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诉他》 第1章 玻璃罐 庄效南的葬礼定在周五那天。 上午十点,庆玉从杏山馆出来,天色阴沉,下起小雨。 如果是艳阳天,从杏山馆的小径往前走二百米,能看见一片长满金莎蔓的柔静湖泊,湖面泛起金色鳞波。那里常常坐满了人,有说有笑,欢快热闹。 今日下雨,湖泊边的长凳上没有人,庆玉撑伞走近,随意擦去长凳上的水渍,然后便在那里落座。 他开始回忆这场匆忙的葬礼,回忆来来往往的人,众人脸上是哭是笑,是悲是喜—— 庆玉其实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想起庄效南。 大学毕业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几年过去,再听到关于庄效南的消息,居然是他远赴挪威北部考察意外离世。自己作为老同学赶来参加他的葬礼,像是将前半生所有纠葛都在今天画上句号。 庆玉点燃一支烟,送到嘴边深吸了一口,将要起身时,他看见不远处有一道黑色人影朝这边走来。 或许是同样赶来参加庄效南葬礼的人,庆玉没有在意。直到那人快步走到他面前,将头顶黑色大伞往后移开,伞面下露出一张陌生男人的脸,主动问他:“你好,请问是庆玉先生吗?” 小雨淅沥沥敲打着伞面,使人声变得模糊不清。 “我是,”庆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打量着年轻男人,“我们认识?” 年轻男人笑了笑,说:“不认识,我是效南大学同学,你叫我许映就行。” 听到庄效南的名字,庆玉微微调整了坐姿,不知怎的有点紧张,问许映:“所以,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效南托我转交一件东西给你。”许映说着,将头顶的伞收起,庆玉这才看清他敞开的黑色风衣下鼓鼓囊囊一块,像是揣着什么东西。 庆玉的视线不由自主紧跟着他的动作,看着许映小心翼翼从风衣底下掏出来一个用灰色束口袋套住的罐状物,庆玉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微妙。 许映捧着那东西,看着他,突然开玩笑似的笑着说道:“很像一只骨灰盒,不是吗?” 庆玉惊讶地张了张口,半晌才接话道:“你在开玩笑……” 许映上前两步,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他怀中,一改方才开玩笑的口吻:“抱歉,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笑,这只是一只玻璃罐而已,效南嘱托我一定要交到你手里。” 说话时又有人陆陆续续从杏山馆出来,湖泊边渐渐有了人声。庆玉整个人缩在大伞下,动作极其小心地打开了那只束口袋,如许映所说,袋子里装的就是一只很普通的玻璃罐,琥珀色郁金香形状,玻璃偏厚,不太能看清罐子里装着什么。 因周围有人来往,庆玉没有立刻打开罐子,只是抬头问许映:“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许映轻轻摇头:“效南嘱托我把东西转交给你,我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没有权力查看,还是由你亲自打开吧。” “对了,”许映说着,又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递给庆玉,“效南这次跟科考队去了挪威北部的索马洛伊岛,拍了一组很漂亮的极光照片,也许你会喜欢。” 庆玉接过信封,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他该问一问许映,为什么在三年毫无联系后的今天,庄效南要托人转交东西给他。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庆玉想不到任何理由,会让庄效南认为自己是特别的。 但他只是说:“听说这几年他跟随科考队去了很多地方,我以为他会一直无拘无束,没想到……” 庆玉没有继续说下去,许映接话道:“你觉得他英年早逝,很可惜是吗?” “只是感叹世事无常。”庆玉这样说着,心底某个角落还是微微拉扯着疼。他是否应该告诉许映,他对庄效南那份并不普通的感情,本以为只要躲着庄效南,看他像正常人一样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结婚生子,一生顺遂,自己就会很满足。 可没想到,多年过去,比起自己放下执念,先等来的居然是他的死讯。 许映没有注意他的神色,继续说:“你不必替他感到惋惜,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使命和追求,效南说他的使命就是融入天地成为自然中的一粒土,生命并非长寿才算完美,烟火绽放一瞬便是永恒,他觉得他这一生很圆满。” 雨渐渐下大了,许映交待完所有话,告别离去。 庆玉抱着那只玻璃罐离开了杏山馆,他并没有急着打开,只是在脑海中不停想象着,罐子里到底会装着什么东西。 他跟庄效南自小相识,可两人的人生路截然不同。庆玉七岁时第一次见到庄效南就喜欢他,小时候的喜欢是好奇和向往,后来逐渐变了味道,他知道这份感情见不得光,所以多年来一直回避,回避自己的感情,更回避庄效南。 直到大学毕业后他们彻底失去联系,庆玉以为一切都能回到正轨,或许会在某一个平凡日子突然收到庄效南要结婚的消息,自己会真心地祝他幸福。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只是命运的发展从来都荒诞无稽,庄效南的生命在28岁戛然而止,毫无征兆地,将这份特殊的遗物送到他手里。 庆玉将玻璃罐小心地放置在副驾驶,脑海里回忆起许多往事,在等最后一个红绿灯时,好友亓明真的电话突然打进来。庆玉接通电话,开了免提,前方绿灯亮起,他将车子开了出去。 “听说你回去参加庄效南的葬礼了?”亓明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是啊,好歹是老同学,回来送一送他。” “你怎么不叫我一起?我也去送送啊。” 庆玉嗤道:“你就是不想出差吧——对了,跟你说个很奇怪的事,我今天碰上了庄效南的大学同学,他说庄效南托他转交一件东西给我,是个玻璃罐,你说这会是什么东西?” 亓明真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你们不是好久都不联系了吗,为什么要转交给你啊?” “不清楚,我在开车,等会我们碰个面,你帮我分析分析。” 庆玉说完,电话那头的亓明真正要接话,对向车道却突然拐过来一辆飞速行驶的SUV,庆玉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想要避开,SUV却因急速转弯发生侧翻,两车相撞的那一刻,庆玉只听见挡风玻璃破裂的声音。 紧接着,天旋地转,他跟随着车身在空中进行了360度旋转。落地时,耳鼻出血,脏器破裂比挡风玻璃破裂迟来一刻。 副驾驶上的玻璃罐不知道滚落何处,弹出的安全气囊将他挤压在变形的座椅和中控台之间,除了让他呼吸困难以外并没有起到多大的缓冲作用。 庆玉感觉额头有血流下来,让他睁不开眼,他尝试动了动身体,想找到那只玻璃罐子。 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就一眼,他想知道,庄效南到底有什么讯息想要传达给他。 警笛在远处响起,庆玉逐渐听不清任何声音了,感受到生命逐渐流逝,他有点遗憾,为什么没有早点打开玻璃罐子看一看。 就差一点。 * 庆玉是被一阵急促的下课铃声吵醒的。 他像只受惊的猴子猛然弹跳起来,耳边传来亓明真拔高的声音:“别睡了庆玉,赶紧去篮球馆集合,我们要迟到了!” 庆玉急喘了两口气,飞速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以为会在重症病房中醒来,身上插满管子,像植物人一样只有眼珠子能活动。 可他很快发现不对劲,他现在不在重症病房,看起来像是身处高中教室,站在门口呼唤他的女孩,扎着马尾穿着运动服,是他车祸前一刻还在通话的好友亓明真。 庆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无法理解自己现在到底在走马灯还是精神出了问题,为何一场车祸再醒来,他会出现在高中教室里? 见他不动,亓明真以为他睡糊涂了,快步冲过来,拽着他的胳膊往教室外走:“要死要死,我们真的迟到了,我都叫你不要在课间睡觉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庆玉突然问道。 亓明真不明所以:“什么什么时候,体育课啊。” 庆玉像是在牧场放牧的牛,被谁牵住绳子他就跟着谁走,临出教室的前一刻,他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那个男生没有穿运动服,人很瘦,校服挂在身上空空荡荡,皮肤泛着病态的白,正低着头记单词。 是庄效南。 庆玉的脑海里闪过车祸瞬间的画面,那只不知滚落到何处的玻璃罐,他还没来得及打开。 而他现在似乎身处十年之前,因为晚了一步,所以他再也没有机会打开那只玻璃罐了。他可能要再等十年才能知晓那里面的信息。 为什么就差一点! 庆玉猛地顿住,回头看向角落里的庄效南,突然开口道:“你不去上体育课吗?” 此话一出,亓明真和庄效南都惊讶地看向他,亓明真拽了拽他的胳膊,小声道:“你睡傻了吧,他从来不上体育课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庄效南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并不算熟悉,不知道为何庆玉会主动跟他搭话。 所以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庆玉是在跟他说话,随后才回答道:“我体质不好,我妈不让我上体育课。” 亓明真本以为庆玉只是客套一句,得到这句回应,她拽着庆玉就要离开,不想庆玉却立住不动,再次对庄效南发出了邀请:“一起去打球吧,我带你。” “你疯了吧,他都说了他体质不好不能剧烈运动,你带他打什么球,出了事你能负责?”亓明真对庆玉古怪的反应十分不解,这句话没有压低声音,所以庄效南也清楚地听见了。 庄效南出身富贵家庭,家中经营茶叶生意,父母早年失独,母亲38岁做试管生下他,从小体质就差,父母对他十分珍视,同时管教也很严格,从踏进高中校园那一天起庄母就跟学校打过招呼,庄效南身体不好可以特许他不上体育课,班级里的同学都知道这个事。 “不用了,我不会打球……”庄效南低声回应,似乎是亓明真的话让他觉得有点难堪。 庆玉脑中数个念头轮番闪过,是否应该像前世一样躲着庄效南,是否应该继续压制自己的情感,是否应该做些什么改变庄效南早逝的结局。 但最终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先搞清楚那只玻璃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一起去吧,不会打球没关系,看看热闹也行。” 庆玉说完,将胳膊从亓明真手里挣脱出来,快步走向庄效南。 这一次,庄效南经过短暂的思考,没有再拒绝。 “好。” 第2章 孔雀开屏 体育课上,亓明真和庆玉因迟到被罚跑三圈,庄效南作为从来不出现在体育课上的人,一现身便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他沉默地站在一旁,并不在意同学小声议论的声音,只是目光紧跟着被罚跑圈的亓明真和庆玉两人。 三圈跑完,亓明真气喘如牛,一边匀气一边骂庆玉:“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害我跟你一起被罚……你管他干什么你。” 庆玉在十年后已经成为一名标准的996社畜,身体素质直线下降,赶地铁多跑两步都喘不上气,如今重回青春时代,觉得浑身充满力量,三圈跑完依旧精力充沛。他转身拍拍亓明真的肩膀:“你身体素质太差了,去不去打球?我们切磋一下。” 亓明真本来跑得面红耳赤,听见庆玉这话,立马来了精神:“行啊,咱们好好切磋一下,输的人放学请客吃冰棍。” 庆玉欢呼一声冲进篮球场,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庄效南,提议道:“人都叫过来了,带他一起玩吧。” “你真要带他啊,万一嗑了碰了他家里人找到学校来我可不负责。”亓明真赶忙道。 庆玉露齿一笑:“不用你操心,我对他全权负责。” 说完上前招呼庄效南加入队伍,庄效南一开始有些犹豫,但见场上气氛热烈,纠结了三秒钟还是接受了庆玉的邀请。 见庄效南上球场,几个打球的同学对视一眼,动作齐齐一顿,庆玉冲进人群中带动节奏,众人虽惊讶但还是默许了庄效南的加入。 高中时期庆玉是篮球队一把好手,班里的同学都很喜欢他,庆玉有意带庄效南一起参加集体活动,场上多次将球传给他。 庄效南体质虽差,但动作还算灵活,与队友配合也很默契,然而在他接到球时,场上众人又是一愣,没人敢防他,于是他投进了一个非常完美的三分球,然后中途从球场上退了下来。 亓明真因在上球场前跑了三圈,提前消耗了体力,中途惜败。庆玉陪她一起下场休息,两人有说有笑走到休息区,见庄效南一个人在后排坐着,像是在走神。 庆玉想着是自己把庄效南拉出来的,自然也不能冷落他,于是带着亓明真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庄效南旁边。 “你刚刚不是打得挺好的吗,为什么不打了?”庆玉问。 亓明真脱口变道:“害怕撞到他呗,球场上跑来跑去多危险。” 庆玉立马瞪她一眼,支使道:“你输了,请我吃冰棍,我现在就要吃,你去买。” 亓明真略有不服,但还是起身去了小卖部。 待人走后,庄效南突然转头,看着庆玉,问出了一开始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我说了我不用上体育课的。” 如果按照前世的时间来算,庆玉已经三年没见过庄效南了,他不知道28岁的庄效南长什么模样,并且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知晓。 但现在他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庄效南,十六七岁的,青春鲜活的庄效南。 一时间,他对着这样一张脸有些愣神。 或许在此刻的庄效南眼里,自己就是个莫名其妙的怪同学,因为前世的庆玉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难以启齿的感情,高中三年一直绕着庄效南走,彼此就是陌生人,就连亓明真都不知道他那点少男心事。 庆玉低头,飞速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借口:“我爸妈说……说你性格有点孤僻,让我多跟你交流。” 庄效南家里经营茶叶生意,庆玉母亲是茶厂的员工,两家人很早就相识,所以这个借口听来也算合情合理。 果然庄效南没有怀疑他的话,只是别过头去,兴致看起来不高:“我妈不让我跟别人打球,她说太危险了。” 庆玉合理怀疑,庄效南长大后跟随科考队走南闯北四海为家,就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管教太严格,心底压抑的情绪得不到释放,所以格外渴望自由。说不定自己早早帮他释放一下天性,他就不会对探索大自然有那么强烈的兴趣,也就不会在考察中丢掉性命。 想到这茬,庆玉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他认为自己重回十年前,就是为了拯救庄效南,他是带着使命回来的。 既然如此,他的个人感情可以先放一放,从今以后也不必躲着庄效南了,救命要紧。 至于那只玻璃罐—— 庆玉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近庄效南,小声地问:“我跟你打听一件事,你有没有一个玻璃罐子,是琥珀色郁金香的形状,可能你喜欢往里面装点东西,然后送给别人,通常来说,你会在罐子里装些什么?” 庄效南完全听不懂他的话,疑惑摇头:“我没有什么玻璃罐子,也不知道该往里面装什么。” 庆玉想到自己收到那只罐子是十多年以后的事,也许庄效南现在还不知情,于是庆玉换了个问法:“那如果说,假如你现在就要死了……我不是诅咒你,是如果你现在要死了,你有一件遗物想要交给别人,你觉得什么东西是你认为必须要托付给人的?” 庄效南虽不理解他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但还是耐心回答道:“托付给谁?” “呃……”这个问题问住了庆玉,“朋友,不算……老同学,也不对,我也说不清。” 说到此处,庆玉觉得刚好可以问一下,自己对庄效南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值得他特地交付一件神秘的遗物。 于是他又问:“那你觉得,如果你有一件特殊的遗物,你想要托付给谁?” 庄效南没有反感他的胡言乱语,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如果不是父母亲人,应该是配偶吧,要交给配偶的东西,或许是定情信物之类的。” 庆玉混乱的大脑被‘配偶’和‘定情信物’几个字炸得天崩地裂,上辈子他跟庄效南连朋友都算不上,根本没定过情,哪来的定情信物。光是想一想那个场景,他都觉得会有一道闷雷从头顶贯下来,于是他疯狂摇头否认:“不对不对不对……不是配偶,也不是定情信物。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者特殊的东西?” 庄效南更加疑惑:“不是朋友,也不是配偶,还能是什么人?” “大概就是……”庆玉斟酌再三,开口道,“比如是我们这样的关系。” 听了这话,庄效南的表情僵了一下,望着他,突然噗嗤笑了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我一句都听不懂。” 庆玉回过味来,也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有些不妥,如果庄效南是个女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在拙劣地搭讪,并且手段十分愚蠢。 “你别介意啊,我只是有点好奇一件费解的事,想找个人问一问,不是在骚扰你。” 庄效南自然而然地将他的意思理解成了青春期的悸动,恰好此时亓明真从小卖部买冰棍回来,庄效南扫了一眼庆玉,又扫了一眼亓明真,点点头道:“好的,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庆玉话没说完,亓明真已满载而归,一边叫嚷着热死了一边在庆玉旁边的椅子坐下。 “我妈这个月给我的零花钱已经超支了,回去又得骂我。”亓明真不知道庆玉今天发什么疯,要拉庄效南一起打球,害得自己还得多买一根冰棍。 “你们聊什么呢?”亓明真掏出两根冰棍,一支递给庆玉,另一只则犹豫要不要递给庄效南,她客套了一下,“冰棍你能吃吗,不是很健康,但是我们都吃这个,你能吃就吃,不能吃就算了。” 庆玉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冰棍塞给庄效南:“小气死了,一根冰棍又吃不穷你,抠抠搜搜的。” 亓明真斜着眼睛瞪他:“是吃不吃得穷的问题吗,他吃出问题了你负责啊?” “放心吧,我负责。”庆玉说完,拿胳膊肘捅了捅庄效南的肩,“偷偷吃,我不告诉你爸妈。” 庆玉认为,自己此举是在帮助庄效南释放天性,是善事一桩,一根冰棍不会吃出什么问题来。 或许是受他蛊惑,庄效南有些忐忑地吃下了那根冰棍。这种东西父母从不许他吃,今天是第一次。 然而庆玉也没想到,庄效南的体质比他想象中还要差,一根冰棍下肚,午休时,庄效南就趴在课桌上动弹不得了。 庄家父母早早叮嘱过学校老师,要时时照看着庄效南,班主任闻声赶来,看庄效南状态不对,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亓明真反应过来或许是自己那根冰棍惹的祸,也吓得不轻,小声跟庆玉道:“完蛋了,我都说了不要给他吃冰的,现在闯祸了,怎么办?” 庆玉在出车祸横死之前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最擅长解决问题。他也反应过来是那根冰棍的问题,但并不怎么慌张,上前一步对班主任道:“周老师,他好像不太舒服,我带他去医务室看看吧。” 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为人谨慎的中年女性,她迟疑了一下,对庄效南道:“效南啊,你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要不要通知你家长,接你回家看一看?” 庄效南父母并不难相处,但对独子是出了名的看管严格,班主任也不敢轻易揽责。 但若是把庄家父母叫来学校,庆玉明知庄效南身体不好还怂恿他乱吃东西,难免不会起什么风波。 庆玉正要再争辩一下,庄效南却从课桌上抬起头来,脸色苍白,虚弱地说:“好像有点着凉了,不用告诉我爸妈,我去医务室看看就好。” 班主任稍作犹豫,但也没多说什么,转头叮嘱庆玉:“庆玉,麻烦你送效南去一趟医务室吧,看看要不要紧,不要紧的话就让他医务室休息一下,如果情况严重回来告诉老师,老师还是得通知效南家长。” 庆玉应了一声,弯下腰问庄效南:“能走吗,要不要我扶你?” 庄效南摇头起身,拒绝了庆玉搀扶,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走出不远,亓明真追上来,在庆玉旁边小声道:“我觉得你今天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庆玉心说自己多活了十几年,跟一群十来岁的小孩一起玩,要是太对劲才是真的不对劲。 亓明真想了想道:“说不出来,但我觉得……你今天的状态,有点像那个……” “像什么?” “孔雀开屏。” “你有病吧亓明真,我回去就跟周老师说你给庄效南吃冰棍的事。” “我靠你要不要脸!明明是你让他吃的!” 第3章 蚂蚁窝 庄效南是校医务室的常客,校医刘老师替庄效南简单检查了一下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让他服了两粒药片在医务室休息一会。 庆玉觉得这个事自己要负主要责任,也没有急着回教室,留在医务室照看庄效南。 “抱歉啊,我不知道你不能吃冰的东西。” 庄效南说:“不怪你,是我自己想吃。” “那今天的事我们谁也不要说出去好吗,”庆玉提议道,“你爸妈知道你就死定了,我爸妈知道我也死定了。” 上课铃声响起,庄效南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建议:“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上课了,你回去吧,不用管我,我休息一会就回教室。” 庆玉觉得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应该乘胜追击一下,于是他凑到庄效南身边,说:“下午放学,你去我家里玩吧,我们小区附近有个篮球场,我和亓明真带你打球。” 庄效南显然是对他的热情很困惑:“我妈不让我去同学家里,而且……你为什么会突然邀请我去你家?” 庆玉面不改色道:“当然是因为你太孤僻了,你在学校里一个朋友都没有吧。” 庄效南静默两秒:“你在可怜我吗?” “当然不是,这是同学间的友好关怀!”庆玉认为自己这样的普通家庭还没有资格同情庄效南这样的富二代,像庄效南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就算是孤僻不合群,在外人眼里也算得上是特立独行。 庄效南不依不饶:“班里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只对我友好关怀?” “这个问题问得好……”庆玉在心里琢磨,他也很想问一问十年后的庄效南,为什么在茫茫人海中,会选择他作为托付遗物的对象。 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无论是现在,还是十年后,他们两人根本就不熟! 十年前的庄效南疑惑,十年后的庆玉也很疑惑,庆玉为了解开十年后的疑惑,只能如此生硬地拉近两人的关系。毕竟,他对那只没来得及打开的玻璃罐真的很好奇。 “因为我为人热心肠,见不得你落单,这样也不可以吗?”庆玉继续道,“庄效南,你跟我交朋友吧,我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想要从你这里找到答案。” 庄效南愣愣地盯着他:“什么重要的事?” 庆玉几乎要抓狂大喊:“你再好好想想,你到底有没有一个郁金香的玻璃罐子?” * 周五下午,结束最后一堂数学课,庆玉整个人瘫在课桌上发出凄厉的哀嚎。 命运未免对他太残忍,不仅让他揣着疑惑英年横死,还重生回他最不愿回忆的高中时期。他好不容易熬过艰苦的高中三年,考上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找到一份勉强能安身立命的工作,他的人生眼看着已经步入正轨。 可如今,他只能对着课桌上堆积如山的习题集和空白试卷哀嚎两声,以控诉对命运的不满。 十年前学过的高中知识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又要重头开始学,要是不认真说不定连上辈子念的大学都考不上。这种剧情他只在恐怖轮回小说里看到过。 亓明真作为发小,也跟着哀嚎了两声,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走了,亓明真对着庆玉隔空喊话:“物理试卷写了吗?借我抄一下。” 庆玉在课桌上蠕动了一下,几天前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他还自忖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现在上了几天高中的课程,他觉得自己智力水平还比较青春。 “亓明真你疯了吗,我的物理题你也敢抄。” 亓明真爬起来收拾书包,一边装习题册一边念叨:“我爸妈这两天出差,晚上我去你家吃饭,阿姨上次做那个红烧鲤鱼好吃,今晚我还想吃这个菜。” 庆玉和亓明真从小在一栋楼里长大,两家邻里关系很亲近,经常在对方家里蹭饭留宿。 “来吃饭可以,抄我的物理题免谈。”庆玉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要紧的事。 他对亓明真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我们找张靠谱的卷子来抄一下怎么样?” “谁靠谱?”亓明真不解,“哪个靠谱的人会愿意把作业借给咱俩抄。” 庆玉下巴往后指了指,庄效南还安稳地在座位上坐着,大概放学二十分钟左右,等人流基本散去时,家里的司机会准时到校门口接他,所以庄效南基本是每天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他啊,你跟他很熟吗?”亓明真有些怀疑。 庆玉不知道通过上次的友好交流,他跟庄效南算不算熟,但比起陌生人应该要好一点。于是他自信起身,走到庄效南面前,再次发出邀请:“今晚要不要去我家?我和亓明真带你打球。” 庄效南正在解一道物理大题,闻言抬起头来,语气平静道:“是要带我打球吗,还是打算抄我的物理题?” 亓明真尴尬地咧嘴,不敢再听下去,将脸埋进书本里。 庆玉也干笑两声:“不是我想抄,是亓明真想抄,她物理成绩稀烂。我是诚心邀请你去我家玩。” 庄效南不为所动,继续写题:“我家里司机会准时来接我回家,抱歉,我不能去你家里。” “我妈做的红烧鲤鱼很好吃的,她的拿手菜,你尝过一次肯定喜欢。”庆玉继续道。 庄效南似乎对吃什么东西并不感兴趣,低着头道:“我晚饭不吃油腥。” 庆玉在脑海里飞快思考对策,对于庄效南这种从小衣食无忧,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人,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很遗憾他暗恋庄效南半辈子,似乎并没有发现庄效南对某种东西特别喜欢。 非要说的话,庄效南似乎对大自然比较感兴趣,雪山的牦牛、冰岛的极光、爱尔兰的古堡小镇、西伯利亚的极寒森林…… 这些东西庆玉家里全都没有。 一定要说的话—— 庆玉灵光一闪:“我家里养了一窝蚂蚁,筑的巢特别壮观,每天只用喂糖水和小虫子,特别有意思,你想不想去看看?” 亓明真从书本中抬起头来,费解地望向庆玉,身为发小,对于庆玉这几天的异常举动,她完全无法理解。最为困惑的是庆玉对于原本关系平平的庄效南开始大献殷勤,据她所知,庆玉此人边界感极重,绝不允许自己的私人空间被人打扰,邀请同学去家里玩这种事更是闻所未闻。 不等亓明真发出疑问,庄效南却突然抬头,对于庆玉的提议似乎很感兴趣,他居然真的喜欢蚂蚁窝! “什么样的蚂蚁?”庄效南问。 庆玉也没想到他反应如此积极,一时卡壳,努力搜刮了一下记忆道:“好像是叫……木盲切叶蚁,是我爸养的,养了好几年了,你喜欢的话我带你去看。” 庄效南似乎真的被说动了,面上闪过一丝纠结之色。 庆玉趁热打铁:“很有意思的,我爸不仅养蚂蚁,他还养了一缸热带鱼,去年我爸妈进藏区,拍了很多当地的照片,他们最喜欢自然景观了,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让他们给你讲讲。” 亓明真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物理卷子了,她觉得当务之急是给自己的好友驱驱魔。 距离放学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庄家的司机准时抵达校门口,庄效南此刻应该坐上车安稳回家,机械般地结束这枯燥的一日。 但此刻他没有动身,也没有拒绝庆玉,从他脸上的纠结表情不难看出,他的确很想去庆玉家里看看蚂蚁窝和热带鱼。 “我爸妈说……放学要准时回家。” 亓明真闻声挤过来,惊讶道:“不是吧,你这么大了什么都要听你爸妈的安排?不让吃东西,也不让去同学家里玩,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庄效南垂着眼,将头埋下去,没有反驳亓明真的话。 他家教严格全校皆知,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都会有老师专门给庄家父母反馈,24小时都活在监管之下。正因如此,庄效南从幼儿园开始,一路念到高中,没人敢跟他交朋友,老师对他也是客客气气从没说过一句重话。 面对这样的安排,庄效南早就习惯了,习惯身边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习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但被亓明真当面点出来,他又隐约觉得这种事不太寻常。 庆玉碰了碰直言直语的亓明真的胳膊,缓和语气再次道:“你从学校回家,会从我家附近路过,二十分钟就好,你跟你家司机说要去同学家里借辅导资料,就耽误一会,你爸妈不会多说什么的。” 说完这话,庆玉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诱拐无知少年的教唆犯,千方百计地想把庄效南骗到自己家里去,他在心里默默忏悔了三秒。 好在庄效南此人极容易被教唆,很快接纳了庆玉的提议:“十五分钟,我只能在路上耽误十五分钟,周五晚上我还要上钢琴课,不能回去太晚。” 亓明真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表达心中的震憾了:“只是去同学家里玩一下,至于搞得像是越狱一样吗……” 庆玉却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自己拯救庄效南的使命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只要让他早早释放自己的天性,成年以后就不会再去大自然里释放了,应该也就不会再英年早逝,自己重读一遍高中吃的苦也算值了。 第4章 势利眼 亓明真抱着一把馓子,咬得咔哧作响。 “已经十分钟了,他到底对着那一窝蚂蚁在研究什么?”在进食的空隙,亓明真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庆玉跟她排排坐,不能回答她的问题。 “我也很想知道。” 大概十分钟前,庆玉将庄效南这尊大佛请进了自家大门。 在阳台东南角的位置,放着他爸用旧鱼缸养的一窝蚂蚁,这窝蚂蚁平时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庄效南从踏进庆玉家第一刻开始,眼神便没有从旧鱼缸上挪开过。 庆玉忍不住自言自语:“如果让我爸知道,世界上还有跟他兴趣相投的人,他一定很高兴。” 亓明真继续啃馓子:“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在研究什么。” 庆玉家地方不大,却塞满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爸妈得空就喜欢到处旅游,搜刮回家很多新奇的小摆件,包括庆玉卧室的床头还挂着一对羚羊角,是他十周岁时父母送他的礼物。 事实证明,同频相处很重要,庆玉一直不能理解父母的收集癖,但今天看到庄效南对自己家的装饰赞不绝口的样子,觉得庄效南比较适合给自己爸妈当儿子,一家三口会过得很幸福。 “它们都吃些什么?”庆玉走神之际,在阳台安静观察蚂蚁的庄效南突然开口问。 “什么都吃,”庆玉立马接话,顺手从亓明真手里薅过来一根馓子,快步走到旧鱼缸前,将馓子掰碎扔进去,“蚂蚁不挑食,喂什么吃什么。” 几只蚂蚁闻到食物的香气,排着队围过来搬运食物,安安静静,井然有序,像一群迷你小机器人。 庄效南见状,面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兴奋神色神色:“好聪明……” 庆玉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天跟庄效南说的话多,更别提能得到庄效南一句赞赏。庆玉略有点飘飘然,忍不住得意道:“怎么样,我就说你肯定喜欢。” 阳台上窗户大开,微风吹过,格纹窗帘随风摆动。亓明真坐在窗帘旁边,注视着东南角蹲在旧鱼缸前兴致勃勃观察蚂蚁的两个人。 “已经十五分钟了,你家司机还在楼下等着,你该回家了庄效南。”亓明真开口提醒。 墙上的挂钟已经老旧,秒钟转动发出卡顿的声音。庄效南仿佛瞬间回神,从美好的幻境中抽离,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渐黑,已经超过了父母给他规定的回家时间。 庄效南的视线在阳台扫了一圈,看起来有些舍不得离开,亓明真再次催促他:“你周五晚上不是还要上钢琴课,不着急了?” “我该走了,”庄效南站起身,面上又恢复了往常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今天谢谢你。” 庆玉看他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活力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叹气,在阳台翻箱倒柜找出个旧罐子,往罐子里装进去两只蚂蚁,递给庄效南:“你带回家去玩吧,这个不难养活的。” 庄效南看起来还挺喜欢这份礼物,没有推辞,抱着旧罐子下了楼。 三分钟后,楼下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庄效南走了。 庆玉从阳台上往下探头,目送那辆黑色轿车驶进夜色中,回头时,见亓明真正直勾勾盯着他。 “你看什么呢?”她问。 庆玉挠挠脖子挠挠脸:“目送一下同学。” “我每次走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目送过我?” “我目送你干什么,你家就住楼上。” “你这两天真的很不对劲,”亓明真目光中带着审视,“你跟庄效南什么时候搭上话的,你跟他很熟吗,我怎么不知道?” 庆玉转过身去假装倒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都是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迟早会搭上话的。” 亓明真大胆假设:“你是不是想攀龙附凤?你看庄效南是富二代想讨好他,所以才故意跟他套近乎。” “有吗?”庆玉心里一惊,“他会不会也是这么看我的,我看起来很像势利眼吗?” “你照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嘴脸有多谄媚了。” 庆玉苦恼道:“可我的目的真的很单纯,我怎么会是那种人。” 亓明真立马道:“果然,我就说你肯定有别的目的,你就是想攀龙附凤!” * 周一上体育课时,庆玉照例想要带庄效南一起参加集体活动,然而这一次,庄效南不仅严词拒绝,还彻底无视了他。 假装无视别人这种举动庆玉最熟悉,他上辈子练得炉火纯青,装模作样无视了庄效南二十多年,所以他一眼看出庄效南是在故意躲着他,并且有些心虚。 当天下午放学,众人陆陆续续散去,庆玉借口要做值日让亓明真先回家,等到教室里只剩下他跟庄效南两个人时,他果断上前,当面质问:“早上我跟你说话,为什么不理我?” 庄效南仍旧在等车期间抽空写题,听见庆玉问话,他笔尖顿了顿,没抬头,平静回应道:“抱歉,可能我没听清。” “那你现在能听清了吧?”庆玉俯身,双手撑在庄效南课桌两侧,“庄效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敢跟我说,所以才装聋作哑,其实你什么都听见了。” 庄效南的手顿住不动,却不抬头,也不说话。庆玉按捺不住,一把将他手里的钢笔抽出来:“上周五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在我家看蚂蚁搬家的时候明明挺开心的。”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庆玉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思考了一下,自己到底是在以什么样的身份质问庄效南,他是什么时候有这种勇气的。 上辈子他想方设法回避庄效南,试图让两个人都走上正常的人生路,但结果并不如人意,他们两人都在28岁英年早逝。命运指引他重回十年前,是否在暗示他,可以选择另一条不同的道路,比如和庄效南的人生产生一条相交线。 “对不起,”这句话拉回了庆玉的思绪,他听见庄效南用很轻的声音说,“我那天不该去你家的,我妈知道我没有经过她的允许私自到同学家里,很生气,你送我的那两只蚂蚁,也被她用热水烫死了。” 落日余晖斜照进教学楼,在大理石地砖上镀上一层浅金色,庄效南的发丝也染上一丝余晖的光。 他垂下眼,面带愧疚之色:“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家庭问题,给你带来困扰。如果我爸妈知道我在学校跟谁走得近,他们会像监管我一样监管你,所以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如果是前世的庆玉,听到这话必定当场心碎神伤,从此离庄效南十万八千里远,再也不敢接近。 但如今的庆玉已经历经过一次生死,所以他并没有被这两句话吓倒,反而在听见庄效南亲口说跟自己走得近时,心里有点欣慰。 于是他反过来安慰庄效南:“没关系,你喜欢养蚂蚁我下次再多送你几只。就算你不打算跟我做朋友,作为同学来说,我们之间的交流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你不会影响到我,我也并不觉得困扰。” 庄效南突然抬头看向他,似乎有些惊讶他说的话:“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这种事有什么好纠结的,我一点都不在意。” 见庄效南愣神,庆玉眼珠子一转,想着干脆利用这个机会跟庄效南拉近一下关系,于是道:“这件事情我最在意的是,我送你的蚂蚁你没有照看好,那是我爸养了好几年的心血,你知道它们有多珍贵吗?” 庄效南闻言更加愧疚,不敢看庆玉的脸:“对不起,是我的错。” “虽然这个事情确实不能怪你,但你也有责任,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负责帮我补习物理,就当做赎罪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行不行?” 庆玉这话说得真假参半,物理确实是他的短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学到很吃力。抵触情绪被严重的时候每天晚上都梦到牛顿和伽利略追杀他,连带着高中三年看物理课代表都很不顺眼。 但他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补习,而是找机会跟庄效南拉近关系。 听到这样的提议,庄效南略有不解:“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有啊,”庆玉巧舌如簧,“我把两只蚂蚁托付给你,你没有照顾好它们,现在蚂蚁死了,你是不是要负责任?” 庄效南点头:“是。” “两只蚂蚁的确不算什么,但如果我托付给你的是两个人,你是不是照样看顾不好,那你应不应该负责,是不是要对我做出补偿?” 庄效南被他的话绕得头晕,但隐约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确实应该补偿庆玉。 但很快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我每天必须要按时回家,恐怕没有时间给你补习。” 庆玉早就想好了:“中午午休不是有两个小时吗,你抽出来四十分钟给我就行。” “可是午餐和休息时间不够了。” “你到底诚不诚心,我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就推三阻四的,你是不是不想对两条无辜的生命负责?” “那……好吧。”庄效南没有再拒绝,答应第二天在数学馆帮他补习物理。 第5章 智力障碍 周二上午最后一堂物理课,物理试卷发下来,哀嚎声一片。 庆玉刚拿到卷子,便见亓明真迅速探头过来:“52分,你都快及格了,进步很大嘛。” “看看你的。” “48!比上次还低一分!”亓明真对自己的物理成绩能稳定在四五十分已经非常满意,顺手将卷子塞进课桌抽屉里,“算了,先去吃饭吧。去食堂吗?听说今天菜色不错。” 庆玉起身收拾课本和习题册:“我不去了,今天有事,我去一趟数学馆,你等会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个卷饼。” “你又有事,到底什么事?”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等我一鸣惊人。”庆玉满怀自信地扬头,抱着物理书和刚发下来的试卷冲出教室,直奔数学馆去。 数学馆距离教学楼大概七八分钟路程,庆玉一路小跑过去,发现庄效南比他更早一步抵达。 见他进门,庄效南看了眼时间:“约好的十二点,你迟到了十一分钟。” 庆玉搁下课本,在庄效南旁边坐下:“人有三急,我跑厕所去了,你总不能让我憋着来见你吧。” “你吃午饭了吗?”庄效南又问。 “哪有时间,除非我在厕所大吃一顿。” 庄效南说:“我也没吃午饭,所以我们抓紧时间。” 庆玉配合道:“好的庄老师,我们从哪里开始?” “试卷给我看一下,”庄效南拿过他的物理卷子,扫过52分这个分数时,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庆玉,“你没及格?” 庆玉从他震惊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丝挫败:“你别用这种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行吗,这个分数已经是我努力的结果了……” “努力了也没及格?” “我要是能及格我找你干什么,”庆玉平静已久的羞耻心再次翻涌,“你别再嘲讽我了行不行,我这个分数在班里也不算垫底,亓明真分数比我还低。” 庄效南点一点头:“嗯,所以你们能玩到一起。” 庆玉:“……什么话?” 虽然距离前世高考已经过去十年,但庆玉依稀自己的高考物理成绩也超过了及格线,他的努力并不是没有效果,庄效南实在过于小看他。 然而转念一想,庆玉又觉得造化过于弄人,在他的认知里,重生一世应该要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现在只是在一味地学习物理,并且不及格,跟庄效南的关系进展也非常缓慢,早知道是这样,当时出车祸的时候不如让那辆SUV把他撞得更粉碎一点。 两人第一天的一对一补习并不顺利,庆玉一开始也只是想借着这个幌子制造独处机会,让两人的关系更加亲近一点,至于能不能提升物理成绩,他倒不是很在乎,那些只是次要的。 补习进行到二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庆玉的脑子里已经开始捣浆糊,只剩下麦克斯韦和爱因斯坦两个小人在打架。 他忍不住想,要是上辈子早点让庄效南给他补习物理,或许自己就不会喜欢他那么多年了,因为就算是庄效南这样的人,在讲物理题的时候面相都变得刻薄许多。他的爱火前所未有地平静。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庄效南见他睁着眼睛走神,将物理书倒扣在桌上,转头质问道。 “没有啊,”庆玉瞬间回神,“不是……我有在听,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懂,但是组合在一起,我就理解不了。” 庄效南也理解不了有人会理解不了物理,于是他平静发问:“哪里理解不了?” “全部,”庆玉说,“物理学有可能被推翻吗,那些定律我觉得都是谬论。” 庄效南说:“学不会也不要诋毁。” 说完看了眼时间:“既然你听不懂,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也差不多四十分钟了。” “太好了!”庆玉闻言瞬间满血复活。 庄效南看他这幅样子,也不像是诚心想补习的态度,问他:“你好像对物理没有什么兴趣,明天还要继续吗?” “谁会对物理感兴趣。”庆玉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虽然不是诚心来学习物理的,但能和庄效南独处的机会却很珍贵,他必须得借着这段时间做点什么。 “对了,我想问你点事,”庆玉推开面前的习题集,凑近庄效南,“上次你说,你爸妈规定你必须每天按时回家,不能去同学家里,也不能跟谁走得太近是不是?” 庄效南不明所以,点头:“是,怎么了?” 庆玉试图让自己更委婉一点:“那你有没有觉得,内心特别的压抑,很想找个出口发泄一下?” “压抑,你指哪方面?” “各方面,你难道不觉得你的生活像是监狱一样,很不自由吗?” 庄效南茫然地摇头否认:“我不觉得压抑。” “不觉得压抑你跑科考队去干什么……” “科考队?”庄效南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你又在说些奇怪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庆玉想着庄效南现在还是个高中生,或许翅膀还没有长硬,探索世界的想法尚未在他脑海中形成,只要在他翅膀彻底硬起来之前说服他,让他放弃满世界跑的念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随口遮掩道:“没什么,我就是看你活得太压抑了,怕你心理出问题,你要是真的觉得压抑了,一定告诉我,我想办法开导开导你。” 庄效南并不买账,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个油盐不进的性格。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们是什么关系?” 庆玉也很想反问这个问题。上辈子他要是不多犹豫那几十分钟,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困惑。 “就当是同学关系行不行,我这个人比较热心肠。” 庄效南不再深究这个问题,又问他:“明天还要继续吗,你再这么敷衍了事,明天过后我就不来了。” 庆玉觉得冤枉:“我哪里敷衍,你不能因为我听不懂就说我敷衍,我就是不懂才找你的。” * 第二天课间,亓明真从小卖部回来,看见庆玉伏在课桌上写物理题。 仿佛一道天雷从头顶劈下来,亓明真大惊失色:“我没看错吧,你居然在主动写物理题,咱们不是说好谁都不许先及格吗?” “我改过自新了。”庆玉奋笔疾书,头也不抬,“这次月末考我一定及格。” 亓明真难以置信:“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庆玉确实受刺激了,昨天跟着庄效南补习了四十分钟,庄效南有半个小时都在震惊他知识储备量的浅薄。 庆玉一边痛恨庄效南这种傲慢的行为,一边又不想被庄效南看轻,他可不想在庄效南眼里留下一个轻度智障的坏印象。 “对了,”亓明真想起昨天的事,“你昨天午休连饭都不吃,去数学馆干什么?” “去干什么,去找刺激受了。” “找什么刺激?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庆玉本来还在懊恼,听见亓明真这么问,心中顿生一个坏主意,抓住亓明真胳膊:“你今天跟我一起去吧,有惊喜,保证你想都不敢想。” 亓明真一听,还以为真有好事:“有惊喜?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 “早点告诉你了还叫什么惊喜,我故意忍着没跟你说。” “到底是什么事啊,你跟我说说,让我有点准备。” 庆玉微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中午十二点,三个人在数学馆面面相觑。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亓明真面色如死,“中午不吃饭来这里补习物理?” 庄效南看着多出来的一张不及格的物理试卷,脸色也不好看。 “48分,”庄效南说,“我看你大题一道都没写,是时间不够吗?” 庆玉立刻说:“你不懂,一字不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不然把自己算出来的答案写上去,可能还会被扣卷面分。” “闻所未闻,怎么会有这种事。”庄效南循规蹈矩十几年,第一次听到这种诡辩。 庆玉说:“是啊,为什么题写错了就要扣卷面分。” 庄效南说:“为什么有人大题一道都写不出来,有初中的物理水平应该也能写出来一半。” 亓明真听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一把将自己的卷子抢过来,恼羞成怒道:“我不跟你们说了,你们慢慢补习吧,我要去食堂吃饭了。” 庆玉探头看她:“你真走啦?那我下次月末考及格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叛徒!”亓明真转头指着他的鼻子痛骂,“明明说好一起不及格的!你一点人性都没有!” 最后经过四十分钟的诊断,庄效南得出结论,庆玉和亓明真两个都不算正常人,智力水平较平均值略低。 两个人的区别只在于,一个低,另一个更低。 有了亓明真垫底,庆玉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就说我不是最差的,你看到了吧,这已经是我努力的结果了,我要是不努力,水平得跟她一样。” 亓明真不甘示弱:“什么叫跟我一样,你比我好到哪去吗,不是照样不及格。” 庄效南表示肯定:“的确,你们水平差不多。” 他说完,有点担心:“这样下去,可能要从初中物理开始复习了,你们初中物理能及格吗?” 庆玉:“……” 亓明真:“……” 第6章 还记得我吗 周五下了场绵绵雨,从早上一直下到下午放学。 庆玉昨晚恶补了一晚上初中物理,最后一节课上完,他伏在桌上昏睡过去。 秋雨过后气温骤降,庆玉半睡半醒间觉得有些冷。 可他还是昏昏沉沉做了一场梦,梦里是前世发生的一件让他困惑的事。 那是他高二时期的中秋节,亓明真父母采买回一只活的肉兔,预备入菜,年少的亓明真心有不忍,央求父母留下了这只肉兔,且打算养着它。 某个周末,亓明真来他家求助,说这只兔子不吃菜市场买的菜,让庆玉陪她到十五公里外的郊区挖兔子草。 庆玉周末得闲,没有拒绝发小的请求,两人骑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来到郊区,结果大失所望,光秃秃的郊外并没有能挖的兔子草,亓明真赌气,不想空手而归,又往更远的地方骑行了七八公里,抵达一个旅游景区附近。 这个景区离市区已经很远,而且人不多,交通很不方便,没有班车,来这里的人都是驱车前来。 在这个景区附近的山沟里,亓明真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兔子草,两人分头行动,约好半个小时后在景区入口接头。 庆玉很守时地在半个小时后去找亓明真碰头,然而等了二十分钟,却迟迟不见亓明真的影子。当时已经下午六点半,天色昏暗,且开始下起小雨,庆玉担心天黑不好回家,于是又折回去找亓明真。 眼看雨越下越大,天已经快要黑透,旅游景区内的灯光也全部熄灭,庆玉有点着急,担心亓明真遇到什么危险,于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开始胡乱寻找。 他运气很不好,半个小时后,雷雨交加,四周一片昏黑,庆玉不仅没有找到亓明真,自己也差点迷失方向,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 他只好先暂时放弃找人,沿着公路往回走,人烟荒芜,路上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庆玉像只落汤鸡一样在大雨中徒步,且在心里发誓,要是找到亓明真的时候她毫发无损,自己就掐死她。 就在这时,身后的泥泞路突然亮起灯光,一辆黑色轿车从道路尽头拐过来,远光灯晃得庆玉睁不开眼。 他抬手挡了挡眼睛,看着那辆车驶近,在他旁边停下。庆玉心中一喜,以为遇上了好心人,要捎自己一程。 主驾驶车窗摇下来一半,开车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看了一眼落汤鸡一样的庆玉,问他:“小伙子,你是不是迷路了?” 庆玉双眼被雨水糊得几乎睁不开,可他瞧着这中年男人,却觉得有点眼熟。讷讷地点点头:“我在找我朋友,她好像迷路了。” 这时后座的车窗也被摇下来,庆玉在昏暗光线中只看见半张熟悉的人脸,那个人好像在打量着他,过了一会,才说:“上车吧,我让钟叔送你回家。” 是庄效南的声音。 庆玉这才反应过来,开车的中年男人是庄效南家里的司机,他见过好几次。 不知道是不是别样的缘分,在这荒郊野岭,大雨倾盆的夜里,他居然遇到庄效南。 庆玉犹豫了一下:“我浑身都淋湿了,会弄脏你的车……” 庄效南只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刚好露出他的一双眼睛。 “没关系,我不介意。”他说。 庆玉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迅速钻进了车后座,他不敢离庄效南太近,只远远紧贴着车门坐着。 庄效南递过来一条雪白的毛巾:“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在这里?” 庆玉不敢抬头跟他对视,接过毛巾道了声谢,胡乱擦了擦头发和脸上的雨水。 “我跟亓明真一起出来的,刚刚突然下雨,我们走散了,我在找她。” 他说完,庄效南没有接话,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庆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庄效南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像是审视一般。 他们两人在同一所高中,但平日几乎没有什么接触,除了庆玉故意躲着他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庄效南此人并不好接触。 庆玉时常觉得庄效南身上有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漠气质,他的双眼总是像一潭死水,没什么生气,眼中像笼着一层雾,冷冷的,神秘的,让人看不穿他内心的想法。 “好久不见……”庆玉走神的时候,突然听见庄效南主动开口跟他搭话。 要不是车上除了司机钟叔就只有他一个人,庆玉都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惊讶地抬头,对上庄效南那双笼着雾气的眼睛。舌头闪了一下:“好久不见……可是我们在学校也经常见面的。” 庄效南还是没接他这句话,依旧静默地注视着他。后座没有亮灯,庆玉被他盯得有点发毛,想主动说点什么打破尴尬。 在那样寂静的环境中,庄效南盯了他三分钟以后,终于把视线挪开,转头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 “还记得我吗?”庆玉听见他说。 但这句话很轻,且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庆玉不确定是不是庄效南雨夜文艺病发作,在自言自语抒情,所以他也没有接话。 车子逐渐驶近市区,道路两侧出现稀疏路灯,昏黄光线照进车里,庆玉终于看清了庄效南的脸。 他歪着头,面朝窗外,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出神。 之后的一路上两人没有一句交谈,车子开到庆玉家楼下时,雨已经停了。车刚停稳,亓明真便从单元门楼梯口冲出来:“庆玉!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庆玉飞快跟庄效南跟钟叔道了声谢,然后开门下车,庄效南没有应声,也没有再回头看他,车子很快开走了。 亓明真冲过来,看着开走的轿车车尾:“我没看错吧,那是庄效南?你坐他的车回来的?” 庆玉已经忘记要掐死亓明真的想法了,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刚才车上庄效南跟他说的那两句话。 ‘好久不见’和‘还记得我吗?’ 只可惜这两句话和十年后那只玻璃罐子一样,庆玉始终没有弄清楚答案。 这个梦的结尾是他和亓明真大吵一架,最后各回各家,此后再在学校里见到庄效南时,两人仍旧保持陌生人的距离。 那一晚发生的事谁也没有再提起过。 空气中的凉意冻得庆玉指尖发麻,他头昏脑涨从课桌上爬起,见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亓明真这两天发烧请假,所以他睡了半个多小时也没人叫醒他。 庆玉醒来,因着刚才的梦,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庄效南。 发现庄效南居然也还没走。 按照庄家父母给庄效南定的规矩,他必须在放学后二十分钟坐上家里司机前来接他的车,而现在距离放学时候已经过去快四十分钟。 庆玉晃了晃睡得发懵的脑袋,晃晃悠悠起身,走到庄效南旁边,主动跟他搭话:“你怎么还没走?” 庄效南在写一篇英语作文,已经习惯了庆玉隔三差五跟他搭话,边写边道:“钟叔前天崴了脚,这几天告假,不能来学校接我了。” 庆玉道:“所以你家里司机不来接你,你就不走了?” “不是,”庄效南说,“我家里有两个司机,另一个今天女儿过生日,我给他放一天假。” 庆玉没听明白:“那不就是没人来接你,所以你现在没法回家了。” “不是,”庄效南终于抬头看向他,继续说,“我在等你睡醒。我爸妈去北京出差两星期,暂时不管我,所以我今天还想去你家。” 庆玉怀疑自己刚睡醒脑子还在发懵,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要去我家?” “是。” “为什么?” “我想再看看你家里养的蚂蚁,上次走得太匆忙了。” “好吧,你想去就去吧。”庆玉还是有点懵,顺着他的话点头。 入秋以后天黑得很早,刚过放学时间不久,天已经快要黑透了,听见外面淅沥沥的下雨声,刚才做的那个梦又跃入脑海中。 庆玉的好奇心涌上来,决定用梦里庄效南对待他的方式,回击一下庄效南。 他突然弯腰将头凑过去:“庄效南,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庄效南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笔扔了,身体后撤跟他拉开距离:“你在说梦话吗?” 这话倒也没错,确实是梦话。 “不是梦话,这两句话是你说的,所以我才问你什么意思。” 庄效南更加不解:“我什么时候说过?” “很久以前,”庆玉换算了一下时间,“也可能是不久之前,反正你说过这话。” 庆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生的庄效南似乎比前世要好理解很多,前世的庄效南总是带着一股漠然的气质,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很冷淡,就像他眼里总罩着一层雾一样,他整个人似乎都被一团雾气包裹着,庆玉总看不透他。 但从庆玉重生回来,他发现自己能看透庄效南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比前世更好理解,那层罩在他身上的雾不见了。 “我记得啊,”庄效南说,“你这次月末考物理又没及格,亓明真也没及格。” 庆玉:“我不是在说这个事……” 第7章 独角仙 月末时亓明真突发奇想,邀请庆玉跟她周末跟她一起去小姜山露营。 说是正逢秋季,小姜山上的野生板栗开始成熟,刚好可以进山捡秋。 庆玉在周一午休四十分钟补习的时间想起这件事,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庄效南看他又在走神,拿铅笔在草稿纸上用力戳了戳:“你又不专心,上次考试你差3分及格,要是下次还不及格,我就……” 说到一半他住了口,似乎在想要怎么接后面的话。 庆玉知道他是因为家教太好,说不出太难听的话,于是顺嘴帮他接道:“你就找人砍死我。” 庄效南语气平静道:“我就不会继续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找别人帮你补习吧。” 庆玉一听这话立马道:“做事不能太急功近利,我能摸到及格线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亓明真这次才考了50分。” “都一样,没什么区别,”庄效南不看他,“反正都是不及格。” 庆玉被打击习惯了,也不打算为自己再做辩解,只是他想起亓明真的提议,觉得刚好可以叫上庄效南一起。每天四十分钟物理补习,别说拉近关系,他和庄效南已经互相看不顺眼很久了。 “对了,不说考试的事,我有一个好主意,你想不想听?” 庄效南转过头看他,好奇道:“什么好主意,你确定是好主意?” “我保证这次绝对是好主意,亓明真约我周末去小姜山露营,就我们两个人也太无聊了,这么好的机会,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庄效南微微皱眉,第一反应有些抗拒:“可是我妈说……” 庆玉赶忙打断他的话:“你爸妈不是去北京出差了,要下个星期才回来吧?小姜山就是个小丘陵,你跟我们去露营,当天就能往返,你爸妈不会知道的。” 庄效南很轻易地被说动了,面上露出纠结之色:“你上次带我去你家,也说我爸妈不会知道的。” “呃……那不能怪我啊,是你看蚂蚁搬家看得太痴迷,耽误了回家的时间,按照原计划来说,你爸妈确实不会发现。” 庄效南手里的铅笔在空白草稿纸上划拉着,他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庆玉的话,也像是在盘算这个计划实施的难易程度。 “为什么非要叫上我,我们好像并不是朋友关系。”他说。 庆玉心说这一个多月的物理补习下来,别说处成朋友,没有提刀互砍已经很难得了。 “你就暂时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不行吗?” 庄效南不解道:“亓明真才是你的朋友。” “谁规定人只能有一个朋友,只有配偶关系才是一对一的。” 庄效南偏过头:“所以你想同时拥有我和亓明真两个人,做你的朋友。” 庆玉:“是这个意思没错,但你不要这样说话好吗,这太奇怪了……” “我考虑一下吧,如果我周末有空,就提前告诉你。” * 之后几天,庆玉发现庄效南时常在课上走神,就连午间补习的时候,他也时不时开小差。 周五放学后,庄效南第一次主动找到庆玉,十分严肃地跟他宣布了自己的思考结果。 “你说明天一天时间内就能往返小姜山是吗?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就跟你们去。” 庆玉露出一抹胜利者的得意笑容:“小姜山海拔120m,你匍匐前进爬上去再爬下来,一天时间也足够了。不过得劳烦你家司机把我们送到山脚下。” 庄效南说:“好,明天我去你家楼下找你。”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三人全副武装,坐上庄效南家的车前往小姜山。 小姜山海拔不高,但离市区很远,花在路上的时间比爬上山的时间还要长。 两个多小时后顺利抵达小姜山下,亓明真兴奋地背上硕大的露营包,像只刚放出笼的猴子:“听说山上的野生板栗熟了,我们去摘板栗吧,我带了好大一个收纳袋!” 庄效南犹豫了一个星期要不要跟着来小姜山,庆玉还以为他并不在意这趟露营,没想到今天见面,才发现他对这次出游十分重视。 他今天穿了一件十分昂贵的驼色冲锋衣,还带了登山杖,露营包鼓鼓囊囊装了一大包,比亓明真的背包还要夸张。 庆玉觉得他的状态很像是小学生第一次秋游。 “山上的野生板栗不好吃,留给野生小动物过冬吧,我带了超市里买的油栗。”庄效南拍了拍自己的露营包,似乎对自己准备充足十分满意。 庆玉疑惑道:“可我们来这里,是从山上捡板栗回去的,你带超市买的板栗来山上,是要把它们放归自然吗?” 亓明真惊呼:“板栗还能放生,我第一次听说。” 庄效南也疑惑:“不是要在山上露营吗,所以我带了板栗当食材。” 亓明真闻言嘿嘿一笑:“我带了很多食材,等会我们一到山上就支炉子开火,你们一定想不到我带了多少好吃的!” 三人兴致勃勃进军小姜山,因海拔不高,天气也很好,体感十分愉悦。不多时几人爬到半山腰,见山道上有一株满开的桂花树,香气馥郁,亓明真兴奋大喊:“庆玉,把你外套脱给我,我要去摘点桂花!” “怎么不脱你自己的?” “我怕有虫……” 庆玉骂骂咧咧将自己外套脱给亓明真,两人沿着湿滑的山道靠近桂花树,庆玉摊开自己的外套在下面接,亓明真则爬上树用庄效南的登山杖敲击树枝,桂花像大米粒一样哗哗往下掉,淋了庆玉一头一脸。 突然间,庆玉觉得头上有什么东西掉在头上,他伸手一模,抓下来一只独角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响彻小姜山,亓明真迅速从树上跳下来,一把捂住庆玉的嘴,另一只手夺过独角仙用力扔到远处。 “别叫了少爷!只是一只独角仙,不会咬人!” 庆玉小时候被他妈扔到乡下姥姥家,被各种蛇虫鼠蚁轮番轰炸,有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亓明真,我下次再相信你的鬼话,我就跟你姓!” “那你就叫亓玉好了。”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原路返回,庄效南对刚才的惨叫声很好奇,伸着脖子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亓明真想也不想,立刻出卖好友:“是他,他被一只独角仙给吓……” 庆玉反手捂住她的嘴:“看到一只很漂亮的独角仙,太激动了,结果把它吓跑了。” 庄效南一听这话,如逢知己,双眼发亮道:“你也喜欢独角仙吗?原来你不止会养蚂蚁,对昆虫也有了解。” 听他的语气,像是由内而外地肯定了庆玉的道德和人品。 “他可不是很了解吗,”亓明真一刻也憋不住,扒开庆玉的手,“他小时候在他姥姥家住,有天晚上在树底下乘凉,张着嘴睡觉,有只红颈天牛掉进嘴里了,从此以后他就对昆虫十分沉迷。” 庄效南露出欣慰又赞赏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等会你陪我去抓桃红颈天牛吧。” 庆玉:“……你要不然,抓点别的吧,我们去抓野生板栗好吗?” 下午五点半,三人成功登顶小姜山。 抵达山顶,三人饥肠辘辘,亓明真打开自己的登山包,开始寻找食材,一边翻找一边道:“你们肯定想不到,我带了很多半成品烤串,还带了电烤炉,我们可以一边吃烧烤一边看落日,怎么样,惊不惊喜!” 庆玉本来在抖外套上的桂花,闻言突然转过头来:“你说你带了什么?” “烤串啊,超市的半成品,都不用我动手准备了。” “不是这个,下一句。” “电烤炉!”亓明真洋洋得意,“碳烤炉太不方便了,又重又要自己带炭,用电方便多了。” 庆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听错吧亓明真,你要在这里,用电烤炉,你指望天上劈道雷下来给你通电吗?” 亓明真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山上哪来的电,那我的电烤炉和烤串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吗,我白白背了一路?!” 庄效南看他二人争执一些奇怪的事,将登山包打开,掏出那包板栗:“那这包板栗,还要不要放生,不放生的话我们可以吃这个。” 人算不如天算,亓明真带了一大包速冻食品没派上用场,庄效南带来放生的半袋板栗成了唯一能入口的食物。 三人凄凉地坐在小姜山顶,咔哧咔哧嚼着生板栗,像松鼠聚会。 小姜山海拔虽不高,周围却没有比它更高的山峰,是以视野开阔,倒很适合看落日。 庄效南爬了一天山,丝毫不显疲态,甚至没有了平日里在学校那副病殃殃的样子,整个人像是充满了电,神采焕发。 晚霞像数层赤红浪花铺满天幕,一轮红日藏在浪花之下,庄效南背靠着一块岩石,发出感叹:“要是每天都能看到这么好看的落日就好了。” 亓明真不觉得落日有什么好看的,她往后仰躺,张开五指透过指缝看落日余晖:“很一般啊,跟我在家里看到的没什么不同。” 庄效南由衷赞叹:“不一样,山顶上的落日离得更近,像是天地间会流动的一幅画,除了用眼睛去看,没有任何载体能够记录这一刻。” 庆玉也不能理解他的话,他坐在庄效南旁边,趁着庄效南醉心落日之际,偷偷拉开他的衣兜,将一把桂花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神色自若地接话:“你喜欢看,我和亓明真可以经常带你来,你想看多久都可以。要是你心底有什么压抑的情绪,也可以出来释放释放,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压制自己的**啊。” 第8章 早恋 小姜山的天气说变就变,不到七点,轰隆一场雷雨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天渐渐黑了,因着下雨,天色愈发阴沉得可怕。 庆玉从背包里翻找出强光手电,三人摸黑下山,上山只花了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下山时又逢天黑又赶下雨,足足耗费三个小时才顺利抵达小姜山山脚。 庄效南的司机已经等候他许久,见三人淋成落汤鸡一样下来,急忙招呼三人上车。 小姜山一日游以彻底失败告终,司机将浑身湿透的三人送回庆玉家。庄效南淋了两三个小时的雨,庆玉担心他淋出个好歹感冒发烧,带他回自己家换身干净的衣服。 三人回去时,庆玉母亲徐女士正好在家,看见庄效南,先是一惊,看见庄效南淋成落汤鸡,再是一惊。 将庆玉拉到一旁,小声问他:“你怎么把效南带回来了,他家里大人知不知道?” 庄效南是徐女士老板的儿子,徐女士对老板一家家风严谨早有耳闻,生怕怠慢了少东家庄效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庆玉道:“没事,他爸妈去北京出差了,要下星期才能回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徐女士拗不过儿子,又看三人淋了雨,担心受了凉明天起来发烧,晚上特地煮了一锅牛肉火锅给三人驱寒,顺便也留庄效南吃晚饭。 汤锅咕嘟咕嘟冒泡,亓明真一边在锅里涮牛肉一边小声嘀咕道:“我明明听说,十月下旬左右在小姜山能看到猎户座流星雨,怎么我们就只看到了雷阵雨。” 庆玉道:“现在也不是十月下旬,再说要不是你忘记带烤炉,我们就能在小姜山上一边吃烧烤一边看落日,都怪你。” 庄效南没有干净的换洗衣服,庆玉将自己的衣服借给他,只是庄效南体型比较瘦削,穿着庆玉的衣服不很合身。 对于今天失败的出游,庄效南似乎并不在乎,他看上去极为满意,一边学着亓明真的样子涮牛肉一边说:“今天看到了很美的落日,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来得及抓一只桃红颈天牛。” 庆玉说:“你到底对红颈天牛有什么执念?” “没有执念,”庄效南说,“别的天牛也可以,只是我比较喜欢桃红颈天牛。” 亓明真嘿嘿笑道:“庆玉也很喜欢天牛哦,昆虫小专家,下次让他陪你去抓,他开心死了。” 庆玉悄悄瞪她一眼,一筷子抢过亓明真刚烫好的牛肉,夹进庄效南碗里:“你闭嘴,你也闭嘴,安静吃饭。” “其实还有一种红色的珊瑚天牛……”庄效南话没说完,庆玉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进一块香瓜。 “今天我们先不讨论天牛了行吗?” 庄效南咀嚼着嘴里的香瓜,看起来略有一些气馁:“好吧,我还以为你也很喜欢。” 庆玉觉得自己的确跟庄效南八字不合,庄效南喜欢物理,自己物理不及格,庄效南喜欢昆虫,自己有昆虫阴影。怎么看两个人都是命中注定走不到一起的人。 吃完牛肉火锅,庆玉以庄效南刚洗完的衣服还没干为由,留他在自己家里过夜。 亓明真住得近,也经常在庆玉家里留宿,当晚三人一并挤在庆玉房间里,亓明真获得了单人床的使用权,主人庆玉和客人庄效南则只能打地铺。 徐女士担心庄效南是个身娇肉贵的豌豆公主,特地垫了三层厚垫子。于是当晚,庆玉意外地和暗恋两辈子的人,有了同床共枕的机会。 夜里十一点,庆玉床头的小台灯亮着,这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暖黄的灯光像是秋日里的碳火,烧得人觉得暖洋洋的。 亓明真在床上打了个滚,直呼:“庆玉,我好多年没睡过你的床了,你的床怎么越来越硬了!” 庆玉躺在柔软的垫子上,旁边躺着庄效南,他有点恍惚,只能和亓明真斗嘴分散注意力:“我的床一直都这么硬,不乐意睡你就出去。” “我才不出去,咱们好多年没有躺一起聊过八卦了。”亓明真翻到床沿,探出头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明年就高三了,学习任务肯定很重,你们有没有想过,在高三之前谈场恋爱?” 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聚在一起,除了讨论哪科不及格,哪个同学讨人厌,最后一定都逃不过恋爱话题。 庆玉本来就因为心上人睡在身侧心忙意乱,骤然听见亓明真这话,他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心虚,猛然翻身而起道:“亓明真,晋江不允许早恋!” “早恋怎么了,我初中就因为早恋被叫过家长了。”亓明真毫不在意,“早恋也是一种人生体验,过了这个年纪想体验也没机会了。” “你自己早恋就行了,别带坏别人!” 庆玉边说,边偷偷转头去看庄效南,庄效南安静地仰躺着,一只手垫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出神,不知道有没有将二人的对话听进去。 “我说真的,庆玉,你长到这么大,完全就没有一点想谈恋爱的想法吗?这种自觉性我只在年级前几那几个学霸身上看到过,你这个成绩,怎么会一点早恋的想法都没有呢?” 庆玉恼羞成怒:“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不思进取,我要好好学习考大学的,你别想拉我跟你一起堕落!” 亓明真继续火上浇油:“你这么努力,也没见你学习成绩有多好,不如抓紧时间早恋。” 前世亓明真也这样劝过庆玉,让他有时间谈场恋爱丰富一下青春阅历,从18岁劝到28岁,直到最后车祸去世,庆玉的恋爱阅历一直为0。 好像从他生下来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围绕着庄效南打转,就算最后两人分隔两地,再无联络,他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喜欢别人了。 庆玉重生后不止一次设想,如果前世在参加完庄效南葬礼那一天,他没有遭遇车祸,那他还能不能说服自己好好活下去。 在他彻底失去庄效南这根精神支柱后,他的余生到底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这样想着,庆玉心情不能平静,于是转头去看庄效南。 庄效南仍在出神。 庆玉抬手指了指他:“年级前几的学霸在这呢,你可以问问他对早恋的看法。” 亓明真果然好奇,探过头叫庄效南:“庄效南,庄效南,别走神了,问你个事。” “怎么了?”听到亓明真喊他,庄效南的思绪才被拉回来。 庆玉奇道:“你睁着眼睛想着什么?跟你说话你也听不见。” 庄效南换了只手垫在脑后,说:“我想到还有一种很漂亮的,黄黑色的楝星天牛……” “够了!” “不要再说天牛了!” 庆玉和亓明真实在忍不住,同时出声打断他的话。 庄效南有点泄气,说:“好吧,原来你们都不喜欢天牛,其实有的天牛确实很漂亮,像是大自然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好了庄效南,我们不说天牛了,说说人类好吗?”亓明真道。 庄效南疑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我没听见。” 庆玉道:“我们在说早恋的事。” “不可以的,”庄效南想也不想就说,“早恋这种事在我们家坚决不允许,我爸妈知道我早恋的话会把我关进少管所。” 亓明真忍不住笑起来:“这么严重?那你别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早恋本来就是要偷偷摸摸的,不过我有点好奇,你这样的人会谈恋爱吗?” 庆玉抢话道:“什么叫‘你这样的人’,你会不会说话?” 庄效南认真思考了一下,有点犹豫:“谈恋爱?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知道,也没想过。” 夜渐渐深了,窗外又开始下起小雨,雨点敲打着窗户玻璃,像是细碎的鼓点声。 屋外小雨淅沥,屋内灯光温暖,庆玉蜷缩在被子里,觉得这一刻的宁静幸福有些不真实。 他微微偏着头,目光落在庄效南脸上,前世他总是不敢奢望,在他眼里庄效南就像是荷塘里一支荷花,只能远观,不可触碰。 或许是因为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他喜欢庄效南很多年,也从来没有生出过想和他谈恋爱的想法。他觉得庄效南这样的人也许根本不会谈恋爱,大概率会在成年后接受父母安排的相亲,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 所以此刻,庆玉对于庄效南的恋爱观也有一点好奇。 他忍不住追问道:“你长这么大,就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庄效南看起来对这事一无所知,茫然地摇摇头:“没有,我不清楚你们说的喜欢是什么感觉。” 亓明真震惊地从床上爬起来:“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人就像自然界里的动物一样,到了发育的年纪,同类之间会产生性吸引力,这是生物的本能反应,你就算不是人类,是个动物也该知道这种感觉吧。” 庄效南还是摇头:“我的确不知道,吸引力的话,天牛对我很有吸引力。” “那你会和天牛牵手接吻结婚生孩子吗?”亓明真对庄效南这个木头人彻底无语了。 庄效南思索了下,说:“以目前的科技水平来说,应该不行。” “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亓明真放弃跟他沟通,转头问庆玉,“庆玉,你呢,你就算没谈过恋爱,应该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吧,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庆玉脑子里乱成一团,听了庄效南话,他一边庆幸庄效南六根清净,一边又控制不住有点失落。 听见亓明真问话,他像是再次被踩到尾巴,语无伦次道:“啊……你,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干嘛,我说了不会早恋的。” “我没让你早恋,我只是问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你要是有感情经历的话,正好可以给旁边这个非碳基生物传授一下经验。” 庆玉别过头,见庄效南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好像真的很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一瞬间,庆玉突然闻到庄效南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庄效南刚刚在庆玉家里洗过澡,用的自己的沐浴露,现在还穿着自己睡衣,甚至两人还打同一个地铺。 庆玉久违地体验了一把十七八岁的悸动,突然之间面红耳赤,他一把扯过被子蒙住脸,背过身去:“没有,什么都没有!赶紧睡觉,再不睡觉要掉头发了。” 第9章 花背蟾蜍 自从上次三人在庆玉家夜谈恋爱观后,亓明真暗下决心,要让庄效南这个非碳基生物开开窍。 她从隔壁班同学那里借来几本当红言情小说,课间休息时快步走到庄效南座位前,眼疾手快塞进他课桌抽屉里。 庄效南本来在写题,被亓明真吓了一跳,困惑地拿出抽屉里的小说,问:“这是什么书?” 亓明真左顾右盼,确认四下安全:“你小声点,这是我找隔壁班韩梅梅借的,我们学校女生都看这个,在我的人脉圈子里,只有韩梅梅有这几本书,我好不容易插队借来的。” 庄效南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你要让我看这几本?可我不是女生。” “那就更要看了,你已经落后一大截了知道吗。你抓紧看,看完赶紧还我,我给韩梅梅押了五十块钱押金的。” 当天下午放学时,庆玉见庄效南正专心致志看书,仔细一看,发现他看的不是什么教辅资料,而是一本言情小说。 庆玉三两步上前,一把夺过庄效南手里的书,惊呼道:“你怎么也看这个小说,我以为只有亓明真喜欢看。” 庄效南道:“就是亓明真借给我的,她说要让我学习一下。” “简直胡来!”庆玉理解亓明真的做法,但不赞同她的方法。像庄效南这种开天辟地时炼化的顽石,要是能凭借几本言情小说就开窍了,自己上辈子也不至于坐化成望夫石。 “不过这个小说还挺有趣的,写得很精彩。亓明真让我赶紧看完还给她,我要抓紧时间看。” 庆玉好奇道:“你看言情小说,内心会不会产生一种向往?” “向往?” “就是你看了小说里动人的情节,会不会也渴望有这样一段恋情?” “不渴望,”庄效南淡然地否认,“这本小说的结局,男主角病死了,女主角出国了,大家都过得很悲惨,我为什么要渴望这样的恋情。” 庆玉仿佛被呛住了,纠结了一下道:“但是主人公的爱情很凄美不是吗,你有没有一点触动?” 庄效南想了想道:“触动是有的,主人公高中早恋,大学为了约会逃课,毕业后为了谈恋爱放弃绝佳的工作机会,每一步都走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很难没有触动。” 庆玉无话可说了,拍拍他的肩,叹气道:“亓明真的愿望要落空了,想让你这样的人开窍,大概需要用上三昧真火,普通的言情小说力量太有限了。你慢慢看吧,就当消遣好了。” 最终庄效南花费两天时间,将亓明真借给他的基本小说全部看完了。 还书的时候亓明真满怀期待地问他:“怎么样,看完后有没有一点点少男悸动?” “这几本书的结局都不太好,按照我的想法来看,主人公最后做的决定都不太明智。”庄效南说。 亓明真吹胡子瞪眼:“谁让你看情感纠纷了,是爱情,爱情啊!你看到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没有什么想法,”庄效南稍微思索了一下,“不过我看到一句很有趣的话,书里说‘人类会在拥抱中产生一种类似于爱的情感’。” 他边说着,边张开双臂,将自己环抱住:“大概是这样。” 亓明真都不忍心点破他:“……拥抱是让你跟别人抱,不是让你自己抱自己。庄效南你真的没救了,放弃吧,我再也不会对你的情根抱有幻想了!” * 庄效南对自己有没有情根这个事,完全不在意。 他在意的另一件重要的事。 周五放学,庆玉做完值日后,庄效南主动找他,神神秘秘地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庆玉跟庄效南套近乎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接受到他的邀请,感动得差点流泪,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两人一路来到科技楼后面的人工湖旁边。 庄效南做贼似的,确保周围无人经过,弯下腰小心翼翼从灌木丛里掏出个白色塑料小桶来。 这只小桶双手就能抱住,庆玉听动静,桶里似乎有什么活物在动,他好奇地凑上去听了听。 庄效南说:“你想不想看看桶里装的什么?” 说完不等庆玉回答,他突然将桶盖揭开,庆玉探头去看,忽然间,一道黑影猛地从桶底弹跳起来,正好撞在庆玉脸上。 桶里竟是两只相貌骇人的花背蟾蜍。 庆玉只觉一个冰冷湿滑的东西拍在自己脸上,定睛再看,与桶里的蟾蜍四目相对。 霎时间,庆玉脑中一片嗡鸣,他蓦地惨叫一声,四肢发麻,直挺挺昏厥过去。 在短暂昏迷的几分钟里,庆玉做了一个漫长无比的噩梦,他梦见自己回到庄效南葬礼那一天,他在葬礼结束后收到一个神秘的玻璃罐。梦里他没有犹豫,在杏山馆的湖泊边打开了罐子,罐子里像是发射炮弹一样,嗖嗖弹射出来两只巨大的蟾蜍。 梦里的庆玉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惨叫连连一边手脚并用爬着逃离杏山馆,身后两只大蟾蜍像是开启了自动跟踪程序,紧追着他不放。 庆玉在狂奔的空隙,忽然在湖泊边看见庄效南的身影,是前世自己最后一次见他时的样子,他穿着黑色羊绒大衣,撑一把透明雨伞,站在远处看着自己,一如既往的成熟、矜贵、疏离,难以接近。 “庆玉,好久不见。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欢吗?”庆玉听见他说。 庄效南像是在跟他开一个玩笑,不管这个玩笑好不好笑,只是借此欣赏着庆玉的窘迫。 最后他说:“不管你喜不喜欢,都没有关系,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等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不要忘记我。”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庆玉猝然从梦中惊醒,他惶恐地睁大双眼,再次看见了庄效南的脸。 “你没事吧,要不要紧?”庄效南低着头看他,满脸担忧之色。 庆玉恍惚了一下,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脑后一片柔软,原来他正枕在庄效南的大腿上。 “庆玉,你还好吗?”庄效南见他没反应,有点担心,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这样亲昵的动作对庄效南来说,类似于同类之间表达关心的方式,可当他冰凉的掌心贴上庆玉的脸颊时,却告知掌心的温度极速上升。 庆玉的双目中喷发出一股无形的火焰,那只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十六七岁青涩的庄效南的脸和梦里捉弄他那个成熟的庄效南的脸重叠起来,叫人一时难以分辨。 庆玉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颅,他脸颊突然涨红,像是瞬间发起高热,他想要摆脱贴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身体却一时不能动弹。 “我……有点贫血,老毛病了。”庆玉小声辩解道。 他可不想告诉庄效南自己是被弹射出来的蟾蜍吓晕了。 “对不起,是不是我的蟾蜍突然跳出来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庆玉枕在他在大腿上,享受了一刻温情,早已不计较蟾蜍的事,只觉得这一刻美好得像在做梦。 他用最后理智强迫自己爬起来,不能继续再恬不知耻躺在别人腿上,尤其是对方一片纯真懵懂,这样的行为跟耍流氓没区别。 “没事啊,我就是突然头晕了一下,我根本就不怕蟾蜍这种生物,虽然长得丑了点,但还是挺可爱的。”庆玉试图嘴硬为自己挽回尊严。 庄效南听说他不害怕,松了一口气:“你不害怕就好,我还以为是我吓到你了。这两只花背蟾蜍是今天早上我在我家里花园看到的,一直在淋雨,我看它们可怜,就带来学校了。” 庆玉正拿手背贴上发热的脸颊用来降温,没太听懂庄效南的意思:“你看它们可怜,为什么要带来学校?” 我就不可怜吗。庆玉想。 “因为我想要拜托你。”庄效南突然话锋一转,转身抱起那只白色小桶,“你可以帮我养它们一段时间吗,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你,也许只有你可以帮我这个忙。” 庆玉一眼瞥见白色小桶里那两只大□□还在蹦来蹦去,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庄效南好不容易主动跟他亲近一次,还有求于他,就算是拉他去挡子弹,庆玉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但养蟾蜍这事有待商榷。 他劝庄效南道:“你就没有想过要放它们回归自然吗,它们本来就是野生动物,不适合家养的。” 庄效南语气挣扎道:“可是……我很喜欢,所以想养一段时间,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可以继续帮你补习,直到高考结束。” 庆玉纠结了一下,瞥了一眼庄效南,又瞥了一眼桶里的黑色影子。思考要不要接下这个差事,只要他点头答应,从今往后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和庄效南之间的桥梁就稳稳搭建起来了。 只是花背蟾蜍这个物种实在过于挑战人类的审美…… 庄效南看他有些犹豫,再次开口请求:“庆玉,拜托你。” “好吧,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庆玉脱口道。 庄效南立刻心花怒放,上前两步,张开双臂轻轻抱了庆玉一下。 “谢谢你。” 等庆玉从混沌中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抱着装有花背蟾蜍的小白桶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圆满,枕了庄效南的大腿,还得到了一个拥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接下来的时间他要承担起照顾蟾蜍的任务。 庆玉单手抱着小白桶,另一只手给亓明真发消息:明真,问你个事,你会养癞蛤蟆吗? 亓明真:? 亓明真:没养过,不过我身边就有一个癞蛤蟆。 庆玉:谁? 亓明真:你。 第10章 谈恋爱 庆玉抱着两只癞蛤蟆回家时,父母正在厨房做饭,他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房间,将两只癞蛤蟆倒进空鱼缸里。 然后坐在床上出神。 右手边的书桌上有一张物理试卷,是庄效南是为了检验他近期的补习成果让他写的,这张卷子难度不大,庆玉头一次踩到了及格线,庄效南破天荒地夸了他两句。 庆玉伸手抓过那张卷子,看着试卷上满满当当的红笔标注,庄效南的字跟他这个人一样,瘦削又带着锋利的棱角。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红字标注,不知怎么,又想起下午时庄效南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那种触感,冰凉的柔软的,像是一层水雾覆盖在皮肤上。 庆玉心中有些惶恐,他以为自己对庄效南的感情,在上辈子断联之后已经变成了一种执念,他只是在用余生剩余的时间不断重复之前的行为。 他认为,自己对庄效南的感情是执念大过喜欢。因为在他得知庄效南死讯那一刻,他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一种类似信仰崩塌的解脱感。 可如今,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不管他身体里现在住着28岁的灵魂还是17岁的灵魂,他的心绪总是轻而易举被庄效南牵动着。 这一晚庆玉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晚饭也没心情吃,夜里他做了个梦。 梦见燥热难耐的夏季,蝉鸣刺耳,栀子花香馥郁,在挂着蓝色格纹窗帘的老旧阳台上,他捧着庄效南的脸,亲吻了他。 暑热蒸腾出一头一脸的汗珠,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淌下,庄效南的鼻尖摩擦着他的侧脸,他闻到一种植物混合着灰尘散发出的特殊香气。 这个梦在最关键的时刻戛然而止,庆玉剧烈喘息着猛然睁开双眼,明明已经入秋,他却觉得身处酷夏,灼烧般的炙热感烧得他浑身滚烫。 他伸出双手捂住脸颊,试图平复那股躁动和烧灼感,在安静的凌晨,漆黑的房间里,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快而重,如同擂鼓。 前世他活到28岁,都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也从来任何不切实际的肖像。如今重生回来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已经敢有这种念头了。 庆玉被心里那股躁动折磨得浑身难受,心情无比烦躁,翻身坐起打算去冲个热水澡,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有什么东西咚的一声掉下了床。 房间里漆黑一片,庆玉什么也看不清,忙摸黑打开台灯。 开灯的一瞬间,庆玉只觉一股更强的躁动冲上大脑。他晚上回家时随手将两只癞蛤蟆倒进了空鱼缸里,却忘记了这东西有弹跳能力,趁他入睡跳上床来蹭他枕席。 庆玉抱着被子,发出凄惨的嚎叫。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救命,救命!!” 徐女士被庆玉的尖叫声惊醒,打开房间门,见两只□□满地乱蹦,差点将三只活物一起打包扔出去。 亓明真听说了这桩趣事,第二天一早赶来庆玉家里关怀。 见庆玉正围着空鱼缸咔咔拍照,上前一看,也被两只□□吓了一跳。 “哇塞,你怎么回事,怎么开始养这玩意儿了?我以为只有庄效南那种不正常的人才会干这种事!” 庆玉回头白她一眼,精心从相册里挑选了几张照片,发给庄效南。 随后才跟亓明真道:“你别管,从今天开始我就转性了,这是我的新宠物。” 亓明真困惑又惊讶地看着他:“可你不是从来最讨厌这种生物吗,怎么会突然转性,你是不是物理不及格终于变态了?” 庆玉哼哼两声:“我跟你说不明白。” 话音落,手机上收到庄效南的回信,只有简短的三个字:谢谢你。 庆玉对着这三个字忍不住微笑起来。 亓明真见状十分警觉,一把夺过他的手机:“你太不对劲了,庆玉,你要不是中邪了就是背着我偷偷谈恋爱了。” 不等她查看手机上的内容,庆玉眼疾手快外将手机抢了回来,嘴里辩驳道:“我谈什么恋爱,说了我要考大学的,别把我跟你这种堕落的人混为一谈。” “那你肯定是中邪了,”亓明真边说边往外走,“我告诉你妈去。” 这时庆玉手机上又收到一条信息,还是庄效南发来的: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去你家里看看,顺便帮你补习。 庆玉看看这短短两行字,一股磅礴的喜悦感喷涌而出,他一把扔掉手机,上前两步拥抱住亓明真:“明真,我好像真的中邪了……” * 庄效南在周日上午十点敲开庆玉家的门,他提了个小果篮和一个纸袋,像是来做客。 庆玉早上六点就起床打扫房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十点盼来了庄效南。 庄效南进屋,问:“我会不会打扰到你了?” 庆玉接过他手里的果篮和纸袋,带他进自己卧室。 “怎么会,不打扰,你想来随时都能来。” 他边说着边打开那只纸袋子:“你带了什么东西?” 袋子里赫然是一沓厚厚的崭新试卷。 “专门给你带的,等你写完这几套卷子,下次考试肯定能及格。” 庆玉平静地微笑:“好吧,真是太感谢你了……” 庄效南进到他房中,一脸兴奋地蹲坐在鱼缸前,赞叹道:“真是太漂亮了,你养得真好。” 不等庆玉说话,庄效南突然伸手进鱼缸,逮住其中一只,捧到眼前细细观赏,眼中满是喜爱。 庆玉本来要上前,看到他这一举动,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庄效南高举起手给他看:“我想给它们起个名字,你说起什么好?” 庆玉站在房门口不敢前进一步,笑得勉强:“你随便起吧,起什么都好。” 庄效南简单思索了一瞬,果断道:“这个叫陈文娟,这个就叫贺研。” “怎么还有名有姓的?”庆玉疑道。 庄效南说:“陈文娟是我小学时候的小提琴老师,我每天练三个小时琴,胳膊酸痛抬不起来,她说我是装的,跟我妈告状,害我又多练三个小时。” 庆玉沉吟一瞬:“那贺研呢?” 庄效南没接话,抚摸了一下手里凉冰冰的□□,将其放回鱼缸里,起身道:“我先帮你补习吧,亓明真在吗?让她一起来吧。” 亓明真收到庆玉发的信息,匆忙下楼,以为有什么要紧事,进门发现庆玉抱着一沓物理试卷微笑着等她,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两套物理卷子,我们一起写吧。” 亓明真骂骂咧咧坐在地板上写卷子,庆玉也低着头写,只是他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坐在鱼缸前的庄效南身上瞟。 一个小时过去,庆玉只写了一半,亓明真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冷不丁开口道:“你看他干嘛,他身上有答案?” 庄效南闻言回头,撞上庆玉的视线,庆玉做贼心虚,大喊一声:“啊不是……今天的题太难了,我一道都写不出来。” 边说着边迅速起身,从卧室出去,假装去客厅倒水。 亓明真也起身跟出去,两人相识多年,她看出庆玉反应古怪,忍不住问:“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庆玉嘴硬狡辩:“没有,我就是写题写累了。” “你就写了几道选择题,有什么累的,”亓明真突然话锋一转,“你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 庆玉吓了一跳,嘴里的饮料猛地喷出来。 多余的饮料呛进气管里,庆玉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慌忙辩解:“没有的事,亓明真你不要胡说八道!” 亓明真本来随口一说,看他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更加怀疑:“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随便问问,你不会真的有情况吧?” 庆玉想到庄效南还在卧室里,生怕被他听见,眼神飞速往卧室门瞟了一眼,继续争辩道:“我没有激动,我只是喝水呛到了!” “你现在看起来就很激动。” “没有!” 庄效南听到动静也从卧室出来,上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事情?” 庆玉瞬间有种做坏事被正文碰见的心虚感,脑中嗡的一下,脸色瞬间涨红。 亓明真几乎跳起来,指着他道:“你还脸红,你肯定是背着我偷偷谈恋爱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我,你简直没有人性!” “说了没有!” “没有你脸红什么?” “我呛到了。” “刚刚怎么没红?” “我反应慢……” 庄效南没听懂他们在争论什么,好奇道:“谁谈恋爱了?” 亓明真立马指着庆玉道:“他,就是他,明明上次从小姜山回来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说要好好学习绝不早恋,没想到居然是第一个叛徒!” 重生回来这么久,庆玉第一次尴尬到想撞墙,他一边想让亓明真赶紧闭嘴,一边想让庄效南不要误会,左支右绌,大脑几乎快要宕机。 “谈恋爱?你和谁谈恋爱?”庄效南也很好奇,一脸真诚地问。 “我没谈,亓明真你不要再给我造谣了!” 亓明真瞬间想到关键证据:“我说你最近行为这么反常,你房间里养那两只癞蛤蟆怎么回事,到底想讨好谁?你之前明明最讨厌这些东西了。” 庄效南不明所以,一派天真,插话道:“你说那两只花背蟾蜍吗,那是我的,拜托庆玉帮我养一段时间,怎么了?” 庆玉双手捂住脸,默默背过身去。 第11章 偷吻 经过庄效南两个月的补习,最近一次月末考,庆玉和亓明真二人双双踩过及格线,普天同庆。 亓明真从上高中开始物理就没及过格,好不容易拿到一次不错的成绩,当天下午放学,十分慷慨地请庆玉和庄效南吃冰棍。 庄效南跟着二人厮混了半个学期,不仅性子活泛了,肠胃也强健许多,庆玉第一次怂恿他吃冰棍的时候,把庄效南吃进了校医务室,但现在他已经能毫无压力地隔三差五来一根了。 “最近没怎么见你爸妈来过学校,他们是不是放弃对你严格看管了?”亓明真一边啃冰棍一边问庄效南。 庄效南说:“两个月前我爸妈去北京考察,说要在北京开一家分公司,最近忙着看厂子,暂时没空管我。” “厂子和儿子只能管一个,”亓明真提议道,“那你家里现在不管你了,今晚我们去庆玉家里留宿吧,我有个非常劲爆的八卦想跟你们讲。” 庆玉在旁边支着耳朵听,没吭声,过了一会才听庄效南说:“我不太习惯在别人家里留宿。” 亓明真立马道:“有什么不习惯的,你上次打地铺不是睡得挺好?再说了,你也就自在这一段时间,等你爸妈从北京回来,你想在外面留宿都没机会。” 庆玉赶忙小鸡啄米点头,庄效南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冰棍棒:“那好吧。” 夜里三人照旧如露营小姜山那天一样,在庆玉家里打地铺聊八卦,庄效南还是穿了庆玉的睡衣,深夜小台灯在房间里照出暖黄的光,亓明真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滔滔不绝地讲着隔壁班的恋爱八卦,庄效南听得很入迷,庆玉却在走神。 他对别人的恋爱八卦没什么兴趣,但再次庄效南一起打地铺却让他有点紧张。 庆玉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所以上辈子当他发现自己的少男心事后,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绕着庄效南走,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回避问题,最后他回避得也很成功,没有人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这辈子从他打算接近庄效南开始,他的行为就一直很不寻常,心里那点事差点全被亓明真挖出来了。还好亓明真的世界观比较单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男人也能喜欢男人,所以完全无视了他面对庄效南时的那些异常举动。 亓明真聊到恋爱八卦,突然话题一转,又扯到庆玉头上:“你又在走神,根本没听我说话吧,是不是真的瞒着我们有情况?” 庆玉正要辩解,突然庄效南别过头来看他,一时间那张脸又和前世庄效南的脸重合起来,庆玉脑海里像引燃了一枚炸弹,气急败坏脱口道:“亓明真,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扯到我?讲你的八卦吧!” “你看你,我随口问一问,你又这么激动。” 亓明真说着,突然坏念头一闪,想恶心一下庆玉,坏笑着道:“我看你这个样子,像是某种情愫萌动了,但又没有萌动的对象,刚好庄效南是个非碳基生物,他脑袋里没有情根的,你要是不限制性别的话可以对他萌动一下。” 这是句玩笑话,连庄效南这种性格冷淡的人也被逗笑了,他穿着略宽松的睡衣,一边咯咯笑个不停,一边在柔软的被褥里滚来滚去,滚到庆玉旁边,面对面紧贴着他,笑着问:“你要跟我谈恋爱吗?” 庆玉眼前像有原子弹被引爆,他再也控制不住,大喊大叫着跳起来,用虚张声势的愤怒掩盖自己的情绪:“亓明真,你再开这种玩笑,我就告诉你妈你在学校早恋!” 亓明真被他的反应惊到了,愣了一下才说:“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人家庄效南都没生气,再说了我还没开始早恋呢。” 庆玉喊完,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激,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转身去了阳台:“我都说了不要造我的谣,被我爸妈听到了他们会当真的。” 他去阳台看陈文娟和贺研,借着微凉的夜风平复心情。 没一会庄效南也从卧室出来,在他旁边蹲下,问:“你生气了?” 庆玉不敢看他:“没有。” “你生亓明真的气还是生我的气?” “都没有,我真的没生气。” 庄效南歪着头看他:“你是不喜欢亓明真说你偷偷谈恋爱,还是不喜欢她说让你跟我谈恋爱?”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人品很糟糕吗?” 庄效南的世界观比亓明真还要单纯,他不仅不懂男人可以喜欢男人,甚至连人类到底怎样产生恋爱感都不懂,所以在他面前,庆玉反而不担心自己的心事被发觉。 “你不糟糕,亓明真的人品很糟糕,一天到晚满嘴跑火车,”庆玉看着他,语气平静,“不要听她胡说八道,你安心学习就好。” “喔。”庄效南点点头,突然又伸手进空鱼缸里,抓起陈文娟,递到庆玉眼前:“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动物?” 庆玉嘴里想说不是,但身体先一步动作,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但是你托付我照顾它们,我不能食言。” 庄效南轻轻捏了捏陈文娟的肚子,疑惑道:“为什么不能食言,你不喜欢可以拒绝,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说完他将陈文娟放回鱼缸里,转头看向庆玉:“还是说,你就是一个烂好人,不管别人拜托你任何事情,你都不会拒绝。” 庆玉眨眨眼,有点心疼自己这段时间的被陈文娟和贺研吓出的心理阴影。 最终庆玉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夜深了,三人聊完八卦,都安静睡去。 庄效南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像是知道庆玉还醒着,对着他的背影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到后半夜,庆玉还在为刚才的话难以入眠。 他辗转反侧,翻过身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稀薄月光,静静凝视着庄效南的脸。 庄效南的睡相很安静,平稳的呼吸声像是白噪音一样落进庆玉耳中。 他凝视着这样一张熟悉的脸,用气声说:“十年后你会死,我帮不了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平安活下去。” 这两句无声的话消融在黑暗中,除了庆玉自己没人听见,他久久凝视着庄效南的脸,想再问一问,在他前世生命的尽头托付给自己的那一只玻璃罐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秘密。 十年后庄效南不能给他答案,十年前的庄效南更不能。 庆玉叹了口气,鬼使神差的,他悄悄凑过去,在熟睡的庄效南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般一个吻。 这或许是他们前世今生两辈子,唯一的亲密接触。 是他偷来的。 * 之后的生活风平浪静,唯一的变化是,庆玉亓明真庄效南三人结成了关系密切的三角联盟。 庄效南开始参加集体活动,体育课上会跟着庆玉和亓明真一起打球,刚开始时,班级里的同学仍对庄效南抱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抵触感,但半个学期过去,也尝试着跟他接触。 在庆玉死缠烂打的努力下,庄效南这个神秘又脆弱的富二代终于走下神坛,开始融入普通人的生活。 庆玉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到底正不正确,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改变庄效南必死的结局,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改变了结局后续会如何发展,他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再打开那只玻璃罐,再窥探那个无解的秘密。 周五上午,庆玉瞌睡连天,几乎要在英语课上昏死过去。 亓明真递给他两袋咖啡,说是她爸妈同事从哥伦比亚带回来的豆子,提神效果很好,庆玉喝了一袋,果然很提神,直到下午上课都不困。 看庄效南也无精打采,他好心将另一袋咖啡赠送给庄效南。 结果当天晚上,两人都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庆玉睡不着,爬起来去看陈文娟和贺研,顺便拍了几张照片给庄效南发过去。 因是凌晨,他也不指望庄效南会回复他,没想到照片发过去不到十秒钟,庄效南居然回复了他的消息:你还没睡? 庆玉抓着手机愣了一会,纠结半天打下一行字发过去:亓明真给的咖啡太提神了,我现在还没睡着。 庄效南问:那你为什么还给我喝?我现在也睡不着。 只是这样短短几句对话,让庆玉产生了一种两人关系十分亲密的错觉,能在凌晨两点半互发消息的关系,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他抱着手机傻乐,回复道:抱歉,我不知道提神效果这么好,知道的话就不给你了,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庆玉一边说,一边又对着空鱼缸咔咔咔拍了一堆照片,精挑细选了几张发过去,并作了文字注解:陈文娟作息很规律,贺研昼夜颠倒,刚刚贺研夜爬吵醒了陈文娟,现在它很不高兴。 这条消息发出去,他耳边已经浮现出庄效南的轻笑声,一时心荡神驰,双手抓着手机在阳台快步走来走去。 庄效南很快回复了他的消息:上次我在你家里留宿的时候,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一直不敢告诉你。 庆玉被这个突然转换的话题浇灭了心头的急躁,忙问:什么不好的梦? 庄效南像是犹豫了一会,才斟酌着发过来一行字:我梦见你出车祸去世了,是因为我。 第12章 被同性恋吓晕 高二下学期,庄效南惹上了一点小麻烦。 某个周三课间休息时,两个隔壁班的黄毛少年大声嚷嚷着来找庄效南。 庄效南正在写题,且不认识那两人,于是没有搭理。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黄毛冲进教室,居高临下对庄效南道:“赶紧跟我们走一趟,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这两个黄毛在学校里是众所周知的问题少年,不服管教,老师的眼中钉学校的肉中刺,跟庄效南这种尖子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庄效南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应该不至于被问题少年记恨,更何况以他的家世,年级主任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敢找他麻烦的人并不多见。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还有两道题没写完,可以等我写完再说吗。”庄效南真诚道。 两个黄毛顿时觉得被轻视了,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拖拽着将他拉起来,语气恶狠狠道:“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说罢两人一左一右架住庄效南的胳膊,拖着他出了教室。 因此事件的三个主人公在学校都颇有名气,不一会,优等生庄效南被人找麻烦的事就在各个班级传开了。 庆玉和亓明真是在操场上听到风声的,不敢耽搁,急忙赶回教室。 班长孙雨晴正犹豫要不要去找班主任,见庆玉和亓明真回来,赶忙向二人求助:“庆玉,明真,你们俩平日里跟庄效南走得近,知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亓明真一惊:“他每天两点一线,能得罪什么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庆玉听说有人找庄效南麻烦,第一反应是不太可能,第二反应是万一真有可能得赶紧把庄效南找回来。 他黑着脸,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作势要出教室:“他们去哪了?我去找人。” 班长和亓明真怕他跟去打架,忙架住他,亓明真劝道:“你别着急啊,我听说有人去找了,你跟着去能干什么,打一架?” 庆玉的理智告诉他,以庄效南的家世背景在学校里出不了什么事,可又想到庄效南从小娇生惯养细皮嫩肉,就算是被那几个问题少年揍两拳,他也吃不消。 “我不打架,就算是打架也是对方先动的手。”庆玉越想越上火,撇开两人的人快步冲出教室。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一片惊呼声,有看热闹的,有围观八卦的,还有纯粹起哄的。 庆玉抬头看去,见他们班学习委员秦涟带着庄效南回来了。 庄效南看起来并没有吃亏,头发纹丝不乱,校服干净整洁,脸上也没有被殴打的痕迹。 反倒是跟去找人的学习委员秦涟脸色黑得像炭,他将庄效南带回教室,经过走廊时大声呵斥道:“有什么好看的,要上课了,赶紧回去!” 说完反手将庄效南往教室门口一推,又黑着脸气势汹汹转头出去了,看起来像是要去找谁的麻烦。 庆玉看着庄效南毫发无损地回来,有点愣住,几乎克制不住心里翻涌的躁动,他一把抓住庄效南的手腕,问他:“你去哪了,谁找你麻烦,有没有动手?” 庄效南摇摇头,但脸色看起来有些愤懑,他五官紧皱着,像是在压抑着怒气。 “没事,有人找我说了几句话,还没说完,秦涟就把我带回来了。” 听他这样说,庆玉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他的胳膊,又问:“谁找的你,跟你说了什么?” 上课铃在此时响起,庄效南来不及解释,只小声道:“等会跟你说。” 中午在数学馆补习的时候,庆玉听到了这桩事件的完整过程。 据庄效南说,大概从上学期开始,他就注意到,学习委员秦涟经常跟隔壁二十七中一个有名的刺头经常来往,大部分时候是那个刺头来找秦涟,秦涟每次都很抗拒。因庄效南通常会晚二十分钟离校,所以他撞见过好多次。 秦涟是班里除了庆玉和亓明真以外,为数不多会主动跟庄效南交流的人,所以庄效南认为秦涟是一个好人,而秦涟显然遇到了一些麻烦。于是某天放学他私下找秦涟问,隔壁二十七中那个刺头是不是在欺负他。 跨校霸凌这种事虽然不常见,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庄效南觉得秦涟肯定遭遇了霸凌,想要帮助秦涟摆脱刺头的纠缠。 但秦涟拒绝了他的帮助,让他不要管自己的私事。 庄效南把这种拒绝当成是秦涟的习得性无助,他不希望秦涟这种好人受到压迫和欺负,于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偷偷关注秦涟。只要二十七中那个刺头来找秦涟,他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阻止,然后当着刺头的面把秦涟带走。 这种见义勇为的举动前后大概有五六次,最近一次是上周。今天课间有人来找自己,庄效南并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直到他被两个黄毛带到校园文化角的小树林里,那个二十七中的刺头盯着他,骂骂咧咧道:“大爷的,你以后能不能离秦涟远一点?” 庄效南并不畏惧问题少年,强硬地顶嘴回去:“是你应该离秦涟远一点。” 刺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又不敢真的动手揍他,一边狂抓头发一边在原地转圈,嘴里也骂个不停:“不是,你有病吧……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读书把脑子读坏了,我跟秦涟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庄效南最看不惯这种肆意妄为的人,语气不善道:“我不管你跟秦涟是什么关系,他是我同班同学,我绝不允许你这种人欺负他。” 再然后,就是秦涟火急火燎赶到,喷火龙一样跟刺头大吵一架,然后带着庄效南回去了。 听完这番原委,庆玉难得的,沉默了。 看庆玉一言不发,庄效南以为他也在义愤填膺,追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个人太过分了,他怎么能怎样?” 庆玉低头思索了一会,才道:“我觉得吧……这个事,你确实不应该掺和。” 庄效南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跟自己交好的庆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震惊道:“你说什么?原来你也是这种胆小怕事的人。” “不是我胆小怕事,是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庆玉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秦涟跟二十七中那个谁的事,我听说过一些,但跟你想象的有出入,放心吧,秦涟没受欺负。” 庄效南困惑道:“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了,有好多次。” “真的没事,你别操心了,就当不知情吧,放过自己,也放过秦涟。” 庄效南有点生气:“怎么连你也这样,我以为你会跟我站在一头。” 看着庄效南为同学打抱不平的气愤模样,庆玉觉得庄效南的形象突然变得鲜活起来,和他记忆里那个难以接近的机器人不太一样。 他有点想笑,原来17岁的庄效南是这个样子的。 庆玉没忍住,趴在桌上脸埋进书里,突然笑出了声。 他一笑,庄效南更生气了。 “你笑什么?你再这样,以后我不理你了。” 庆玉记得自己7岁的时候跟亓明真抢玩具,亓明真抢不过他的时候,就会咆哮着说再也不理他了。 他一联想,愈发觉得好笑,从桌上爬起来,凑到庄效南耳边道:“告诉你个秘密,你别往外说,秦涟跟二十七中那谁谁,他俩处对象呢,不是你想的那样。” 庄效南花了一分钟时间理解这句话,但没理解透彻,怀疑庆玉在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我只见过男生跟女生处对象,没见过男生跟男生处对象的。” “你现在不就见到了。”庆玉说。 庄效南还是不信,他觉得庆玉最喜欢胡说八道:“你在骗我,你总是喜欢跟我开奇怪的玩笑。” 庆玉抬手蹭了蹭鼻子,他确实喜欢戏弄庄效南,但这回他真没胡说。 在他上一世出车祸去世前不久,刚在朋友圈刷出来秦涟的最新动态,秦涟跟二十七中那个刺头本来就是总角之交,刺头从高一开始追求秦涟,追到大学快毕业才终于功德圆满。在庆玉996加班到深夜时,两人正愉快地在斯里兰卡度假。 按照目前的进度来说,刺头应该还没有追求成功,庆玉算是提前一步给庄效南泄露了天机。 可惜庄效南不相信他。 “反正我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庆玉小声说,“反正不管你相不相信,别往外说,我只偷偷告诉你一个人。” 看他一脸笃定的样子,庄效南有点动摇了:“你真的没骗我?” “骗你我考不上大学。” 优等生庄效南接收新知识的速度比庆玉想象要更快,他前后只花了十分钟,就坦然接受了男生可以和男生谈恋爱,并且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 “那我之前总是阻止他们见面,是不是不太好?难怪那个人让我离秦涟远一点,原来我才是多余的那个。” 这件事成为了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庄效南果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有向秦涟打听过内幕。 在周五下午,又下了一场大雨,庄效南在等司机来接的空闲时间里,突然想起上次亓明真给他看的那几本言情小说。 他将视线转到窗外,见庆玉做完值日回来,一道闪电从天边掠过,雷声轰隆,雨点密集。 庄效南突然起身,叫住庆玉:“庆玉,你过来一下。” 庆玉疑惑地转头,一边发问一边走过去:“怎么了?” 庄效南指挥他:“你把手伸出来。” 庆玉顺从地伸出右手。 “不对,两只手都伸出来。” “呃,你要干嘛……这样有点像僵尸。” “你把手张开。” 庆玉虽疑惑但还是听从他的指令,将双臂伸开成一字型,嘴里调侃道:“我感觉我要起飞了……” 话未说完,庄效南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他。 庆玉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的笑容也僵在脸上,身体也一并僵硬了。 “……你在干嘛?”庆玉不敢动弹,“这是一个玩笑吗?” 庄效南快速地拥抱了他一下,又很快松开,有点遗憾道:“上次亓明真借给我的书里写,‘人类会在拥抱中产生一种类似于爱的情感’,但是我没有这种感觉。” 说完,他又主动提议:“你也抱我一下试试,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庆玉不说话,看着他,迟疑了三秒,倾身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庄效南问:“你有什么感觉吗?” 又是一道闪电从天边划过,像一朵烟花炸开,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庆玉开口:“有。” 第13章 俏表哥巧设同行局 高二的暑假过去半个月,庆玉也在家里躺了半个月。 他最近越来越频繁地胡思乱想,想起暑假前夕的那个周五下午,下雨天,天边有紫色闪电划过。庄效南拥抱他,问:“为什么人类会在拥抱中产生爱,难道不是因为爱才产生拥抱的行为吗?” 庆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在那一刻同时拥有了爱和拥抱。 他只好告诉庄效南:“因为肢体接触是建立亲密关系的桥梁,是走捷径的方式,有的人渴望亲密关系所以会产生感情,有的人并不需要,就会像你一样,产生疑问。” 庄效南这个年纪对这样的话并不能完全理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说:“你刚刚是不是说你有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能不能告诉我?” 庆玉很后悔自己嘴上没把门,轻易把真心话吐露出来,半开玩笑道:“大概是一种被车撞的感觉。” 从那天以后,庆玉有点不太敢直面庄效南。 他又学起了上辈子当缩头乌龟的把戏,好几天都绕着庄效南走,午间四十分钟的补习也找理由不去。 一开始庄效南没有在意,直到过去一个星期,他才发现不对劲,课后找到庆玉问:“你最近是不是很忙,为什么不找我补习了?” 庆玉一方面是心虚,另一方面,他发现庄效南此人接受能力超强,从一个没有情根的非碳基生物到接受同性之间能处对象,他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所以庆玉很担心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庄效南一眼看穿。 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说:“啊……抱歉,我最近真的很忙,等我有空了再找你吧。” 庄效南没有继续深究,相信了他的说辞。 这一等,就等到了放暑假。 暑假不用去学校,庆玉有了合理的借口不跟庄效南碰面,但即便待在家里闭门不出,他的心绪也并没有宁静下来。 暑假放了半个月,他也做了半个月噩梦,梦见自己的心思没藏好,被庄效南发现,追问他是不是同性恋。不等庆玉回答,庄效南已经敏锐地洞穿了他的想法,一脸失望地对他说:原来你故意接近我,是对我有那种想法,但是很抱歉,我跟你不是一路人,以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再然后,庆玉就会从梦里惊醒,出一身冷汗,随后失眠一整夜。 虽然只是一个噩梦,但庆玉觉得如果不及时采取一点行动,那梦里的场景迟早会变成现实,与其让庄效南发现自己的心思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不如自己先主动保持距离,至少掌握了主动权。 在家躺尸半个月,亓明真终于看不下去他的颓废模样,来到庆玉家里约他出去看电影。 亓明真以为是庆玉期末考发挥失常,没有考到一个满意的名次,所以才在家里自暴自弃。但她忘记自己的发小并不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考试发挥失常早已是家常便饭,不值得庆玉为之伤神,他只是在烦恼如何隐藏自己同性恋的身份。 还好亓明真接受能力不比庄效南,没有将他看穿,只是像往常一样约他出去玩。 庆玉没有拒绝发小的邀请,跟着亓明真去了附近一家社区老电影院,看了一部最近很热门的科幻片。 看完电影出来,庆玉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脸上终于有了点活人气息。 亓明真看他像是走出了考试失利的阴霾,趁火打劫讹了他十块钱,要去玩娃娃机。 可惜亓明真实力和运气并缺,抓了十次一次未中,这回轮到她失利,脸色不太好看。庆玉终于从发小的痛苦中找到一点乐子,又大方地给她买了十个游戏币:“没事,你接着玩,就算是头猪来抓,二十次也总能中一次。” 亓明真兴高采烈地又抓了五个回合,还是一次未中。 庆玉在旁边看笑话:“亓明真,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比猪还不如。” 亓明真怒气冲冲,想跟他对骂两句,但想到二十个游戏币都是庆玉买的,自己没抓到也不亏,于是咽下了这口气,将剩下五个游戏币塞到他手里:“你别说风凉话,你有本事你来抓,我看你是不是比猪聪明。” “我抓就我抓,给你开开眼,”庆玉接受她的挑战,往投币口投进去一枚游戏币,“我要是抓到了,等会你请客吃饭。” “你抓到了再说吧。” 事实证明庆玉今天运气不错,他只用了两个游戏币,就成功抓到一个小熊玩偶。 亓明真一边将玩偶捡出来,一边惊讶道:“靠,不是吧,难道真的是我技术有问题,怎么你一来就能抓到。” “愿赌服输,今晚你请客,我要吃大礼堂附近那家最贵的西餐……” 庆玉话说到一半,目光突然被远处一道人影吸引过去,他一时呆愣住,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亓明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一家花店门口站着道熟悉的人影,是庄效南。 “诶,这么巧,在这也能碰见。”亓明真没注意到庆玉的脸色不对,心里只有看见朋友的兴奋,不等庆玉阻止,她已经跳起来大声喊道:“庄效南,这里这里!” 庆玉正不知道如何面对庄效南,听亓明真大喊大叫,他有点慌神:“小声点,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叫他过来啊,”亓明真没料到他这幅反应,“你最近是不是跟他吵架了,我看你之前不是每天都死皮赖脸缠着他吗,最近改邪归正了?” 庆玉气急:“我没有死皮赖脸,我跟他也没吵架……” 亓明真嗤了一声,转头再看,发现庄效南并没有听见自己的呼喊。 他今天没有穿校服,穿了一件合身的灰色格子衬衣,手里抱着一盆月季,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跟在学校里的样子略有不同。 不等两人主动上前打招呼,花店里又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约摸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比庄效南高一个头。 他手里同样抱着一盆盆栽,像是在跟庄效南说笑,庄效南板着脸,不太想搭理他的模样。年轻男人一边说话,一边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庄效南想要避开,却被年轻男人一把勾住肩膀,仍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揽着他快步离开了花店。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注意到街对面的庆玉和亓明真二人。 待那两道人影走远了,庆玉才讷然开口道:“刚刚那个……是庄效南吧?” “应该是,”亓明真揉了揉小熊玩偶的肚子,“不过他旁边那个人我没见过,有点不敢认。” 庆玉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场景,那个陌生男人看起来应该和庄效南很熟悉,即便两人交谈时庄效南兴致不高,但面对肢体接触时,他似乎并不怎么抗拒。 “那个人是谁呢?”庆玉也伸出手,揽住亓明真的肩膀,“他刚刚为什么不躲,如果是我揽着他,他肯定会躲开。” 亓明真白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病,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庆玉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但又知道自己没有嫉妒的立场,很不痛快。一把抢过亓明真手里的玩偶,愤怒地蹂躏了两把:“他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 * 暑假第三个星期,庆玉平静的躺尸生活被打破。 他本来想借着暑假避开跟庄效南正面接触,没想到造化弄人,庄效南自己找上门来了。 据庄效南说,他家里最近来了个讨厌的人,待在家里总跟那人起争执,所以干脆跑出来躲一躲。 庆玉顺势就联想到上星期在花店门口看到的那个年轻男人,试探着问:“什么人这么讨厌,说来听听?” 庄效南说:“是我姑姑的儿子,我表哥,她们一家人最近从国外回来,在我家住一段时间。我这个表哥特别讨人厌,我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庆玉心里‘喔’了一声,原来是表哥,难怪庄效南不抗拒跟他发生肢体接触。 但是一个很讨人厌的表哥都能摸他的头发搂他的肩,那没那么讨厌的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庆玉有点想实践一下。 还没等他动作,又听庄效南说:“我爸妈原本答应我,等放暑假准许我出去旅游一个星期,我姑姑她们一来,我爸妈说刚好我表哥最近想自驾游,让他带我一起出去,我不想跟他一起。” 庆玉默默收回蠢蠢欲动的手,贴心地说:“那你不跟他一起出去不就好了。” “不跟他一起出去的话,我爸妈也不会让我单独出门的。” “那就跟他一起。” “可他这个人很讨厌。” “那怎么办呢,”庆玉听庄效南如此讨厌那个表哥,心情还有点愉悦,“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庄效南转头看着他:“所以我来找你,我不想跟他单独出去,你有空的话能不能陪我一起,就一个星期。” 庆玉被这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得头昏眼花,有点不敢相信道:“我吗,你叫我陪你一起出去玩吗?” 庄效南有点为难道:“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庆玉唯恐多问两句错失这个天大的馅饼,赶忙站起身来:“什么时候出发,我马上开始准备,带上亓明真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俏表哥巧设同行局 第14章 善意表哥反被男同误解 庆玉和亓明真在第三天一早见到了庄效南的表哥本人,和他闪亮的越野车。 不出意料,正是前几天在花店门口见到的年轻男人,长一张白净脸庞,脸上时刻挂着微笑,不像是庄效南口中那个令人讨厌的人。 两人背着大包小包挤上车,发现庄效南没有坐副驾驶,而是单独坐在后排,庆玉立刻推搡亓明真:“你容易晕车,坐前面去,前面视野好。” 随后挤上后座跟庄效南坐在一起。 前面有人开车,疑神疑鬼的发小在副驾,喜欢的人坐在旁边,庆玉觉得这趟出行一定相当圆满。 车子发动前,主驾驶的年轻男人转过身来,跟二人打招呼:“初次见面,我叫贺研,是效南的表哥,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效南的照顾。” 庆玉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挑了挑眉,心说我们可不是初次见面,我都养你好久了。 又别过视线去看庄效南,庄效南没什么反应,像空气人一样,对着窗外放空。 突然,贺研的视线落到庆玉身上,别有深意地冲他笑了笑:“好久不见。” 庆玉愣了一下:“我们以前见过吗?” 贺研微笑着说:“很久以前见过,以后也还会再见的。当然,如果能不见那就最好了。” 庆玉在心里揣测了一下,大概是庄效南他们家族有什么奇怪的家规,见到陌生人要如逢旧友,统统以‘好久不见’作为开场白。 车子发动后,亓明真迫不及待从背包里掏出准备好的零食,一边咔哧咔哧嚼个不停,一边聊起了八卦。庄效南刚上车时跟贺研互不搭理装空气,直到亓明真挑起话头他才跟着附和了两句。 “哦呀效南,终于肯开口说话了,我看你今天一整天都不理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前方开车的贺研突然插话进来,一时间,车厢里再次陷入死寂。 庆玉两只眼睛乱转,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和稀泥道:“哈哈哈……我跟父母出远门的时候,也不太爱说话。” 庄效南直接无视了贺研,主动问起亓明真:“上次你借我的那几本书,我觉得还不错,你这里还有别的吗,能不能再借几本给我?” “我什么时候借过书给你……”亓明真回忆了一下,“喔你说那几本言情小说,我说什么来着,你看了肯定着迷,碳基生物就算不沉迷爱情至少也会沉迷小说。你别着急,等回去我再找韩梅梅借几本新的给你。” 贺研仿佛感觉不到庄效南对他的排斥,很自然地笑着接话道:“看不出来效南你还喜欢看言情小说,不过我记得舅舅舅妈好像不允许你看消遣类的课外书,你该不会是到了青春期,有那方面的想法吧?” 这回庄效南终于给了回应,他冷着脸,语气很不好道:“你开你的车,不要打扰我们讲话行吗。” 贺研丝毫不生气,轻松地笑了笑:“那好,我不说话了。” 此次一行四人的目的地是川藏线,因为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行程比较紧迫,由贺研做主选定了几个比较有特色的景点。 早上十点出发,一路走走停停,贺研开车懒散,逢服务区必定下车休息二十分钟。下午六点半,众人抵达旅程第一站康定市。 坐了近十个小时的长途,除了开车的贺研,其余三人都累得昏睡过去。从车上下来,高原地区的寒冷气息瞬间裹挟上来,给外地人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这一站实在太远太累,抵达市区后几人都无心欣赏风土人情,就近找了个酒店入住。 进了酒店一问才知,最近有很多旅游团过来,酒店房间供不应求,标准间已经全部订完,只剩下三间大床房,问他们要不要住。 贺研爽快道:“那我委屈一下,今晚跟效南一起住吧。” 说罢不等庄效南反驳,已经麻利地付了房费。 领到房卡后,庄效南不大高兴地盯着贺研,突然开口:“我不跟你一起住,今晚我和庆玉住一个房间。” 庆玉骤然被点名,有点受宠若惊,飞速眨了眨眼:“我吗?又是我吗?你确定要跟我一起住?” 人怎么能在短时间内被这么多馅饼砸中。 贺研此人虽然不讨庄效南喜欢,但对庆玉来说,他算是一位福星。 “那真是太遗憾了。”贺研脸上依旧挂着平和的笑容,不知道是真的在遗憾还是开玩笑。 庄效南没理会他,抓着庆玉的胳膊头也不回上了楼。 高原地区的住宿环境不比大城市,以庆玉的眼光来看,这家酒店略显简陋,不知道庄效南住不住得惯。 回到房间里,庄效南像是终于卸下在身上压了一整天的大石头,放下背包往床上一趟,语气闷闷的:“你看到了,我表哥这个人就是很讨人厌。” 庆玉观察了一整天,并不觉得贺研有什么出格的言行,但还是尊重庄效南:“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道德和人品都存在一些瑕疵。” 但是订大床房这件事他做得很好。庆玉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抱歉,我刚刚跟我表哥赌气,没有过问你的意见,”庄效南抬头看向他,“让你跟我挤一个房间,不会打扰到你吧?” 庆玉忙道:“怎么会呢,我本来就是出来陪你的,而且之前你和亓明真也经常在我家留宿。” 今天亓明真不在,他可以尽情享受跟庄效南的独处时间。庆玉一边想,一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开心得笑出来。 庄效南还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真诚地感谢他:“谢谢你庆玉,你比我表哥要好相处多了,真的谢谢你愿意陪我出来。” 庆玉点点头,也在心里感谢了贺研。 回到房间已经晚上八点,两人闲扯了两句后,庄效南打算去浴室冲个热水澡。 听到浴室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庆玉从单人沙发上站起身,焦急地在房间里乱转。 虽然他没有变态到要偷窥庄效南洗澡,但浴室的半透明磨砂玻璃总让他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偷窥犯。 庆玉如芒在背,掏出手机给亓明真发消息:怎么办,庄效南在浴室里洗澡,我一个人好尴尬。 亓明真不理解她尴尬的点在哪:有什么好尴尬的,你想偷看? 庆玉一边快速打字回复亓明真,一边逃难似的打开房间门冲了出去。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开放式阳台,想跟亓明真通个电话,却在这里见到了贺研。 贺研靠在阳台围栏上,正在吞云吐雾,见庆玉出来,他主动打招呼:“你好,又见面了。” 庆玉默默收回手机,向他点头示意,就当是打过招呼了,打算另寻一个僻静地方藏身。 “你不问我,为什么初次见面就跟你说‘好久不见’吗?”贺研在身后开口。 庆玉以为此次出行主要是陪同庄效南,跟贺研就是点个头互相熟悉的关系,没想到贺研会主动跟他搭话。 “我以为是你们家族的传统。” 贺研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嘴里的香烟,吐出的白雾扑到庆玉脸上,他说:“因为我们真的见过面,并且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还会再见。” 庆玉听不懂他的话:“我们什么时候见过面?我没有印象。” 贺研像是在故弄玄虚,食指弹了弹烟灰:“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我们才会一直不停地见面,老实说,我都有点厌烦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庆玉觉得他在戏耍自己,说一堆没头没尾的话,有点理解了庄效南为什么讨厌他了,庄效南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天天被这样戏耍,很难不厌烦。 “有空的话去精神科检查一下吧,不要总是为难身边的人。”庆玉丢下这句话,转身要走。 贺研却再次叫住他:“不开玩笑了。其实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故意接近效南,明明他一开始很排斥你的,你这样费尽心机,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庆玉接近庄效南的确有目的,但他一不图庄效南的人,二不图庄效南的钱,他只是希望可以改变十年后庄效南在考察中意外丧命的结局。 可惜这话说出来没人会信,贺研大抵和亓明真一样,觉得他接近庄效南就是为了攀龙附凤。 庆玉觉得没必要跟他多解释,于是也回了他一个客气的笑容:“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就是想攀龙附凤。如果你看不惯我,那你就自己去告诉庄效南,让他离我远一点。” 贺研缓缓吐出一圈白雾,始终挂在脸上那副微笑面具终于卸下来,他说:“我想你误会我了,我并不是在针对你,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靠近效南。你们之间最好什么都不要发生,就像陌生人一样,你离他越远越好,明白吗?” 那一刻,庆玉想起很多年前在大学里上的一堂选修心理课,有一句话说,世界上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听劝告的,当时庆玉不以为然,他觉得人类没这么蠢。 但他现在突然信了这句话,他用一种类似挑衅的语气对贺研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说的话就一定对吗?” 第15章 城巴佬高原拾取牦牛粪便 众人休整一夜后,第二天天刚亮便从市区出发,还未靠近景区,从未上过高原的三人组已经被沿途的风景震慑住。 亓明真双手扒住窗口,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靓丽风景,感叹道:“难怪古人出去游山玩水都喜欢写诗,我要是有那么高的文化素养我也写。” “你的文化素养只够对着天空大地大声喊两句卧槽。”庆玉上辈子公司团建时跟同事一起走过两次川藏线,所以对路线还算熟悉。他偏过头去看庄效南,发现庄效南已经兴奋得把头伸出了窗外。 正逢盛夏,波浪般连绵的山峰翠绿一片,公路像蛇一样蜿蜒盘旋在群山之中,风里吹过来植物和牲畜的气味。 庄效南指着公路附近草地成片的牦牛群,大喊道:“停一下,让我下去看看!” 贺研不理会他,仍旧继续往前行驶:“放牧的地方远远看一眼得了,走近了看满地都是牛羊粪便,你别下去乱踩弄脏我的车。” 没有近距离看到心爱的牦牛,庄效南有点失望,靠着车窗远眺牛群:“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活的牦牛……” “是啊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活的,以前只在风干牛肉店里见到过。”亓明真也跟着道。 庆玉说:“进了藏区,到处都可以看到牦牛,别着急,还会有机会再看到的。” 贺研边开车边笑着说道:“牦牛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高原上的野生动物很多,土拨鼠、岩羊、藏羚羊,还有秃鹫,撞上狗屎运的话说不定还能遇到大熊猫,不过可惜我们昨天已经走过那段路了。” 庄效南闻言终于开心地笑了出来,再没有了昨天出发时对贺研的那种排斥。他从后座探头,问贺研:“我听说川西高原上还能看见藏狐和鼠兔,你来过好多次,你有没有见过?” 贺研单手把住方向盘,回头冲庄效南挤眉一笑:“当然见过,我还拍过照片,等会给你看我的相机。” 庄效南已经兴奋得暂时忘记讨厌贺研:“那你能不能带我去草原上看,我也想亲眼看一看活的。” “没问题啊,只要你想去。” 庆玉作为全车最镇静的一人,有点好奇地旁观着贺研跟庄效南的谈话。 他敏锐地察觉到,贺研对庄效南的态度很微妙。绝大部分时候他都像是在逗小孩一样逗庄效南,捉弄他,戏耍他,偶尔还会让他难堪,庄效南对他摆脸色他也毫不介意,庆玉甚至觉得,贺研挺乐意看庄效南跟他甩脸子,他乐在其中。 但有的时候,贺研跟庄效南对话,又像是在与同龄人交流,他没有把庄效南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而是当成成年人对待。 以至于他那些逗小孩似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在恶作剧,贺研似乎是在借这种行为宣泄某种负面情绪,故意让庄效南感到不舒服。 任谁看到贺研对庄效南的热情包容,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合格的兄长。但庆玉不这么认为。 庆玉总结出来的结论是,贺研对庄效南这个表弟,没有看上去那么喜欢。 接下来的两天,四人一路走走停停,贺研做向导,没有带他们去著名的景点,而是选了几个他认为很不错的站点,停车放几人下车去玩。 在天空之城附近的草原上,庄效南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土拨鼠。 他扔掉背包,抓起贺研借给他的相机冲到近处,毫无技巧地抓拍了几张。 一整个下午,庄效南都像是从大城市第一次来到草原的一头牦牛,久违地享受到了大自然的滋润,他在草原上狂奔,一两个小时都不觉得累。 到达这个海拔,庆玉和亓明真已经有点吃不消了,脑仁一抽一抽地疼,浑身没劲。高原上又冷,两人裹紧夹绒的冲锋衣,坐在路边岩石上瑟瑟发抖。 亓明真说:“他别是一头牦牛成精来着,草原才是他的故乡,看紧点别等会被藏民牵走了。” 庆玉头疼恶心想吐,强撑着说:“我头快炸了,你呢?” “我也快炸了,我有点喘不上气,庄效南怎么还有力气到处跑的?” “他本来身体素质就一般吧,肺活量小,高原上的氧气含量对他来说正正好,两条代码同时出现错误就刚好正常运行了。” 亓明真说:“我不能理解。” 庆玉说:“我也不理解……算了,有氧气瓶吗,给我吸一口,我的代码快要停止运行了。” 代码同时停止运行的还有贺研,他虽然来过高原好几次,但还是会出现高原反应。 他带着便携式氧气瓶一边吸氧一边走到两人面前,问:“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要是实在难受我们就先下去,这里海拔有点高。” 亓明真抬手指了指远处还在兴高采烈抓拍土拨鼠的庄效南:“你把那只牦牛精抓回来,我们就能回去了。” 贺研笑了笑,在两人旁边坐下:“效南么,他就喜欢这些东西,难得出来一趟,让他痛快玩一会吧。” 庆玉不甘示弱,也跟着说:“他高兴就让他多待一会吧,我也没有很难受。” “你刚才还跟我说你头快炸了。”亓明真拆穿他,“这么快代码就修复了吗?” 庆玉脸色苍白,嘴上硬气:“你别管,我说不难受就不难受。” 贺研不比他嘴硬,一边吸氧一边跟二人闲聊:“你们也都知道,效南是我舅舅舅妈失独后生下的第二个孩子。效南原本有个姐姐,长到十岁,有年暑假偷偷跟着同学去河边玩水,不幸溺亡了,舅舅舅妈三年都没走出丧子之痛,所以效南出生后才会对他看管格外严格。” 庆玉听贺研提起庄效南的家世,被勾起了好奇心,问:“这么严格地监管,他的心理状态不会出问题吗?” 贺研笑笑:“你看他现在的样子,你觉得他心理状态正不正常?” 几人对话的功夫,庄效南突然惊呼着从远处奔过来,丝毫没有身高高原的不适感,他双手捧着遮阳帽,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庆玉面前。 “你看,这是我在那边捡到的!” 坐在岩石上的三人支着头望了一眼,见遮阳帽里兜着一堆泥土似的东西,有点费解,庆玉道:“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是什么?” 庄效南中气十足大喊道:“牦牛粪便!” 贺研叹了口气,摇摇头,将视线投向远方的山峰。 “牦牛粪便……牦牛粪便好啊……”庆玉搜肠刮肚想找两句词夸夸庄效南,奈何高反让他反应迟钝,搜刮了半天愣是一句词也想不到。 亓明真将头埋进膝盖里,摆摆手道:“他的确不太正常,你别为难自己了。” 庆玉抬头对上庄效南闪闪发亮的眼睛,像是在等待他的肯定,庆玉宕机三秒,硬是憋出来了一句:“牦牛接受了神山的滋养,粪便是对大自然的回馈,牦牛粪便……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这话说完,庆玉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当时被车撞死都没有这么痛过。 听他这样认可,庄效南更是喜不自胜,满眼都是对庆玉人品的肯定,他欢快地说:“我就知道只有你懂我,庆玉,你真是一个很有内涵的人!” 庆玉得了一句夸奖,还有点高兴:“是吗,我也觉得我很有内……” 话没说完,庄效南突然掷地有声道:“我要把它带回去!” “……嗯?”庆玉没听明白,“你要带什么回去?你要带牦牛粪便回去吗,你确定要这么做,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庄效南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可自拔,不听庆玉说完,又捧着遮阳帽回去找自己的背包,看样子是真的打算把这一坨牛粪带回家去。 前世庆玉只知道庄效南喜欢走南闯北,探索自然,观察动物,没有深入了解过他到底热爱到哪种程度。 显然他对庄效南还不够了解。 他开始怀疑葬礼后庄效南给他那个玻璃罐里装的会是某种动物的粪便,老天不想让他看到所以让他车祸死在半路上。 下午五点过,庄效南终于在草原上释放到精疲力尽,四人乘车返航,找酒店休息。 当天晚上庆玉的高原反应还是没有完全缓解,他没什么精神,晚饭草草吃了两口就回房间去睡觉了。他头一阵一阵地疼,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十一点半,他听到有人敲门。 庆玉猜测是亓明真担心他身体过来看他,起身去开门,却见庄效南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端了碗泡好的泡面,跑了一整天看起来依然精神很好:“你睡着了吗,我看你晚饭没吃两口,给你带了夜宵。” “喔喔……谢谢,进来吧。”庆玉反应过来,侧身让他进屋。 庄效南一进他房间,很自来熟地坐上他的床:“我房间里电热毯坏了,空调又好闷,今晚我睡你房里吧。” 说完不等庆玉拒绝,他已经掀开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高原上真是好冷,听说上到海拔再高一点的地方,还能看到雪山,可惜我们没有时间去了。” 庆玉没什么胃口,不想辜负庄效南的好意,随意往嘴里塞了两口泡面,随后也爬到床上裹紧被子。 他筋疲力尽,想早点睡觉,但又想跟庄效南说说话:“会有机会去的,你以后还会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庆玉想起葬礼那天许映交给他的那个信封,信封里是庄效南在挪威拍摄的一组极光照片,照片很美,他印象里庄效南就该那样自由,无拘无束,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拍各式各样的照片。 他于是顺嘴说道:“你以后,也许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探险家,去很多地方,草原、森林、峡谷、雪山、海洋。你会去看极光,看火山喷发,看南极冰川,只要你想,世界上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 庆玉说完,转头看庄效南,他眼中浮现出向往之色:“你说,我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探险家。” 第16章 借篝火的祝福牵上心爱之人的手 当天晚上,庄效南兴奋得睡不着,拉着庆玉给他展示了自己在草原上捡来的各式各样的小石子。 庆玉觉得,庄效南没有向他展示白天捡来的牦牛粪便,已经是一种很善良的表现,所以他强撑着困意陪庄效南看了一晚上石子…… 一星期的旅程只剩下最后两天,除去回程的一天时间,能留在高原上的只有一天时间。 在庄效南的强烈要求下,贺研驱车带几人前往稻城,庄效南想去著名景点稻城亚丁观光。 稻城的海拔已经轻易放倒除庄效南以外的三人,当天白天,庄效南找了一辆当地藏民的车独自前往亚丁景区,其余三人躺在酒店吸氧。 供氧费一日200,三人没来得及欣赏任何风景,躺酒店里吸了600块的氧气。 最后一日,四人折返,当晚依旧是在康定市里落脚。 被高原反应折磨了一星期,回到康定,终于能大口喘气,庆玉和亓明真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只有庄效南还在回味海拔4600m高原凛冽的寒风。 回到康定市当晚,贺研请几人吃了牦牛肉汤锅。 正好赶上晚上有篝火晚会,一片空地上搭起篝火台,一群人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亓明真最喜欢这种集体活动,拉着庆玉冲进人群加入这场欢快的篝火晚会。 庄效南不太习惯跟陌生人亲密相处,有点好奇,但又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加入。 “这是我最喜欢的活动,一群从天南地北来的人,不同籍贯,不同民族,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甚至可能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人种。在这里可以抛去所有世俗的认知,就像动物一样彼此手拉手载歌载舞。歌舞结束后,可能连对方的长相都记不清。”贺研笑着劝他说,“你想不想试一试,把自己当成一只动物,去参加这场热烈的狂欢。” 说完,他不等庄效南做出回应,一把抓住他的手,拖着他进入人群。 庆玉远远瞥见贺研带着庄效南过来了,有点焦急,生怕贺研带着庄效南挤到别的地方去,这种拉近感情的好机会绝不能让贺研抢了去。 于是他带着亓明真在人群里流窜,试图挤到庄效南身边。突然之间,身旁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庆玉转头,见贺研冲他微笑:“怎么自己跑过来玩不带我们?” 庆玉脸色大变:“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边说边用力想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贺研使力扣住他的手不放,嬉皮笑脸:“篝火晚会就是这么玩的,咱们得手拉手一起跳舞,你不要这么抗拒。” 庆玉脱口喊道:“谁要跟你手拉手!” “喔,意思是不想拉我的手,”贺研冲他挤眉,“那你想拉谁的手,庆玉小朋友?” 庆玉心里在尖叫,虽然他现在是17岁的外表,可他的身体住着28岁成年人的灵魂,贺研撑死不到25岁的年纪,管自己叫小朋友,简直岂有此理。 他没来得及说话,贺研已经松开他的手,将旁边的人往他身侧一推:“看来是我年纪大了,小孩不乐意跟我一起玩,还是你们小朋友之间相处得来。” 庆玉看着被贺研推搡过来的庄效南,将心底的话咽了回去,他现在就是一个很懵懂的小朋友。 庄效南已经将庆玉当成知己,并不抗拒跟他肢体接触,主动抓住他的手腕。 庆玉肢体有点僵硬,小声地说:“不是这么牵的。” 应该掌心相贴,五指互扣,皮肤紧贴着皮肤。 他的声音不大,淹没在人群的歌舞声中,庄效南应该听不见。下一刻,庄效南却转过头问:“不是这样吗,那应该怎么牵?” 庄效南边说边开始进行尝试,他脑子转得很快,放开庆玉手腕,尝试了另一种方法,他将掌心贴上庆玉的掌心,再然后,五指交叉,十指相扣。 “这样?” 庆玉浑身打了个激灵,掌心迅速沁出一层冷汗,他知道庄效南脑子转得快,但没想到他这么会举一反三。 “嗯……没错,就是这样的,你太聪明了。” 他的声音很快被人群的欢呼声冲散,篝火熊熊燃烧,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在这一刻结为亲密伙伴,也有人在这一刻,借着篝火的祝福,悄悄牵上心爱之人的手。 篝火晚会持续了两个小时,活动结束时庆玉还有点不舍。 亓明真跳了一个小时就累得不行了,回酒店的路上问庆玉和庄效南:“你们跳这么久不累吗,我跳了半个小时就有点缺氧了。” 庆玉其实也缺氧,但他不敢说自己是舍不得松开庄效南的手才强撑到晚会结束。 他嘴硬道:“我一点都不累,大概已经被高原驯服了。” 庄效南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有点累了,但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我不想扫兴,陪他跳到晚会结束。” 亓明真咧咧嘴:“简直无法理解,朋友之间就应该像朋友一样相处啊,不要搞得像谈恋爱一样!” 回到酒店,几人各自收拾洗漱睡觉,明天天一亮就要驱车返程。 晚上庆玉活动了两个小时,皮质醇拉得太高有点睡不着,去阳台吹风想让自己平复一下。 只是不巧,在这里又遇到了贺研。 贺研不知道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失眠,还是只为了出来抽根烟,总之两人再碰面,都很默契地冲对方点点头。 “失眠还是有心事,这个点不睡觉?”贺研主动开口问。 庆玉拣了把椅子坐下,背对着贺研:“都有。” “这种时候应该借助外力消愁。”贺研抬手,将香烟盒递过来,“会抽烟吗?” 庆玉前世参加工作后因为工作压力尝试过抽烟,但并没有非抽不可的习惯,何况他现在的身份是个高中学生。 “不用了,谢谢。” 贺研笑笑,收回手,又为自己重新点了一根:“明天早上就回去了,不知道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 庆玉没接话。贺研继续说:“不过我和效南是表兄弟,只要他想出来玩,我随时可以陪他出来,你就不一定了。” “你想说什么?”庆玉不动,微微后仰着头看他。 贺研低头,将一口白色烟雾轻吐在他脸上,像是在逗他:“你跟效南只是同学,高中毕业后也许就再也不会见面了,不是吗?” 庆玉别过头,不想吸二手烟:“谁说只有同学才能见面。” 贺研说:“因为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是连同学这一层关系都没有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那又怎样,”庆玉不为所动,“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不劳你操心。” 庆玉说完,起身打算回房间去,他不想听贺研说这些话。他心里也知道,这些话虽然不好听,但确实是实话,他跟庄效南除去同学这一层身份,人生基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庄效南的家庭背景足够支撑他试错无数次,他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他选择爱女人还是爱男人,选择去冰岛看极光还是去南极看冰川,他可以选择无数次。庆玉不一样,他的人生经不起一丁点错误,任何一个失误的抉择都可能让他的人生万劫不复。 在庄效南满世界跑,探索自然和生命的奥秘时,庆玉只能在狭窄的格子间里日复一日996,他看似也有很多选择的机会,但其实他别无选择。 庆玉在上一世选择回避自己的感情,似乎是他没有做出选择,但其实回避就是他选择的路。他不得不回避,因为他的试错成本太高,如果他选择接近庄效南,那庄效南或许就是让他的人生万劫不复那个抉择。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庆玉一直很清楚,不需要旁人来提醒。 但贺研仍不肯轻易放过他,打火机咔哒一声,庆玉听见他轻声说:“我没猜错的话,你对效南或许是那种喜欢。” 庆玉脚步顿住,他双手揣在衣兜里,十指却紧握成拳。 他假装不懂:“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听不懂,别人都是装清醒,只有你喜欢装傻。”贺研走上前来,抬手搭上他的肩,“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得很清楚,你对效南是什么样的感情,我更是了然于心。” 庆玉浑身僵硬,像是被一道雷电击中,仿佛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抽搐。前后两世,他身边都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感情,为什么只跟贺研相处了一星期,自己的心思就全部暴露在他眼皮底下。 到底是自己隐藏得不够好,还是贺研的眼光太毒辣? 庆玉无从得知,他不敢问,也不敢正面回应,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回避。 “抱歉,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或许是你误会了一些事情。” 贺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不用太忌惮我,我跟你说这些话,并不是在挑衅你,相反,我完全是出于好意。” 庆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那就谢过你的好意。” “既然你选择了回避,那就回避到底,你跟效南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没有结局。记住我的话,如果你听劝,将来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 贺研说完,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又冲他笑了一下,转身回去了。 临走之前,还是之前那副微笑模样:“明早见,晚安。” 第17章 人生的转折点 庆玉很多次设想,他的人生转折点会是在什么时候。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的人生轨迹会往哪一个方向扭转。 高二的暑假他陪庄效南出了旅游了一个星期,两人的关系逐渐拉近,就在庆玉以为这种转变会继续下去时,他人生的转折点到了。 高三开学一个星期,庄效南告假没有来学校。 庆玉尝试过联系他,但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庄效南像是人间蒸发了。 周五那天,天刚黑不久,一辆漂亮的红色漆皮汽车停在庆玉家楼下,车上下来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是庄效南的母亲。 庄母径直来到庆玉家里,小羊皮高跟哒哒哒敲在楼梯上,像是审判的钟声。 庆玉父母恭敬地接待了这位贵客,可贵客只是淡定地站在入户门口,微微抬高下巴,睥睨一切的眼神宣告着她的不满。 她的目光从庆玉父母身上轻轻扫过,最后落在庆玉身上,她问:“你叫庆玉,是效南的同班同学?” 庆玉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没有胆怯,没有回避:“我是。” “听说你在学校里,跟效南交情很好,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对吧?” 庆玉想了想,说:“我们不算是朋友。” “原来是这样,”庄母笑了一下,她已年过五十,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她的笑容跟庆玉见过的很多上位者一样,很轻很空,只浮于表面,眼底却是冷冰冰的,“既然你们不算是朋友,那阿姨想问问你,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都讨论些什么,你都教了他哪些东西,是不是你教的他不守规矩,敢忤逆父母?” 她看似是在发问,语气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不如说是在审问。 庆玉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他并不恐惧,却知晓不能得罪眼前的女人,如果他今天有一句话让庄母不满,那他们全家都会在今天迎来人生的转折点。 “阿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跟庄效南的确是同学,我们交情很好,但我从来没有教过他不好的东西。” 庄母并不相信他的话,眼神冷冷的:“你没有教过他吗,那为什么在跟你走近之后,效南变得越来越不懂事,他原本是个很听话的孩子,现在不仅学会了跟父母顶嘴,居然还学会撒谎了。” 她语气轻柔,却像锋利的刀片一样在庆玉皮肤上划拉:“庆玉,你告诉阿姨,你真的没有教过效南什么不好的事吗?” 庆玉听见屋外呼呼的风声,像是鬼哭狼嚎一样,他的心里也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哀嚎着。 庄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一个透明封口袋,轻飘飘扔到庆玉面前,是庄效南在高原上捡的各色小石子,他曾经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听庄效南兴致勃勃地讲述这样石子的来历。 这是庄效南眼里的珍宝,现在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自己脚下。 庄母继续说:“他在外面捡了很多脏东西回家,我和他父亲训斥了他几句,让他全部丢掉,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听父母的话。可现在——你猜他说了什么?” 庆玉努力让自己的表现看起来很平静:“阿姨,我不清楚。” “他说,他觉得心里很压抑,”庄母紧盯着他的眼睛,“他说他不自由,像生活在牢笼里,像犯人一样被看管着,他讨厌这样的生活。” 庆玉大抵知晓了她的来意:“阿姨,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他更开心一点。” “你觉得他不开心吗?庆玉,他跟你不一样,效南肩上有很重的担子要担,不能像你一样无所事事瞎胡闹。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对效南没有恶意,可是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变得越来越不懂事。” 庆玉了然,顺着她的话说:“所以,您想让我往后不要再接近庄效南?” 庄母见他还算能听懂话,笑了笑:“效南在家里一直都很听我和他父亲的话,我们希望他以后也会一直听话,前两天他顶撞了他父亲,吃了一点教训,现在在家里面壁思过。本来我也不知道他在学校里交了朋友,是贺研跟我提起你,我才知道有这回事。” 说到这里,所有的审判都已经结束,庄母最后宣布了她的审判结果:“所以,阿姨希望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继续跟效南来往,你们断绝所有联系,只做陌生人。庆玉,你能做到吗?” 伴随着审判之锤敲下,庆玉心里那一道墙再次被撞得粉碎。 贺研提醒他,他和庄效南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庄母也要提醒他,庄效南的人生路跟他截然不同。 庆玉想要反驳,想要抗争,想要不顾一切让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闭上那该死的嘴。不要再来一遍遍提醒他。 只可惜他没有那样的能耐。 父母站在一旁看着他,满眼心疼,却不能为他出头。 他们一家三口,都没有什么能耐,只能这样沉默地任由他人闯进来,说一通狠话,高傲地逼迫他们低下头颅。 “庆玉,你快跟阿姨道歉,说你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母亲走过来抓着他的胳膊,让他向庄母道歉,“认错啊,庆玉,跟阿姨说,你知道错了。” 庆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不觉得难堪,也不觉得难过,只是习以为常地低下头去:“阿姨,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接近庄效南,请您放心。” 庄母很满意他的态度,微笑着点点头:“我会将你的话原封不动带回去给效南的,如果他能听进去,下星期我会让他回学校上课。” * 显然庄效南没有听进去。 开学第二个星期,庄效南依然没有来学校,庆玉窜梭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零星听到了一些传闻。 他听说庄效南跟父母发生了矛盾,被关在家里反省,父母逼他低头认错,庄效南不仅跟父母起争执,甚至用绝食来反抗,拒不认错。 老师眼里的优等生,长辈眼里的乖小孩,一夜之间跌落神坛。 庆玉一开始只听说庄效南跟父母冷战,却不知道他已经进行到绝食这一步,原本庆玉认为庄效南是个面团,别人想要把他捏成什么形状就捏成什么形状,软趴趴的,没有攻击性。 现在才发现,他对庄效南了解实在太浅。 庆玉还听说,庄效南跟父母闹到这一步,最根本的原因是庄家父母让他跟一个朋友断绝往来,庄效南不能接受父母的独断专横,进行了激烈的反抗。 他不难猜出,那个所谓的‘朋友’是谁,他只是没有想到,庄效南比他想象中要勇敢得多。软趴趴的面团,却能爆发出如此坚韧的力量。 庆玉很想劝一劝庄效南,就算断绝联系又能怎么样呢,他们的人生路还很长,往后还有很多的机会能再碰面,何必为了那一点骨气弄得两败俱伤。庆玉的生存法则向来如此,他以为自小循规蹈矩的庄效南会比他更懂这个道理。 三天后,庄家父母来到学校,找到校长和年级主任,要求校方对某个行迹恶劣的学生作出公开批评。 课间庆玉被班主任周老师叫到办公室,含蓄又委婉地向他说明了庄家父母的来意,因为庄效南不听话,所以他们要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吃一点苦头,等什么时候庄效南低头服软了,他们才会放过庆玉这个十恶不赦的教唆犯。 庆玉低着头,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判决,他说:“周老师,谢谢你,我知道了。” 其实来之前庆玉就已经听说了大概,庄效南父母要求学校在早会上对庆玉公开严肃批评,是班主任周老师替他据理力争,免去了这样羞辱式的惩罚,只让他回家休学反思,暂时不要来学校了。 从办公室出来,走廊上围满了人,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庆玉没有理会他们,他分开人群,快步走到亓明真面前,掏出纸巾递给她,故作轻松笑着说:“又不是批评你,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亓明真哭得五官皱在一起,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抽噎着说:“太欺负人了,凭什么要你休学,又不是你的错……” 她一张口,更觉得伤心,眼泪掉得更急:“休学就休学,我也不上了,我跟你一起休学回家,有什么了不起的!” 看她哭得稀里哗啦,庆玉心头笼罩的乌云仿佛被吹散一点,他抓着亓明真的胳膊离开,像往常一样跟她半开玩笑说:“今年高三了,明年开年就要冲刺高考,你跟我休什么学?你本来成绩就差,要是明年高考失利没考上大学,你爸妈也要让你跟我断绝往来了。” 亓明真本就伤心,听他这么说,心里又气,一边哭一边骂:“你要死啊,你成绩才差……谁考不上大学还说不准呢,我好意关心你,你说这种话,你没有一点良心……” 上课铃声响起,校园里重归寂静,庆玉一个人背着书包早退离校。 踏出校门口那一刻,他抬头,见阳光正好,校门口的黄葛榕在风里抖下枯黄落叶,一片叶子落在他头顶。 庆玉抓起那片黄叶,有一瞬间,他幻想下一刻会有一辆失控的轿车突然冲出来将他撞倒,然后他的人生就会再次重启。 这荒谬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秒,就算他的人生需要重启,也绝不会是现在。 庆玉休学回家第三天,从亓明真那里听到了更劲爆的一个消息—— 跟他一样在家里反思的庄效南,昨天晚上砸了房间窗户,从2楼跳下去,离家出走了。 第18章 他的蝴蝶飞走了 庄效南离家出走那天,全市下着小雨,天气阴沉得像是前世葬礼那一日。 庄家人动用了所有人力物力,在市区范围内地毯式搜寻,整整24小时过去,一无所获。 庆玉突然意识到,这或许也是庄效南人生的转折点,他们的人生都在这几天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作为已经跟庄效南绝交的朋友,庆玉还是违背了对庄母的承诺,他也加入了这场搜寻,市区内所有他能想到的庄效南可能会去的地方,全部扑空。他也跟那些例行公事的人一样,一整天下来毫无进展。 从前庄效南是所有人眼里最听话的小孩,他服从安排,没有自己的想法,像一个空心人。 所以当他失去行踪时,就连最亲近的父母一时间也想不到他会去哪里。 协助搜寻的民警不得不委婉提醒庄家父母,在他们以前经手的案件里,这种处于青春期十七八岁,长期生活压抑负气出走的小孩,有一大半最后都只能去殡仪馆认领尸体。 庆玉不认为庄效南会意气用事寻短见,他没有放弃,第一天他找遍了整个市区,第二天,他踩着单车出城,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想,他打算去求证。 他骑了三个小时自行车,中途搭上了一位好心大叔的敞篷三轮,耗时四个半小时,来到小姜山脚下。 长时间骑行让他两腿发软,120m高的小丘陵也爬得很吃力。下午五点过,庆玉在小姜山顶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庄效南。 庄效南是砸破窗户跳楼跑出来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衬衣,庆玉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又是怎样孤身一人外面藏匿这么久,他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一句都问不出口。 小姜山也染上初秋的金黄色,庄效南抱着一只白色塑料小桶,站在层林之间。他远远望着庆玉,脸上满是怨恨:“你不许过来。” 说完,他抱紧怀里的塑料桶,转身往反方向跑去。庆玉大声叫他的名字,紧追其后,两道少年人的身影在初秋林间穿梭,枯黄的落叶像蝴蝶一样漫天飞舞。 “庄效南,你跟我回去,你爸妈和学校老师还有警察消防员,所有人都在找你,你不要再继续任性了!” 庆玉的声音划破小姜山的寂静,他看到前方的庄效南脚步猛然一顿,错愕地回头看他:“如果你觉得我任性,那你就离我远一点,反正你跟那些人一样,都只会说好话来骗我!” 他不甘示弱,也要将心里的怨愤喊出来,他不明白,明明是庆玉先言而无信,单方面跟他断绝来往,为什么还好意思来质问他,他才是被欺骗的那个。 庆玉听见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他瘦削的肩膀也一并颤抖着,像是蝴蝶濒死前不受控制颤抖的翅膀。 “对不起,是我不好,”庆玉软下语气,“我跟你道歉,你想怎样拿我出气都没关系,跟我回去好吗?” 庄效南并没有被他循循善诱的语气哄骗,他脸上的愤怒也绝非虚张声势:“我以为你跟其他人不同,我以为你真的能理解我,我明明那么信任你,宁可顶撞父母也要维护你,没想到你是个骗子,你比那些两面三刀的人还要可恨,我再也不要理你。” 得益于他良好的教养,在如此愤怒的时刻,也没有选择用恶毒的话咒骂庆玉,只是情绪激动地陈述着自己的委屈。 庆玉知道自己有错在先,是他主动接近庄效南,要跟他做朋友,现在遇到难题,又率先临阵脱逃做了逃兵,庄效南生他的气也是应该的。 “好,我承认是我做得不对,如果你讨厌我,不想再见到我,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我保证不会再去打扰你。” 庆玉说完,正要上前,却听庄效南怒吼一声,像只发狂的恶犬一样冲上来,紧紧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不是你说我可恨,再也不想理会我,”庆玉立住不动,接受他的怒气,“如果你真的讨厌我,不想再原谅我,那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我希望今天是你最后一天讨厌我。” 庄效南怔怔望着他,像是听不懂他的话,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愤怒转变为困惑,他松开手,用力猛推了庆玉一把,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真的很讨人厌,我最恨你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庄效南嗓音微微沙哑,在这一刻他觉得委屈至极,眼眶一热,温热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 庆玉看着他哭,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他到底该怎样告诉庄效南,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不是非黑即白,很多问题除了‘是’与‘否’两个答案之外,更多的是无解。 就像他们两人的关系,天生的阶级差异,不可跨越的巨大鸿沟,抛开同学这一层身份,他们的人生没有任何交点,这就是无解。 庆玉依旧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他说完,忽觉喉头一阵酸涩发堵,他也想流泪。真是荒唐,前世参加他的葬礼时都不曾落下泪来,如今却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湿了眼眶。 庄效南不再理会他的话,抱紧了怀里的白色小桶,蹲坐下来。他吸了吸鼻子,擦干脸上的泪水,问庆玉:“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从家里跑出来?” 庆玉趁他低头的空隙,抬手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液体,语气轻松道:“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庄效南揭开塑料桶的盖子,里面装着两只花背蟾蜍,是去年他拜托庆玉帮助照顾那两只。 “我爸妈不准我养,说它们是脏东西,让我扔到小花园里去。后来,他们又说,我不听话,要惩罚我,所以要拿我的宠物出气。”庄效南伸手戳了戳桶里两只坐桶观天的□□,“我妈让我用热水浇死它们,说只要它们死了,我就会听话了。” 说到这里,庄效南突然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父母的专横,还是在笑自己的无能为力。 “两只小宠物有什么错呢,其实错的是我,是我不够听话,所以牵连了别人。我知道,也牵连了你。” 庄效南后仰着头看向庆玉:“我都明白,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恨你不守承诺背信弃义,但我也知道,你是因为我被牵连的,我没有资格责备你。” 庆玉在他身旁蹲下,无力地说:“不是你的错。” 庄效南将那只塑料桶倒扣过来,两只花背蟾行动迟缓,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谢你出来找你,庆玉,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想听你跟我道歉,说你不是故意的,你道歉我就会原谅你了,我本来以为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只要解开误会,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但是我现在想清楚了,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我给你和你的家人添麻烦了……不管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再接纳我了,对吧?” 庆玉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丝试探性的乞求,他看着眼前这个人,想要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愿意,自己都可以接纳他。可是已经走过28岁人生路的庆玉知道,人这一生中,很多时候并不是只靠勇敢就可以解决所有难题。 他不说话,庄效南也不再多问,伸手戳戳□□背,驱赶两只蟾蜍离开。 “我不想再受人摆布,也不想别人因我受苦,我放它们走,也放你走。庆玉,今天过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吧。” 庄效南说完,站起身来,走近两步,抬起头说:“我想再拥抱你一下。” 说着,他不顾庆玉的反应,突然张开双臂紧紧将他抱住。 庆玉低头,下巴触碰到他柔软的发丝,仿佛受到蛊惑,于是他也张开双手,用一种蛮横且充满占有欲的姿势紧紧回抱了庄效南。 书上说,人类会在拥抱中产生一种类似于爱的情感。庆玉不知道,他的爱意有没有传达出去。 他问自己:不能告诉他吗? 不能告诉他。 * 高三开学的第三个学期,庄效南转学了,庆玉也结束了为期一周的休学,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回到学校上课。 庄效南转学的条件是庄母提出来的,她明确告知庄效南,如果他不同意转学,她有的是办法让庆玉和那个叫亓明真的女孩在学校里待不下去。但如果他乖乖听从父母的安排转去其他学校,他的好朋友们就会相安无事。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庆玉在课间十分钟睡着了,他睡得晕头转向,亓明真火急火燎过来将他摇醒:“别睡了庆玉,快起来,大事不好了!” 庆玉迷迷糊糊从课桌上爬起,抬头费劲地睁开眼:“怎么又大事不好了……我要被开除学籍了?” “你看啊!”亓明真抬手,将一张物理试卷举到他眼前,“我刚刚帮你领了物理试卷,你也太不要脸了,居然考了71分,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复习了?” 庆玉被她逗笑了:“看看你的,有没有过及格线。” 亓明真抬高下巴,得意地哼哼两声:“看不起谁呢,我及格了,超过及格线整整3分,物理老师都夸我进步神速,快要赶超爱因斯坦了。” 庆玉嗤笑一声,重新趴下睡觉:“那真是太好了,明年把诺贝尔奖颁给你,兴许可以保送进清北,不用担心考不上大学了。” 他伏在课桌上,却没有了睡意。他又想起庄效南,如果庄效南知道他和亓明真这个笨蛋双双踩过及格线,应该会很欣慰吧。 窗外的栾树在风中抖动枝叶,绿叶粉果,像一群粉色的蝴蝶停在枝头。 庆玉抬头,一片落叶从他眼前划过。他的蝴蝶飞走了。 高中篇结束,终于可以开始谈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他的蝴蝶飞走了 第19章 人海中重逢 兰城的冬天总是在下雪,天气也总阴沉着,半个月看不到太阳。 临近寒假,庆玉特地绕路来兰城,到亓明真的学校停留两天,捎上她一起放假回家。 一个星期前亓明真就给他打电话,说年底她们学校和隔壁艺术学院一起搞文艺汇演,艺术学院遍地都是美女帅哥,据说这次参加文艺汇演的有好几个都是小有名气的网络红人。 亓明真把这场文艺汇演当成一场相亲大会,并且没有忘记发小,早早就通知了庆玉,让他尽早离校来兰城,跟自己一起去看学校文艺汇演。 下午六点,庆玉从高铁站出来,跟着手机导航乱窜。文艺汇演的开始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在亓明真的电话短信轮番轰炸下,庆玉打了辆黑出租,踩着下班高峰期拥堵的车流,在七点左右抵达亓明真学校门口。 亓明真跟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在校门口甜品店等他,给他发了定位。 庆玉拖着行李箱从车上下来,灰头土脸风尘仆仆,像是第一次来城里的乡下人。亓明真和同伴从甜品店出来,打扮时髦,光鲜亮丽,用看乡巴佬一样的眼神从上到下扫他一眼,不满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言下之意是说他穿得太土气。 庆玉有点受伤,前世他车祸横死之前,一直都保持这样干净利落的穿搭。虽然不够出众,但胜在能轻易混入人群,跟保安站在一起像保安,跟房产中介站在一起像房产中介,跟保险推销员站在一起像保险推销员,这是庆玉‘大隐隐于市’的智慧,他一直都挺满意自己的穿搭的,亓明真这种不懂深度思考的笨蛋怎么会懂他。 “我穿成这样怎么了,我又不登台表演。”庆玉当场发起反击,“这么冷的天你还穿这么薄的裙子,回头冻感冒了我一定告诉你妈。” 亓明真鼓着眼睛瞪他,站在她旁边的女孩轻声笑了笑:“明真,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吧。” 说着,伸手递给庆玉一杯热牛奶:“你好,我是明真的室友,我叫方勤,兰城今天下雪,天气很冷,喝点热的东西会暖和些。” 庆玉道了声谢,接过热牛奶。三人在校门口简单吃了个晚饭,便急匆匆赶去汇演中心。 路上方勤接了个电话,跟两人拉开几步距离。亓明真做贼似的偷偷拉住庆玉,问他:“你觉得我室友怎么样?” “挺好的啊,很善良的一个人,还主动给我买热牛奶,比你善良得多。”庆玉诚恳回答。 亓明真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鄙视他:“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其他方面,你觉得怎么样?” “哪方面?” “就是……各方面啊,外貌、谈吐、气质,你第一印象觉得如何?” 庆玉反应过来,惊恐道:“你不会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吧!这怎么行……至少你该提前告诉我一声!” 亓明真比他淡定得多:“我本来也就是一时兴起,方勤听我说我有个朋友今天要来兰城,觉得好奇,非要跟我一起出来。路上我想着你反正年纪也不小了,有时间谈个恋爱也挺好的,就想给你们牵牵线。你觉得怎么样,有想法吗?” “能有什么想法,我跟你室友都不认识。” “现在不就认识了,等会你们聊两句,交换下联系方式,然后我从中作梗……不对,不是这个词,我搭桥牵线,帮助你们快速了解对方,这不就成了吗!” 庆玉想着,要不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告诉亓明真自己跟她取向一致,下次给自己介绍对象时记得在性别上做一下筛选。 没等他说话,方勤已经接完电话回来了,这个话题自然也被揭过,接下来也没有人再提起。 文艺汇演中途,中场休息的空隙,亓明真探过头来跟庆玉说小话:“对了,问你个事,之前高中时候跟我们同班那个庄效南,你还记不记得他……你应该记得,因为他你差点被学校开除了,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庆玉本来赶了一天高铁,累得犯困,昏昏欲睡间听到庄效南的名字,顿时吓清醒了,正襟危坐道:“好端端的,你提他干嘛,我们早就不联系了。” 亓明真听他这样说,还以为他心里记恨着庄效南,贴心宽慰他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最近发现,庄效南就在隔壁艺术学院,今天我们学校跟他们学校联合文艺汇演,他说不定也会来,等会有可能碰上。” 庆玉手里还握着没喝完的半杯热牛奶,亓明真话说完,他手里的热牛奶也顺势滑落在地。 “……你说什么?”庆玉不确定是自己赶车太累出现了幻觉,还是被亓明真的话炸得脑子不灵光了。 庄效南在隔壁艺术学院? 他明明记得前世庄效南就读于农学院,跟自己在同一所城市,两人还见过几次面。 为什么这一世庄效南上了艺术学院,是家人的逼迫,还是因为自己介入改变了原本的故事线,庄效南的人生路也开始发生转变。 看他反应这么大,亓明真赶忙找补道:“不过庄效南这个人比较特立独行,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今天应该不会来。而且就算他来了,学校里这么多人,也不一定能正面碰上,你别担心。” 庆玉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某个角落压抑已久的情绪再次反扑上来。 他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庄效南了,两人也早已失去了联系,他本就不奢望两人之间能发展成多么密切的关系,随时断联的结果也在他意料中。可是在这一刻,突然听说庄效南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并且有可能碰面,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狠狠揪了起来。 嘈杂的音响声像情绪催化剂一样,让庆玉的心越发揪得难受,他觉得快要喘不上气,借口去卫生间提前离场。 从场馆出来,庆玉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游走,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点紧张,又有点激动,亓明真的话像一颗炸弹,炸得他既期待又害怕。 他必须承认,他心里还是期盼着与庄效南重逢。可两年过去,他对庄效南一无所知,如果真的碰面,他们之间还有没有共同语言,之前发生的事会不会成为隔阂?庆玉不知道,他的心七上八下,紧张得掌心沁出热汗。 路过图书馆,庆玉觉得有点口渴,图书馆道路两旁有学生搭建的小摊,售卖各种饮料和零食,算是今天文艺汇演的额外活动。 庆玉停在卖饮料的摊子前,打算买两杯果汁带回去,付完钱等候的功夫,他看到对面小路上有一道人影快步走过,只是一个背影,却瞬间吸引了他的视线。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动作,庆玉几乎是被勾走了魂一样,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图书馆后的草坪光线昏暗,没有路灯,等庆玉追过去时,那道人影早已如一尾鱼混入湖水中,踪迹全无。 庆玉有些茫然地四下望了望,学校里今天很热闹,人来人往,校内的校外的都来赶来看演出,那么多人,即便有一两个背影相似的,也在情理之中。 两年没见,怎么就会这么巧,在他买个饮料的功夫,就能和庄效南重逢。庆玉有点懊恼,觉得自己今天很不对劲,都怪亓明真刚刚要告诉他那些话,害他心神不宁。 庆玉回到饮料摊前,他的两杯果汁已经打包完毕,接过打包袋时他脑子发昏,又要付钱,被卖饮料的同学拦住。 “同学,你刚刚已经付过钱了。” “付钱了吗,”庆玉脑子仍处于卡顿状态,“谁帮我付的?” “你自己付的啊……” 庆玉回神,说了两声抱歉,然后提着打包袋从摊前离开,转身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眼前又出现了幻觉。 还以为在茫茫人海中骤然重逢是影视剧里刻画的情节,没想到真的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庆玉看着十步开外面向他站着的人,穿一件黑色羊毛大衣,脖子上挂一条格纹长围巾,此时正双手插在衣兜里,笑盈盈地望着他。 两年过去,庄效南变化很大,庆玉对他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年初秋的小姜山上,庄效南穿着单薄的白衬衣,抱着塑料桶对他哭诉,说讨厌他。 就像那时候小姜山初秋飞舞的落叶一样,庄效南也在那个秋天,像蝴蝶一样从他的世界飞走了。 “庆玉,好久不见,”庄效南走上前来,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还记得我吗?” 庆玉怔在当场,暂时还没有找回大脑的控制权,只是像被定住的木头人一样僵在原地不动。 庄效南觉得好笑:“不说话,看来是不记得我了,怎么办,我可是一直都记得你。” 庆玉缓了一会,觉得三魂七魄逐渐回到身体里,他又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但控制得不是很好,磕磕巴巴道:“你……好巧,在这里碰到……我当然记得……” 他没说完,庄效南突然扑哧一笑,取下脖子上的围巾,上前一步将围巾绕到他脖颈间:“兰城太冷了,你第一天来可能不适应,都冻得不会说话了。” 这个距离足够庆玉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一股很淡的柚子花香,格纹围巾上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一时间,庆玉再次失去了大脑和身体的支配权。 “我……我下午刚到,坐高铁过来的,亓明真爸妈让我顺道过来找她,过两天一起回家。我不知道你也在兰城,刚刚才听亓明真说起……” 庆玉胡乱解释道,说了一堆也不知道有没有说到重点,但看庄效南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依旧保持着给他戴上围巾的社交距离,笑着说:“等会我还有事,要先回去,留个联系方式吧,等我明天有空再联系你。”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庄效南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饮料,问他:“你买了两杯饮料,是给我买的吗?” 庆玉也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果汁,立刻将场馆里的亓明真抛之脑后:“啊对……给你买的,鲜榨橙汁。” 边说边递给他,庄效南笑了笑:“你刚刚都不知道我在这里,怎么会是给我买的。” 他像是在跟庆玉开玩笑,心情很好的样子,这样说着,还是主动伸手从庆玉手里接过一杯橙汁,拿在手里轻轻晃了晃:“不过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谢谢你。时候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今天碰到你我很开心。” “嗯,好……”庆玉干巴巴地说,“下次见。” 庄效南走出去几步,突然回头,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明天见。” 第20章 白月光发来约会邀请 当天晚上文艺汇演结束后,庆玉在亓明真学校外找了个宾馆住下。 夜里他觉得心悸,精神恍惚,翻来覆去睡不好。 上一次因为庄效南辗转难眠,还是高三时候他刚转学时,庆玉白天在学校里装深沉,装云淡风轻不在意,晚上回家躺在床上,掏出之前在康定参加篝火晚会时,他和庄效南还有亓明真贺研四个人拍的一张合照,对着照片发呆到天明。 这样症状持续到高考过后才逐渐消退,上大学后他去了离家很远的城市,仿佛脱胎换骨,将有关庄效南的记忆全部封存,掩埋在小姜山的瑟瑟秋风里。 庆玉也没想到,他的自控力会差到这种地步,明明已经习惯两年不见庄效南了,再次碰面,他还是晕头转向彻夜难眠。 晚上在饮料摊前庄效南给他围上的围巾,此刻正被他紧攥在手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不太好闻,庆玉将羊绒围巾盖在脸上,消毒水的气味消失了,呼吸间只剩下淡淡的柚子花香气。 他脑海中浮现出庄效南的脸,嗅着柚子花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因为想到昨晚分别时庄效南说今天会联系他,庆玉唯恐错过了重要消息,定了个早上六点的闹钟爬起来,一晚上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等到早上八点,庄效南那边音讯全无,先等来的是亓明真的电话,喊他到学校门口早餐店吃早餐。 庆玉没敢告诉亓明真自己昨天晚上遇到了庄效南,思考着该如何委婉地跟她提起。自从高三时庄家父母来学校闹事以后,亓明真就一直隐隐记恨庄效南。 到早餐店时,庆玉惊讶地发现亓明真还带了室友方勤,看样子是还没有放弃要撮合他俩的事。 方勤去端豆浆时,庆玉小声问亓明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没跟我说你还带了其他人,你要是提前说我就不来了。” 亓明真又用那副看乡巴佬的眼神打量他一圈,冷笑一声道:“人家方勤都不嫌弃你,你还有意见了?知足吧,除了我谁还乐意给你介绍对象。” 庆玉气急:“我为什么不能有意见,你根本无视我的想法,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你也不要祸害你室友了。” “为什么?”亓明真不解,“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怕早恋?或者说有什么别的原因。” 庆玉信口胡诌道:“我不能接受异地恋。” “距离产生美啊,离得远才能保持新鲜感和神秘感,再说你过来又不远,一趟车就到了。” “跟你说不清楚,反正我没有想法,你不要为我白费力气了。” 早餐吃到一半,庆玉收到一条短信,他抓起手机一看,是庄效南发来的信息:醒了吗,今天上午有没有空?想约你去看场电影。 庆玉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将那条短信翻来覆去阅读了三遍。并且等待了5分钟后,也没有收到庄效南说‘发错了’的消息,所以这条消息确实是发给他的。 亓明真正跟方勤聊天,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这包子不好吃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我不吃了……我还有事,”庆玉满脑子都是和庄效南看电影,想也没多想就把发小抛下了,“你们慢慢吃,我已经结过账了,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庆玉前脚刚从早餐店出来,后脚就接到庄效南打来的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庄效南刚睡醒略带沙哑的声音:“你醒了吗,我上午有空,想找你一起去看场电影,你方不方便?” 庆玉只觉身上像有电流滑过,他浑身一激灵,差点抓不稳手机:“方便,我有时间……你想看什么电影,哪个电影院,要不要叫上亓明真?我跟她在一起吃早饭。” 庄效南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笑,因刚睡醒,他的声音有点黏糊糊的,像是恋人间在咬耳朵。 “不带其他人,就我们两个,地址我一会发给你,我买了十点钟的票,你现在出发时间很充裕,我们等会在影院门口碰面。” 庄效南交代完,果断挂了电话。 庆玉久久回不过神来,握着手机站在宾馆门口发愣。 他隐约觉得,再次重逢,庄效南变得和两年前不太一样了,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两模两样。从前庄效南是个很好懂的人,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庆玉总是能一眼读懂他的想法,可如今庄效南变得深邃许多,总是挂着笑,十分自然地跟他说玩笑话,现在还单独邀请他看电影,庆玉有点读不懂他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非碳基生物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里的情根开始正常运作了。 上午九点半,庆玉抵达庄效南选的那家电影院门口,五分钟后,庄效南从出租车上下来,远远跟庆玉打招呼:“还有半个小时开场,你怎么来这么早?” 他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高领毛衣,外面套一件灰色夹克,显得整个人高挑修长,很有精神。 庆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瞬间被黏住,一时挪不开:“打车过来的,以为路上会堵车,没想到一路畅通,提前到了。” 说完,没忍住夸赞了一句:“你今天看起来很不错。” “是吗,”庄效南接受了他的夸奖,礼貌地笑笑,“你看起来也很不错。” 庆玉心中满意,在亓明真眼里他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但庄效南夸他很不错,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人能欣赏他的穿搭,庄效南眼光果然很好。 两人乘坐电梯上楼,到影院前台取票,休息区有几对情侣,正有说有笑讨论最近上映的电影哪几部比较有趣。 庄效南的视线从人堆里扫过,最后落在庆玉身上,问他:“你知不知道,看电影的必要准备是什么?” 庆玉刚取完票,不懂他的意思,说:“必须买票?” “不对,必须要准备爆米花和可乐,”庄效南抬起下巴指了指柜台,“去买吧。” 庆玉顺从地去柜台买爆米花和可乐,心里隐隐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不太对劲,他跟亓明真都很少单独出去看电影,也不会有准备饮料零食之类的步骤。他觉得自己今天像是出来约会的。 庄效南选了一部最近刚上映的悬疑片,开场十分钟主人公砍了三个人,满屏幕的血腥暴力,后座的一个小孩吓得哇哇大哭。庆玉面无表情地望着大屏幕,心头刚才浮现出来的那一点约会幻想被砸得粉碎。 应该没有人会在约会的时看这么血腥的片子。 庄效南看得很投入,抱着爆米花沉浸式观影,全程跟庆玉没有任何交流,仿佛完全忘记旁边还坐着个人。 原来他真的只是来看电影的。庆玉后知后觉想到。 电影放映过半,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庆玉掏出来一看,是亓明真打电话来了,因为眼下不方便接电话,他犹豫了一下挂断了,想着亓明真应该能理解他现在不方便,会给他发信息。 没想到亓明真并未进行深度思考,愤怒于庆玉居然莫名其妙挂她电话,一分钟内又拨过来6次,嗡嗡嗡的震动声连后排的小孩都听见了,指着他说:“妈妈,那个叔叔一直在响……” 庄效南视线仍停留大屏幕上,往嘴里塞了两粒爆米花,小声说:“去外面接吧,或许是要紧事。” 庆玉握着手机从电影厅里出来,接通了亓明真的电话,怒道:“你想干什么,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不要一直打过来!” 亓明真听他居然还敢反问自己,更是怒不可遏:“我干什么?应该是我问你想干什么才对吧,我们买的下午两点的高铁票回家,现在都快中午十二点了,你人呢?” 被她这么一问,庆玉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的行程是要跟亓明真一起回家过寒假,没想到今天庄效南主动约他,他一激动,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庆玉只好如实交代:“那个,明真啊……我现在在电影院呢,下午两点的票我可能赶不及了,要不我们改签下一班车吧?” “改签?还有两个小时发车了你跟我说改签?”电话里亓明真的声音突然拔高,但又很快抓到重点,“不对,你说你在电影院,你跟谁一起看电影?你没约方勤,总不可能一个人去看电影,老实交代,你跟谁一起去的?” 庆玉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她说实话,支支吾吾道:“谁说……我不能一个人出来看电影啊,我就喜欢这种自由独处的感觉。” “少来,你别跟我装,你什么德行我心里清楚,你老实跟我交代,你是不是昨晚文艺汇演的时候勾搭上隔壁艺术学院的漂亮女生了?速度挺快啊,昨天才认识,今天就约出去看电影了,居然还不告诉我!” 庆玉思索了一下:“嗯……他确实是艺术学院的,不过……” 亓明真惊呼着打断他:“果然!我就知道你不老实,难怪拒绝方勤,原来是自己先找到目标了。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没有跟我说,太过分了,我要跟你绝交!你等着,我现在就把你的高铁票退了,你就留在兰城跟你的艺术生一起过年吧!” 庆玉本能地想要辩解,但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又有点激动向往,想着要是真能留下来跟庄效南一起过年,也算是祖上显灵祖宗保佑了,他会感恩戴德的。 庆玉:“嘿嘿,哪有这种好事……” 亓明真:“?” 不多时,庄效南也从影厅里出来,看庆玉还在跟人讲电话,以为他有要紧事,上前问了一句:“庆玉,你等会是不是还有事,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 庆玉没察觉到他过来,手忙脚乱想捂住电话听筒,但对面的亓明真还是听到了,她迟疑了一下问:“刚刚是谁在说话,我好像听到了庄效南的声音……” “我回去跟你说!”庆玉来不及解释,匆忙挂断了电话。 第21章 拥抱我 庄效南走上前来,问:“亓明真的电话,她找你有要紧事?” 庆玉解释道:“没有……就是问我在什么地方,说下午要赶高铁回家,让我早点回去。” “原来你下午就要回家,”庄效南想了想道,“那我们先回去吧,反正还有十分钟电影就放完了。” 庆玉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扫兴,说:“可这是部悬疑电影,还没抓到凶手,还是看完再回去吧。” 庄效南转身往出口走:“这部电影我已经看过一次了,情节我都清楚,你要是好奇的话,路上我可以给你讲讲。” 庆玉也不知道为什么庄效南要约他看一部已经看过的电影,从昨日重逢到今天,庄效南的举动他都看不懂,心里得好奇一阵阵往上翻涌,快把他憋死了。 从影院出来,在门口等车的空隙,庄效南还在吃没吃完的爆米花。庆玉纠结了一下,问他:“你今天,为什么要叫我一起出来看电影?你刚刚说你已经看过这部片子了。” 庄效南嘴里爆米花塞得满满当当,叽里咕噜话也说不出清楚:“因为这部电影还不错……我想再看一遍,刚好你来,就约你一起看……” “喔喔,原来是这样,”庆玉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扯开话题道,“昨天你给我的围巾,本来想今天带出来还给你,出门太急忘记了,等下次见面再给你吧。” 庄效南转头冲他一笑:“不用还给你,那是送给你的。” 庆玉想问他为什么要送围巾给自己,而且还是他用过的旧围巾,但又觉得自己今天问得已经太多了,再问下去怕庄效南嫌他烦,于是将这个疑问咽进了肚子里。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许久未再说话。 庄效南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车流,面上表情不见喜怒,突然问他:“庆玉,两年前的事情,你心里还埋怨我吗?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想再当面跟你道个歉,可惜没有机会。” 庆玉的心猛然收紧了一下,他沉默一瞬,接话道:“我没有埋怨你,也不需要你跟我道歉,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他说完,听见庄效南长长叹了口气,又转头看他,眼神里多了一丝他看不明白的情绪:“你不埋怨我吗,那为什么两年来你一直不跟我联系?我以为你心里还有芥蒂,不敢主动跟你问起。” 对于这个问题,庆玉久违地迷茫了一瞬。 断联两年,他从来没有觉得跟庄效南失去联系有什么不对,因为他上辈子也是这么过来的,某天说断联就断联,再也不碰面,没有交集,丛彼此的生活里淡出,最后消失不见。他已经习惯这种了模式,以为一切正常。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在这一世,他跟庄效南已经不再是陌生人,以前的习惯也不能再继续套用,他的行为在庄效南看来……大概像是某种冷暴力。 庆玉意识到这一点后,大脑混乱了一瞬,思考要怎么跟庄效南解释:“不是,我有想过跟你联系,但是我不太确定你现在的生活状态,不知道你家里对你的看管是否还像以前一样严格,我只是不敢贸然打扰你,不想继续给你带来麻烦。” 庄效南听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语气却跟刚开始有些不一样了:“你这么说,看来我们之间并没有芥蒂,所以,庆玉,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吗?” 庆玉在心里舒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当然可以。” “我在大学里时间比较自由,你可以跟我联系,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也希望能随时和你联系。” 庆玉觉得幸福来得很突然,心里一股暖流涌出,五脏六腑都熨帖了。 他点点头,又问庄效南:“听亓明真说你们学校也放假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还是你家里会有人来接你?” 庄效南说:“我今年寒假不回去,过两天我爸妈会来学校,带我一起去我姑姑家里过春节,我姑姑一家人在佛罗伦萨。” 庆玉小小地失望了一下,还以为能趁着寒假跟庄效南相处一段时间,没想到他要出国,去那么远的地方,想跟他联系还要倒时差。 两人打出租车回去,庆玉将庄效南送到学校门口,临分别前,庆玉有点不舍。他不常来兰城,今天分别过后,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你回去吧,”庆玉站在校门口目送他,“等会我就跟亓明真一起去高铁站了,祝你在佛罗伦萨玩得开心。” 庄效南跟他隔着三五步远的距离,并没有直接转头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样的神情,让庆玉回忆起前世的那一个雨夜,在光线昏暗的汽车后座里,庄效南静默地注视他良久,然后跟他说‘好久不见’。 不同于前世的费解举动,这一次庄效南直接走上前来,对他说:“既然要走了,可以提前祝我新年快乐吗?” 庆玉笑笑:“好,祝你新年快乐。” “还不够,”庄效南说,“你抱我一下,之前你跟我说,肢体接触是建立亲密关系的桥梁,我们之间也应该更亲密一点。” 他说着伸出手,像索要糖果的小孩,要庆玉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拥抱他。 庆玉前世今生加起来活了快五十岁,第一次有种老脸羞红的感觉。他僵硬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将庄效南圈住,鼻尖嗅到那股柚子花香,庆玉情难自禁,用力抱紧了他,将脸埋进他脖颈里,从那件碍事的高领毛衣上汲取了一点他皮肤的温度。 “再见,有空的时候跟我联系。”庆玉在他耳旁说,然后迅速结束了这个拥抱。 看着庄效南转身进了校门,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庆玉才恋恋不舍地转身,打算回去找亓明真一起去高铁站。 他一转身,看见马路对面人行道旁站着个人,脸色不善地盯着他,正是发小亓明真。 庆玉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快步穿过人行道,走到亓明真面前,有些心虚道:“你怎么到这来了,我刚要回去呢。” 亓明真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扫了扫他,开口发问:“刚刚在艺术学院门口跟你搂搂抱抱的是谁?你不是说你跟女生出去看电影了吗,刚刚明明是个男的。” “明真,我回去再跟你说吧,这件事说来话长……”庆玉心里暗自庆幸,亓明真应该只是路过,碰巧看到他跟庄效南拥抱的那一幕,但隔得远只看了个大概,没看清楚到底是谁。 亓明真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行,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你今天要是说不清楚,那我们就不回去了,等你爸妈和我爸妈问起来,我就说你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耽误了我们回家的时间。” “我什么时候乱搞男女关系了,你不要污蔑我的清白!” “那你把来龙去脉给我交待清楚了,我就相信你的清白。” 庆玉在心里飞速盘算了一下,要是跟亓明真说实话,被她辱骂的几率有多大,算了一下大概是百分之一万的几率。但如果不跟她说实话,好像又有点对不起他们的发小情谊。 见他犹豫不决,亓明真更是火大:“不说算了,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你妈,你等着回家受死吧。” “好了好了明真,我全都告诉你,”庆玉赶忙拉住她,“我真的没有乱搞男女关系,刚刚你看到的那个……是庄效南,我们昨天文艺汇演的时候在图书馆附近碰到的,今天他约我出来陪他看场电影,刚才他说今年要去佛罗伦萨过春节,让我提前祝他新年快乐,我们就这样纯洁地拥抱了一下。我只是怕你知道了会不高兴,不敢跟你说,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你知道我会不高兴,还跟他联系?”亓明真火气不减反增,“你没有尊严吗,你一点骨气也没有吗,高三时候发生的事你都忘了?因为他你差点被退学,你妈差点把工作丢了,一整年的时候你在学校里被人指指点点,这些事我都替你记着,你说忘就忘了?” 庆玉小声反驳道:“我没忘,可这也不是他的错,是他家里人太过分了,他也是受害者,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亓明真快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我不讲道理,太小肚鸡肠了是吧?” “我没说啊,你不要擅自揣测然后污蔑我。” 亓明真恨铁不成钢:“我就不该叫你来我们学校看文艺汇演!这下不仅放了我室友的鸽子,你还跟庄效南和好如初了,我就是夹在你们中间被玩弄的棋子!” * 因为这件事,亓明真一整个寒假都在跟庆玉怄气。 除夕那天,亓明真家里炸了丸子,受父母委托,下楼给庆玉家里送去一盆。亓明真敲开庆玉家大门,庆玉站在门口,嬉皮笑脸笑得讨好:“明真,你来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给我送炸丸子的,谢谢叔叔阿姨,也谢谢你。要不来我家里坐会吧,我妈炸的小黄鱼也快出锅了。” 亓明真冷笑一声,接受了小黄鱼的邀请:“谄媚嘴脸。” 快到凌晨的时候,庆玉和亓明真去楼顶天台看烟花,庆玉突然问:“明真,问你个事,佛罗伦萨现在进入夏令时了吗?” 亓明真疑惑道:“现在才2月份,夏令时还早呢,你问这个干嘛?” “不在夏令时的话,我算算,”庆玉掰着手指头数数,“那时差应该是,6……7,6还是7来着?” 亓明真反应过来:“你不会还要卡着时间给庄效南发新年祝福吧!” 庆玉嘿嘿一笑:“猜对了。” 零点的钟声敲响,漆黑的城市上空炸开各色烟火,庆玉在整点按下发送键,给远在佛罗伦萨的庄效南发去一句‘新年快乐’。 庄效南很快回复了他的消息:谢谢,不过现在是佛罗伦萨的17:00,应该是我跟你说新年快乐。 庆玉对着手机傻笑:那明天早上7点我再跟你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