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坟挖出前男友》 第1章 第1章 三清山,玉灵观。 清早晨曦微露,云霞聚涌,道道金光倾泄而下,朱檐琉璃瓦上流光闪碎,仙鹤绕楼而飞,宛如仙宫宝殿。 袇房外,几名青袍小道士洒扫着庭院,眼神不住地往屋里瞟,嘴里嘀嘀咕咕。 “这都一年了,小师妹还是没忘掉那个人吗?” “听说她几日前又往蓬莱寄了封信,这会儿还没收到回信,正伤心着呢。” “难怪又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小师妹对那人用情至深,痴心不改,真是执著啊,实在令人感动佩服……” 屋内的窗户没有合拢,廊下玉兰花开满树,一阵微湿的晨风拂过,几缕花香伴随着轻微的话语声钻进窗隙间。 “……” 执著的小师妹宋续雪沉默了。 怎会如此。 自己在别人眼里竟然是一个这么恋爱脑的人吗?但她只是最近发现自己长胖了所以没吃晚饭而已。 宋续雪觉得很离谱。 但人这一生中,总是会遇到几件离谱的事情。 比如她在赶公司早八的路上被车创飞,然后胎穿进了灵异小说《回魂》的世界里。 再比如她向喜欢的男配表白后,不到三天,对方就毫无征兆的消失了,杳无音信。 又比如一年前,她第一次往蓬莱寄信的时候,不小心往信纸里多夹了一张银票,至今没能追讨回来。 痛失十两银子,每每想起都会懊恼不已。 宋续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如刀绞,满脸郁闷地坐起身。 却听外面说话声小了些,直到有人开口喊了句。 “大师兄。” 门外随之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师父昨日布置的课业可都完成了?” “……尚未。” 那人严肃了语气,沉声说:“既然未完成,那便多把心思放课业上,莫要在此偷懒。” …… 屋外很快静了下来,片刻后,响起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师妹,你可醒了?” 宋续雪神思回笼:“醒了醒了。” 宋续雪伸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摸出一串绑着五枚铜钱的红绳手链,系在左手腕间。 又飞快整理好头发,收拾妥当后才去推开门。 洒扫的弟子早已四散,只余一人站定门外。 墨发蓝衣,长身玉立,神情泠然如玉。 宋续雪站得笔直:“师兄。” 那人面朝她,略微颔首:“今日巡值正好轮到你我,师父交代的差事,你可准备妥了?” 宋续雪点点头:“罗盘线香铲子,全都备齐了。” “你……”那人顿了瞬,触及到她的视线,却是欲言又止,“人有所求,乃人之常情,我亦如此。此前师父讲学时也有提起,人生在世难免困于一缕执念,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万事随缘即可,不必太过执着。” 宋续雪:“……” 宋续雪:“谢谢。” 可恶啊。 连她被甩这种小事都传得人尽皆知,到底谁才是主角。 在她穿的小说《回魂》中,主线以道士赵寻翊与女鬼姚心慈的感情发展为中心,讲述二人如何相识相爱,携手破获奇案。 眼前这位看着就不像普通路人的朋友正是书中男主。 至于她,宋续雪,虽为男主同门师妹,戏份却少得可怜。完全是个路人角色。 不过幸运的是,这辈子的爹娘早年做生意发了笔财,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恩爱,家庭和睦。 因她命格太硬,过钢易折,这才特意将她送来道观修行,以求平安。 家中有钱不代表她很大方,想起那张追不回来的银票,宋续雪心底叹了口气。 “师兄所言甚是,实不相瞒,就在你方才说完的那一刻,我已经决定要放下执念向钱看了。所以时候不早了,我们今天还去吗?” 赵寻翊:“……” 师妹如此豁达他应该欣慰才是,可为何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赵寻翊心底犹疑,但见她神色无异,不似勉强作态,这才开口道:“你随我来吧。” * 三清山脚下,草木葳蕤,依山傍水,是块绝佳的风水福地。 古籍曾载,此地埋有皇室墓穴,地下埋着数不尽的黄金珠宝。因此传说,盗墓贼频频出没,官府屡禁不止。近来随着盗墓愈发猖狂,常有弟子上下山时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掉进了盗洞里。 眼见再这么挖下去,山都要被挖空了,玉灵观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得每日派出弟子巡逻,顺便在周围设下阵法,以防再有盗墓贼进山。 待到山下,放眼望去,四周树木高大,生得极为茂盛。 赵寻翊取出罗盘以辨认方位,他循着指针方向一路往前,走路时左顾右盼,嘴角微抿,神情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宋续雪跟在他身后,抬头看他一眼,心下了然。 按照剧情,男女主一个山上道士一个山下女鬼,碍于身份,想见一面极为不易。 而一个合格的路人甲,就是要懂得在适当的时候隐身,充当男女主的背景板。 于是宋续雪想了想,停下来道:“师兄,我能不能先在这里歇会儿?” 赵寻翊愣了一下,转身看她,关切问:“你可是身体不适?” 宋续雪哪能直说是自己不想当电灯泡,只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走累了。” 赵寻翊此刻心有旁骛,并未想太多。 下山的机会难得,他略一思索,将自己身上辟邪的玉扣取下交给宋续雪,道:“那你先在此休息片刻,我去前面看看,很快便回。” 此世间人与鬼并存,见鬼是常有的事。 坟地本为聚阴之地,极易撞邪。 宋续雪将玉扣妥帖收好,找了处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蹲下,撑着脸看赵寻翊走远了,忍不住感慨。 “世界真奇妙,有的人死了还能爬出来见面,有的人活着像死了一样安静。” 可恶的男人。 分手可以,倒是回个信把钱还她。 说到钱,宋续雪又觉得心痛起来,随手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张银票。 这世界光怪陆离,人死了有招魂术,怎么钱丢了没有招钱术? 正这般想着,迎面忽地起了阵风,直往她面上扑。 宋续雪抬手挡住脸,却听“哐当”一声响,一枚铜钱从身旁的树丛里滚出来,在地上转了两圈,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她稍愣片刻。 不是吧,开个玩笑而已,世上真有这种好事? 宋续雪两眼亮晶晶的,快乐地捡起铜钱,对着光照仔细打量。 钱倒是真钱。 但如果周围不是坟地的话,那她就更幸福了。 “唉。” 宋续雪起身,四下瞧了眼,果然在树丛里瞧见一处不太显眼的坟头。 她走近了些。 见孤零零的坟头前摆了一只豁口的瓷碗,碗里白米饭早已凉透,上面插着三根没点完的香,两短一长。 瓷碗旁边还有一堆没烧干净的纸钱。 却没有墓碑。 连个像样的瓜果蔬菜也没有。 与其他的坟头相比,实在寒酸,也不知是哪个可怜的孤魂野鬼。 “打扰了。” 宋续雪轻叹了声,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双手托着铜钱放入纸钱堆中。正转身要走时,又一阵风吹来,铜钱被吹落在地上,晃悠悠滚到她面前。 死人的东西拿了会折寿,她固然爱钱,但还是更惜命些。 她弯身捡起铜钱,恭敬放回原位。可还不出一会儿,又被风吹着滚回她脚边。 她不信邪,再捡再放。 铜钱还是滚到她脚边。 ……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如此反复几次,宋续雪被整得实在没招了,只好抄起铲子打算将那铜钱原地埋了,也算物归原主。 “得罪了,莫怪莫怪。”她两步走到坟头前,双手合十拜了拜。刚一铲子下去,坑还没挖出来,倒见那凸起的坟包像被人一脚踹了似的轰然垮塌,堆在坟头上的黄土“哗啦啦”滚落。 碰瓷? 等等—— 宋续雪眼皮突地跳了一下,赶忙低头去看那枚铜钱,就见地上哪还有什么铜板,只有一张烧了一半的圆形方孔往生钱。 “……”她有一句卑鄙不知当不当说。 就在这刹那间,周遭阴风大作,吹得树叶森森作响。纸钱堆重新燃烧起来,带着火星的纸灰被风吹得漫天飞扬。 见鬼。 宋续雪二话不说,扔了铲子拔腿便跑。 身子还没迈出半边,却先觉脚腕一紧。 “……” 后背爬上一阵汩汩的阴寒,低头看去,垮塌的坟堆里伸出一只苍白细瘦的手,紧箍着她脚腕,指尖冰凉潮湿,冷意像蛇一样迅速游遍全身。 “…………” 不、不会这么倒霉吧,现在还是大白天啊? 宋续雪被摸得头皮发麻,立刻就老实了,乖乖站好不敢乱动。 “这、这位朋友,咱们有话好好商量,别动手动脚行不行?”不就为了一个铜板,她收了还不行吗。 宋续雪看不见身后,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着她借力,动作缓慢地从坟里爬了出来。 脚腕上的桎梏松开,她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只觉得冷,仿佛整个人浸入冰水里,从头冷到脚。 有人站在她身后。 悄无声息。 宋续雪咽了口唾沫。 没事的,鬼而已。 她上辈子当社畜加班积攒的怨气比鬼还多。 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话虽如此,可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宋续雪冷静下来,手心攥着赵寻翊留下的玉扣,一点点缓慢转过身。 树影森森。 枝叶将日光遮得严实,纸钱香灰绕着圈在空中飘散,白濛濛一片中,立着一道身影。 ——身量很高,衣衫雪白,乌发如漆,齐齐地披散身后,脸上苍白,毫无血色。 四目相对。 一颗浅黑的小痣点缀在鼻梁上,有点长的额发挡住了眉目,眼珠漆黑无光,却隐约露出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有一种迷幻的温柔感,叫人不由自主看入了神。 这张脸确实是好看的,只是肤色实在过于苍白,看久了便觉得有种散发出阴森死气的古怪感。 宋续雪呆愣住,抬头盯着他的脸,似乎颇为惊讶,好半天才愣愣吐出两个字。 “是你?” 我和师兄去巡逻 谁敢想谁敢想 竟在坟头捡到钱 不曾想不曾想 坟头里躺前男友 ———————— 开新文啦~距离上本已经差不多有一年没有写文了,中间因为很多事情耽误了,正在积极复健中,这本是用来找手感的,没有大纲,梦到那句写那句,大概8w字就完结了,所以不入v不申榜,更新也会比较慢,不定时更,会尽我能力把故事讲完整一点,大家可以先囤一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宋续雪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张脸,心里忽然生出些怅惘,又觉得这场景实在太过荒诞。 事情还要从一年说起。 作为一块背景板,哪里需要哪里搬。 一年前,宋续雪收到任务,随同其他弟子,在赵寻翊的带领下下山收服恶鬼。 这段剧情主要是为了引出男女主初次相遇,却不想此鬼实在狡猾,赵寻翊为救人误入圈套,众人联手苦战不敌。 危急关头,忽有一人从天而降,白衣翩然,不出三招便将那厉鬼打得魂飞魄散。 他站立一片狼藉中,目光轻然扫过众人,略一倾身,扶起还在地上发愣的宋续雪,轻声询问她是否受伤。 他的声音和缓又温柔,光影从他身后打下,映衬他容色如玉,望向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浅淡笑意,如春风拂面。 宋续雪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徐溪行。 《回魂》中仅有三章戏份,人气却远超主角的男配。 他实力强大,温柔谦逊,悲悯众生,哪怕是路边一堆无用的垃圾,他也愿意施以援手,投以微笑。 从前作为读者时,宋续雪便给他投过几次人气票,如今被他救下后好感更是直线上线。 她一时头脑发热,当天夜里便寻了个机会向他表明心意。 出乎意料的是,徐溪行竟然答应了她。 然而不到三天她就被甩了。 徐溪行不仅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寄给他的书信也全都石沉大海。 整整一年杳无音讯,万万没想到再见面是—— 但是先等等,现在青天白日的,他这到底是人还是鬼? 若是人,他怎么会被埋在这里?若是鬼,他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这厢宋续雪正疑惑间,徐溪行微歪了头,动作间有几缕漆青的发丝垂过脸侧,愈发衬得他面无血色,几近透明。 又穿的一身白,立在这林中,淡得仿若轻飘飘一道幽魂。 他面上流露出一丝疑惑,垂眸打量她。 “你是?”他微笑着问。 宋续雪愣了一瞬:“?” “你不认识我?” 徐溪行便又看了她一会,随后摇头,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又亲切,让人一听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宋续雪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没印象。 什么叫没印象。 分手就分手,连她是谁都忘了算怎么回事? 简直是岂有此理。 宋续雪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嘲讽和侮辱。 她气得咬牙切齿,抬手指向自己:“你要不再好好看呢?” 徐溪行垂眸望着她,周遭漂浮的纸钱香灰已散尽,头顶树叶缝隙中漏下的光亮愈盛,明晃晃的拢着两人,落在身上时已有些灼人。 他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说出口,身形猛然一晃,紧跟着便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她话还没问完呢! 宋续雪手比脑子快,赶紧上前扶稳了他。 “你留口气!” 徐溪行白得面如纸张,因此也瞧不出什么脸色。 宋续雪赶紧扶他到阴凉处坐下,抬手正要给他两掌,可见他安然阖眼的模样,眉唇温淡,鼻梁高挺,薄薄的皮肉包裹着线条清晰的下颌,轮廓完美。 只是皮肤实在太白,而少了几分生气,显森森冷冷的鬼气。 ……好吧。 就算分手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是真的很好看。 万一打坏了怎么办? 这般想着,她手上便不由收了力,最终只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醒醒……嗯?” 好像有哪里不对。 宋续雪手还停在他脸上,胡乱摸了摸。 指腹下的触感柔软,体温虽比常人低了些,却不似她想的那般冰冷僵硬。 可是, 鬼会有体温吗? “师妹,我听这边有声异响,不知发生了什么,你可无事?”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寻翊听见动静,匆忙赶了回来。 见宋续雪怀里抱着个人,正待询问,瞧清这人面目后神色亦有些惊讶,将话又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情况? “……”宋续雪顿时觉得有点尴尬,想松手却又不好松,“我没事,但他好像有点逝。” 救人要紧,赵寻翊敛了神色,两步上前,并指搭在徐溪行腕间。 奇怪的是,观他脉象古怪,忽快忽慢,时有时无,不似活人。 赵寻翊神情凝重:“这……” 宋续雪忙问:“师兄,他怎么样了?” 赵寻翊没说话,又搭住徐溪行中指,果然摸到一阵脉搏跳动。他眉微松,倘若受邪祟侵害,身体虚弱,脉象便会如此,异于常人。 赵寻翊将手移开,这才转头看宋续雪,宽慰道:“师妹放心,他不会有事,先将他带回观里吧。” * 薄暮时分,几片金灿灿的云从水洼中飘过,片刻后,倒映出一道青色的身影。衣角如云轻盈掠过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小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害我到处找了你好久。” 宋续雪一手端着汤药,蹲在客堂前,另一只手艰难地从袖中摸出来一只馒头。 缩在角落里的小黄狗一见她就摇尾巴,不用喊便冲了过来,围着她嗷呜嗷呜叫。 玉灵观虽是清修之地,倒也没有不让养狗的规矩。小黄是其他弟子从山下捡回来,没人要的小土狗,它从小就在观里长大,一点也不怕人。 “下次别乱跑了,师兄他们没看到你又该着急了。” 宋续雪把馒头放在小黄面前,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嗷呜……” 小黄却看也不看那馒头,头一回对吃的不感兴趣,只堵在门前,咬着她袖口不放。 “我现在没空陪你玩。”宋续雪无奈叹气。 “去找其他师兄吧,乖啊。” 她费了半天力气,好不容易将袖子扯出来,双手端稳了药碗,跨过小黄,推门进屋。 现在已是三月天,春寒料峭的时候,山中寒意更甚。 宋续雪把药碗放在桌上,又去将屋里窗户合拢,只留一条细缝,通风透气。做完这些,转身见那躺在床上的人已然醒转。 “……徐溪行?” 徐溪行掀开被子坐起身,动作十分缓慢,不动声色打量着周遭,容色平静。 听见有人喊自己,很快便转眸看向宋续雪,静淡的眉眼轻弯,温声向她道谢。 “多谢。” 一年未见,他看起来倒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脸色或因在病中,实在太过苍白了些,皮肤下仿佛没有血液流动,少了些活人气 。 宋续雪看着他,想起山下发生的事,欲言又止。 以徐溪行的身手,不说普通人,就连些鬼怪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要不是她恰好路过,恐怕再埋个几天真死了都没人发现。 作者没写的剧情,她光靠猜也猜不出来,便干脆问了。 “那个,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会被埋在土里?” 徐溪行微垂着眼,乌发如水散落下来,垂在颈侧,愈发衬得皮肤病态的白,仿佛一尊毫无生机的瓷像。 他手撑着额头,顿了顿,才说:“记不得了。” 宋续雪不由皱眉:“那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徐溪行只是摇头:“我自醒来后便觉脑中记忆错乱,许多事都记不太清,只隐约记得我离开蓬莱要去什么地方,其他的便想不起来了。” 宋续雪怔住,心头思绪潮涌,一时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 居然失忆了。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话说回来,倒也难怪他没有认出自己。 宋续雪默了默,喃喃开口:“所以你也不记得我了。” 她垂着脑袋,心里顿时生出些许惆怅。 不记得她了。 那还怎么向他要钱? 徐溪行似乎被这话挑起了兴趣,直直注视她,深浓的眼眸如黑转青,像是新奇似地:“我们从前认识?” ——是的,我们认识,不仅认识,我们还好过,然后你就把给我甩了。 额。 那她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这种丢脸的事情,他都忘了她干嘛还要主动提起来。 事关尊严,面子显然比钱更重要。 宋续雪冷冷地扭开脸,否认说:“不认识啊,我才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为何知道我名字?” 宋续雪:“……” 宋续雪梗了一下,气势汹汹地反问他:“那你失忆了怎么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 徐溪行眉眼浅笑,略思索了一下,语气随意道:“或许是对我来说比较重要吧。” 什么意思。 所以她是不重要的吗? 偏偏她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因为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很好。 不过毕竟他们都分手了,不重要就不重要。 宋续雪心平气和:“徐溪行徐溪行徐溪行。” 徐溪行眉微抬:“怎么?” “没什么,就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怕你忘了,多念几遍给你听。”宋续雪说。 她笑了笑:“你身体还没走,我就先好了,不打扰你休息。” 说着,她转身便走。 临到门前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来,回过头看他。 “对了,其实我字也写得很好的,你要是不嫌弃改天有空送你一幅,挂在屋里每天睁眼就能看见,好不好?” 话说完,房门被用力拉开,发出一声短而尖促的“吱呀”声,又猛地合拢。 ……嗯? 生气了? 徐溪行对着紧闭的房门,眼神中似有些疑惑,但很快被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取代。 他的时间宝贵。 从不会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 他起身走到桌边,瓷碗里装着熬好的褐色药汁,还冒着热气。他伸手贴住碗沿,苍白的皮肤很快被烫出一片红痕,他恍若不觉,端着药碗走到窗边,将汤药尽数倒了。 突然一声犬吠。 徐溪行脸微侧,漆黑的眼珠缓缓转动。 廊檐下躲着一只小黄狗,背毛竖起,冲他呲牙叫唤。 可还没叫几声,便同见了鬼似的,呜咽着夹起尾巴,身体不受控地抖起来。 事实上,倒也真是见了鬼。 人死为鬼,魂魄为阴。 不过,他因生前肉身保留完好,虽阳气散绝已不可还阳,却也能借此伪装,与活人无异。 徐溪行移开视线,眼眸泛着毫无生气的黑,漠然看向窗外。 山中寂静,微风拂过,枝木簌簌,枯枝黄叶落了一地。 透过层叠起伏的檐角,远处一座殿宇肃然巍峨,暮色西沉,琉璃瓦上金辉浮动。 玉灵观,三清山,信州。 此地与蓬莱相隔千里,他死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说起蓬莱…… 徐溪行静立窗边,漆深的瞳仁中忽而透出一丝兴味,指尖轻点着窗台,若有所思。 小宋vs徐溪行: 0:2 小宋日记更新:惜败,但徐溪行是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第3章 第3章 更深露重。 室内燃着一盏灯烛,烛火明明晃晃,照着桌上乱七八糟地摆着几本翻开的话本。 宋续雪脸垫着话本,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侧脸笼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烛火跃动,发出细微的哔剥声。 “要钱的啊,那我不要了……” 宋续雪蹙眉,嘟嘟囔囔地发出一声梦呓。 梦里,平时抠得连请员工吃几根雪糕都要记在公账上的老板,居然在工作群里宣布这次要提前发放节假福利。 果不其然,几箱老板自家果园滞销的芒果,还要员工自费购买,美其名曰内部优惠价。 宋续雪刚和同事小声蛐蛐了一顿,就见老板揣了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朝她走来,对她说这是优秀员工的独家福利。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在老板疑似鼓励的目光中打开盒子。 ——财务报表,经营分析表,月度报表,资金预算表。 ……救命救命啊,不要让她加班做表了,她什么都招了! 满室寂静,窗子忽然被风吹开,“哐”的一下敲在墙壁上。 宋续雪猛然惊醒,手下意识地朝前一推,铺在桌上的话本哗啦掉了一地。 她呆愣了瞬,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 还好还好。 她因命格特殊,早年时常会做噩梦。 说来也怪,她八字分明属阳,却总容易招惹些邪物,幼时常常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动不动就要生病发烧。 父母心疼她,托人四处打听,最后才下定决心将她送上山。 在道观修行这些年,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噩梦。 但这个梦简直比噩梦还要真实得可怕。 宋续雪长舒一口气,摇了摇脑袋,试图把梦里关于加班的恐怖画面甩出去。 夜已深了。 明日还得早起,宋续雪弯身把地上散落的话本捡起来放好,又去关紧了窗户,便打算熄灯睡觉。 忽闻窗外几声细微动静,似几粒小石子敲打在窗上,嗒嗒轻响。 “谁啊?” 这个点除了她,居然还有人没睡觉吗? 宋续雪微感疑惑,等了会儿,却见无人应答。 她犹豫了会,上前将窗打开,外头夜色深浓,一轮弯月悬在天际,清凌凌的光洒下,四下阒寂,空无一人。 ……或许是她听错了吧。 道观里总不可能是有鬼。 窗框被风吹得嘎吱作响,一股冷风从窗外灌进来,带着潮湿的寒意,宋续雪身上穿得有些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冷……”她搓了搓胳膊,重新将窗合拢扣紧,返身几步行至榻前。 飞快脱去外衣,躺进被窝里,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却觉奇怪。 屋里好似越来越冷,仿佛掉进冰窟窿似的,寒气从四处汩汩冒出来。 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宋续雪裹紧被子,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大脑却困得无法思考,眼皮直打架。 也浑然不觉,月光暗淡照着床头,一抹素白幽影无声无息,悄然静立。窗棂投下的阴影遮盖住他,半明半暗间映出张脸。 眉目温静,面庞漂亮却宛若纸人扎的,泛着毫无生气的死光。 地上没有影子,连脚步声也无。 少女眼睛闭着,睫羽轻颤,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间皱了下眉,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她毫无防备,微微敞开的衣襟间露出半截颈子柔白如玉。 脆弱得只要他现在伸手,稍稍一用力,她就会毫不知情的在梦中死去。 徐溪行静望她片刻,他披散着发,微俯下身,浓黑发丝从脸侧滑落几缕,拂过她眼睑。 隔着一臂的距离,他目光探究,细细打量她。带了点湿热的气息,几乎扫在他面上。 他自醒来后记忆确有些混乱,但也仅是混乱。 对她似乎并无印象。 屋内门窗皆闭,外头还刮着风,屋里却又黑又静。 浓重的黑暗中,宋续雪呼吸轻浅,在寂静中,恍惚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压在胸口,令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眼皮发沉。 冷,怎么会这么冷。 宋续雪眼睫不由颤了下,双手想扯紧被子,却使不上力,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冷,冻得她在梦里也直打哆嗦。 …… 奇怪。 徐溪行默立床头,面无表情,空茫茫的眼,平静地瞧望着她。 鬼喜食业障,好身受罪孽者,拆骨吸髓,施以无间痛苦。 人如白纸,恶是墨点。 可观她灵魂,干净纯粹,身上隐约有道熟悉的禁制,令他无从下手。 但见她灵魂如此纯粹,一丝污浊也无,想来应与蓬莱无关。 既非蓬莱,她又是如何认识的自己? 月光幽幽,照着床前一抹幽影,青白的光像没有温度的水,从他鼻梁一侧滑过去,光影分割线上恰好落着一颗浅淡的小痣。 他面白,唇色却嫣红,像晕开在清水中的一滴血,秾丽到了深处,便显森然鬼气。 半晌,兴趣盎然地道:“有趣。” 夜风吹着窗框晃荡作响,屋里寂然无声,徐溪行轮廓朦胧,如一团白雾,淡去模糊。 令人窒息的阴寒感渐渐褪去。 宋续雪呼吸平稳下来,缩在被子里,似乎又觉得屋里有些闷热了,轻哼了声,踢开被子朝里翻了个身,睡得毫无戒心。 “徐溪行……”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熟睡中的少女无意识嘟囔了句。 那轮廓一顿。 便听她虽是在梦呓,声音却中气十足,愤愤道:“还钱!” 徐溪行:“……?” * 清晨,山巅铜钟“咚”的撞响,红日初升。 宋续雪睡得迷迷糊糊间,一束明亮日光透过窗棂,晃在她皙白的面上,光斑闪动,令她不得不睁开眼。 ……困。 好困。 她拉起被子蒙住脑袋,翻身扑腾了两下,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身,人却像蔫了似的,满脸疲乏。 有点奇怪。 明明她才刚醒,却像熬了一夜没睡,头脑昏沉沉的,浑身提不起劲,身上还有点莫名的发冷。 不过昨夜看话本的确熬到很晚,她只当自己没休息好,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困死了……” 宋续雪揉了揉眼,起身下床穿衣洗漱,磨蹭了好半天,慢吞吞出了门。 “小师妹早啊!” 路上几名弟子从身边经过,笑着同她打招呼,脚步轻快,散发着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而宋续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头也没抬:“早……” 整个人无精打采,像被吸干了精气,眼皮一耷一耷,困得还在走路都差点睡着。 熬夜果然伤身…… 今晚她一定早睡。 原本在道观修行,每日卯时需得在殿内上早课,诵读经文。只是师父近来一段时间皆忙着闭关炼丹,观内大小事宜皆交由赵寻翊代为处理。 虽免去了这段时日的早课,却也偷不得懒。 辰时还得去打扫殿堂,接待香客,宋续雪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打算先去找些吃的填饱肚子。 刚到膳堂外,便听里头传出了说话声,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徐兄,你们蓬莱平日里香客不断,香火是不是很旺?” ……徐溪行? 他怎么也起这么早? 宋续雪迈出的左脚默默收了回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整理了下头发和衣角,然后才若无其事地重新迈过门槛。 角落靠窗的位置围着一堆人,吵吵嚷嚷。 徐溪行坐在其间,面上毫无一丝不耐烦的神色,眉眼盈盈温静,笑容温和有礼,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出好感,想与他亲近。 方才说话那名弟子热情凑上前,手里端着个托盘,推到徐溪行面前:“听说蓬莱供奉的那位‘神仙’,只要诚心信奉叩拜,便能有求必应,真有这么灵验吗?” 徐溪行并未往桌上投去一眼。他闻言倒未否认,只温言答说:“世上奇事万万千,心诚则灵,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弟子还想继续问些什么,余光瞧见宋续雪进来,立刻止住话头,伸手想拍他肩膀,却不知怎的,落了个空。 他愣了瞬,手停在半空,面上窘迫,但也未曾放在心上,识趣地退至一旁,挠头笑说:“小师妹来了,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音落,众人便各自散开,心照不宣地将角落里的位置留给二人。 宋续雪:“……” 行吧。 徐溪行坐着没动,面容在窗棂遮下的阴影中,眉目淡静,抬眸见是她来,和颜悦色地冲她颔首微笑:“早。” “……”早上坏。 宋续雪扭开脸,好似没看见他,转身先去打了饭菜,神情自若,在旁人不约而同投来的好奇目光中,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 “你怎么在这里?” 听语气似乎还在生气。 徐溪行面上笑意不变,温和地说:“有人邀我来用早饭。” 说起来,他也算是在座各位弟子的救命恩人,所以其他人对他热情一点也很正常。 宋续雪泄了气:“……哦。” 此时困意又上涌,她耷拉着脑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徐溪行见她这副神萎靡的模样,眼下还隐有乌青。他思忖了会,好似关心问了句:“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么?” 宋续雪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痛得眼泛泪花。她立刻就精神了,挺直腰板,看着他说:“那没有,我昨晚睡得可好了。” 徐溪行点头,唇微弯,顺着她的话道:“行,那就睡得好吧。” 宋续雪:“?” 什么叫那就睡得好吧。 更生气了怎么回事。 角落临着扇窗,偶有一丝风从窗隙间溜进来,带着些许寒意。 宋续雪微微一凝,见他身上穿得有些单薄,便不由瞧了眼他脸色,也不知…… 嗯? 这不太对吧,她这么关心他干嘛? 显得他有多重要似的。 可恶的男人。 宋续雪哼了声,身下坐的是长条板凳,她往右边挪了些,不想同他面对面。 她顺手把碗也挪了位置,不看他也不同他搭话,只一心埋头吃包子。 豆腐粉条馅的菜包子,简直就是绝世美味啊! 宋续雪沉浸在包子的美味中,将嘴塞得满当当的。 压根没察觉,从方才挪座起,徐溪行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许久。 小窗透着日光,暖暖的晒在她脸上。 与观内其他弟子相同,在观内修行,不可打扮太过招摇。她穿一身青蓝道袍,发梳太极髻,以一根木簪固定。 几缕碎发搭在颊边,低头咬了口包子,眼睛便幸福地弯起来,像一对小月牙,微卷的长睫上闪颤着淡淡的金光。 面容白皙素净,虽不施粉黛,亦难掩清丽。 身上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徐溪行端详着她,默声半刻,忽然开口:“你往蓬莱寄过很多信?” “咳——” 包子还没咽下去,宋续雪惊得直呛到,差点没喘上气。 他不会想起来了吧? “你突然问这个干嘛?”宋续雪诧然抬头。 少女一双眼眸黑而亮,圆滚滚的,满脸警觉地看着他。 “没什么。” 徐溪行也看着她,一双漆黑瞳仁,弯弯朝她笑了: “方才听你师兄说,你与我从前关系不太一般,让我有些好奇罢了。” 鬼喜食业障,好身受罪孽者,拆骨吸髓,施以无间痛苦。——出自《严法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第4章 第4章 徐溪行皮肤苍白,一双瞳仁却极黑,仿佛点在宣纸上两团墨子。 虽是在笑,瞳眸中却并无半分神色,空洞森然,瞧着像没有人味,而散发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令人有些不适。 被他这么看着,明明日光晒着,却觉攀上阵寒意似的,后背发冷。 但这或许是她的错觉吧…… 宋续雪搓了搓胳膊,压下心头微妙的古怪感,伸手摸到桌上茶壶,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将包子顺下去。 “那都是我师兄他们瞎说的,我这个人比较自来熟,跟谁关系都不一般,你不用当真。” “是么。”徐溪行唇含笑,眼眸仍旧凝注她,“所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情人’,你对每个人也都是如此?” 宋续雪一口水险些喷出来,呛得咳了好几声。 这对吗? 这句话谁教他这么用的? 她脑中闪过念头,回头一看,就见其余人纷纷心虚地低头,个个都默不作声。 “……” 居然这么快就把她卖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好在从徐溪行反应来看,应当是还没想起来。 但事已至此,再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太假,忽悠人的时候要真假参半才有信服力。 宋续雪转回脑袋,拍了拍胸口顺气,缓过来后,一脸淡定地开始胡诌:“好吧,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不骗你了。” “实不相瞒,我们以前是朋友,有情义但不多,关系非常一般,也就见过几次面而已,而且还闹得非常不愉快,所以我昨天才说不认识你。” 徐溪行点点头,似乎是信了她的话。 他轻声说:“啊,原来是这样么。” “当然是这样。”宋续雪继续忽悠,“不过我这个人大人有大量,已经原谅你了,旧事翻篇不要再提,你也不要再问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她眨巴了下眼,眼睛像圆葡萄一样,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真诚得让人丝毫不会去怀疑她话里的真假。 虽然说的没一句真话。 徐溪行再次点头:“行,随你吧。” 顿了下,他垂眼笑了笑,仿佛意有所指:“不过从来都不会有人想和我做朋友的。” 他在蓬莱许多年,从未收过一封信。其他人要么厌恶他,要么害怕他,大多都对他避之不及。 她分明认识他,却又在极力遮掩,真是让他愈发好奇,她究竟在隐瞒什么了。 宋续雪却瞧着他神色,心里只觉一阵莫名其妙。 ……失忆难道还会伤到脑子吗? 她迟疑着还是说出了口:“我觉得你对自己的认知有点不太清晰。” 徐溪行不解其意:“为何这样说?” 宋续雪认真道:“你难道不应该是那种被很多人围在中间,想见你一面都很难的吗?” 又怎么会没朋友? 徐溪行愣了下,对上她的视线,眉微挑,蓦然弯唇笑起来:“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宋续雪一时语塞,反应过来方才那番话里竟然有夸他的意思。她顿时气急败坏,“你少自恋了,什么叫在我心里,我才没有,我刚才也不是在夸你。” 她手里端着碗,往右挪得离他又远了些。 徐溪行提醒道:“再挪要摔下去了。” 宋续雪没好气说:“那就摔死我。” 话音方落,长条的板凳便失了重心,左边没坐人的位置跟着翘了起来。幸亏她反应及时,手扶稳了桌子,坐跷跷板似的,整个人滑回中心点,“咚”的一声,凳脚落地。 这声响太大,几乎将满屋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小师妹你……没事吧?” 宋续雪:“……” 宋续雪:“没事。”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是徐溪行。 宋续雪面上一阵发热,又气又尴尬,偏偏不好发作。 她手指紧扣着凳子,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得想要原地去世。 救命救命救命。 不要再盯着她看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特大消息,挖出来了,当真挖出来了!” 众人被声音吸引,循声望去,目光又纷纷转向门外,宋续雪悄悄松了口气。 她低咳一声,若无其事松了手,也跟着转头望去。 便见一名弟子小跑着飞奔进膳堂,弯身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今日轮值的弟子巡逻时,恰好撞见几个盗墓贼从坑里出来。”他神色激动,不停用手比划,眉飞色舞,“山下那几个盗洞,还真叫他们挖出了宝贝,整整一摞的经书,堆起来比我都高了!” 一人闻言乐道:“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值得你这么激动,不过经书罢了,咱们观里又不是没有,说不准他挖出来的这些,还是当年祖师爷埋下去的。” 那弟子见众人皆不以为意,喘了口气,郑重其事道:“可不是普通的经书!他们搬来的时候我就悄悄瞥了一眼,见那扉页写着什么‘人欲成仙,先渡三劫’,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些看不懂的经文,这会儿那些书还在大师兄哪里放着,晚些交给师父可就看不着了。” 此话一出,满室哗然。 众人面面相觑了会,方才说话那人率先站了起来。 “快、快,带路,让我们也去开开眼!” 其余人闻言便相继起身,随那名弟子一同赶往大殿。 屋里很快空了下来。 宋续雪却始终坐着没动,脑袋又转了回来,专心吃碗里的包子,似乎对那经书内容丝毫不感兴趣。 徐溪行往周围看了一圈,屋内仅剩下他们二人。 “你的师兄们都走了,你不去吗?” 宋续雪脸颊微鼓,边嚼边说:“不去。” 那经书对她还不如包子有吸引力。 徐溪行微微歪头,盯着她反应,黑浓的眼底流过一点盎然:“传言道教祖师爷张天师当年便是由人修成了仙,那经书里说不准记载了得道成仙的办法。机会难得,你不想去看看?” 他声音温和,恍若无意问起,但细听之下,微扬的语调中又夹杂了一点隐蔽的、不易察觉的期盼意味。 就好像他乐于看她对此升起兴趣般。 宋续雪抬起脸,略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想。” 这里是说到底是玄学世界,万事皆有可能。 可修仙这种事情玄之又玄,真真假假,难以辨析。 书中与“仙”关系最为密切的蓬莱,原也只是山中一座普通庙宇,因其供奉的神仙十分灵验,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信奉者甚众。 久而久之,便被人习惯称为“仙宗”。 再者,世上称为“仙”的多之又多,譬如她从前就听说北方有狐大仙与黄大仙。 凡人供奉神仙、祭拜神仙、祈愿于神仙,但谁又曾亲眼见过神仙? 何况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太大的志气,能安安稳稳过完一生便很知足了。 宋续雪吃完包子,尚未觉得饱腹,于是起身又去添了半碗白粥。 回来落座时,瞧见徐溪行面前饭菜一口未动,她不由疑惑道:“菜都要凉透了,你还不吃吗?” 徐溪行安静了一瞬,微微垂眸,只往碗中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我不吃这些。” “那你想吃什么?” 宋续雪低头往桌上看去,他面前托盘里的饭菜想来是其他弟子替他盛好的—— 一碗白粥,几个素包子,木耳炒蛋,还有一碟咸菜。 额。 好吧,确实没什么可吃的。 道观平日里吃的清淡,少食荤腥。 抛开她的个人情绪不说,徐溪行好歹是客人,也于她有恩,总不能亏待了他。 宋续雪想了想,解下随身的小挎包,从里摸出两颗红彤彤的苹果,伸长手推到他面前。 “这是今早刚换下来的,才摆了一两天,还很新鲜。” 徐溪行视线从她腕间扫过,乍见到她动作间露出的一小片肌肤雪白,其上系着一串铜钱手链。 他稍稍一顿,移开眼,看向她递来的苹果。 几乎是掌心大小,圆润饱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只看着便知果肉脆甜多汁。 徐溪行眸光轻落在苹果上,微不可见皱了下眉:“换下来的?” “哦,这是贡果。”宋续雪说。怕他不放心吃,又耐心解释说:“师父常说心到神知,贡品人吃,祖师爷不会怪罪的,放心吃吧。” 她边说着,又从包里摸出来一把樱桃,几颗黄灿灿的枇杷,一股脑全摆在他面前。 贡果摆放在供台上,难免沾染上香灰的气味。常人或许闻不出,可这气味对他来说,却是极为敏感。 徐溪行面上不动声色:“不必了,宋姑娘留着自己吃吧。” 外头日光渐盛,天已大亮。 这副肉身虽可助他于阳世行走,不必如其他孤魂野鬼一般躲避白日,却也无法长时暴露在日光之下。 徐溪行起身,并未碰那桌上的果子,离开了膳堂。 宋续雪:“……” 宋续雪仔细瞧了眼那两颗苹果,又拿起一个凑近鼻子闻了闻。 奇怪,这又没坏。 那他嫌弃个什么劲? 宋续雪稍稍一愣。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他可真挑食。 写这章的时候刚好是中元节那天,回家比较晚,路边看到了好多烧纸钱点蜡烛的,莫名觉得很应景[猫头] 其实我有听过一个说法,鬼是可以吃这些贡果的,毕竟不是他主动拿,而是小宋请他吃的。但是徐溪行不吃可能是因为他真的比较挑吧(bushi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第5章 第5章 日近中天,鎏金铜香炉中静静喷吐着袅袅青烟。 宋续雪守在殿堂外,怀里抱着把扫帚,斜倚着漆红的木柱打瞌睡。 其余弟子大多赶着凑热闹去了,都想见识见识那经书中记载的内容。负责洒扫的弟子只剩她一人,还有一只小黄狗,趴在她脚边睡觉,尾巴摇来摇去。 香炉里燃的降真香,有镇静安神之效,宋续雪闻着这味道,愈发站不住,困得前仰后合直点头。 “师妹若是累了,便早些回去歇息吧,不必勉强。” 宋续雪被这声音惊醒,差点摔个脸朝地。 她揉揉眼睛站直了,见来人是赵寻翊,下意识又往他身后瞥去一眼,并未瞧见其他人。 “大师兄,其他师兄还没回来吗?” 赵寻翊提着把纸伞,头顶太阳晒着,他却未将那伞撑开,而是小心护在怀中,抖开袖口为那伞遮阴。 他走近了,将纸伞小心竖放在门外阴凉处,转身从她手中接过扫帚,道:“今日一早有盗墓贼在山中挖出好些经书,他们吵闹着想开开眼,如若不许反倒滋生好奇,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我已请示过师父,想看便随他们去看了。” 宋续雪瞥了眼那纸伞,与一般的伞别无二致,只是伞柄处刻了只不太显眼的兔子。 伞可摄鬼,纳阴锁魂,也可为鬼魂提供栖身之处。 她心知肚明,未过多在意,转头看赵寻翊迈过门槛,清理地上掉落的香灰,忍不住好奇问了句:“那师兄……你不想和他们一起看看吗?” 小黄被两人说话声吵醒,睁开只眼见是熟人,爪子向前,撅起屁股伸了个懒腰。 “书里记载的左不过是些道家修仙的法子,不说真假,其中条件严苛,世间少有几人能做到。” 赵寻翊从供桌后扫出半个啃过的馒头,边缘齿痕浅而密集。他心有所感,又见门外小黄仰面躺在地上打滚,乐得自在,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无奈。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他顿了一顿,将那馒头收拾好,“与其追求神仙之道而陷入妄念,倒不如踏实做人,多做好事,也算积累功德了。” ……该说不愧是主角吗,思想觉悟果然和其他人都不在一个层面。 宋续雪沉默了,她接不上话,干脆收回脑袋,同睡醒打滚的小黄玩。 “嘬嘬嘬。” 宋续雪蹲在地上,手刚摸到一层软乎乎的肚皮,便听小黄惊恐地呜咽一声,四条腿并用挣扎着翻起身,躲开她的手,溜进了殿内。 “……?” 什么,她居然被拒绝了。 要知道从小到大,她摸过的狗狗数不胜数,熟练掌握手法技巧,没有一只狗狗能拒绝她。 宋续雪盯着自己的手怀疑人生,她不可置信,正要追上去把溜走的小黄抓回来,余光瞥了一下,忽地瞧见抹熟悉的人影。 今日观里来的香客不多,拢共不过七八个。偌大的庭院里便显空荡荡的,有风拂过,祈福树上的红布条随风飘起,发出哗哗轻响。 徐溪行站在树荫下,风吹起他颊边一缕发丝,他神色淡淡,看着来往的香客,面上没什么表情。 忽然,仿佛察觉到什么,微微侧过脸,眉眼弯弯,若瓷白的面上朝她露出个微笑。 似乎在邀请她过去。 ……但他为什么不过来。 目光相对间,宋续雪犹豫了下,但见他久久不动,还是主动朝他走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注意到? 徐溪行身量很高,宋续雪只堪堪到他肩膀,两人面对着站在一起时,看她便需要略微低着头。 他道:“在你站着睡着差点要摔跤的时候。” “……” 宋续雪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那你还是当我没问吧。” 大殿铜磬敲响,陆续又有零星的香客进入道观,烧香供奉。 宋续雪见人渐多起来,便去将摆放殿外的平口香炉里堆积的香灰清理了,又点上几根崭新的香烛,以便香客取火燃香。 徐溪行看她忙完,又退回树荫下站着。 他忽然开口问:“你每日便是做这些?” 这会儿临近午时,阳光正盛,树影却暗淡,荫凉底下,连温度似乎都比别处低些。 宋续雪感觉到一点寒意,不禁拢了拢袖口:“扫地供香,这些都是日常要做的。” 余光看手背蹭了些香灰,她不在意地拍了拍,边抬头看他:“你们蓬莱平日难道不用做这些吗?” 徐溪行并未回话。 他立在浓绿树荫之中,目光望向远处,香客依次上香祈福、虔诚跪拜,或为功名利禄,或为平安健康。他看在眼中,却好似作壁上观,眼底透出点淡漠的哂意,如同一个轻微的波澜,一闪而过。 叶隙间漏下昏光碎影落,淡淡的光晕氤氲,让他如在画中,沉静温和。 只是皮肤却太白了。 像瓷,釉面失光,显死白。 宋续雪怔然,盯着他瞧入了神。 仔细看……面上似乎还隐隐透出点青白? “一直看我做什么?”徐溪行侧首看她瞪大了眼睛,似有些诧异。迎着她目光,恶趣味在这一瞬间陡然浓重了起来,在她迟愣的神情中缓缓俯身。 “还是说,”他忽地凑近了她,唇角弯笑,很是好奇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宋续雪被迫抬起头,同他近在咫尺地对视。 午间日头正悬在头顶,脚下照不出影子,人鬼难分,阴气最重。徐溪行面上苍白,风吹拂着他额前发丝,露出那双漆黑瞳仁,若枯井般深不见底,带着浓浓鬼气,一眨不眨地静静凝望她。 一股没由来的恐惧升腾而起,宋续雪心头发寒,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你靠这么近干嘛?” 她心内正一阵惊疑,定了定神,再朝他看去时,那双眼睛便又却弯弯朝她笑了,毫无一丝异样。 她有些发愣,迟钝反应过来,挺直了身,瞪着眼瞧他,气愤说:“你干嘛吓我?” 徐溪行不回答,只反问她:“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不行吗?”宋续雪没好气地回怼。 “我好看?”徐溪行看着她有些不高兴的脸,因她仰着脑袋看他,乌溜溜的眼更显圆润。 他看了她睁大的圆眼睛一眼,默然静思片刻,薄唇一勾,倏忽笑了:“若你是将我同你这些师兄们相比,我倒确实大可揽镜自照。” 宋续雪却有些懵了:“……啊?” 这不太对吧?虽然说的是实话,可这也太不谦虚了,是不是有点崩人设? 徐溪行似乎并不觉得方才的话有何错处,见她如此反应,微挑了眉:“怎么了?” “没什么。”宋续雪眨了眨眼,小声说,“就是觉得你和从前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从前的他?这可真是让他好奇。 徐溪行来了兴趣,语气里犹带笑意,问她:“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当然是……”宋续雪话到嘴边,此刻对着他的脸,却又默默咽了回去。 她与徐溪行相处不过短短三日,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对他的了解,也大多来自书中,或是旁人口中的三言两语。 她真的了解他吗? 人都有多面性,徐溪行在书中的戏份本就不多,寥寥几笔带过的,又怎么会是一个完整的他。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当初徐溪行到底为何会答应她的表白。 明明他也才见她第一面,以他的温柔人设,或许会委婉地拒绝她。 可他偏偏答应了。 是因为不想让她伤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仔细想想,那三日里徐溪行待她确实温柔细心,符合她认知中的“徐溪行”,可在那之后却不打一声招呼便消失了,冷淡得判若两人。 宋续雪如今回想起这些,才恍然发觉其中隐有蹊跷之处,只是她后来一门心思扑在那十两银子上,并未深想。 “师妹,方才忘了问,这几日你可有空?” 忽然一道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 赵寻翊手中还提着扫帚,从殿内匆匆出来,见徐溪行也在,停步正色,对着他微微颔首。 “徐兄,你身体可好些?” 不止宋续雪,徐溪行对三清观内的人都无甚印象,面上却是诚心实意的模样,温声说:“无碍。” 赵寻翊闻言放心许多,关于他失忆的事,昨日已听宋续雪提过,便没多问,只道:“观内清净,徐兄若不介意,可多留几日养好身体,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徐溪行唇边笑意不变,没回话。 赵寻翊稍顿须臾,转头看宋续雪:“山下蚺城方员外搬了新宅,要请人上门去看风水,驱邪镇宅。你家在城中,正好能顺路回家一趟,可要随我一同去?” 除去春节与其他大小节日,道观每隔十日会放一次假,免去早课和例行打扫,但仍需待在观中。 宋续雪已有大半年没回过家,能名正言顺地下山自然是求之不得,忙同意道:“去!” 只是她走了,留徐溪行在观里,也不知他打算何时离开。 此行恐怕要些时日,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当初救命之恩的份上,总该和其他师兄一道去送他一程。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倒先听徐溪行出声:“山下可有信差?” “城中恰好有一位,以往观里弟子往来的书信都是通过他寄出。”赵寻翊话音一顿,以为他要与蓬莱通信,“上下山一趟要花费小半日时间,若你放心,可直接将信写好交由师妹或我。” “不必麻烦。”徐溪行道,声音含笑而有礼。 “我随你们一同下山便好,这般重要的事情,自然要亲自去一趟。” 宋续雪抬眼看他侧脸,张了张嘴:“……”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直觉,这话怎么听都像他在内涵自己。 冷知识:其实两个人都是颜控,某种程度上也是互相看对眼了[点赞] 小宋:所以你当初为啥就那么答应我了? 小徐:——(这个原因涉及剧透了,所以我来手动消音,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呢[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第6章 第6章 蚺城位于信州北边,与徽州交界处。护城河穿城而过,两岸是粉墙黛瓦,青石板路蜿蜒,水巷交叉。 山主贵,水主财。蚺城因水生运,城中繁华兴盛,舟舶继路,商旅往来频繁,酒肆茶坊一类皆应有尽有。 宋续雪好不容易能回家一趟,今日难得勤快,天不亮便早早地起床收拾,抵达城中时才刚过巳时。 走了一路,累倒还好些,只是早上还没来得及吃上两口包子,这会儿听街边摊贩吆喝,边将那大大圆圆的蒸笼一揭,白花花的雾气钻入鼻腔,香得她有些走不动道了。 赵寻翊看她在摊前踌躇,从山上下来也走了许久路,干脆作主停下:“时辰还早,先在此歇息会儿吧。” “好的师兄!”宋续雪满目感激,立刻转身掏钱,笑眼弯弯对老板比了个数,“三份汽糕,一份不要辣,” 她顿了下,懒得回头,屈起手肘碰了碰身侧的徐溪行,问他:“你能吃辣吗?” 衣料贴蹭,传来些微的痒意,徐溪行垂眸,看到她若有若无挨上来的手。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对于一个曾经关系一般的朋友来说有些过于亲近。 她总在无意中对他露出微小破绽,足以见得,她并不算有多谨慎。 倘若她真与蓬莱有关,想来那人眼光确实有待提升。 徐溪行将她动作尽收眼底,倒未避开,语气平静:“不必了,你们吃吧。” 没记错的话,他今日早上并未去过膳堂。 没吃饭不会饿吗? 宋续雪仰起脑袋,但见他看也未看那热气腾腾的汽糕一眼,似乎不感兴趣。 宋续雪也不勉强,只替他觉得可惜,摇头叹了声,对老板说:“还是两份吧。” “好嘞,您稍等。”老板笑吟吟收了钱,手上动作飞快,将那已蒸熟成型的米糕倒出,刷上辣油切块装盘。 赵寻翊先去找了座,此行他所带的东西不多,除去一些符篆用具外,便是那把纸伞。 他并未将伞放在桌面或是身上,而是单独搬来张凳子,细心平放好。 宋续雪一手端了一盘汽糕,将不辣的那份推到他面前:“师兄,说起来方员外年前不是才搬过一次家,怎么不到半年又搬了新宅?” “原先那处宅子位于闹市,每逢市集,周围实在吵闹。”赵寻翊用过早饭,此时并不太饿,只是浅尝个味道。 方员外经商,家中钱财丰厚,喜欢搬来搬去也无可厚非。 宋续雪小口吃着汽糕,没再说话。 长街人流如织,比肩接踵,太阳明晃晃地照在错落的马头墙上,檐头瓦当浮动着潋滟辉光。 徐溪行坐在她身侧,看着来往行人,耳边充斥此起彼伏的人声笑语,吵吵嚷嚷。他出了神,沉静温润的脸上透出点冷淡,不知在想什么。 “唉。” 有人在叹气。 徐溪行收回跑远的思绪,转眼看她正托着脸对自己摇头,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为何叹气?” “叹你没口福啊,这么好吃的东西都没吃到。”宋续雪颇为同情地说。 她拿起筷子,利落地吃完了最后一块汽糕。 徐溪行似乎认为这话有些天真幼稚,话里含了点笑:“吃点东西就幸福了?” 言下之意:你的幸福还真是简单。 宋续雪满不在意道:“人要懂得知足。对吧,师兄?” 乍然被点到名字,赵寻翊有片刻的懵然。他很快明白过来,附和道:“人生知足常乐。” 宋续雪侧身面向徐溪行,抬了抬脸。 山下不比道观规矩繁多,无需整日穿着道袍。宋续雪平日买来便放在箱柜里吃灰的衣裙总算派上用场,挑挑拣拣好半天,翻出一身橙橘的对襟衫裙,乌发梳了双髻,束发的橘色彩绦低垂,同发梢尾端一同搭在肩头。 这鲜亮的色彩穿在身上,面容依旧素净,却比平日多了些明媚活泼。 “也许对别人来说,幸福是事业有成,名利双收。但对我来说,幸福就是饿肚子的时候刚好有一盘松软糯香的汽糕。”倘若**太多太大,那她上辈子给老板打一辈子工都不会幸福的。 宋续雪神色认真,说话时发上的小鸟绒花发簪轻微晃动,胖胖圆圆的脑袋一点一点。她顿了下,拍了拍腰间的荷包,又补充说:“当然,还要再加一点,口袋里得有钱。” 这才是真正令人心安的幸福。 她换了道袍,腕上那串铜钱手链却还在,一只手搭在桌边,磕出细微的响。 徐溪行细看了眼那手链,又淡淡移开了目光。头回见她穿常服,发上那只小肥鸟栩栩如生,芝麻大的豆豆眼望着他,黑而圆,他看着,蓦然觉出一点微妙的似曾相识感。 视线下移,便对上她亮亮的眼睛,他默了一瞬,闷声笑了下。 宋续雪:“?” 宋续雪满头雾水:“你突然笑什么?” 徐溪行与人交谈,总会习惯看向对方的眼睛。就如此刻,专注地看她时,那双眼里便装满了她,总给人一种温润多情的错觉。 撇开那白得不太正常的脸色不说,单看这笑里流露的神情,倒是和从前一般的温情脉脉。他诚恳道:“挺可爱的。” 宋续雪愣了一愣,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啊?” 徐溪行抬手虚虚指了她发顶,似乎刻意解释道:“我说发簪。” “……”宋续雪恼了,脸上尴尬得发热,怕他看出来,动作飞快站起身,急声说,“我当然知道你在说发簪!” 街头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道路两侧挤满了摊贩便显拥挤。宋续雪方站直,迎面便撞上个闷头走路的女子,由于惯力,两人皆踉跄着退了半步。 “抱歉……” 宋续雪揉着脑袋,下意识先开口。那女子与她一般高,身形却显十分瘦削,身上几乎没有肉,硌得她脑门生疼。 “抱歉。”女子声微沉,清清冷冷,透着男女莫辨的玉质。 她脸压得极低,还不等人看清,便已匆匆离开。 “街巷人多拥挤,行路多有不便。”赵寻翊望着那女子背影,神情微敛。待确认宋续雪无事后,缓声说:“趁人越多前,我们先出发吧。” 宋续雪填饱了肚子,亦不想在此多待。 “宋姑娘。”徐溪行喊了她声。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白皙修长的手伸出,掌心摊开,是一支小鸟发簪。 宋续雪摸了摸头发,果然少了点什么,想来应是方才不小心撞落的。 “多谢。” 她伸手接过,莹白的指尖无意擦蹭他掌心,划过一瞬微淡的热意。 此时白日,活人阳气过旺,与鬼而言,便会觉烫,犹如火炙。 可她的触碰,却如温水浸透,只觉暖。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属于人的体温了,几乎快要忘了,暖,是什么感觉。 徐溪行短暂地怔忪了一秒,蜷了蜷手心,面无波澜。 * 方员外此人早些年中过举,去外县当了几年县令,后以家中丁忧为由辞官返乡。之后便一直住在蚺城,开店经商,极为讲究风水。 此次搬的新宅在城东处,紫气东来,周围竹林环绕,背山面水,门楼砖雕,石狮镇宅。宅门外正对一口池塘,碧水如镜,倒映着青墙黛瓦,云影悠悠。 他携带妻儿,早在门口等候多时。伸长脖子,终于瞧见几人身影,远远便迎了上来。 “几位道长可算是来了!” 赵寻翊点了下头,行礼道:“路上稍有耽搁,还请见谅。” “不碍事不碍事。”方员外身形肥胖,往那儿一站,富态横生。现下才三月天,站久了,他胖脸上便已热得冒了虚汗,边抬袖擦汗说:“屋里已备好茶水,道长路上辛苦,我们进去说。” 其妻王氏站立门外,身旁跟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生得肥圆滚满,手里捧了个透油的肉包子,吃得狼吞虎咽,肉屑四溅,白花花的脸肉一颤一颤。 宋续雪默默看着,心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个念头,莫名叫她想起来养得肥肥胖胖、过年待宰的猪。 三两口塞完肉包,那小男孩仰起头,恰好与她目光对上。油光满面的脸上露出点孩童的天真稚气,冲她咧嘴笑了,白胖胖的脸肉挤成一团,几乎能滴下油脂来。 宋续雪:“……” 对不起,但是现在更像了。 多年后的某天 小徐:挺可爱的(对老婆发出真心实意的夸赞) 小宋:(熟练拔下簪子)(扔进烧纸的火盆里烧了)喜欢送你了,等收货吧 小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第7章 第7章 “道长,快屋里请。”王氏脸堆起笑,牵住那男孩儿的手,侧身将几人请进屋。 “娘,我饿!”男孩儿开口,嗓门极大。 他吃的满嘴是油,方才包子里的肉屑还沾在脸蛋上。 王氏拿着干净帕子给他擦脸,低下身小声哄道:“等会儿娘再带你去吃。”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方员外看他这副邋遢样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嫌他在外人面前丢了脸,连带着王氏也跟着一块遭了骂,“还有你,成天惯着他,儿子都叫你养成猪了!” 王氏叫他猝然一吼,登时吓得面容失色,揽着儿子在自己怀里,低头不敢言语。 “让几位见笑了,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方昭文。”方员外斜瞪王氏一眼,转身面对几人,胖脸上又挤出笑容,抬手作请,“道长快些随我进屋吧。” 赵寻翊无意掺和进这些家事,目不斜视,点了点头。 宋续雪八岁入道观,满打满算,待了也有十一年之久。这些年学了不少本事,她跟在赵寻翊身后,边走边打量着整座宅子的风水格局。 经商之人最看重为财,阳宅明堂,日光充足,门前池塘圆满,周围栽种绿竹,疏落有致,这便是起到了藏风卧水的效果,可以逢凶化吉,招财进宝。 “道长路上辛苦,本该我亲自上山去请几位来,可是我这身体走多两步都嫌累得慌,唉……”方才门前闹了一遭,方员外面上有些挂不住,这会儿有意开口缓和气氛。 因他身形太过肥硕,脚也比旁人大些,走起路来便有些艰难,说话时喘息也粗重,分不清是笑还是气音:“听闻道士练了功后身轻如燕,还可以飞檐走壁,当真有此事可叫我羡慕极了。” 赵寻翊抱伞在怀中,不表言语,只礼貌笑笑。 “真有这么神奇的功夫,我又怎么会长胖。”宋续雪小声嘀咕。 方员外领着赵寻翊走在前头带路,王氏牵着儿子跟在最后,默默无声,如此一来,便只有徐溪行与她挨得最近。 穿过门楼前院,便是一道曲折回廊,灿阳绿荫,挂落花格窗掩映生姿。 “让我考考你。”宋续雪凑到徐溪行身侧,两人并肩而行,她环视着周围,悄声说:“这窗正对庭院,回廊又修得弯弯绕绕,这是犯了窗外煞里的那一种?” 徐溪行目视前方,不答反问:“你在道观没学过这个?” 宋续雪立刻道:“我只是问问你,谁说我没学。” 徐溪行了然说:“哦,那就是忘了。” “……”被戳穿的宋续雪莫名有点心虚,但她还是坚持嘴硬,“我才没忘,我都说了我只是问问你。” 徐溪行便又问:“那是什么煞?” “……”死脑子快想。 宋续雪懊丧地抓了下头发,看着周遭景致,蜿蜒回廊映入眼中,忽然间福至心灵:“是反——” “反弓煞。” 宋续雪:“???” 徐溪行侧首低眉,他比她要高许多,她低头看路时,这个角度恰好能望见她发顶。她乌发左右对称束了马尾,束发的彩绦混在发丝里,橘灿灿的,像掺进了一缕日光。 忽然,这抹橘色在他眼前晃了下,然后便对上她望过来的一双大眼睛。 “你要干嘛干嘛啊?”她呛了一下,话被打断,一口气闷在胸腔里不上不下。 徐溪行对上她的视线,乌溜溜的眼中清晰倒映出他的脸。他看了她一会儿,眼神复又扫向四周:“家中栽种绿植,可协调阴阳,可这院里草木葱郁,连围墙上都爬满了藤蔓,如此便是弄巧成拙,树木阻挡阳气进入室内,反倒滋生阴邪。” 宋续雪噎了一下,顺着他的话又仔细看了眼周遭布置,确实如此。 方员外极重风水,从宅子整体布局不难看出,他对此并非一窍不通。 又怎会在这般浅显的细节上犯错? 但方员外的事暂且不提,宋续雪看向徐溪行侧脸,心中实在好奇,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从前和别人相处说话,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徐溪行凝滞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仿佛觉得那很有趣一样,慢慢勾起嘴角:“从前一般不会有人主动与我说话。” 宋续雪:“……” 若不是这个世界不存在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术,她真要怀疑眼前这个徐溪行是被人夺舍重生的。 可最初那三日里的徐溪行又确实与书中一般无二,到底怎么回事? 正晃神,行至回廊转角,木雕挂落上悬了面辟邪的八卦镜。一阵微风拂过,廊道一地树影斑驳。宝镜随风晃动,镜中倒映人从浮动的光影间走过,在地面遮下小一片影子,明明暗暗。 一、二、三…… 分明走过四人,镜中却只映出三条影子。 宋续雪只垂眼瞧着地面,愣愣朝前走着,浑然无觉。 直到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魂飞天外的神思终于收回。 回廊尽头,映入眼中是一间佛堂。还未等走近,远远便飘来一股浓烈的檀香味。其中似乎还隐隐掺了点其他的香料,闻起来淡淡腥臭。 “哎呦,我走不动了……”方员外因太过肥胖,无法自如蹲身,只能手扶着廊柱,微微弯身喘气。 他冲赵寻翊抬手致歉:“实在对不住,我得先歇会儿。” 王氏见此,便先松了儿子的手,叫他自己去后院玩。她两步走上前,搀扶住方员外胳膊,将他身子扶正了,她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显得十分卑微。 夫妻之间,本该和睦互助,绝非如此作态。赵寻翊心中虽感不适,却也不好对人家家事评头论足。他默了瞬,望向那间佛堂,眉间微皱,问:“恕我冒昧,不知这里头供的是?” 佛堂门半掩,屋内窗户皆闭,光线昏暗,正对门外的方向摆着一张供桌,其上香炉烟雾缭绕,桌上摆满了各式的新鲜贡果,几根长长的红蜡香烛静立左右。 昏黄烛火之间,可见一尊神像,手持莲花,头戴圣冠,却因在阴影中,带笑的慈悲面模糊而显出几分阴森,一双黑漆的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 宋续雪抬眼,恰与这佛像对上视线,心下不知为何,蓦地生出一股阴寒,叫她感觉不太舒坦。 方员外歇息好,说话也不带喘了,见这几人都盯着那佛堂瞧,讪讪笑了:“几位道长可别见怪,咱们这些普通人求神拜佛没什么忌讳,自然是哪个灵就更信……” 赵寻翊打断他,只问:“所以这里头是?” 方员外道:“这是那有求必应的‘救苦救难慈悲天尊’呀!道长可曾听过?” 这个名讳…… 宋续雪总觉熟悉,她稍稍一愣,转头看向一旁的徐溪行。 蓬莱供奉的那位神仙,便是这救苦救难慈悲天尊。 徐溪行好似有点惊讶,他看着方员外,眼尾弯着温柔平和的笑意,缓声问:“天尊慈悲心,诚心信奉者,有求必应。你很信这个?” 方员外道:“谈不上什么信不信的,像我这种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求神拜佛也就为图个心理安稳。” 徐溪行神情玩味,抬眸望了眼那佛堂,并未再说什么。 方员外似乎也无意再谈论下去,擦了把面上的汗,说:“前面还剩一段路,诸位道长继续随我来吧。” 那佛堂里檀香气味实在浓烈,熏得宋续雪有些头发晕,她憋着气直到走远了,才敢正常呼吸。 抵达前厅天井处,离佛堂已有一段距离。宋续雪停步回头,望着方才回廊的方向,心中微沉。 从前她只在书中看过蓬莱仙宗,哪怕穿来这个世界后,也未真正去过。只知仙宗地处登州,原先不过一座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庙宇,直到大约十多年前,几乎一夜之间名声鹊起。 可为何这样一座受人赞誉的仙宗,其供奉的神仙,会让她莫名觉得有点邪性? “宋姑娘。”徐溪行回头看她,微笑问:“你在看什么?” 宋续雪回过神来,两步走到他面前:“没什么,就是觉得方才那香很怪,闻起来让我不太舒服。” “习惯便好了。”徐溪行的回应漫不经心。 这话说得倒引人深思,宋续雪想了想,又问他:“蓬莱供的也是这种香?” “你没去过蓬莱?”徐溪行问。 宋续雪摇头。 这便奇怪了。 徐溪行垂眸看她,似有一点茫然,轻叹了声:“是啊,你没去过,又怎么会认识我呢?” 宋续雪:“……” 她在心里默念几遍清心诀,念在他失忆的份上,不和他计较。 方才走了一路,发上那支小鸟簪被风吹得有些歪了。这簪子是她阿娘送的,一年中她也难得回家几趟,阿娘总见不着她,平日逛街时瞧见合适的衣裳首饰,总要买下派人送到山上来。 一来二去,她箱柜里装得满当当的,都是些没机会穿的漂亮衣服,光摆在那儿看着,她心里都觉得开心。 毕竟上辈子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她随年迈的奶奶生活,背着书包辗转在几个亲戚之间。 生活先苦后甜,上辈子苦尽,这辈子甘来。 宋续雪低头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倒影,扶正了小鸟,抬手时衣袖自腕间下滑,皙白的皮肤衬得那串铜钱手链格外鲜红。 “你说得对,确实挺可爱的,所以我阿娘眼光很好。”宋续雪对着影子晃了晃脑袋。小院天井,晴时斜阳,错落的光影映在她脸上,阳光照满了头发,眼睛也亮亮的。 徐溪行背着光看向她,他在这一刻里好像感受到活人蓬勃的生气,却不觉得难受。 他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只看着那串手链。 一条红绳串着五枚山鬼花钱,道观里随处可见的饰品,再普通不过。 可为何上面会有他的气息? 小宋(风水大师版):我知道,是反—— 小徐:反弓煞 被抢答的小宋:???我要退货,我不要这个徐溪行,把之前的那个换过来,谢谢 两个都是一个人哈大家放心[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7章 第8章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