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权臣先婚后爱了》 第1章 第 1 章 金陵的天,总算不得晴朗。 雨连绵着,下了三日了。偶尔停了雨丝,遥遥望向天边,也是雾蒙蒙,灰压压一片。 迟家上下都寂静。 迟家老爷今日发了好大的火,先是把贴身小厮骂了一顿,又打了几个背后多嘴多舌的婆子,最后把女儿叫过来。 书房里,迟老爷指着迟夏瑶,恨铁不成钢道:“你一个闺阁女儿,理应守礼,为什么非要和白家那小子不清不楚?” 迟夏瑶默默听着,她也不反驳,自己坐下,“……父亲别忘了,我们初来金陵时,是谁替我们前后打点安顿。” 迟老爷冷笑一声,抚了把胡须,狭长眼上下打量女儿。忽然道:“我知道,你母亲去了,你心中对我有怨。但你不为我想,也要为自己想——你难道就想在金陵过日子?你父亲我原是京官,眼下被贬到留都来,难道真要在这地方待一辈子?” 迟夏瑶没说话,有些无聊。 她生的一副清丽疏离模样,此时坐在窗边,身后雨丝摇晃飘忽落下,倒是很衬她。 她余光看着父亲一张上了年纪还要经营算计的脸,心道是你自己没本事被贬官,怎么还能赖上我?想拿我换富贵,做梦去吧。 迟老爷不依不饶,他见女儿不说话,以为她心中动摇,眼珠子又转了转,缓和语气,“……眼下,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为什么不要?……赵大人年轻有为,又对你有意,不如为父做主,将你许配给他……” 迟夏瑶缓缓扭过头。 她盯着迟老爷看半晌,轻轻问:“父亲,你活了这么些岁数,怎么这么不要脸?” 迟老爷先是一愣,随即怒不可遏! 他跳将起来,指着迟夏瑶鼻子怒骂,“你说什么!你这……你这忤逆不孝的逆女!” 任迟老爷暴跳如雷,迟夏瑶纹丝不动。过了会儿,她轻笑一声,慢慢回忆,“……把我许配给赵景山,父亲你真是想得出来。难道父亲忘了,您当年是怎么瞧不上赵景山,百般羞辱他?……您凭什么觉得,用一个女儿,就能让他尽释前嫌帮你升官?“ 迟老爷嘿一声,呵斥道:”你懂个屁!人家都说了,赵景山在京城放出话来,说仰慕你已久,执意要娶你……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放着到眼前的福气不要?” 迟夏瑶无奈,长叹气。 她真的有些不明白,自己这愚钝的父亲,干什么非要削尖脑袋往官场里混。就他这等斤两,若真惹了什么大人物,怕是想在留都过日子也不行了,只能全家流放。 赵景山说倾慕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戏弄!偏这个父亲要信以为真。 若她真的上赶着去讨好赵景山,人家才要笑掉大牙呢。 迟老爷气得胡子都在抖,还想再骂,却见迟夏瑶已经站了起来。她不想再与父亲纠缠,脑子一转,寻到个借口,平淡无波道: “我与夏家姐姐约好了时辰出去,父亲若没别的事,我便先走了。” 话说完,她便径直朝门口走去。 “你……你给我站住!”迟老爷在身后叫嚷。 迟夏瑶脚步未停,只漫不经心扔下一句:“父亲也早些歇息,莫为这些事气坏了身子。” 她由着丫鬟撑开一把油纸伞,缓步走入淅淅沥沥的雨中。 —— 金陵最大的酒楼里,迟夏瑶刚在雅间的窗边坐下,一个穿着明丽的姑娘便推门而入,风风火火。 “夏瑶!你可算来了!” 来人正是夏如亭,金陵通判家的小姐,迟夏瑶在这留都唯一的手帕交。 夏如亭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这才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问:“怎么了?看你这脸色,又跟你爹吵架了?” 迟夏瑶执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清酒,一言不发。 “让我猜猜,”夏如亭托着腮帮,“是不是又为了白家那病秧子?” 迟夏瑶摇了摇头,将今日书房里的糟心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听到“赵景山”三个字时,夏如亭的眼睛倏地亮了。 她听完,非但没有同仇敌忾,反而一拍大腿,“嫁啊!为什么不嫁?” 迟夏瑶被酒呛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也跟着胡闹?” 夏如亭抓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得嘎嘣脆,说得理直气壮:“这怎么是胡闹?他赵景山如今是什么身份?户部侍郎,圣上跟前的红人!有钱有势,还生得一副好皮囊。你嫁过去就是板上钉钉的侍郎夫人,往后在金陵,不,在京城都能横着走!你爹不就盼着这个吗?你遂了他的愿,他往后也能少来烦你,一举两得!” 迟夏瑶无奈地笑了笑,“你呀,净会说笑。他分明是在报复,在羞辱我们迟家。” “羞辱?”夏如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就让他羞辱个够!花他的银子,住他的宅子,使唤他的人,让他下了朝还得回来伺候你。我的好姑娘,这算哪门子的羞辱?这叫享福!” 迟夏瑶被她这番歪理说得莞尔,心头的郁结倒是散了些。 她端起酒杯,望着窗外迷蒙的雨景,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淡了。那不过是赵景山放出来的一个笑话罢了。 一个报复她家当年势利眼的笑话。 她还记得,那个清瘦的少年站在院子里,被她父亲指着鼻子骂“私生子”、“野种”。 而她,就隔着一扇窗,静静地看着。 少年临走前,曾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一眼很是冷冰冰,令人彻骨生寒。 他怎么可能会想娶她。 迟夏瑶心中有些悻然,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 “这楼里闷得很,”她站起身,“我们出去走走吧。” 夏如亭自是无不应允。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楼梯上有些脏水,不小心便会打滑。 迟夏瑶满腹心事,一时走了神,脚下蓦地一空。 “小心!” 她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可她没摔到台阶上,一只手将她拉了回来。 迟夏瑶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随即,她听见一个低沉客气的声音:“下雨天路滑,姑娘小心些。” 这声音…… 迟夏瑶心头一跳,猛地抬起头来。 面前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眉目深邃。她一双墨黑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迟夏瑶从来不信人世间有这么巧的事,可偏偏让她撞上了。 时隔多年,沧海桑田……拉住她的人,正是赵景山! 赵景山并未立刻松手。 他微微垂下眼,目光慢条斯理地从她的眉眼往下滑,滑到她有些发白的嘴唇上。那目光不带什么情绪,让迟夏瑶感觉自己像一件被估价的货物。 忽而,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很是温和地道: “迟小姐,多年未见了。” 这话听得迟夏瑶毛骨悚然。她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挣开了他的手。 她不敢去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垂下眼帘,目光有些闪躲,低声回了句: “……赵大人,近来可好?” 赵景山莫名其妙呵笑一声,上前一步。此时他离迟夏瑶更近,让她下意识又想后退。 “若我说不好呢?” 他声音不高,很是玩味,“迟小姐又当如何说?” 这分明是在刁难。 迟夏瑶忍了又忍。可她本不是忍得住脾气的人,就连夏如亭也知道,她若是真被惹火了,够执拗。 她抬眼,与赵景山对视。 “赵大人如今是圣上眼前的红人,权势滔天,金陵城里谁人不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讥诮,“自然是……没有不好的道理。” 赵景山闻言,竟真的低低笑出了声。他没再多言,只是侧过身,让出了下楼的通道。 …… 迟夏瑶如蒙大赦,拉着一旁早已看呆的夏如亭,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就在她们即将踏出酒楼大门时,赵景山的声音不轻不重从身后传来。 “本官奉旨来金陵办差,会盘桓一段时日。” 声音顿了顿,像是在等着她回头。迟夏瑶的脚步顿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回头。 “如今我要在金陵待一段时日,若有难处,来寻我啊。” 那最后三个字,尾音拖得有些长,意思不清不楚,好像有些……暧昧。 迟夏瑶几乎是落荒而逃,加快脚步,带着夏如亭上了马车,随即消失在门 淅淅沥沥的雨幕里。 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声响,混杂着车外不绝于耳的雨声人声,嘈杂惹人烦闷。 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 夏如亭偷偷觑着迟夏瑶的脸色,见她一直抿着唇,望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还是没忍住,凑过去低声问:“哎,方才那人,真的是赵景山?” 迟夏瑶回过神,“嗯”了一声,又扭头看向窗外。 “我的天爷,”夏如亭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跟传闻里说的一样,真是……真是变了个人似的。我曾经遥遥见过他一面,若不是那张脸还有几分当年的影子,我真不敢认。”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眼睛发亮地追问:“他方才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难处,来寻我’?他怎么知道你有难处?” 迟夏瑶被问得有些烦了。 她哪里知道赵景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人如今高高在上,心思深沉,哪是她能揣度的。 “我怎么知道。”她含糊了一句。 夏如亭不信,身子又凑近了些,几乎贴到她身上,“你们从前……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迟夏瑶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小时候见过几面。” “那他方才为何拦你?”夏如亭打破砂锅问到底。 迟夏瑶没好气地脱口而出:“撞鬼了呗。” 夏如亭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吗,“撞鬼?夏瑶,这要是鬼,怕是全金陵城的姑娘都想撞一撞了!那可是行走的金山银山,泼天的富贵树!” 她笑了一阵,见迟夏瑶始终板着脸,才渐渐收了笑。 车厢里的气氛又沉寂下来。 过了许久,夏如亭忽然叹了口气,神色也变得正经起来。她握住迟夏瑶的手,认真地看着她,“夏瑶,我们说正经的。你……当真要嫁给白家那个郎君?” 迟夏瑶手指微微一僵。 夏如亭的语气里满是担忧,“我不是说白家郎君人不好,只是……他的身子骨你也是知道的,常年汤药不离口,寻了多少医都说他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熬不过三十岁。你还这么年轻,若真嫁过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番话,夏如亭是掏心窝子说的。 迟夏瑶垂下眼,看着自己被她握住的手,没有作声。 她知道,夏如亭说得都对。白家郎君白承言,人如其名,是个温润君子,待她也极好。只可惜,天不假年。 可她又能如何? “如亭,”迟夏瑶缓缓抽回手,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们迟家刚到金陵时,举目无亲,是我爹厚着脸皮求上了旧识白家。” “是白家替我们安顿了宅子,是白家郎君,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处处维护我。这份恩情,我不能不还。” 夏如亭急了,“报恩有很多种法子,何必非要搭上自己一辈子!” 迟夏瑶却像是铁了心。 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雨下干干净净的街巷,执拗道: “我不能辜负他。” 第2章 第 2 章 几日后,金陵城难得放晴,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迟夏瑶陪着白承言,在街上慢慢走着。白承言今日穿了件白色的长衫,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脸色愈发显得有些病气。 他走了没几步,便侧过身,用手帕掩着嘴,低低地咳嗽起来。 迟夏瑶停下脚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你身子要紧。” 白承言摆了摆手,苍白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无妨,许久没出来走动,有些不惯罢了。” 迟夏瑶没再坚持,只是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她的目光被街边一串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吸引了。卖糖葫芦的老伯吆喝着,那酸甜的香气飘过来,勾起了她儿时回忆。 她走上前,掏出几文钱,买了两串。她将其中一串递给白承言,自己拿着另一串,却没有吃。 她看着那晶亮的糖衣,轻声说:“我娘在世时,我最爱央求她买这个给我吃。” 白承言接过糖葫芦,看向晃神的迟夏瑶。他声音很柔,“往后,我让你吃个够。” 迟夏瑶心头一暖,抬头对他笑了笑。 白承言看着她的笑脸,眼神愈发温柔,“夏瑶,再等几日,我便上门去……向伯父提亲。” 迟夏瑶脸上原本开怀的笑意,一瞬凝滞。 随即,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她应该是高兴的。白家是她的归宿,白承言是她的良人,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她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她低下头,小口咬了一颗糖葫芦,酸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这是喜欢吗? 还是只是……习惯了报恩? 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 街对面的酒楼二楼,有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赵景山坐在窗边,视线锁于街上那抹俏影上,许久不曾移开。 他看着她对那个病秧子嘘寒问暖。看着她对着那个男人笑,那笑容刺眼得很。 坐在他对面的同僚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随即了然地笑了。 “哟,那是哪家的小姐?生得是真水灵。怎么,景山兄看上人家姑娘了?” 赵景山没回头,目光依旧黏在那个纤细的身影上。他看着迟夏瑶和白承言并肩远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缓缓收回视线,将手中冷茶一饮而尽。 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是啊。我看上她很多年了。” 同僚脸上的笑僵住了,随即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敢信这句话是从赵景山口中说出的。 可又实实在在,是他说的。 同僚干咳两声,试图把话题拉回来,他指了指楼下,“说正事,景山兄,你这次来金陵,真是为了那伙贼人?” 赵景山收回目光,神情也恢复平常: “不错。这伙贼人很是猖獗,专挑富户下手,金陵府尹束手无策,这才上报了朝廷。” 同僚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如今这世道,真是不太平。朝中党争不休,地方上又贼寇四起,百姓的日子难过啊。” 赵景山闻言,没有接话。他抬起眼皮,有些锐利地瞥了同僚一眼。 “周兄,慎言。” 那同僚反应过来,浑身一凛,立刻闭上了嘴,额角渗出些冷汗。 …… 迟夏瑶在家里等了三天。她告诉父亲:白承言说,三日之内便会上门提亲。 她便真的等着。 第一日,风平浪静。 第二日,音信全无。 第三日,迟老爷坐不住了,在厅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白家怎么还不来人。 迟夏瑶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又冒了出来,随即势不可挡,无声无息地缠绕住她的心。 直到第五日,白家终于来了人。却不是来提亲的。 来的是白家主母,白承言的母亲。下人来报时,迟老爷喜上眉梢,连忙让下人备上好的茶点,亲自迎了出去。 迟夏瑶也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白家主母被请进正厅,她穿着一身暗色锦缎长裙,头戴珠钗,仪态端庄,只是脸上没什么笑意。她没坐下,也摆手拒绝了下人奉上的热茶。 “不必了。” 白家主母的声音很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却也很疏远客套。 她目光扫过一脸殷勤的迟老爷,最后落在了迟夏瑶身上。她打量了迟夏瑶许久,轻叹一口气,缓缓摇摇头。 “迟大人,”她轻慢开口,“今日我来,是为了承言那孩子的婚事。” 迟老爷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是,是,夫人请讲。” 白家主母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客气,说出的话却像是一盆冰水,浇到迟家父女头上。 “我们白家,虽不是什么顶尖的世家大族,但在金陵城也算是有头有脸。承言那孩子,自小身子弱,我们做父母的,总想为他寻一门于他、于我们白家都有助益的亲事。” 她顿了顿,目光又在迟夏瑶身上停了一瞬。 “迟小姐是个好姑娘,只是……我们白家高攀不上。” 短短几句话,迟老爷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迟夏瑶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随即耻辱感扑天灭地似的涌上来,让她羞愧。 原来提亲不过是白承言的一厢情愿。原来她坚持要报的恩,在人家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白家主母说完这番话,便微微福了福身子,算是告辞。 “承言年少不懂事,若有唐突之处,还望迟大人和迟小姐见谅。”她说完,便转身带着丫鬟径直离去。 …… 良久,迟老爷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气得浑身发抖,转过头,见迟夏瑶还愣在原地,一张脸白得像纸,他心中邪火“噌”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指着女儿的鼻子破口大骂: “都是你!白家看不上你!现在全金陵城都知道我们迟家上赶着巴结,结果被人家瞧不起!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迟夏瑶像是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迟老爷见她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早就跟你说了,让你去攀赵大人!你非不听!非要去贴那白家的病秧子!” “现在好了?人家不要你了!你满意了?你就是个没人要的货色!” 迟夏瑶心一疼,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是她的父亲吗?迟夏瑶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又轻又冷:“说完了吗?” 迟老爷一愣,“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说完了吗?”迟夏瑶又问了一遍,语调有些颤抖,又有些自嘲意思。她真的觉得太可笑了。 迟老爷看她这副模样,竟一时语塞。迟夏瑶忽然笑了一声。 她一步步逼近自己的父亲,字字泣血:“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为了这个家,为了你那点可怜的颜面,答应嫁给一个命不久矣的人,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现在被羞辱的人是我!你凭什么骂我?” 她捂住自己的心口,哽咽问: “爹,我问你。我娘走后,你有一天把我当作人吗?” “……” 迟老爷大发雷霆。他称不上一个好丈夫,也称不上一个好父亲,却是个十足的“男人”,容不得别人戳他的痛处,给他难堪——更遑论自己的女儿? 他摔了茶盏在地上,指着迟夏瑶怒骂:“滚!——你给我滚出去!” 迟夏瑶冷冷笑。她看着迟老爷,不像是看父亲长辈,像是在看牲畜。她扬起下巴,淡漠道: “这宅子,是你拿我娘陪嫁换的银子买下的。要滚,也合该是你滚!” …… 迟老爷目瞪口呆。 不再等他说什么,迟夏瑶转身离去,背影有恨有怨、也有释然。 罢了,这一辈子,原本就是多舛的。 第3章 第 3 章 迟夏瑶回到自己院中,便一头栽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这一病,便是三日。 高热反复,烧得她嘴唇干裂,额头烫得惊人。梦里光怪陆离,全是些旧事。一会儿是母亲温柔笑脸,一会儿又是年少时候……无忧虑的光景。 像是被困在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身边伺候的只有一个名唤翠冉的丫鬟,年纪小,胆子也小。见小姐病得这样重,急得直掉眼泪,日夜守着,一勺一勺地喂药。 迟家老爷那边,却像是忘了还有这个女儿。别说请大夫,竟是连一句问候也无。 父女二人,算是彻底杠上了。 这日午后,迟夏瑶的热总算退了些,昏沉中觉得口渴,挣扎着想坐起来。 “小姐,你醒了!”翠冉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扶住她,又端来温水。 迟夏瑶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沙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日了,”翠冉眼圈一红,“您再不醒,奴婢……奴婢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迟夏瑶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中一片麻木。 三日,她那个好父亲,竟真的对她不闻不问。 门外进来一个丫鬟。 “翠冉姐姐,老爷……老爷让大小姐赶紧去前厅。” 翠冉皱眉,“小姐病着呢,去什么前厅?” 那丫鬟迟疑道:“我……我也不知道。只说是家里来了贵客,顶顶要紧的贵客。老爷让……让大小姐无论如何都要出去见客。” 迟夏瑶听着,心底冷笑一声。 贵客?她这父亲,怕是又动了什么歪心思吧。 她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声音虚浮,“不去。” “告诉他,我病了,起不来床。” 那丫鬟面露难色,“小姐,这可使不得。老爷的脸色难看得很,说您若是不去,他……他就要亲自来请了!” 亲自来请?怕是亲自来绑吧。 迟夏瑶闭上眼,连一个字都懒得再说。 翠冉见状,也只好硬着头皮对那丫鬟说:“你便照实回话就是,小姐确实是起不来。” 那丫鬟没法子,正要哭丧着脸退出去,却又像是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床上的人,吞吞吐吐地补了一句: “可……可是……” 迟夏瑶不耐烦地睁开眼,“可是什么?有话快说。” 小丫鬟被她冷冽眼神一扫,吓得一哆嗦,话也说利索了: “来的那位贵客……他……他指名道姓,说是……特意来探望小姐您的病。”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一静。 翠冉愣住了。 迟夏瑶也愣住了。 探望她的病?金陵城里,除了夏如亭,还有谁会关心她的死活?可若是如亭来了,断不会是这般阵仗。 那来人会是谁? 一股疑云涌上心头。迟夏瑶沉默了片刻,心中那股执拗劲儿忽然就上来了。 她倒要看看,她那好父亲,又在唱哪一出。 “翠冉,”她撑着身子,缓缓坐直,“扶我起来,更衣。” …… 去往前厅的一路,迟夏瑶走得很慢。 她身上没什么力气,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换了件素净的衣裳,外头罩了件厚实的斗篷。 迟夏瑶冷着一张脸,她想好了,无论今日来的是谁,她都不会给父亲半点好脸色。她便要这样冷着一张脸,把人活活僵死在那里,看她父亲的脸面往哪儿搁。 还未进厅,便听见她父亲那许久未闻的、带着谄媚的笑声。 那笑声让迟夏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踏入了前厅。 厅内,迟老爷正侧身站着,对着主位上的人点头哈腰,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是迟夏瑶从未见过的。 而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一身官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肩宽腰窄。 只一个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透着冷漠。 迟夏瑶的脚步,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人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朝她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是他。 赵景山。 迟夏瑶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她准备好的所有冷漠讥诮,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顷刻间土崩瓦解。 怎么会是他? 他来做什么?来看她被白家退婚的笑话? 难以言喻情绪涌上心头。 赵景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然后,他开了口。 声音不高不低,却像带着钩子,勾得迟夏瑶一颗心提起来。 “迟小姐,听闻你病了。” 他顿了顿,目光从她苍白的脸上顺着滑下,似笑非笑。 “我,特来探望。” 探望? 这话说得倒像是他们有多熟稔一般。 迟夏瑶干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她勉强朝他福了福,低声答谢: “多谢赵大人挂心,不过是小风寒,已无大碍。” “小风寒?”一旁的迟老爷立刻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脸上堆满了笑,对着赵景山点头哈腰,“大人您有所不知,小女就是这般倔强!前几日烧得人事不省,嘴里还念叨着胡话,这会儿见了您,倒硬撑着说没事了!可见闺阁女儿就是心思多……啧啧” 他说着,又转向迟夏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亲昵:“夏瑶,还不快谢谢赵大人?大人日理万机,还特地抽空来看你,这是你的殊荣嘛!” 迟夏瑶轻轻叹了口气,说话都懒得。 她这父亲,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想攀附权贵的心思。 迟夏瑶垂着眼,不去看赵景山,也不理会她父亲,静静立在那儿,像樽木头像。 赵景山像是没看见迟老爷的谄媚和迟夏瑶的冷脸。他抬眼,目光越过迟老爷,直直落在迟夏瑶身上。 “迟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迟夏瑶猛抬起头。 借一步说话?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她下意识便要拒绝:“赵大人,这……男女有别,恐有不妥。” 话音未落,迟老爷已经抢着开了口,语气里满是呵斥:“有什么不妥!赵大人是贵客,有话与你说,还不快随大人去!” 说罢,他像是怕迟夏瑶再讲出什么不给他面子的话,连忙找了个由头:“我……我去看看厨房的菜肴备好了没有!你们聊,你们聊!”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 前厅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迟夏瑶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她见赵景山站起身……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这么站着,便让她浑身紧张至极。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那么看着她,目光深沉。 迟夏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刚想开口,却听见他问: “你父亲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 ……他这是,想说什么? 迟夏瑶索性也不装了,她抬起下巴,迎上他的视线,眼中无波无澜: “我明白。”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明确无比,“但我,不会嫁给你。” 赵景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问了句。 “为何?” 迟夏瑶反问道:“赵大人又为何非要娶我京城中贵女如云,为何偏偏是我这个刚被退了婚的落魄户?” 她逼视着他,将自己最难堪的伤疤剖开来给他看,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颤抖。 “你难道真心爱我吗?” 她以为他会犹豫……随后会说出什么家世、利益之类的理由。 可他没有。 赵景山忽然上前一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迟夏瑶大惊,正要挣扎,却对上了他那双黑沉沉眸子。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用一种更刻薄的语气反问她: “那你呢?” “你难道是真心喜欢白承言吗?” 所有的话,所有的反驳,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她真心喜欢白承言吗? 喜欢他的情谊,喜欢他那份文弱的温柔,可那……是爱吗? 见她失语,赵景山攥着她的力道,似乎也松了些许。 迟夏瑶却失魂落魄,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 她拗不过他,也说不过他。 “赵大人,请自重!”她稳住心神,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一片孱弱苍白,“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他清冷声音。 “迟夏瑶。” 他叫了她的全名。 “你迟早,是会答应的。” 迟夏瑶的脚步一顿。 她缓缓回过头,厅内的光线有些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见一晦暗不明的脸庞 他凭什么这么自信? 迟夏瑶凝视了他一瞬,只觉得这人真是个怪人,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子。 她没有再说话,转身快步离去。 …… 回到自己的院子。 “翠冉!”迟夏瑶扬声喊道,“给我拿件斗篷,我要出门!” 翠冉吓了一跳,连忙劝阻:“小姐,您病才刚好,外头风大……” “拿来!”迟夏瑶的语气坚定。不知为何,她现在很想上街……去看看母亲为自己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 一炷香后,迟夏瑶已经站在了金陵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她走到那间熟悉的铺子前,却在看清门楣上牌匾的瞬间如遭雷击。 牌匾上的字,不再是酒铺招牌,而是三个大字——“沁芳斋”。 迟夏瑶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掌柜的、跑堂的,全都是陌生的面孔。见她进来,一个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姑娘,想买点什么?我们沁芳斋的胭脂,可是金陵独一份儿!” 迟夏瑶没有理他,声音干涩问:“这里……以前不是一间酒铺吗?” 那伙计一愣,随即笑道:“姑娘您说迟家酒铺?哦,那是上个月的事了。迟老爷把铺子盘给了我们东家,这不,刚重新开张没几天。” “你说什么?”迟夏瑶登时面无血色,“你说……迟老爷,把这间铺子……卖了?” “是啊。”伙计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卖了。 他竟然卖了。 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他们好歹也做了数十年夫妻啊…… 迟夏瑶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一座石桥上。 她扶着冰冷的栏杆,看着桥下缓缓流淌的秦淮河水,眼泪终于滚落。 起初只是无声地流泪,到后来,她再也忍不住,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 就在她悲恸欲绝之际,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眼前景物。 迟夏瑶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还未看清,那车帘便被一只手掀开了。 是赵景山。 他靠在车壁上。 “哭什么?” 他开口,轻笑一声。迟夏瑶怔住了,忘了哭泣,也忘了言语。 赵景山看着她那副呆愣又狼狈的模样,眉心微蹙:“不是说了,有难处来寻我?” 迟夏瑶看着赵景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看不懂他。 …… 迟夏瑶踩着脚凳,弯腰钻进了车厢。她刚一坐稳,厚重的车帘便落了下来,将外面所有的喧嚣光亮都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