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是救世主啊》 第1章 扮演守则 周五是新维兰德常见的坏天气,细雨淅沥,霓虹黯淡,很适合在家里睡觉。 只可惜李旧刚被抓进监察局。 “监察官先生,我真的只是路过。” 李旧的声音疲惫,这是她第三次重复这句话。 审讯室的强光打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苍白脆弱。 “李旧小姐。” 为首的监察官沉声问道。 “我们调查到你在下层区开理发店,父母双亡,和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中层区?” 他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黑制服,金发一丝不苟,连帽檐的阴影都透着上层人的精致与疏离。 “我来买染发剂。”李旧声音有些哑,“隔壁杂货商店的种类比较全,价格也便宜。” “正好出现在命案现场?” “我的帽子被风吹到了草地上,我去捡帽子。那是一顶很贵的复古蕾丝帽,我买来配新裙子的。看栅栏不高,我就跨了进去……”李旧攥紧了裙摆。 “看,尖刺还划烂了我的裙子。” 说着,她侧身,略显笨拙地扯过被划破的裙摆,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脚踝。 “我二十多年来安分守己,信仰神明……我只是路过,我不知道那里怎么就死人了。” 李旧垂下眼,用袖口沾了沾并不存在的泪水,有些语无伦次。 旁边年轻的监察官轻咳一声,开口安慰:“别担心,只是例行问话。” 他胸前的金翅鸟徽章下刻着名字:乔·卡特。 声音温和,带着未经世事的青涩。 年轻,年轻好啊。 李旧低下头,语气喃喃: “我虽然是下层区人,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是神给了我新生,给了我一切。” “我以我的血脉亲人起誓,绝不会背叛神。我只是担心……我妹妹有病,放学回家看不到我,一着急发病怎么办?” 她抬起泛红的眼睛,望向卡特,像抓住一根浮木。 “不会的。” 卡特的声音软了下来,“只要你配合调查清楚,很快就能回家。” “谢谢,您是个好监察官。” 李旧笑地感激又脆弱。 “叩叩——” 两声清脆的扣击声打断了凄惨氛围。 “你丈夫呢?不在家吗?” 金发监察官不知何时坐直了身体,光幕上投射出李旧的档案,一张电子照片,寥寥几行字。 “资料显示你未婚,却戴着戒指。” 李旧指尖一僵,下意识摸上左手无名指那枚素圈。 她迅速偏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声音哽咽: “亡夫……我们没来得及登记。我一直忘不了他。” 李旧双手捂住脸,呜咽声起,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抹了抹眼角,抬起脸,露出一个混杂着悲伤与坚强的、老实巴交的笑。 “抱歉,失态了。” “愿他在神国安眠。” 卡特轻声安慰。 【嘀——,012号李旧,确认无嫌疑。】 一道机械女音在审讯室响起。 金发监察官闻言缓缓站起身,制服笔挺。 “我是德米尔·菲茨杰拉德。”他看向李旧,面无表情,碧蓝的眼睛像两潭冰湖。 “你可以走了。” “感谢神明的眷顾” 李旧眯着眼,对他颔首,微微一笑。 …… 昂贵的军用浮空车内,李旧拘谨地坐在副驾驶,一动不动。 旁边是那位金发监察官。 李旧闭上眼,不敢再想她到底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被放出去的李旧,站在路边,俯身望向下方。错综复杂的轨道、浮空车流和层层叠叠的建筑,宛若迷宫,深不见底。这几百米的高度,隔绝了两个世界。 这怎么回去啊。 李旧眼前闪过卡特那双温驯的眼睛。 快到下班时间了吧。 她返回监察局大厅,安静地坐在角落。 目光掠过大厅正墙上巨大的电子显示屏。 屏幕上循环展示着一张名为《联合基地公民权责层级示意图》的动态图表。 一个金、蓝、灰三色的同心圆图表在暗色背景上缓缓旋转。 最内层的核心圈渲染着耀目的金色,象征着中心城,它是整个联合基地的政治、科技与信仰中枢,是最高议会与圣序教廷总部的所在地,是权力与意志的源头。 神的居所——克洛梅德宫就在中心城。 向外一层是代表内环五城的蓝色环带。紧接着是广阔的灰色区域,为外环六城。 图表下,一行鲜红文字滚动: 【秩序与信仰是文明的灯塔,忠诚与奉献是权利的基石。】 这时,广播响起:“请C60111307号公民到3号窗口办理外环至内环临时通行证核查手续。” 李旧移开眼,看向门外朦胧的雨幕。 没等多久,就看到卡特脱下制服帽,从电梯里走出来。 “卡特先生!”李旧站起身,声音里带着雀跃。 “李小姐?”卡特有些惊讶,快步走来。 “我是特意来谢谢您的。” 李旧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真诚,“没有您的安慰,我真不知该怎么办。这是我第一次进监察局。” 她抿了抿唇,笑地羞涩又无奈,“我一直以为,这里对下层区的人会……不一太样。” “不会的,神说众生平等。” 卡特挠挠头,显得有些腼腆,“其实,我也是从下层区考上来的。” 李旧面上惊叹:“真的吗?您家在哪条街?我在蔷薇街十二号。您真厉害,能从下层区考进监察局!” 她拢了拢半湿的头发。 “谢谢——”卡特这才注意到她被雨淋湿的肩膀。 “李小姐,您没带伞吗?” “啊,抱歉,失礼了。”李旧慌忙低头。 “那我送您——”卡特的话被一声冰冷的金属轻响打断。 一把黑色长柄雨伞垂直敲在地板上。 李旧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长筒军靴,顺着伞尖往上看,白色手套,以及制服上象征高位的太阳金翅鸟徽章。 一双天空的眼睛。 德米尔·菲茨杰拉德披着制服大衣,站在一旁,宽檐帽下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李旧身上。 “上尉!”卡特立刻敬礼。 “下班时间不要逗留。” 菲茨杰拉德的声音没有温度,视线却未移开。 “是!” 卡特放下手,有些无措地看向李旧。 李旧被那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向卡特靠近半步,伸出手。 “——李小姐。”那位上尉上前一步,恰好隔在两人之间,他微微俯身,逼得李旧后退。 “第二次见面,不知是否有幸送您回家。” 卡特的笑愣住,他挠挠头,在李旧的乞求目光中告别离开。 一只手握住了李旧伸向卡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李旧一惊,试图抽回,却徒劳无功。她只能抬头迎上那双眼睛,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啊,我的荣幸。但是我家在下层区,您肯定不顺路,我就不麻烦您了,天快黑了,我还得回去给妹妹做饭呢,菲…上尉先生再见。” 李旧转身就走,被一个用力拉了回来。 像在跳拙劣的舞蹈。 “是德米尔·菲茨杰拉德,您可以叫我德米尔。”他纠正道,语气是上层区人特有的优雅有礼貌。 “顺路。” “啊,好的,德米尔先生,请你,先放开我。” 她几乎是被半请半扶地带向了那辆线条冷硬的军用浮空车。 军用浮空车里很安静,只有雨点敲打车窗的声音。 “李小姐以前去过中心城吗?”菲茨杰拉德突然问道。 “嗯?” 李旧面上不解,“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他轻敲着皮质扶手。 “只是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李小姐。” 李旧歪头笑道:“古老的东方有种说法,叫前世有缘,今生相见。说不定我们上辈子真见过呢。”她的语气略带天真和惊喜。 菲茨杰拉德没有再回应。 李旧弯了弯唇角。 他沉默片刻,又问: “李小姐的理发店,开在蔷薇街?” “是的,德米尔先生。小本生意,勉强糊口。” 李旧转过头,笑容带着些许窘迫又感激。 “今天真是谢谢您。” “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车。”她目光好奇地掠过内饰,像个真正的对上层生活充满敬畏的小市民。 “我的荣幸。”菲茨杰拉德依旧敲击着扶手,节奏稳定。 “蔷薇街……我记得那附近,前段时间发生过一起涉及非法基因编辑的案子。一个自称命运的裁缝的人,非法进行人体试验,将人和动物的基因结合在了一起,造成了好几起基因崩溃事件。” “是、是吗?将人和动物结合?天呐,这简直是亵渎。” 李旧惊讶出声,又抿唇笑道:“不过我不太清楚,我们普通老百姓,也接触不到这些事。” 菲茨杰拉德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听说,那位命运的裁缝据说是平安生物的前研究员,今天的死的奥兰多……也是平安生物的员工。” 雨点敲打车窗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原来如此,真是可怜呐。” 她垂下眼,带着后怕:“愿神明保佑他,希望监察官能尽快抓住凶手。” “神明或许很忙。” 菲茨杰拉德的声音里似乎含着一丝嘲弄, “我更相信证据和逻辑。” 菲茨杰拉德又问:“李小姐经常去杂货商店进货,有见过埃布尔·奥兰多吗?” 啧! “或许见过呢,我不认识奥兰多先生,见了也认不出。” 李旧将头发勾到耳后,看向菲茨杰拉德的眼睛,问道: “德米尔先生是还在怀疑我吗?因为我在奥兰多先生的院子里?” 她眸子里水光潋滟。 “我当时太着急了,那帽子花了我半个月的收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翻过去了,裙子都刮破了。” 她说着,又去摸裙摆的裂口,实在就是个心疼物件,笨拙又可怜的普通女人。 “李小姐多虑了,既然安塔莉娅已经允许你回家,就证明你没有任何问题。” 菲茨杰拉德安抚道,像真是李旧自己的胡思乱想,而不是他步步紧逼。 又话锋一转: “李小姐好像很熟悉平安生物。” “是呢。”李旧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 “它的广告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想不看见都难呢。” 德米尔没有继续追问。 车窗外从秩序井然的摩天楼群,逐渐变为拥挤、潮湿、霓虹闪烁的下层区迷宫。 浮空车开始下降,快到蔷薇街了。 李旧松了口气。 忽然,菲茨杰拉德倾身靠近。冰冷的制服扣链碰到她的手臂,带着压迫感的松香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她浑身一僵。 这位多疑的金发上尉伸出手,从她头发的缝隙里,拈起了一片不起眼的,已经干枯的优昙花瓣。 这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菲茨杰拉德将花瓣轻轻一捻,抬眸,目光锐利。 “优昙花,据说只盛开在神职人员的庭院,或者,某些极其讲究的葬礼上。” 他声音低沉,带着探究,“李小姐今天的行程,看来比我想象的,要丰富得多。” 李旧脸上蒸腾起一片真实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耳根与脖颈。 “啊,上尉先生!” 她的声音带上了混合着羞怯与慌乱的颤音: “您,离我太近了。” 菲茨杰拉德闻言,目光才真正落在她的脸上。他清晰地看到,她轻颤的睫毛,耳廓透出的绯红。一股薄荷与肥皂的干净气息,钻入鼻腔。 如此近的距离,超越了安全界限,也超越了公务查探的范畴。 他习惯性掌控一切的思维出现了凝滞。 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他将这份异常归因于距离带来的冒犯。 “……失礼了。” 菲茨杰拉德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撤离的动作比预想中快了一分。 车停了,蔷薇街破旧的路牌在雨幕中闪烁。李旧慢吞吞地下车。 “再次感谢您。”她微微欠身,然后像是鼓起毕生勇气。 “如果,如果后续案子还需要我配合,我该怎么联系您呢?” 菲茨杰拉德沉默半晌,递过一张金属名片。 李旧慌忙伸手去接,似是环境太过昏暗,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套。 他若无其事收回手,在暗处抓了一下。 启动车离开了。 “再见,德米尔先生!” 直到浮空车消失在密集的楼宇缝隙中,李旧脸上的笑容才瞬间褪去。 今日真是倒霉透了。 本来和奥兰多约好的取药时间。 药没拿到手,人却死了。 自己还被逮进监察局。 奥兰多这个废物,至少死的迟一点,等她离开再死啊。 现在不知道伊利亚德拿到药了没。 又是一年雨季。 这位突然出现的神秘上尉,军方的人啊。 军方的手段,如今也时兴用上美男计了? 不过这和她一个小理发师有什么关系。世界是座巨大的舞台,每个人都在扮演被分配的角色。就像那位上尉,强大、多疑、谨慎。 而她的角色,就是那个温顺、无助、只关心妹妹晚饭的小理发师。 至少在幕布落下之前。 李旧带上帽子,提着裙摆转了个圈,优雅的绕过积水潭走进黑暗。 第2章 平安生物 新维兰德在下雨。 积水滩里“李姐理发”老旧的LED灯招牌断断续续地闪,映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门口高脚凳上,换了衣服的店主,李旧,支着一只腿,第十八次看向空无一人的路口。 【神说,太阳所及皆是我的秩序,凡苦难者,我与之同行。】 “啪——” 她合上书,没心思再看。 光脑时间显示,18:28。 圣西梅斯学院四点就放学了。 李辛,她十六岁的妹妹,还没有回来。 她在审讯时说的“有病的妹妹”并非空穴来风,李辛罹患三级基因崩溃综合征。三级,器官的衰竭和神经的疼痛,足以让人发疯。 只能靠基因修复药剂“女娲”,续命。 三个月至少一支,今天,距李辛上次喝完药剂已经过去了——81天。 倒计时还有,9天。 李辛随时都有可能发病。 至于李辛……正值青春期,两人之间……一言难尽。 今天是周五,天色快黑了,李辛并没有提前给她通知。 李旧将脸颊边散落的发丝勾到耳后,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白炽灯下,她长发低束,眉头微皱。 她点开光脑。 18:30,只有几条征兵宣传和平安生物的广告推送。 没有未读消息。 她想打个通讯问问,手指划弄几次,却迟迟无法拨出。 青春期的小孩就像羽翼初成的长尾雪山雀,总是向往自由。李旧不想做一个扫兴的大人,她怕惹那孩子生气。 再次看了一眼光脑时间。 18:32。 她还是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 “——艾因系列药剂,女娲研究者海因里希教授新款之作,火热上市,最低仅售99999AC,快来抢购吧!” 远处潮湿雨声和着清脆广告语传来,雨幕里巨大的4D广告牌交织出精致漂亮的东方青年面孔,手捧明月,垂眸抬手间明月变换出七彩霞光笼罩画面,随即浮现一支荧绿色药剂。 最后画面一闪,是耳熟能详的标语: “平安生物,守护您的健康,为您提供选择命运的机会。” 平安生物,还真是无处不在。 李旧右手无意识的敲击着书封面,想起了一个冷笑话,说是一个清理者小队在野外筑营,半夜总听见有人在说话,以为是灵异事件,最后发现是平安生物的广告喇叭。 而女娲,正是第一代基因修复药剂。实体化的生命。 这世道,生命需要金钱等价交换。 三级女娲药剂,标价在1000000AC,仅供城市上层居民身份实名预定,黑市溢价在150%到300%之间,往往一药难求。 很不幸。 她没身份。 也没钱。 雨下大了些。 消息没回,通讯不接。 李旧微微眯起了眼睛,想抽烟,摸了摸裤子口袋,手指触到塑料包装的锯齿,尖锐的,是糖果。 好吧。李旧弯了弯唇。 她慢慢撕开锯齿取出薄荷糖放入嘴里,感受着微凉的气息在口腔和肺里蔓延,减缓着心脏的跳动。 好吧。虽然有些内向,但那小孩一直都是很乖的。 “——老板,时间到了没?”玻璃门内传来含糊的喊声。 “嘎吧——” 李旧咬碎最后一点糖块,转身拉开玻璃门。 “还差十五分钟,卡特女士。” 店里灯光如昼,冷气开的很足,倒有些凉,潮湿的冷气混着花香味扑面而来。两位相熟的中年女客正在闲聊,一位瘦高,体态优雅地坐在落地镜前,顶着满头药水。另一位略显丰腴,刚洗完头,花白的湿发披散,正用白毛巾擦拭。 半人高的理发辅助机器人握着硕大的吹风机,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滑行。 李旧走到瘦高女士的身后,捻起三四根头发扯了扯,还得等呢。 “……乔考上了监察官?真好,这是再好不过的出路了,社会地位高,又体面。卡特夫人,您真是好福气。” 菲尔德女士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发出赞叹。 监察官,隶属于新维兰德城秩序控制中心监察局,负责各区域的日常治安、巡逻。 坐在椅子上的凯瑟琳·卡特嘴角上扬,“唉,也是辛苦差事,每天城上城下地跑,隔三差五还要出夜班。这才上班不到三个月,人都累瘦了一大圈啦。” 又叹气。 “唉,要我说,还是生女儿贴心,你家伊莎贝尔多乖,我记得,是雾川大学医学部,毕业了吧?” “啊,是呀……呵呵……六月份刚毕业。” 那不自然的干笑让正站在柜台边调配染膏的李旧抬了抬眼。 她抬手卷起白衬衫的袖口,露出一截伶仃腕骨,适时地介入。 “卡特女士,这次还选深色吗?” 声音切开了微妙的尴尬,维护店内的氛围是她的职责。 她弯腰从柜台底层抽出存放染发膏的铁皮盒,目光扫过。 “很可惜最近很多颜色都断货了,深色系目前只有黑茶和红棕。” 凯瑟琳闻言瞥了一眼贴在墙上的色卡,带着一种对选择的厌倦:“那就黑茶色吧。总比一截一截的好。” 她随即又转向菲尔德,脖颈不自觉地抬了些,皮肤虽还细腻,却已有了松弛的痕迹。 “我知道伊莎贝尔从小就是个勤奋的好孩子呢,今年毕业是吧?”她话锋一转,问道: “工作定下来了没有?前段时间乔说军事办公室在招行政助理,那可是个清闲又安稳的好职位,她没去试试吗?” 菲尔德攥着毛巾的手收紧,敷衍地应道:“啊,工作,已经定了。” “定了?”凯瑟琳立刻捕捉到关键词,脖颈微微前伸,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在哪儿高就?快说说!” “进了机械蔷薇。” 菲尔德挺了挺脊背,随即又低下去了一些,像是不太愿意深谈。 “机械蔷薇?!” 凯瑟琳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意料之外的震惊。 “天呐!神明保佑!我早就说,我们这老街坊里,就数伊莎贝尔最有出息!这下好了,等你家申请到上层区的居住权,可别忘了请我们这些老邻居去参观参观呀!” 她仿佛没看到菲尔德的不愿,继续道:“哎呀,乔和伊莎贝尔小时候还常一起玩呢,也算是青梅竹马。蔷薇十字大楼距离监察局也近,回头我让乔多跟她联系联系,年轻人嘛,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不、不用麻烦乔了。” 菲尔德笑着,声音有些含糊。 “晋升,没那么快,她只是个研究助理。” 李旧没有再搭话,按照比例调好药水后。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腿,她垂眼看向脚底滑来滑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家用型辅助机器人,半人高的金属躯壳,有四只长长的机械臂——安装着吹风、剪刀、外加两只可换件的仿生手。 它左胸印着醒目的白色徽标: 藤生的荆棘蔷薇缠绕着机械十字架,向右开出硕大的花朵。 机械蔷薇,四大巨头公司之一,光是名字就知道是垄断机械产业的庞大资本。 没人不知道它,就像没人不知道平安生物。 感应到了她的视线,方形脑袋的显示屏上浮现出一个像素笑脸。 “小白,时间。” 显示屏一闪,打出18:48。 卡特女士的头还得等几分钟。 “真棒。” 她伸出手拍拍它的大脑壳,卸下它手里的吹风机。 “菲尔德女士,我来吹吧。” “啊,好,谢谢。”菲尔德像是被惊醒,松开毛巾,对年轻店主挤出一个笑容。 李旧看向镜子,妇人眼神忧虑,额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她垂下眼,不再看镜中的客人,只是拿过毛巾,轻轻托起那湿漉漉的卷发,打开了吹风机。 “嗡——” 强烈的风声瞬间吹没了未尽的对话,一方早就失去了谈兴,没来得及护理,头发吹干后便匆匆道别离去。 【嘀——欢迎收听第一百三十七期《维兰之声》,现在是新纪六百七十二年七月十九日十九点整,最低温度十八摄氏度,最高温度二十九摄氏度。预计未来五小时后,雨势将歇。据重启科技气象研究院预测,此次雨季将持续二十八天,请各位居民合理安排出行,备好雨具……】 十九点了,放学已经整整三个小时,李辛还没有回来。 【……据秩控中心消息,十三区爆发小规模武装冲突,导致途经该区的琉金矿运输路线中断。黎明重工表示正全力抢修,具体情况尚未明确。受此影响,琉金价格持续上涨,各城(除十三区)已开始大力收购琉金,市场出现短缺现象…… ……近日,S级野外清理者小队“启明星”仅一人幸存,该清理者从卡莱斯高原带回最新资料,目前正由中心城异常科学研究院进行分析。据研究人员透露,卡莱斯高原的异常危险等级至少为A级,或将被列为第四大禁区……】 “唉——” 正观察着镜子里自己的凯瑟琳听见广播,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李旧手上动作没停,俯身凑近些,问道: “女士有什么烦心事?” “还不是为了乔,监察局的工作多体面,可他偏要去什么清理队!神明在上,那是多么危险的地方啊。”忧虑浮现在她脸上。 李旧分出一缕头发用夹子夹住,语调配合地流露出惊讶: “清理队?那可都是了不得的英雄。我听说能进清理队的都是军队里的精英呢。” 清理队属于联合基地军队,成员拥有正式军衔,负责墙外的前沿侦察、资源勘探、威胁评估、地图绘制,向未知之地进行探索,使命出征,荣光无上。 所以死亡率也高。 她笑道,“少年人总有奔赴一切的勇气。” “唉——” 又是一声长叹。凯瑟琳自己也理不清这份心思,骄傲里掺着担忧,可谓五味杂陈。 “是啊,说是墙外形势好了,要扩大探索范围,为人类扩张生存空间。就放宽了要求,新征召了许多人,就连那群不要命的拾荒者也能进。天呐,谁知道上面那些大人物在想什么?” 凯瑟琳压低了声音。 “墙外哪有安全的?墙外异种又没死绝!广播里说十三区暴动,那罪恶之地,我猜八成就是那东西闹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反抗军。” “是吗?” 李旧道,双手涂抹着染膏,“好多年没听说过墙内异种的消息了,还以为早就清理干净了。” “年轻人,总以为世界是他们的。” 凯瑟琳闭上眼,声音里带上了疲惫,“我小时候,异种还到处都是。我记得,631年的春天吧,父亲曾抱着我和弟弟登上普瑞森墙——现在都叫它内墙,亲眼看到荒原里那些游荡的影子,黑漆漆的、恶心的东西。 那年北边的阿斯利托亚城爆发异种,一百多万人没能救出来。新维兰德也人心惶惶,拖家带口的都想逃到中心城去。还好神明庇佑着我们,同年圣庭颁布了《联合政府联邦防御法案》,人心才安定了下来。” 凯瑟琳睁开眼,看向年轻的店主。“现在的小孩子都以为和平是与生俱来的——你知道这个法案吗?” “知道,莱茵墙的建立就是基于此法案。” 她轻声回应。 凯瑟琳道:“你懂的真多,是啊,靠近普瑞森墙的六个外城被要求修建外墙,新维兰德也在内。”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父亲是第一批被征去修外墙的,没回来……外墙修了十年多,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到现在大半辈子过去了,总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你们这代是赶上好时候咯。唉,赞美秩序,赞美神明。” 凯瑟琳在胸前轻轻点了三下,行了个简单的赞美礼。 李旧也停下动作,垂首敛目,用同样的语调低语: “赞美秩序,赞美神明。” 在联邦,一个人从生到死离不开俩样东西,一个是药剂,一个是神明。 前者救赎肉身,后者救赎灵魂。 第3章 申请驳回 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李旧摘下手套,坐在沙发上待等未归的李辛,她在想要不要出去找找。 【今天的维兰之声就到这里,感谢各位收听,再见。】 随着广播声结束音乐响起的同时,玻璃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制服长裤的少年人,高挑单薄,垂着头,背着书包。径直走向后门,像没看见坐在等候区沙发上的李旧一般。随着她的走过地上遗留一串水痕。 “怎回来的这么晚——”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李旧本也不打算质问晚归的事情,只是随口问问。一抬头,她的目光就被那顶帽子吸引。 头发不见踪影。 心脏开始一声一声的尖叫。她站起身,看向那孩子。 几秒的死寂后,李旧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划破空气: “李辛,”她缓缓站起身,“你的头发呢?” 少年沉默良久。 张口道:“剃了。” 这段时间早够李旧上下将眼前着哑巴打量个遍,很好,没有红肿伤痕,衣服也没脏,只是裤腿有些湿。话说她什么时候开始穿长裤了,圣西梅斯的女生制服不是百褶裙吗?不过不重要。 或者她根本就不适合带小孩,李旧压下心头翻涌的焦躁与无力,将声音放得尽可能轻缓。 “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李旧几乎气笑,这孩子就该去做神台上的石头。 “抬头,看着我,李辛。” 李旧面无表情,沉声道: “我是你姐姐。” “不要你管。” 话音未落,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 她像是被自己的眼泪烫到,猛地低下头,不再给李旧任何对视的机会,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上了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 留下李旧僵立在原地,面对着一串新鲜的水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又哭了。 那孩子好像总是在哭。 李旧走到店外,久违地点燃一根烟,没有放进嘴里,任由烟气弥漫。 一辆车呼啸而过,溅起水花后归于寂静。 她比谁都清楚,这孩子有多么看重自己那一头长发。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李辛十一岁那年的八月,也是一个雨夜。崩溃征从二级恶化为三级。剧痛让那孩子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 短短几十秒内,李旧眼睁睁看着李辛浓密的黑发,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瞬间抽走所有颜色,变得雪白,白的刺眼。 从那个夜晚开始,李旧整夜整夜地失眠。偶尔合眼,总能梦见一片漆黑中,有人在哭泣,唯有一捧白雪晃眼。 然后她猛然惊醒,站在李辛房门外,听着里面一声一声压抑的呼吸,直到天色泛白,将雨水染成灰蓝。 也就是在那时,她点燃了第一支烟。 新维兰德的夏天多么闷热潮湿,那孩子固执地用帽子、口罩和手套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李旧看着,她宁愿被诅咒选中的人是自己。 那时她自己也才十八岁,还差三年成年,刚花光了积蓄办了假年龄,又买下了这栋破旧小楼,把李辛从玩偶之家福利院带出来,满怀期待地准备开启新生活。 药剂要钱,她哪儿来的钱? 买了她也凑不到一百万。 只能去偷, 去骗, 总有冤大头。 想到这儿,李旧被逗乐,碰了下手上的戒指,弯了弯嘴角。 最后终于凑够钱,李辛得到了她的第一支三级女娲药剂,但是崩溃征不可逆,那孩子永远失去了她的黑发。 那年冬天,李旧开了这家理发店。李辛收起了她的帽子。 现在,它重新出现了。 一个女孩,什么情况下会剃光头发? 霸凌、情伤、绝症,或者自愿。 挑个时间得去学校看看。 尽力忽略脑中那张哭泣的脸孔。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轰——” 引擎的低吼由远及近,一辆黑色重机车划破雨幕,稳稳停在理发店门前。骑手利落地跨下车,取下头盔,一头红发如火焰般流出,露出一张漂亮得近乎张扬的脸。 “姐姐。”他的声音带笑,穿透淅沥的雨声,清晰传来。 “在等我吗?” “伊利亚德,你来的真快。”李旧左手托腮,右手夹着烟,没有起身,“不要叫我姐姐,那孩子听到会哭。” “辛又不在这里。”来人大步走上台阶。 “真偏心啊。” “不承认我是学生,也不承认我是弟弟。那我怎么称呼您呢,老师?副队?某位死的太早连姓氏都没留下之人的,夫人?” 他手腕翻转,一枝鲜红的玫瑰凭空出现,“一结束我就赶过来了呢。” 玫瑰轻轻被放在李旧面前的桌上。 李旧没有再计较他的称呼,两根手指探入花心,夹出被透明薄膜包裹的芯片,潮湿玫瑰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 “真棒,需要我这样夸你吗。” “像在哄小狗。” 他的发梢有些湿,棕眼睛亮亮的。 李旧敲了敲桌面,“药剂放这儿,我还有客人在。” “对不起——” 伊利亚德低头正色道:“出了一点状况,药剂没取到。” 李旧停下转动芯片,面无表情,“不要告诉我是意外,一只乌鸦叼走了我藏在奥兰多家大门口路灯里的药剂,然后药剂被它带到了没人知道的地方,下落不明。” 伊利亚德脸色一白,双手撑桌急促道:“请老师您听我解释,上段任务时长出现了误差,我迟到了四十分钟,赶去了奥兰多的住所时,那栋公寓楼在我面前消失了。” 他艰难开口:“我去问了队里,说是案件涉及渎神者,被升级为一级案件,整个现场被军方用新型的光学防护力场完全封锁了。” 在神统治的时代,任何和渎神组织沾上边儿的人和事物,下场无非就两个。 死着烧和活着烧。 “但是监察官那边也没找到——” 李旧用玫瑰碾灭烟头,缓缓站起身,注视着雨下的青年。 “伊利亚德,你真让我失望。” 李旧转身身拉开玻璃门。 “滚回去。” “老师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到的,请您再相信我一次——” 门被关上了。 地上积水像混入了玫瑰汁液,不在清亮。 湿漉漉的玫瑰被抛弃了。 …… 伊利亚德这个废物,给他目标的时间和地点都没有拿到药剂。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秩控中心这边。 当初她从清理队退役,转入地下,是以便于伪装身份的名义,才将李辛从福利院接了出来。 并没有向官方透露,李辛其实是她妹妹。 她一直记得,有人曾告诉她:“不要完全相信眼睛,不要完全相信官方。” 李旧拉下卷帘门锁好,关灯,走向储物柜。 虹膜验证通过。 柜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的狭小暗室,没有窗户,布满仪器。 这是她的工作间。 【嘀——】 整面墙壁亮起幽蓝的光幕,显现出“代达罗斯”冰冷的虚拟头像,没有任何寒暄。 【搜集威廉·哈里斯罪证,任务完成度已评估:优良。50功绩点已记录。】 李旧走向光幕前,坐下。 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提出请求:“以神明的秩序向您致以问候,代达罗斯大人贵安。” 停顿了一下,心里计算一番功绩点数,绰绰有余。 “我申请兑换这一季度三级女娲药剂。” 【请提交原因。】 “我的妹妹,那个从福利院领养的孩子,不幸患上了三级基因崩溃征。” 李旧停顿,组织了下语言。 “因为下层公民身份的限制,我无法购买高级药剂。 短暂的沉默,比预想中久。光屏闪烁: 【申请驳回。】 李旧怔愣,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今晚她似乎出离了灵魂。 “我能问为什么吗?” 代达罗斯空白的头像闪了闪,传出低沉的嗓音,分辨不出年龄。 “因十三区暴乱,矿路断裂,秩序控制中心资源紧缺,所有核心物资配额,尤其是高等级药剂,优先保障中心城及内环城市。新维兰德暂冻结预支通道。” 十三区爆发小规模武装冲突……广播里轻描淡写的几句报道,堵死了她的生路。 理解?她如何理解? “一支,一支都不行吗?” 李辛的生命倒计时,不会因为远方的暴动而暂停。 对面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出声道: “有两个选择,一可以选择重新领养一个孩子,二兑换等价的方舟币。” 她有些机械地摇摇头,扯开笑容道: “感谢代达罗斯大人,愿您得到神明的护佑。” 片刻后,光幕骤然熄灭,重归于黑暗。 来不及了。 秩控中心这条路,被一场她无力左右的动荡封死。 雨声、光线、信号,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她没有开灯,只靠在墙壁上,在黑暗里静默。 现在,她不得不趟入那条危险的黄泉。 快速冷静下来,手指在光脑上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向那个灰红色软件——黄泉。 熟练登入那个许久未用的身份,点入交易板块,三级女娲药剂下标着9999999AC,还是已售罄。 整整翻了十倍,李旧扯了扯嘴角。 又点入论坛,搜索“高级药剂”,弹出来一溜【求药剂】的帖子。 果然,黄泉还是一群穷鬼。 她只能找到联系人,拨通通讯。 等待音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熟悉的三味线与筝合奏的乐曲,隐约可辨是一位女子的吟唱,如同叹息: “……双月悬,春花落下白雪哭……君心移,双月同行独行人……” “莉莉安娜?” 已经没招了的糊咕咕,抖擞精神啊[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申请驳回 第4章 黄泉之主 一道略带沙哑的女声传来,语调徐缓,优雅至极。 “这么晚,遇到麻烦了?” “姨母。” 李旧的声音一如既往,仿佛只是一通随意的问候通讯。 “许久不见,希望这唐突的叨扰,没有败了您赏曲的雅兴。” “呵呵——”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是花瓣落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 “时光流逝,连你这孩子,也学会这般流于表面的问候了。”女声顿了顿,像是不经意间想到了什么。 “辛,也该是上高等部的年纪了吧?是圣西梅斯?真是出色的孩子呢。作为长辈,未能及时送上祝贺,实在是失礼。” 李旧听着耳边那平稳舒缓的话语,一点一点,慢慢攥紧了手心。她扯扯嘴角,面无表情,声音却染上些无奈,像是被犯错被抓的孩子对着长辈撒娇,带着些亲昵和任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姨母啊。” “官方那帮蠢物——” 姨母那边,背景的乐声微妙地低了一个音调,仿佛被桧扇轻轻压了一下。 “那片罪恶之地的事,风波不小呢。上面有人受了惊扰,许多通道都收紧了。何况,还有哈里斯,你知道的。” 声音延长,故意的停顿。 “那位自称命运的裁缝的野生基因编辑师。他的落网,连带着我们这片阴影下的水域,也不得不多几分谨慎。椿馆近来也只好点一盏昏灯待客。即便是我,想在此时挪动些分量重的物什,也难免觉得束手束脚呢。” 命运的裁缝,威廉·哈里斯……李旧盯着眼前虚无的黑暗,她记起前不久提交的任务。 命运似乎给她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姨母的话语有片刻的留白,似乎是品了一口茶,才继续用那优雅的腔调斟酌着用词: “不过,倒是有一阵方向不明的风,吹来了些许讯息。机械蔷薇内部,似乎起了些微妙的波澜。他们在新维兰德的分部,要独自处理一些……嗯,实验室的边角料。我倒是很感兴趣,你知道的,那样庞大的存在,即便只是指尖漏下的沙砾,也足以让池底的鱼儿们争抢一番了。” 机械蔷薇,李旧眼前立刻浮现出了菲尔德女士那双写满忧虑的眼睛。 她的女儿刚进了机械蔷薇。 “消息来源可靠吗?”李旧问。 “河底的风声,水面的月影,真真假假,何人说得清呢?” 姨母的声音依旧温柔,却疏离似置身事外,隔帘观花。 “只听说风是从齿轮酒吧后巷吹出来的,呵,有个叫肖恩的赌鬼,是那里的常客。” “我会拿到那批货的。” “呵呵,小莉莉安娜还是那么聪明。机械蔷薇——若你决意要涉足,务必万分小心。那是方幽潭,一不小心就会溺水。”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也带着韵律。 “想从神的国度中,换回一枝即将凋零的花,就得准备好,献上整片花园作为代价。是去是留,姨母都不会插手。但无论哪条路,都意味着要放手一些东西,这便是世间的道理。” “我明白。”李旧回道。 “记住,孩子,人的命运是平行的河流,你无法替他人流向大海。”姨母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从容。 “想清楚了,就去做吧。” 背景中哀伤的旋律大声了些,歌者低吟浅唱: “月光赠妾春日雪,心枝风动阶上影。 山茶扑哧斗笠落,檀香躲藏杏花沾。 椿花坠下白雪哭,旧笺写上黄泉赴。 大日燃烧冠冕熄,双月同行独行人。” …… 挂断通讯。李旧打开了一盏小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疲惫单薄的轮廓,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姨母的态度很明确:用那批货来交换。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 等价交换。这位黄泉之主永远是这样,用最温柔的语气,讲述着最公平也最残忍的规则,从不轻易沾染是非。 椿的怜悯,明码标价。 李旧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白檀与杏仁的冷香。 走投无路的她敲开椿馆的木门。第一次见到这位无所不能的椿馆老板。 昏暗的光混着白檀与杏仁的冷香从门后溢出,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轮廓,身穿藏青色访问着,背光而立,像一幅从浮世绘中走出的幽静剪影。 姨母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人总想将万物握于手中。然神明掌中天平,另一端必有等价的砝码。孩子,你若祈求挽救一个生命,便需献上同等的代价。 神最是公正。 舍与得,乃永恒之问。欲有所得,必有所失。或许是金钱、肉身、器官,或许是理想、生命、尊严……你总要放弃些什么。” 从此踏入这条没有来处,没有归处的黄泉。一个势力盘根错节,与各大公司乃至官方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灰色地带,是秩序下的混沌。 走私药剂,贩卖武器,编辑基因,改装血肉,搜集信息……在秩序的默许下,它几乎无所不能。 一切都可以用来交换,暗处的黄泉实则是秩序最为虔诚的信徒。 她在这条河里失去了一些东西。 现在,她又一次踏入这条河流。 李旧闭上眼,任凭黑暗如河水淹没。 神最是公正。 …… 李旧推开工作室的门,潮湿的雨声迎面扑来,和着冰冷的空气将她层层裹挟,感觉氧气正一点点被抽空。 常走之路以接头人的死亡告终。 官方之路被宏观的命运阻断。 黄泉之路指向更不可测的深渊。 她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被巨大的浪潮推搡着,身不由己。 沿着墙角清扫地面的小白停在她面前,方方的显示屏轻歪,打出一个问号,发出低微的嗡鸣,李旧拍了拍它的脑壳,看了眼时间。 21:07。 李辛还没吃饭。 抬起脚,李旧一步一步的,走上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 李辛房间的门缝下没有光。 是什么时候起,李辛开始不叫她姐姐呢?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她有些记不起了,似乎从玩偶之家回来,那孩子就没叫过她姐姐。 那小孩一天死气沉沉的,最近一次姐妹间的对话,还是因为李辛发现她抽烟而生气。家里有小孩,所以李旧一般不在家里抽烟的,那天晚上实在睡不着,就躲在天台上吹吹风,想着抽一根也不碍事,谁知刚点燃火,就听到一声强忍愤怒的质问。 “你在干什么!” 倒也是新奇,好久没有听到李辛的声音了,有些沙哑,还怪好听的。回头一看那孩子赤脚穿着拖鞋,及腰的长发散落在夜风里,外衣也没披一件,还是薄睡衣,吹的脸色发白。 李旧在李辛面前,一直很有姐姐的威严,被抓住现形倒生了些尴尬。她面上镇定自若,只当作小孩的不懂事,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便不做回答,只捻灭了火光,脱下了外衣将少女裹进了怀里,又摸了摸她的脸。 果然,小脸凉凉的,“这么冷,上来干什么。” 手随之向下贴向脖颈。李旧皱眉:“脖子都是凉的,走吧,一起下去。” 李旧自认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错事,但少女突然就哭了,像受了极大的委屈,甩开了她的手,眼泪甚至形不成水珠子,只一行一行的流淌,流过通红的眼眶,流过苍白的脸颊,流过瘪下去的嘴角,砸向李旧的手背。 李旧的思绪被风扯成了两股,一股在纠结,在疑惑,在悬崖边上看着万丈深渊一直往下坠落,落不到尽头。 另一股只是在想,她的眼泪竟然是凉的,好奇怪,被风吹凉了?大概吧。 后来李辛一言不发地扔掉了家里所有的烟和打火机,惯会小题大作,李旧也随她去了。 她不太能懂那小孩的脑袋里想着什么,只记得那双永远低垂着的眼睛,额前长长的刘海覆盖着,像是坚不可摧的盔甲。盔甲? 她要抵御什么,是她吗? 她总是惹她哭泣。 高瘦的躯体在门外伫立良久,转身离去。 回到一楼,李旧思考片刻,投影出新维兰德的地图,立体的三层蛋糕塔模型出现在她眼前。 高楼林立,轨道环行。东面是一道巨型城墙——那是普瑞森墙的一部分。墙外还有莱茵墙,莱茵墙外就是异种横行的荒野。 独自处理实验室边角料,没有走正规流程,必然是不为人可知的实验。 她的视线扫过地图正东,那是新维兰德所守内墙的正门。由军部二团常年驻兵把守,出城要报备审核,检查后方可放行。 至于进城,更要经过严密检查和24h隔离期,确认无异化后才可通行。 所以机械蔷薇必然不可能选正门。 目光上移,地图下层,东北侧,码头区。 内墙上还有一个侧门,特殊任务时期,只供军方出入,普通人禁止通行。 但,机械蔷薇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黑暗中,李旧注视着地图,眼底倒映着荧荧蓝光,给菲尔德女士发去一条信息: 【菲尔德女士,很抱歉今日给你带来了不好的体验,这两张免费护理券,请不要拒绝,务必给我一次补偿的机会。 我给您留了一支味道很舒缓的优昙花护发精油,有放松神经、减缓压力的作用,我看您最近略有劳累,明天方便过来试试吗?】 明天周六,是休息日。身为初入职场的新人员工,还是研究助理的伊莎贝尔,压力一定很大吧。 窗外的雨更急了,重重地敲打着玻璃,仿佛在催促着什么。李旧看着雨水在窗上模糊了平安生物的广告光晕,眼神冷静。 宏观的命运她无力改变,但至少,她能凭自己撕开一条生路。 修修改改,改改修修,[彩虹屁]非常有魅力的姨母使我旋转跳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黄泉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