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情缘之蔷薇几度开》 第1章 真理的寿命 “陈梦瑶,你怎么迟到了?今天排练话剧就光等你了。”语气里充满怨气,是一向讨厌她的某次长千金。 好友王曼玲将其一把拽过来,耳边小声道:“别听她的,正愁找不到你茬,就是嫉妒。” “你这么说也不对,我是迟到了,就该认错,而且我台词都不熟悉。” “这怎么能怪你,伯母才去世半年,换我也没精神。”王曼玲安慰她道。 陈梦瑶坐在后排抓紧时间背台词,她演主角斯多克芒医生的妻子,一个胆小怕事,却又赞同丈夫公然对抗整个世界的矛盾体。 而那位次长千金则饰丈夫一角。 “一条普通真理的寿命照例不过十七八年,或者至多二十年,年头再久,它就快变成谎话了,我敢说,那就是谎话!” 次长千金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台下导演鼓掌道:“好,就照这样演,陈梦瑶台词跟上。” “我支持你,虽然我不敢站出来,但我觉得你说的对,靠着欺骗过日子的人都应该像害虫一样被消灭,可是亲爱的,这太理想化了。” “照他们这样,全国都会中毒,总有一天国家也会灭亡,那时候人都没了,理想更不会有。” 一场戏下来,陈梦瑶口干舌燥,拉着王曼玲去小卖部买汽水,天气太热,她好怀念母亲亲手做的冰镇酸梅汤,还好有二嬷在,二嬷是母亲的奶嬷,连自己也是其一手带大。 “那边怎么乱哄哄的?”王曼玲没喝嫌凉,出于好奇示意陈梦瑶一起过去看看。 是读书会成员在散发传单,宣传抵制日货,给已罢工工人募捐,但有人来捣乱,这些人家里是卖日货的,两边差点打起来。 “这种人就是害虫,他们眼中只有眼前那点利益,什么人民什么真理,才不理会。”陈梦瑶有感而发,王曼玲朝她竖大拇指:“活学活用,台词没白背,瑶瑶,你家里还好吧?有人看到有日本人去拜访。” “我父亲旧时好友,长邦叔叔,他是日本贵族不是军人,应该不会有事。” 是她希望如此,两家交情匪浅,陈梦瑶拒不承认这话是自欺欺人。 “父亲呢?”回到家,她直奔会客厅,还好,只看见一位常客罗林·泽格教授,他是德国人,前几年做为援华顾问来了中国,顺便在大学教德语。 陈德绍早年留学日本和苏联,所以在语言方面,陈梦瑶比起同龄人可算相当厉害,日,德,俄,英,虽都不精,但日常对话没有问题。 “他刚才还在,去书房拿画给我看,新作。”罗林教授笑着道,他是个干瘪的德国学究,棕灰白夹杂的头发,总是很凌乱,也曾研究中国的历史文化,汉语自不必说,连文言文也难不倒他。 稍倾父亲果然手里拿了幅画过来,陈梦瑶走到黄花梨雕花镂空大台案旁,只见苍松劲柏越然纸上,不由叹道:“画得真好。” 父亲笑而不语,过会儿才道:“可惜我没有儿子,否则苍柏之志,当有后继了。” 她听了一阵沉默,思絮万千,陈家本是旧时官宦,到了民国倚着几门好亲戚过得也还不错,只父亲膝下无子,大姐二姐偏又嫁得远,剩她一个老姑娘如今在华光女校读书。 “女子未必不如男,只是她们没有机会,现在不同了,只要我愿意,一样能做出成绩,过我想过的生活。”她从不服输,自然要据理力争。 重写文~前面有一点点相似,中间和后面全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真理的寿命 第2章 踏上远方 “说的好!瑶瑶,你爹还是迂腐了,我支持你。”罗林教授表明态度,也不忘对画作大加赞赏。 “那既然这样,我把她托付给你了,我的朋友,你可要负起责任来。” “什么责任?”罗林教授一头雾水。 “我决定送小女儿去德国读书,正好你过阵子也要回国,同时拜托的还有她表哥,蒋家,你知道的。” “这么突然?” “不快些走,恐怕这里就不太平了,我二女婿传话过来,说是日本人胃口很大,东三省只是开始。” “这个我知道,到处都在抵制日货,罢工什么的,你下定决心了?”罗林教授又转向陈梦瑶:“你呢?愿意去吗?” “我。。我愿意,我曾经说过想当中国的居里夫人,而且欧洲是现代艺术的摇篮,绘画和音乐也想去深造。” “是个有抱负的,只是,那边有那边的问题,得做好思想准备,别想得太简单了。”罗林教授说这话时,很有几分语重心长。 陈梦瑶不明所以,只是点头,陈德绍倒是知晓一些:“你以前日子不好过吧,德共已经完了。” “是啊,完了,我的大儿子为此丢命。。我曾经的信仰,在他死那一刻就崩塌了。” 长时间沉默,陈家家主一声长叹:“苏联那套是有问题的,但我也不清楚问题在哪儿。” “不谈这些了,也要早点准备起来,既然定好去留学,我再帮你补补德语,到那边如果德语考试不及格,得先去外国学院继续学习。” “你父亲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中国人。”临走又不忘补充道:“你是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 “谢谢您,教授,但我不明白的是,你们待这里好好的,为何都突然回国?”陈梦瑶隐约知道些,但不确定。 “恕我不能多说,咱们虽是朋友,可不论什么一牵扯到政治就变味,还是来谈谈你的学业或我的厨艺,你觉得怎么样?”朝她眨了眨眼,教授巧妙回应道。 临行前二嬷泪眼汪汪,拿出个首饰盒来,说是母亲遗物,别的都在父亲那儿,只这个是等陈梦瑶大了,留给她的,本想着找个好人家出嫁当添妆,谁成想一个女孩子去外国留学,唉,这亲妈不在了就是不中用,二嬷边擦泪边暗自伤怀,哪里又能了解陈老爷的苦心。 表哥蒋少波之前被派往柏林波茨坦装甲学院学习军事,至少得待上几年,照料下表妹也是人之常情,有他在德国,陈德绍才真正放心让女儿去,这也是早就说好的,让两个孩子熟悉一下,一南一北平时见不到面,小时候玩过也早都忘了。 一辆纯黑色小轿车刷地停在他俩面前,从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相貌俊逸的青年,罗林教授高兴地介绍:“纪延飞,燕大高材生,也是我的得意门生。” 陈梦瑶伸出右手,微笑道:“你好,我叫陈梦瑶。” “总听老师提起你,可算见着了。”他回握了下,一面说着,一面提了两人的行李放到后备箱。 平生头一次坐轮船,倒也新鲜,对着一望无边碧蓝的大海,心头不免忐忑,真要离开祖国去远方了,那里是欧洲,是与家乡完全不同的地方,走之前好友王曼玲前来送别,既说了些鼓励的话,又表示太羡慕她了。 第3章 不会退缩 父亲则送给陈梦瑶一本厚重的德文字典和几套俄文诗集,此时映入眼帘的刚好是那句叶塞宁的‘生活呀,难道你是一场幻梦?世人都必将腐朽无踪。’ “天下的众生啊,你们生生不息,我愿你永远美好、繁荣!”突然旁边有个男声接着上句往下吟诵,标准的俄罗斯口音,原来是她不经意念出了声。 映入陈梦瑶眼帘的是个学生装束,和自己一样黑发冷白皮的男青年,看样子比她大不了几岁。 “这位小姐,您的俄语挺标准,您也是中国人么?”他长相一般,但气质十分儒雅,手里也拿着一本书。 “是的,还有您过奖了,我俄语不是很好,都快忘光了。”见他问自己,她连忙客气地回应道。 “谦虚是咱们的美德,不过这个到国外恐就行不通了。”半开玩笑地,那青年朝她略微点头。 “不过您的俄语才是真好,口音很纯正。”陈梦瑶最讨厌拍别人马屁,只要是她的评价都很中肯。 “我在苏联留过学,现在要去德国。”说着话,两人的头都不由自主地朝向大海,朝向家的方向。 “我是第一次离开家,说实话现在有点后悔。”这是陈梦瑶真心话,毕竟年纪不大就离开家乡到那么远的地方留学,就算有恒心有毅力,也难免会心有戚戚。 “刚到苏联那会儿我连一句‘您好’都不会,所以不用太担心,刚才饭厅里听你和那个德国人用德语聊天,就很想认识你了。” “那么,咱们就算认识啦,正好可以一起提高德语。”能结识本国留学生她也特别兴奋。 “好啊,我姓曲,单名一个宏字,请问小姐芳名?” “陈梦瑶,以后不用那么客套,直呼名字就行。”天已接近傍晚,海风越发凉起来:“给你介绍我的德文老师去,顺便一起吃饭怎么样?” “恭敬不如从命。”曲宏微笑着点头。 晚饭很丰盛,而且有她最爱的果子酒,入口甜丝丝还不会醉,纪延飞显得有些拘束,不知是不是多了曲宏的原因,罗林教授却对他一见如故,十分投缘,从开始吃饭就滔滔不绝:“学习语言有一半靠的是天份,尤其同时学多种语言,哦~梵文,你了解它有多么难学吗?” “是的,了解一点,但学好梵文是我人生的一个目标,不算是终极的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淡然一笑,他很有自信。 “我很少佩服谁,但你不一样,这样吧,我同事科利文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等到了柏林我带你去认识他。” “多谢教授。” “你和陈小姐马上就要是同学了,相互有个照应也不错。”罗林教授呵呵笑道,显然很开心,他一向爱惜人才,且对曲宏的印象也佳。 纪延飞也敬佩道:“同样是主攻语言,我就不挑梵文,你勇气可嘉。”一改之前的沉默,他真心夸奖道。 “现在欧洲并不太平,”曲宏看了眼教授才道:“但我和你们一样,求学若渴,不怕困难,就算前方不是坦途也不会退缩。” “说的好!我敬你一杯。”两人对视一饮而尽,只有陈梦瑶注意到罗林教授的脸色不太好。 海风轻轻地吹着,吹不散的是她离国的愁绪和对未来的不确定。现在想想,远离所有亲人去求学是不是冲动了呢?祖国已经走向战争边缘,而欧洲,更确切的说是德国,恐怕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般美好。 第4章 蓝色小花 漫长航行终于结束,柏林在汉堡东部,坐火车不到一小时。 沿易北河一直向前,风凉嗖嗖夹杂着海边的湿气,这里已经开始进入深秋,一排排树木黄绿红棕各色相接,渐变而有序,几乎每间农舍外围都种满了花,让人目不暇接。 “瑶瑶,在想什么?”见她上了火车后就一直望向窗外,也不说话,罗林教授关心地坐到陈梦瑶身边,对面则是纪延飞,曲宏去了车厢连接处抽烟。 “踏上陌生的土地,心里彷徨得紧,幸亏有您在。”这是发自肺腑之言,半个月前她还是陈府娇生惯养的三小姐,转眼已经来到德国汉堡,又将去往柏林。 “会习惯的,人的适应性很强,瞧我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笑说道,话音才落,却听见外面有些动静:“我去看看。” 便起身朝外走,被两个身穿风衣,帽沿低垂的高个子男人堵在门口:“您的证件?” 又探头进来:“证件,留学生吗?” “是的。” 等人离开了,罗林教授转身坐下,悻悻道:“盖世太保,他们在抓人,不知道谁又倒霉了。”他对国内事情了解一些,儿子写信告知的,他前两年就入了青年团,教授早年因为政治倾向和妻子关系不好,分居多年,小儿子维尔茨?泽格同母亲一起生活。 曲宏走进来,面色难看,拿过包焦急翻找着什么:“我的护照,刚才看到那两人过来,倒是没查我。” 费了好些时候,终于从行李的衣服缝里找到了护照,只是这曲折太容易让人心情变坏,好在纪延飞德国有相识的朋友,他太太是本地人,帮忙租房不用太多手续,便邀请曲宏和自己住一起,也可省些花费。 “那就好,”罗林教授点头道:“瑶瑶好办,我那里有空房,还有个看房子的女佣,主要离学校近。” 陈梦瑶本来是要联系表哥,后一想算了,出国留学是为了学习知识,将来做个有用之人,又不是来相亲的,罗林教授懂她,很贴心的提出建议,没道理拒绝。 在柏林市区告别后,曲宏和纪延飞一路,陈梦瑶则跟随罗林教授去了他家。 住处十分幽静,深灰的墙砖,暗橘色的瓦顶,典雅古朴。 “这是奥普太太,她父亲早年是我家的管家。”介绍完又道:“晚饭做些热食,比如你拿手的醋烩牛肉,咸肉土豆汤,再来个沙拉。” 奥普太太连忙准备出门采购。 陈梦瑶还没从高楼林立的繁华街景中缓过神来,自感也有些见识,但北平毕竟和柏林差距太大,心中又是兴奋又有股子紧张不安。 “就把这里当家吧。”教授笑道:“你爹和我是老朋友了,不要有什么顾虑和不自在,我住楼下,厨房在那边,楼上有单独的卫生间和淋浴室,先去看看,不着急收拾行李。” 陈梦瑶打开卧室门,朝里面望去,布置简单却舒适,小小的单人床紧贴右边墙面,薄纱奶白色窗帘,下缀漂亮流苏,高脚桌的花瓶里插了几枝蓝色花朵,娇艳欲滴,此景不由让她想起阿尔伯特的画作,恬静,安然。 “喜欢吗?”罗林教授也走上楼来,“太喜欢了,这房里的一切我都喜欢,尤其那不知名的蓝色小花,它叫什么?” “矢车菊,德国国花,这是蓝色矢车菊,还有其它很多颜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蓝色小花 第5章 需要退路吗 卧室门外传来的男声让罗林教授先是一愣,随即才面露不满:“怎么这么突然,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陈梦瑶回身,不经意对上那双蓝色冰眸,竟是呆了几秒才察觉到失态,此时听得教授介绍道:“这是我小儿子维尔茨。” 又对儿子道:“陈梦瑶小姐,来德国留学。” 身穿黑色制服的帅气青年淡然一笑,先是回怼父亲:“儿子来父亲家,需要提前通知吗?” 又朝她继续说道:“此花虽不起眼,却是皇室曾经的钟爱,但我本人更喜欢蔷薇,世人只知道带刺的玫瑰,蔷薇比它更美,且花期更长。” 陈梦瑶脑中顿时忆起门口墙边那些大丛盛放的蔷薇,原来如此,可怜天下父母心,教授嘴上说关系不好,实际上呢。 “你这身皮怎么回事?来我这儿最好是换件衣服,你知道我讨厌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今天临时有事,下次一定注意。”维尔茨不紧不慢地说完,又对陈梦瑶微笑道:“您家与我父亲如此相熟,咱俩也算朋友的不是吗,那我可以不用敬语吗?以后。” “可以,用‘你’便可,敬语是对长辈和陌生人的,您是罗林教授的儿子,也算是亲近的人。”她举止得体大方,话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瞧,只顾说话了,咱们下去吧,该喝下午茶了。”教授出言提醒。 维尔茨道:“想喝手磨咖啡,您曾经最拿手的。” “你也知道是曾经,我离开德国这么些年,早忘光了。”虽然一脸不耐烦,罗林教授下了楼还是直奔厨房,去找煮咖啡的壶。 维尔茨摆出绅士风度:“女士先走,忘了问你去哪所大学就读?” “柏林帝国大学。” “哦,特里希-威廉大学,这是它的旧称,你一定很优秀,去上柏林最好的大学。” 陈梦瑶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她真得好好努力,想拿到硕士或博士学位不是一般的难。 这个维尔茨很懂客套,只是他的笑容只停留在表面,那双足以勾魂摄魄的蓝眸并不像他的话语那般随和。 他背靠沙发,很悠闲的坐姿,陈梦瑶就惨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心里可不轻松,直觉告诉她此人不是善茬。 “过来端咖啡。”罗林教授叫他。 维尔茨走到父亲身边,尝了一小口:“退步了。” “可不是,你本来也知道,最近怎么样?” “有人介绍我去总理府的警备队,这是个好机会。” 教授表情显然是不太赞同:“你确定你想去那种地方?不再考虑一下?” “在军校这两年我想得已经够多了,咱们最好不要在女士面前讨论,以免不必要的争吵。” “你认为这是无聊的话题?孩子我要提醒你,一旦做出决定就意味着没有退路。” “为祖国尽自己的职责需要退路吗?德国的明天只会更美好,而不是像你忧虑的那样。”维尔茨目光灼灼,冰蓝湖水似的眼睛一眨未眨地盯着他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挡了你的路?”罗林教授突然火气上头,很大声道。 “是,要不是您,我根本不需要别人介绍,政审一直过不了,这么说您满意了?”维尔茨丝毫不让,同样大吼回去:“我要走了,我为你感到羞耻!” 第6章 熟悉的陌生人 “咖啡都要凉了,我去拿小锅加热。”为缓解尴尬,罗林教授朝陈梦瑶笑了笑,就要转身。 “不用的,教授,对了,我行李箱里有两大包兰香铁观音,您在中国的时候,可是很爱喝茶的。” “是啊,德国倒是也有茶,但和中国茶是两码事,不过商店里有卖花茶和绿茶,品质当然和我喝过的没法比。” “我自己留一包,另一包就放在厨房里。”说完,陈梦瑶便去收拾行李,奥普太太刚巧采购回来,又帮罗林教授整理已经打开的行李箱。 她带了不少的书,一边码放整齐一边随手翻着,从泰戈尔诗集里掉出张厚笺,拾起来细看,是曾经抄写的歌词,歌名叫蔷薇处处开,倒是应景,这屋子内院和外墙门边,蔷薇无处不在,只不过已入深秋,花期再长,也离枯萎凋残不远了。 陈梦瑶就这样安顿下来,展现在她面前的一切是那么新鲜而又繁杂,刚开始的时候熬夜通宵背单词练语法,教授经常不在家,他也很忙。 为了学好德语这门最基本的,她还是选择先去外国学院,认识不少新同学,比如来自广东黄埔的裴旻,他聪敏好学,南方人特有的精明强干,没多少日子就成了留学生群体里的活地图,还有艾米丽,她是意大利血统的移民,活泼开朗母语流利,德语倒显一般,伊莱娜则来自波兰,淡褐色齐肩卷发,闪亮的灰绿色眼睛,笑起来还有两个酒涡,她与他们很快成了好朋友。 这天放学后本来要去旧书店逛逛,与伊莱娜走出校门,却见一个着笔挺军装的男人朝她走来,摘下帽子露出黑色短寸,那人目光俊毅,又有丝微窘和试探:“陈梦瑶?” “是我,你是?”她觉得此人陌生又熟悉,心里闪过一个人名,并不敢轻易确认。 “蒋少波,字孝平。”见另一个女孩盯着他瞧,又礼貌地朝她笑了笑。 “表哥!”来这里忙乱了好一阵,忘记和表哥联系了,陈梦瑶刚想说抱歉,却先被他打断:“请你吃饭,算是赔罪,军校管的很严,不能随便出来,所以一直也未和你联系。” “了解的,我住在罗林教授家,虽然人生地不熟,但德文也够用,肯定不会走丢。”为了让他不那么自责,陈梦瑶贴心道,话语里明显带了丝顽皮,果见他笑着道:“谢谢你,我的小表妹,走吧,带你们去一家高级餐厅,教你西餐礼仪。” 表哥开了辆墨绿色敞篷,整个人给人感觉帅气逼人,陈梦瑶显得有些拘谨,毕竟严格来说,算是熟悉的陌生人,旁边伊莱娜可就自如多了,正好练习下学过的德语,蒋少波有问必答,尽力满足她俩的好奇心。 “我周末会去柏林郊区的沃尔德堡,以后带你过去介绍你认识,瓦尔德克男爵夫人是我的礼仪老师,这个家族历史悠久。” 伊莱娜听不懂正想要问,话锋一转又是德语:“到了。” 陈梦瑶和伊莱娜都有些紧张,蒋少波贴心笑道:“别太拘束,我定的包间,露怯也不怕。” 伊莱娜小声凑近她耳边:“你表哥人真好。” 陈梦瑶会心一笑,心内却是窘迫的,想到这位是父亲的中意人选,总有那么丝别扭。 第7章 保持距离 高级餐厅一般位于最繁华地段,这家的周围环境却十分幽静,车停靠的地方挨着几棵硕大的法国梧桐和这里最常见的橡树,遮天蔽日,可以想象夏日在树下用餐多么的凉爽和惬意。 进门刹那,好像和什么人擦肩而过,是他,一身黑色过于显眼,更别说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蓝眼睛。 他回身张望,看到陈梦瑶后朝她点头致意,又撇了眼表哥的制服,旁边同僚在催维尔茨快走,大约有什么急事,也没来得及讲话,匆匆离去。 “你们认识?”蒋少波有丝诧异:“看他俩制服是党卫队队员,怎么认识的?” “他是罗林教授的儿子。”陈梦瑶回道。 “哦,是这样,这些人对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还是要保持距离,你记住,你是来留学的,别惹上什么麻烦事,看到外面那些卐字旗没,政治和普通人没关系,尽量远离。” “你呢?你可不算普通人吧?” 待落座后,陈梦瑶一本正经地发问,有些不服气刚才表哥那一堆叮嘱,她又不是小孩子。 蒋少波笑了,一面给她俩递上菜单,一面认真回复:“当然不算,能见到这国家的元首,你说呢?” “你们在聊什么?”伊莱娜自是听不懂中文,又不好意思马上打扰,忍了半天才开口。 “在聊吃什么,伊莱娜你选好了没?” “你点吧,你点什么我吃什么,本来也没邀请我。”伊莱娜越说越小声,有些难为情,再者她对面前这个男人一见钟情,心中已有了小九九,不想留下坏印象。 “好吧,算我邀请的你,这总可以吧,我表哥大方得很,想吃什么尽管点。”陈梦瑶察觉到什么,伊莱娜绝对不对劲儿。 出于礼貌和安全,饭后蒋少波除了要送陈梦瑶回去,也得送伊莱娜回家,她住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里,于是陈梦瑶先下了车。 深秋瑟瑟,冷意袭来,她猛吸了一口门外墙上花的芬芳,这粉和白的蔷薇仍是纠缠于风中,竟没有败。 “小心冻感冒,你穿的可不多。”低沉且悦耳的男声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吓得她一哆嗦。 “是我,维尔茨。” “你怎么在这儿?”陈梦瑶问完就后悔了,这里是他父亲家,他想来便来,自己反倒像个主人般质问人家。 “呵呵,”维尔茨轻笑,那是一种浸人心脾的微笑,配上那双冰澈幽蓝的眼睛,让她瞬息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之感,笔直挺括的纯黑色制服更加深了这一诱惑。 “瑶瑶!”罗林教授出现的真及时,陈梦瑶如是想,连忙抬脚进了屋。 “泽格先生,您来了?”奥普太太是看着维尔茨长大的,和亲人差不多。 “叫我维尔茨,别用敬语,我不当你是外人。”说完把胳膊上搭的长风衣递给她。 陈梦瑶看在眼中,心里面微起波澜,他看上去不难相处的样子,又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可笑,好不好相处,又和她有什么关系,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看来学业还是太轻松了。 “来的正巧,明天我想去扫墓,你去吗?”口吻十分犹豫。果然维尔茨听了不太高兴:“母亲去的话,我会去的,她一直没有原谅你,你心里清楚。” “你和她也没在一起住吧。”教授心里不是滋味,连小儿子现在住哪儿他都不知道。 第8章 麻烦事 “我和朋友一起住,确切地说是同僚。”维尔茨说完,朝陈梦瑶望去,她在喝茶,刚彻好的香茶汤氲袅袅,那张让他鬼使神差又跑来父亲家的娟秀面容,此刻隐约看不清晰,朦胧间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又被自己压下去了。 罗林教授毕竟上了些年纪,什么能瞒过他,当下便有些明白,要说私心,确是希望陈梦瑶留在柏林,她是个好姑娘,祖国又烽烟迭起,不方便回去,可是德国现状他比谁都了解,再这样下去欧洲也绝不可能太平,而那个挑起战争的人会是谁,还用问吗。 教授的疑虑在如今很多人看来,就是叛国,所以为了儿子前途,他只得三缄其口默不作声,就算真有什么情愫,也敌不过现实吧,又何须他多此一举。 等维尔茨离开了,才端起之前桌上摆放的咖啡:“现在有你陪着我,也算幸运。”凉的,他毫不在意地呷了一口,皱眉道:“好苦。” “要不,我陪您?”陈梦瑶贴心道,罗林教授这个样子,她心里又怎会好受,“不用,我一个人吧,这是独属于我的愧疚,许多人也会走上相同的道路,表面上是反方向,其实没什么不同。” 话意深奥,这会儿的陈梦瑶自是听不太懂。 第二天是周日,教授一早就出去了,奥普太太在煎蛋和煮水果茶,陈梦瑶帮着切面包片,门口传来“嘭嘭”的敲门声,她忙放下刀出去察看,居然是曲宏。 打开门,面前的他显得有些局促,陈梦瑶忙道:“快请进。” “方便吗?这么早来打扰。” “罗林教授出门了,只有我和奥普太太。”见到熟人当然高兴,陈梦瑶连忙要进厨房,想多添个盘子和刀叉。 “别忙活,我吃过早饭了。”见状曲宏阻止道:“我来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挺棘手的。” “你说吧,只要能帮我一定尽力。”陈梦瑶想都未想,直接说道,同为留学生,相互帮助本来就是应该的。 曲宏沉默了小会儿,直到奥普太太端来橘子茶:“谢谢。”他道过谢,却又不说话了。 “奥普太太一会儿出门。”陈梦瑶明白过来,是不方便现在说,心里便有些不好的预感,看来真是件麻烦事。 “习文兄(纪延飞字)去了德累斯顿,那边有个研究所专业对口,可以边工作边学习。” “真的吗?这么突然,可这不是好事吗,多让人羡慕。” “当然是好事,本来一切都挺好,房屋宽敞整洁,房东也很和善,可有一天突然来了些人说是要驱逐犹太人,房东夫妇全被带走,我俩把他们的女儿藏在厨柜里躲过一劫,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不方便照顾,他走的匆忙,走之前让我来找你。” 陈梦瑶很是震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她也听说过,只不过大家都待在象牙塔里,尽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谁想到还是避不开,躲不过。 “那个帮忙找房子的老同学怎么说?”她开口问道。 “唉,他现在也不妙,他太太是柏林本地人,弄不好得离婚,今时不同往日,这话也是他和我说的。” “等罗林教授回来,想是他会有办法。”陈梦瑶出声安慰道,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不忍心扔下这孩子不管,纪延飞曾是教授的学生,关系也算亲近。”并不想给罗林教授找麻烦,但事关一条人命,心里总归过不去这坎。 第9章 礼物 陈梦瑶欲言又止,脑海中划过一道冰蓝,这确实棘手,但同为中国学子,她很能理解这两人的做法。 熬到傍晚,教授终于回来了,陈梦瑶硬着头皮和他简单讲了下,听完不禁摇头:“这不好办,你们是来留学的,如果牵扯进去,那是要被驱逐出境的。” “那您有什么好办法吗?”曲宏抱了很大希望,罗林教授摇头道:“他们天天抓人,又不是光抓犹太人,听我的,不要去管,人各有命。”他摘下眼镜片擦拭着,说的话冒似无情,却绝对正确,当然也透着无奈。 陈梦瑶想到表哥蒋少波,他人脉广,都是和上层社会来往,求助于他准没错。 “我说过不要牵扯到这些,”蒋少波听完不禁皱起眉头,点了根烟边抽边道:“德国已经和日本结盟,唉,说了你也不懂。” “我不懂政治,但听说了一些事情,很恐怖,是真的吗?”陈梦瑶几乎是质问的口吻,娇生惯养的陈府三小姐此时表情透着坚毅,有股骨子里的韧劲,倒叫他震惊之余刮目相看。 “他们自己的事情,明白吗,咱们是外人!”蒋少波掐灭烟头,知道点不醒她,不过自己确实有能力帮忙。 “我试试吧,弗里兹·曼恩,他是个小提琴演奏家,父亲某银行董事,家境富裕,女友是冯·瓦尔德克男爵的女儿,你得保守这个秘密,两人的事男爵不知情,当然你见不到他,但还是要注意。” 蒋少波难得对她严肃:“只限这一次,出了纰漏我也难救。” “谢谢你,表哥,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 陈梦瑶赶紧点头,同时也对弗里兹的女友汉娜充满好奇,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她既敬佩又欣赏。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小女孩叫丽萨,也算有了新家,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就在陈梦瑶松了心,觉得可以适当遗忘的时候,维尔茨?泽格出现在她面前。 那天下着雪,挺大的雪,她在商店的橱窗外观望着,靴子上有两处明显划痕,想买双新的,又感觉旧的扔了可惜,正在犹豫不决间。 “陈梦瑶!”听到有人大声喊自己名字,立刻转头看向身后,一辆银色雪弗莱停在路边,陈梦瑶差点没认出来,他今天着的便装,黑色皮衣棕色呢帽,头一回看到他没穿制服的样子,但这身皮衣也很有压迫感,让人本能地生出些畏惧。 维尔茨洞察力惊人,问了句“站在这儿做什么?”见她眼神闪烁似有些支吾,又从头到尾扫了一眼,“你的靴子破了?” “倒也没,只是在犹豫要不要买新的。” “快到圣诞节了。”他忽然道,“什么?”陈梦瑶还在犯傻,只要和他站一块,脑子就变得混沌不灵光。 “我是说,圣诞礼物,每个人都应该有,不是吗?” “你想要什么?”他又问。 然后大踏步迈进了商店:“跟我来。” 然后陈梦瑶就收获了这个圣诞节的第一份礼物:一双黑色长筒小羊皮靴。 回到家,奥普太太出门迎接:“教授还没回来,我马上去做晚饭,想喝点什么?” “热咖啡,茶也行,就之前喝过的那个中国茶。”维尔茨掸掉自己皮衣上的残雪,又去帮陈梦瑶,陈梦瑶忙道:“我自己来。” 第10章 看不真切 “谢谢。”应该是不想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全程利索果断一气呵成,从挑选到试穿到付款,连十分钟都没有,回去路上陈梦瑶依旧懵圈状态,脑子里乱遭遭的,直到下了车,才想起来连句感谢都忘了说。 “不用说谢谢,我说了,这是圣诞礼物,你想送我什么呢?”他直言不讳地问。 “我?你想要什么?”说完又后悔了,在他面前总是这样,陈梦瑶对自己感到无语。 维尔茨坐在沙发中央,目光毫不掩饰地停留在她身上,只不过再次开口,让她如坠冰窟。 “魏玛大街九十九号,还要我继续说吗?”他慢慢吹着冒热气的咖啡,一字一句道,大概是怕她听不清楚。 屋内的壁炉噼噼啪啪烧得极热,陈梦瑶心底却一片冰凉。 “你不应该掺和这种事,秘密警察可不是吃素的。”维尔茨看出陈梦瑶的极度紧张,缓和了语气道:“留学生也不能为所欲为,护照会被扣的。” “当然我不介意你永久留下来。”他微展笑颜,像冰块刹那融入春水般,但陈梦瑶哪儿有心情欣赏。 “留下来,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礼物。” 接下来的日子,陈梦瑶躲也躲不过,干什么都浑浑噩噩静不下心,但又暗中庆幸,就这样吧,反正有他在,事情算是真正过去了,没人会再提。 学校门口,裴旻打了个唿哨:“又来了,天天站岗。” 伊莱娜给了他一个白眼,毕竟她只站陈梦瑶一边,才不会嘴没把门,自从上次芳心暗许,就盼着能再次见到蒋少波,瑶瑶也答应帮她牵线。 陈梦瑶是表示过愿意,毕竟自己和表哥不合适,文明社会早就不兴亲上加亲了。 “不对劲啊?”裴旻小声嘀咕:“不光你男朋友,好些人和车,全副武装的。” 陈梦瑶懒得理他,说多少遍自己没男友,他就是不信,维尔茨也是高调,天天来门口接她,她可没有接受这种单方面示好,偏偏又没胆量拒绝,心里有鬼是这样的。 维尔茨和她擦肩而过,却是对她没有理会,心内不由收紧,学校里有人要遭殃吗。。会是谁,看这架势不可能善了。 他突然折返回来,走近她身边小声道:“去外面等我。” “你们来做什么?”陈梦瑶忍不住问。 维尔茨面无表情:“抓捕犯人。” 就见科利文教授等人被带上了车,陈梦瑶想上前,裴旻一把拉住她:“你疯了?” 漫天雪花,车窗外树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能觉察到一切都在迅速后退,副驾驶上的陈梦瑶异常安静,两人就这样先后下了车,维尔茨才喊住她道:“这些人里有共产份子,只是例行公事的审问。” “如果确定了呢?” “那就是□□,会被关进集中营或枪毙。”他如实相告。 陈梦瑶心情实在不佳:“再见,以后不要再到学校等我,会被人误会。” “教授让我每天接你,如今路上不安全。”他绕过车身欺近,她则退后了几步:“好意心领了,真的不必。” 第二天雪还没停,所有地方都是白茫茫一片,陈梦瑶还是穿上了那双小羊皮靴,她对那个人的感情十分复杂。。等等,感情?自己都感到突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对他? 第11章 亲人 不能否认,心被搅乱了,脑子里经常闪过那张朝她微笑的脸,和湖水般的清冷目光。 “陈梦瑶!”差点撞上一人,是曲宏,他双眼通红,鼻头也冻的挺红,看上去一宿没睡:“科利文教授被抓了!” “我知道,那天看到了。”心下一梗,一大早就堵她,果然是为了科利文教授。 “我没办法。”赶紧道,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不是想求你,是失望,对这个国家失望,只是来告诉你,我要走了,离开柏林去哥廷根,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会发疯。” “我以为你要离开德国,回中国去。”不知怎地,陈梦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冷哼:“我倒想回去,等拿下博士学位就走,从瑞士转道回国。”曲宏虽然对德国现在这个政府极度不满,但又舍不得那些珍贵的梵文书籍,左右为难下决定去边境小城哥廷根,那里的大学也很棒,尤其在研究语言方面。 “日安。”是维尔茨,依旧是招牌式的笑容,其实他对她非常有礼貌,不像有些人上来就右手一举,喊一声“希特勒万岁!” “听说有同学送你,我最近比较忙。” “还好,裴旻会送我一段路,没你想的那么糟。”虽然对外国人的政策改变,但留学生群体并无大变化,每天去书店也好,去饭馆吃饭或商店买东西,一切照旧。 “他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现在街面上到处有人打砸和烧毁物件。”教授踱了过来,儿子关心陈梦瑶也是他乐于看到的,虽说不是很看好。 “最近比较忙”陈梦瑶不无讽刺地想,她又不傻,党卫队是干什么的,谁不清楚。 罗林教授自从回国后,身体每况愈下,他是真心希望陈梦瑶能留下来,至少现在这光景,维尔茨倒是有能力保护她。 “我挺好的,倒是教授您的身体?”陈梦瑶现在很善于转移话题,再说了她是真心关心罗林教授,他现在不光是慈爱的长辈和忘年交,更是自己在柏林除表哥外,最亲的亲人。 “去医院看过了,是慢性肾衰。”维尔茨冒似平静地说完,转身看向窗外,已然春天了,万物复苏,但枝头上仍有残雪。 陈梦瑶其实想搬离这里,她就是胆小鬼,害怕面对不可控的爱情或是别的什么,但教授病得这样重,只得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表哥,我要陪在罗林教授身边,他需要我。” “这个病是绝症吧,估计快则几个月慢也只有两年左右。” “所以我更不能离开,他是有个儿子,可是也不经常过来。” “真的吗,”蒋少波不太信:“我去找你那几回他都在。” 陈梦瑶便有些讪讪的,白里透粉的脸蛋上有丝可疑的红。 “我过几个月要去参加一次军事行动,在这之前放假较多,去趟沃尔德堡吧,换换心情,又要学习又要照顾病人。” “也没你想的那么辛苦,有奥普太太呢,罗林教授对我的学业帮助很大,我要一直守在这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算是一种报答吧。” “小表妹,你真的长大了,可不敢小看,对了,给家里寄信了没?” “寄了好些,收不到回信,我也不报太大希望。” “那边一切平安,你可以放心,再说都是亲戚,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 第12章 重新认识 “恩。”陈梦瑶重重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谢谢,这个词太浅薄,无法表达自己最真切的感受,眼眶毫无预警地湿了,她抹了把眼睛。 “我可能随时离开,在这之前,已经拜托男爵夫人和她的女儿汉娜,你可以选择和汉娜一起住,这都随你,有了瓦尔德克家这层关系,我以后也能走的安心。” “你要走了?”陈梦瑶震惊道。 “不会马上,但是明年大使馆就要挪去瑞士,到那时离开就是倒计时了。” 咖啡店里正在播放一首家喻户晓的民歌‘思想是自由的’,颇有些黑色幽默,现今不只许有一种思想存在吗,而且他们不断地告诉大众,这是唯一真理。 “以后会怎么样?”她是想问未来欧洲会爆发战争吗,蒋少波没有正面回答,他掐灭了烟头:“元首又一次接见我,大概是最后一次,他希望我留下来为德国效力,怎么可能,日德结盟是不可接受的,我的选择也是被迫和表明态度。” “是啊,谁会想到呢,普通人想不了那么长远,野心也是一点点显露的,之前那么多人去日本留学。” “他们有世界上最好的军队,如果咱们也有,又何惧日本?吾辈当自强,我来这里学习军事,就是为了回去有用武之地。” “嗨,瑶瑶,你们在这儿呢?好巧。”是艾米丽和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孩,艾米丽之前见过表哥,自然要过来打个招呼。 “伊莱娜没来?真稀奇,我还以为你表哥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这位是?” “我叫爱玛,是隔壁班的。”哦?原来是她,那个运动健将,曾经大声宣称自己要给元首生个孩子,见怪不怪,现在这个国家的许多女孩都这么想,只有外来人会觉得疯狂。 伊莱娜姗姗来迟,她又挂科了要去补考,旁边还跟着一人,居然是裴旻。 “来,我介绍下,裴旻是我高中同学,他是来柏林进修绘画的。” “什么?你这家伙,嘴这么严?”艾米丽笑着拍他肩膀一下:“我一直觉得你吊儿郎当,真是没想到,居然奔着画家去的。” “我改主意了,还是理科有用,绘画音乐之类选修就可。” “不必如此,”蒋少波了然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别像有些只会早中晚的就行。” “什么早中晚?”艾米丽听了一脸茫然,倒是一旁的爱玛点头:“我知道,早安,日安,晚安,只会这三句,我遇到过,他邀请我跳舞,我没答应。” 还有这种人,真是丢留学生的脸,曲宏要走应该也有这方面原因吧,他那么有志向有理想的一个人。 “以后咱们四个一起,至少四个人,总是一男两女,别人会侧目的。” “那以后就你俩呗,我这个媒人不当也罢。”陈梦瑶假装生气,用的中文。 裴旻笑得贼:“我就说嘛,干嘛拽上我,原来如此。” 又严肃脸:“陈梦瑶小姐,你就由我来守护。” “去你的。”她脸腾地红了,这个裴旻就喜欢瞎开玩笑,没个正经,真难以想象表哥还挺看重他,后来才了解到此人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当然裴旻为人正直,这点上还是肯定的。 第13章 年轻老师 柏林帝国大学离繁华的市区有一段距离,左边是大片树林,右边再往前一点就是有名的菩提树大道,一直通到柏林市中心,做为德国最有名的大学之一,占地极广,校内有许多高大挺拔的橡树,随处可见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像,和各式花样喷泉,艺术系有专区,此时七绕八拐的,来到大学里最幽静一角。 陈梦瑶本来想专攻物理,但同时又割舍不下自己的爱好,干脆就同时学,德国的大学是免费不假,但宽进严出,最后毕不了业是常有的事。 “你就两手空空来上课?”她诧异地盯着裴旻问,他什么都没带。 “不是说了不用带东西么,什么纸啊笔的,这儿全备齐的,就连绘画用的一切东西,也是校方准备。” “反正画夹子我自己有,难道写生也用学校的?” “我德语水平可是有目共睹,打官司都不成问题,以后语言上不懂不会的,尽可以问我。”总算找到个能压住她的强项,脸上有丝得意。 “羞也不羞,这里随便找个本地同学就比你强。” 两人聊得正欢,罗林教授已经朝他们走来,身旁还跟着一名很斯文的年轻人。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们的绘画老师,拉斐尔·丢勒。” “这么年轻?”裴旻小声嘀咕,陈梦瑶则稍稍鞠躬,然后朝他笑道:“丢勒,我记得贵国历史上有位很伟大的艺术家,就是姓丢勒。” 年轻老师腼腆地笑了:“你说的是纽伦堡的阿尔布雷特·丢勒吧,他是我国出色的木刻版画和铜版画家,也是水彩画的先驱。” “不错,他的油画,素描同样很棒,这些我都了解。”裴旻也开口道。 “德国本来就是艺术的国度,从这点上说,不比任何欧洲国家差。”拉斐尔微笑着,大家一同走进教室。 教室很大,空空如也,罗林教授解释道:“这是画室,我先带你们熟悉一下环境,有什么不了解的尽管问。” 陈梦瑶一眼看见艾米丽,她也选修了绘画,以艾米丽那个坐不住的性子,很怀疑她倒底是为什么想学。 目前的课程安排并不紧,只要通过了德文考试,甚至可以说算是轻松,除了必修学科,其它想学哪个,便去听那个老师的课就行,陈梦瑶所要做的,是随身携带好笔和本。 她从心底深处感到惬意,这样的教学环境,倒更激起一个人好好学习的**,没人强迫你学,反而更加努力。 可惜那些“衙内”们搞不懂这一点,白白浪费着大好光阴,天天出去花天酒地,肯刻苦功读的,往往是家境一般的公派学子。 教授每天仍然坚持去上班,现在的他看上去还不错,只是最爱吃的土豆还有橘子茶全得禁掉,烟酒更不能沾。 “知道吗,他们还是不信任我,当然我也不需要这种信任,我有自尊,有自己的坚持,但我很痛苦,也只能和你说说。” “你喜欢维尔茨吗?不喜欢也没关系,他不适合你,太过固执,但如果他喜欢你,你很难摆脱,我是说真的,我的儿子我了解,他不坏,只是一条道走到黑,我说的不光是他。” 陈梦瑶将牛奶和鸡蛋端到他面前:“医生嘱咐过要多吃优质蛋白,盐和水都要控制。” 第14章 回沃尔德堡 “瑶瑶,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教授接过牛奶,小嘬了一口,又皱眉放下:“有点腥。” 他喝过蒙古的咸奶茶,怀念道:“那时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骑马,时间久了,心胸都辽阔了,我甚至喝过狼奶,那味道终身难忘。” “您都没说起过。”陈梦瑶惊讶地问:“狼奶是什么味道?” “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牧民苍老的脸,他说狼是养不熟的,只是这母狼受了伤一时动不了,就弄了些狼奶尝尝,我也跟着沾光。” “每个人的经历都可以写一本书。”她听完感叹道,但还是敦促教授把牛奶喝完,又剥鸡蛋给他。 傍晚,罗林教授早早上床休息,维尔茨与陈梦瑶共进晚餐。 “他很幸运,有你陪在身边。” “你应该多来看他。” “我会的,只要有时间。” “他是你父亲,比你的所谓工作重要得多。” 维尔茨沉默了几秒,忽然道:“我不是天生喜欢干这个,也不喜欢母亲给我介绍的那个姑娘,你明白吗?” “可是。。你的前途。” “前途?”他用力握住餐巾的一角,又松开:“是,我的前途,那确实重要。” 赌气起身:“你不够诚实。” 陈梦瑶心里没底,他俩没可能的,但又抱着那么一丝丝幻想,梦会醒的,她总这么提醒自己。 “对了,那个小女孩,最好换个地方,银行家们也不再安全。”维尔茨拿起餐布,慢条斯理擦着嘴,很不情愿地离开餐桌。 “那科利文教授呢?”陈梦瑶感觉自己得寸进尺,但还是想帮曲宏问问。 “他是□□,去了达豪集中营。” “谢谢你,起码我们知道科利文教授还活着。” 维尔茨没有言声,那地方活着和死了也没多大区别。 提到小女孩,她们管她叫小丽萨,因为和汉娜的好友丽萨重名,丽萨是个很有魅力的姑娘,棕红色的波浪长卷发,还有一双漂亮的棕色大眼睛,喜欢穿着鲜艳,比如今天一身红裙,好似一团火。 但她面上无甚表情,叼着烟的样子甚至是冷冰冰的,和那团火很不相衬。 “你要带她回沃尔德堡?万一被男爵看见?”说起话来倒是很有温度,典型的面冷心热。 “弗里兹的父亲被带走,母亲需要他照顾,还有卡尔,他们不许犹太人养宠物,这狗我也要带回去,就住老橡树旁的白色小楼里。” “那棵三百年的橡树吗?我听赫伯特说起过,古老的家族,幽暗的大宅。”丽萨猛吸了一口烟,悠悠道。 “哪里幽暗了,倒是太亮堂了些。”陈梦瑶纠正道,她之前去过一回,真真是富丽堂皇,感觉自己像个乡巴佬。 “我要跟你一起住吗?”小丽萨六岁,黑发黑眼睛有点鹰沟鼻,很典型的犹太人长相。 “是的,暂时和我住。”汉娜高挑身材,标准的日尔曼美女,眼睛湛蓝浅金色的头发,又有些过于丰腴,让人联想起卡尔·马克思的那句:“我们的妇女彪悍如龙骑兵。” 陈梦瑶觉得那是一种健康的美,她本来也欣赏汉娜的独立有主见。 “幽暗是一种比喻,反正我不喜欢古堡。”丽萨有几分固执道。 “你也不喜欢我哥哥,他倒是挺欣赏你。” “赫伯特吗?我是不喜欢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 “一位伯爵夫人。” 第15章 丑闻 “你在开玩笑?”汉娜看了眼陈梦瑶,对方也是一脸震惊。 “算是吧,其实是对她身边的日本女孩更感兴趣,叫什么来着?长邦美雪。” 陈梦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童年时的雪地里,两人笑着闹着,美雪的小手指头勾起她的,逼她发誓永远在一起。 “听说是驻德武官的女儿,传闻有些离谱,但越离谱就越有可能是真的。”丽萨一本正经道:“我倒想结识那位伯爵夫人,你知道的,职业病。” 她是一家报社的编辑,不会放过任何有可能引起轰动的新闻。 陈梦瑶在领事馆门口张望,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附近,下来的正是长邦美雪。 她支开一旁跟随的女仆,朝陈梦瑶缓缓走来,绣着雪白仙鹤的藕色和服越来越近,近到让她胆怯和想逃。 “美雪。。我只是想来问问,那个伯爵夫人是怎么回事?”来不及叙旧和表明立场,首先想到的是美雪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说来话长,瑶瑶,你来德国留学也不告诉我,已经那么生分了吗?” “你是日本人,你心里清楚。”短暂的沉默过后,陈梦瑶终是冷道。 “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例外。”长邦美雪仍不死心,她不信陈梦瑶会如此绝情。 “我也曾经以为长邦叔叔是例外,但他是吗?” “瑶瑶,不要这样,你知道吗,不论和谁在一起,那人都有你的影子,我没法忘记你。”美雪过去拉她的手,被她躲开,退后了几步:“你好自为之,言尽于此。” 自从那次见面后,陈梦瑶便有些恹恹的,脑子里总是反复忆起儿时的自己和美雪,那时候多么快乐啊,她以为是友谊,也认定这只是友谊。 美雪在柏林学习绘画,认识了那位伯爵夫人,回想起很久以前,也曾说过一起去留学,一起去欧洲,无论哪里都要两个人在一起。 再听到她消息时,是被叫去问话,事关盟友,盖世太保要问询每一个见过长邦美雪的人。 出来就对上熟悉蓝眸,是维尔茨,他依旧一身黑,皮靴锃亮,帽子下露出些金黄头发,英俊,但也透着些冷酷。 咖啡馆内,两人对坐,陈梦瑶急于澄清:“美雪不可能杀人,我很了解她。” “是伯爵,而且他还是纳粹党员,此事算是件丑闻,不会登报,内部处理。” “那。。美雪?” “她会被送回日本,出了这样的事,两边都想掩盖,反而好办。”维尔茨掏出烟,点上,又想起陈梦瑶坐在对面,遂又掐灭。 “这里没有想喝的茶,回家吧,我送你。”他起身道。 陈梦瑶没有异议,毕竟记挂着罗林教授,本来也是要回去的。 这栋房子已经算是她的家,远方那个则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往家寄信已经成了奢望,原本电话是通的,等接到手里,却是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强烈的不安困扰着她,偏偏此时表哥被派往慕尼黑的装甲部队实习,幸好还可以打电话。 “不要担心,局势是恶劣,但还有转机,德国这边已经决定要调解中日问题。”从那边传来的声音不高,听得出情绪低落,陈梦瑶在回学校的路上遇见了裴旻,得知日本已经侵占了天津和北平。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以后能不能回国都是问题。”他一脸忧心。 第16章 责备 “你想离开了?” “当然不,没考取个像样的文凭哪儿有脸回去,国家多事之秋,更需要人才。” “你们在聊什么?”艾米丽突然从她背后出现,看来这鬼丫头想吓他们一跳。 陈梦瑶忙调整了情绪对她道:“说的是好好学习,不然没脸回家。” 裴旻显出一丝不耐烦,艾米丽却好像没察觉,依旧笑得灿烂:“既然偶遇,不如一起逛大街去,走吧。” 还没真正走入菩提树大道,两边的繁华景象已令她感慨万千,再低头想想自己的祖国和家人,心中岂是难受可以形容。 一边裴旻早被艾米丽缠住,她表示对中国那个遥远国度的一切都感兴趣,他也很有耐心地讲解聊天,没了之前的烦躁。 “对了,瑶瑶。”她回头看一路慢悠悠跟在身后的陈梦瑶:“康德大街离这边不远,我们一会儿去逛 ,那里可是华人聚集区哦,中国大使馆就在那里,还有好多好吃的小饭店。” “我也知道那儿,”裴旻听了也很兴奋:“听人说那里有家中国北方人开的饭馆,能蒸又大又白的馒头。” “是哦,他妻子是意大利人,我能说上话的。”红发女郎一脸得意,她会至少三种语言,意大利语当然是其中一种。 “这么说你去吃过喽。”陈梦瑶笑问。 “当然啦,好吃的不得了,中国菜和意大利菜是世界上最棒的。” 裴旻大笑:“你把法国菜往哪儿摆,法餐可是很有名的。” 就在他们出了这条街,往菩提树大道方向走时,两辆军用卡车呼啸而过,车上飘荡的万字旗三人并不陌生,一路走来,到处都飘扬着铁十字国旗,和繁华的街景交相辉映。 时间还早,艾米丽拉着裴旻到处闲逛,陈梦瑶因为肚子不适坐在街边长椅上休息。 好一个惬意的午后,母亲信佛,以前常要她也拜佛信佛, 双手合十,默默祈愿,希祈早日将外敌赶出中华大地。 “陈梦瑶?”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嗓音,是维尔茨·泽格。 她连忙睁眼起身,还好肚子已经不那么疼了。 有段时间未见,他变得让人认不出了,格外英姿挺拔,俊朗迫人,也许是衣服,对,就是那身崭新的黑色制服,任是寻常男子穿了都俊挺无比,何况他呢。 街对面停着那辆银灰色雪弗莱,司机站在车旁朝这边张望。 “终于如愿了?”她没忘记他说要加入警备队。 “没进去,不过不要紧,现在这个也不差,元首的直系党卫队。”维尔茨不紧不慢脱下白手套:“你怎么在这里?” 脱个手套都能那么拽,她边想边微笑道:“和同学一起来逛菩提树大道,可巧肚子不舒服,他们就扔下我了。” “这样啊,本来想请你喝杯咖啡,但公务在身,下次我去学校门口接你。”说得相当随意却坚定,让她连拒绝都找不到理由。 “你太忙了吧这阵子,我说过要你常回家的,你可是有个重病的父亲。” 感觉像妻子在责备丈夫,维尔茨脑中一闪而过:“对不起,这本应该是我的责任,但你曾对我说过,前途更重要,不是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真是记性够好嘴上还不肯吃一丁点亏。 无论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他都记得如此清晰,这样的维尔茨。。无论如何也无法讨厌,心底里的情愫一直都在,怎么去否认去回避,都没有用,它就在那儿。 第17章 害怕陷入 “你应该多休息,别再去学校了。”隔天他一大早就出现在罗林教授面前,奥普太太正在厨房煎香肠,陈梦瑶则沏了好大一壶水果茶,除去橘子和橙子,其它水果还是不用忌口的。 “我闲不住。”教授面容憔悴,精神倒还好:“你呢,你的领章肩章都变了,升职了?” “算是吧,我进了以保卫元首为主要职责的特别突击队。” “艾尔哈德·韦茨,老朋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是母亲的朋友,不是您的。”维尔茨就算关心眼前这位老人,也还是免不了话里带刺。 罗林教授的眼中透着悲凉:“她一次也没来过。” “我要走了,”维尔茨看了眼陈梦瑶:“晚上过来。” 画室内。 “好家伙,原来罗林老头有个这么帅的儿子。”上次在菩提树大道偶遇维尔茨,艾米丽回想起来不由咂嘴:“泽格夫人肯定是个大美人,至少我看不出来他哪里像那个老头。” “党卫队有很多分支吗?” “是有不少,比如特别行动队,就是负责安置和解决犹太人的。”裴旻号称活地图和百事通,自然是他来解惑。 “你知道的真多,我这个本国人都搞不清楚。”艾米丽表现出一脸崇拜,陈梦瑶不由想笑,想不到略显轻浮的某人也挺招人喜欢。 “谁会关心这些,不过是偶然看到听到。”他有时候喜欢找个书店坐那儿看书,经常一下午泡着,而犹太街区附近正好有书店而已,不止一次看到那些人对住宅区进行破坏,对那里的居民口出恶言,甚至欧打,以后会怎么样,没人知晓。 “艾米丽,你对维尔茨印像如何?” “是不错,但是,比如我吧就不会喜欢他,一看就不好相处。” “泽格夫人娘家富裕,父亲有好多产业,战争时曾遭受重创,现在只是一般有钱,听说她疯狂崇拜元首,老头则不,两人没什么共同语言。” 陈梦瑶了然道:“原来如此,所以教授离开德国去了中国,一待好几年。” “长子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两人一直分居。”艾米丽也是从别处听来的,罗林教授的政治倾向人尽皆知,据说还签了什么保证书,才能回来教课。 转眼已是三八年秋天,她现在的穿着打扮与当地柏林女孩并无二致,齐肩俏丽的短发,淡淡的妆容,各色连衣裙和时髦大衣。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收到封信,提起家中被抢,搬离祖宅,更甚者二姐夫与占领军勾结,国民政府退守重庆。。种种都是不好的消息。 父亲的意思是让她安心在德国念书,不用担心他,舅舅已经派人来接,准备前往重庆,二姐也与二姐夫离婚,现在守在自己身边,大姐一家则在上海,暂时的风平浪静。 开始下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罗林教授突然病情恶化,撒手人寰,甚至连遗言也没留下。 葬礼过后,陈梦瑶决定搬家,她舍不得奥普太太,也舍不得那些蔷薇,但理智告诉她,应该离开,很怕陷入一段危险关系后再也出不来。 “搬去哪里?”维尔茨手里捧了一大束粉色蔷薇,放在墓碑边上。 “父亲生前最喜欢粉蔷薇,纯洁的,不求回报的爱,可惜他没有得到。” 任何人都曾年轻,也都爱过,只是结局有好有坏。 第18章 爱意永在 “沃尔德堡,暂时住那儿。”陈梦瑶也放下花,一小把黄色矢车菊,他是呵护她的长辈,也是位知心解意的朋友,从此以后,再没人和自己彻夜讨论老子,庄子,也没人再和自己争论近代中国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 “瓦尔德克家族的城堡,之前贵族的日子可不好过,要不是元首上台,他们真有可能死在那帮布尔什维克手里,纳粹党是容克们的救星。” “我不懂这些,表哥告诉过我,把书读好,远离政治。” “你表哥是聪明人,但他确是位政治人物,国防军军官,那些容克贵族看不起党卫队,但论忠诚,谁能比得过我们。” 陈梦瑶脑中浮现出两个戏称:“黄狗”和“黑狗”,老实说,人民再愚钝愚忠,总有些杀不死杀不光的反对者,暗地里捣乱和给他们起外号。 自此她正式搬离教授家,奥普太太则回了乡下老家,与维尔茨的关系也开始疏远,当然这是故意的,陈梦瑶觉得两人无法真正相恋和相守,她不是德国人更不是雅利安,他应该找个金发碧眼的本地姑娘,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而且自己也没那个自信,想到此,陈梦瑶越发沮丧,不过搬来白色小楼,与汉娜和小丽萨住在一起后,人也变得开朗许多。 “我哥管这里叫白房子,以前他住过,后来我住,自从去了军校,他就很少回家。” “瞧,这是他的小提琴,那把是我的,想听什么曲子?” 汉娜拿起自己的那把,摆好姿势:“‘爱意永在’,我哥最喜欢的,还有弗里兹。” 曲调优扬,一曲毕,楼上传来巴掌声,是小丽萨。 “快回去,别让威格太太发现。”威格太太是男爵夫人的贴身女仆,管家费尔是她丈夫。 “阁楼很闷,我就下来待一小会儿。” “好吧,就一小会儿。”汉娜松了口,陈梦瑶去倒了杯橘汁给她。 “弗里兹家里怎样了?他父亲回得来吗?” “不知道,他母亲总是哭,我把卡尔交给费尔先生养,男爵倒是没过问。” “你俩将来真的会结婚?” “当然,不过男爵不会同意,只能瞒下去,幸运的是,妈妈和哥哥都支持我,并不因弗里兹是犹太人就坚决反对。” “你的内心很强大,是真正意义上的新女性。”陈梦瑶绝不是故意恭维,真把汉娜当成自己的楷模。 “你也行的,更何况你是留学生,多么自由,说起来我倒该羡慕你。”汉娜的大眼睛忽闪着,在柔和灯影下像是两颗闪烁着蓝光的宝石。 陈梦瑶不以为然,至少她和维尔茨希望渺茫,将惹人烦恼的思绪甩到脑后,站在窗边向外望去:“这里也能看到蔷薇,居然是红色的,很少见。” “那些蔷薇吗,哥哥种的,还有矢车菊和欧石楠,红蔷薇花期短,养护成本高,也就他有这个耐心,当然现在有专门的园丁照料。” “罗林教授家满墙满院的粉色和白色蔷薇,现在没人住,也就没人照料了。” “那你太小看它了,除了红色蔷薇娇贵一些,其它的没人打理也能自由生长,只要阳光充足有雨水浇灌,几年过去没准更茂盛了。” 听汉娜如此说,陈梦瑶放下心来,小丽萨才是问题,找个可靠又偏僻的人家不太容易。 “丽萨有亲戚在边境小城,等过了今年冬天就可以送去。” 第19章 预兆 陈梦瑶讨厌这里的冬天,枯败枝叶顺着墙或是藤干轻微摇摆,没有让人抓狂的寒风,但整座城市像个亘古不变的岩洞,阴冷深邃又坚固。 她站在冬日花园的正中,望向那棵依旧壮硕的高大橡树,它是日尔曼民族的重要图腾,地位神圣,象征着力量、坚韧和长久。 “已经入冬这么久了,还有叶子倔强地留在树上,确实够坚韧。”那巨大的枝杈并未全秃,陈梦瑶抚摸着结实的树干,不由出声感叹。 “您是谁?汉娜的朋友?”远处走过来个年轻男子,和汉娜相似的蓝眼睛,近看却近乎透明的灰,阳光照耀下,不禁让人联想起玻璃种的翡翠珠子,深邃,纯净,高雅。 他头发金黄,穿了件暗褐色的厚棉夹克,深卡其马裤配黑色过膝长靴,手腕上缠着白色绷带。 “我叫陈梦瑶,暂时搬来这里,和汉娜同住。” “汉娜的朋友,那也算我的朋友,赫伯特·冯·瓦尔德克,我是她哥哥,刚从前线回来。” “前线吗?那是不是有我表哥的消息?蒋少波,他去了奥地利。”陈梦瑶有丝激动,上次接到过表哥电话,后面就失了音讯,他目前算是德国现役军人,除非他主动联系,否则根本无法知晓其具体行踪。 “您就是我母亲提到过的,蒋的表妹?”赫伯特展开一抹微笑,蓝灰色的眸子直视着她:“我俩是军校同学,这次去维也纳也在一起,他还要再待一阵子。” “谢谢你,不对。。谢谢您。”陈梦瑶脸红了,为自己的不礼貌,不过总算知道表哥近况,可以去告诉伊莱娜了。 “就用‘你’吧,这没什么不妥。”赫伯特收敛了笑容,抬头盯着橡树的巨大树冠:“我是来看它的,听费尔说它不太好,虽然看上去没任何问题。” “毕竟三百岁了。” “你知道?” “丽萨说过。”陈梦瑶如实回答。 “三百岁对一棵树来说不算长,但对一个家族来说,它足够古老,普鲁士统一到现在才一百多年。” “这里的夏天一定很美吧,有湖,有无尽的树和鲜花,城堡像童话故事里描述的那样。” “冬天也美,萧瑟是另一种美,比如下雪的时候。” “对了,你受伤回家,那战争结束了吗?” “目前没有激烈冲突,奥地利是并入德国版图,只能说是一次军事行动,很快就结束了。” “是这样吗,也就是说表哥是因为别的事情担搁了。” “蒋身份特殊,就算以后真的参与战斗,也绝不会让其面临危险,据我所知,他去了驻维也纳的中国领事馆,调停什么事情。” 忽然上方传来喑哑难听的鸟叫声,持续不断,赫伯特皱眉道:“是松鸦,这种鸟冬天最多,成群结队的,很吵。”还有一点他没说,松鸦代表噩运。 一切才刚刚开始。 陈梦瑶刚走出教室,就被施密特教授叫住:“现在有些老师被征召了,会返聘退休教授回来任教,好好努力别受影响。” “是,谢谢您,我知道了。”施密特教授曾是纪延飞的逻辑学老师,对她也很照顾。 来到画室,里面静悄悄的,这是她最后一堂美术课,之后的选修是大提琴和竖琴,回想起小时候那些搁置在屏风后的乐器,父亲不许母亲碰它们,母亲便私下里鼓励她去学:“我没有勇气追求自己想要的,被困在这里一生,你可以的。”这话陈梦瑶一直记得,已经印在了心上。 第20章 约会 母亲曾差点和人私奔,那人是她学校的音乐老师,这是陈梦瑶从某姨娘口中知晓,母亲从没提起过,问二嬷,二嬷只是叹气。 有时会想,两个并不相爱的人绑在一起,是多么恐怖,幸好现在对女子有所放松,再非旧时代了。 “来这么早?”是美术老师拉斐尔。 “恩,选修要结束了,最后一节课。” “我也是,要去征兵处报到。”他走过来道:“过了圣诞节,就要离开学校了。” “我听施密特教授说了,有好几个被征召,想不到你也是其中之一。” “国家需要年轻人去奉献,军人也意味着荣耀,只是要和心爱的艺术做短暂的告别。” 会是短暂的吗?陈梦瑶心内存疑,她生长在官宦世家,对政治也是有一定敏感度,先是奥德合并,后有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区,现在又提到波兰,这很不正常,但面对这些当地人时,他们是真心认为全是别的国家挑衅,自己是受害一方,不由想起曲宏说过的,他们认死理,而且一旦认了就很难改变。 “你的画作完成了吗?虽然是选修,但也要认真对待。” “完成了。” “有名字没?” “叫。。黑暗中的小女孩。”陈梦瑶顺口起的,她以阁楼上的小丽萨为原型,画出这幅结业作品。 艾米丽在后头探头瞧了半天,又看看自己的,不禁哀叹:“看来我是没戏得高分了。” “绘画讲的是天份,虽然后期努力也很重要,画家和画师当然不一样。”拉斐尔的一番话倒让陈梦瑶不好意思,刚想表示谦逊,见艾米丽嘟着嘴道:“能当个画师也不容易,快圣诞节了,去写生吧,顺便出去玩。” 拉斐尔道:“还没放假呢。” “老师,”艾米丽拉了长音:“我的作品马上就完成了,也该让大家休息几天啦。” 其他同学都双手赞成,拉斐尔哭笑不得:“建议你去当宣传部长,很有号召力。” 朝他吐了下舌头,一把拉起陈梦瑶:“走啦,老师都同意了,嘿嘿。” 无奈与她一起出了门,艾米丽兴致很高滔滔不绝:“出去玩人多才有趣,你叫上汉娜丽萨她们,我叫上伊莱娜和裴旻。” 就知道你是为了他,陈梦瑶心想,天这么冷还老在下雪,只有艾米丽这种活泼性子的,才会想着出去玩。 银灰色敞蓬车映入眼帘,那个身穿黑风衣抽着烟的男人看到她后,优雅地将烟掐灭。 艾米丽意味深长瞧了她一眼,识趣道:“我先走了,别忘了约好的事给我打电话。”说完便溜了,留她一人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日安,”维尔茨笑望着她:“好久没一起喝咖啡了,今天可以吗?” 陈梦瑶只好点头,她找不到理由回绝。 “你好像很怕我?”他亲自为她打开车门。 “哪有。。咱们不是朋友嘛。”其实心中甚为不快,虽说他们从不找留学生的麻烦,唐人街的普通中国人已经被通知限期离开。 “陈梦瑶!”正要上车,突地远处传来一声喊,裴旻跑了过来,一脸担心:“怎么回事?他带你去哪儿?” 维尔茨听不懂中文,两个男人眼神相互较劲,她连忙解释,弄得倒好像裴是她男友一样。 车上,冒似随意地问:“你男朋友?” “不是,普通同学。”沉默了大概几秒后。 “停车。”维尔茨道:“我们步行过去。”打个手势让司机回去。 “风景很美不是吗?”他边走边道,陈梦瑶点头,却不说话。 第21章 你回不去的 “还记得那天吗?你在寒风中发着抖,却嘴硬说不冷。” “蔷薇很美,也很香,我只注意到它们,并不感觉冷。” 陈梦瑶甚至无力抬头,虽然吐字清晰,一路只盯着自己的鞋,也不知怎么这般紧张,艾米丽临走时的眼神让她感到不舒服。 “再往前走,就离‘命运之门’不远了。”维尔茨一派悠闲好心情的样子。 “命运之门?”她好奇地问。 “就是勃兰登堡门,它是柏林的标志。”说到这儿他似乎有些激动。 “哦,只听说过,却没亲自瞧瞧,来了一年也没彻底逛一圈。”陈梦瑶腼腆一笑,落入他眼中却是美不胜收。 “那我应略尽地主之谊,荣幸之至。”维尔茨伸出胳膊,似是要扶她一把,原来前面有个施工的水坑,相当的宽,上面结了层厚冰,羊皮靴的靴底肯定打滑。 犹豫半刻,身子已腾空,又很快被放下,动作十分麻利,连让她尴尬的时间都没有。 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咱们走吧。” 心内却如小鹿般乱撞,头一次与异性如此接近。 勃兰登堡门位于菩提树大街与另一条大街交汇处,原为皇室御道,通体用白色砂岩条石砌成,门两旁各有六根巨柱,气势雄厚。 门上矗立着一座胜利女神的青铜像,她头戴桂冠,背插双翅,左手执辔,右手握杖,立在飞驰的两轮四马战车上,英姿飒爽。 “当年拿破仑将她抢走,七年后又被带回,普鲁士的军队不可战胜。” 陈梦瑶仔细欣赏着这座女神像,想起拉斐尔说过曾在这里写生,想必就是画她吧。 “再往东穿过菩提树下大街,尽头是宫殿桥,然后就是柏林大教堂,想去逛逛么?时间还早。”他很绅士地说着,牵过她的手。 陈梦瑶懵了,想抽回却又犹豫,原因不明,她可是连初恋都没有过,不得不承认,对他是有好感的,但不是已经决定放弃吗。 柏林大教堂一如想像中雄壮,大圆顶上,金色十字架耸入云端,在阴沉的天空中极显庄重。 她早没了心情观赏,维尔茨的手大且厚实,开始只是轻握着,生怕弄疼她似的,后来却渐渐紧了,陈梦瑶的心也跟着收紧,下意识想挣脱出来。 “我想我该回去了。”她刻意冷淡道。 “那边有家咖啡店。”他丝毫不为所动,仍想拉她的手,被她拒绝。 维尔茨面上划过一丝受伤,冰蓝的眸子黯淡不少,陈梦瑶心软了:“好吧,去喝咖啡。” 她不清楚这算不算约会,他开始侃侃而谈,从德国的历史一直谈到他的家庭。 “我母亲和父亲感情不好,他们在一些事情的看法上有严重分歧。”维尔茨透过咖啡的雾气望着她:“你父母不存在这种问题吧。” “我父亲纳过二个姨娘。”陈梦瑶语气不佳。 “报歉,我不是有意的。”他连忙道。 “没关系,我只是个留学生,早晚要回国的。” “你将来的丈夫也会娶几个太太?维尔茨语气变了,有点咄咄逼人。 “这不关你的事。” “现在不关,以后呢?”他发亮的眼睛紧盯着她,希望听到想要的答复。 “以后我会回国。”陈梦瑶无奈又重复一遍。 “你回不去的,以中国现在的情况。”他说的是事实,任谁也无法反驳。 “战争总会结束。” “十年?二十年?我认为刚刚开始。”咖啡渐凉,一如陈梦瑶现在的心情。 第22章 如此之近 “你们不是一直标榜种族优秀论么?”她转移话题,这个也是事实。 “我不觉得这和你和中国人有什么大的关联,非说有,也和留学生没关系。”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来回划拉着桌子边,显然对这种讨论有意回避。 “华人已经被驱赶,我不认为这和我没关系。”陈梦瑶冷冷道。 “一些赤色份子混在普通中国人里,这让我们很难办,在你们国家他们是匪,一样被抓的。” “那些和德国太太离婚的,也是赤色份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维尔茨细眯了眼,他们一向对外保密,就算再怎么喜欢这个女人,底线也不能被碰触。 陈梦瑶这才发觉失言,裴旻那家伙身份特殊,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再说之前曲宏也提到过,维尔茨这么敏感这话题,大概是事情又有变化。 正在发愁,幸好他解了围:“不喜欢这里的咖啡?” 原来她一口都没动,扬起一丝微笑,掩盖惴惴的内心:“还好,比起咖啡,更喜欢家乡的茶,早春季节,每天早晚沏上一盖碗香茶,那绝对是享受。” “所以想家了?” “不想是假的,现在战火纷飞,有家不能回,这种感受不是亲身经历的人,不会有体会的。” “你笑的时候很美,那种浅浅的微笑。。也许我不该此时说。” 她不再言语,只忧郁地望着他,两人如此之近,却又仿佛很远。 他有着可怕的信仰,外人难以理解,就像他们推崇的人种论一样,永远不可改变,那是已经溶入到这个民族血液里东西,根深蒂固。 而维尔茨又能给她怎样的爱情?陈梦瑶想像不出,至少现在看不到任何可能,可心又不受控制,所以她才烦恼。 “我不去了。”提出去郊游的人,最后却这么说。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艾米丽有气无力,无精打采。 “你去问裴旻好了。”她伤心道,挂了电话,弄得陈梦瑶一头雾水。 裴旻抽着烟,印像中他从不抽烟。 “我在老家订了婚的,不想再欺骗她,艾米丽是个好姑娘。”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我以为我们不会在一起,可她提出结婚。” 明知道没结果的事,还要为之,这就是真爱吧,当爱情突然来临,又有谁抗拒的了? 沃尔德堡。 “我哥又走了,再回来就是圣诞节,蒋也会回来的吧。”威格太太的领地之一,堡内的大厨房里,汉娜在学做圣诞面包,准备露上一手:“要过就过白色圣诞,现在就盼着下雪了。” 下雪吗。。冷冷的冰冰的洁白雪花飘落。 不由想起故乡的雪,隔了万水千山,空惹一丝伤怀。 柏林今年的冬天比去年冷得多,还没到十二月就开始大雪纷飞。 “你的靴子破了。”下课后,艾米丽好心提醒。 陈梦瑶不以为意:“我要省钱,能凑合就不买新的。” “脚会冻坏的,这怎么行?” “扔了怪可惜。”只是磨出个小洞而已,而且。。是去年的圣诞礼物。 “你呢?已经想开了?” “是的,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们还是朋友。”她挺潇洒道。 “羡慕你,希望我也能像你。”这是实话。 “傻瓜,像我有什么好,没办法只能忘掉。”叹口气,她接着道:“雪太大了,总这样下,只能走着回家了。” 但下一刻艾米丽叫起来:“快看,你的王子来了,又在校门口等你呢。” 第23章 雪这么大 陈梦瑶顺着声音望去,维尔茨·泽格站在一处角落里抽着烟,微红的火星在一片白雪映衬下煞是醒目,然而他纯黑的制服太有震慑力,让她头脑瞬时清明。 “他来干什么?” “明知故问。”艾米丽笑得有丝暧昧。 “不对,他找谁也不会穿成这样,除非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哦,是挺奇怪。”听了她的话,艾米丽的小脑瓜才开始思考。 “还没放假?”维尔茨朝她俩微微一笑,刚才明明冷着脸,嘴角略微下沉,那副神情她从未见过,心里缓缓升起一股颤栗。 “快了。”陈梦瑶答道,这时才发现附近停着别的车,不止一辆,都是纯黑色。 “你在等人?”不抱希望地问,这架势绝不会在等她。 “执行公务,两位小姐,”他回话谨慎且客气,一点不像平时和她在一起的样子:“不过雪这么大,我可以送你们回家。” “好啊。”艾米丽高兴地叫道,拉了陈梦瑶一下,小声道:“快同意,我可沾了你的光呢。” 她表示同意,很想知道他在执行什么公务,这些黑制服出现只代表一件事,又有人要被抓了,可能是教授,也可能是身边的同学。 质问他吗?反正也不会对她怎样,陈梦瑶倒是绝对有这个自信。 车子行驶缓慢,雪虽然停了地上积雪却极厚,车窗外一片昏暗,路灯早早亮起来,四周皆白茫茫一片,树枝上的雪遮盖了本该掉落的叶子,它们顽强地依偎在一起,有些仍然带绿。 “穿这么少不冷吗?”陈梦瑶明显没话找话。 艾米丽早到家了,现在只剩下他俩,她一直坐他旁边,因为有艾米丽在,并不敢多说什么。 “不冷,男人和女人不同,我只需一件厚大衣就过冬了。”他笑着道,一扫之前的沉闷。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本来还发愁怎么回去,骑车会很滑。” “碰巧了,正赶上我来这里,你俩运气好。”维尔茨专心开车,但话语里透着温柔。 “来我们学校有重要的事情吧?”她试探着问。 “是挺重要,抓个□□,而且是你认识的人。”他毫不在意说出来:“科利文教授的同党,曾包庇过他的副校长卢克·曼姆,还有他夫人。” “怎么可能?”她很想否定这一切,抓了多少人了,没完没了。 “当然可能,还记得我说过对他印象不怎么好,不是偶然,此人很早就是德共的一份子。” “你说过的话很多,我不记得你对他印象不好。”陈梦瑶不管不顾,就是想怼。 维尔茨没有生气,而是笑起来,笑出声。 “你现在这样子,我很喜欢,牙尖嘴利。” “可我不喜欢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她又不怕死地道。 维尔茨却不再言语,过会儿才道:“到了。” 到了?什么到了?这里不是沃尔德堡附近。 “雪太大过不去,将就一晚吧。”他说得极其自然,看不出有任何企图。 “这里是?” “我家开的旅馆,离学校也近。”他为她打开车门:“我母亲有时住在这里,你可以穿她的衣服。” 事已至此能说什么,陈梦瑶只好下车,跟着维尔茨走进旅馆。 雪又开始下,没有停的意思。 “你休息吧,我走了。”陪她一同吃过饭,他整了整制服,端正了帽檐,戴好白手套。 陈梦瑶一夜未睡,直到凌晨方眯了一小会儿。 陌生的环境,加上不安的心情怎么睡得着。 第24章 一宿未归 早晨他准时出现,盯着她的乱发和黑眼圈:“没睡好?” 朝维尔茨点头:“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他居然没动,而是说道:“这睡衣你穿很好看,也挺合身。” 陈梦瑶叹气:“我要换衣服洗脸刷牙。” “楼下等你,一起吃早点,完了我送你去学校。” 路上到处是扫雪的人群,车子比先前快些,行到康德大街附近看见两个熟悉人影,竟是汉娜和小丽萨,她正蹲下身和她说着什么。 “我要下车。”陈梦瑶也顾不上维尔茨怎么想,急忙说道。 “先等等,有东西给你。”他递给她一个大手提袋,挺沉。 “是什么?”她问。 “回去再拆吧,你不是着急下车。” 陈梦瑶不再问,连忙提着袋子下了车,维尔茨没再看她,径直发动车朝相反的方向驶离。 “谢天谢地,可算找到你。”汉娜看见她十分高兴,小丽萨也朝她挥手。 “是我想出来找你,别责怪她。” “我怎么可能责怪汉娜,你这个小鬼精灵。”陈梦瑶朝小丽萨的鼻子上划了一道,才对汉娜道:“你要是有了孩子,一定是个溺疼的,这可不对。” 汉娜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确实拿小孩子没办法,小丽萨想出门,就避开管家和仆人们,带她出来了。 “我想去找你,你一宿没回来,我和汉娜姐姐都很担心。” “是我的错,雪太大了,在旅馆住了一晚。”陈梦瑶抱歉道,这孩子让她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以后别骑车了,去坐电车,我让费尔先生去车站接你,郊区还是不方便,等开春一起搬去公寓住。” “那时候我是不是就要走了?”小丽萨懂事地问,黑亮的眼睛忽闪忽闪。 “是,你的丽萨姐姐已经和她亲戚说妥,过了圣诞节就可以去那边。” “我不去学校了,先回去。”陈梦瑶说完拉起小丽萨另一只手。 她俩带小丽萨回阁楼,叮嘱道:“晚上再出去玩,平时就待在这里,要听话好吗?” 她赶紧点头,像只听话的小鹿,陈梦瑶反倒不忍心:“忍一忍,只是暂时的。” 安顿好小丽萨,汉娜去了前面,她终于松下心,拆开那个大手提袋,打开盒子一双漂亮的带毛长靴呈在眼前。 冰蓝眸子又开始动摇心智,是还回去还是接受心意成了难题。 陈梦瑶望向镜中的自己,秀发披肩,眼神清澈,就算穿了肥厚的大衣也不显胖,漂亮的靴子走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咯咯声响。 威格太太在小厨房切一盆土豆,要说这土豆可真是德国家庭的必备,天天吃月月吃,做为主食,有时甚至充做黄油抹在面包上。 陈梦瑶开始思念街边的小小中餐馆,嘴里问着:“晚餐吃什么?” “主食是心型面包圈,”和大多数呆头呆脑,憨态可掬的德国人不同,威格太太经常表现得很活泼,爱开玩笑,她用双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心型图案,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我最拿手的清炖蹄膀,你得尝尝,还有香煎土豆泥,樱桃可可蛋糕。” “真丰盛啊。”她嘴里说着,心内却在想要留多少出来端到阁楼去,小丽萨正在长身体,特别能吃。 “那当然,快到圣诞节了嘛,采购了很多新鲜食材,还有,中尉先生也快回来了。”威格太太一边削着土豆皮,一边快乐地哼着曲。 她口中的中尉先生便是赫伯特,当地人习惯称呼某人的头衔,比如某某教授,某某博士,以示尊敬。 第25章 圣诞快乐 清冷的大街上,节日氛围颇浓,两旁不论商店还是餐馆都早早摆出了圣诞树,有些树尖上装饰着大大的铁十字,和到处飘扬的十字旗交相呼应。 陈梦瑶买了一些圣诞糖果,还有小礼品,向学校走去,虽说快放假了,许多作业还没完成,心下难免着急。 “嗨。”走得很快,没注意身边跟上来一个人,是维尔茨·泽格。 他今天一身便装,灰色大衣黑色呢帽,帽沿压得极低,显出一股神秘味道。 “靴子很合适。”往她腿肚上瞄了一眼,嘴角微翘。 “正好还没谢谢你,”陈梦瑶调整了一下呼吸,又从袋子里挑了份最贵的小礼物道:“圣诞快乐。” 维尔茨接过礼物,没有说谢谢:“我说过的,你留下来,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礼物,又悄声道:“我想和你谈谈,咱们去咖啡馆。” 她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要赶着交作业和考试,真的没时间。” “没关系,”他道:“我可以等,关于裴旻的。” “裴旻?”陈梦瑶心里一紧:“他怎么了?” “他来找我,为了科利文教授。”维尔茨眼底渐渐冷凝成冰:“他问了不该问的,我想你们是朋友,好好劝劝他,不能管的就不要管。” 陈梦瑶往回走了几步,显然是想找个地方谈话,维尔茨也跟上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离学校较远的拐角处。 她低头盯着他锃亮的皮鞋,快速整理好思绪,才道:“我不认为裴旻有错,和曲宏一样,科利文教授也是他的导师,做为学生想救老师是人之常情,无动于衷才不正常。” “你认为他救得了?这批□□节前就已转移到别的地方了,我告诉你也是想告诉他,不要做无用功,你们的身份还是很敏感的。” “中国人讲求尽人事,知天命。这个你也许不懂,只要尽力了就问心无愧。” “好吧我不懂,但你们是在德国,以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会被遣送回国的,现在情况特殊,就是想回也不容易,所以更要安分守己,少惹不必要的麻烦。” “谢谢你的语重心长,我会一字不漏转告他的。” 维尔茨似是察觉到陈梦瑶态度的变化,心内泛起一抹苦涩,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圣诞快乐,圣诞节你和谁一起过?是在沃尔德堡吧。” 她点头:“是的,你呢?和你母亲吗?” “她有人陪,我和个朋友住一起,他家的别墅。” 陈曼瑶和裴旻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才四点多路上已是行人寥寥,今天是圣诞前夜,这国家所有人都急着赶回家准备过节。 “咱们是孤独的,所有身在异乡的人都是孤独的。”两人沉默着走了十来分钟,裴旻忽然道,目光随意停留在街边高大的建筑上。 “我要走了,去哥廷根,和曲宏做伴,他是个有志向的,跟着他准没错。”毫无预警地,他又说道。 “因为科利文教授?你无能为力,这你也知道。”她不想看向裴旻,会更令自己难过,心中涌上来惆怅和一股悲凉凄清的滋味。 裴旻笑笑:“我曾经走错过路,现在不会了,物理化学也好,绘画音乐也罢,每个都要好好去学,才不辜负来这一遭。” “对嘛,这才是裴大才子该说的话。” “又笑话我。” “可没有,我是真心的,你一点不比曲宏差,也就比我表哥稍逊。” “那真比不了,他什么家世,而且还那么努力。” “你俩要常写信,别失了联系。”陈梦瑶终是有丝哽咽。 第26章 蔷薇or矢车菊 回到小楼已经六点多钟,威格太太有些着急:“夫人邀您一起庆祝圣诞,一直在等。” 陈梦瑶听了慌忙道:“我要换下衣裳。” 威格太太笑道:“不用啦,我看小姐这身挺漂亮,快跟我来吧。” 她只得对着镜子快速整理一下头发,出来时外面早有费尔先生引路。 在座有男爵夫人,汉娜和赫伯特,表哥也在,看到他一身齐整笔挺的军服,神情却很自得,正和汉娜大声谈笑着,与他不同,中尉先生倒是穿的便装,燕尾服使他看上去十分优雅,让人自然联想到其贵族身份。 男爵夫人永远都是那般高贵从容的风姿,她微笑着道:“蒋刚从奥地利回来,一直在等你,晚些还要回去。” “没有假期吗?”陈梦瑶惊讶地问。 “假期取消了,赫伯特倒是没有,驻维也纳的使馆有些棘手事情,不过不用担心,有我在能解决好。”蒋少波说得轻松,事实并非如此。 “怎么没和伊莱娜一起来?”已经默认他俩是情侣。 “傻丫头,”他用中文道:“圣诞夜是要和家人一起过的,咱们当然没所谓。以后她和我回国后,就只能和我的家人一起过。” 说到这里声音逐渐低沉,似是对未来无限感怀。 陈梦瑶当然明了表哥的心情,转过身却无意对上一双热情的,闪着蓝灰色光芒的眼眸,他一直在注意她。 垂下头呆望自己鞋尖,那双漂亮的黑色皮靴在桌下泛出幽暗的光,眨眨眼,抬头朝赫伯特回以甜甜一笑。 7点半钟,天已经全黑下来,记挂着小丽萨,陈梦瑶不敢久留,找个借口离席而去。 “陈梦瑶。”走了一半,后面有人叫住她,回转身,望见赫伯特正朝她走来,优雅的燕尾服不见了,换成森冷的盖帽和深灰法兰绒立领军大衣,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错觉。 “找我有事?”故意拉开距离的口吻,她可不想让他发现小丽萨。 “不能陪我散散步吗?”很轻柔的话语,那双明亮的眼睛令她不安,赶忙回答:“可以。” “听上去很勉强,”赫伯特笑道:“冬天没有蔷薇可看,还真是无聊。” “你很喜欢蔷薇?”随口一问,脚下的步子却在加快。 “喜欢,你走得太快了。”冒似好意的提醒,却让她有一丝囧迫。 “你很着急。”他又道:“不介意我去你住的地方喝杯咖啡?” “当然行,这是你家。”陈梦瑶心中打鼓,面上却十分镇静,如果他知道我俩在阁楼藏了个孩子,会怎么想呢? 嘴上却道:“只是觉得矢车菊和你更配,你是个军人,肯定有着像这花一样的品格。” “矢车菊是德国国花,确实代表着德国人民的谦和与坚韧,但蔷薇,尤其是红色蔷薇代表了爱,我如果没记错。” “是的,你没记错,粉色蔷薇适合送心上人,红色则是热烈的爱,蓝色矢车菊花语是遇见幸福,黄色是代表友情。”说了一大串,只为掩饰内心的紧张。 打开屋里灯,她脱下外套去后面小厨房煮咖啡,他则悠闲坐在沙发上,待她走过来才从兜内掏出一个长方形红绒盒子:“圣诞快乐。” “我不能收。”里面是一条银色项链,那个水滴形的蓝宝石吊坠,让她联想起童话故事中的小人鱼眼睛,矢车菊蓝宝十分昂贵,曾在珠宝店的陈列架上见过,陈梦瑶想都未想直接拒绝。 第27章 心里酸酸的 “收下吧,蓝宝石是值些钱,不过链是银的,配衣服还是挺百搭,这方面问的汉娜,我其实不太懂,圣诞礼物而已。” 陈梦瑶半信半疑,终归自嘲,心想别太自做多情,这种礼物对贵族家庭来说本就普通。 “那,谢谢你,我没有像样的礼物,也学汉娜做了些巧克力,拿来给你尝尝。” 赫伯特笑得腼腆,刚要开口,楼梯上传来下楼的声音,一个头扎双辫身穿桔色毛衣的小女孩跑下来,扑进她怀里。 “你和汉娜都不回来,我一个人害怕。”小丽萨撒娇道。 “这孩子哪来的?”他吃惊不小,却还一派优雅风度,起身问道。 陈梦瑶低下头,感觉自己像个罪犯,半天才小声解释:“捡来的,她父母失踪了。” “失踪?”赫伯特感到啼笑皆非,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其实是。。她父母被抓走了,她现在是个孤儿。” 他表情忽然严肃。 “有什么关系吗?她只是个可怜的孩子。”陈梦瑶见他变脸,心里不由害怕起来,赫伯特现在这样子真挺唬人。 “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我和汉娜,你别怪她,听我解释。” “这孩子不能总藏在这儿,不安全。”他看着小丽萨,后者也以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谢谢你,只是暂时的。”原来不是要赶走她。 “威格太太知道她吗?”赫伯特小酌一口咖啡:“味道不错,听汉娜说你也挺喜欢喝咖啡。” “是的,但更喜欢茶,家乡的茶。”她莞尔一笑:“威格太太不知道,平时也不在这里。” “她厨艺一流,不过神经比较大条。”三人之间轻松许多:“这孩子挺可爱,我喜欢孩子,他们让我感到放松。” 外面开始飘雪,看他消失在黑夜里,小丽萨一本正经对她道:“这个叔叔喜欢你。” “别瞎说。”陈梦瑶低头轻声喝叱。 “我爸妈经常接吻,我偷看的,你们以后也会接吻吗?”她眨着眼睛继续道,有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与狡黠。 “胡说什么,快回去睡觉,一会儿威格太太还要派人来熨烫明天穿的衣服,小心看到你。” “我不想走,可又不得不走。” 陈梦瑶搂过她,心里酸酸的,自己和她又有多大分别,也是连家都没有了,上次收到来信,上海遭日军轰炸,大姐惨死,大姐夫带着两个外甥投奔父亲,舅舅坚决反对汪精卫成立的伪国民政府,也只限于此,抵抗实属无力。 夜阑人静,陈梦瑶难以入睡,小丽萨稚嫩的话语仍响在耳边:“我想妈妈,经常梦到她。” 她也在想,家乡的一草一木已经雕刻在心底。 那里战火燃烧,这里也处处涌动着不安,对未来的不确定困扰着她,唯一坚持的是她的学业,想继续深造,还有和汉娜一起,在她的服装店打工。 离别这天很快到来。 “我还能回来吗?” “恐怕不能,”陈梦瑶抚着小丽萨柔软的发辫:“那里十分安全,不论在哪里都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我会想你们的。”留下最后一句引人伤感的话,汉娜带她迈出暂居的小小阁楼。 只剩下她和赫伯特。 “来杯咖啡?我新煮的。”大事落定,总算松了口气。 “虽然你是留学生,做这种事风险依然很大。”他并未显得特别轻松,眉头一直皱的。 第28章 不该有幻想 陈梦瑶一笑,盯着他中规中矩的白衬衫:“通常艺术家们喜欢冒险,如果为此被抓,倒能成就某些激情。” “激情有时候要人命的。”他以特有的方式小口呡着咖啡,这使她想起一个人来。 轻摇下头,甩开烦人思绪:“报纸上连篇累牍报道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真的要打仗了吗?” 赫伯特垂下眼,显然在回避话题:“一起去听新年音乐会吧,和汉娜还有蒋,怎么样?” “我不想去。”愁绪满溢,打不起精神。 “忘了告诉你,我被派往斯洛伐克,临时调动。”他突然抬眼,目光如炬紧盯着她:“过完新年就走,和蒋一起。” 本来趋于平静的脸转为吃惊,忽就五味杂陈,她感觉自己快变林黛玉了,以前从不多愁善感。 赫伯特骤然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外面除了寒风偶尔吹着呼哨,哪里都是静的,是一种让人莫名烦躁的静,夏天异常繁茂美丽的花园在严寒的摧残下惨不忍睹,仅存的枯枝败叶时不时被风托起,又随之耷拉下去。 他忽然轻笑转身,眼神暗淡:“真冷啊,哪里都一样,像我这种人不该有幻想的,我就是一架机器,一个零件,感情对于军人是多余的甚至是致命的。”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在我心中你不是这样,你很温柔很有教养。”陈梦瑶连珠炮似的说着,连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只想给这个人希望和温暖。 “那你答应去听音乐会了?”赫伯特的脸上重现光彩,弄得她不好拒绝。 就这样吧,心里想着,国人做什么都讲求顺其自然,她对道家尤为喜欢也是这个道理,无论身在何方,学了多少西方文化,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 “我会去,你也要平安归来,不光是我,你的家人更担心你。” “你很体贴,但也有固执的一面。”他指的是什么她心里清楚,项链一直在盒子里没动过。 “除非我也送你点什么,否则就维持现状可以吗?”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脑子理清思绪前,她不想糊里糊涂接受任何人。 “不用这样,我永远也不会逼迫别人,习惯等待是一种教养,这也绝不是贵族特有的。” 陈梦瑶听了歪着头笑道:“我以为这里的男人大多冷漠,你是个例外。” “那是你片面了,”赫伯特眼中存了笑意:“人具有多面性,不可一概而论。” “是啊,是这样的。”实际上心底酸涩,有些人是不会变的,就像窗外升起的冷月,散发着不可捉摸的光芒,只能坐在温暖的室内远远观望。 “我该走了。”他穿上大衣沉默几秒道:“让你陪我待这么晚,十分抱歉。” “我很乐意。”陈梦瑶低眉浅笑,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 从音乐会归来,一进门就看到威格太太在烘焙小点心,见她放下皮包脱掉大衣,便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玩得愉快吗?音乐会很棒吧?见到元首了没有?” 陈梦瑶一时不知该怎样做答,还算愉快吧,如果没碰上维尔茨的话,音乐会确实很棒,至于他们眼中无比伟大,可以说是神一样的元首,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威格太太眼里透着失望,但过会儿就又开始哼着小曲继续烘焙她的点心,见陈梦瑶要上楼忙问:“晚饭要端上去吃吗?” 第29章 伟大贡献 “吃过了。”她有气无力道。 “那尝尝我最拿手的苹果馅饼。”威格太太边说边把烘焙好的点心装盘,抬头时她早已不见。 “怎么搞的?好像有心事?”小声嘟囔一句后发现做红果羹用的樱桃酒忘买了:“瞧我这记性。” 从二楼窗户目送威格太太走远,陈梦瑶脱掉外衣换上厚厚的睡袍,仰躺在洛可可风格的弹簧床上凝视天花板。 不知道何时睡着的,梦里梦到那双诱人的浅色眼瞳,他朝她微笑着,让人想要亲近,再亲近一些。。但下一秒黑黝森冷的党卫队制服让陈梦瑶猛然惊醒。 党卫队中央总部。 “维尔茨·泽格,二级突击中队长,你昨天去了趟婚姻事务部,但是对安排有异议?是吗?”随手把材料放置一边,一位脸上有道明显贯穿疤,眼神凌厉,样貌稍显阴森的高级官员问他道。 “我有女朋友,不需要党内安排。” “哦?维尔茨,你母亲介绍的那个,叫爱玛是吧,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 “这就奇怪了,你一再拒绝,说有女朋友,你母亲也说你有,事关前途,首先一定得是雅利安种族,其次外貌上不用多说吧,要符合标准。” “我知道,给我点时间。”维尔茨避开其探究的目光,心里发虚。 “你的忠诚值得怀疑,这样吧,去行动部报道,先在那里干一段时间,武装党卫军要培养军官,还得看具体表现。” 从B分部出来,有个人过来拍他肩膀:“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要去特别行动队待一段。”见来人是艾里希·布曼,维尔茨放下心防,显出沮丧。 “你被盯上了,太帅也不是好事。”艾里希笑望着他:“要去做伟大贡献了,别皱眉,我也在名单里。” “什么贡献?” “怎么你不知道?生命之泉,就是那个。” “我有女朋友。” “这和女朋友有什么关系,你是属于帝国的,属于党。” 维尔茨瞬间沉默,他说的没错,两人天天住一块,艾里希对帝国对元首的忠诚,他比谁都了解,还有约瑟夫,他们仨在党卫队一直是同僚兼好友。 “和你女朋友说,她会理解的。” “其实,我没有固定女友,我妈倒是介绍过一个,叫爱玛,她金发碧眼,长得挺漂亮。” “那算是女朋友吧,为什么在婚姻事务部没有登记?”艾里希有疑问。 “我不想那么早决定。”维尔茨感受到绝望,疏远也是一种保护,他必须承认那个爱玛。 陈梦瑶身边的国防军中尉,他还有资格去置喙吗?虽然从未有过的恐慌,妒火快要将维尔茨吞噬,但他不能也不敢有任何表示,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出任何差池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点上根烟,望着杯子里琥珀色的茶水发呆,爱玛如约走进咖啡厅,在对面坐下。 “这就是你对女朋友的态度?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冷脸,聊个天都费劲。”她也掏出烟,故意不点,看向他。 维尔茨掏出打火机扔在桌上:“还有多久毕业?” 爱玛顿时脸色难看,故意让她难堪的吗:“谁知道呢,看情况。” “母亲很喜欢你。” “你呢?” “订婚吧,这样大家都安心。” “你在逃避什么?” “我被选上去生命之泉,你觉得如何?” “这不是无上的光荣吗,我当然支持,这是伟大的事业,只要是元首号召的,那肯定百分百正确。” 第30章 像飞鸟一样 “无上的光荣”“百分百正确”,这是和他配套的金发美女,没有自己的思想,脑子里只有拥戴,只有正确。 维尔茨惊恐地发觉,不敢去想陈梦瑶知道此事后的反应,那会是自己的末日吗? 春天再次降临,阳光重回明媚,但多数留学生的心里却是惴惴难安,许多人干脆就不出校门,盖世太保也不能直接进学校抓外籍学生,起因是他们拒绝将护照换成汪伪政府的,反正大学就像个小型社会,生存不成问题。 “陈梦瑶。”是熟悉的声音,裴旻还没有走。 “介绍一下,李英杰,未来建筑师。”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个高个子学长,人如其名挺精神一小伙,只是皮肤较黑。 “你不走了?这是打算去哪儿?” “去趟警察局改成无国籍,你去吗?”裴旻了解国际法,在他的带领下三人来到警察局宣布自己成为无国籍者,虽然是哪里都不靠的自由身了,却存在一定危险性,表哥果然有先见之明,早早为她铺好了后路。 “然后呢?哥廷根?” “是啊,比不了英杰兄,他出去有国防军专车接送,未来的桥梁专家,真正的栋梁,在哪里都受重视。” 李英杰笑道:“你可是谦虚了,路子那么野,去哥廷根也有认识的当地人。” “真的?”陈梦瑶好奇。 “认识个当地法官,科利文教授的亲戚,得亏离柏林远。”提起科利文教授,裴旻明显压低了嗓子,眼神也有几分落寞。 他离开后,同学要好的就只剩伊莱娜和艾米丽了,当然还有汉娜和丽萨。 陈梦瑶搬出白房子,和汉娜住在一栋公寓的一层,房间挺宽敞,出门也方便,汉娜的服装店不大却装潢精致,她帮忙收银和打理些杂事,终于可以勤工俭学,这才是陈梦瑶理想中的大学生活。 弗里兹经常来找汉娜,所以在某天早上,服装店玻璃门窗上被红漆刷了几个大字:犹太人滚出去! 他就再没来过,但某一天盖世太保却上门了。 “开门!国家秘密警察!”彼时只有陈梦瑶在家,她打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一个东瞧西望不断打量着,另一个则对她道:“小姐,出示您的证件。” “我是中国留学生。”陈梦瑶赶忙道,递过证件。 “中国人?”那人边看边道:“护照过期了?怎么回事?” “是过期了,我没去续,已经申请了无国籍,我是无国籍人士。”她镇定道,本来也是实情。 “哦?”那人盯着陈梦瑶,给另一个使眼色:“小姐,您得跟我们走一趟,有人举报这里有犹太人。” “是误会,只是来服装店光顾的客人。” “已经早就不允许犹太人进商店了,难道你们不知道?” 总算抓到把柄,正要带她走,门口传来嘹亮男声:“你们要带我未婚妻去哪里?” 居然是赫伯特,他脸不红心不跳,掷地有声:“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只凭某些人的匿名举报,那我要去找四处负责人韦茨上校问个明白。” 那两人显然被唬住了,毕竟眼前这位国防军中尉军衔虽低,却是容克贵族,他们不吃党卫队那套,对秘密警察更是嗤之以鼻。 待不速之客离开,赫伯特才不好意思道:“事出紧急,方才的话别放心上。” “你很机智,我佩服还佩服不过来呢,又怎会怪你。”陈梦瑶朝他爽朗笑道:“来找汉娜的吗?她一会儿就回来,想喝点什么?咖啡?” 第31章 是命运 “这里的邻居可不太友好,汉娜从不说这些。”见她去煮咖啡,赫伯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道。 “习惯就好,其实多数邻居都不错,个别的也没办法,今天多亏赶上你过来。”陈梦瑶心有余悸,头一次遇到盖世太保上门。 “赶不上也不用怕,你是无国籍的,理论上保护条款还有效。” “拿到硕士学位就打算回国的,后来才知晓,原来父亲送我出国留学,就没打算让我回去。” “蒋曾经被错认成日本人,他没有生气,而是把国防军夸赞了一番,这样的国家和人民绝不会被外敌打败。”赫伯特喝了口咖啡,十分真诚道。 “可现在日本是德国盟友,我担心的是,中国早晚会向德国宣战。”陈梦瑶从表哥那里知道不少最近的消息,说不忧虑那绝对是假的。 “应该会的,那时候蒋想留也留不得了。” “战争会爆发吗?我是说欧洲。”陈梦瑶不想拐弯抹角,现在这局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会的,我就是来告别的,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我都去过,下次会是哪里,在等通知,随时待命。” “看来战争不可避免,张伯伦曾说自己带来一代人的和平,你们的元首也总公开强调和平,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政治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关系,但它引起的战争却和每个人相关,”赫伯特叹息道:“我是个军人,只能无条件服从命令,让我去哪儿就去哪儿,让我做什么,即使不合理,也不能去反抗和思考,那样死亡会变得可怕,想的越多,就越可怕。” “是有道理,幸亏我不是军人。”陈梦瑶笑说道,话题有丝沉重,她只想活跃下气氛,又自觉刚才的话不妥,已经收不回了。 “军人意味着荣耀,但也和伤痛死亡相联,你很幸运,我觉得我也是,因为遇到了你。” 这算是告白吗?是谁说德国男人大多严肃古板无趣,这引人遐思的话张口就来。 见她沉默不语,面色微霞,赫伯特没了之前的镇定,也有点慌:“我是说,中国离这里很远,能遇见你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吗?陈梦瑶陷入沉思,那遇见维尔茨,也是命运,是缘分吗? “是我冒昧了,对不起。”见她一直不说话也不理会他,赫伯特连忙道歉。 “你说的对,是命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陈梦瑶不信神佛,但她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人只要随遇而安,便会有结果。 此时汉娜推门进屋:“哥哥来了?在聊什么?”说完放下手里的东西:“买了些水果还有牛奶,瑶瑶不喝鲜奶,也有买橘子汁。” “在聊命运,能彼此认识都是缘分。”陈梦瑶帮她把东西拿进厨房。 汉娜看向赫伯特:“现在限制犹太人出门,弗里兹没了演出收入,商店也不能进,靠过去的积蓄勉强度日,还有他母亲的首饰,卖了不少。” 又接着问道:“倒底会对他们怎么样,你知道吗?” “不清楚,这不归国防军管,听说二分之一血统的要被驱逐,意大利或巴勒斯坦,主要这两个地方。” “那弗里兹危险了?会被驱逐出境?”她听完紧张起来。 “别着急,我会去问,告诉弗里兹,最近哪里也不要去。” 第32章 前路茫茫 “瑶瑶过生日也不能来吗?” “你的生日吗?提前祝生日快乐,我要暂时驻防斯洛伐克,后天就走。”赫伯特朝陈梦瑶弯了弯嘴角,眼底笑意满满。 “才回来的,又要走,那是错过了,生日在大后天。”汉娜不无遗憾道。 “我会寄来礼物。” “不用了。”陈梦瑶赶紧拒绝,上次那个圣诞礼物就挺贵重,这回坚决不收。 “花种而已,矢车菊的花种,很好活,象征顽强的生命力。” “这倒是像你会送的东西,多来几种颜色,窗台上需要五颜六色。”越是□□,就越需要各种色彩来妆点。 “你服装店门口,路过的时候看到那个犹太人禁止入内的标牌?” “不贴这个不让开门,所以现在都是我去弗里兹家。” “听说也不让养宠物?” “是的,狗让费尔先生帮忙照看。” “真是荒谬。”赫伯特一脸不可置信,但现实如此。 转眼生日这天,表哥准时出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也太突然了。” “伊莱娜给我写信,问我能不能来,当然要赶回来,那边也没什么事了。” “你俩都这么亲密了?我才知道,应该罚酒一杯。”陈梦瑶真心替他俩高兴:“有伊莱娜喜欢的冰葡萄酒,我记得表哥你也喜欢。” “夏天的享受,不是吗?”蒋少波笑望向一旁的伊莱娜,伊莱娜则拉过她的手:“瑶瑶,生日快乐,我的礼物。”递过去,是德文版的仲夏夜之梦,很古老的版本,当初陈梦瑶没有在旧书店找到。 “我没来得及买礼物,自罚一杯。”表哥再喝一杯,一饮而尽。 汉娜和丽萨推着个小车出来,上面摆着双层奶油蛋糕,裱花是粉色矢车菊,代表着青春与活力,还有积极向上。 蒋少波有些不对劲,一杯接一杯的,伊莱娜明显坐立难安,又不好去劝。 陈梦瑶走过去低声道:“你少喝点,一会儿怎么回去。” 伊莱娜忙道:“我会开车。” “可是。。他怎么了?” “从奥地利回来就这样。”伊莱娜也不清楚,两人虽是情侣,却聚少离多。 “要打仗了,这回是欧洲。”蒋少波放下酒杯,悠悠道。 陈梦瑶切了块蛋糕给他:“赫伯特也这么觉得,我们还聊到命运。” “个人在整个世界面前微不足道,就算他是某个大人物的儿子。” “维也纳中国领事馆还在给犹太人发签证,德奥已经合并,这么做会让某些人十分敏感,破坏中德关系,虽然现在已经有了裂痕,我父亲仍想补救,德国人也舍不得咱们的资源。” “但是德日已经结盟,还有什么好谈的。”陈梦瑶不明白。 “父亲想先拖着,等明年或后年,驻德大使馆才会搬走。” “前路茫茫,深有感触。” “你的生日,我不应该这样,但一个是酒实在好喝,还有就是真的能解忧烦。”蒋少波笑笑,但未到眼底。 “路上小心。”嘱咐好伊莱娜,又将两人送到门口,眼见车子起动,消失在街尽头,刚要回身,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瑶瑶。” 是维尔茨,有阵子未见,他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成熟和英俊,换成这种亲昵称呼,让她有丝不习惯,更多的则是心悸。 第33章 绝望的爱 “你今天生日,特意过来的,换了部门,所以这么晚。”维尔茨站在那里,在陈梦瑶眼中倒有几分可爱,忐忑的样子真不像平日里的他。 “我又不会怪你,就是。。你也不换了衣服再来。”汉娜很讨厌这身黑制服,怕是不会欢迎他进门。 “我不进去,这是礼物。”递给她一个黑丝绒长方形小盒,打开来看,是一枚漂亮的鸢尾造型胸针,紫色的鸢尾花。 “很好看,我很喜欢。”陈梦瑶真诚道,就算不能在一起,他们也会是朋友。 “对不起。”维尔茨略微低头,眼睛撇向别处,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我要走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但请允许我给你写信,咱们还是朋友,看在我父亲的份上,别忘记我。” “怎么会,你永远是我的朋友。”话虽出口,她心里却像堵了块棉,沉闷而窒息。 “反正没有你,哪里都一样,我大概是不配得到幸福的。”停顿了几秒后:“想抱抱你,已经想了很久。” 陈梦瑶眼眶红了,半天没有吱声。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再往前一步,直到汉娜出来,后面还跟着丽萨,维尔茨才转过身,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那人是谁?你怎么认识他的?”昏暗路灯下,那身让人望而生畏的黑色制服依旧清晰。 “罗林教授的儿子。”陈梦瑶如实道。 “哦,我说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汉娜十分不屑:“可怜的教授,年轻时被**洗脑,之后被现在这个迫害,好不容易能回国,又很快重病缠身,愿上帝保佑他归于天国。” “维尔茨人不坏,他也不喜欢那些事。” “别为他辩解,他是喜欢往上爬,为了这个不择手段,太多这样人了,忘掉他吧,不值得。”汉娜看出些端倪,劝说道:“你俩不可能的,这些人择偶可严格了,甚至要查女方家庭往上五代有没有犹太血统。” “我没有,他只是普通朋友。”陈梦瑶连忙否认。 “还骗我,”汉娜笑着道:“不过既然你都说了,那就是。” 三九年九月,德国闪击波兰,表哥参加了这次军事行动,确切地说,是爆发了战争,只不过波兰面对德军入侵无力抵抗,很快被占领。 这是蒋少波最后的军事实践课,大使馆已经准备迁往瑞士,他的离开也进入倒计时。 又是深秋,今年的秋天雨水挺多,那种绵绵不断的细雨,仿佛回到课本里的江南,虽然陈梦瑶从未去过南方,但烟雨江南是刻在中国人骨髓里的思念和向往。 表哥回了柏林,还有赫伯特,沃尔德堡内,只有男爵因德军的一再胜利喋喋不休,汉娜想趁机将自己和弗里兹的恋情告诉父亲,却因为他太过兴奋肺疾发作而作罢。 “咱们去郊游吧,这是蒋在柏林最后一个秋天,总算有空去散散心。” 丽萨慵懒地歪在红色沙发上,嘴里叼着半个苹果,表示同意:“未来充满不确定,咱们要及时行乐,弗里兹也一起吗?” “不,我想他不行,”汉娜摇头道:“这太冒险。” 车窗外细雨濛濛,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不真实。 见陈梦瑶不似平时多话,郁郁寡欢,靠着她坐的伊莱娜不禁问道:“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我在想,人生苦短,快乐真的不多。” 紫色鸢尾花花语:绝望的,无尽的爱。 第34章 少女湖 “几日不见,变哲学家了?”坐在副驾驶的表哥故意打趣,想舒缓她解不开的眉头。 开车的是科特·施莱伯,同赫伯特一样,都是他军校好友。 后面跟着一辆深蓝色小轿车,是汉娜和赫伯特,丽萨没来,说是赶稿子。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天已放晴,心情也舒畅不少,茂绿的森林,一望无际开满五颜六色野花的田野,多日不见金灿灿的阳光,生活还是美好的,至少现在如此。 “让雷鸟凄凄地哭泣去吧,在鲜红的朝霞里愁苦也成了甜蜜。”用德语念出充满韵味的句子,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没记错的话,这是出自叶塞宁的‘我记得’。”男性特有的低沉悦耳,赫伯特走了过来,蓝灰色的眼睛流光溢彩,他上身穿件白底灰格子衬衫,褐色西裤,和那时的军人装束天差地别。 “你喜欢俄国诗人?” “德国的也喜欢,中国的最多。”她半开玩笑,赫伯特说是自己恩人也不为过,没有更亲密的关系,却让她有种此人早就相识的奇妙错觉。 汉娜过来拉扯道:“咱们走,让他们聊去吧,那边好多漂亮的矢车菊和三色堇。”一溜烟拉着两人跑远了,赫伯特望着远处采花的快乐女孩,若有所思。 “看什么呢?”蒋少波顺着他视线望去,三个女孩玩成一团,互相比赛谁的花环编的好看。 “没什么。”他冒似有些害羞,手揣在裤兜里。 “这湖有名字吗?” “少女湖。” “很美的名字,惹人暇思。”他望向不远处,科特在钓鱼,恐怕这是除了射击和飞行外,他最热衷的活动了。 “我很敬重夫人,就像家人一样。”转身面对赫伯特:“帮我照顾好她。” “你要回国?” “现在不,但说不准,随时可能回去。”蒋少波缓缓道:“但我希望她留下来,这里的生活宁静安全。” “不但我会,母亲和妹妹也会,放心吧。” “谢谢,现在那边局势不好,应该说很糟糕,每当快熬不住时我就想 ‘总比国内那些在火线上的人安全多了’。” “不论山地师还是装甲师,苦是一定的,我以后也是你们中的一员。”赫伯特微笑道,但眼神严肃。 “军官要好的多,你是贵族不用从士兵开始。” “那你怎么一来就先去当山地兵?” “想要学的扎实就要从低层学起,我来德国主要学习军事,还有流利的德语和欧洲上流社会的生活习惯。这些都是一般人接触不到的,收获远远超过在国内学习十年。” 蒋少波一脸感慨:“如果我们国家能及时拥有受过这般训练的军队,我们能拥有全世界。” 赫伯特微翘嘴角,发表不同意见:“可能的话,我更希望去研读俄国文学,而不是去上军校。” “国家境况不同,你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他表示理解。 “和你聊天很愉快,如果我的同胞听我这样说,会遭到嘲笑,他们一直为以前的失败耿耿于怀。” “因为我是外国人,”蒋少波与他边走边道:“毕竟没多大关系。” 他们沿着河边散步,抬眼就看到一片耀眼的绚烂,对岸那片树林在秋天就是一幅印象派的画。 只说黄色,就数不清有多少等级,从淡黄一直到接近棕色的深黄,参差地抹在一片秋林的枝梢上,里面杂了冬青树的浓绿,这里那里还点缀一星星群红,给这惨淡的秋色涂上了一抹凄艳。 第35章 挥之不去 “要是有纸和笔,我就画下来。”不知什么时候,陈梦瑶出现在他俩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大花环,煞是好看。 “失误了吧,大画家。”蒋少波故意一副嘲弄的口吻,朝她努嘴。 “我带了,就是在车上,那么远懒得拿。”陈梦瑶不服气地顶回去。 “我去车上取。”赫伯特自告奋勇,一路小跑着去了。 “你可有福气,”望着他的背影,蒋少波煞有介事道:“好好珍惜。” “胡说什么你!”她脸上顿时一片朝霞,做势要打,因看伊莱娜走过来只得作罢。 “亲爱的,”她手里也拿个大花环,二话不说往蒋少波脖子上套,然后拉了他的手:“咱们去看看汉娜弄什么午饭。” 赫伯特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位少女斜倚湖边树干,黑且油亮的秀发随意披在肩上,头上的细白蝴蝶结也是随意扎住,身上穿了件樱粉色的掐腰小外套,里面是一条象牙白百摺连衣裙,小白皮靴。秋日里散漫的阳光勾勒出整体轮廓,人与景色恰到好处地溶为一体,分不清现实虚幻,美极了。 “就像一幅现成的画。”他脱口而出,陈梦瑶听到飞快起身,为赫伯特的赞美感到难为情。 只见他就地而坐,顾自飞快画起来,她见状也不敢动,站在那里任凭太阳抚摸。 一会儿功夫,已画了个大概,汉娜跑来招呼吃饭时,才一起溜跶着,边走边聊。 “画的很棒,空间感很强。”陈梦瑶由衷夸道。 “我学过一点解剖学。”赫伯特回答,他头发微卷,睫毛很长,蓝灰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胡子刮得极干净,皮肤细腻,同样洁白修长的手指,等等。。同样?她想起了谁? 掩盖心事,巧妙转移话题:“你也喜欢钢琴?” “为什么是‘也’?” “音乐绘画打猎这些不是德国贵族的普遍爱好吗?”陈梦瑶理所当然道。 “错,应该说是欧洲上流社会的普遍爱好,我会钢琴,但不热衷,酷爱小提琴。”他如实答道。 “我不懂小提琴,钢琴也弹的不好。” “那有什么关系,我不看重这些。”说完才觉尴尬莫名,一股子暧昧在两人间流转,挥之不去,陈梦瑶想起之前为了从盖世太保手里解救她,自称是她未婚夫。。假装不经意瞄过去,可巧赫伯特也望向她。 伊莱娜及时打破这氛围:“瑶瑶快来,看我做的中式料理怎么样?孝平教我的。” 过去一看,是一锅细面条汤,上面飘着几片番茄,还有蛋花。 尝了尝没有一丝咸淡味,原来忘了放盐。 汉娜将一块四方横纹粗尼布平铺在青草地上,又摆好一堆吃食,小块蛋糕,切成片的面包,香肠外加苹果酒。 “是真正的黄油,不是人造的。”赫伯特拿起一片面包边抹黄油边戏谑道。 “鱼子酱肉排鹅肝什么的,想都别想,非德意志的、罪恶的和堕落的行为,咱们是这么宣传的。”汉娜适时叹了口气。 “可以吃鱼,用鱼代替肉。”科特把刚钓到的几条小鱼摆好:“够做一回鱼汤的。” “有香肠不寒酸啦,”汉娜满足道:“再说鱼子酱鹅肝人家未必吃的惯。” “你算说对了,我吃不了那东西,太腥。”蒋少波接过话茬,一本正经道,中国人还真受不了那味道。 一下午,赫伯特都在专心画画,结构完成后,便是上色,陈梦瑶仍旧充当模特。 第36章 待放的花 大家就像商量好似的,没人打扰他俩,各玩各的倒也和谐。 快画好的时候,赫伯特突然看着她的眼睛道:“叫少女湖吧,这幅画。” 陈梦瑶点头一笑,分外妩媚:“正合了这湖的名字。” “关键是画里真有一位少女,美丽的少女。”他用词毫不含糊,目光瞬也不瞬直视着走过来的她。 陈梦瑶想避开赫伯特隐含一丝侵略的目光,好似她是一朵待放的花,而他正伺机而动,准备将它采摘。 “我要将这幅画留在身边,摆在房间里。”他认真道,又像是自言自语。 由他去吧,陈梦瑶心想,虽说多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夕阳西下,回来的路上,她靠在汉娜肩头昏昏欲睡,醒来才发现这里是沃尔德堡。 还是昨日衣衫,倒也齐整,只威格太太的目光不时停在她身上,似是探寻着什么。 “昨天我哥哥抱你上去的,睡那么沉。” 陈梦瑶这才明了威格太太目光的深意,直想钻到地底下去。 “美好的一天,”汉娜朝她笑得贼:“你和我哥相处的不错,他可宝贝那幅画了,准备裱好挂在墙上,现在连我也不让看。” “少女湖吗,”陈梦瑶喃喃道:“确实美好,但。。最是人间留不住。” “是诗句?”汉娜问道。 “是,是作者对青春和美好时光转瞬即逝的感慨。”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了,毕业后想做什么?虽说是主修理科,但工作并不好找,不如去报社,丽萨可以当介绍人。”汉娜及时转移话题,不想让其过于伤怀,毕竟离别在即,蒋是陈梦瑶在这里的唯一亲人,表面不说,心里肯定是不好受。 “谢谢你,还有丽萨,我已经感觉自己十分幸运了,有你们,有艾米丽,赫伯特,罗林教授。”提到罗林教授,不可避免会想起某人,又瞬间陷入沉默。 陈梦瑶熟练地将一条长面包切开,往上涂均奶油,再放上切好的圆黄瓜片,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这是她发明的吃法,比较中式。 威格太太在一旁切着大块看上去像岩石般坚硬的火腿,其实就是生肉,她吃不惯,所以从来没尝试过。 “蒋先生真的要走了吗?他可是一个好青年,长得也帅。”这话一上午威格太太已经重复了好几遍,她直想捂耳朵,叹气道:“表哥走到哪里都招女人喜欢,不分年龄段。” 伊莱娜也跟着他去中国,一个对她来说无比陌生的土地,而且烽烟滚滚,她也算是位奇女子,为了爱情不顾一切。 “我也得走了,回公寓去,已经休息的太久,毕业证还没拿到。” “都走了又,小姐走了,你走了,中尉先生也是,要常回来看看,尤其来陪陪夫人,她很寂寞,男爵身体不好,两人一直分居,几乎不说话。” “可是我听汉娜说,他俩感情很好。”难得有机会和威格太太单独聊天,陈梦瑶忍不住发问道。 “是挺好,那是年轻时候,男爵越老越固执,脾气也大,夫人也劝不动,不过只要夫人在场,总是留余地的。”威格太太切了片火腿给她:“尝尝,很新鲜的。” 勉为其难尝了小口,意外地格外鲜甜,纪延飞之前和她说过,最新鲜的肉才能生吃,而且好吃,果然不假。 第37章 并非软弱 “又回老房子来了,叫我好找。”艾里希将车熄火,下来说道。 “我在照看这些蔷薇。” “尼采说过,要先去追求力量而不是幸福,你不能表现出软弱。” 维尔茨将弄脏的手掸干净,直视他道:“这并非软弱,而且,我喜欢它们。” “知道,我家不是养了很多,我父母活着的时候更爱玫瑰,可惜花期短刺又多,才改种蔷薇的。” “找我有事?” “当然,韦茨上校找不到你。”艾里希看了他一眼,又瞧向别处:“他现在负责选拔军官,打起精神来。” “是,我会的,咱们的理想不就是这个,忠诚既荣耀。” “再忍一忍,很快就能离开特别行动队了,处理犹太人是件非常无聊的事。” “我看到他们会头痛。”维尔茨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道。 艾里希哈哈大笑:“我也会,所以才要清理掉这些恶心的蛀虫,不光驱逐,那样太慢了。” 他仿若未闻,看向车窗外,天空阴沉沉的,要下雪的样子,冬天又一次降临这片土地。 武装党卫军作战总部。 “坐吧,维尔茨,你的申请通过了,祝贺你。”旗队长戈特尔一早收到韦茨上校的推荐信,下午便叫他过来确认。 “还有,给你们安排作战任务之前,先去趟伊索尔德疗养院,要挑些人过去,一个优秀项目,领袖亲自主导的。” 天空飘起雪花,没有一丝风,静悄悄地下着。 陈梦瑶收起大提琴,暗自叹息,她在乐器上就是没有多少天赋,学起来挺吃力,偏偏又很喜欢。 “瑶瑶,爱玛邀我加入少女联盟,但我没有想好。”艾米丽也在收拾琴,她学的中提琴。 “少女联盟?那是什么组织?” “就是,和青年团差不多,只不过都是女孩子,也招大学生。” “你为什么犹豫?”陈梦瑶不解。 “因为。。我母亲是意大利人,她想回国,带我走,父亲不同意,他是德意混血,只认德国是自己祖国。” “你自己怎么想,留下?或去意大利?” “我想走,又舍不得你,舍不得爱玛,你们都是我好友。” “如果离不开母亲的话,我支持你去意大利。”陈梦瑶多么羡慕她们的母亲健在,艾米丽果然点头:“是,我离不开她,谢谢你瑶瑶,我知道该怎么做。” “可我又少了一个朋友。”陈梦瑶是真心难过,艾米丽,伊莱娜。。她们都准备离开了。 出了校门,看到不远处停的车,知道是维尔茨在等她。 “你的制服?”变颜色了。 “我加入了武装党卫军,制服是灰色的。”他给她一个微笑,整个人依旧桀骜,只是眼眸里多了些复杂难懂的情绪。 陈梦瑶看不懂肩章和军衔,也搞不懂这里面的区别,但有一点她明白,换到作战部队,意味着他会随时上战场,德国一直宣扬自己的军队是世界上最好的,陈梦瑶半信半疑,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毕竟维尔茨,赫伯特和表哥都是其中一员。 “上次你说你要走了,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你会想我吗?”他起动车子:“去个安静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咖啡馆不大,却很雅致,且靠近河边,景色优美又十分宁静。 “这条河叫施普雷河,贯穿整个柏林。”维尔茨见她盯着河面发呆,介绍道。 第38章 微笑着面对 “我的家乡也有河,是皇宫周围的护城河,德国的皇宫也有护城河吗?” “中世纪的时候有,现在都变草坪了。”维尔茨说道:“想看皇宫的话,以后我带你去。” 会有以后吗? “不了,哪里有空,学业为重。” “走之前我还有几天假期。” “你不陪你妈妈吗?”陈梦瑶问。 “她喜欢独处,而且她很狂热,你懂的,这也是分居的一个原因,父亲去世那天能来,已经算是夫妻一场了,而且说实话,她心里只有我哥,所以他的死使我妈更加痛恨父亲。”谈到自己母亲,目前这世上唯一亲人,维尔茨语气淡淡,似是不愿多说,这普天下父母很难有不偏心的,陈梦瑶不由为他感到难过和。。心疼。 自己父亲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大姐死于敌机轰炸,接着是二嬷离世。。浮云乱世,她家仿佛整个中国的缩影,死的死,分的分,能苟活已经是最大奢望。 “元首最后一次接见我,希望我说服父亲加入他们阵营,一起对抗英美,这怎么可能。。光是德日结盟,就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我必须要走,这是原则,你安心留下,已经拜托了男爵夫人,他们一家会照顾你。” “放心吧,我住汉娜那里挺好的。”陈梦瑶朝表哥笑了笑。 他这边算是板上钉钉,再不舍也只能微笑着面对,亲人再亲,有一天也要自己面对生活,面对风雨,面对未来的一切。 表哥去向男爵夫人道别,很低调,陈梦瑶和汉娜帮着收拾行李,他先是同使馆的人一起离开,再坐飞机去美国,之后转道香港回国。 “伊莱娜,你也要多保重,表哥人很好,你会幸福的。”晚上的道别宴上,陈梦瑶从手上褪下一只碧玉镯,这镯子本是一对儿,按照中国人的习俗,伊莱娜是她表嫂,就当是嫁妆的一部分,给她添妆了。 “别忘了我,祝一路顺风。” 伊莱娜接过玉镯,早已是泪眼朦胧:“怎么会,瑶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回到公寓,见丽萨等在门口,她穿了件薄呢黑色大衣,头上是同色系小沿卷边礼帽,没有画妆,一改往日的妖娆,走过来抱了抱陈梦瑶,才轻声道:“别太伤感,你还有我们。” 汉娜推开大门:“进去吧,外面冷。” 屋内,丽萨喝着热咖啡,向她俩提议道:“不如去跳舞,越是心情惨淡的日子越要热烈起来,否则人会陷入忧郁。” “我要抓紧时间拿毕业证和学位,你们去吧,什么也打不垮我,放心。”陈梦瑶朝丽萨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人也显得活泼几分。 “去吧,一起,不要只知道学习,眼睛会坏掉的。”不由分说,丽萨拉起陈梦瑶就要走:“等等!大衣!还有帽子!” “这个丽萨,她想做什么,就必须要去做,比如现在想跳舞,就把咱俩拉来了。”汉娜倒了些啤酒,递给陈梦瑶苹果味芬达,知道她喜欢喝这个。 “现在是冬天,我只喝热茶或咖啡。”不像她俩什么时候都可以喝凉的。 “那加一壶姜茶。”又想拉她去跳舞,陈梦瑶当然是拒绝的,别人在那里又唱又跳的热闹,她却从背包里拿出本书。 “我能坐你身边吗?”一个熟悉悦耳的男声响起。 “哥哥!你回来了?这么突然?”丽萨正跳得起劲,汉娜眼尖,赶忙穿过舞池里的人群跑到赫伯特面前,兴奋地喊道。 注:芬达诞生于1941年纳粹德国,因战时原料短缺由可口可乐德国分公司研发,名称源自德语“Fantasie”(幻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微笑着面对 第39章 送她回家 “休假,准备换防。”说着话,人已经坐下来,汉娜问:“就你一个?”这里是以前三人常来的地方,遇到赫伯特也不奇怪。 “还有个,拉斐尔!”他朝一处叫道:“过这边来坐,这是我妹妹汉娜。” 陈梦瑶闻声抬头,正对上拉斐尔的眼睛,他眼里透出丝惊讶:“陈,好巧,居然在这里碰到你。” “老师!”她连忙道。 “现在要叫少尉先生了,”他坐下道:“白兰地还是杜松子酒?”问的是赫伯特。 “杜松子酒,”赫伯特再次看向陈梦瑶和她手里的书:“特尔莱斯的困惑?” “这是我从旧书店淘的,很奇怪吗?”陈梦瑶朝他微微一笑,她穿了件鹅黄色半长毛衣,头发打了些卷,随意用丝带缠系了下,雪嫩脖颈看不到任何毛孔,娇俏的脸庞白里透粉。。他猛觉失礼,慌忙将目光移向别处,回答道:“我也喜欢这本书。” 此时丽萨走了过来:“赫伯特,好久不见。” 帮她点上烟,丽萨吸了一口又问:“几时回来的?” “刚到没多久,来这边放松一下,没赶上蒋的送别宴,可惜。” “不要紧的,表哥临走时候说他会写信,给所有人。” “他估计没时间写信,我不怕冒昧,这是实话。”赫伯特说完又朝拉斐尔道:“少喝点,别醉了。” “就是要醉,否则怎么坚持下去?”拉斐尔再不是那个书卷气十足的大学老师,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战士,眼里有着未褪干净的戾气。 “看到他的勋章没,骑士铁十字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入伍没多久就被破格提拔为军官。”赫伯特对拉斐尔赞赏有加,任何时候勇者和智者都会受人尊敬或爱戴。 “军人意味着荣耀,是吧?”丽萨冷哼:“可我不觉得有什么稀罕。” 汉娜去拉她衣角,朝哥哥笑道:“咱们去跳舞,你之前也喜欢的不是吗。” “不了,你们去跳。”赫伯特只想安静坐会儿,望向又在看书的陈梦瑶。 拉斐尔邀请丽萨跳舞,丽萨表示同意,这倒有点出乎意料,汉娜接着喝酒,唇边露出一丝了然的笑:“以为你讨厌他呢,真是口不对心。” “看到哪儿了?”赫伯特问,见她那么专心,忍不住想打扰下,他绝不是这样无聊的人,但对陈梦瑶却有点缺乏耐心,显得急切和不自然。 “特尔莱斯不声不响在泥地上走着,头也没抬,无意中发现自己走在前面小伙子的脚印上,不过,一切本该如此,生命不就是外界的压力挟着人一步一步向前。”陈梦瑶念出声,不知为何很喜欢这一段,已经重复看了几遍。 “很深刻,不是吗,每个人都逃不开时代的裹挟。”赫伯特微微叹息道,他也对这段有极深印象。 “挺晚的了,我想回去。”陈梦瑶对着汉娜道,她俩只要出来跳舞或喝酒就会到半夜。 “那让我哥送你。”多好的机会,汉娜很乐见其成。 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隔外清晰,赫伯特及时打破沉默:“这个点还有电车,但愿不算晚。” “我倒觉得,在飘着小雪的夜晚,走在空旷的街上,是有些浪漫的。” “你适合去出版社,汉娜说的没错。” “可我学的是数理化,文科生是不受欢迎的。” “这是严重偏见,我就是文科生,当然后期去了军校,迫于压力。” “你父亲吗?” “是的,他曾追随威廉二世,又同许多人一起将国王赶下台,现在则是相信元首。” 第40章 嘎然而止 “生活就像戏剧,”赫伯特补充道,话语里透出无奈:“我不敢想太多,那会使人绝望,人生是应该充满希望的。” 陈梦瑶赞许地朝他笑笑,这一刻,似乎有什么发生了改变,是那种细微的,说不清楚的。 维尔茨并没有消失,埋得深罢了,赫伯特同样使她心动,那是一种相知,一种来自遥远的,时空里的呼唤。 第二天清晨,她收到封信,是隔壁邻居送来的,邮差搞错了房间号。 “谢谢。”陈梦瑶朝门口站立的葛恩斯太太道。 葛恩斯太太为人和善,小女儿前几个月刚刚结婚,去了另一个城市,大女儿有精神残疾,被送去集中治疗,是个更远的地方,所以她现在算是孤身一人。 信里夹杂着一朵干枯的鸢尾花,并附了一张近照,黑白的,记忆中的冰蓝色眼睛像蒙上一层灰,盖帽歪戴,透出别样气质,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慢狂狷。 照片上的他薄唇微抿,表情严肃,背面写有一行小字:‘党卫军中尉维尔茨·泽格,你永远忠实的朋友。’ ‘我订婚了,但这不影响咱俩的友谊,如果算是友谊。。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无法控制自己,必须给你写信,给你寄照片,写的信都可以烧掉,但请留下照片,来自一个注定不会幸福的人,卑微的请求。’ 到此处嘎然而止,攥着信,想起一开始她就对这段感情不抱希望,痛是痛些,痛过之后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汉娜回来知晓后,倒是很开心:“知道吗,以前人们还能够正常生活,现在变了,他们开始变本加厉,我不像一个“正常”的德国人,对党卫队之流从没有好印象。” 陈梦瑶不无担心:“你男朋友会不会有事?” 汉娜走到窗台边向外望去,又回转过身拉上窗帘,小声道:“他已经是我丈夫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听了大吃一惊,那还怎么瞒住男爵。 “就前几天,在他家举行了传统婚礼,只有他和他母亲。” “可是你家怎么办?会同意吗?”陈梦瑶为她感到担忧。 “我会去求我父亲,母亲倒没什么,她本来就知道。” 汉娜搬去和弗里兹同住,现在公寓独属于陈梦瑶,白天去学校,晚上一个人倒也安静,正好专心写毕业论文,还要申请硕士学位,生活简单而充实。 “我要回沃尔德堡,瑶瑶,你肯定也一起吧?回去过圣诞节。” 陈梦瑶点头:“当然了,怎么可能让你一人面对男爵的怒火,不过,我还真有点害怕。” 汉娜垂头丧气道:“不会那么早说,至少过了圣诞节,店也不关,这样就有借口去陪弗里兹。” 还离得挺远,就见卡尔朝她俩飞奔过来,然后就是一通亲热,湿乎乎的舌头舔个不停。 “好了,好了!卡尔,停下!”汉娜不得不制止它,两人一狗笑闹着,直到管家费尔走到近前:“小姐回来了,夫人一定很高兴。”又朝陈梦瑶致意:“您今天真漂亮。” “男爵身体怎么样?”汉娜问。 “还是老样子。”费尔说完牵住狗绳:“夫人在暖房里,‘蓝色愿望’开花了,头一次在冬季开花。” “那些大丽花吗?我更喜欢‘巴巴罗萨’,夺人眼球的大红色。” 第41章 宿命 出乎意料地,男爵站在大厅中央,似乎等了很久。 “你还敢回来?以为我不知道吗?!”他看向走进门来的汉娜,眼神凌厉,瘦削的身躯立得笔直,刚想再吼些什么,男爵夫人也正好进来:“孩子才回来,你不要这样。” “哦~玛莎,你知道她干了些什么?这个家已经容不下她!”见妻子帮着女儿,男爵虽然缓和了语气,但依旧强硬。 “我当然知道,你不该发这么大脾气,她是回来过圣诞节的。” 汉娜突然跪下了,男爵气急:“少来这套,我不想看见你。” “父亲,她没有错,汉娜,起来。”是赫伯特,他回来了。 汉娜起身,男爵重重冷哼,甩袖而去。 费尔接过他手里的帽子和军大衣:“中尉先生,您回来的真及时。” 男爵夫人笑着道:“快,都去换身衣裳,汉娜,你和陈的礼服我准备好了,是全新的,上次不是抱怨只能穿祖母的陈旧款式。” “我倒觉得很漂亮,是不是,汉娜?”陈梦瑶曾对那件镶满珍珠的鱼尾裙大加赞美。 “那也比不上新的,咱们走,去看看新裙子。”汉娜一改之前沮丧,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男爵虽然像个暴君,但也只有他一人反对,大不了以后偷着回来看望母亲。 是旗袍!陈梦瑶简直不敢相信,好美的一件旗袍,粉色丝绸配上银色镶边和珍珠盘扣,更有几缕白梅点缀其间。 “喜欢吗?特意给你准备的。” “恩,一点不亚于我在北平家里的时候,二嬷裁剪的,她去年过世了。” 汉娜走过去抱抱她道:“别太难过。” “二嬷只做我姐妹仨人的衣裳,她的手艺不输裁缝。”陈梦瑶又陷入回忆中,一恍已然二十出头。 明天就是圣诞夜,大厅里早已经装饰一新,高大的圣诞树上挂满了彩灯,用来替代蜡烛,长方形的孔雀石餐桌铺着边角全是精美刺绣的白色缀流苏桌布,银质餐盘和餐具摆设整齐,然后是水晶高脚杯和同样银质刻花的烛台。 她和汉娜早就商量好一起唱圣诞赞歌和拉首曲子,欢快些的,当做今年的圣诞献礼。 其实还有买巧克力,必不可少的圣诞糖果,当然还是赫伯特带回来的正宗比利时手工巧克力更受欢迎,每个人都能分到,当然也包括陈梦瑶。 “天这么蓝,阳光这么明媚,但是白色圣诞大概率要落空了。” “是哦,”偌大花园里,陈梦瑶掏出一颗精美包装的巧克力,竟是舍不得吃,简直像艺术品:“冬季少有的好天气。” “又是讨厌的松鸦,它们总是成群结队飞来飞去,看!”汉娜给她指道:“那边有几只蓝雀,很稀少的,还有一种仙蓝雀,可惜欧洲没有,是你们亚洲独有的鸟类,也叫和平鸟。” 和平鸟,陈梦瑶觉着无比讽刺,战火连天的上空飞翔着和平鸟,但和平却遥遥无期。 “你的知识面很广。”对汉娜又多了些钦佩。 “是赫伯特,他有很多藏书,我一直以为他将来会是个学者,结果还是和男爵一样,成为军人是他们的宿命,根本逃不掉。” “也许你哥哥压根没想逃,是坦然面对。” “你说的对,坦然面对,但他没得选择,拉斐尔不也是。” “老师和丽萨是在交往吗?”在她心中,他永远是自己的美术老师,这也是国人传统,一日为师,终身不忘。 第42章 森林的孤寂 “是的,丽萨好像变了个人,对这段感情很认真,我也为她感到高兴,知己难逢,只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希望一切在波兰结束。” “有这种可能吗?”陈梦瑶望向汉娜,汉娜绕过那棵巨大的橡树,摇头道:“不知道,赫伯特休假完要回波兰驻防,开春就要去比利时,他告诉我的。” “走吧,去喝下午茶。” 两人并肩而行,汉娜问陈梦瑶:“别管未来怎样,我都会和弗里兹在一起,你呢?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先拿到学位,再找份工作,服装店也可以兼顾,你一个人太辛苦。” “现在还过得去,就是他一直没法工作,他母亲已经卖掉家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包括一架施坦威钢琴,小提琴被藏起来了,还有个手风琴,说是送给你,总比被砸了或烧掉好。” “要不然让弗里兹当我的老师,我付他学费,到公园去,那里人少,不用担心遇到麻烦。” “好的,我会转告他,这主意不错,省得老在家里憋出病来,钱是不会收的,你了解弗里兹的脾气。” 话音才落,一匹纯黑色的马呼啸而过,又在她俩前面不远处勒住缰绳:“要下雪了,看天边的乌云。” “哪里有云,”汉娜顺着赫伯特手指的方向:“是有,不过是白色的。” 马儿打了个响鼻,他边用手抚摸安慰,边对汉娜和陈梦瑶道:“没那么快,先是很浅的灰,就像作画,大自然是笔。” “有道理,但是不下雪也无妨,晴朗的天气会使人愉悦,冬天太沉闷了。”汉娜回道,陈梦瑶不禁想起那幅画,面上便有些不自然。 “要去哪里?” “去尝尝新烤出来的萨哈蛋糕,还有热红酒。” 赫伯特策马向前:“别让父亲看见你。” 汉娜朝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在自己哥哥面前仍像个无忧无虑小女孩,哪里还有往日的成熟稳重。 吃过晚饭,陈梦瑶溜达到那幢熟悉的白色小楼前,想起来这里也有两年了,救助小丽萨仿佛就在昨天,还有维尔茨。。照片和信她都保留着,压在箱底,便是将初恋也藏进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眼前突然出现一大束红蔷薇,熟悉的,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似玫瑰但更柔和,甜润而淡雅,陈梦瑶喜欢流涟在花丛中吸吮着花儿的芬芳,陶醉其中,可现在是冬天。 “送你的,花房里摘的。”是赫伯特,他的出现并不让她感到意外,冥冥中似乎注定。 “是你种的那些?听汉娜说起过,它们确实很美。” “我母亲喜欢紫丁香和大丽花,温室有半个球场大,还可以种些蔬菜。” “田园生活,自得其乐。”陈梦瑶向往道。 “这让我想起瓦尔德克,古老的小镇,淳朴友善的村民,还有曾经的童话世界。” “你是说那些古堡?” “对,被森林包裹的城堡,它们是德意志灿烂辉煌的过去,也仅仅是过去。” “现在和未来呢?”陈梦瑶问,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怀中火一样红的花朵。 赫伯特没有回答,而是转了话题:“你读过死亡的森林吗?德国的哲学家没有一个纯粹是大学课堂里培养出来的,而是‘森林里的孤寂’熏染出来的。” 昨个老爸进医院了,没更~今天更两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森林的孤寂 第43章 告白 他朝着她微笑,温暖又迷人,阳光照在其金发和眉眼处,蓝灰色的瞳孔在慢慢转淡,几近透明:“蒋曾经说,哲学使人悲观,使人对未来失了信心,我不这么认为,悲观本身并不坏,坏的是人们对未知的恐惧。” “对未知感到恐惧,这是一种本能。” “是本能,就像憎恶和爱,也是一种本能。” “还记得小丽萨吗?当时我真的很怕,怕你像男爵一样,我们的努力就白费了,但你没有。”陈梦瑶一直心怀感激,不是每个人都能容忍这种行为,窝藏犹太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汉娜信任我,才将她藏在白房子的阁楼里,你和我又不熟,以为我可能和那些大多数一样,对犹太人有种本能的憎恨。” “恩,是这样,人果然需要接触,我想像中的你高高在上,不苟言笑,否则就不符合贵族军人的形象,实属刻板了。” 赫伯特朝她伸出右手:“能邀请你一起散步吗?” 牵手等于是告白,陈梦瑶不禁犹豫,他郑重且声音拔高了些,表情严肃:“我是认真的。” 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对他其实是有好感,可是。。真要在德国生活下去吗,一辈子?她举棋不定。 见陈梦瑶不语,赫伯特接着道:“我的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都是军人,其实做为贵族,我的选择很少。” “你是个好姑娘,值得任何人喜欢,我不是这几天才发现的,其实我。。” “知道了,”陈梦瑶声如蚊蚋:“我觉得。。你挺好的,是真的。” 赫伯特两眼放出光来,没有什么比这话更让他喜悦,她也有点喜欢他的,不是吗,这是好的开始。 陈梦瑶算是接受了眼前这位绅士,应该是比她想得还要早,那双闪着温柔光芒的蓝灰色眸子,在漫不经心的不设防中,沉稳而又霸道地侵占了她全部心房。 圣诞夜大雪如期而至,饭后照例是每年保留节目,巴赫的圣诞神曲,变化是今年由汉娜和陈梦瑶用钢琴和大提琴来演奏,收尾则由赫伯特献上李斯特的春之歌,这曲子不难,但他弹出来不输任何一位钢琴家,功力了得。 男爵始终未露面,没他在气氛确实轻松不少,威格太太带领女仆们表演传统的巴洛克舞蹈,汉娜抓了一把蜂蜜姜糖给陈梦瑶:“我做的,适合冬天吃,驱寒暖胃。” “我也想学,还有圣诞面包,去年说要教我的,结果忘了。” “不着急,将来有的是时间。”汉娜笑看不远处喝着热红酒的赫伯特,意味深长道。 第二天早上天没亮,汉娜已经找个借口回去陪弗里兹,陈梦瑶想起赫伯特的那些藏书,没等自己开口去问,他先一步出现在她面前:“起这么早?早餐还没做好,去看雪景吗?” “我想看书,听汉娜说你有好多藏书。” “是的,在二楼书房,想去随时可以,还有我的房间,也可以去参观。” 陈梦瑶面色微赧,又想到那幅画:“还想看〈少女湖〉,可以吗?” “当然,你是这画的主角,只是我没有装裱,直接贴在墙上就很完美。” 独处的时光过得飞快,下午汉娜回来,买了两大盒水果软糖分给所有人。 “弗里兹被分到兵工厂,总算有份工作,不用整天躲在家里。” “怪不得你心情不错,我的手风琴课可是泡汤了。”陈梦瑶打趣道。 第44章 春的脚步 春天虽然总是迟到,但也没有停缓它的脚步,原本沉静坚硬的城市,一瞬间变得热闹柔软起来,它不像北平的初春总是在刮风,细雨会不断滋润这里每一个角落,直到娇艳的花儿们展露身姿,小草和树木像被施了魔法般转瞬即绿,而居民则大多没反应过来,很多人依旧穿着笨重的大衣,甚至连毛领都来不及拆卸。 陈梦瑶适应得比当地人还要好,她讨厌这里的冬天,比别人更希望春天早点到来,白芦笋煮火腿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出现在餐桌上,春天特有的味道。 “还没习惯柏林的冬天吗?”丽萨倒了一大杯黑莓汁,将野韭菜炒鸡蛋盛了好些到自己盘里,这是最接近家乡烹饪的一道菜,刚发现时陈梦瑶真的很惊喜,而且汉娜和丽萨也特别喜欢,每次都要炒上一大盘子才够吃。 此时有人敲门,是葛恩斯太太,她送了些樱桃馅饼过来,陈梦瑶也把做好的吃食分了一份给她。 汉娜感叹道:“葛恩斯太太是个可怜人,大女儿被送去很远的地方,根本见不着,小女儿又结婚去了另一城市,她孤身一人,和你也算是作个伴,至于其他邻居,还是谨慎些,现在莫名其妙的匿名举报非常多。” “是的,已经领教过了,幸亏赫伯特突然出现。” “我哥哥吗?”汉娜了然一笑:“上帝自有安排,比你说的那个月老更靠谱。” “是上天自有安排。”陈梦瑶纠正道。 “还不都一样,瑶瑶,你应该入德国籍,即使不信教,上帝也会保佑你的。” “我会考虑,但我有玉菩萨戴在身上,这两者会不会有冲突?”她半开玩笑道。 “不会的,”丽萨插话进来:“多一个神多一份保佑,现在让我入任何党派都没问题,它们可以同时存在。” “你说话总是那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陈梦瑶表示佩服:“不愧是首席编辑。” “你也来吧,介绍你认识新朋友。” “谢谢,我会考虑。” 就这么一耽搁,她没有去成那家报社,也错过了解某些重要事情,但就算陈梦瑶当时知晓,也无力阻止和改变什么。 赫伯特从波兰寄信过来,他五月份要去比利时,然后再去哪里也不知道,德军屡战屡捷,战友们都很兴奋,法英已经向德宣战,那么下一个应该是法国,信的末尾写着:‘祝我们一切顺利,也祝你能顺利拿到学位,我很想你,也很安全,不用担心,要是真到了巴黎,会寄照片给你,还有礼物。” 反复看了几遍,才将其夹在书里,心中也是充满恋爱的甜蜜,但转念又觉担扰,法国是陆战强国,真像他形容的这么轻松吗?大概率只是不想让她担惊受怕,可选择军人当伴侣又怎么可能不忧心呢。 五月底,春天已近尾声,波兰东部弗沃达瓦,一辆大众82型黑色轿车呼啸而过,副驾驶上坐着的党卫军军官回头朝后座大声道:“看那片湖,湖中间是片空地,再往里就是疗养院。” “建在湖上面?”维尔茨并不好奇,随口问了句,他看到路上有个推着独轮车的青年,衣衫破旧,很明显的犹太人长相。 “差不多,以前是个中型医院,这里的负责人奥尔玛女士曾经是妇科大夫。” 第45章 优秀种族 艾里希拍了下司机肩膀让他停车:“咱们走着过去,湖面上有天鹅,白色的,你看到没?” “看到了,你喜欢天鹅?” “喜欢,太喜欢了,如果现在有杆猎枪。”他朝着天鹅比开枪的手势,维尔茨大感扫兴:“我可不吃天鹅肉。” “开个玩笑,你最近太严肃了,快变哑巴了,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维尔茨。”艾里希边走边发表对他的不满。 “波兰的空气让人窒息,我讨厌这里的一切,包括人。” “想点儿高兴的事,比如姑娘们,咱们马上就要见到她们了。” 这更让维尔茨感到不适,他很想逃离,却没有勇气。 “帝国的精英,一切要为帝国着想,”艾里希盯着他的眼睛道:“当你不情愿或为保护自己时,做任何事情都是对的。” “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们只是顺从天意罢了。’叔本华是这样说的。” “你应该是哲学家,或者去研究他们。” “现在却在研究怎么高效快速地杀人,为了节省子弹。” “你有些矛盾了。”维尔茨提醒道。 “是的,一个忠心耿耿的人,现在却在发牢骚,你不会去告发我吧?” “你不信任我?” “当然信任,所以,你也可以信任我。” 维尔茨笑了,发自真心的笑,抬手给了他一拳道:“走吧,去找酒喝,那里一定不少。” 两人进去的时候,楼下花园已经坐满党卫队的黑制服,都是提前一天到这里,先安顿一下。 “欢迎两位,坐吧,到疗养院算是回家,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德国标准,比如所有房间的布局,设置,食物和干净的饮用水。” “不先认识一下?”艾里希也没跟她客套,抓过吧台上的一瓶酒就开始喝。 “这可不是恋爱,你们是有着光荣使命的,”她面带微笑,眼神却十分坚毅:“软弱的人是一定会被干掉的,优秀的种族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意义,这是领袖原话,要有深刻理解。” “谢谢,我会记住的。”艾里希回以一笑,又对维尔茨道:“奥尔玛女士,我介绍过了。” “再次表示欢迎,小伙子们,你们是未来的英雄,帝国的希望。” “有个交换戒指的仪式,就是个仪式,戒指是铜的,上面刻着卐字,”艾里希曾听别人说起过:“我还没女友,却要有个自己的孩子,哦,不对,是国家的孩子,不是我的。” “酒不错。”维尔茨只有这一句。 “你心里有人,不是那个未婚妻。”艾里希掏出两根香烟,递给他一根:“别愁眉苦脸,会被人看出来,这样可不好。” 维尔茨点烟,吸了一口,朝他微扯嘴角:“你说的对,我不该让人看出来。” “去练会儿击剑?这次不会再输给你。”已近傍晚,火红的晚霞染透天边。 第二天晴,但是多云,太阳藏在云后面遮遮掩掩,似乎并不想露头。 肃穆辉煌的大厅内,柏林总部派来的此项目监察员站在宣誓台上发表重要讲话,下面是齐刷刷匹配好的优秀且背负着神圣使命的男女青年,这些女孩除少量德国本土的志愿者,多数都是从占领区挑出来,经过严格筛选后符合雅利安人种标准的少女。 第46章 爱之梦 傍晚,在交换戒指,宣誓效忠和完成使命的仪式上: “已经是黄昏了,我们应该把这神圣自然的纯洁火焰带入子宫,就像这下沉的太阳,但愿它永远不会熄灭,新的太阳,新的思想,生生不息。” 维尔茨手持火把,身边站着的是编号14,金发碧眼神色木讷的捷克女孩,耳边传来的是台上演讲者激情澎湃的话语,他想的却是,他完了,他的太阳要熄灭了,他会再也见不到她,或者说,她会对他充满鄙夷。 “这戒指代表‘友谊’,多么讽刺。”进了门牌上标注14的房间,维尔茨脱掉制服,紧接着是衬衫,“过来帮我脱靴子,”他坐在床边:“把门锁上。” 14号做完这一切,依旧警惕地望着他,这让他觉得好笑,又感觉悲哀。 “别那样看着我,我也不想在这儿,而你,又为什么在这里?是你想来的吗?” “我被骗了,当初不是这么说的。”没有开灯,黑暗里,女孩的一双大眼睛闪着亮光。 “但你走不了的。”维尔茨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我逃过一次,被抓回来了。”女孩蹲在墙角。 “你胆子挺大,这一带火车都不准停,除了伊索尔德疗养院,这里就只有党卫军。” 见女孩陷入沉默,他又道:“你和我未婚妻长得很像,应该说,都是一个模板。” 女孩瞄了他手一眼,没有戒指,连刚才戴上的也没了。 “我有喜欢的人,他以前住在这儿。” “门口那个干杂活的吗?金发蓝眼睛,让我想起待在沟里的加里西亚犹太人,想到他们被活埋的样子,被泥巴封住的嘴。。还有成群结队的苍蝇,但那时候人还没有死。” “别说了!求求你!”女孩用手捂住耳朵,一脸惊恐。 维尔茨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对14号道:“去找他吧,我不会阻止,但是你记住一定要保密,别让任何人知道。” 女孩依旧盯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喜欢强迫别人,也不喜欢被强迫。”除了他的太阳,但那不是强迫,实在无法舍弃,是人都需要阳光,他也一样。 “只是你必须发誓不对任何人说起,否则他们会把我开除或贴上同性恋标签,然后一枪毙了,所以你得发誓!” “我发誓。”女孩伸出三根右手手指,郑重承诺道。 “行了,你走吧。”维尔茨躺回床上,翻了个身:“注意别被发现,我不想在停尸房遇见你。” 天快亮了,他起来坐在窗边向下望,小提琴手拉了一宿,正要停歇,维尔茨大声喊道:“继续!” 那人只得又继续拉,是弗朗茨·李斯特的爱之梦,有句歌词是这样唱的:‘你的心总是保持炽热,保持眷恋,只要还有一颗心对你回报温暖。’ 接下来要奔赴战场,随时等待迎接死亡,但他毫无畏惧,一切都会在地狱里结束,那里没有阳光,只有无尽黑暗。 早上,“维尔茨,怎么样?你看上去挺疲惫?”艾里希调侃道。 “你呢?”他反问。 “第一个,大概也是最后一个。” “这话可不吉利。”维尔茨切了块香肠,眼睛却看向不远处的对面桌,14号也在吃早饭。 司机在门口等候,那个犹太青年杵在一旁,他被通知调往劳动营,艾里希突然道:“带他一起,喂,”他喊道:“上车,送你一程。” 第47章 阴霾密布 “为什么这样做?”望着草丛里犹太青年尸体,维尔茨有一瞬间的崩溃。 “你太大意,万一这个人说出去,我早上路过那个木屋,全听到了。”艾里希收起手枪,正了正帽檐道:“我不是说过吗,为了保护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是对的。” 维尔茨愣在那儿,不知道怎样反驳,一个犹太佬而已,死就死了,就像水滴掉进湖里,无声无息,杀犹太人对艾里希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不值一提,何况是为了保护同伴。 这就是地狱,心里想着,他头也没回上了车,微风吹过,公路两旁的罂粟花在风中摇摆,血一样的鲜红色。 1940年6月,法国全面沦陷,德军仅用44天击败荷、比、卢、法四国,一时间欧洲上空阴霾密布,只有隔了英吉利海峡的大不列颠还在苦苦支撑。 天气开始热起来,陈梦瑶拿到学位证书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她想学以致用,但现实很骨感,万般无奈去了家杂志社,意想不到的顺利,很快被录用。 不知道什么原因丽萨辞了职,换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出版社,几乎见不到她人影,汉娜则两头顾,只有陈梦瑶因为上班没多久,相对轻闲一些。 葛恩斯太太时常过来,她是位传统家庭妇女,喜欢听古典音乐,特别爱干净,每天要花大量时间擦洗地板,熨烫衣物和制作糕点,虽然惦记小女儿,却没有去探望过,如果女儿不主动邀请,就算是亲妈也不好去打扰,除非有需要。 这种过于“矜持”的亲情,对于中国人来说真的难以理解,不过好处是葛恩斯太太把自己当亲生女儿对待,经常过来帮她打理琐事,教她做正宗的柏林美食,陈梦瑶也很好学,厨艺进步飞快。 这天门口放了个包裹,又是葛恩斯太太给拿进来:“有点份量,像是个盒子。” 打开看果然是个包装精美的纸盒,里面有个小玻璃瓶,瓶颈上还缠着漂亮的粉色蝴蝶结。 是法国香水,盒里夹着张明信片,正面印着埃菲尔铁塔,背面则是几行小字:“已到巴黎,比想像的还要顺利,我不懂香水,见都买这个,我也买了送你,香奈儿,是这个牌子我不会搞错,帮我问候汉娜,会先回趟沃尔德堡,等我。”落款则是:‘赫伯特,你忠实的爱人。’ “赫伯特?是你未婚夫吗?”葛恩斯太太问。 “还不是。”收好礼物,陈梦瑶笑回道。 “那要好好考虑,别忙着做决定,艾尔莎的丈夫就被征兵了。” “他也是军人,现在在法国,这是从巴黎寄回的。” “唉,又是打仗,又是和法国,之前就有过一次了。”葛恩斯太太嘴里嘀咕着,拎起一袋土豆去了厨房。 夏日午后,昏昏欲睡中感到有什么清凉的东西在嘴边,瞬间清醒,赫伯特站在躺椅边上望着她笑,手里拿着一串葡萄。 “怎么进来的?”陈梦瑶有丝疑惑。 “门没锁。” “哦,忘了,我都不上锁的,葛恩斯太太会随时过来,她就在对门。”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不忍心打扰你午睡,”赫伯特将洗好的葡萄装盘放在桌上:“而且。。你睡着的样子很美,让人联想起睡美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阴霾密布 第48章 会害怕失去 他随后从挂着的制服兜里掏出个绒盒:“咱俩订婚吧,我不懂浪漫,你会嫌弃我的笨拙和直白吗?” “浪漫?法国人的浪漫吗?”她粉面如霞,直接回了一嘴道。 “是的,他们浪漫过头才会一败涂地,但还是讨女人喜欢。” “我就不喜欢,讨厌油嘴滑舌靠不住的男人。”陈梦瑶毫不犹豫道。 “你答应了?”赫伯特欣喜若狂:“坦白地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已经认定是你。” “这本身就很浪漫。”可惜我不是,陈梦瑶心想,但也并不遗憾,人生的路长着呢,虽然对未来对这个国家有不少疑虑,但人总归是要活在当下的。 晚上在给纪延飞的回信中提到华人和留学生的安全问题,他认为战争一旦开启就不可能轻易停下,日本不就已经扩张到东南亚,中欧的匈牙利还有保加利亚刚刚成为德国盟友,下一个会是南斯拉夫吗?一切都还是疑问,也许很快就有答案。 ‘别太担心,虽然重庆政府名义上对德宣战,但日本人的抗议并没起多大作用,至少对留学生而言还算安全。” ‘柏林目前一切安好,也祝你在德累斯顿平安顺遂。’写完这句,陈梦瑶放下笔,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外面天色已暗,路灯全都亮起来,多么美好的夜晚,祥和宁静,广播里总说德国不是挑起战争的一方,是被逼迫和不得已的,但是现在它已经占领了好几个国家,这种说辞的可信度又有多少? 赫伯赫睡在客厅沙发,她望着绒盒里的戒指发了会儿呆,马上就要订婚了,陈梦瑶和大多数年轻姑娘一样,心里充满紧张和对未来的胡思乱想,又怎么会睡得着。 沙发上的准未婚夫同样难以入睡,军人就意味着荣耀,他曾经这么想,现在也是,自开战以来,全是令人鼓舞的胜利,男爵一直坚持认为只有德国能拯救世界,他认为父亲偏执,却也没有丝毫疑惑,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一切都是为了洗刷耻辱,做为容克贵族,这是他决绝的宿命。 但是内心深处又渴望着爱,渴望遇见属于自己的幸福,陈梦瑶答应了他的求婚,喜悦过后,却又有种患得患失,幸福来得太容易,太突然,毕竟他是人不是机器,也会恐慌,会彷徨,会害怕失去,虽然总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那样会陷入痛苦和迷茫,会使死亡变得可怕。 之前想带她回沃尔德堡,但按旧时的那套来实在麻烦,早上接到通知,休假取消,他预感又会有新战场,对英国是以失败告终,那就还剩一个方向,东边,毕竟德国大半个欧洲尽在掌控,但红色巨兽依旧屹立,丝毫不受影响,虽然是有反对的声音,对那个人来说都不值一提。 两人的订婚戒指一模一样,只女戒特意改过圈口,戴在中指上恰到好处。 小小红宝石在太阳下亮闪闪的,晃着陈梦瑶的眼,“咱俩认识多久了?”两人并肩前行,赫伯特突然问道。 “恩。。快三年了吧?”陈梦瑶随意想了下。 “两年零九个月。” 不得不感叹德国人的严谨。 “走,我带你好好逛逛柏林,至少今天不会有人打扰。”说完拉起她的手,有些用力,像是在宣誓着什么。 第49章 沐浴阳光 在这个国家,订婚也是要登记的,就和民国下聘礼差不多,不能随便悔婚,所以陈梦瑶特意穿了件碧色绉纱旗袍,腕上套了那只碧玉手镯,典雅温婉,赫伯特则是米白薄款西服,同色系的帽子配浅驼皮鞋。 “再往前走,就离‘命运之门’不远了。” “我去过,”陈梦瑶心里涌上丝怅然,用微笑盖过:“那边有个公园,咱们去坐坐?” “听你的,我已经闻到花香,肯定是紫丁香,只有它的香气这么强烈。” 赫伯特忽然将陈梦瑶拦腰抱了起来,又将她轻放在一个秋千架上,环顾四周,这里是个小广场,被花树围绕,果然被他说中,周边全是大片的紫丁香,幽香四溢,令人迷醉其中。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散落在扬起的脸上,看着这个已经属于自己的男人,他是那么年轻英俊,此时沐浴在阳光下,眸色变得极浅,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对了,”她忽然想到,随即解下脖子上的观音佩,示意赫伯特低下身子,亲手套在他的脖颈处:“送给你,记住要用体温暖它,会保佑你一世平安。” “这么神奇?是护身符吗?”赫伯特不敢乱动,十分虔诚地问道:“刻的什么?是神像吗?” “观音菩萨,中国的神。” “恩,放心吧,我绝不会弄丢。”赫伯特说完小心翼翼将玉佩贴放在胸口,又捋了捋衬衫,确认了一下,绳子足够结实。 “这里很安静,我想多待会儿。”陈梦瑶轻轻摇晃着秋千,仿佛回到小时候。 “橡树林里也有个秋千,挺旧的了,等回来翻新一下,我想亲自动手。”赫伯特望向她,脸上是迷人的微笑,但陈梦瑶清楚,两个人都清楚,这次一去也许就是永别,因为战争没有停止的迹象。 “我害怕。”她忽然小小声道。 “别怕。”秋千停了,他俩的身影交织在一起,近处远处一簇簇紫丁香和大朵的佛罗伦蒂娜月季开得正盛。 夏季的夜晚,月光映在蓝底白碎花的欧式窗帘上。 赫伯特吻着她的额头,面颊和嘴唇,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在犹豫:“现在不能,我不想你后悔,瑶瑶,等我回来,好吗?” “可是,我怕你会后悔。” 赫伯特紧搂住她,没有答话,过会儿才道:“去办入籍的时候,如果有人找你麻烦,别担心,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同样的你也是。” 可是事情并不顺利,当陈梦瑶去涉外事务署办理相关手续时,工作人员让她稍等,等来的是两个盖世太保,他们现在负责审查这块,现役军人配偶必须是雅利安血统,国防军也不例外。 “小姐,请问您是怎么认识瓦尔德克中尉的?”对面坐着的上校脸上有道贯穿疤,就算是在微笑也让人感到背脊发凉。 “我是留学生,表哥叫蒋少波,我想你们应该都调查过。”陈梦瑶不卑不亢,神色从容。 “是的,您真聪明,当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拿到硕士学位,肯定不是一般人。” 他停顿了下又道:“自我介绍一下,艾尔哈德?韦茨,保安总局调查科负责人,而且咱们还有个共同的朋友,泽格中尉,他已经订婚了,但是,谁知道呢,他可是对您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沐浴阳光 第50章 相拥 “您这么漂亮。。放弃了确实可惜,但原则就是原则,日尔曼人的血统不容玷污,当然,容克们除外,谁管得了他们啊,连元首都不能。” 陈梦瑶心中自然是波澜起伏,万分惊讶,但也仅仅如此,很快便调整好情绪,朝他微微一笑:“谢谢您的夸奖,那,既然无法入籍,我也不会强求。” “不不,您也清楚现在在打仗,后方稳定很重要,如果这是他本人的坚持,只要男爵不出面反对,倒是可以放宽,办个永久居留证,订婚文书也会一起发到您手上。” “那太感谢了,我没意见。”陈梦瑶说完这句,就起身离开,直到出了帝国保安局的大门才长出一口气,对上那种极端的居高临下,心内也是极度紧张,所幸应对自如,想起这位负责人提到维尔茨时了然于心的眼神,又是一阵恶寒,在这里生活就像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他们的工作是多少人的噩梦。 收到订婚文书那天,赫伯特出发去了法国,确切说是回法国驻防,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再休假时已经是来年一月。 他升了职,去定做了新制服,现在除了挂在胸前的铁十字勋章,就属从不离身的玉观音最重要,这是爱情的证明,更会给自己信心和力量,陈梦瑶曾对他说过,活着才有一切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过于简单易懂,也过于真实,以至于显得有些刺耳。 爱与恐惧并存,两人还是相拥在一起,反正明天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聚少离多要珍惜每一次休假,万没想到这短短几天居然是他最后的假期。 “我走了,一到那边就给你写信。”天刚蒙蒙亮,赫伯特与陈梦瑶依依不舍地吻别,踏上去往法国的列车。 紧接着夏天袭来,之前收到两封信,第一封内容还很乐观,向她讲述在法国小镇的各种见闻,法国农民表面憨傻,实际上处处对德军透着恨意,尤其厌恶女人们与德军士兵接触。 ‘他们背地里叫我们德国鬼子,还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掏钱买当地人的东西,会故意缺斤短两,以表示自己在抵抗了,很可笑是不是?’ 但第二封信字里行间就透出几分忧虑,‘亲爱的,我不知道该怎样说,也许很快,过几天吧,就要离开法国去立陶宛,一个陌生国家,离苏联很近,实际上它现在是苏联的一部分,我的士兵们都很优秀,他们大多孤身一人,非常的年轻,我不喜欢那里,太冷了,比德国还冷,但我却喜欢苏联的文豪,很矛盾,苏联在印象里是无尽的荒野,虽然它号称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工人阶级。 你会在广播里听到德**队已经跨过边境线向莫斯科进发,速度之快难以想象,希望圣诞节前能见到你,祝福我吧,爱你的:赫伯特。’ 转眼九月底,气温一天一个样,除了暂时不会下雪,已经冷得去上班时穿着长款过膝的毛衣,昼夜温差极大,稍不留神就会感冒。 周末她和葛恩斯太太正在做树莓和覆盆子的小方蛋糕,外间传来清晰的敲门声。 “肯定又是你的信。” 第51章 一语成谶 果不其然,是赫伯特的第三封信,向她讲述从火车上看到的无尽旷野有多美,‘仿佛诗一样,湖泊就像宝石嵌在上面,我们有摄影师,拍了照片会寄回去,还有书店,我找到些原版俄文书,很古老,到时候一起打包。 看到一队苏联战俘,他们衣衫不整无精打采,德军所到之处民众拿出牛奶和鲜花欢迎,所以我们是正义一方,我坚信这一点。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休假,我很羡慕那些书,至少它们很快就能见到你,不出意外,照这个速度圣诞节前可以红场阅兵,战争就能结束,你觉得呢,我是否太自信了?可这是大家普遍的想法,圣诞节礼物已经想好了,我准备亲手做个奶油蛋糕,上面要点缀满满的红蔷薇,用樱桃榨汁染色,你呢?想送我什么礼物?下次写信记得告诉我。’ 陈梦瑶开始绞尽脑汁想圣诞礼物,也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才好,对了,织件毛衣或围脖,上次去店里,汉娜坐在椅墩上织着毛活,手法很熟练,得空找她请教去,这下要轮到汉娜当自己老师了。 “你是新手,先别学织毛衣,围脖吧,赫伯特喜欢藏蓝色,很简单的,包你一学就会。” “恩,他说回来要亲手做蛋糕给我吃。” “那倒挺稀奇,哥哥没进过厨房,可见他有多重视你。”汉娜在织第二个袖子,嘴角难掩笑意。 “你说那边会顺利吗?”陈梦瑶心里没底,也就眼前这个朋友兼小姑是可靠的倾诉对象。 汉娜只顾低头织,半晌才蹦出一句:“别信广播,当然赫伯特一定要平安,我只关心亲人和朋友,想想弗里兹和他不知所踪的父亲,说实话,倒希望某些人失败。” 一语成谶,离圣诞节越来越近,赫伯特却杳无消息,书和照片也是,说是寄丢了,写信过去,却是在节后才收到封回信:‘抱歉,休假取消了,而且不清楚还有没有假期,柏林一定很冷清吧,本来要好好庆祝的,结果你也知道,书和照片很可惜,没关系,要去哈尔科夫或斯摩棱斯克,有机会再找找看,围脖收到了,好看又暖和,这是这些天以来唯一感到安慰的事,我不想让你担心,但是现在我们还穿着秋季制服,难以置信吧,据说是运输出了问题,还要等上一阵子,这里算好的没那么冷,可是已经有不少人生病,我会照顾好自己,放心吧,爱你。’ 拿着信看了不知几遍,陈梦瑶终于知晓古诗里春闺少女等待未归情郎的心情,那种焦虑无助,恨不能长上翅膀飞过去,最终却只留一声长叹。 她也加入向前线捐赠冬衣的队伍,家属居多,又织了毛手套和两双袜子,还有耳套,有汉娜帮忙,半个月便都又按地址寄到驻地。 1942年1月底,斯摩棱斯克。 一眼望不到头的卡车正在卸货,邮寄的东西也是,这里驻扎的除了赫伯特所在的71步兵师,还有少量党卫军装甲部队。 维尔茨又在抽烟,他差点戒酒,因为酒会越喝越冷,直冷到心里面,这里冬天太难熬了,倒是没挨冻,多亏了独立的后勤保障。 祝双节快乐!![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一语成谶 第52章 阴影 他倚靠在树边,身上穿着带毛领的厚夹克外套,看向卸货的士兵们,冬装到了,也错过了攻陷莫斯科的最佳时机。 扔掉烟头,朝已经冒出炊烟的温暖木屋走去,迎面差点撞上一人。 “咱们见过的,在音乐会。”维尔茨盯着眼前这位国防军上尉,心里面翻江倒海,却又强忍着不露分毫。 “维尔茨·泽格?罗林教授的儿子,瑶瑶是这么介绍的。”赫伯特朝他点头致意:“终于有新制服了,我才穿上。” “围巾挺厚实,和耳套是一个颜色。” “刚寄过来,圣诞礼物,虽然现在是一月份。”赫伯特话里透着喜悦,维尔茨却感觉再待下去,自己就要冻僵:“太冷了,不是吗?这里天气真糟糕。” “是的,没人请咱们来,也没人想留下来。” “我也不想,活着才有一切可能。” 这话似曾相识,赫伯特皱了皱眉,微感不屑:“你们号称最忠诚最不怕死,怎么?这就想撤退?” “活着才能尽忠,死人有什么用?”维尔茨反击道:“比起国防军的将军们,党卫军高层显然更靠谱,比如后勤。” 外面天寒地冻,两人间的火药味却逐渐浓厚,此时赫尔曼上校开门出来,看到他俩杵在外面问:“干什么呢?还不快进来,想当活靶子?” 明显是开玩笑,却也让两个年轻人加快了脚步,“红色幽灵”神出鬼没,专杀德军军官,被狙杀是最绝望的死法,毫无价值和尊严,却又避无可避。 四月,春雨如织锦般细密,渗透无声,花朵们吸饱了水份,又恢复生机勃勃,一切显得那般美好,只是收不到信,陈梦瑶的心情难掩失落,春日虽然明艳璀璨,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英国的飞机时常光顾,给曾经繁华的柏林蒙上一层阴影,只是这报复显然不够给力,据广播里说盟军的飞机是纸糊的,炸弹是木制的,最多炸穿楼房一两层,躲地下室就很安全,顺便不忘吹嘘一下他们的防空系统,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陈梦瑶工作的杂志社本来是专写花边新闻的,但自从对苏开战,换了个主编,此人是纳粹党员,所以就连一些无足轻重的消息也被改得面目全非,比如今天交给她的文章,是关于一位卢森堡女公爵的,大致意思是她在出逃过程中如何成了英国人的帮凶,发表对德国政府不利的言论。 “一定要描述详细些,”他道:“连荷兰女王都不敢在公共场合乱说话,这种与德国为敌的行为,是绝不能容忍的,最好把她写成□□同情者,布尔什维克的走狗。” 总之要搞臭这个人,陈梦瑶只得低头沉思,动笔修改,又署上自己的笔名莉莉安,毕竟她不想丢工作。 “快,别写了!去地下室!”突然防空警报响起,副主编从办公室跑出来朝众人大吼。 一堆人朝楼下跑去,地下室非常大,但灯光昏暗楼梯很窄,陈梦瑶不小心踩到前面人的脚,赶紧说了句对不起。 那人回头,竟是张华人面孔,顿感亲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说些什么,对方先开口道:“英杰,小心,这里很黑。” 前面下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知道,下到这里已经安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阴影 第53章 巧遇 “李英杰?真的是你!”想不到会在昏暗的防空洞里遇见,倒也不奇怪,现在轰炸日趋频繁,只要出门就得做好随时躲避炸弹的准备,这些高楼大厦大多都有地下室,听到警报路人也可以进入,陈梦瑶心想,这算是先见之明吗? “来这边,”李英杰招呼她俩:“介绍一下,我女朋友何萍,当地华侨,”又对何萍道:“陈梦瑶陈小姐,比我小,一个大学的学妹。” “你好,还得感谢英国佬,要不还碰不上。”何萍娃娃脸,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特别可爱,说话也很风趣,明显活泼开朗型。 “你在这里工作吗?怎么这么快就毕业了?”李英杰问。 “本来想拿个学位就回国,没料到日本会这么快占领全中国,咱们都回不去了。”说到此,陈梦瑶语调也低沉许多。 “是啊,回不去的,欧洲亚洲非洲,全是战场。”说完写给她一张纸条:“欢迎来做客,租的房。” “你俩吗?” “恩,就我俩。”何萍大方承认道:“我们是先同居,后结婚。” 李英杰脸迅速红了,得亏在地下防空洞,也没人看得清。 此时轰炸刚停,大家陆续往上走,街面上弥漫着硫化氢的气味,还会看到被炸毁的屋顶和汽车,但总的来说,外面空气是要比屋里好的,所以和两人告别后,陈梦瑶并未马上上楼。 “小心!”她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是个有些年长的女人,穿着挺时髦,对陈梦瑶解释道:“灯泡松了,你看上面,它要掉下来了。”手指向那个路灯。 “谢谢!” “不用,刚轰炸完很危险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站着?” “您是意大利人?”黑色头发十分浓密,油亮的黑眼珠,又有挺重的口音。 “算是吧。”女人朝她笑笑:“我是个作家,来找克莱因先生的。” 克莱因是副主编,陈梦瑶热情道:“我就在这个杂志社工作,一起走吧。” 女人微笑:“那真是太好了,我叫苏菲亚·贝尔纳代,您是日本人或中国人?” “中国人。” “哦,幸会,柏林以前华人很多,现在基本见不到了,都是因为”突然停住,赸笑道:“还是说些别的吧,我认识个中餐馆老板,他妻子是意大利人,很怀念那里的饭菜和氛围。” “达库姆大街上那家吗?我也认识,可惜搬走了,不见了。”陈梦瑶走在前面,很快把她带到办公室门口,苏菲亚伸出右手道:“很高兴认识你,以后会常见面的。” 自此又多个新朋友,巧的是丽萨也认识她,这位作家和圈子里许多人相识,是个活跃的所谓无党派人士。 晚上回家,葛恩斯太太从厨房探出头:“桌上有你的信,总算是来了。” 陈梦瑶心内一阵激动,拿起来仔细看眼地址,哈尔科夫,党卫军第三师第2旅33团,落款处清晰写着:维尔茨·泽格,是他。。不是赫伯特的来信,心中难掩失望。 ‘瑶瑶,请允许我这么叫你,当我是哥哥也行,我知道你想有个哥哥,说过会给你写信,保持咱俩的友谊,我也在这么做,你和别人不同,在我心里,可能我有点语无伦次,这里情况不是太好,寒冷和泥浆地与其它事情相比,成了微不足道,我不知道还要打多久,士兵们已经开始疲惫,伤亡很大,那些人脑子里只有狂热和忠诚,对了,我得到一枚一级铁十字勋章,受了些伤,现在好了,好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写信,这里只有无尽的旷野和泥地,坦克陷在里面就动弹不得,同样是春天,我感受不到任何愉悦,死亡随时随地可能来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巧遇 第54章 是场噩梦 陈梦瑶看完神情凝重,这封信里提到的春天已经是三个月前,那里的人们在真实地面对死亡。。她不希望任何认识的人在这场战争中死掉,于是写了回信,按上面地址寄去遥远的苏联,那个在她眼里充满迷雾的红色帝国。 写的也不是安慰,是鼓励,勇者是无畏于艰险和困难的,在恶劣环境中保存自己才是第一位,她当他是哥哥,是好友,所以要努力活着。 转眼秋天来临,没有坏消息传来,就算是好消息吧?渴望见到邮差,又害怕见到他,矛盾和煎熬无时无刻都在陪伴着陈梦瑶。 晚上,她在信中写道:‘已经好几个月了,你为什么没有回信?是受伤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很担心和焦急,这里每个家属都是,矢车菊又开花了,你说过蓝色矢车菊花语是遇见幸福,我遇见了,会不会又失去?我想是不会的,我不会失去你,上天不可能这么残忍,幸福是需要等待的,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收到你的回信。’ 冬天开始飘第一片雪花的时候,赫伯特终于有了消息:‘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里的一切都太残酷,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我在后方驻扎,不是前线,但危险并没有减少,抓游击队成了主要任务,士兵们疲于应对,上周又有个少校被一枪毙命,吃饭的时候也会被袭击,总之没有一刻安宁。 帮我向汉娜问好,母亲那里我单独写了信过去,但愿这是场噩梦,我会早日醒来,想念柏林的月亮,更想念你,可惜都是徒劳,夏天好些,冬天和春天十分难熬,鞋子陷进泥泞就拔不出来,脑子混沌不堪。。我开始反思这一切倒底有何意义?人类是应该时时自我怀疑的,大多数足够愚蠢。’ 陈梦瑶觉察到他的不安和自责,可这又不是他的错,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寄过去,但这一回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多年后回忆起来,她依旧认为四二年冬天是最难熬的,圣诞节和新年也过得潦草,倒是想起在窗户和门上贴福字和窗花,贴了好些,以解内心煎熬。 去找汉娜,店门上了锁,只得折返回来,葛恩斯太太来敲门,特意提醒她信里不要写敏感内容,寄到前线的信都会被逐一审查,已经有人因为这个被抓了。 收音机里全是德军已经攻破这里,或是又占领了那里,但似乎离莫斯科越来越远,到后来再也不提。 “这是购物券,买食品和日常用品的,还可以兑换漂亮裙子,但是别太浪费,省着用没坏处。”葛恩斯太太一边唠叨,一边将大叠购物券放桌上:“我乡下有亲戚,咱们可以去帮忙摘苹果,上次又送了土豆和洋葱,还有些樱桃。” “好啊。”这种时候有个乡下亲戚简直太棒了,至少蔬菜和水果不会缺。 晚上又有人敲门,是汉娜,她脸色苍白憔悴,陈梦瑶赶紧沏了杯牛奶递过去。 “弗里兹被带走了,他们希望我同意离婚,被我拒绝了。”汉娜声音里带着哭腔:“不是我一个,很多家属在门外等,所有人关在一起,在一个犹太教堂里,外面有警察看守,根本进不去。” 第55章 他回来了 “怎么回事?不是在兵工厂干得好好的?”陈梦瑶也很震惊。 “说是禁止犹太人在柏林生活,要清理干净,把他们都送走,现在很多家属天天在门口等,我也每天去,还回了趟沃尔德堡,去求男爵,但他不肯见我,更不可能指望他动用关系救弗里兹。” “那怎么办?要是赫伯特在就好了,兴许会有办法。” “只能等,大家心都很齐,这么多家属守在门外,就是无声的抗议。” “希望有用,”陈梦瑶安慰她道:“我相信这么多人反对,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将人带走。” “是的,是这样。”汉娜喝了口牛奶,眼神坚定:“我是绝不会屈服,也不会离婚的。” 她站起身:“我要走了,太晚没有电车,对了,最近见过丽萨吗?” “没有,她好像很忙,总是和苏菲亚单独约会,那个女作家,你也见过的。” “奇怪,不知道在搞什么,很神秘的样子,你觉得呢?” “是哪里不对吗?丽萨前些天收到前线寄来的信,就有些反常,是不是拉斐尔?”陈梦瑶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 “拉斐尔进了战地医院,在挪威,听说被当地抵抗组织袭击,同行的都死了,他很幸运,只是少了两根手指。” 夜色深沉,从窗户里向外望去,汉娜的背影模糊在黑暗中,拉上窗帘,脑中映出拉斐尔微笑的脸,他还握得住画笔吗,还能拉心爱的大提琴吗。。丽萨当时咬牙切齿说了句:“该结束这一切了。”现在想来不由心惊,倒底是什么意思? 可之后并无异常,二月份依旧严寒,总归比一月份要好些,亘古不变的寒风,不刺脸,但是会侵入骨髓,羊毛大衣要裹得严严实实,围巾也是。 “回来了?今晚有肉汤喝,早上去配给站抢到不少新鲜牛腩,还有你最喜欢的白芦笋。”葛恩斯太太关上门,帮她挂上大衣又道:“有你的信,今天有个穿制服的来过,人很客气,倒是吓我一跳。”赫伯特她见过的,此人又是谁? 但葛恩斯太太不想过于好奇,怕问了不该问的让陈梦瑶难堪,毕竟是订了婚的。 打开信,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是维尔茨,他回来了。 保安总局四处二楼办公室。 “少校,您要的报纸。” “放桌上吧。”维尔茨正在沏茶,找不到兰香乌龙,是茶叶店里常见的澜沧普洱。 “听不出我是谁?”那人没走,一屁 股坐在了沙发上。 他回头:“约瑟夫?你调这边来了?” “上校说缺人,暂时过来的,又得开始抓人,咱们的老对手那个什么作家联盟,死灰复燃了。” “不会吧,不是在36年就彻底清理了?”维尔茨递茶给他。 “什么时候改喝茶了?我只喝酒,你知道的。”约瑟夫拒绝道,又站起身:“我升职了,看制服,可惜没人祝贺,他们都嫉妒我能留在柏林。” “我来庆祝,这里只有杜松子酒,来一杯吗?” “要是有法国香槟该多好,供应出了问题,只怕是再也喝不上。”约瑟夫重又坐下,叹了口气。 “少说丧气话,只是遇到些困难。”维尔茨学韦茨上校的口吻道。 “遇到些困难,是呀,克里米亚丢了,最好的葡萄酒产地,和它比,法国也不算什么。” 第56章 情难自抑 “谈谈正经事,作家联盟。”维尔茨也坐下道,手里拿着刚送来的报纸,看到署名莉莉安的文章,会心一笑,他想了解她现在的生活还有工作,并非职业病,实在是情难自抑。 “看这个,”约瑟夫拿出张照片放桌上:“新面孔,以前没见过。” “什么时候收网?”照片上是个棕红头发的女子:“可惜,是个美人。”维尔茨面上波澜不惊,心内却闪过一丝诧异,这人见过的,那次生日会。 “不急,看看还有谁,倒是你,我忘了问,听说你晕血是真的吗?” “头晕头痛,神经出了点问题,医生说要多听舒缓音乐,环境也不能太吵。” “知道了,我来正是干这个,审讯,上校说你只负责抓捕,不用沾血,也是他调你回来的吧。” “是,其实我很犹豫,警察系统虽然安全,也足够无聊。” “总比东线强,听别人的惨叫比听自己的好。”约瑟夫拎起帽子去开门:“走了,几时行动会有通知。” 维尔茨重新倒了杯热茶,刚想喝又放下,从衣服兜里掏出个小盒扔进垃圾桶,该戒掉了,柏飞丁是用来缓解疲劳的军用兴奋剂,也能当止痛药,但现在的他,要以全新面貌出现在陈梦瑶面前,战争会有结束的一天,谎言也是。 三月里的一天,雨加雪,陈梦瑶没有去上班,葛恩斯太太感染了风寒,搬来她的卧室住,方便自己照顾。 “这是姜糖水,要趁热喝,发了汗就好的快了。”现在虽然凭票供应,已显紧张,但居然发现有生姜卖,真是少有的惊喜。 盯着葛恩斯太太喝完一整碗,又扶她躺下掖好被子,陈梦瑶才算松下心,正准备翻些书来看,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已经挺晚的了,会是谁呢? “苏菲亚?” “是我,能让我进去吗?外面好冷。”她看上去狼狈不堪,没有帽子,头发湿漉漉的,一看就是淋了雨。 “当然,快进来,怎么没有打伞?衣服都湿了。”陈梦瑶将脱下的湿大衣摊平晾在沙发上,又去倒了杯热咖啡。 “真好,有热咖啡喝。”苏菲亚感动得差点落泪:“可我不能久待,会连累你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犹太血统,全名叫苏菲亚?贝尔纳代斯卡娅,盖世太保来查证件,我是从后门溜的,总之回不去了,对不起,向丽萨和你隐瞒了真实姓氏。” “俄裔意大利人?”陈梦瑶反应过来道。 “是的,我祖母有犹太血统,这不是最重要的,其实还有个身份,你听了不要害怕,我是地下无产阶级作家联盟的几个负责人之一,发传单写文章搞破坏,说白了就是抵抗组织。” “丽萨知道吗?”她的心在往下沉,预感成真。 “丽萨不但知道,还是核心骨干,她是个好同志,信仰坚定,毫不畏惧,德国再这样下去是没有希望的,我们想去唤醒人们,哪怕力量微薄。” “可是这太危险了,你们至少得找个可靠的住处。” “别担心,我和她有特定的联络方式,等联系上我去她那里,丽萨明天回来,去乡下亲戚家了,我也知道小丽萨的事。”苏菲亚喝了几口热腾腾的咖啡,总算是缓过来些。 “我在照顾病人,是邻居,你就在沙发上凑合一下。” 第57章 见面 所幸这里还算安全,一夜无事,第二天下午丽萨过来,陈梦瑶想阻止却说不出口,是的,她佩服她的勇气和决心,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让自己刮目相看的同时,也时刻担着心,这些敢于反抗和斗争的人们结果会如何?想想都不寒而栗,但她们却无所畏惧,就这么义无反顾。 再见丽萨时,是在选帝侯大街附近的一间小酒馆,依旧是老样子,叼着烟,衣着鲜艳魅力十足。 苏菲亚却是一身黑:“说好的扮演战争寡妇,她不肯,电影票只我一个人可以半价。” “瑶瑶去吗?爱情电影,还有一些平时吃不到的奢侈食物,很有诱惑。” 陈梦瑶无语:“这么高调,我真的害怕,你俩一定要小心。” “知道,难得出门。”电影是不能去看了,丽萨又点了两杯酒,她则告辞出来。 外面晴空万里,难得的好天气,太阳也暖洋洋的,忽然想起李英杰和他女友,两人租的公寓就在前面街上。 来到一栋不起眼的灰色楼前,上去敲门却无人应,倒是旁边的邻居开了门:“您找谁?这家前几天就没人了,说是抓间谍,您也是留学生吗?”那人边说边不住打量她,后面的话陈梦瑶全没听清,只感觉心里发慌,逃一般地离开,天空阴下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大雨倾盆。 想起维尔茨的信,上面留了电话号码,她没有多犹豫拨通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喂?” “是我,能见一面吗?”陈梦瑶感觉自己声音发颤,怎么也平复不了。 “好的,我有个会,下午4点你来威廉街8号,在门岗那里等我。” 帝国保安总局,再次来到这座高大的罗马式建筑前,心内是酸楚大于恐惧,信是维尔茨亲自送来的,这给了她莫大勇气,再说为了学长也不能退缩。 下午4点,他准时出现在大门口,灰色笔挺的制服,锃亮的高筒马靴,依旧是令人窒息的英俊脸庞,那双标志性蓝眸在看到陈梦瑶后,不由自主溢出些温柔:“那边有个蛋糕店,挺大的,可以在里面喝下午茶。” 四目相对,一时恍惚,但她没忘了正事,刚想开口,维尔茨抢先说道:“还记得你爱吃蘸了淡奶油的苹果馅饼,配咖啡或兰香铁观音,我记得是叫这个,可惜店里只有简易茶包。” 陈梦瑶只觉尴尬,自己是来求人的,不是来蹭吃蹭喝的。 “怎么?找我有事?” “是。。关于留学生还有华侨被抓,我不知道该找谁问,他俩不可能是间谍,你帮帮忙,我会很感谢的。” “留学生吗?华侨我知道,最近的事,可以帮你查,举手之劳。” “谢谢。”她想了想,也只有这句。 “别再说谢谢,我不想听,瑶瑶,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微笑那么刺眼,虽然此时他是真诚的,但总让陈梦瑶想起面对韦茨上校时,那种极端的居高临下。。不可否认,维尔茨是救命稻草,她如今只能紧紧抓住,别无它法。 “叫什么?” “李英杰,他是留学生,还有个女孩是本地华侨,叫何萍。” “好的,”再次微笑:“那么,你可以开始吃了?” 第58章 蔷薇依旧在 “陪我散散步,好吗?”从蛋糕店出来,维尔茨并没有打算放她走。 “我很忙,要回去赶稿子。”陈梦瑶应付道。 “又不是作家,你们主编我认识,他说你经常无事可做,又是外国人,准备辞退你。” 她脸色难看:“你都知道?是,我忘了你现在的工作了,监视所有人吗。” “怎么可能,我只关心你,瑶瑶,战争早晚会结束,我既然活着回来,就再不会放弃,什么雅利安,什么优越论,都是欺骗,全是谎言,我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时候,就不再相信了,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你。” “对不起,我有未婚夫的,你不是也有未婚妻?”陈梦瑶慌了,怎么会这样,还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初恋会永远藏在心底。 “你看我手,没有戒指,对你,我是认真的。”维尔茨目光灼灼,金色霞光映衬在他脸上,似是汪着一团火。 “可他还活着,赫伯特会回来的,我坚信这一点。”她甚至是用吼的,心里越发恐慌,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了一丝怨怼:“如果回不来,我也不会留下,我要回国,离开这个伤心地。” 陈梦瑶感觉自己筋疲力尽,到家没脱外套,一头栽倒在床上,泪水涌了出来,赫伯特没有任何消息,维尔茨这个时候回来又如何,不可能动摇她内心分毫,她会等,一直等下去,哪怕最后仅剩下绝望。 “嘭嘭”,是敲门声,陈梦瑶用枕头捂住耳朵,但声音不但没停,还越来越大,越敲越响。 “是谁!” “陈小姐吗?我是丽萨的朋友。”他声音很小,很急促。 “我不认识你。”陈梦瑶贴着门,警惕道。 “我知道您,丽萨告诉过我,她说她要是被抓了,就来这里找姓陈的小姐。” 打开门,一张有些稚气的脸出现在面前:“进来吧。”她道。 “丽萨被抓了,她所有认识的全要通知到,别去找,哪里也别去。”那人快速说着,已经准备要走。 “等等,抓了几个?” “十来个,包括她和苏菲亚,就当没见过我,再见。”说完人已经溜出门,陈梦瑶赶紧将门关严,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惊魂甫定,电话铃又响。 “到家了?”是维尔茨。 “嗯。”刚刚哭过,声音有些微沙哑。 他没再多说什么,挂了电话,陈梦瑶却整宿未睡,思来想去,只有维尔茨能救丽萨,她没抱多大希望,但总得试试。 又回到初来柏林时的住处,罗林教授的家。 这里依旧老样子,深灰墙砖,暗橘色瓦顶,两边墙上的粉色白色蔷薇还在,是花骨朵,在仍显光秃的枝桠上挺立着。 “你穿的可不多,小心冻着。”相似的话语,人也仍在,却是心境大不相同。 “怕什么呢,已经春天了。”陈梦瑶望向他,维尔茨今天穿的便装,黑色呢帽配深灰色长风衣,不用联想起某个职业,他现在就是。 “是啊,春天,多么美好,这儿还是老样子。”维尔茨也感叹道:“自从奥普太太离开,就一直没人住了。” “为什么约我来这儿?” “你好像忘了,是你约我。” “好吧,是这样,”陈梦瑶难掩焦急,也不想再斟字酌句:“我有个朋友被盖世太保抓了,她是冤枉的,我确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蔷薇依旧在 第59章 谁更重要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维尔茨眸光浅淡,静静注视着她,看得陈梦瑶心里发慌,要镇定,默默给自己打气道。 “你曾经见过的,生日会,还记得吗?叫丽萨,头发是棕红色的。” 她大概忘记他是干什么的,过目不忘是基本素养,只要他愿意,谁也逃不掉,除了这个看似温柔,实则难驯的小女人,他对她无可奈何,有求必应,不过这次,要让陈梦瑶失望了。 “你说她是冤枉的,这么肯定?” “是的,我能肯定,丽萨是报社编辑,但她从不写出格的文章,没道理会抓她。”陈梦瑶尽可能地语气坚定,直视着他眼睛道,却因心虚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帮了你,他们会把我送去前线,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和你这位朋友,谁更重要?” 这让她怎么回答?头一回,陈梦瑶觉得他如此陌生,也为自己的强人所难感到羞愧。 “如果真是冤枉的,会调查清楚,用尽手段都不招的话,应该会放人。”当然前提是此人还活着。 “你说过,不论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你。” “是的,我说过,但这次不一样,你不能搅进去,我会很难办。”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陈梦瑶心里冰凉一片,本来也没抱过多期待,他不愿帮忙也是情理之中。 “咱俩除了这些,就没别的可说了?”沉默半晌,维尔茨终是没忍住。 “你想说什么?” “你说你会等,我也是,还记得命运之门吗,冥冥中自有安排,地狱里走了一遭再回来,我再没什么可怕的。” “那赫伯特呢,他才是我未婚夫。” “第六集团军被包围了,死伤无数,这是真的,我只能说这么多。”维尔茨面上难掩沉痛和彷徨:“我们败了。”但还没完,不知道还得持续多久。 末了又坚定道:“瑶瑶,只要我活着,就会护你周全,别担心,也别太悲伤。” “不,我不相信。。”她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别送我,我要自己回去。” 维尔茨只得停住脚步,望向她娇弱又坚毅的背影,这一次,他不会放手,骂他卑鄙也好,事实如此,斯大林格勒已经成为帝国坟场,瓦尔德克上尉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 回到办公楼,迎面碰上约瑟夫和另一位同僚,点头致意便要离开,却被对方叫住:“怎么了?脸色不好?头又疼了?” “是有点,对了,不忙来找我,关于审讯的。” “现在就可以,去喝酒,和你喝也一样。”约瑟夫打发掉同行那位,朝维尔茨打了个响指。 “我不喝酒,不过来吧,法国香槟,从上校那里顺的。” 两人一起上楼,约瑟夫跟在后面,忽然问他道:“艾里希怎么死的?” “家乡军,你懂的,波兰人不可信。”提起好友的死,维尔茨感到一阵后怕,差一点,就差一点,死的就会是他。 “实在可惜,本来有大好前途。” “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头痛,还有恶梦。” “唉,别想了,可怜的艾里希,曾经是那么优秀。” 走进房间,维尔茨从柜子里取出香槟:“审的怎么样?顺利吗?” “别提了,上面要搞正义审判,不能放开干,可想而知这效率。” 第60章 失踪 维尔茨递给他酒,直入主题:“有个叫丽萨的,棕红头发,她招了没?用刑了?” “这么紧张?是你相好?”约瑟夫放下酒杯,冒似认真地问。 “去你的,”不禁被他逗笑:“说正经的,你的人审她了?” “是个叫苏菲亚的,还是犹太人,这个丽萨应该关着呢。” 维尔茨心内松口气,约瑟夫盯着他道:“你不对劲,有事情瞒我。” “她有个朋友,是我很重视的人,但我无能为力,帮不了这个忙。” “是女人吧?” “她要是知道人就是你下命令抓的,哈哈,你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真想着放人吧,上校会把你扔回东线。” “所以我很痛苦。” “老弟,你危险了,我劝你别陷太深。”这是真心话,约瑟夫也没心情喝酒了,对他道:“就算招供,肯定最后还是死刑,没有例外,这回要彻底清算,一个不留。” 维尔茨起身,从边桌上拿起个茶叶罐把玩着,她绝决的背影深深刺激到他,无论如何,自己在其心目中也不应该是冷酷无情恶魔般的存在。 陈梦瑶回到住处,葛恩斯太太正在煮一大锅土豆,看到她回来了道:“这是咱们的晚饭,土豆泥加盐抹面包片,上帝保佑,幸好还有土豆吃,人造黄油真是难以下咽,咖啡粉也不多了,配给券能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少,说是优先供应前线。” 此时响起敲门声,陈梦瑶刚脱下外套准备挂衣架上,侧头朝门的方向问道:“哪位?”没准又是邮差。 “是我,康拉德·费尔。” 她打开门,惊讶地望向来人:“费尔先生?” 屋里死一般寂静,端来的茶从滚热到温凉,陈梦瑶炽热的心也一点点冷下去。 “就是说,”压下震惊和窒息般的失望,艰难开口:“他失踪了?” “是这样,夫人一收到消息就让我来告诉您。”管家费尔是个身材依旧挺拔的老者,此时却显佝偻。 “汉娜也知道了?”陈梦瑶只觉舌头发干嘴发苦,声音都不像自己的。 “小姐还不知道,我正打算去找她,现在夫人太需要有人陪伴。” “你去吧,我撑得住。”不喜欢对方过于担忧的眼神,陈梦瑶勉强翘了翘嘴角:“替我问候男爵和夫人,告诉他们,我会等,等他回来,他会回来的,我相信。” 夜里陈梦瑶浑身火热,想是那次穿的太少,她以为春天到了不用过多注意,结果却是铺天盖地,卷土重来的冰彻寒冬。 “瑶瑶。”昏迷中听见有人这么叫她,口吻亲昵,不禁心下一喜,是赫伯特。。肯定是他! 葛恩斯太太端来水和药,瞅了眼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男人,问询道:“可以兑一块服用?会影响药效吗?” 男人没有理会,只接过来将退烧药稀释进水里,对她道:“靠垫,把她扶起来。”声音不怒自威,相比之前那次来访的彬彬有礼,这回连眼神都冷嗖嗖的,葛恩斯太太心内想着,不过也对,这才符合一般人对盖世太保的印象。 看他小心翼翼喂着水,又觉自己眼花,那温情脉脉地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冷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失踪 第61章 看不到光明 “赫伯特?”手被紧紧攥住,脸色刹那难看,见陈梦瑶脸上全是汗,又心疼地给她窝了窝被角,掏出手帕为她擦汗。 “这是新药,很管用的。”见她沉沉睡去,维尔茨终于松下心,回身对葛恩斯太太道。 “太感谢您了,先生!” “叫我泽格,泽格先生。”他自我介绍,眼内含了些许笑意,尽可能不让人感到害怕,是的,他看出眼前这位太太的畏缩。 既是照顾陈梦瑶的邻居,维尔茨对此人自然也心怀感激。 “泽格先生,谢谢您,”葛恩斯太太再次道:“送来这么多东西,真不知该说什么好。”简直雪中送炭。 “照顾好她,我会再来的。”从其手中接过皮大衣,拎起帽子边走边将帽檐板正:“有事随时通知我,电话号码在桌子上。” 葛恩斯太太连连点头,目送他离开才小声嘀咕道:“是个大人物呢,保安局的,啧啧。” 陈梦瑶昏睡了两天,第三天早上醒来喝了些热汤,已经可以坐起身,脸色也转红润,只不说话,恹恹地盯着窗外。 “嘭嘭!”有人敲门,葛恩斯太太去开门。 “是您?快请进。”见是汉娜来了,热情道:“有好咖啡,别人送的,我去沏。” “葛恩斯太太还是老样子,让人感到亲切。”快速走近床前,将陈梦瑶的目光吸引到她脸上:“几天没见,瘦这么多?”拉过露在被外的一只手:“我去了趟沃尔德堡,母亲收到哥哥在哈尔科夫失踪的消息,是他上级寄来的信,咱们该庆幸,不是阵亡通知单。”汉娜太想安慰她,以往清丽以极的眉眼如今染上浓浓忧愁,这比病容更让人心碎。 “要快些好起来,不光是哥哥,你这样子我也会很心疼的,还有弗里兹,还有丽萨。” “丽萨。。丽萨被抓了。”提起丽萨,陈梦瑶的神智终于不再游离,声音里也带了丝有气无力的焦急。 汉娜震惊地睁大了眼:“什么?丽萨被抓了?怎么回事?” “那个苏菲亚,她其实不简单,是个左翼作家,我劝过丽萨,但她很坚定。”陈梦瑶看了眼端来咖啡的葛恩斯太太,并没有避开其探究的目光。 “弗里兹也是,很多人被关在犹太教堂,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汉娜站起来踱到窗边,窗外的树梢已经绿油油的,前阵子才刚冒芽,时间不等人。 她蹲下身,将头枕进陈梦瑶怀中:“多希望哥哥在呀。。瑶瑶,你要坚强,我也是,会过去的,一切会好起来,哥哥会回来,丽萨也是。” “嗯。”回应着汉娜,陈梦瑶却更感绝望,前方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光明。 又过了几天,汉娜把卡尔带过来了,说是陪伴她会让她心情好些,抚摸着久违的狗头,毛茸茸温暖又安心,陈梦瑶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别这样,你要有信心,要坚信他还活着。”汉娜说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知道话语带给人希望和力量,至少不会突然崩溃。 “谢谢你的安慰,我现在确实需要,眼见这些天你都憔悴了,我救不了丽萨,但会想办法救弗里兹,毕竟救他要容易些。” “但愿吧,我跑了所有地方,并不这么觉得。”汉娜语带悲伤:“丽萨怎么办?真的只能等死了吗?” 第62章 铤而走险 “少校。”约瑟夫直接走进来,顺手把门关严,望向正在整理文件的维尔茨,神情复杂。 “有事?” “你要放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约瑟夫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那些我看了,你想救那个女的,伪造的文件。” “你会揭穿我吗?”维尔茨也不慌张,直视其双眼。 “你抓的人,你又要放,这报告怎么写,考虑清楚。”见他低头继续整理桌面,约瑟夫坐下道:“我会帮你,就这一次,够朋友吧。” “谢谢。”维尔茨抬眼,这简单的谢谢二字重如千斤,两人都明白,一旦露馅意味着什么。 “真的值得?”眼见好友毁在女人身上,约瑟夫还是不甘心,他在玩火。 “爱让人失去理智。”见他不答,又小声自言自语。 “晚上去酒吧,我付账。” “以后都你付账。”前途先不谈,他可不想去东线。 第二天,地下室某房间内,约瑟夫亲自提审丽萨,在一连串的拷问和否认后,让已经伤痕累累的她在伪造的文件上签字,证明自己与某组织无关,是被误抓的。 棕发美人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嘴角淌血眼神惊恐,但却不肯多说一个字。 “你真是好运,有个可靠的朋友帮你力证清白,我们已经重新调查,确实和你无关。”约瑟夫轻拍其肩膀,面上无甚表情:“明天你就自由了。” 维尔茨站在一处铁门附近,看着丽萨从里面走出来,走远,点燃一支烟,悠闲自在地抽着,心情从没如此平静和放松,不过那个华侨和留学生不太好办,已经关进了集中营,扣的间谍罪,局势严峻,外国人也不再网开一面,落实罪名的都要关到死。 他能够做的,就是保护好陈梦瑶,让她远离这一切,而对于她的同胞,只能说抱歉,对此他无能为力。 “谢谢你。”还是那个蛋糕店,依旧是那句谢谢,他却深感惭愧。 “我只能保证他俩活着,还要看运气,如果染上疾病就很麻烦。” “我知道你尽力了,谢谢你救出丽萨,起码她逃过一劫。”陈梦瑶病刚好,就急着约维尔茨出来,她没看错人,这是最感觉欣慰的。 “我听说瓦尔德克上尉失踪了?” “是的,只是失踪,我会等他的。”陈梦瑶十分坚定,她无法接受赫伯特的死亡,失踪就还有希望。 维尔茨此时心情矛盾到极点,爱是成全是付出,付出他能做到,但成全。。承认爱就是自私,就是独占有多难,实在令人迷茫。 保安总局,局长办公室。 韦茨上校在门外立得笔直,听到一声“请进。”推门而入。 布隆纳脸上有道伤疤,这使他看上去很凶,实际上为人也颇为凶残,不过那都是对犹太人,为表忠心在搞屠杀这方面很努力,深受元首器重。 “伯格尔调任四处处长,你当他的副手,不会有意见吧?” 此人是希姆莱身边红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少将军衔,韦茨上校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绝对服从。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心里一肚子闷气,升职无望还要屈居人下,不由得心灰意冷,从入党卫队干到现在也是资深老党员了,当初的干劲和信念却在压抑和失望中一点点磨没。 第63章 总有离别 一晃五个月过去,秋天来临,仍旧没有关于赫伯特的确切消息,希望逐渐破灭,陈梦瑶不想再欺骗自己,回忆当初说过的,他若不在了,会离开这个伤心地回中国去。 “不行,你不能回去,现在水陆不通,坐飞机更不可能,瑞士边境也封 锁了。”她来找维尔茨寻求帮助,被其一口回绝。 “可是还有火车,你有办法的对不对?”陈梦瑶满含希冀望向他:“我知道到处都在打仗,都很乱,但这里我一天都待不下去,我很痛苦,想忘记这痛苦。”说完哽咽起来,泪珠滚落,仿佛滴在他心上,灼热难忍。 “现在走太危险,你不用离开,我可以保护你,给你依靠,我说过会一直等,等你忘掉他,接受我。”维尔茨急切道,冰眸紧锁住她,真诚而热烈。 “谢谢你。。可是。。” “别再对我说谢谢,留下来,为我留下来,是自私也好无耻也罢,我只要你。” 见陈梦瑶陷入沉默,又为她擦掉眼泪,极尽温柔道:“你的家是回不去了,但我会给你一个家,咱们的家,在某个寂静,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只属于咱们俩。” 回到公寓,葛恩斯太太听到脚步声飞速把门打开:“你去哪里了?我很担心。” 没有卡尔奔过来朝她摇尾巴,还真有点不习惯,前两天汉娜领走了它,毕竟自己打算回国的,且弗里兹不在,汉娜其实比她更需要卡尔,陈梦瑶有葛恩斯太太做伴,而汉娜要工作要去教堂门口抗议,又要照顾身体不好的婆婆,有只大狗守在身边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我想回国,可是又走不了。”陈梦瑶叹息着道。 “那你继续住在这里吗?”葛恩斯太太问,一边端来热茶和饭菜。 “不知道。”脑子里全是维尔茨的深情表白,和那双泛着无限爱意的蓝眸,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她需要时间。 “我要走了,去不来梅,”葛恩斯太太手里拿着封信:“艾尔莎生了双胞胎,要我去照顾,她丈夫从前线回来断了腿,你知道的,所以我。。” “恩,要分别了吗?我会想你的。”世间总有离别,但她会记住她,记住这里曾经的一切。 葛恩斯太太走后的第二天,“嘭嘭!” 陈梦瑶去开门,是个身材不高穿着党卫队制服的年轻人,朝她先是一个立正才道:“泽格少校要我来帮您搬行李, 您是陈梦瑶小姐吧?” “是的,可我还没准备搬。” “不要紧,我是来帮忙的,少校现在抽不开身,下午会过来。” 她刚要拒绝,他又是一个敬礼加立正:“突击队员□□?施耐尔,泽格少校的勤务兵,少校只给我三小时打包行李。” 陈梦瑶简直无语,他这是怕她跑了?现在的她能跑到哪里去?她根本无处可去! 下午维尔茨赶到时,年轻的勤务兵正满头大汗地将家具装车,至于行李,陈梦瑶一手提了一个大包,他连忙接过来:“还有家具?” “是,桌椅靠垫还有一些零碎,都是以前置办的。” 维尔茨没再言声,这里有她太多回忆,想忘掉可不容易,当然是全部接纳,再说为什么要和死人争,他没那么小气。 第64章 蔷薇别墅 好漂亮的宅子,陈梦瑶走进这个种满粉白蔷薇的庭院,面上难掩惊叹。 院里有个岁数不大,穿着洗得发白衣衫的女孩,浅金色半长发辫,连睫毛也是金色,灰绿色的眼睛下面满是雀斑。 “她是谁?”陈梦瑶问。 “女佣,也照看那些花,不用理她,是波兰人。”维尔茨提着两个大箱子头也没回:“奥普太太过几天就到,女佣也能做些简单的饭,而且能听懂德语。” “那些蔷薇,是你种的?” “本来有园丁,被征召了,我让他种的,只种粉和白两种颜色,你那时候说过,喜欢我父亲的旧宅,看到屋顶了吗,同样刷成橘色的,墙是灰砖。” “是挺像,可这宅子不是你朋友的吗?” “他回不来了,对不起,没告诉你实话,他死了,死在战场上,那次我们运气不好,被狙击手发现。”维尔茨放下行李:“旧宅不安全,最近轰炸频繁,”他微抬下巴,望着陈梦瑶背影发了会儿愣,才犹豫着问:“你喜欢这里吗?” “嗯,”她走进屋子,停顿了下,转身看向他道:“我现在根本无处可去。” “这个地方比较隐蔽,”言下之意相对安全的多:“你就当是自己家,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她也想的,可是心境回不到过去,突然天就塌下来,失去了拥有过的一切。。这种真实的持续的强烈痛感一时半会儿是愈合不了的。 “我得走了,明天过来,争取留下吃个晚饭。”维尔茨舍不得离开,他厌烦这份工作却又不得不继续,未来还需要好好规划,尤其是面对不利局势,走错一步可能就是灭顶之灾,又何谈保护心爱之人。 陈梦瑶呆坐良久,才想起来收拾行李,换件家常衣服,又去洗了把脸,才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波兰女孩怯生生站在门口,不敢近前,还是陈梦瑶招呼道:“过来,你叫什么?” “波莱娜,我叫波莱娜。”见她面色和善,不由稍稍大胆了些:“你是日本人吗?” “不是,我来自中国。”陈梦瑶如实道,这女孩让她想起好友伊莱娜,希望她在那边一切顺遂,表哥人品没得说,虽然也是烽烟遍地,护妻儿周全还是没问题的。 “你们长得差不多,我只见过日本人,是开寿司店的。”波莱娜想和陈梦瑶套近乎,几乎是讨好地笑着:“我会做寿司,真的,只是这里没有米,现在连黄油和肉都有假的,不过你不会发愁。” “学过一些日式或中式的烹饪吧,虽然可能分不清楚。” “是的,以前在店里打工,老板人很好,开战后就被驱逐了,我家在苏联占领的地区,后来他们又被德国人赶出去。” 原来如此,之前维尔茨和她说女佣会做中式鸡汤,也会做些简单的饭,鸡汤确实简单,又很营养和美味。 可惜没有米,但有面粉啊,陈梦瑶想尝试着做二嬷曾经拿手的福字元宝馍馍,或在馒头上点个红点,只是既没印模也没籼米制做红曲。 先更一章,以后闲暇时间少就更一章,时间多就更两章~谢谢喜欢和支持~[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蔷薇别墅 第65章 老天爷的安排 第二天晚饭前维尔茨准时出现,他径直去了厨房,见陈梦瑶正在教波莱娜和面,准备做一锅袖珍馒头,是那种微带甜味的童年记忆。 “对不起,”维尔茨一脸歉然:“我派去的人没有找到奥普太太,她没在老家,估计是和家人去了更远的地方。” 陈梦瑶表示理解,许多人都在逃离轰炸,找不到人不奇怪。 “给,你喜欢喝的乌龙茶,我都拿过来了,有一些存货。”维尔茨献宝似的,此时的他带了一丝孩子气,不等陈梦瑶反应,便直奔自己卧室换了套衣裳出来,一下子屋里都显得温馨许多,她嘴角不禁上扬:“头一次看你穿短袖。” “以前买过不少,没什么机会穿,一年四季全是制服,我不想让别人怕我。。你呢,也不喜欢我穿制服的样子吗?” “穿什么不重要,我只认人。”陈梦瑶轻声道,看向曾让她魂牵梦绕过的迷人蓝眸:“你是个好人,我心里知道,和你这身制服还有从事的职业都没关系。” 维尔茨低头看向扔得东倒西歪的两只皮靴,心内一紧,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阳光终究是照在了他身上,不敢去奢求她的心,只需对他有所回应,便也够了。 “我救人只是为了你,如果失败的话,已经想好回东线去,大不了一死,反正没有你,哪里都一样。” “我知道你尽力了,毕竟是冒着极大风险,”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丽萨命不该绝,还有自己和赫伯特,怎么不算命运的捉弄。 “我还想求你件事。”丽萨是幸运的,可弗里兹。。他现在该不会还厌恶犹太人吧,自己确实不该提的,但想到汉娜太可怜了,无论如何,她都想帮一把。 “谁在那儿!”维尔茨突然大声喝道,随即从门后揪出波莱娜:“你在偷听?” “没,没有,晚饭好了。”她吓得结巴了下,又快速道:“我刚来。”言下之意她什么也没听见。 “这习惯可不好,别站在外面不出声。”以前只有他一人住,倒没在意,现在风声鹤唳,不得不多加小心,就是这里也不例外。 “你吓到她了,”陈梦瑶朝波莱娜点了点头:“摆饭吧,炖的蹄花也该到火候了。” 等女佣走出去好一会儿,维尔茨才道:“你的安全最重要,除了你,我无法相信任何人。” “别那么紧张,我不是在这里了,我会好好的,你放心。” “恩,家里的事吩咐她去做,你不需要太操心,明白吗?” 温柔体贴的话语,陈梦瑶又差点落泪,这话本该另一个人来说,可现实就是这么令人唏嘘。 “刚才你说求我件事?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吃饭间隙,维尔茨想起刚才被打断的话。 “弗里兹·曼恩,那个小提琴演奏家?”他放下刀叉,拿起酒杯呡了小口,动作十分优雅:“有印象,汉娜的丈夫,你曾经提到过,容克贵族和犹太人,我说过让人做呕,大约如此。” “是的,虽是这样,但你本性不坏,我一直坚信这一点。” “因为我是罗林教授的儿子?”他试探道。 “不光是因为这个,更因为。。总之,我信任你。” 陈梦瑶简单一句话却令其动容,信任,多么美好的字眼,她看向他的时候,眼中有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老天爷的安排 第66章 烈寒 1943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连降大雪,世界已经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但在这里,德国的中心则完全看不出来,人们又在欢天喜地准备迎接新的圣诞,街上人来人往,倒比之前还要热闹些。 陈梦瑶下了车,打算去找汉娜,维尔茨留下自己的勤务兵给她当司机兼保镖,出门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这让陈梦瑶很不习惯。 天空又飘起雪花,她刚想伸手去接,头已经被伞遮住,是□□。 “你在车里等吗?我去会个朋友,要挺长时间。”陈梦瑶是想让他回去,她可以自己坐电车。 “我送您过去。” “不用,就在前面,怪冷的,你还是回去吧。” □□将伞递给她,坐回车里:“我在这里等。” 见说不通,陈梦瑶只得作罢,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有种莫名心酸,汉娜住处和公寓挨的挺近,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瑶瑶!”可巧碰上汉娜回家,等她开锁进屋,卡尔一如既往飞奔而来,先是去扑汉娜,又激动得朝陈梦瑶猛摇尾巴,又是蹭又是舔。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汉娜去厨房冲咖啡,出来说道:“男爵已经接受事实,我母亲她。。唉,不说你也明白。”瞥见陈梦瑶手上的订婚戒指,想劝她摘掉又忍住了。 蓝色矢车菊,代表着遇见幸福,这幸福终归是幻梦一场,至少不是赫伯特给的。 “弗里兹的事我和泽格少校提了,他愿意帮忙。”这是今天来找汉娜的主要目的,别再去四处碰壁。 “谢谢,我很感谢,可是瑶瑶,他是看在你的份上,而且此事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这么久了,你一直去那个教堂门口挨冻,毫无用处不是吗。” 汉娜使劲擦着陶瓷碟垫,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擦不掉的脏,突然哭出声来,陈梦瑶连忙递过帕子:“你够坚强了,换我估计会崩溃。” “才不是,你肯定比我坚强。”汉娜用手抹掉眼泪,不想弄脏她的手帕:“现在除了忍耐,除了要坚强,别的还能做什么?我常常在想这个国家会走向何方。” 陈梦瑶不禁沉默,这也是她所困惑的,但又不愿意往深了想,普通人最大的乞盼就是把日子过好。 帝国保安总局。 维尔茨在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象征性地举了下右手。 “来的挺巧,我正想找你呢。”韦茨上校示意他落座。 “找我?” “你未婚妻来找过我,话可不怎么好听,听说你想悔婚,是这样吗?” “是的,只是取消订婚,戒指我已经摘了。”维尔茨答道,丝毫不慌:“她说什么我都无所谓,我是在纠正错误。” “找个外国女人结婚才是错误的,更何况她并非日尔曼人。” “这话我已经听腻了,再说这是我的私事,您就别再过问了。” “我是介绍人,”韦茨上校有丝恼怒,又不好发作,耐着性子道:“你也太任性了,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我以为你告诉她了。”维尔茨直视着他,干脆挑明:“我不管你俩的事,你也休想干涉我的。” “好吧,随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韦茨上校起身去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他:“克里米亚葡萄酒,只剩两瓶了,最好的,没有之一。” 休丧假中,保证每天一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烈寒 第67章 这可不像你 “上校,确实有件事比较难办,如果您肯帮这个忙,我会很感激的。”维尔茨拿起酒杯浅尝了一口,果然极品。 听完他的恳求,韦茨上校皱眉道:“什么时候关心起犹太人了?这可不像你,汉娜·冯·瓦尔德克,维斯康德·冯·瓦尔德克男爵的女儿?丈夫是犹太人?真是耻辱,她把她家族的脸都丢光了。” “男爵已经和女儿断绝关系,她现在求助无门。” “你为什么管这事?我猜猜,是那个叫陈梦瑶的中国留学生?所以你要和爱玛分手,如此坚决只可能是这个原因。” “没有她,也许我真会和爱玛过一辈子,谁说的准呢,但现实没有如果,她就在这儿,无依无靠。” “未婚夫呢?哦,失踪了,或者说死了。” 维尔茨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任何人在他们眼里都像是透明的。 “我想见见这个汉娜,对她有丝好奇。” “您好奇什么?” “别紧张,是你在求我帮忙,我本人对瓦尔德克男爵是很尊敬的,求人至少要有诚意,她亲自来为她丈夫求情,我会考虑。” 别墅大门外,波莱娜拿个大扫帚在扫雪,□□站在刚堆的雪人旁边,突然朝她扔去一个雪球,砸在肩膀上,波莱娜也马上回敬他一个更大的,正中胸口,两人你来我往,好不欢乐,直到突然听见刺耳的刹车声,维尔茨打开车门,□□连忙朝他的方向快跑几步,抬手敬礼道:“少校先生。” “你刚才在干什么?打雪仗?和一个波兰女佣?”维尔茨不悦:“别让我看到你俩走太近。” “是,可是。。”□□想为自己辩解,被瞪了回去。 “晚上吃什么?”他今天心情不错,除了看到门口那一幕,维尔茨不喜欢手下开小差,尤其和波兰女佣,他不信任波兰人,他们最擅长背叛。 陈梦瑶正在自己房间整理带过来的书,顺便将订婚戒指放进红绒盒,藏在箱子最下面,等于是把过去深埋。 “回来了?”她从书堆里抬起头:“上次剩的牛肉还有些,做了道醋焖牛肉,中式凉拌土豆丝,没我家乡的米醋或陈醋,但有意大利产的葡萄酒醋,也挺不错。” “在整理书?”维尔茨边脱外套边道:“我去洗手,顺便换身衣服,有好消息告诉你。” 又过了大约一星期,再见到汉娜时,她明显精神许多,本就迷人的蓝眼睛也恢复了光彩,格外闪亮,紧握住她的手,整个人微微颤抖着:“他们答应放人了,就这几天。” “太好了,能帮到你,我很高兴,只是听维尔茨说,那个韦茨上校让你自己去见他?” “放心吧,他没有为难我,让我弹首曲子罢了,男爵喜欢布格缪勒的钢琴曲,他恰巧也喜欢。” 陈梦瑶忖道:“也许不是巧合,附庸风雅而已。” “不说这些了,今天你一定要留下来吃饭,庆祝一下。” “不了,等弗里兹回来,咱们再一起庆祝。”太晚回去,维尔茨会担心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对自己来说已经无比重要,初恋成真是陈梦瑶不敢面对的铁一般的事实,一直以为身份和认知会成为他俩最大的障碍,谁曾想兜兜转转,故事又回到原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这可不像你 第68章 还犹豫什么 维尔茨在陪约瑟夫喝酒,酒吧里一片狼藉,许多人喝得东倒西歪,穿着露肩长裙的女歌手在台上唱着莉莉·玛莲,浓重的妆容掩盖了原本清纯的脸。 他扶起醉熏熏的约瑟夫:“你喝太多了,走,咱们回去。” 约瑟夫根本站不起来,嘴里嚷嚷着:“我们还没有败,没有!” “是,没有败,听着,去醒醒酒,否则你们大队长知道了,可就会有麻烦。” 此话一出,本来还满嘴胡话的约瑟夫立刻酒醒了一半,踉跄着站起身打了个酒嗝:“快,咱们回去,回。。我想去厕所。” 维尔茨无奈,只得扶着他往洗手间方向挪动。 洗手间内,约瑟夫用手抹了把脸,冷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朝维尔茨道:“早晚这里也会变前线,所以我用不着走,对不对?” “你挺清醒的,但是闭上嘴,如果不想死太早。” “维尔茨,你结婚了没?我没有,我想结婚,咱们都还年轻。” “和埃米丽,还是安娜,还是那个罗莎?” “少讽刺我。。呕。。” “别吐我身上!”他没完全躲开,衣角被溅到,约瑟夫对着洗手池呕吐不止,维尔茨盯着呕吐的同僚,心头浮起一抹悲哀,上次他俩就聊过这个话题,当时约瑟夫对着自己表情严肃,很少见他这样:“很多人失去信心了,维尔茨,你怎么看?” “尽管伟大的元首仍信心十足,我们是不可能取得这场战争最终胜利的。” “你不是一直想上前线吗?” “遇到她之前,我确实是无所谓的,但现在。。” “别傻了,立刻娶她吧,还犹豫什么,赶紧结婚,等真被派去前线,一切都晚了。” 维尔茨有丝诧异,不过后来证明他想多了,约瑟夫对元首的忠心并没有动摇,他还是那个冷酷称职的刽子手。 晚饭时,陈梦瑶发现餐桌焕然一新,坠流苏的雪白桌布,花瓶里插了两枝紫色鸢尾,擦得铮亮的纯银刻花烛台,正中间还摆放个圆形奶油蛋糕,裱了几朵粉色蔷薇。 “蛋糕很漂亮,今天是你生日?也不告诉我。”不禁朝他抱怨道。 “不是生日,是。。嫁给我吧。” 原来是求婚,见他捧出一枚粉钻戒指,陈梦瑶不由惊讶: “很贵重的吧?”随即用不解的眼神望向维尔茨,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说出来不太光彩,别人贿赂我的,帮人出逃,也算是条后路,钱和珠宝都在保险柜里,这是钥匙,给你保管。”说完就从兜里掏出来放在桌上。 “我不能收。。太快了,我还没有想好。”此时此刻,她仍是犹豫。 “过不了多久,明年吧或许,苏军就会打过来,我不想等到那时候再向你求婚,这里的一切都留给你,到时候被派去前线,我死了也安心。” “不,你别提这个字,我害怕,真的。”又一想,赫伯特凶多吉少,已经被认定阵亡了,还要再当一回驼鸟吗? “好,我答应你,戒指和钥匙我都收下,但你要向我保证,无论去哪儿,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怎么保证,但维尔茨此时内心狂喜,哪里还顾得了许多,想也未想便脱口道:“我保证,无论去哪儿,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还犹豫什么 第69章 煎熬 又是白色圣诞,陈梦瑶之前给维尔茨织了条围脖,是他提出来的,正好当圣诞礼物。 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出神,没发现维尔茨轻手轻脚地绕到她身后,一条水滴形满钻项链像变戏法般出现在他手中,又准确无误戴在了陈梦瑶白皙的脖颈上。 “这项链是泽格家私产的一部分,我父亲应该是没和你说起过,关于他的家族,当然也是我的。” “其实他提到过,只是说的不多,他说他是家族的异类,很早就放弃了继承权,你爷爷对你父亲深恶痛绝,是这样吗?” “是这样,后来哥哥死了,他选择出国,我就成了唯一继承人,这条项链是留给未来女主人的,我并不贪图遗产,其它东西都封存了。” “那。。你家里人会同意咱俩结婚吗?”见维尔茨拿起那条黑色粗线棒针围巾套在自己脖子上围了两圈,并朝她微笑,不由回想在挑毛线颜色时,有意避开了藏蓝色。 “不必担心,直系的除了我,已经没人了,我母亲正打算改嫁,她和这个家也就没太大关系了。” “怎么能没关系,她是你母亲啊。”陈梦瑶无法赞同:“我们中国人讲究百善孝为先,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瑶瑶,”维尔茨搂过她,柔声道:“我什么都听你的,会带你去见她,但不能保证她对你的态度,她是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者。” “你母亲要是不肯见我呢?” “你就不肯嫁我了?”现在轮到维尔茨担心了。 “当然不是,但是。。”陈梦瑶语无伦次,心里很不是滋味:“戒指都收了,怎么可能反悔,遗憾还是有的。” “你父亲离那么远又音信断绝,也是无法给咱俩祝福的,想开些,现在是特殊时期,能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陈梦瑶听闻不再言语,只默默与他依偎着,享受此时难得的静谧时光。 依旧短暂的春天过后,很快进入夏季,轰炸越来越频繁,得亏维尔茨有先见之明,别墅里屯积了大量耐放的食物和各种生活用品,当然这得益于他目前的工作。 此时蔷薇别墅名副其实,已被大片正在绽放中的花朵包围,往来的各类鸟儿吱吱啾啾,给这寂静花园带来些热闹,还有蝴蝶,陈梦瑶上次差点扑到一只大个黑斑凤蝶,当然只是为生活增添乐趣,并不是真想捉住它。 晚上,她在日记中写道:越是像这般岁月静好,就越是不安,总觉得平静背后是更大的风浪,这里已经是家一样的存在,自从搬进来就没感觉过物资紧张,但我心里明白,是因为有他在。 “我可以进来吗?”是维尔茨的声音。 “请进。” 维尔茨站在门口,心中难掩煎熬,六月六日,盟军在诺曼底登陆了,前有斯大林格勒的惨败,后有盟军在法国海滩登陆,德国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你怎么了?”见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陈梦瑶心里顿就升起一股子颤栗:“维尔茨?” “我是想来问你。。下个月选个日子结婚,可以吗?” “听你的,需要准备什么吗?比如婚纱之类?” “还有时间,我带你去买,置办一些必要的东西,结婚是大事,不能马虎。” 第70章 阳光与阴霾 已近七月下旬,阳光虽然炽烈,暑气却不深重,夏天是这里最舒服的季节,最高气温不超三十度。 傍晚时分,偶有凉风吹过,站在二楼阳台上看日落,是陈梦瑶新养成的习惯,她与维尔茨新婚未久,在这里遥望他回家必经的柏油路。 她依旧写作,虽然辞掉了之前的工作,反而更有时间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食物也算充足,还可以隔段时间带给汉娜和弗里兹一些,比如茶叶,咖啡粉,黄油之类。 丽萨隐居乡下,不打算再回来,前阵子她收到拉斐尔的阵亡通知单,久久沉默后做出决定。 “汉娜?”陈梦瑶敲门,开门的是弗里兹,他现在又瘦又黑,一看就知道没少受罪。 卡尔一如既往,弗里兹朝她微笑:“坐吧,汉娜出去了,我们准备搬家,在忙店铺转让的事。”边说边转身去倒了冰镇水果茶,递给她。 “搬哪里去?” “罗斯托克,我母亲家乡,汉娜怕我再被抓,这地方正合她意。” “离柏林很远吧,你们走了就不再回来了吧?”抚摸着卡尔的狗头,陈梦瑶难掩不舍,却也表示理解,偏僻地方肯定安全的多,这里对弗里兹来说确实危险。 “是,有太多不好的回忆,汉娜既然选择了我,我就要保证她一生无忧。” “我留下来吃晚饭。”今天跟屁虫□□没在,陈梦瑶也未细想,只感觉轻松惬意,难得没人跟着,她自然要晚些回去,毕竟这一别再相见遥遥无期。 八点多钟,陈梦瑶远远看到停在家门口的黑色布加迪,不由加快了脚步,没见到□□在门口站岗,倒是波莱娜朝她飞奔而来,脸上有丝焦灼,不住地搓着双手:“您怎么这么晚回来,我好担心,少校发火了,他今天不对劲,而且。。有客人。” “客人?” “穿着差不多的制服,我想应该是同事。”波莱娜猜道。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陈梦瑶去洗手台洗了手,重新拢了拢头发,正要上楼去换衣服,在楼梯口被维尔茨叫住:“回来了?介绍你认识一下,我曾经的党卫队同僚兼好友。” “约瑟夫·霍特,认识您很高兴。”对方手托盖帽,制服笔挺,彬彬有礼,但就是让陈梦瑶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大概是那人的目光吧,太具侵略性,她又不能刻意回避,在德国人看来,与人交往或交谈中避开对方的眼睛,是最没礼貌的。 两人走出别墅,在车边又聊了一根烟的工夫,叫已经在门口待命的□□启动车子:“送他回去,你也先跟着他,明天晚上再回来,我要休息一天,别来打扰我。” 卧室里是温馨的粉色灯光,陈梦瑶的丝质睡衣也是浅粉色,暮色深沉,没有拉窗帘,她整个人都被夜色浸透,朦胧中双眼则更显明亮。 “你今天发火了?” “是,对女佣发的,她很笨,而且你得监督她,防止她偷懒。”维尔茨洗过澡,也换上睡衣,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急着上床:“是有件事,一件大事,元首被刺杀了。” 陈梦瑶心底划过一阵激荡和。。窃喜:“他死了?” “不,没有,要死的另有其人,已经抓了上千。” 第71章 面对深渊 她顿感咋舌,果然老话说的好,祸害遗千年,要不是他,德国也不会陷入战争泥潭。 “你不是说,战争要结束了?我怎么感觉没那么简单。”陈梦瑶此时更担心自己的丈夫,两人低调结婚,过着冒似平静却如履薄冰的生活,大环境如此,倒更显彼此真情难能可贵。 维尔茨心不在焉,玩弄着她的一缕发丝,那柔滑的质感使他陶醉其中,渐渐失控,等陈梦瑶从激情中清醒过来,天都快亮了。 早晨,他还想与她纠缠,赖在床上不想起来,陈梦瑶尽力回应着,无论怎样放纵,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维尔茨心中满是不舍和恐惧,他在为未来忧心。 “如果元首死了,一切就简单了,他们已经准备和盟军谈判。”饭桌上,维尔茨轻描淡写的一句,波莱娜在厨房,不用担心有人听到。 陈梦瑶眼含问询,他继续说道:“战场上获胜已经是不可能,但他似乎不这么认为。” 这不就是说,那个人疯了,想拉所有人下地狱。 “你看过尼采写的《善恶的彼岸》吗?”维尔茨放下刀叉,慢慢品尝着一杯白水,仿佛那是什么琼浆玉液。 “看过,那句著名的: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他是提醒我们,即使面对深渊,也要努力保持清醒,不要被它吞没。” “我还以为你会说些忠于元首之类的,”陈梦瑶的笑容发自内心:“我为你感到骄傲,无论未来怎样,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不出意外,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战争结束。”望着她的笑脸,他也终是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微笑。 八月份,苏联军队发起雅西-基什尼奥夫战役,罗马尼亚与保加利亚迅速倒向苏军阵营,德国在巴尔干地区的统治宣告瓦解。 “可耻的背叛,意料之中,苏军还没到罗马尼亚,那边就已经变天了。”韦茨上校在靠窗的位置来回踱步,心情烦躁:“六处开始暗中联络盟军,元首一点都不知道。” “我们怎么办?等待吗?”维尔茨看向眼前这位顶头上司,也是即将成为他继父的男人。 “秋天才是最难熬的,如果扛过去了,说不定会有转机,和谈是唯一出路。” “可元首不这么想。” “是啊,德国的命运。。谁会想到有今天,他还在心心念念他的千年帝国呢。”韦茨不无嘲讽。 维尔茨走出总局大楼,掏出根烟正要点火,几辆军用卡车呼啸而过,最后面的敞篷吉普一个急刹车,正好停在他面前。 “维尔茨!”是约瑟夫,自从他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就一直未见了。 “过得怎么样?你气色不错,幸运的家伙。” “谢谢,这是去哪儿?”维尔茨递烟给他,约瑟夫拒绝道:“我得走了,重组的几个师去匈牙利,时间紧迫。” “泽格少校,”突然又一脸严肃,让维尔茨促不及防:“是到了实践誓言的时候了,为咱们伟大的元首尽忠,为德国尽忠!”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也要去,韦茨上校没有告诉你吗?那我来说,因为是前党卫军成员,你被征召了,你应该感到骄傲,也应该去兑现自己曾经的誓言。” 第72章 日落悲歌 维尔茨这时才注意到约瑟夫的崭新制服,他不但入了党卫军,还升了职,现在是中校军衔。 “我没有接到通知。” “是有人不想通知你吧,没关系,现在不晚,”约瑟夫拍了他肩膀一下:“你也算完成心愿了,没有遗憾了不是吗?” “我的上级是韦茨上校。”维尔茨还想挣扎,对方已不耐烦:“维尔茨·泽格,你曾是一名忠于元首的,合格的党卫军士兵,难不成还想抗命?上校那里不是问题。” “你好像说过,不想离开柏林。” “那是过去,现在德国危在旦夕,国防军又靠不住,元首需要咱们的忠诚,我不会退缩,相信你也是。” 八月底天气依旧炎热,陈梦瑶在拿冰凉的井水泡葡萄,这栋别墅给她的最大惊喜就是后院居然有口井,让她瞬间回忆起家乡,德国早在十九世纪末大城市里就全部通自来水了,这更显出别墅主人挺有格调,也肯花心思,比如地下室里有个暗门,打开是条不算长的地道,通往一间小小的密室,屋子不大却一应俱全,足够两,三个人在此暂住,躲避危险。 “说了多少遍!杯子一定要擦干净!”离挺远就听见维尔茨在吼,他回来了,陈梦瑶将盛着葡萄的盘子放客厅桌上,朝走过来的维尔茨问道:“怎么发这么大火?”又让害怕得要哭出来的波莱娜出去。 “连一些普通的活也干不好,算了,我不该发脾气,是我心情不好。” “又有不好的事情吗?你说吧,我能承受。” “我说过不出意外,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维尔茨在找茶叶,他想喝茶,但是兰香乌龙只剩下些茶叶渣了。 “夏天要喝绿茶,可惜买不到,只买到小盒装的普洱。”德国人对普洱茶的接受度很高,销量也最好,哪怕到了崩溃前夕,依旧能在商店里凭券买到品质不错的普洱茶。 “我已经很少喝咖啡了。”他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嘴角微翘,蓝眸荡漾,哪儿还有刚才发怒的影子:“是你,让我爱上了茶,不是姜茶,不是水果茶,是真正的茶,沁人心脾。” 陈梦瑶不忍打断他,但还是得问:“出了什么意外?” “不是意外,是宿命,逃不掉的宿命。”维尔茨知道这很残忍,却又不得不说:“我被重新征召了,现在是党卫军统帅部13师的少校,去布达佩斯,过几天就走。” 这一天还是来了,她努力想给他一个微笑,说些好听的假话,但真的,发现自己做不到。 两人相顾无言,却胜千言万语。 晚上窝在维尔茨怀中,陈梦瑶终是说道:“我不想你去。”有股耍赖的味道,她当然清楚此话说了也等于没说,但她就是要说。 “知道了,”维尔茨也极认真地回答,在妻子的额头印下一吻:“我会活着回来见你,我说过的。” “恩,我相信,我一直信你的。”已经失去过一次,这次陈梦瑶赌老天不会那么残酷,再让她痛失爱人。 “我会常给你写信,让你了解我的近况,还有,□□就留在蔷薇别墅,有他守在这儿我也放心。” “战争会很快结束吗?” “会的,但并不乐观。” 第73章 万德利茨 “母亲想见你,她认可咱们了,大概是以为我回不来了吧。” 陈梦瑶不觉得意外,毕竟是亲妈,维尔茨之前也说过,他母亲坚决反对儿子与非雅利安人结婚,婚礼都没露面,现在又表示要承认她,只有一种可能,对这唯一儿媳的怜悯。 驱车一路向北,公路两边已渐显秋的端倪,风也微凉,无数树影飞快闪过,之后又被暗灰色的围墙替代。 “这里是什么地方?” “北郊的一个小镇,我们叫它万德利茨,德语里是‘围墙环绕’的意思。” “怪不得有围墙,里面是住宅区?”陈梦瑶又问,这种形式的住宅还真挺特殊。 “是的,是住宅区,这里湖泊很多,森林茂盛,夏天的避暑胜地。” 好会享受啊,她暗暗感叹,普通居民要靠政府发放的配给券购买食物和其它东西,这些人应该是不用的。 “我得告诉你,爱玛也在,她是母亲的远房亲戚,当初给我介绍时,连我都不知道。”维尔茨专心开车看着前方,心内却是担忧,怕陈梦瑶埋怨自己现在才说,与前未婚妻共处一室还是很尴尬的。 陈梦瑶先是吃惊,后又莞尔一笑:“不是有你在吗,她看见你才会咬牙切齿吧。” 维尔茨没笑,眼里满是深情和坚定:“是,是我的错,但不爱就是不爱,勉强不来。” 她眼眶湿润,却没再言语,只静静感受车窗外的轻风吹拂,无比舒畅,得一人心与君终老,不知道她陈梦瑶有没有这个福气。 车子驶进一处院落,有人来给开车门,是个年轻军官,维尔茨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又对陈梦瑶道:“韦茨上校的副官。” 副官去停车入库,他俩则被佣人引领进入别墅,这是栋漂亮的德式传统木屋,里面装饰看似古朴,却处处透着低调奢华。 “哦!维尔茨!你总算来了,还有您,咱们又见面了。”艾尔哈德·韦茨一身便装,但他那张脸太有辨识度了,陈梦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您好,上校,咱们确实很有缘分。”她客套道,其实也不全是客套,谁能想到一个亲手拆散他俩的人,现在成了自己名义上的公爹。 “今天有酒会,你母亲可是静不下来的,”韦茨朝陈梦瑶微笑,又对着维尔茨道:“她几乎天天泡在酒里,你得劝劝她。” “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维尔茨讨厌这种热闹,但又不得不面对。 “说的对,你是还在生我的气?调动这件事我是真不知道,霍特把我耍了,他是嫉妒你吗?因为他找不到人结婚?” “维尔茨!”一个满身酒气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摇晃着走来,韦茨过去扶住她,并把她手里的酒杯递给侍者。 维尔茨脸色瞬间难看:“怎么喝成这样?第一次见面,您不应该这么丢人!” “算了吧,我的孩子,别这么认真,你有点像他了。。这可不好。” “丽达,我扶你去休息,喝些醒酒的。”韦茨怕她喝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现在这环境可是容易祸从口出,真被举报到自己那里,他也难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万德利茨 第74章 口无遮拦 “抱歉,让你难堪了。”维尔茨拉住陈梦瑶的手,望向她,声音里满是愧疚:“不该来的,她酗酒成瘾,我没想到这种场合也能喝醉,做为长辈真是太丢脸。” “你还是去看看你母亲,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不要紧的。”陈梦瑶善解人意道:“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眼见维尔茨走去里间,她一个人也略显无聊,有侍者捧了饮料酒水过来,随手拿杯鲜榨橙汁,小呷了一口,不禁回想起之前在公寓天天苹果汁的日子,那是她和葛恩斯太太每月抽空去田里帮忙的奖励,不光是和葛恩斯太太的亲戚们一起干活,地里还会有少量战俘,主要是波兰人和苏联人,陈梦瑶会几句俄语,但没有用武之地,因为禁止平民与他们交谈。 “嗨,这么巧?”熟悉的波浪卷发映入眼帘,花枝招展的爱玛捧着酒杯,向陈梦瑶这边走来。 “是挺巧的。”心里却不以为然,既然她不捅破,自己也没必要显得局促。 “向你介绍下我的未婚夫,伍思特·拉恩少校,他是飞行员,我俩一起来的。”爱玛说完回头却不见人,无奈耸了耸肩:“男人嘛,一眼看不见就消失了。” “毕竟他们总有正事要聊,女人就成了点缀。”陈梦瑶这话成功激起爱玛的不满:“男人,呵,只有我甩他们的份儿,以前那位我就提了分手,无趣的要死,还吝啬,连张照片都不肯送我,现在交往这个,你瞧,”她伸出右手:“订婚戒指,科斯凯茨祖母绿,品质最好的绿宝石,光这个戒指就足见诚意。” “很漂亮,恭喜你,其实无趣的男人往往对伴侣忠诚,油嘴滑舌要不得。”陈梦瑶下意识维护自己丈夫,听不惯她的贬低,毕竟维尔茨对爱玛之所以冷淡原因在她,并非真的无趣吝啬。 爱玛听了一脸讥讽:“忠诚?现在谁还有忠诚?连元首都被刺杀好几回了,德国完了,不是吗?” “嘘!小声点儿。”陈梦瑶被她的大胆陈词吓了一跳,好在周围没有离太近的。 也难怪爱玛会表现得歇斯底里,目前这个国家现状,明眼人已经开始准备后路了,有不少去南美洲买地买房布置产业的,但也有很多不屑于这么做。 “你还真是无趣,也是,你俩真挺般配,看,我就不怕,让那些听到的去举报好了。” 陈梦瑶被呛得无语,也算印证了自己内心想法,爱玛对维尔茨的所做所为依旧耿耿于怀,对她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放心,我不记恨你,”爱玛微微冷哼,让陈梦瑶有丝被人看穿的尴尬:“按辈份,他是我表舅,却比我小两岁,我对比我小的男人没兴趣,只是为了家产。” “说起来,你还是学姐。”见她如此说,陈梦瑶也示好道。 “我已经退学了,反正也毕不了业,倒不如多生几个孩子,刚才是气话,帝国不会完的,元首会扭转局势的。” 这话倒让陈梦瑶没法接了,心里很不受用,扭转局势就意味着战争继续下去不知道要多久结束,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还要死多少人才罢休? “你就不担心你未婚夫吗?” “担心,但我更相信元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