨玉面具。世间虽然难见江离公子真容,然而不妨碍各种话本图册,极尽想象,将火雨墨玉公子传得越发如同天上谪仙。但话本里更加精彩的,是这位公子一手持酒壶,一手持细腰的诸般风流韵事。据说他年纪虽小,却总是能口出一些惊世骇俗的狂言,做一些世法所不容的奇事,真真是当今风月话本里面最热销的一位风流公子了。” 篝火中一阵火光噼啪。 程匆听到此处,脸色似乎一言难尽。孟渊尤其想多知道江离公子的消息,想到程匆也是疾风火雨部的,遂问道:“程匆兄,你和这位江离公子熟识吗?他为人怎么样?“ 孟渊心里补充道:“我的珍珠若真是落在这样的人手里,那只怕是麻烦大了!“ 若是传闻中这位江离公子的修行属实,若他真的拿到了珍珠,只怕早已对其中探究了个清清楚楚,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而事到如今似乎还风平浪静,多半自己的珍珠另有遗失的地点。 被那位水月公子捡到,只是孟渊防患于未然想到的最最糟糕的打算。 若果真是遗失了那倒也还好。 藏钰族的明珠,虽然名气在外,又被用以锁灵。其实,本身也就取材于大海里最最普通的,货真价实的珍珠而已。 只不过藏钰一族有自己的不传秘法,能将其用于封锁灵力。世人不知,才误以为藏钰族的灵珠是天地间结出的天材地宝。 这样的藏钰明珠,若是不佩戴在身上,置于泥土中,水中,或者随便扔在什么地方,过不了十天半个月,其中蕴藏的灵力也便会慢慢流出,归还大地,珍珠也失去其中流淌的光华,变得普普通通。 而珍珠所在之地,往往能绽放灵力浇灌出的奇花异草。 孟渊刚出来时,就凭着这些迹象仔细查找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因此才不太放心,往最坏的打算里面想。 那天自己失去神智之前,唯一留下的线索便是那位戴着火雨银护腕,脸上有墨玉面具的少年,如今看来,他多半就是程江离。 孟渊找到了线索,心中激动不已,又不敢莽撞,自己和他素昧平生,对方还不一定记得自己,(记得也不一定留下了什么好印象),难不成真的要敲敲门,去问这位水月公子:“喂,你捡到我的黑珍珠发带没有?哦,捡到啦,麻烦还给我,多谢啦!“ 孟渊把这个不靠谱的场景从自己脑海里面挥掉,捂住额头,抬头看着篝火对面躺着的程匆。 程匆懒洋洋的又喝了一口酒:“墨玉江离么,什么水月三美,精才绝艳,年少成名,不过就是一个永远隐形的无用之人而已。” 听的两人都吃了一惊。 薛木头连连追问:“怎么说怎么说,程匆兄弟你详细说明一下!”那灼灼生辉的双目,显然是八卦之心陡起。 孟渊简直怀疑他会掏出小本本记下来,回头市面上的墨玉公子话本便…… 程匆低头轻轻笑了一下:“程二公子嘛,无论他怎样,都比不过程大公子,炽严掌门的独子,真正的天之骄子,五岁结丹,七岁与神兵订下契约,手刃的灵兽数不胜数。” 薛木头奇道:“我却从来没有听闻过大公子做了什么大事业……” 程匆道:“因为他死了。” 十一假期余额告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万重山中夜谈水月 第9章 水月第四……美 一阵沉默。 程匆道:“活人是永远比不过死人的。没有大公子,二公子虽不是亲生的,也成了程炽严唯一剩下的希望,偏偏这江离公子天生就脑子不正常,时常说一些世法难容的疯话。好好的一位大公子,为了救这样的人死了,疾风火雨部的人,都恨不能让他们俩换个个儿。若不是那个程江离一身好修为还有点用,程炽严早就把他给赶出去了。” 这话,刻薄极了。 薛木头简直要炸了:“江离公子怎么可能脑子不正常,堂堂……” 程匆打断他:“程炽严让他去抓灵兽,他抓到了却放走;人家抓了上千年的灵兽,好意请他去吃,留了上座。他直接爽约,去镇上喝花酒,还被请客的人看见……” 程匆看着篝火:“江晖说的简直太对了,这程江离,成天戴个面具,不过就是个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废物。” “所谓的墨玉公子,不过是个笑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懒洋洋的躺着,听起来平平淡淡,但孟渊却觉得自己心里被揪了一般。 黑夜如同墨一般,篝火下,三人的身影影影绰绰的跳动。 孟渊听见自己的声音故作毫不在意的问:“这位江离公子,倒是真的很想认识他一下。” 程匆看着孟渊:“这种疯子,有什么好认识的?” 孟渊学着程匆的样子往后一躺:“可是我不觉得他疯呀。我还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程匆把酒递给孟渊:“哦?” 孟渊接过酒,浅浅喝了一口:“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和世人做的不一样,就是很有意思呀。你不觉得吗?” 程匆没有回答。 薛木头似乎在品着这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孟渊放下酒壶:“他也会去下个月的归灵盛会吗?” 程匆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这句话答得有些古怪。 一般的说法,都会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参加”,或者说:”不知道他会不会去。” 但程匆的说法,有种让人格外沮丧的味道在里面,再加上他说话的时候,那种称述事实的语气,让人觉得他不是在说一件未来的事情,而是说一件已经决定了结局的事实。 孟渊心里没来由的有点堵。 此时薛文野发话道:“尽舟兄,你家师门已经收到了归灵盛会的拜帖了吗?” 孟渊回神:“什么拜帖?” 薛文野略有些脸红,道:“那个,是这样的哈。这个归灵盛会,每年的地点都会变化,且极难寻到,且设有结界,没有拜帖的人,根本进不去。拜帖本身,就是参会的地图加钥匙。” 孟渊:“那什么样子的人,才会收到拜帖?” 薛文野道:“要求也不是那么高,总之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基本上都能收到几份拜帖,也就能拿到几个参会的名额。” 孟渊心道:“这拜帖要是能送到古长老手里,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薛文野见他不语,以为自己的话说的不妥当,忙解释:“世间之大,出身草芥的能人何止千万,并不都在世家之中,不能参加盛会的也大有人在。所谓的盛会,并不能真的集齐有才能之士,不过就是一场虚热闹罢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微微玉石脆响。 程匆一扬手,流光溢彩的一点闪动在空中滑过,向孟渊飞去。 孟渊伸手,抓个正着,低头看时,一根红色发带,上面坠着一颗黑色的玉石珠子。那珠子看起来成色极好,入手温凉。 程匆道:“这颗珠子里面,已经嵌入一枚拜帖,你用它带路,自会带你去归灵盛会。” “只不过,”他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见到程江离,不要失望才好。” 孟渊提起红色缎带,上面的珠子随之微微摆动。 三人又闲聊一会儿,薛木头接着讲应如真颜。 这一美更是虚无缥缈,丰应如原为太子,传说乃应诺古国先祖,生于一千余年之前,传言因其才貌双绝,不是人间应有,因此为应诺古国招来天谴。 薛木头讲得兴奋了,摩拳擦掌:“这应诺古国,据传说就是我们哑民的故国。所以哑民究其一生,四海流浪,都在寻找古国痕迹,寻找复国之法。这段历史,是我最喜欢研究的部分,越是翻阅材料,越是觉得传说有所根据,且史实可能比传说更加精彩。” 天谴之后,应诺古国消亡,国民开始千年流离,而应如太子怜惜子民,不愿安息,一直伴随左右,又羞于面对故人,因此总以斗笠白纱遮面,于阴阳两界之间,护子民千年流离之路的平安。 是为水月三美中最为飘渺的一位。 孟渊问:“这才三人,你刚才不是说水月四美么?” 薛文野道:“不错不错,原本一直是三美,最近两年,只有最紧跟八卦之风的人,才知道三美已经变成四美。” 得意的表情,意思是,消息灵通的此人就是我呀! 程匆却接口:“藏钰飞燕。” “!” 薛文野:“程匆兄弟,想不到你也是此道中人!” 孟渊:“藏钰什么?!” 该不会上次收那对破燕子的事情,被哪些山民传出去了吧! 果然,薛文野道:“听说有一群采太华血燕窝的村民,碰到了一名藏钰青年……” 孟渊简直想抱头,要不要连讲故事的开头都用同一个版本呀?! 市面上流传已经统一版本了吗?! 薛文野:“……那名藏钰青年,在一双血燕撞向岩石的千钧一发之际,拿出传说中的明珠,将血燕收入明珠之中。那血燕所在的悬崖本来就山势险峻,这位青年当时身着白衣,头上一根湛蓝发带,从山崖之上临空而下,如飞鸟降临,据目击之人说,那少年容貌极其俊美,一双眼睛如同蕴藏山水,且来去无踪,山民中有小姑娘,回去足足想了有月余,只恨没有追问他的姓名家世生辰八字……” 薛文野迭起双指,总结道:“有绝世美人,有故事感,有藏钰族天生自带的神秘光环,水月三美不改版为四美说不过去呀!……” 孟渊已经听不下去了,满脑袋只想一件事情: 如何才能行之有效的掐断传说的源头,在古长老一法杖打死自己之前,让四美重返三美?要不要就在这里,此刻,现在,动手先掐死还在努力散布谣言的薛木头? 然而,原本正涛涛不绝说的兴起的薛木头,却突然抬起头,看向天际,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指着天边,问另两人:“你们觉不觉得,外面好像有点开始飘雪了?” 话题实在是转得太然,程匆和孟渊二人都不禁呆了呆。 薛木头咽下一口口水:“敢问,今年,下过雪吗?”一句话断成了三句。 孟渊疑惑的看着木头:“还没有,这是初雪。"答完,孟渊突然懂了。 藏钰族人很重视初雪。每年此时,神庙大开,各种祭祀、祈福在长老带领之下,平时因为人丁稀少略有一些清净的山谷,此时也会显出热闹。 若不是今天摸到了程江离的线索,三人又忙于奔命,孟渊原本是打算赶回去的。 “……出门巡游,一路往北,初雪之前定回……”原本是向长老爷爷这么承诺的。 薛木头听见孟渊确认日子,怔怔发了一个呆,然后猛的跳起来,衣衫带起的风差点让篝火扑了程匆一脸。薛木头惨叫:“完了完了,我怎么能忘了日子。初雪之夜呀!只要是哑民,这一天一定要和族人聚在一起,行初雪祈福。两位,我先告退一步!” 他竟然立刻就打算要动身。 孟渊拉住他道:“木头,这荒山野岭,夜黑风高的,你又没有修为,怎么赶路?!” 薛木头只管念叨:“虽迟勿缺,虽迟勿缺!” 一边就挣脱孟渊,解释道:“不碍事,不用担心,我经常这样,自己的问题,总是掉队,或者迷路,或者迟到,半夜赶路习惯了。” 身边的两人:“……” 还有比他更迷糊的人吗?! 薛木头:“别看我这样,野外生存能力极强,哑民之中赶夜路的本领也数一数二。” “……”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转身跑,突然空中又是一阵风响,一个小瓶子“啪嗒”打在他怀里。 程匆还是躺着:“要走的话,这瓶丹药给你,你刚才吃过的,补充体力的,用的上。” 孟渊见他这两次挥手,先是给了自己一个指路玉石,然后又将丹药给了薛文野。 疾风火雨部的补给药丸一直很有名气,这两样东西出手,虽然看起来平平常常,但孟渊心里也知道也必然价值不菲。心里暗道:“果然是天下第一大部,便是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无名知之卒,也出手如此豪放,简直就像是根本不担心自己以后会不会用上了一般。” 程匆话虽然不多,薛木头却心下感激。 是以,也不客气,匆匆收好,向两人一别,撒开两腿,就消失在山路上。 留下的两位对这位迷糊透顶的新朋友简直目瞪口呆,但又知道,虽然迷糊任性,但薛文野说自己赶夜路识归途的能力应该是不假的,所以也就不再担忧。 孟渊对这位来去匆匆的薛木头颇有好感,见他走了,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略有遗憾。随即又想到,自己手里有归灵盛会的拜帖,薛木头如此痴迷于归灵盛会的各种典故,自己只要去了,总归还有机会见上。 在盛会上,若是各大家族齐聚,多半也能见到墨玉江离。于是又回过头,和程匆闲聊,接着打听疾风火雨部。 那程匆虽然是有问必答,且也是见多识广,言语精彩。但不知为何,薛文野一离开,两人谈话的氛围便不一样起来。 薛文野在时,三人有说有笑,聊世家秘辛,聊水月四美,聊天下美食美景,飞扬次意。孟渊的状态是要么白眼翻上天,要么捧腹笑弯腰,总之非常佐餐且长见识。 而他走之后,程匆还是像刚才一样懒洋洋的躺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隔着影影绰绰的篝火,也不知道为何,无意间对视上,孟渊便觉得心里有一些不稳。 他很少有这样的状态。 两人此时已经啃完了烤兔子,孟渊将东西收拾好,将原本的篝火熄灭,在山岩更外面的一侧重新升起一个新的篝火。而原本篝火的地点,则被扫净浮灰,上面厚厚的铺上干草以及大片的树叶。原本烤热烤干的地面,如同暖和的热炕一般。 因为篝火的地方并不大,孟渊收拾好了地方,向程匆道:“地方有点窄,怎么办,你睡这里,我在那边的岩石上面再铺一张床。” 此时,山里已经很凉,那边的岩石虽然背风,但显然不如燃过篝火的地方舒适。程匆道:“我们两人挤挤好了。再折腾布置那边,晚上就不用休息了。” 孟渊想想也是,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好扭捏的,于是两人同在干草床上躺下,倒是十分温暖。 程匆原本衣服外面还穿了一件披风,也解下来,盖在两人身上。此时万籁寂静,只听见不远处的篝火时不时微微的啪啪作响,山间阴晴不定,变化莫测,天边纷纷扬扬,竟然开始飘起小雪。 孟渊伸了一个懒腰:“今晚这场酒,我估计会记着很多年的。” 程匆不语。 孟渊又道:“程匆兄,你平时喜欢喝酒?” 程匆道:“并不。好酒也罢,坏酒也罢,喝也罢,不喝也罢,到头来都是无味。” “至少你酒量不错吧。”孟渊觉得既然问了,就接着问下去。 “就那样吧。”程匆说。 孟渊又问:“那今天你为薛木头出头,一人喝全场,原本打算怎么收场?” 程匆突然愣住,似乎没有想到孟渊会问这个问题。 孟渊:“我便乱猜一下哈,你当时想的是,一醉方休,打个痛快!”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至于收不收得了场,程匆根本就无所谓。恣意,放弃,对,当时程匆的一举一动,给孟渊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孟渊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背对程匆躺着,毕竟地方狭小,两人若是面对面躺着聊天,距离就会显得相当的近。 虽然孟渊以前和阿洛晨这些同年伙伴也没少夜聊,若此刻身边是他们,靠近一点也无所谓,但是身边换成了程匆,不知道为何,平时大大咧咧的孟渊觉得自己有点需要注意距离。 他说完话,便觉得背后的沉默又重了几份。知道自己心里猜的没错,孟渊也并不是诚心想打听程匆的**,毕竟两人相识才不久,话点到刚才那样,已经很试探了。 便不愿意多问,转了话题:“在我故乡,有一种酒叫做红螺酿,色泽艳丽,入口凌冽,若是放到水晶杯子里,如同红宝石一般,特别好看。下次我便带上一壶,去疾风火雨部找你对饮。” 程匆:“疾风火雨部里,只有两种情况下会饮酒。” 孟渊:“哪两种?” 程匆:“第一种情况,大公子还在世的时候,家宴上饮酒,这种情况已经不存在了。” 孟渊诧异道:“那你们的家宴岂不是特别闷了!重点不在不能饮酒,而在于此举便时刻提醒众人,此间有缺。” 程匆:“……” 孟渊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多说了,似乎撮中程匆心里不痛快的地方,暗暗骂自己嘴笨。便接着问:“第二种呢?” 程匆:“第二种情况,灵兽献祭。” 孟渊:“……” 灵兽献祭,似乎从千年之前便有异人创立。 灵兽献祭需要抓捕世间稀有的灵兽。将这些灵兽带到出现山火干旱或者洪水海啸的天灾之处,立祭台,布法阵,以鲜血为引,以灵物为献祭,将灵物的灵力,全部归化于大地,便能将天怒暂时的平息,或者是至少缓解几分。 随着这个世界的日益破碎,天灾越来越多,对灵兽献祭的需求也便越来越大。 久而久之,灵兽越来越少,而争夺也越来越激烈。 因此,世间各门各派都是趋之若鹜,各处抓捕灵兽,以此彰显自己门派力量。 世间人,平常都以献祭为正道,以各仙门作献祭的仪式为当世盛事。 孟渊却知道古长老从来对此举嗤之以鼻。 “饮鸩止渴!” 古长老立在神庙前的花树下,白发飘飘,对着尚年幼的阿渊,阿银还有那帮藏钰青年,手握经卷,评论到:“你们看记载,自从献祭之术创立后,天地异象越发频繁,流离之人越来越多……光是这一本地区编年史,其记载的天灾便越来越骇人听闻。按照我多年对多种来源、信息可靠的经典著作的解读以及交叉验证,我总结认为,”古长老一顿手中的法杖,加强自己的语气道:“恣意搜捕虐杀灵物,不但不能平息天怒,反而会在暂时的停顿之后,加重天怒!”说完,古长老满意的看着一众小辈被这个惊世骇俗、特立独行的结论吓呆的样子。 “所以你们记好了,灵物存在于天地之间,定然有他们的道理。” “我藏钰族戒律:不可猎捕灵物,不可私自献祭,不可参与献祭。对被猎杀的灵物,能救则救。” …… 孟渊躺在山岩下的枯草床上,和程匆聊着疾风火雨部的献祭,果然,因为各大家族门派的争夺,世间可以猎取的灵物已经越来越难得,剩下的,要么路途越来越凶险,要么灵物越来越凶狠。 程匆此行,似乎也和抓捕灵兽献祭一事相关。但因为灵兽稀少,各家皆是把打探到的信息视作机密,因此孟渊也不便多问。 两人又闲话几句,天下落雪更大,夜已经深沉,孟渊听程匆的声音里面渐渐透出倦意,心里暗笑,想到,这名门大派的灵修,原来竟不如我这个“灵光蛋”能熬夜,得意一番,也便不多说,两人各自安睡。 谁知睡着不久,孟渊便被某种奇怪的感觉惊醒了。 昨天挑战了一次双更。 其实是为了做实验,看看双更对平台数据的影响,anyway…… 今天天黑后,去了海边,看到了非常美好的镜像,为了不剧透,这里先不说出来。本来一直卡着的全文结局的画面,一下子在脑海里面具象化了。 感谢我可以不停游走的生活,真的为自己写东西提供了很多的养分。 阿渊和匆儿都还在成长中,慢慢的要狠下心,让他们进入认清自己必须的磨练里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水月第四……美 第10章 初雪夜鸟飞送血祭 孟渊醒来时,山岩外没有遮挡的地方已经白茫茫一片厚厚的落雪,篝火被落雪熄灭。 夜晚极冷,极静谧。 而这静谧之中,孟渊听见身边传来一阵微微的带着呻吟的粗重的呼吸声。 是程匆。 这一两声呻吟,虽然很轻微,但却听起来非常痛苦。孟渊便是被这参着呻吟的呼吸声惊醒的,四周太黑,孟渊看不清楚,担心是山中毒虫出没,万一咬伤,于是便伸手去推,口中轻轻喊:“程匆……” 程匆没有回应,然而他的手碰到程匆肩上露出的一点肌肤,却顿时吓了一跳!那肌肤发烫,如同在火上炙烤一般。 孟渊急忙打亮火折子,重新点亮篝火。熊熊火光升起,映到身后的岩石上,四周顿时有了热气。 火光之下,程匆双目紧闭,原本雪白如羊脂玉的肌肤,现在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极其粗重,眉头紧锁,似乎在难受的梦魇之中。孟渊连连唤了几声,他也没有清醒过来。 孟渊急于找到他的病因,担心是被毒虫咬伤引起的高烧,于是掀开两人身上的斗篷检查。 斗篷一掀开,孟渊的呼吸便凝滞了。 程匆原本宽袍下面,一身白衣如雪,现在,那白衣的肩头,点点湿红映出,如同踏雪寒梅。 孟渊已经顾不得许多,手脚迅速,往篝火中架入柴火,将火势升的更旺。山岩下暖了一些,便立刻动手,两三下轻轻除去程匆的外衣,又将中衣拉下双肩。 孟渊双手动作极轻极稳,然而程匆似乎在昏迷中非常不能忍痛,仍然时不时呻吟出声。 等中衣拉开,露出程匆的双肩,血腥气顿时更浓。只见那线条流畅的双肩上,从胸口以上,层层缠着绷带,已经被里面渗出的鲜血完全浸润,有的地方似乎已经凝固。在这凌冽的夜色和火光照映之下,程匆被烧得绯红的双颊,竟然被这血衣衬得极为明艳。原本有一些硬的下颌线条,也因此显得有一些柔和。 孟渊简直惊呆了。这一天的一些模糊的影子,似乎也有了解释: 程匆用手肘撑在小店的桌子上,似乎全身的力量都在依靠那只手支撑; 雪白的脸,才喝了一口酒,便泛起红晕的双颊; 如同浑身无力一般,懒懒的躺在火堆边听两人聊天; 还有两人拉手逃跑时,从掌心中时不时传来的乱涌的灵力,以及耳边的微微混乱的呼吸…… 这!他是怎么办到带着伤还狂奔逃命,举杯畅饮,面不改色? 这个人是怎么忍下来的,为什么要忍?! 不要命了吗? 需要立刻止血疗伤。孟渊动作毫不停顿,小心翼翼几下除去绷带。 绷带之下,程匆雪白的脖子旁,靠近锁骨的地方两侧各有几个杯盏大小的极深的伤口。形状就像被毒蛇牙齿所咬伤的压印,但大很多,深很多。 伤口边缘已经结痂,显然是旧伤,但又因为主人的不在意,旧伤撕裂,渗出血来。 更要命的是,这伤口透出一股不正常的淡淡香气,比桂花淡雅,又比茉莉温甜,比檀香木肃静,却又不是通常伤口所上金疮药的香味。 这股奇怪的香气混着血腥气散发出来。 如同一个看不见的幽灵一般在空气中漂浮。 看到伤口的形状,孟渊已经判断这伤人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定然十分可怖难缠且有毒。那股香气更是让他确认了,程匆昏迷,不会是因为伤口撕裂。 对于修仙之人来说,这些外伤虽然很重,但有金丹护身,总不会伤到根本。 伤口的余毒才是祸根。 藏钰族常年在外巡游,对毒物咬伤,称得上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总是有一些基本常识的。 这毒性,显然是潜伏已久,突然爆发的。 孟渊心里暗骂疾风火雨部的庸医,门派子弟受伤,居然没有清理余毒,还排出门做任务,简直混账! 他一手抓过水袋,一手拔出自己所配的短剑方知,气势汹汹的指着程匆道:“大半夜的让人睡不了安稳觉,回头你可要记得要请我喝酒吃肉,好好补偿我!” 剑锋在火上一转,寒光闪动,逼向程匆:“忍着点!” 随即,短剑浅浅没入肉中,如蜻蜓点水,又迅速提起,但凡有发青发紫的毒肉,被尽数挖起,却稳稳的不去伤到新鲜的皮肉。 这样的动作之下,程匆竟然还没有醒来,但额头全身渗出汗珠,整个人水光莹润。每次剑锋没入肉中,他便双眉紧蹙,虽然没有知觉,却是在配合隐忍的样子。 孟渊手上动作很快,挖完毒肉,立刻停手,所幸流血不是太多。 孟渊收起短剑,附身探向程匆颈项间,低声道:“得罪了!” 说话的气息吹到程匆脖颈间,发丝微微飞起。 随后,孟渊便俯身,双唇贴了程匆锁骨上方的伤口。 程匆喉结上下颤抖,发出难受的呻吟,极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微微抖动。 孟渊吸出毒血,立刻吐到远处的雪地中,洁白雪地中刹那间多出殷红片片,有的被刚刚飘落的雪花掩盖住,然后一边又被新的血染红,远远看去,和雪中两个身影竟然组成诡谲艳丽的画面。 处理完右肩,孟渊喘一整气,接着贴上程匆左肩。左肩的伤口更大更深,孟渊小心不让腥甜中带着毒香的血液滑入自己喉咙。 吸完之后,又用水囊漱口,并洁净了伤口。 一切做完,用衣袖擦干净嘴角的几点血渍,从自己的中衣上撕下干净布料做成绷带,随即又想,自己身上虽然没有常备着金疮药,但程匆所在疾风火雨,常年出生入死,应该是有各式应急的物品的。 此时程匆昏迷不醒,孟渊便毫不客气,在他身上翻寻,果然,先是在程匆贴胸口处找到一个小巧的荷包,上面有兰花的图样,看起来扁扁的,似乎放了一样随身玉石之类的小件珍贵物品,微微鼓起,贴胸口放着,十分珍重。 孟渊虽然乱翻,但全然没有窥探程匆**的心思,觉得这不是自己要找的药物,便又往下摸索,不多时,又在程匆腰间找到一个乾坤袋,里面叮叮当当,打开一看,果然一沓价值不菲的金叶子,以及几个药瓶。 孟渊一边心中感叹,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部,随随便便一位门生,荷包里的金叶子,只怕已经可以把今天路过小店所在的村子整个买下来。 一边打开那几个药瓶闻,随即心下大喜,果然里面有一瓶是最上乘的金疮药,还有一瓶内服清毒驱邪绝佳的百花丹。 程匆伤势很重,孟渊便将金疮药尽数帮程匆敷上,重新绑好刚做好的干净绷带。 程匆的中衣已经被血污染湿太多。当下山中天气严寒,他又在发热。孟渊便将自己的中衣褪下来,给他穿上御寒,然后再给程匆穿上原本的外套,所幸外衣上污血不是太多,重复严严实实的盖上斗篷。 至于自己,孟渊从小身体极好,在藏钰族的雪山和冰湖中常年爬山涉水的嬉闹也不会生病,因此虽然稍稍有一些冷,却满不在乎。 随后,看看解下来的绷带和程匆的中衣,上面满是毒血,留下也没用了,孟渊顺手便扔进篝火之中。然后拿起另外那一瓶百花丹,却开始手足无措了。 程匆双目紧闭,喉头紧锁。 孟渊取了一枚百花丹,先是塞到程匆口中,想灌一口水给他冲下去,谁知一口水下去,程匆一阵窒息猛咳,丹药也被咳了出来,简直差点被孟渊呛死。 孟渊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想着罢了,不吃药也罢,让他自己熬着吧,修仙之人,金丹护身,也许就自己灵脉运转就把余毒给清除了。 除此想着,折腾了已经大半夜,孟渊已经很疲惫,见程匆此时又已经安稳下来,便在他身边和衣躺下。想着到天亮再带他离开。 谁知,这次孟渊躺下才没有多久,便又因为奇怪的感觉醒过来了,这一次,是被冷醒的。 不是孟渊自己冷,而是程匆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碰到了孟渊,那只手肌肤冰冷。孟渊睡梦中惦记着程匆的伤势,十分警醒,因此感觉到那冰凉的肌肤,顿时如同整个人被泼了一盆冷水,从睡意中被唤醒过来。 此时,程匆的脸和刚才不同,潮红已经全然退却,只剩下润白如雪,孟渊的手附上他的额头,竟然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孟渊心里砰砰乱跳,心道:“不要呀,我手没有这么残吧,我们第一天认识,不会被我疗伤疗死在这里呀!”急忙俯身在程匆的心口去听,听到仍然有力的砰砰心跳,孟渊那一口气才接了上来。 四周飞雪扬扬洒洒,孟渊却心里如果着火一般浓烟滚滚。 他心思飞转,想着,这发热之后转冷,多半还是因为身体里本来的余毒入了四肢百骸,全身发冷,比全身发热要危险的多。 荒山之中,自己已经束手无策,如果放任不管,不知道程匆还能撑住多久了。 想到此节,孟渊看着火光映照下程匆美如画的面颊和眉眼,只觉得心里被揪住了一般难受。 白天程匆的面容如刀削般凌冽的气势,此刻在火光中映照得十分温柔。那种儿时缠绕自己的,因为锁灵咒而带来的无力感,让孟渊心里发酸。 虽然是初识陌路,也许明天就会各奔前程江湖难见,但孟渊如论如何,不能让程匆就这样躺在自己身边,而自己束手无措。 一旦下了决心,孟渊立时便开始行动。 他拿出几颗百花丹,尽数融化到水囊中,先是自己含了一口,随即俯身压上程匆,将丹药化的水轻轻渡到程匆口中。 唇齿相触,孟渊只觉得程匆的嘴唇如同花瓣一般极软,药香之中,似乎有种淡淡的轻甜。从小到大,孟渊哪里有过和人这样唇齿紧贴的经历,这触感简直让他心里乱跳,他闭上双眼不敢去看程匆,又赶紧收拾心神,微微用力,柔和的将水徐徐往程匆喉咙里面送。 这次程匆没有被呛到。 孟渊起身,又自己口中含了一口水,再次俯下,仍然是嘴对嘴,再将一口和缓的水流度入程匆喉咙,这样一连几次,感觉到程匆喉结上下滑动,化了丹药的水,终于这样滑了下去。 百花丹是常见丹药,程匆中的毒却定然不是寻常蛇毒。孟渊知道百花丹就算服下去,也只是减缓病情,无法根除。而要拔毒,势必要知道中的是什么毒,而这个消息,最可靠的只能是程匆所在的疾风火雨部。 否则,哪怕是送到市井的妙手神医,只怕也难以回春。 当务之急,是送程匆赶回疾风火雨部。 越快越好,片刻不能耽误! 疾风火雨部所在之地,也就是孟渊原本打算去的亮工镇,大约来路方向,六十里开外。 程匆的身体越来越冷。 用篝火取暖已经不管用了,孟渊索性任那堆火被扯絮一般落下的大雪熄灭。 孟渊将程匆扶坐起来,转过身,让他趴在自己背上。昏迷中的人,一丝自己的气力都没有,全身软的出奇,直往下滑,简直越发沉重。孟渊取下程匆别在腰间的那一小捆结绳,绕过自己的双肩,将他牢牢和自己捆在一起。 程匆在很多年后经常回忆这一段……心情挺复杂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初雪夜鸟飞送血祭 第11章 藏钰飞鸟 有了固定,孟渊这才站起身,检查了一下,收紧自己的衣摆,重新系好靴子,将双手紧紧缚住自己背后的程匆。 孟渊抬起头,大雪中,四周茫茫一片,没有月光,但所幸有白雪返光,仍然十分明亮。 孟渊走到所在的这个半山腰的悬崖边。 悬崖很高,山风呼啸。 下方,越过乱树杂木,原本极陡峭极宏大的蔓延开一片草原,一直延申到天际,现在已经被雪覆盖,有一条蜿蜒的小河闪烁银光。 孟渊凝神辨别方向,随即闭目片刻,双眼重新睁开的时候,便直向悬崖边上冲过去。 他不断加速,到悬崖边,用力一点地,毫不犹豫的跃起如同飞鸟,在空中转脸向下,脚下雪末四溅,衣袍和黑发翻飞,星空和雪原颠倒,孟渊便像一颗流星一般,轻盈的向雪原跃了下去! 若是薛木头此时在场,定然会被自己看到的景象震惊: 藏钰飞鸟! 而若是孟渊背着的程匆此时睁开双眼,只怕只觉得天地颠倒,如同梦境之中。 孟渊的身法极其巧妙,在坠落万丈高空的时候,如同鹰隼,敏感的抓住气流,并用任何微小的支点缓冲借力,一块突出的石头,甚至是一片树叶,一根枯枝,他也能加以巧用。 水月四美出现的场景,便是孟渊上次情急,也同样的一跃。 这样的身法,这样的胆量,哪怕在藏钰族,除了孟渊,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但背着人这样飞跃,孟渊还是第一次。他没有灵力,无法御剑,而亮工镇路途遥远,要及时把程匆带回去,孟渊一点弯路都不打算绕: 有崖就跳,有河就跨,有山就翻,有沟就越! 狂奔一整,孟渊渐渐开始觉得吃力。 程匆虽然看起来身材细长,但却比孟渊的身量要高。一背到背上,就感觉身上结结实实,十分的压人。 孟渊心里暗暗的骂:“真是看错了你。”专心调整自己的呼吸,不去注意微微打颤的双腿。 i 几个飞跃,孟渊已经跑过了白雪草原,来到一处山坳间密林的边缘,穿过这片密林,再穿过一片小村庄,就能到亮工镇了。 孟渊速度不减,看好方向冲入密林,四周高大树木浓密的枝叶盖下来,顿时一片昏暗,正在此时,孟渊听见前方传来一整让人心寒的狼嚎声。 不是一只,是一群。 随着这狼嚎,前方星星点点的,在树木的后面闪现出绿色光点,从远处看去,如同夏夜晚上的流萤,竟然有一丝诡谲的美丽。 孟渊感觉自己背上的寒毛都已经要倒立起来了。 下意识的,他想像往常一样转身就逃,逃出这片密林。 长老爷爷说:智者不入险境。 这里似乎不光是狼群,而是狼窝。 但没有时间了,密林是必经之路。没有时间再绕开。 孟渊一手扶住程匆,另一只手拔出短剑方知,方知利刃上寒光闪烁。 孟渊脚下速度丝毫没减,方向不变,就向密林中间冲了进去。 前方不断有黑影利齿朝孟渊冲来,侧面也有,背后也有,而孟渊几乎没有停滞,手中剑光密不透风,黑暗中,只觉得滚烫的动物血液溅了自己脸上身上都是。 而白色的剑光,虽然没有灵力,力道却更劲,生生的从这些黑影里面开出一条路来。 …… 此后很多年,这片密林边的小村中便一直在重复一个传说。 在这传说中,原本村边黑暗古林中人迹罕至,常年累月不见阳光的阴气,滋养出的阴狼王,计划借由密林的扩张,渐渐吞噬这个古村落,村中人心惶惶。 然而在一个初雪的夜晚,一位天神降临,替天行道,一把神兵祭出,天神净化了密林,天神不费吹灰之力,完成功德之后,弹弹衣袖,拈花一笑,飘然而去,花瓣散落,深藏功于名…… 孟渊如果知道了这个版本,心里估计一万匹野牛狂奔:什么弹弹衣袖,什么飘然而去,老子我当时是在奔命啊!! 当孟渊冲出密林,到达这个途中的小村时,雪已经停息,天已经微微发亮。孟渊此时的样子甚是狼狈,血污到处都是,程匆的白衣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所幸两人都没有怎么受伤。孟渊双手发颤,把方知擦干血迹,收回刀鞘。 他已经完全扶不住背上的程匆了,所幸那根结绳极其牢固,紧紧的绑住了程匆,丝毫没有从孟渊背上滑下去。此时那根原本浅亚麻色的结绳,已经被狼血完全染红,一圈一圈鲜艳的红绳系在两人身上。 孟渊深吸一口气,前方,还剩下一半的路程。而程匆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了…… 老陈是疾风火雨部的看门人之一,做看门人这件事,他已经干了有十多个年头。 做看门人这一行,他可谓是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见识了不少。已经非常习惯于在门外看到各式各样的人,有上门寻仇的,有上门报恩的,也有上门投诚的。 而今天当敲门声音响起,打开门的一刻,老陈还是被外面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敲门的声音仿佛是被一个垂死之人用全身的力气在撞,而打开门,门外的人立刻跌跌撞撞,几乎冲进他怀里。 等老陈扶住他才看清楚,冲进他怀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只是这两人衣衫同样污浊不堪,一个背着另一个,又被一根红色的绳子紧紧绑在一起,他竟然误以为是一个人。 而看清楚被背着的那个人昏迷不醒、苍白之极的脸时,老陈更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程、程……” 他话还没有问出来,敲门的那人便立刻抓住他道:“这是你们疾风火雨部的人?” 这人满身满脸的污秽,这般恶鬼一样,猛地一把抓住老陈,老陈那点子力气全用了上,才生生忍住没把他一巴掌推开。 而这人问话的同时,一抬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老陈,在那污秽不堪的脸上,那双眼睛明亮的出奇。 老陈直呆了一下,才赶紧点头,才刚要开口,那人比他还要着急,已经飞速的接下来了系着两人的结绳,转身轻轻把背着的人放了下来,口里同时说到: “太好了!总算是找到你们了!程匆中了很厉害的毒,须得你们部的人识得来源,才能救得了他!” 孟渊一边把人放下,一边简明扼要的快快把程匆毒发的过程和自己的处理方法讲了一遍。 老陈心惊肉跳,和手下两个人不敢怠慢,一人飞奔去通知大夫和帮主,剩下的七手八脚,抬着程匆便往里跑去。 …… 一时手忙脚乱,竟然没有人再去留意孟渊。 孟渊提在胸口的那股气,终于喘了出来。见火雨部中,有几位上了年纪的接手,料想程匆已经无碍,顿时觉得全身几乎脱力。 但此地不是久留之地,孟渊本来也不打算来疾风火雨部做客,若是真的被留下来问这问那,反而多生事端。 他一个转身走出门,双脚如同灌铅一般,几乎再也迈不开步子。门口一条街,是亮工镇最最热闹的市集,人来人往,孟渊虽然衣衫褴褛污秽,但是纷纷乱乱之间,竟然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他于是找了一个街边的角落,便靠墙坐了下来,抱着短剑,头一歪便睡着了。 临睡前,孟渊心里美滋滋的,想着自己虽然被长老很是看不上,但好歹今天还算是救了一位素昧平生的小兄弟。日后回到族里,至少也要向阿银、格玉衡他们几人吹嘘吹嘘。 于是他滑入梦乡的时候,嘴角弯弯。 谁知他还没有休息多久,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只见长街上人群纷纷往两边躲闪。分开的人流中,急急冲过来几匹毛色锃亮的骏马,骏马身姿矫健,奔跑如飞。尽管是这样的速度,马上之人还只管催促。 骏马飞奔到疾风火雨部的大门口,骑手皆是动作轻灵的一勒缰绳,骏马被勒得前蹄高高举起,几名领头的骑手便率先翻身下马。 这些骑手皆是火雨淬银腕,黑靴踏疾风,为首一人大约四五十岁,身量十分魁梧,带着众人急冲冲的进了门。 留下两三名年轻的,很有默契的拉着一群骏马的缰绳往后院马房的方向转过去。 孟渊心中一动:程江离会不会在这群人之中? 他没有看到带墨玉面具的人,但也难保江离公子今天是什么打扮。 于是那几名拉马的青年从身边经过时,他便出手拉住一人的衣角,道:“这位小兄弟,你们刚才为何这么匆忙,大街上很容易撞到人的!” 被他抓住衣角的年轻人,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未免有一点太大太圆。 本来无端被人拉住,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微微含怒,就要发作的,但是转头一对上孟渊那对瑞风眼,不知道为何却呆了一下,暗道,这人虽然脏的要命,却生得好漂亮!随即火气已经小了一半。 等到听到孟渊的问话,那双大眼睛便不好意思的闪烁起来。 这大眼睛的年轻人一边挠头一边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平时不会这样的,今天是突然收到了十分意外的消息,急急忙忙赶回来。” 孟渊对疾风火雨部的内部事项毫不在意,便又问:“刚才那位领头的大哥,便是程帮主?” “对呀!” 孟渊:“那你们二公子也在一起的吗?”他怕对方不知道说的谁,又特特补充:“常常带着墨玉面具的那位。” 大眼睛年轻人:“二公子身染重疾,程帮主他……” 他还没有说完,一边几人催促道:“别只管闲聊了,帮主今天心情不好,我们还是赶紧回去伺候着,万一有什么吩咐耽误了,帮主就算不管,长老他老人家也会罚我们的。” 这几人似乎对帮内长老尤其顾忌,听着这话,大眼睛年轻人立刻回神,向孟渊匆匆一礼,便和同伴一起去了。 孟渊呆了半响。 他此次出行,本来便是来寻机会见程江离的。谁知现在已经到了门前,却听到“身染重疾”这样的消息,料想这样的情形,贵为火雨部的二公子,必然是丫鬟下人围绕照料,自己一个陌生人,是断然不能去到跟前的了。 他心中顿时如同失去方向,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去往哪里。 目的便是现在所身处之地,然而此时身在此间,却茫然无措,只觉得身边人流熙熙攘攘,而自己却如这洪流中被吹刷的树叶,心里想着:“罢了罢了,还是先回家。这次出门久了,估计爷爷已经开始担心。早点回家,少被挨打。” 这么想着,心里莫名却开始觉得温暖,升腾起小院里的欢声笑语。 那壶红螺酿,也需得早点回去喝了。 又想:“反正不久便是归灵盛会,江离公子综归也是要去的,总有机会在盛会上见到。 孟渊低头看看手中那枚拜贴珠子。 也许,在盛会上还能见到方才别过的程匆。 心中只是默默希望,他在盛会之前,可不要乱来,别又挨这么重的伤才好。 孟渊很享受匆悬崖上纵身跳下去的感觉的。 风在耳边,天地旋转着靠近自己,无比的自由。 这也是因为孟渊不会御剑被逼出来的独门功夫。 不过……背上背着另一个人那另当别论。 程匆虽然灵力修为很好,但是平时这种情况下都是御剑了,活见了鬼才会这样从高空中跳下去。 至于程匆昏迷之后知不知道孟渊为自己做的一切,后文有伏笔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藏钰飞鸟 第12章 空山谷 “古长老失踪了?!” “古长老怎么会失踪?” 孟渊一回到藏钰山谷,便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阿洛晨翻一个白眼:“也不是失踪了好不好,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毕竟还是出门前给几位长辈嘱托了,然后收拾好出的门,只不过族中无人知道他出门所谓何事,去向何处,且从此音信全无了。” 孟渊:“他去了多久了?” “从你逃跑之后,第三天便出了门……” 孟渊纠正:“不是逃跑,是巡游,巡游!” 阿洛晨:“我懂。” 孟渊:“……” “从你巡游之后,第三天便出了门,至今已经月余。就连初雪祭祀都没有回来。” 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 自小在孟渊的记忆中,古长老极少走出过这片山谷,简直让人觉得,他是需要从山谷特定的土壤中吸取养分才能存活。 也正是因为如此,加上藏钰族变态的族训,遇事便逃的风格,孟渊才会觉得古长老真是谨小慎微,胆小怕事。 这样的人,居然会连续出门月余,还误了如此重要的祭祀,杳无音信,绝对不正常,绝对可以张贴寻人告示了。 孟渊:“你们没有去找他吗?” “找了,当然找了,先是几位前辈出门,一无所获。然后我们几个小辈儿也被派出去帮手,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孟渊转身便想要再次跑出山谷。 阿洛晨一把抓住他:“不行!” “我要去找爷爷!” “别人都行,就你不行,现在不行!” 孟渊愣住:“为什么?” 阿洛晨:“长老临行前,特别嘱咐,孟渊那小子一回来,就给我去二刀岩思过三天,然后再跪三天神庙。罚完之前,哪里都不许他去!阿银监刑。” 孟渊:“……长老想得真是周到。” 是夜,藏钰山谷临海的二刀岩对面非常热闹。 一群族里的男男女女,带着夜宵吃食,成群结队在对面的草地上坐着,一边观看一边闲聊。 “我说,上次二刀岩上挂人,是神马时候的事情了?” “不记得不记得,不过以前孟渊小时候,惹祸把古长老的胡子烧没的那一次,也没有挂吧?” “差得远差得远。” “若不是尽舟所赐,我都不知道族里还有这么多的罚人方式。” “开眼界了。” “孟渊自小,还是帮我们开了很多眼界。” “不过,真是辛苦阿银姑娘。还要全程陪同。” “……” 对面的二刀岩上,阿银和孟渊双目对视。 阿银:“阿渊哥哥,我也没有办法……” 孟渊:“……” 说话间,一个巨浪劈头盖脸打向孟渊,此时已经初雪之后,夜空下的海水幽暗,更是冰冷刺骨。 孟渊浑身一个机灵,但双手被牢牢的固定在二刀岩上的扣环中,动弹不得,只得调整呼吸,运转全身血脉,生生的扛下来。 孟渊:“好冷!” 孟渊:“阿银,你就帮我把手上的扣环稍稍松一点,好不好?我保证老老实实的呆着不走。勒得好疼!” 阿银摇头:“长老爷爷让我绝对不能听你的,我答应了长老爷爷。” 孟渊:“……长老英明。” 阿银的特质,从小绝不会撒谎,答应别人的事绝不会反悔。整个人如同透明一般。 若是换成族里其他的人,孟渊的三寸不烂之舌,威逼利诱,多半会看在同族同胞的份上,打一点点小折扣,唯独阿银,孟渊一点办法都没有。 惩罚的好助手,阿银名副其实。 古长老派兵点将,一把好手! 如此这般,二刀岩上孟渊被海浪一个一个冲刷,只觉得全身几乎都要脱一层皮,先是痛的发烫,又旋即被冷得发抖。 所幸他皮糙肉厚,居然还能扛着和阿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一些最近不在家时候家里的鸡毛蒜皮…… 对面的一群看客看了半天,纷纷得出结论,这一回合,看来古长老是又一次低估了孟渊的抵抗力。纷纷摇头,吃完夜宵,夜已深沉,便各回各家,各自安寝。 悬崖上,一轮明月下,便只剩下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被海浪冲刷着,一个乖乖的看着。 在海天一色中,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夜空中,竟然如同一副永恒的画卷。有那么一股子天涯沦落的沧桑感。 “阿银,”一波海浪冲刷之后,孟渊说:“你说什么样子的人,才会带着伤不治,和人狂奔,故意喝酒?” “酒鬼。” “……,除了酒鬼呢?” “想不到。”阿银说:“你遇到这样的人了?” 孟渊想了想措辞:“我这次巡游,听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还遇见了一个有意思的人,只不过,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他伤得很重,希望他平安无事吧。” 阿银:“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孟渊歪着头,双手还被高高扣住,想了一会儿,道:“出奇的俊美,就是有点冷。” 阿银:“有我的阿渊哥哥俊美吗?” 这时,一个浪头打过来,孟渊才说话,差点被呛了一口。 孟渊满脸落水:“就我这个样子,觉得好看的也就阿银你了吧?这算是同情分吗?” 阿银摇头:“阿渊哥哥,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族里多少小姐妹每天来家里打听消息。上次的阿花姐姐……” 孟渊突然响起了薛木头所说的“水月四美,藏钰飞鸟”,以及“山民中有小姑娘,回去足足想了有月余,只恨没有追问他的姓名……”,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自己,这一次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真的有点在意自己的相貌了。 一个人,最难了解的就是自己的样子。 对自己的评价,也最容易严苛。 之前和程匆在一起,虽然程匆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但却是骨相出奇的俊美,衣着打扮也看得出用料讲究,孟渊在他面前微微有点自惭形秽。 此刻听见阿银这么说,心里竟然有些高兴,脸就不由得红了起来。 脑海中又浮现出篝火边,程匆歪在那里,听薛木头绘声绘色形容藏钰飞鸟的专注表情,以及他嘴角边那抹微微的笑意。 虽然孟渊觉得,程匆那抹笑意必然是给了一个想象中的藏钰飞鸟,绝不知道本尊就坐在他对面,但就这么一想,不自觉又有点脸上发烧。 孟渊的筋骨再硬,这样连着罚下来,也终究是老老实实在家里修养了好几天。 此时藏钰山谷已经深冬,四处白雪皑皑,唯有神庙前的那一颗花树有灵,从不枯萎,参天树冠上红花艳艳,映在皑皑白雪上,远远看去,如同半山上的一团火焰。 深冬季节,诸般农事都已经休憩,山谷中族人皆是无事可做,每天在家中,休息、睡觉、吃储存过冬的各种食物、或者是到他人家中,有时候热上一壶红螺酿,便可以闲聊一整天。 孟渊和阿银在家无事可做,每日除了练习功课,便是挖空心眼的研究炮制各种吃食,打发时间。 阿银本来手艺就极好,孟渊更是胜她一筹。 于是,白雪皑皑的山谷中,只要孟尽舟小屋炊烟升起,就有好多双眼睛便虎视眈眈,充满期待。等到香气飘出,便有阿洛晨,格玉衡,阿花姐姐等人,或是偶尔路过,或是上门还书,或者上门探望孟渊…… 孟渊和阿银两人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只不过,孟渊和伙伴们热闹之余,总会恍惚觉得小院的木门就会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随后一根法杖,随后是一个白发飘飘的佝偻的身影走进来。 孟渊甚至觉得,有点期待那个熟悉的苍老声音尖酸刻薄的对自己喝到:“孟渊,你这小子,你是去神庙里罚跪3天,还是顺手边来,吃我30法杖?” 然而终是没有。 所以香气缭绕的饭桌上,所有人的言笑之余,似乎终是空谷回响,略略显得有一些缺憾。 任凭阿银和孟渊用更多的美食填满那张老木桌,也于事无补。 “最后一批去打听长老爷爷消息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每次见面,大家都会互相问这个问题。 最后一批,一共九人,在大雪之前出门。这一批人手,集齐了族内最通晓世事的族人,最强的武者,以及最敏锐的猎手。 出发之前,他们用了十天的时间,研究古长老近期的各种安排,打听江湖上的各种传闻,最终绘制了详细的寻人计划。 临行前,带头者向告别的族人说:“这次不找到长老,我们誓不回山!” 因此,当马蹄声在藏钰山谷下的冰河边响起时,全族都沸腾了,他们终于回来了! 如果有机会,很想在番外里面认真写一下阿渊和阿银家里每天的饭菜。 就真的很美味。因为都是认真对待食物的人。 最难得的是,他们其实很穷,但是穷不代表不好好生活,买不起好东西,也一样可以把生活过的有滋有味。[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空山谷 第13章 碎钰斗方知 孟渊几乎和格玉衡一同听到了马蹄声。 此时,小屋里正直晚餐时间。这天孟渊和阿银似乎心有灵犀,准备了格外丰盛的晚餐。因此当小院门被先后敲响,一众“酒肉朋友”打着各种拙劣的藉口进来,却毫不犹豫直奔餐桌的时候,孟渊和阿银只能相对翻个白眼。 一听到马蹄声,孟渊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的。 而格玉衡更是快他一步,已经推开院门跑了出去。 屋外,今天风雪极大,而那风雪之中,远远望去,能看见山谷下方的雪原上,几个黑点由远及近奔来,而在他们接近的同时,其他的族人家门也开始被陆续推开,越来越多的人向来人迎接过去。 大家的面容都是欣喜若狂的,这很好理解,藏钰山谷位于深山中,又有极强的结界,外人绝无可能误闯。 因此,来的人必是归者,必是族人,必是寻找古长老,若是找不到,誓不回山的族人,他们回来了,那必然古长老被找到了! 然而,等到走进,看清那些黑点的数量,五个,而等那些黑点逐渐走进,孟渊的目光在他们脸上疯狂探寻,却既没有找到古长老那张苍老的面容,也没有找到其他人一丝完成任务的欣喜的时候,孟渊原本狂喜的目光逐渐的冷了下来,连同冷下来的还有他的声音: “你们回来了,长老爷爷呢?” 跑在最前面的骑者张了张嘴,想回答,然而他似乎骑马奔跑了太久,一张嘴,竟然只是咳嗽了几声。 随后的几人也赶了上来,有人上前给他拍拍背。 其中一人勒住马,走到孟渊面前:“我们寻到了古长老的可靠讯息,但他面临困境,又超过我们几人的能力之外,我们商量之后,决定最可靠的做法,就是赶紧回来报告代理长老会,集全族之力,想法去解救古长老。” 孟渊惊呆了:“什么困境,你从头到尾说!” 那人虽然一路奔回,只为尽早向代理长老会汇报,但大家都知道古长老和孟渊情同血亲,虽然不是祖孙,更甚是祖孙,因此,让其他人分头去召集代理长老,赶往神庙集会,同时,三言两语告诉了孟渊经过。 “总是,因此我们判断,亮工镇上人们所热议的那位胆大包天的白发盗贼,多半就是古长老。这是百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竟敢到火雨疾风部做梁上君子,而且偷的还是归灵盛会的要贴,因此十分轰动。我们打听仔细,那人目前被关押在疾风火雨部的囚室中,我们几人没有十足把握,不敢擅闯火雨疾风部,因此尽快回长老会复命,请代理长老们出面一起去要人!” 说完,那人拍拍孟渊后背,看他一眼,转身欲走,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回头对他说到: “阿渊,不是你的错。” 孟渊的双目在没有找到古长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发红了,此时听到经过,更是里面疯狂之意如要流出。 他此时满脑子都是:“不是我的错吗?长老爷爷紧随我出谷。万一真的是为了找我呢?如果是的话,怎么会不是我的错?” 正当他想到这里,背后便传来一声怒吼:“怎么不是你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 听道这句话,如同将他心中的恐惧化为了言语,孟渊只感觉自己背后寒毛倒立。 他回过头,那声怒吼是格玉衡发出的。 此刻,格玉衡已经碎钰在手,剑光闪闪:“长老消失,难道不是因为出去找你?” 孟渊只觉得大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反复回放着那一句:“当然是我的错,当然是我的错!” 而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也没有预警,格玉衡手中的碎钰便已经是一剑砍了过来。 孟渊的大脑虽然是一片空白,然而常年用功,身体的反映几乎是本能的。 他略一侧身,便躲过了这一剑。 格玉衡这一剑怒意太甚,导致他没有用最能发挥自己优势的快剑,而是如同切瓜切菜一般乱砍。 虽然被闪过,这一剑看到孟渊更菜战力的石头上,仍然是火星四溅。 孟渊闪过这一剑,正要回头喊:“玉衡!” 听见风响,知道是碎钰又来了,反手到腰间一抹,瞬间方知在手,动作毫不停顿,方知向空中一展,临空和碎钰相碰,火星四射。 此时阿银的声音也传入耳中:“格玉衡,住手!” 然而毫无用处,第一剑的怒火之后,格玉衡迅速调整,接下来碎钰几乎不见踪影,只有剑影闪动,一剑一剑密不透风的向方知撞过来。 格玉衡一边出招,一边大骂:“从小到大,你还要长老爷爷为你一个人操心到什么地步你才满足?!” 孟渊被那快剑逼得透不过来,更是无法回答。 “为什么一族的人,都要为了保护你活得这么谨小慎微!” 格玉衡越说越怒,手中的剑渐渐开始灌注灵力,火花噼啪作响,两人的脚下积雪都开始被融化。 “为什么,偏偏你一撒娇,古长老就这么纵容你!!” “你真没想过,自己这样恣意,总有一天会连累古长老吗?!” 孟渊没有灵力! 从格玉衡的快剑开始注入灵力开始,孟渊立刻就知道自己招架不住了。 他本来一片空白,几乎难过得无法思考的大脑,却反而在这越来越猛烈疯狂的怒攻中冷静了下来。 孟渊原本一直在格挡,后脚已经被压力压到开始陷入岩石中。 而此刻,他突然大吼一句:“你够了!” 随后,方知调转刀锋,出其不意的撞向格玉衡的侧腰,格玉衡正骂的起劲,没有想到本来只是招架的孟渊会还手,突然吃痛,手下碎钰一滞。 孟渊立刻一个轻身跃起,几个轻点,转身就向后跑去。 格玉衡毫不犹豫,立刻将灵力注入脚下,追。 一个在前身形极快的飞奔,一个虽然起慢,但也全力追赶,且灵力充沛,而两人的距离,竟然几乎没有缩短! 但前面的孟渊跑出一段距离,却突然停住。 此时他已经站在山谷下面的那条极其旷阔的冰河上。 正是这条冰河,将藏钰山谷与世人隔绝开。 河面旷阔,如果是夏季,则会烟波缭绕,飞鸟难过。而此时,哪怕是这样的深冬,河面也只是冻住了一半,另一半仍然是哗啦啦的湍急流水。 见到孟渊在冰河的中间停住,格玉衡脚步不慢,举剑在手,直冲过来。 孟渊的那双瑞风眼里的血丝此刻已经冷却,里面竟是决绝,方知出鞘,孟渊大声向快速冲到面前的格玉衡,也向后面追来的人群喊: “我不用你们保护!” “我也不连累长老!” “我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 “我豁出命也会救长老爷爷回来,随后怎么处置,听藏钰族训安排!” 话音未落,孟渊手中方知重重落下,不是向着已经近到面前的格玉衡,而是向着冰面! 众人心中皆是愕然。 只见那一刀,虽然全无灵力注入,却仍然力道万顷,瞬间河面坚冰尽数裂开!格玉衡和孟渊之间,先是出现一道裂缝,同时急速扩大,孟渊所站的一块碎冰,立刻便随着河水急速向下游滑去。 格玉衡一语不发,从冰面跃起到岸边,然后立即沿着河流的方向追赶。 但因为事发突然,孟渊劈开的冰面让河水如同炸裂一般,久被阻拦的河水变为冰雪洪流,汹涌而下,极其湍急,岸边又是厚厚的积雪。格玉衡追赶了几步,立刻就发现距离已经越拉越开,顿时脸黑成了锅底。 阿洛晨也追赶了上来,喊道:“孟渊,格玉衡不是那个意思,你回来!” 孟渊听到阿银在背后大喊:“阿渊哥哥!”只觉得心里一酸,几乎眼泪都要下来。 孟渊虽然从小逃出山谷已经是家常便饭,但还没有那一次,像这次一样,在和朋友的大吵中割冰分离。也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没有半分泛舟遨游的欢欣,只有对长老的挂念,以及无法回避的自责。 更可怕的是,无论有没有证据,孟渊心里感觉得到,长老的失踪,肯定和自己脱不开干系。 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反常的事情,孟渊反复咀嚼过,配合现在带回的这样的消息,孟渊心里有一个不敢面对的猜想: 火雨法阵那一次,假太子殿下传话的那一次,还有最近自己出门胡闹,终于将长老的耐心推到了极点了。 长老答应过:“在你到三十岁而立之年之前。我一定会找到化解妖兽之力的方法。我向你保证。在此立誓。” 然而孟渊三十岁未到,却零零总总,总归有一个契机长老失去了耐心,开始焦躁,从他的角度,觉得等下去必然不可。 长老此行是为了那句誓言吗?是给孟渊的誓言吗? 而他为了达成誓言,为了哪怕早一点达到誓言,又打算付出什么呢? 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 那会是什么呢? 冰雪洪流之上,寒风咧咧,孟渊衣袖和黑发翻飞,双脚稳稳踩在冰面之上,随激流而下。远远看去,身姿轻盈如同谪仙,然而如果能够凑近,却能看见那双总是含笑的瑞风眼里,滚滚落下泪水。 孟渊哭得如同一个迷路的,又找不到父母的孩子一般,在泪水朦胧中看不清前路,他只是让浮冰载着自己,随流急下。 身后众人的呼喊一声声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而面前,是滚滚河水,以及空无一物的冰原。 先剧情相关,并不想剧透,但也不希望阿渊担太多骂名或者因此有弃文,所以先说一句,真的不是阿渊的错。 后面有说明,是被设计的。 长老爷爷一生想要保护的东西很多。 再说一些题外话,但有关。 在写这一章的时候,我自己也正在经历暴风骤雨,或者说,自己回头看,虽然很不可思议,但确实是被PUA了。这种PUA,利用的是我对他人的信任…… 不多说了,所幸时间并不长。 但那之后,我开始有意识在对我施以PUA的人身上找回主导权,说通俗点,有意识的反制。 很难,但是如果这是我的功课,至少我面对了,而且,开始有效果了。 就像阿渊。 阿渊的性格和我不同,没有任何的犹疑,直觉快,动作更快,敢作敢当。 阿渊在冰河里顺流而下的时候,那场痛哭是帮我哭的。 那种虽然痛苦,但直面未来的样子,是我向往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碎钰斗方知 第14章 鹿王本生 再次站在亮工镇繁华热闹的街道上,孟渊竟然觉得恍若隔世。 从那天随流而下,他便一路向南,日夜兼程,重新来到疾风火雨部所在的大门前。 不知为何,似乎每次来到这里,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急事。 孟渊心里苦笑。 上次是为了程匆,这次是为了长老爷爷。 一到镇上,孟渊已经和留守在这里的四名藏钰族人接上了头。从这四人口里得知,他们已经尝试各种办法打探消息,包括暗访了疾风火雨部的监牢,险些被发现,但仍然一无所获。 这四人一边在等着族人长老会的下一步指令,一边开始动摇,担心这次打听到的消息,说不定竟是误传。但目前为止,又没有古长老更可靠的线索,因此一筹莫展,也只能干等着。 孟渊却不愿意等。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从更多的人口中听闻了的消息,白发大盗夜探疾风火雨这种事,越听越觉得像是古长老能干得出来的。总觉得自己还是要再亲手打探一翻。 知道孟渊虽然没有灵力,身手却很好,这几位族人也没有拦他。孟渊便和四人告辞,独自又出来长街上逛。 自从和格玉衡刀剑相向以来,他看到族人,总是觉得心里难受,愧疚有之、不甘有之、惶惶然有之,因此还不如索性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自在痛快。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接近小年的时候,长街上灯火华彩。 亮工镇更加偏南,且没有藏钰山谷地势高,因此只是微微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并没有十分寒冷。 而这点薄雪将亮工镇的长街装点得正到好处,白雪覆盖的青瓦下,衬着灯红酒绿,七十二酒肆,三十六乐坊,一扇扇推开的门窗流出暖香,过往行人皆是节日间的盛装打扮。 孟渊一身黑衣,护腕护膝皆是紧紧扎起,头发也在头顶利落了挽了一个高马尾,腰间只是干劲利落的别着方知。 他坐在长街尽头一处屋檐下的一个木桌边,手里端着一碗土碗茶,将喝不喝,这身打扮,这个气质,显得和周围的人更是格格不入。 那是自然格格不入,因为孟渊这身打扮,又不是为了过节,他是为了去夜探疾风火雨部。 他不愿意过多的引起注意,尽量将自己的身形躲在屋檐后的阴影中去。只是默默的看着落雪,等着合适的时机。 因此,当他的肩膀被人猛拍了一下,一个热情的声音大喊到:“孟尽舟!”的时候,本来几乎在入定的孟渊差点被活活吓死。 因为神经紧绷,孟渊几乎已经要方知出鞘,幸而他一回头,眼里的余光看清了薛木头熟悉的一张大大的笑脸,这才生生将打一架的冲动忍了下来。 而刚才险先逃过一击的薛木头还浑然不觉,一脸兴奋:“尽舟兄,真是你呀!我看着背影觉得有点像,只是想上来打个招呼碰碰运气,竟然真的是你呀!你不是上次说下雪之后,准备向北走,回家去了吗?” 孟渊不知道怎么回答,便索性不回答,而是问道:“我还是到处走走。你不是说要回去和哑民族人一起,过初雪祭祀的吗?怎么又到了这里?” 薛木头此时已经穿上厚厚的冬衣,虽然衣服变厚了,不过还是一样的布料粗糙,样式简单,上面打满了补丁,相较于街边的乞丐,也只不过是干净一点,整齐一点而已。 衣服上面,一如既往的肩上斜着一道特意缝制的五彩条纹花式,是这身看不出颜色的布料的唯一装点。 薛木头的手里果然还是拿着一本书卷,显然刚才正在专研。 他将手里的书卷递给孟渊看:“见过族人了。因为归灵盛会将近,亮工附近必然有各种新鲜故事,我就又游荡过来了。我前天才到,这就遇上了你,真是太有缘了,真是太幸运了,真是太开心了!” 孟渊的感觉其实和他一样,他乡遇故知,心中欢喜。 薛木头此时也没有急事,便和孟渊坐到一桌,两人叫店小二端上新鲜的果盘小菜,孟渊不打算夜探动手之前喝酒,薛木头正好不能饮酒,便顺其意,叫了茶水。 小二在两人桌边新升起一个小火炉,将茶水安排在上面,解释说:“客官,我们小店的规矩,天气冷,后厨添茶水怕凉的快,两位自斟自饮,最是方便。”随后,果盘菜肴也一一端上,置办妥当。 孟渊从那日离开藏钰山谷之后,每天只觉得如同焚心似火,食之无味,因此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而此时,对面坐着一位涛涛不绝自说自话的薛木头,他才突然开始觉得腹中饥饿,桌上的菜肴又有滋有味起来。 薛木头一边看他吃东西,一边还只管道:“尽舟兄,自从上次一别,你似乎消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虽然四处奔波,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才对。” 孟渊:“你只管吃你的,我这是长个子吃得没跟上而已。” 薛木头:“尽舟兄,你慢点,也别只管吃,也先和我说说话。上次别过之后,你和程匆兄后来还一同巡游了吗?他此时在何处?” 薛木头皱着眉:“我这次来亮工镇,还想着兴许能见上程匆一面,但问疾风火雨部的人,打听这样一位小兄弟,大家都说程匆现在不方便见人。而且看我的眼神还怪怪的。” 孟渊心里一半宽慰一半担忧。 宽慰的是,程匆看来的无碍了,而且还在宗门之中,有人照看,自己也算是功德圆满。 担忧的是,看来他真的伤的不轻,如今已经月余,竟然还不能见人。 两人坐着的屋檐外,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越来越大。渐渐的,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银装素裹,尤为好看。 长街上,两个手里拿着糖葫芦串的稚儿正在打闹追逐,跑的太快,前面扎着羊角辫子的小小姑娘一不小心,脚底打滑,碰翻了路边卖山楂果的小摊,红红的山楂滚落一地。一时间,小摊主絮絮叨叨的埋怨、小孩子惊慌失措的哭泣、家人慌手忙脚的补救,还有乘乱来偷吃的野狗……长街上闹做一团。 而几个山楂果滚到了孟渊的脚边,孟渊低头,看见那一点点明艳的红色,映在白雪中,似乎和霜阙山的雪相重叠。 也是同样的漫天大雪,也是雪白中的明艳红色。 自己伏在程匆身上,从那憎佞有毒的伤口中,用力吸出的红色的毒血。 满口腥甜。 程匆双目紧闭,全身如同浴火般发烫。 孟渊心念到这里,便转头问薛木头:“你可知道,这一次的归灵盛会,疾风火雨部打算用什么灵兽来做祭吗?” 薛木头:“佩服,尽舟兄,你这随口一问,还真是问到了这次盛会的重要看点之一!” “哦?” 薛木头摩拳擦掌:“灵物献祭,通常是盛会的重头戏。而近日疾风火雨部最大最重要的新闻,便是盛会上,原本每次必有的灵物祭祀,这次怕是要放空档了!” 他说的抑扬顿挫,显然已经将自己带入了讲话本的江湖艺人的身份。多半在流浪途中,如果有入不敷出的情况,这也是薛木头求口饭吃的生存之道。 孟渊疑惑:“什么叫放空档?” 薛木头故作神秘:“尽舟兄,我是同你一见如故,信你为人,信我眼光不会看错,因此惊天消息也悉数告知,接下来说的,外人可是一概不知哦!” 孟渊:“我懂,你放心。” 薛木头满意:“此消息,可谓是让人大跌饭碗。这次盛会之后,估计水月四美之说,又得换上新词了。” 孟渊:“和水月四美有什么干系?” 薛木头:“风流菩提,墨玉江离,应如真颜,藏钰飞燕。”随后他叹一口气:“墨玉江离,程江离,便是这次搞砸灵兽献祭的人。” 孟渊呆住了:“好好的程二公子,为什么会搞砸灵兽献祭?” 薛木头压低了声音:“因为他放走了本来应该用来祭祀的灵兽!” 孟渊:“原本用来祭祀的灵兽是什么?“ 薛木头:“冥水鹿。“ 孟渊:“冥水鹿?等等等等。” 孟渊捂住额头:“那不是一个传说吗?真有此物?可千万年来,各种考证,皆是认为此物只是杜撰。” 薛木头:“正是呀!就连我这样的,也算是杂学旁收,走南闯北,可谓是街头巷尾传闻之王者,竟然都以为只是个故事。没想到没想到!看来还是比不上名门望族搜罗消息的实力。”他一边咋咋一边摇头。 孟渊拍拍他的肩头,鼓励一下他:“木头兄,若论渊博,你自然不会逊于旁人。但需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些消息,是只有钱财势力才能买来的。” 薛木头:“知我者尽舟兄也。” 孟渊:“那冥水鹿如此难觅踪迹,千百年来,从未出世,想来更是难被捕获。江离公子是因为抓捕不到,才被罚的吗?” 薛木头摇头:“不。江离公子抓到了。“ 孟渊:“哦?” “他是因为放走了冥水鹿被罚的。” “放走?” 薛木头:“是的,他费尽力气,身受重伤,终于捕获了传说中的冥水鹿。” 然而,他却被一队牧民团团围住。 这群牧民人数不多,却极为坚定。口称世代为神鹿庇佑,得以居住在风调雨顺,水草丰美的世外桃源,全族和神鹿立下血盟,守护神鹿。 也正是这一族人,守护神鹿的消息从未流出,因此世人皆以为冥水鹿并不存在。 若是神鹿被捕获杀害,全族不求独活。 薛木头:“冥水鹿在此桃源中,与一条巨蛇同修。江离公子为了捕获冥水鹿,同巨蛇缠斗,为其毒牙所伤。见到众牧人的时候,身中剧毒,几乎已经力竭。但听到牧人的祈愿,江离公子脸色惨白,被牧民与神鹿千年互相守护之情深深的震动了灵魂的深处。 重伤和情急之下,一口鲜血吐出,不忍心再夺取这世外桃源守护的神灵。于是江离公子收起他的佩剑寻觅,寒光一闪,神兵入鞘,等跪拜的众人抬起头来时,江离公子已经飘然离去,神鹿复归荒野……” 孟渊:“等等等等,这个震动灵魂和口吐鲜血的画面,怎么听起来非常像是某些风月话本风格的后期渲染?” 薛木头:“咳咳,重点保持真实不虚就行。” 孟渊:“你继续……” 薛木头:“于是,江离公子一身重伤,两手空空,半路上体力不支几乎送命,据说还仰赖路人相送,才回到疾风火雨部,跪在程炽严座下,一一告知实情。据说程炽严当时怒火冲天,也毫不留情,道:既然你有本事先斩后奏做下错事,坏了百十年的规矩,那这次盛会上,你自己想好怎么当着各位前辈好好谢罪……” 《鹿王本生》其实就是九色鹿的故事,冥水鹿的原型。 薛木头讲的故事其实省略了很多,(是的,我又开了一个大脑洞),有机会放番外吧…… 总之,这是江离公子第一次捅这么大的篓子。同样,为了避免大家骂他,说明一下: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价值观不同,行为不同,后文会有说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鹿王本生 第15章 猎手?猎物?! 孟渊说不出话来。 他真是同情这位程公子的很。 他的所作所为,在当今世人看来恣意妄为,匪夷所思,但在孟渊看来,和古长老从小的教诲不谋而合,便很容易理解。 而疾风火雨部所谓的谢罪,点破了,无非就是部里没有其他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再去抓捕到一只填补空缺的灵兽,因此灭了火雨部作为盛会主办的威风。 谢罪…… 想到此处,孟渊思绪又回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于是闲聊中,装作毫不在意,却慢慢的向薛木头套问了疾风火雨部的房舍布局,人手安插,监牢所在,各项信息。 薛木头其实并没有亲身在疾风火雨部里走过,不过他极聪慧,从旁人的交流,自己的观察,以及各种来往安插里面,各种信息汇总一处,心中已经有了一副大致的布局。 他又丝毫不通世故,被孟渊问道,全然没有察觉对方的目的所在,反而被激发了倾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以,当夜色渐沉,两人道别,孟渊跃上疾风火雨的墙头时,脑海中几乎有一幅疾风火雨部的屋舍布局图纸,心里竟然觉得已经十拿九稳了。 藏钰族每个人都是优秀的猎手。 而族人中,孟渊更是佼佼者。 藏钰族不会因为技艺高超,以取乐为目的狩猎,但只要出手,从不落空。 为了这不落空,需要从小开始,在最漫长的追踪道路上练习体力,守在最狡黠的狐狸窝边等候磨出耐心,在最冰冷的瀑布下面忍受冲刷,在最炎热的夏季练习让自己冷静。 孟渊曾经为了追踪一只受伤暴走的野狼,在雪原上足足追赶了三天,几乎不眠不休。 然后又在野狼藏匿的山洞前足足守候了两天,才等到合适的时机,毫发无损的将其制服。 他在狼窝前藏匿的时间里,将自己的气息、动作,甚至自己的存在感,都缩小到几乎没有。 最好的猎手和最优秀的猎物都会有第六感,他们会在看见、听见、闻见对方之前,就提前感觉到危险的存在。 而这种第六感,几乎是潜意识的。 孟渊是最好的猎手,那只暴走的野狼也是。 因此,双方都在对方的第六感前进行沉默的搏斗。 一方是为了逃脱,另一方是为了抓获。 为了这只野狼,藏钰族人几乎都已经放弃。 所以当孟渊消失了几天,将野狼带回给古长老时,古长老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笑得像花开一样。 而今夜,那种在野狼窝前藏匿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孟渊的身上。 他俯身在屋檐之上,安静得如同在那里已经摆设了千百年之久的一只古老的石头脊兽。 只要他不动,疾风火雨部没有一位高手感觉得到他的存在。 疾风火雨部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部,屋舍宽大,院落中陈设极尽奢华,奇花异草满地,珠宝玉石也不过是点缀。 高马达官厌酒肉,此辈杼轴茅茨空。 这繁华,和这日益分崩离析的苦难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如同不在一个尘世。 这一日似乎部里尤其繁忙,虽然已经深夜,仍然没有安歇,府中长廊上,来往之人不绝。 孟渊的第一要务,是按照薛木头所说布局,找到火雨部的囚室。 他原本以为潜入囚室是今夜最难的一步,然而没想到,疾风火雨部似乎十分托大,仅仅布置了一些法咒,安排了机关,竟然没有安插常驻的人手驻扎。 孟渊等到一班巡逻的火雨部弟子走远,立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绕过了那些法咒和机关,潜入囚室。 ——这个过程太过容易,让孟渊自己心里都不免疑惑:似乎很多法咒和机关的设计,自己在藏钰族的功课中都学到了一般。 就算不是学的全套,但其机理也相通,是他从小玩儿到大的。孟渊基本上举一反三,都能破解。 孟渊没有想到的是,进了囚室之后,他才遇到今夜的难题: 囚室里并没有古长老。 来之前,孟渊再三向薛木头确认了火雨部囚室的全部布局。以确保自己不会疏漏。 他已经前前后后检查了3遍,仔细看了所有囚禁之人的面孔,确实没有。 囚室混着发霉的臭味,以及关押久了的囚犯身上的臭味,一阵一阵冲得孟渊直要作呕。他一时找不到古长老,心里紧张发慌,焦急之下,神智却越发清明。 他仔细回想听到的传言: 胆大包天、白发盗贼、梁上君子、被关押在疾风火雨部的囚室中…… 种种件件,形态描画,招牌动作,似乎都指向古长老,又似乎都无法确认是古长老。 一个之前心里的疑问,现在越来越清晰了: 就算疾风火雨部遇到了小偷,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天下奇闻,为什么就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就好像故意到处嚷嚷,生怕人听不到一般。 稳重谨慎的古长老,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归灵盛会的拜帖,就只身闯进疾风火雨部? 会给藏钰族带来危险的事情,古长老从来不做。 前来打听的族人,因为没有薛木头指路,且身法都无法做到孟渊那样的隐匿,因此,他们没有进火雨部亲眼看到古长老被关押。 孟渊转身在黑暗中跳向火雨部后院的居所。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能制住的人,问出确切的消息。这人须得知晓府中事务,不能是没有功夫的帮厨扫地的杂役。但又不能是府中的高阶弟子:孟渊对自己斗得过高阶弟子并没有多少信心。 此刻,他已经想好了要找的对象,在黑影中几个跃起,向后院的弟子房跑去。 程匆! 孟渊首先想到了他。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从程匆阔绰的出手,虽然带伤仍然凌厉的身法,孟渊判断他定然在府里就算不是高阶子弟,也定然是一名得力的后生,这样的人,才能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次,孟渊心里补充,好歹一起喝过酒,逃过命,跳过悬崖,杀过狼,就算后半部分程匆全程昏迷不醒,但看在相识的份上,就算打起来了,也许可以不用下死手……吧…… 最后,就算真和他打,孟渊想起薛木头的话,程匆多半还伤重未愈,自己也许还能讨点便宜,逼问出东西。 虽然这种乘人之危的想法,多少有点不地道。 但是,顾不上了。 夜已深沉。 几处相邻的子弟居所中,窗户上映着烛火,传来三三两两的语声,似乎还在睡前的闲聊。 唯有最里面,有一进独立的院落,立在一丛白花树下,门前落花一地,也没有人打扫,窗上没有烛光,显得格外孤寂。 孟渊似乎被人牵引,潜意识中就觉得应该从这间小院探起。 当他悄无声息,从那扇微开的窗户闪身入内,定睛一看屋内的样子,顿时觉得浑身焦麻,真是不佩服自己的直觉都不行了。 屋内正中一张方几,上面干干净净,只摆放了一样东西: 一根镶带着黑珍珠的湛蓝发带。 孟渊一把抓起方几上的湛蓝发带,顺手便收入怀里。 珍珠入怀,灵光流转。孟渊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 他把手轻轻压在胸口的珍珠发带上,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正是向这个小院门口靠近。 孟渊心下一惊,急忙看时,这间屋子里面陈设极为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陈设。若是从方才的窗户出去,却会和来人撞个正着。 情急之下,孟渊翻身上床,躲在床边层层垂下的帷幔后。 随后,他立刻静息,让自己的气息也尽量的无影无踪。 刚刚做好这一切,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两双疾风火雨部的黑靴子,一前一后地踏了进来。 一人的脚步沉稳,修为显然深重,且修习的定然是至刚至烈的心法。 而另一人,尾随其后,脚步则轻盈的多,但轻盈却不轻飘,显然修为也并不差。 随后,火折子一闪,房中的蜡烛被点亮,孟渊从帷幔的缝隙偷偷看去,一人正面向内,强壮高大,面相如刀斧,却是孟渊认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马背上匆匆一瞥的程帮主,程炽严。 孟渊心里叫一声惨,更加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气息露出来。 而另一人,身材颀长,背对孟渊面朝程炽严而立,孟渊看不见相貌。 程炽严的神情十分严肃,盯着面前之人,如在怒火之中。两人进屋之后,皆是一言不发。沉默良久,程炽严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道:“你还不知错?!” 被吼的那少年浑身颤了一下,却又稳住自己,走到方几边,倾了一杯茶水,向程炽严奉上,声音却极为平静倔强:“但求伯父指点一下,江离本就笨的很,不知道哪里又做错了。“ 孟渊好奇,微微撩起一点帷幔,去看那少年。正好,那原本背对他的少年,因为走动,稍微转身,正好让孟渊能够看见他的侧颜。 高挺的鼻梁,如刀斧劈就的下颌线,再往上,一张墨玉面具紧紧戴在脸上。 程江离! 这个小院子,果然是程江离的! 该死的薛木头啊,这么重要的信息,居然没有给我圈点出来!孟渊在心里暗骂。 果然,在山火中自己初结法阵的那一次,是程江离,是程江离捡到了自己的珍珠发带。 这次,歪打正着了。 本文的文案,有弱弱的参考《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 下面,侮辱和损害开始…… 放心,我自己都读不下去太虐的文。小虐有助于身心,最后还是会安排HE的。[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猎手?猎物?! 第16章 明珠斗墨玉 那边,只听到程炽严继续道:“好,你没错。”他一边冷冷点头,手一边按在自己的佩剑上,一边开始在屋子里踱步走动。 “那你告诉我,当时拦住你的牧民有多少人?” 程江离答:“约有二,三十人吧。” 程炽严道:“那参加归灵盛会的人呢?” “千百人。” 程炽严:“归灵盛会,险中决胜负。为确保平安,我疾风火雨部肩挑重。献祭灵兽,是为我部弟兄补充灵力,以确保盛会无碍。此外,为布局盛会,所耗费的灵力也非我部现在能轻易祭出的。因此抓捕灵兽祭献,一方面,彰显我火雨部的实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归灵盛会顺利进行……” “呼……” 程炽严的侃侃而谈突然停顿了,因为程江离突然很响亮的打了一个懒洋洋的长长呵欠! “你,混账!” 虽然情形严肃的很,但是孟渊只觉得憋笑已经要憋出内伤了。 程江离被呵斥了一声,打了一半的呵欠顿住:“对不起,我……就是真的好累……” 程炽严的声音都气得快劈叉了,劈头盖脸的开始数落程江离的各项罪状。 还真就和传闻中的差不多:酒不离身、寻花问柳、夺人所爱、屡屡随意爽约其他门派的灵兽宴请…… 程江离全盘没有一声否认。 程炽严一边说,一边踱步,越来越气,那柄被他握住的炽炎剑,虽然还在剑鞘中,却已经发出微微的嗡鸣,一股威压从空气中降下,虽然看不见,但是几片从窗户中飘进来,落在方几上的花瓣已经渐渐的变得纸一般透明,孟渊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几乎承受不住。 程江离却纹丝不动,说话的声音稳稳的,稳到带着一丝懒散的温柔:“冥水鹿已经放走了,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抓得到它,帮主不要生气了,生气也没有用。” 程炽严:“好,叫我帮主对吧。” “我本来对你寄予多少厚望,你是知道的。” 江离不答,叹了一口气。 程炽严:“如今,世间险恶,天地不稳,万民生活于水火之中,日日不过祈求平平安安,已经是难上加难。我已经失去岩儿,只能寄期望于你,未来执掌疾风火雨,拯救天下苍生。可是你,却总是在这些要害上拧不清楚!” 程江离带着面具,看不出表情,答道:“伯父,我累了。” 程炽严摇头:“不,你不是累了,你是还没有尽力。” 程江离:“我会在盛会上谢罪的,一切的过错,我都会揽到自己身上。” 程炽严:“那只是认错。认错谁不会?那是庸人都会做的事情。” “那帮主还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先赢下盛会。”程炽严道:“我要先让天下人看到,疾风火雨部虽然放走灵兽,但是并不是因为技不如人……” “帮主……”程江离准备开头,但话没有能插得进去。 程炽严接着道:“各门各派的长老们都在,你得为了以前哪些混账事,向大家都一一道歉,然后拿出改过自新的样子来。” …… 真是累! 孟渊听着在心里想,这程二公子的日子,真是累! 一边被骂着,一边得扛着天下第一大部的威名不倒,一边还得俯首做小。 孟渊有点想冲出去扇程炽严一巴掌的冲动。 程江离又叹了一口气:“帮主,我身上余毒还在,功力恢复不到五成,有自知之明,赢不得了真正的高手的,别总是对我报那么大的希望。” 程炽严哼了一声:“你也有怕的时候?” 程江离:“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就算我全力拼死以赴,但是如果临场毒发,只怕还是会折损疾风火雨部的脸面。 是以,还恳请帮主不要老是将太大的期待给予我一人的身上。” 程炽严语气不容置疑的:“我不接受其他的答案。身为我程家唯一的子嗣,你退无可退,办不到也到拼命去办。岂不闻,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江离半晌没有吭声。 程炽严说完这些,见江离不答话了,走过来站在他面前道:“给我跪下!” 程江离没什么迟疑,跪的很丝滑,似乎是早就懒得站着了。 程炽严:“你不要以为带着面具,我就不知道,你心里,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冷笑。” 江离程序性的回答:“江离不敢。” 程炽严冷笑:“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吗? 我最治不了的,就是你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你哪里不敢了,天底下还有什么你不敢的出格事情?” 江离:“……” 程炽严:“你好好给我记住,疾风火雨部,自创立初始,就是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我们平风浪、踏火海。出生入死,抓捕灵兽献祭天地,都不是为了自己。疾风火雨部的人,心里排在第一的,不能是自己,不能有“我”执。尤其是你,更不可以任性!” 大义凌然。 孟渊在心里牙疼的嘶了一声。 程江离终于抬起了脸,那张墨玉面具后的双眼黑漆漆的:“伯父说的是,但,如果心中没有“我“,如何能体会到世人的苦难,又如何救世人于危难呢?如果连自己都看不到,我怎么去看到世人?” 他虽然跪着,声音懒洋洋的,却毫不躲闪:“我年纪轻,见识少,所以,我现在只求行事问心无愧。 天下苍生,于我来说,太难了。” 孟渊觉得,程炽严离开的背影几乎是被江离气到发抖。 一代宗师,神兵炽严,天下第一大门派的帮主。 被一个大约17、8岁小小少年气到发抖,孟渊也觉得有点同情。 但是下一秒,他就顾不上同情了,只见房门在程炽严背后合上后,江离公子便站起身来,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便缓步走向床榻,动作似要宽衣就寝! 孟渊大惊,自己躲在层层叠叠的纱幔之后,地方狭小,江离公子一上来,必然会发现这里藏得有人。 避无可避,不如先发制人! 孟渊身随心动,方知寒光出鞘。 知道江离公子武力必定远胜于自己,是以一出手,便是竭尽全力。 只见纱幔一闪,孟渊已经到了江离身后,方知直接架到江离公子的脖子上。同时不愿被看见自己的相貌,伸手一挥,方几上的烛光被劲风扑灭。 江离饶是反应迅速,一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到疾风火雨部里来偷袭他,二是还沉浸在和程炽严的争执中似乎没有回神,竟然被孟渊一举制住。 江离公子劣势之下,并不慌乱,见一把极锋利的刀刃贴在自己的要害,脖子上传来森森寒意,却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求生本能,只是赞道:“好贼,好胆量!” 孟渊很不满:“你叫谁是贼?我还瞧不上你家的土财气呢!” 这出声回答之后,孟渊觉得自己手中的江离似乎身体僵了一下。 随后,那个冷冷的声音缓和了很多:“哦,那你这样把刀架着我,不是为了劫财,难道为了劫色?” 孟渊:“你想多了吧,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色好劫?” 一句说完,却暗想,不对,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水月江离,说不定打他主意的还真大有人在。 孟渊不想让他再胡乱猜,免得谈话的走向乱歪,毕竟自己还身在险境,需要速战速决。于是直截了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回答了,我便放开你走!” 江离:“哦,你要问话不简单么,我是最懒得说假话的人,你要问话,问就行,哪里用得着动刀子?” 听上去,语气确是越来越放松,真的懒散的不得了,让他的话听起来竟然十分可信。 孟渊觉得自己真的吃不透这位江离公子,似乎一举一动,都清奇的很。 完全没有办法以常理判断。 于是孟渊干脆言简意赅,直奔主题:“数日前,有一名白发大盗夜探疾风火雨部,据说偷走了一枚归灵盛会的令牌——此人现在被关押在何处?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江离呲的一笑:“原来是来问他,有意思,我正愁找不到人问呢!” 此言一出,孟渊直觉眼前一晃,手中原本紧紧缚住的江离公子,方才懒懒散散的人,不知怎么的一转身,却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孟渊心里大叫不好,方知向后刺出,抬脚一蹬床柱,借势便准备滑到窗户边溜走。 这一招,乃是孟渊最拿手的开溜身法,屡试不爽,上一次带着程匆逃离小酒店,便是同样的身法。 谁知,江离公子似乎早有预料,单手在他的肩上一拍,拍得他原地几乎转了一圈,将他极强的去势顿时化解,随后砰的一下,孟渊便被江离结结实实的压在床柱子上。 孟渊只觉得后背被那柱子撞得生疼,脑海中还不合时宜的跳出一句感叹,疾风火雨部,果然低调奢华,用的上好的木料,又粗又耐看又结实。若是自己小木屋里面那根摇摇欲坠的床柱子,这样一撞,早就断的四分五裂了。 但他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更多。 现在的两人的局面,已经完全调转了。 孟渊后背紧紧被压在床柱上,出手格挡,手腕却被程江离就是一个擒拿抓住。手中本来拿着的方知,在柱子上用力一撞,也吃力掉了下来,被程江离一手抓住,握在手里。 孟渊只觉得程江离的手力大得出奇。自己双手被他从头顶压在柱子上,竟是动弹不得。 方知此刻还被江离的另一只手反握住,刀锋挑衅的在自己的脖子边滑动,简直就是在**裸的报复。 这样的姿势被人制住,孟渊简直浑身难受极了,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后脊梁骨上升起来,只想着尽快脱身,立刻一曲腿,不管下流不下流,也不管脖子上有没有刀,用膝盖往对方的要害部位便顶过去。 程江离似乎早就料到他这一招,身体往前一压,干脆用自己的腿将孟渊的双膝也制住了。 这下,孟渊可真是动弹不得了。 写完“跪的很丝滑”这一句,还是想澄清一下,程江离的性格,怎么说的,在这个阶段,“累了”,可能是最真实的写照吧。 想要活得真实,很累的。尤其是他。 就像我们每一个挣扎过的人。 就像我们都走过的那些弯路。 希望大家不要因为觉得他“渣”“坏”,而放弃他。[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明珠斗墨玉 第17章 一位奇丑的女人 两人的距离极近,这样的姿势,几乎是身躯紧贴。 因为烛火已经被熄灭,孟渊只在黑暗中,觉得程江离的身量明显高过自己,似乎也更壮一些,虽然听闻他有受重伤,却一点也感受不到。 面前的身体,充满了威胁感,一种来自于久经沙场的威胁感。 仅仅从这种威胁感,孟渊就知道江离公子的名声,不是虚传的。 这人,平时干架肯定是家常便饭。 月光照进来,那副墨玉面具就在自己面前,微微映出皎洁的光华,墨玉面具下,除了一双如同深潭般的双眼,看不清面容。 只听程江离慢条斯理的笑道:“我正想找人问,那位白发大盗,是什么人?” 孟渊:“天底下白头发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不知道是谁,就算想帮你我也帮不上!” 程江离:“你似乎说得好有道理。” 孟渊嘴硬:“我一向很有道理!” 程江离:“那如果我坦诚相待,一切实话告诉你,你愿意同样以坦诚回我吗?” 孟渊:“有何不可?” 程江离:“好,那我们不如来一个游戏。” 孟渊:“你也不用文邹邹的,什么游戏,无非就是一人一个问题,接的下去就接,接不下去就打!” 程江离:“若不是我现在双手很忙,想给你鼓个掌了。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聊天,省事儿。” 孟渊:“可是这种事情,谁第一个回答,总是要吃亏的。” 程江离:“无妨,你大老远大半夜的来我院里看我,我很高兴,就当作见面礼。” 程江离微微撤回手中的方知,而抵住孟渊的双腿和制住的手腕还是原样。 “第一个问题你问,我答。” 孟渊脖子上的寒意消去,没有被自己的刀刃制住,觉得实在好了很多,身体其他地方虽然还很不得意,但好歹抓住这个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孟渊立刻道: “好!一言为定!” 他心里只想着,如果程江离问到藏钰族,自己没办法回答,大不了翻脸打上一架,虽然很不守信,但自己和程江离非亲非友,为了打听古长老下落,权且行不直一次。 这般想着,只见程江离那双极深邃的双眼半含着笑意,半含着戏谑只管盯着他看,似乎自己所思所想已经被对方看了个透亮。 孟渊一时心虚,大声重复道:“开始!” 程江离:“你小声一点。夜深了,我担心其他同门路过听见。开始吧。” 他说话的声音压低了,略有些暗哑,两人此时靠的极近,他说话时的气息喷到孟渊的脖间,发丝乱动。 孟渊只觉得浑身如同爬了一万只蚂蚁,说不出的煎熬。 强压着不适,孟渊赶紧提问:“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那位白发大盗,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程江离:“数日前,确实有这样的一位白发老人深夜光临,虽然很老,但是身手很好。”程江离重复:“身手好到,和他的外貌极不相称。看其外表,形容枯槁,如同即将就木,一动起来手来,却如同一个盛年之人披了一张老人的假皮。” 这就是古长老呀! 孟渊心里大叫,他想不到第二个人,能被这样的评价了。但还是强忍着,面上努力不露出任何的表情。 “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那人在哪里。 他身手如此好,来去自如,一边找东西,一边还好整以暇,贫嘴滑舌将追击他的人一一数落了一顿。 我部惭愧,竟没有人能追的上他,他当时得意的很,立刻就逃掉了。我们等众人皆中了他的着,眼看着他逃跑,只有我部丰长老一人,身手了得,又预料到此人狡猾,险险避过,见此人想要逃跑,一路追赶而去。但两个时辰之后,丰长老仍然空手而归,告诉我等等候的众人,说这名白发小偷极为狡猾,已经逃脱。” 孟渊:“骗人,这谎话一撮就破好不好!” 孟渊冷笑:“人才济济的疾风火雨部,大名鼎鼎的水月公子程江离,有什么人能从你们手里轻易脱身?” 程江离:“哦?可我要是说,此人不光是身手好,他简直好到似乎知道疾风火雨部的身法渊源,且此人有一种奇怪的法器,让追捕他的人都瞬时动弹不得。 至于这件法器是什么,”程江离的声音里含了一点挑衅:“我猜想你知道的比我更清楚。” 锁灵银丝! 孟渊自然知道,孟渊自然也万万不能承认他知道。 两人目光直视。 不一会儿,孟渊就觉得自己快要被程江离那双眼睛逼得败下阵来。 幸好此时,程江离也微微移开了目光,接着说到:“轮到我问了。” 孟渊:“问!” 程江离道:“我身后的方几上,原本放着一根发带,上面有一颗成色极好的黑珍珠。“ 程江离一字一句:“于我,是珍贵之物。我想请教的问题是,这根发带的主人何时能有兴致和我把酒言欢一次?” 程江离说此话时,似乎嘴角含笑。 而孟渊听在耳中,却不亚于惊雷炸响,只觉得头皮发麻! 程江离虽然没有任何一句话明说,却句句话都有所指。 他果然记得!他必定是记得那次火雨,火雨中的法阵和自己,以及捡到灵珠的前后! 孟渊大惊之下,几乎被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恐惧抓住,这恐惧过于强大,在这恐惧之下,他突然不知道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用力一挣,左手从程江离的桎梏下脱了出来,一个手刀,猛地劈向程江离的右肩和脖颈相邻处。 传言中,程江离功力极好,是他年少成名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一记暴击按理来说应该作用不大。 但意料之外,程江离吃了这一击,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闷哼,像是有极其难忍受的伤痛,又像是被强大的内力震伤一般,整个身体向旁侧一歪,手中方知也吃痛落下,伸手扶住右肩。 得到此刻机会,孟渊伸手在空中接住方知,刀柄果断往前送去,再次击中江离胸口。 这一下,程江离终于彻底放松了对孟渊的桎梏。 孟渊对能如此轻易得手心中诧异,但此刻无暇多想,也不敢恋战,再次施展他的开溜**,第一个纵身,已经落在窗台上。 月光下,孟渊再次跃起,在空中一边回头查看身后情形。 只见程江离身体微弯,用手扶住床柱支撑,一手按住自己刚刚击中的胸口,也正抬起双眼看他。 面具之下,程江离的唇角竟似乎一丝血迹。 那双眼睛里,也不知是怒意,是委屈,还是讥讽,还是痛楚。 孟渊和程江离素昧平生,本意并不打算伤他,也不觉得自己能伤的到他。 听见程江离的声音远远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孟渊不知如何作答,去势不停,终于还是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里,随程江离的敲门声,柴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门背后走了出来,看到程江离,低低的说了一声:“你来了。” 程江离点点头:“我来了。” 女人便不再多话,转身返回房中,将桌上的油灯拨亮了一些。 程江离一言不发,跟着她走了进去,将手里提着的两壶酒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桌上的烛火跳动,映着程江离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也清晰的映出了那女人的容貌。 和对座的程江离那哪怕是只露出一半,都显得极有魅力的脸相比,这张女人的脸可真的称得上是丑的惊世骇俗。 几道刀疤横七竖八,布满了整张脸,很深,虽然早已愈合,但还是看得出当时下手有多狠。 疤痕划过眼角,鼻子,嘴角。眼睛被带歪了,嘴角也是,鼻子也看起来断了一般。 如果是晚上出门突然看见这样一张脸,只怕大部分人都会被吓死。 顶着这样一张脸,大部分的人,估计也不敢出现在别人面前,或者就算出现,也多半自惭形秽,畏畏缩缩,遮遮掩掩。 但这女人却神奇的很,落落大方,如同自己就是一位美人一般,衣裳钗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腰身挺拔,若是从背后看过去,甚至还会误以为是那位闺秀也说不定。 更添油加醋的是,现在,这张脸的左半边脸上红肿起来了一块。 和那些刀疤不同,这是一处新伤。 程江离沉默着盯了那处新伤一会儿。 “她们这几日又上门找茬儿了?” 那女人抬起眼睛看着程匆。 程江离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王家的大小姐,甄家的二小姐,还有谁?除了脸上还有什么地方的伤? 女人对前半句问话不置可否,算是默认,只平静的回答了一句:“也没多重的伤,无所谓,习惯了。” 程江离往后一仰,叹了一口气:“好烦啊,倒不如哪一天,我干脆干一票大的,伤天害理,引起公愤,然后再放出话去,就说程家二公子已经亡命天涯了。她们总该就放过我了吧?” 女人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是真的没见过像程江离这样子不爱惜自己的人。 丝毫不爱惜自己。 “那几位闺秀,对你是爱极才生恨。哪怕对着我这一张丑脸,也能吃醋。”女人说。 程江离看着她:“我不过是想给你找一个临时安身的地方,却没想到反而连累了你。找时间,还是换个住处。” 女人道:“不必在意,比起我以前的生活,这里已经好太多了。顶着这张脸,要不是你收留我,我早就不知道是饿死还是被打死了。 我们两个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别人怎么误解,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 “是你收留了我。”程江离纠正她,然后又不说话了。 女人微微笑了,看着他放在桌上的两壶酒,问他:“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今天怎么了,一进门,就知道你有心事,说说看?” 程江离漠然:“那个珍珠发带,被他拿回去了。” 女人说:“所以?” 程江离沉默了一会儿: “来找你陪我喝酒。” 今天什么都不想说。 有时候,程江离就是想喝酒,不说话,喝酒就行。 能陪他喝酒的人也不多。 你能和他喝一杯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一位奇丑的女人 第18章 权势之人的饕餮盛宴 “尽舟兄,你看,这本古卷,是最佐餐的。里面对生活细节的描述极为精彩,尤其是美食的描写。食不厌精庖不厌细,配上香车美人,草长莺飞,读起来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蓝天、流云、微风拂过的青草原野,三三两两散落的帐篷,篝火上滋滋流油的烤肉。 还有篝火前,思绪一团乱麻,只管发呆的孟渊,以及一边喋喋不休只管唠叨的薛文野。 孟渊略有一些神游天外的回答薛文野:“木头,你以后叫我阿渊好不好,我好久没听见人这么叫我了。” 薛木头:“啊呀,那多么不恭敬,我身为哑民,怎能如此称呼孟公子这等绝世高手!和你称兄道弟已经是很抬举我了!” 孟渊:“你是故意恶心我,想让我少吃一点肉对不对?” 薛木头:“阿渊!” 孟渊心里有点发酸。自从古长老失踪,和格玉衡决裂,离开藏钰圣地,孟渊就再也没听见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那日夜探疾风火雨部,就目的上,孟渊可谓是大获全胜:取回了珍珠,还打听到了古长老的下落,最终全身而退。虽然只是程江离的一面之词,但孟渊心中直觉他并没有骗自己。 那日回来,孟渊便将消息带给等候的四位族人。 古长老没有被关押,得以脱身,众人皆是松一口气。他偷走归灵盛会拜帖的消息看来不假,孟渊身上也有一块拜帖,于是决定留下,等归灵盛会上,是否能遇见长老。 一番商议,最后订下两人回去报信,两人陪同孟渊等候。随时传递消息。 孟渊于那日之后,心中疑惑越来越多,想到了薛木头,于是一路打听,来到城外哑民驻扎之地,找他想多打听一些消息。 哑民皆是轻车简装,随身携带帐篷,到了一处,便将一处作为居所,等到要离开的时候,拔营就走。因为没有土地,没有营生,哑民也都十分清贫,基本上靠着路上的打猎和采集过活,路过城镇的时候,给镇上打打临工,路过乡村的时候,若是遇上农忙,就给帮忙做做农活。此外,哑民也自己用打猎的兽皮兽骨做一些小手艺,或者帮忙路中遇到的旅人传递消息,捎个手信。 这些营生,委实不能带来多少收益,所以哑民一词,自古以来就等同于穷。 究其根源,还是因为哑民不愿定居。 也曾有过善心国主,愿意划领地给哑民定居,然而被哑民拒绝了: “我们惟愿回到应诺古国,其余土地,哪怕流淌琼浆玉露,皆不是我们家园。” 因为穷,哑民时常为世人所看不上。毕竟这个世界上,穷是最大的原罪。 也因为看不上,哑民聚集之地,几乎是没有人来拜访的。 所以此刻,作为稀客,孟渊很悲惨的发现自己被围观了。 他满脑子乱麻思绪,托着下巴发一个呆。 “哎呀呀,那个小哥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姿势好优雅,好深沉哦!”几个头发乱如鸡窝的半大小姑娘叫道。 孟渊看向薛木头:“哑民还真是不含蓄。” 薛木头:“嗯……” 于是换个姿势,撕下一条烤兔子的腿开始啃。 “哎呀呀,那个小哥哥吃东西的姿势好有潇洒,好有男人味道!” …… 孟渊于是决定将脸皮当作是石头刻的,各种点评穿耳经过不去听它。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和薛木头聊天。 那薛木头好难得有朋友来找,非常开心,献宝一般,将自己搜罗的各种书卷一一搬出。最佐餐的书卷、最合适的睡前读物、速成武功心法、水月四美通俗小说读物、应诺古国通史考证等等。 孟渊有礼貌的推开:“木头,我只是来问几个事情哈,问完就走,我们速战速决。” 身后的各种点评实在越来越画风奔放,孟渊觉得这里实在不是静心读书之所。 薛木头:“贵人事多,我明白。尽舟……阿渊,你但问无妨。” 孟渊:“我想知道,归灵盛会究竟是个什么盛会?还有,”孟渊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水月江离中的毒,可有什么说法?” 这些都是薛木头的重点知识范围,孟渊觉得自己周围的人中,问他是最合适的。 果然,薛木头一脸兴奋,正被挠到痒处,送到嘴边的兔肉也放下了。 “阿渊,你似乎对归灵盛会极为关注。”薛木头说:“在下大胆猜测,你可是也打算借此一展身手,扬名立万?” 说完他一脸我懂的表情,抬手制止正要否认的孟渊:“你不用回答,身为知己好友,不过问对方前程,但尽我绵薄之力即可。” 孟渊心里:随你乱猜,你高兴就好…… 薛木头便开始了:“归灵盛会,原本嘛,至少官面上,是一次修为的比拼考验。” “只因现在天下不太平,天灾四起,民不聊生。众仙门便一同商议,通告天下,修仙之人,应以救人于水火为己任。盛会不定期召开,或三年五年,也可能隔年。每次地点不定,设定一个主题挑战,或是火山、或是洪水、或是地震。参加的修士不能御剑,能于危难之中全身到达目标之人,成为胜出者。通告天下。” 孟渊:“之前的盛会,胜出的都是谁?” 薛木头:“墨玉公子程江离呀,连胜了3局盛会,风头无限。等等,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孟渊:“这样的赛场,岂不是危险四伏,稍有不慎就会折损人命。” 薛木头:“早年间,是真的货真价实的比赛,后来有一次,有旁门不学无术之辈冒名参加,出了人命。从那往后,归灵盛会迫于压力,其实就很水了……” 孟渊:“怎么个水法?” 薛木头:“比如每位参赛者有救命信号,可以随时退出。比如设立法阵,控制挑战的难度,让山火不要太猛,让洪水不要太大,再比如原本挑战中需要被救助的真实村民,被提前替换为空壳假人……” 薛木头连比带画,不光把以往归灵盛会的流程给孟渊详细讲了一遍,还找出了几本珍藏的书卷,很是忍痛割爱的塞到孟渊怀里:“喏,这几本书你拿去好好温习一下,阿渊你身手又这么好,保证你所向披靡!” 孟渊低头,映入双眼的是:归灵盛会晋级指南、历届归灵真实场景实战分析、名师评点归灵盛会通关路线…… 孟渊默默想要推开,但是碰上薛木头那殷切的眼神,又默默的收了下来。 我只是想去找爷爷而已呀!并没有什么拿下修真界第一的雄心壮志! “就算准备再充分,我也敌不过这么多高手,此外,不是还有程江离吗?” 薛木头道:“程江离么,这次还真难说会有什么表现。” 孟渊:“他到底中了什么毒?疾风火雨部还治不好吗?” 薛木头:“他中的毒,是当时去抓捕冥水鹿,被神鹿身边的毒蛇所伤。” 孟渊:“这个我听你讲过。” “冥水鹿的话本上,时常有一条蛇盘踞于鹿蹄下,蛇头扬起与神鹿相望。世人不知,皆道是神鹿踩死毒蛇的典故,而其实,神鹿和毒蛇皆是有灵,千年相伴共生,已经不分你我。神鹿良善,保风调雨顺;毒蛇勇猛,保神鹿平安。” “是以江离当时为毒蛇所伤,据传言,这蛇盘根之毒就算能有药相救,保下性命,中毒后一年半载内,中毒之人功力也只会剩下五成。 此外,还有更为奇特的一点,毒发随时随地,往往昏迷不醒,但神智却仍然清晰。据说就有中毒之人,倒地不能动弹之际,清醒的感受自己的双腿被野兽一口一口吃掉,然而无能为力,连喊都喊不出来。” 薛木头绘声绘色,咬字清楚,说到一口一口吃掉的时候,孟渊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感觉自己双脚有点发酸。 薛木头最后画龙点睛:“毒发之时不定,发作之时无能为力,而又需要神智清醒的感受痛楚。毒性如此任性,此毒名字也很合适,叫做“乱来”。” 孟渊听得毛骨悚然。 所以算下来,上次夜访疾风火雨部脱身,究竟不是自己厉害,自己是占了江离公子中毒的便宜。 薛木头也感慨:“这程江离公子,真真运势极差。遇到这样的事情,这一次的归灵盛会上,应该是不能一展身手了。这还在其次,如果他体内乱来长期无解,哪天危急之际毒发,就是性命攸关了。” 孟渊想,这样一来,若是混进盛会上打探长老的消息,至少不会和江离再次正面撞上。 那一夜,被程江离全身桎梏住的感觉几乎还残留在孟渊身体上,想到能避开他,孟渊顿时感觉天空都晴朗了几分。 薛木头说的对,真是一位运势很差的公子。 两人又就江离公子各自感慨一番,虽然一人是出于惋惜,一人是出于忌惮。 孟渊接着问权势之人的饕餮盛宴,“刚才你说是官面上,那归灵盛会事实上是什么?” “权势之人的饕餮盛宴。”薛木头答道。 第19章 灵兽盛宴 孟渊有些不懂。“什么饕餮盛宴?” 薛木头看着面前几块儿在篝火边被烤的滋滋冒油的烤肉问,“阿渊,你被邀请参加过仙门世家的灵兽盛宴吗?” 孟渊白了他一眼反问,“你觉得呢?你被邀请去参加过吗?” 薛木头摸一摸头,嘿嘿笑了两声。“但你至少总听说过吧?” 孟渊点点头,伸手拿起烤熟的一串肉,继续吃着。 这年头,没有听过灵兽盛宴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当今这世上,若说最为引人注目的事情,只怕除了皇帝登基和仙人飞升,就是灵兽献祭了。只不过灵兽献祭这种事情,有大有小。 小的灵兽献祭,遍地开花。 那些没有显赫仙门世家照看的山野村镇,没什么财力,也请不起身手好的仙门子弟,没有办法抓到世间少有的灵力强大的灵兽,但也一年半载的勉强拼凑一些钱财出来,请一些二流身手的人,就近的薅来那么一两只四五等品级的灵兽用来献祭。 而大的灵兽献祭,则会四海八荒都颇为关注,甚至每次献祭的时候都会有人远道而来,到现场观摩一番。 一般来说,这样大的灵兽献祭,也就现在那几家领头的仙门世家才办得起来,因为这样的献祭要做一次,颇为不容易。 最难的是要去抓捕一只上等的灵兽,这等灵兽一般只会出现在险恶之地,自身法力强大,哪怕是镇鬼堂,疾风火雨部这等仙门世家,在上等的灵兽面前稍不注意,也是会折损人手,空手而归更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无论大小的灵兽献祭,整个流程倒是大同小异。 被抓捕来的灵兽,总是留着一□□气,画好献祭法阵,将灵兽置于法阵中间,开膛破肚。 一半的灵力,用来浇灌给所在的十方土地。 另一半的灵力,用来犒劳抓捕灵兽的仙门子弟。 灵力吸干,剩下的无用躯体,在祭祀之后召开盛宴,精细料理一番,配上美酒,大开宴席,以示庆贺。 据说,这样子的灵兽献祭创于大约一千年之前,现在已经无法追考哪里出现了第一例。 但在那个时候,据说四洲八部和当今一样,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天灾。 有的地方本来风调雨顺,会毫无征兆的连年干旱,地面龟裂,颗粒不收。 而又有其他地方,本来气候凉爽,绿草茵茵,阳光明媚,却连续数十月瓢泼大雨,当地居民牲口患上瘟疫,成批的倒下。 更别说越来越多的地震、火山、海啸、狂风。 众人初始还以为是自己触怒了神灵。 以众仙门世家为首,各处设坛祈祷,然而毫无用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整个大陆,就如同被一只怪兽要咬到了口中,时不时的撕扯一下。 越来越多的人背井离乡,流寇四起,天下越来越不太平。 便是在这个时候,据说出现了一位异人。 后世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究竟姓甚名谁,哪门哪派,此人神秘之极,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画像,甚至对他样貌身材的描述,都语言不详。 后人只知道,某年某月某日,此人绘出了第一个灵兽献祭的法阵,并亲手抓获并刨开了第一只用于献祭的灵兽。 而那一次的献祭中,那只灵兽的灵力如同甘泉一样,熄灭了一座将要喷发的活火山已经开始冒烟的火山口。 而这位异人没有任何门户之见,将这个精妙绝伦的献祭阵法传授给了世人。 从此之后不到一年时间,灵兽献祭便遍地都是。 一开始被献祭的灵兽的灵力,都是通过法阵给到十方土地。 但渐渐的并有人发现,其实灵兽的灵力是可以吃的。虽然吃到肚子里,不像辛辛苦苦修来的灵力那么好用,但是对于修行遇到瓶颈,或者慧根开不了的人来说,这样子的一条捷径,让他们看到了出头之日。 而有这样子功效的灵兽也是极为有限的,自然没有办法真的能让所有来参加的人都平分一杯。 于是,名刀暗枪,暗流涌动,有一些桌子下面的规矩慢慢形成了,有一些人就慢慢的不再奢望了。 渐渐的,所有世家都有了一张自己的单子:在灵兽盛宴上,哪些人是必须请上首席的,哪些人就算出力多,也不能指望的。 于是强的人,因为能吃到更多的灵力,就变得更强。 不强的人也从此就断了这份念想。 而灵兽献祭之后的盛宴上的座次,渐渐的成了比金榜题名更有含金量的江湖排名。 就这样,献祭变成了盛宴,盛宴变成了江湖。 而在这样的饕餮盛宴上,江离公子是孟渊目前听到过的,唯一一个,能抓到顶级灵兽,被邀请坐上首席,还拒绝分一杯羹的人。 “所以,”薛木头继续说到:“归灵盛会从来不是一次盛会,归灵盛会只为了炫耀。炫耀门派子弟的功夫,炫耀谁家能抓到当今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顶级灵兽。而这些被众人认可的江湖地位,又成了下一次灵兽盛宴上的座次。就这样,强的更强,有权的更有权,有势的更有势。 数百年的头破血流争斗下来,当今世上仙门世家的这张排名谱,已经固若金汤不可动摇了。 而因为灵兽献祭,确实能够平天怒,救得了灾,救得了急,上得了排行的这些仙门世家,那可真是一方百姓心中的活神仙了。 你要是敢在亮工镇骂一句疾风火雨部,那可要仔细点皮。 根本不用疾风火雨部的人出手,光是当地老百姓的唾液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不过,”薛木头顿了一顿,“有件事情我总是觉得蹊跷。我虽然没有多大岁数,但还算是看了点书,再加上走南闯北。 若说灵兽祭祀真的管用,那天下应该越来越太平才对。 但我冷眼看下来,怎么倒像是天灾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流离失所的人越来越多了,难道灵兽祭祀里面,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江离兄,我说的都是我这些年冷眼旁观的事实,你别笑啊!” 孟渊确实在笑,手里拿着的烤串早就放了下来,看着薛木头在乐着。 薛木头这番话,和古长老反复念叨的简直如出一辙。 同样惊世骇俗,同样背经离道! 孟渊诚恳的问薛木头:“木头,你真的经常在酒肆里面讲话本为生吗?” 薛木头眨眨眼睛:“对呀!哑民穷,我又想买书,没钱的时候就去酒肆里面讲个话本贴补一下。” 孟渊说:“说来这么巧,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讲话本就差点被打。那你平常去讲话本,十次能有几次能平安脱身?” 薛木头终于明白了:“不是,尽舟兄!我把你当自己人,给你说这些肺腑之言,你还取笑我……” 孟渊打断他:“你就说几次吧。” 薛木头:“十之一、二、三……四吧……” 孟渊笑翻在了地上。“木头你要不转行吧?你去说书,风险真的太大了。你要不,干脆隐姓埋名,写个话本子卖,也一样赚钱啊。” 孟渊的思维就是这样,长期被古长老熏陶的成果。 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安全第一。 薛木头本来以为孟渊是要劝阻他,至少也要表达一下不赞同。 听到这话,反而呆了一下:“你不觉得刚才我说的有什么大逆不道的?” 孟渊奇了:“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不是本来就这样子吗?” 孟渊是真心这样觉得。 所以这句话说得风轻云淡。 但是说完这句话抬头,薛木头的表情差点把他吓了一个踉跄,手里的烤串儿险些掉到了地上。 薛木头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一副久旱逢甘露的表情,俯下身朝孟渊凑过来,那样子就好像是要给孟渊一个大大的拥抱。 吓得孟渊连忙拔出方知剑,剑柄挡在他胸前。 “木头你找死!” 薛木头被他吼的身形顿住,但嘴里还没有停下,“青山常在,知己难求。尽舟兄你真是……” “打住,赶紧接着说正事儿!”孟渊打断他。 薛木头平复了半天。 孟渊用小棍子拨弄着篝火等他。 “所以说到底,归灵盛会,就是在这个以灵兽献祭衡量地位的世界里面,最高规格的祭祀。 谁家能争夺到归灵盛会的举办权,这家的子弟在别人面前就是能高人一等。 谁家的归灵盛会上用来祭祀的灵兽最强大,别说是修仙界了,光是民间的画本子都能讲上好几个版本。 再加上归灵盛会又是几年才办一次,若是上一次比不过人家,那就得生生等个好几年,才能有机会再打一个翻身仗。” 孟渊嘘了一口气:“江离公子这篓子捅的。” 孟渊现在才算明白,那天夜里撞见的程江离和程炽严的一番争吵是怎么回事。 那争吵里面程江离所表现出来的满不在乎的态度,他记忆犹新。 “灵兽放了就放了,有什么了不起?” 听起来就好像放了一只捡到的,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一样的。 孟渊现在总算明白了,他总算明白程炽严那句“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是什么意思了。 对于程帮主来说,程江离放走的可是未来疾风火雨部好几年的脸面! 薛木头还在接着说,“此外,归灵盛会在修仙世家中如此引人注目,除了上面说的,还有一层原因。” 薛木头盯着孟渊:“你听说过应诺古国吗?” 孟渊不动声色,把薛木头手里另一串快要烤糊的肉串接过来,和自己手里刚烤好的换了一下:“应如真颜,哑民前身的那个应诺古国,听是听说过,知道的倒是不多。” 薛木头点点头:“噢,”接着道,“很少有人知道。” 孟渊道:“和归灵盛会有什么联系?” 薛木头全神贯注,像是第一次对人讲出下面的东西:“相传应诺古国有一座美轮美奂的神庙,第一次灵兽祭祀就是在那里进行的。” “那都是传说。”孟渊说。 薛木头没有被他干扰,继续道。 “在归灵盛会上,据说也有这样子一座神庙。 虽然精美不及应诺神庙的十之一二,也没有应诺神庙那种被神灵祝福的法力。 归灵盛会的神庙,也就是每次归灵盛会上灵兽祭祀的场所,能够见到的人极少,只有少数的几位长老,以及最终能进入三甲的仙门子弟才能见到。 但是经过各场比试,最终能够到达神庙的仙门子弟,都对这座神庙里的灵兽祭祀赞不绝口,纷纷号称自己从那里回来之后,身上的功力提升了几成几成。 但世人见到过那座归灵神庙的人实在太少。 关于这座归灵神庙的种种,渐渐也就越来越离奇。 有传说,这是对应诺神庙的复刻,也有传说这就是当年的应诺神庙重现江湖。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 可惜我不会修行,身为哑民也参加不了归灵盛会,不然我是真的很想看一眼这个据说中和应诺神庙几乎一模一样的复刻版本。” 薛木头一边说一边起身,翻出来一本书,拿到膝盖上展开,示意孟渊过来看: “我这些年来四处搜罗,好歹还是找到了一些孤本画册,传说中的应诺神庙,巧夺天工,被应诺族人奉为瑰宝。” 薛木头一边说一边手指向书页中的一幅画。 看到那幅画的一瞬间,孟渊的瞳孔猛的瞪大了。 第20章 良善之国偏立于不仁天地 应诺古国,以国民良善而又坚韧而著称。 该国立于大陆尽头,沧海之滨,十年九旱,有幸不旱的一年,则必然是暴雨倾注,墙倾辑摧。 按照常理,这样不利于生存之地,居民早就应该渐渐离去,国中凋零,湮灭于历史尘埃之中的。 偏生应诺古国有几点特殊。 一者,四周强敌环绕,进无可进,背靠沧海,退亦无可退。 二者,国民虽然贫穷,却极重传承,宁死不愿舍弃家园。 应诺那些荒山石窟里巧夺天工的壁画,早出晚归牧羊的生活方式,手工编制的绝美毛毡,以及虽是荒芜之地,却春有飞花,夏有流火,秋有红枫,冬有大雪,国中景致被四海公认为部洲之最,多为文人骚客所传颂。 应诺族人皆引以为傲。 而这其中,最为精彩的更有两件,被应诺人视为珍宝,为血脉,为精神寄托,不愿放弃。 第一件,应诺祭祀。 以应诺法阵为核,由应诺大祭司带领,每年初雪之夜,于沧海之滨,为应诺祈求风调雨顺,为四部洲祈求平安。 此古祭祀不同于现世的灵兽献祭,或者说,正好相反,现世的献祭是为了将天地的灵力既有吞噬灵兽,为人所用,而应诺古祭祀中,是将逝去的人的灵力归还于天地。 主持仪式的大祭司极受族人爱戴。 传闻中最后一任大祭司名为暮如雪,应诺倾覆之前,正当风华正茂的年纪,才华横溢,学识渊博,为祭祀及各式法阵上的造诣当时无人能及。 众人皆相信这位大祭司的法阵,能肉白骨、逆时光、动天地。 因此,与其说应诺祭祀是应诺人的珍宝,不如说大祭司暮如雪,是应诺人的珍宝上的光华。 这位大祭司如此才华,又生的极其俊美,因此自小性格桀骜不驯,从不掩饰脾气,和他嘴下打架,没有一个人能胜出。 众人知道他个性如此,本性不坏,因此向来他脾气上来,都是能让则让。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人虽然性情温和,言语谦逊,却总是能在大祭司火气上来的时候给他泼水熄火,也只有在那人波澜不惊的安抚下,傲骨凌霜的大祭司才会偶尔低头。 那个人正是应诺人的第二件珍宝,应诺太子丰应如。 也是水月四美——风流菩提,墨玉江离,应如真颜,藏钰飞燕——中的应如真颜。 丰应如为应诺太子,生于一千余年之前,传言其才貌双绝,不是人间应有,是应诺古国末代皇室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位。 而丰应如虽然贵为太子,却性格与大祭司暮如雪截然相反,说话温言慢语,不怒自威,眉目含情,和蔼谦逊,极容易和人共情。 应诺人爱戴他到极致。 偏生这样如同美玉一般温润的人物,和大祭司那如同烈火一般的人物,自小便是一对性命相交的知己好友。 每当应诺有天灾**,两人总是同时现身,共同安抚族人,一起协调救助。 两个一般俊美的人物,如同天神降临,又总是能面对灾害回应到最为紧要的需求,且不辞辛苦,因此应诺国内虽是干旱洪水饥荒时发,却人心稳定,国人皆能以通达之心看待无常,只以善良对待他人,一同携手以渡难关。 但,自然也不会没有人伤心。 丰应如贵为太子,虽然有好友相帮,但日日面对无常,难免心中悲痛。 他看见自己子民的干瘦的面容,便时常想到:“为何如此善良美好的应诺人,却要背负如此艰难的命运呢?” 他极易和他人共情,又极其隐忍,因此虽然没有让旁人察觉,却心中的阴霾越来越重。 终于有一天,这阴霾重到了他不能承受,逼迫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应如太子费了很久时间,说服了自己的好友,两人深夜启法阵,召唤了当时最强的神灵,向神灵求助,祈求改变应诺古国,让应诺国土丰饶,人民生活富足。 应如太子立誓,愿意以自己的灵识作为供奉! 他事先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好友暮如雪。 在法阵上突然剖露这样的请求,暮如雪着实受惊不小。 然而,神灵拒绝施予神迹。 大祭司暮如雪一开始本来就不赞同应如太子的做法,认为天道自在,轮回有道,应诺的福报急不来,还需要漫长岁月的祈求才能改变山川地貌,不是人力一时片刻强求的,因此被拒绝了也没心没肺的浑不在意。反而因为保全了应如太子的灵识而暗自庆幸。 应如太子一言不发,从法阵上退出之后一如既往神情温柔,但却将自己关入宫殿中,许久未出。 而此时,应诺古国却经历了其历史中最惨痛的一段外族入侵。 前面说过,应诺古国多灾且贫瘠,本就不是富饶之地,但世上人的贪欲是最无止境的。 如果一个人本就过惯了苦日子,从来没有见识过富贵生活,也就根本想象不到自己和那般富贵生活有什么干系,更不会觉得自己能够肖想有朝一日还能锦衣玉食。 而权贵的人眼中却不同。 天底下,他们已经拥有比别人多。那再多一点又何妨? 他们已经穿了最美的精锻,吃着最难得的珍馐,那天底下更多的美好事物都应供奉给他们,不正是合情合理? 应诺古国那在诗歌中传颂的四季美景,那些荒山石窟里巧夺天工的壁画,那世外桃源一般早出晚归牧羊的生活方式,那手工编制的绝美毛毡……种种件件,在应诺人眼中本是生存之本,灵魂居所,在外族狼虎的眼中,却成为应该夺取去酒会上炫耀的谈资,英雄历险中的故事。 在五光十色的风流场所,世家豪族将应诺壁画中劈下的小像赠送美人,夺得一方香吻。 而这些应诺美景,最为集中的地方,自然是应诺人视为珍宝的神庙。也就是大祭司暮如雪所居的神庙。 应诺的史书中,对神庙被洗劫后,又惨遭放火焚烧的这一段历史记录有很多版本的描述。而被抢走的珍宝更是从没完整的名单,因为太多太多了。 外族人如蝗虫一般,将应诺神庙洗劫一空之后,觉得此地没有再值得眷恋之处,放了一把火,又如同蝗虫一般散去。 留下的应诺族人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慢慢舔舐伤口。坚韧的应诺人互相搀扶着,并没有被这一次的国难击倒,仍然还有信心重建家园。 大祭司暮如雪看着被摧毁的神庙,暴躁如雷的时候,反而是那些应诺人站出来安慰他。 “壁画被抢走了,我们可以重新雕刻。” “神庙被烧毁了,我们可以重建。” ……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还只是应诺之灾的开始。 紧随外族洗劫之后,应诺人又因为天灾,经历了八年的饥荒。 在这场饥荒中,应诺皇族因种种原因,十室九空,应如太子渐渐的竟成为皇族唯一现存于世者。 应如太子在外族入侵之时,面对熊熊火光映照下的神庙,即向族人起誓,自己哪怕玉碎,也要护应诺人周全,不能再见到族人受此折辱。 然而八年的饥荒中,应诺人经历了种种世间难以置信的苦难和悲痛,应如太子却发现自己身而为人,哪怕再才华卓绝,心志坚定,在天地之间却又是何等渺小,何等无力。 自己就算愿意舍身护族人,而自己这区区一身,比起饥荒战火中死去的千千万万族人,又有何不同? 此时的应如太子,更加宁愿被族人责骂,说他身为皇室不能兑现承诺,这样也许他心里还能好受一点。 偏偏应诺族人又如此善良,见到应如太子亲人逐一离世,竟然反过来抚慰太子殿下。 他们的抚慰出自真心,诚挚,温暖,善良。 这样的抚慰,终于成了压垮应如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21章 负卿负国负天地 应如太子深思熟虑了很久,下定决心,要出发去寻找改变应诺国运势的方法。找不到就誓不归来。 这样的方法,定然不是常规之法,定然凶险无比,以往前去者皆是有去无返。 这样的决定,应如太子的好友大祭司自然不会同意。 大祭司将来与他告辞的应如太子堵在神庙里面,从皇权骂到神仙,指天指地的骂了个遍,只为让应如太子知道,有的事情,强求不来。 但,应如太子虽然温柔,却很固执。 大祭司暮如雪虽然桀骜,却很温柔。 两人长谈了两天两夜,最终,大祭司被说服了,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求应如太子再等待三天,让自己为他此行做法祈福。 应如太子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应诺这一任的大祭司,其天赋才华一直为公认为历届之首,美名甚至远扬其他部洲。如果不出意外,众人都觉得他是最有可能修仙飞升的一位。 其在法阵上的造诣更是无人能够及其项背,哪怕千年之后,仍然有许多他所创设的法阵为世人所用,且难以超越。 而当时,大祭司得到了应如太子接受祈福的首肯,便已经下定决心。 他在彩泥凋落的神庙中,铺开了前所未有的一个阵法。 那三日中,所有应诺人被喝令不得靠近神庙半步。 而三日之后,在神庙外远远等待的族人,只看见脚步踉跄的应如太子一人从神庙中走出来。应如太子脸色死灰,那神情如同从地狱中逃生,见到众人,只说了一句话: “大祭司没了。”便失去知觉昏倒在地。 大祭司在神庙中所设的法阵,并不是什么祈福的法阵,而是一个献祭阵。 大祭司知道应如太子此行凶险,以凡人之躯绝无可能生还,应如太子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因此将自己作为献祭给了应如太子,以护他成功。 应如太子被众人救醒之后,越发决绝,立刻便按照计划启程。 此后多年,应如太子杳无音信。 族人在等待中,逐渐消磨了信心。当年的应诺两件珍宝,暮如雪大祭司和应诺太子,渐渐在族人的记忆里面封尘。 那么鲜活的人物,变成了书中的美好的图画;他们做过的事情变成了记忆,记忆慢慢的变成了故事…… 但没有任何人想到,就在族人几乎都以为他已经遇难的时候,应如太子却突然回来了。 应如太子这一离开,前后至少有十三年,而当他回来时,众人却极为惊奇的发现他的相貌丝毫没变,他原本就生得极美,现在更是有一种超凡脱俗,不似凡尘的美。 连同他那一如往常温柔的话语声,都更加诱人,深沉而不暗哑,柔和而不腻味,如同微风拂过大地的诉说之声。 应如太子告诉众人,他用这十三年的时间,终于说服了最强大的神灵。神灵愿意赐福给应诺土地,让如此善良美好的族人不再因天灾而受苦难,从此可以风调雨顺,族人安居乐业,应诺慢慢富强起来,外族也不敢再以强凌弱。 说完,应如太子便前往神庙。那神庙自从大祭司离去之后,尚无下一任的祭司即位,此时已经破败不堪。应如太子在神庙中沉默良久,才从衣怀中掏出灵器,释放灵力,开始赐福做法。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天空中银河低垂,如同有一弯河流从天上淌入人间。 应如太子祭出灵器之后,夜空顿时幻化出一片碧波滔天,一直蔓延到应诺古国的全境,无比辽阔,如同大海。 两座极为壮美的灵鲸则出现在这片连天大海之中。 这两座鲸鱼互为夫妇,丈夫名为宿溟,妻子名为墟海,相生相伴,片刻不离。因为他们在浩瀚大海中经年累月的吸取了天地灵气,因此灵力极为充沛。 应如太子唤出两座鲸鱼之后,手中立刻捏了一个法印,随后以极快的速度一把抽出佩剑,法印加于剑身,剑身回锋往自己手腕上一抹,沾上鲜血,然后便挥剑崭向灵鲸。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刚才一刻,还在惊叹着这海天重叠的绝世美景,而下一刻,便如此变故陡起。 应诺族人生性温和,以前见惯了大祭司主持的祭祀,从没什么祭祀或需要见血杀生,而此刻,一座鲸鱼已经在他们头顶被开膛破肚。 两座鲸鱼都极为痛楚的嘶鸣起来,一座是因为痛苦,一座是因为悲伤。都说鲸歌能够穿越广阔的海洋,而这两头灵物的嘶鸣下,四周顿时刮起一阵旋风。 应如太子立身与旋风之中,衣袍翻飞,神情倏然,周围族人或是惊呼,或是痛哭,或是咒骂,似乎与他毫不相关。 他只是一心一意,完成手中法决。那座受了剑伤的鲸鱼身上,立刻如同瀑布一般的流出了晶莹剔透的成型的灵力,源源不绝的,落在他脚下的应诺大地上。 灵力溅落在地上,渐渐的汇集成了一汪光华流转的泉眼。 泉眼中涌动的,不是水,而是灵力。 应如太子将自己的鲜血也滴入泉眼,顿时,本来皎洁晶亮的泉水如同煮沸一般翻滚,变得鲜红如血。而与此同时,众人看到有无数条灵力汇聚成的丝线从四面八方蔓延向泉眼,如同蛛网一般,却凝结得越来越粗。 应如太子以鲸灵的灵力为引,启动法阵将天下部洲之中的灵力尽数往应诺土地中引来。 此举若是成功,则天下皆是祭品,天下皆可荒芜,唯保应诺土地丰美富饶,四季常春。 族人这才惊恐的发现,应如太子已经疯魔了。 他被自己的承诺压的疯魔了。 看着自己多年的夙愿即将成真,应如太子欣喜若狂。 他全神贯注,双眼如同被钉子钉在那条鲸灵身上,盯在那裂开的伤口上。 钉在源源不断留下的灵流上。 然而下一刻陡变忽生。 一位白袍白发的年迈老者从应诺人群中越众而出,手中也是捏著法诀,不顾一切地飞身的向那鲸灵淌下的灵流上撞过去。 这老者虽然看起来年迈,但身手却极快。 应如太子甚至都还来不及阻止,便看到那雪白的身影融入到了闪着光亮的灵流中。 下一秒便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 随即,那老者消失的身影,像是被一个巨人从口里嚼过之后又吐出来一般,砰的一下从灵流中飞弹了出来。 刚才还是雪白的身影,现在已经变得鲜红。 那老者的身影本来就苍老干瘦的如同枯木一般,现在,更是如同一块撕碎的破布,几乎是没有重量的,从空中缓缓飘下。 但与此同时,被那老者撞上的灵流也终于在那声巨响当中轰然断开。 随着那灵流的断开,刚刚还在逐渐成形,从四面八方八方汇集起来的蛛网一般的灵流,也渐渐变成暗淡,逐渐消失在空中。 应如太子向天一声大喊,那喊声嘶哑至极,和他平时温文尔雅的声音相比,简直不是从一个人身体里发出的。 痛苦至极,绝望至极。 多年夙愿,即将成真,就这样被毁掉了。 与此同时。天空中那座被开膛破肚的鲸灵,虽然摆脱了束缚,从应如太子的法决中被救了出来,但已经积重难返。 那鲸鱼有灵,最后抬起双眼看了一眼自己的伴侣,眼中流下泪来,随后缓缓闭上双眼,从空中的大海幻影中缓缓落下,一边下沉,一边逐渐化为灰烬散落到夜空里。 它所化成的灰烬如同萤火虫一般在夜空中发出微微的荧光,铺天盖地,缓缓落下,若不是众人都还停留在刚才陡变突生的复杂情绪中,这委实是一道千古难见的美景。 应如太子的一双眼睛红的像血一样。 族人们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过这么愤恨,这么狰狞,这么愤怒的神情。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应如太子呛的一声,从身后抽出佩剑。 名剑,回魂。 通体黝黑,薄如蝉翼。 自从那次外族入侵的战争结束,族人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应如太子抽出佩剑。 一身雪白的衣服在夜风中猎猎吹动,连衣袖也被剑气激荡着翻涌。 应如太子,足尖一点,已经飞跃到那血迹斑斑的白衣老者面前。 他先是低头凝视着老者,一双充血的眼睛亮的像火,那眼神如同要将老者的每一根头发丝,每一根皱纹都刻进自己的脑袋里。 随后应如太子一剑直刺向老者的腹部。 身边的族人“啊”的一声,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可是应如太子,温柔如水,文质彬彬的应如太子。 应诺国全族人的骄傲。 哪怕是在以前的战场上,他也从来没有向白发老者挥过剑,太子的回魂剑从来只斩强者。 应如太子抽出佩剑,那老者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落在衣襟上,更加气若游丝。 然而,虽是吐了血,那老者的神情却极为寡淡,唇边甚至带着一抹冷笑,每一根皱纹里面都是毫不在乎,一副老子已经赢了,你又能奈我如何的样子。 应如太子回转身,转头便要去斩向空中的另一头鲸灵,墟海。 他足尖轻点地面,作势就要跃起,却蓦地忽然僵住。 从他的足尖开始,密密麻麻的出现如同蜘蛛网一样的银丝,以极快的速度迅速的爬到了他的全身。 那银丝看起来轻飘飘软绵绵,而武功高强的应如太子在这银丝之下,却纹丝不能动弹,唯有两只美目红得如同滴血。 应如太子眼睁睁看着那半死不活的老者慢慢站起身,一边再呛出一口血,一边举起一颗珍珠,捏动法决,将天空中的那座寄托了他所有期待,所有幻想的墟海的神识收入珍珠,随后头也不回的消失了。 据说,当时离应如太子近的人,只听见他口中喃喃说到:“如雪,是我辜负了你。” 从此之后,应如太子对这无名老者恨之入骨,花费多年心血要寻找到他,千刀万剐。 然后无论他天南海北如何寻访,这名老者却如同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想想一位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活不了太久。应如太子渐渐地也就把这个事情抛到脑后了。 然而,应诺族人没有意识到的是,应如太子之所以如此愤怒,如此怨恨,是因为他还知道另一件事。 被打断的法阵会反噬。 这个真实太过恐怖,应如太子甚至不敢向族人直言。 刚开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那次的祭祀虽然被打断,却仍然产生了作用。 应如太子回来之后的八十年间,应诺古国风调雨顺,土地丰饶,盛极一时。 族人皆是欢欣雀跃。虽然应如太子做了一些让善良的族人惊骇以及不能接受之事,但他们体谅应如太子的无奈,对应如太子越发的敬重。 加上应如太子在这八十年间,竟然丝毫没有衰老,容颜常驻,民间便开始流传一个说法。 应如太子必然是得到了天神的眷顾,以诚心改变了应诺古国的命运。 但八十年之后,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有时候,就是越善良纯真的事物,越会经受更多的磨难。 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的故事里面,尝试去给一个理由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负卿负国负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