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 第1章 人渣 “那怪物死了?怎么可能?!” “燕绝真死了!” 燕绝被围剿清算的第七天,越来越多人将疑问句换成了感叹句,传遍全塔。 “死得好!!这狗日的东西终于完蛋了!” 少年拍手称快,眼镜男却心有余悸:“这次是真死了吧?前两次不也那么说?上次我家饭馆刚把庆祝横幅扯上去,半夜燕绝就用人头在我门口摆了个爱心。早上一开门十几个血淋淋的脑袋对着我笑,差点吓得尿裤子。” 一圈女人倒吸凉气,胆寒不已:“他……这也太不是人了!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谁把他当人看啊!就是个神经病死人渣臭老鼠。”胖子心惊之中拍了拍胸口:“不过这次真的可以放心了,是凌部长的镰刀割的脑袋,那可是死神的镰刀,碰一下都能魂飞魄散!” “凌部长还是那么心软,让他死这么痛快。这种人渣就该五马分尸,碎尸万段!一点点砍死才好!” 老板义愤填膺,周遭人也纷纷应和。直到后面的便利店跑出个小孩,和他一样气愤:“我不去!我去那就是送死你看不出来吗!” 刚才还在指点江山的男人倍感丢面:“瞎扯什么!名都报了!” 小孩的声音随之提高:“大家都说了,去那的都是上面的人!我这种进去就是送死的!” “胡说八道!燕绝就是第一层上去的,比你还低两层你怎么不说?他连爸妈都没有,你还有爸妈和弟弟在外面照应呢!燕绝当年是第三,我也没指望你能当第三了,你弄个三十名总可以吧!” “只有他一个啊!!”女孩崩溃地嘶吼起来:“这么多人这么多年都只有他一个啊!!其他人都死了!你看不见吗!?你不知道吗?!你只看得见他吗?!那他也死了啊,他什么下场?!你想我跟他一样——” “啪!” 一个巴掌甩过去,安静了。 “不争气的东西,他能行你怎么不行?他灵神比你差,家世没你好,你还是个女的,比他更容易交贵人。他都行,你就更行了!他死是因为脑子不正常,你敢跟他一样不当人,我第一个揍死你!” 女孩捂着红肿的脸,所有怒气已经都化成了眼泪,转身跑向街道另一头。 “敢逃跑我打死你!” 男人朝孩子的背影吼道,也并不在乎对方会跑去哪。便利店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在街上乱跑。他继续谈起燕绝的死法,这次大家却没那么专心了。 “你要把孩子送去阶级学校啊,老张?” “是啊,她也大了,让她去闯闯。害,别看她刚刚那样,平常挺会来事的,人也机灵,真不比燕绝差!” “但这个月学校不是不招人吗?” 女人小心翼翼地试探,老张瞬间警觉了起来。 “哈哈,这不是提前让她做准备嘛。”他打哈哈道,不想透露丝毫信息。一圈人却没有一个死心的,继续追问:“那你说的报名是怎么回事?” “报名……?啊,培训班的呗!你们不报班?” “培训班啊……”女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揶揄起来:“这有什么用呀?燕绝不也没报班吗?不需要,都是糊弄人的。那里面的老师有几个叫得出名的?” “说起来,燕绝当时也开过培训班吧……还是免费……” “那不纯纯坑人的?你别忘了他搞个独月项目坑了月魑多少钱。” “这人还真是烧杀抢掠骗偷赌什么坏事都干啊!” “要不说他脑子有病呢?阶级学校第三名毕业的,三大家居然一个都不去!当年大街小巷都要把他当成神供家里了,他忽然搞这出……现在想想都晦气!” “果然是神经病。” “死得好!!” 千言万语归为一句,回到原点。 长生塔十层,层层凶险,每分每秒丧命的人不计其数,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来如蝼蚁,去似微尘。 可燕绝不一样。 他的死如同鲸落,生前整的活能养肥一批说书人、自媒体,死后留下的武器、装备、丹药会令无数爬塔者孜孜不倦地搜寻踪迹。生前无数不可思议的骚操作能养活一大批研究学者和培训班老师,种种神经病一样的行为还能激励全塔上下无数家长对孩子重拾信心——燕绝那种神经病都能做到的事,你也一定可以! 除了尸体被挫骨扬灰导致摸金校尉和解剖法医不能一展拳脚,他的死可以说造福社会各个区域。 虽然他没死。 【检测到该世界主角失格,反派过强,现给各位反派植入弱化系统……】 【人物:燕绝】 【定位:人渣反派】 【影响剧情程度:十颗星】 【弱化强度:十颗星】 【系统匹配中…】 【绑定系统:垫脚石】 【主线任务:保护主角平安度过弱小期,并帮助命运错位的主角重新获得本应在少年时期得到的三大机缘。】 多年以后,面对肥头大耳的买家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已经恶名远扬人人闻风丧胆的死人渣将会想起,昔年一无所有微不足道的自己,蜷缩在同样的笼子里时的血色傍晚。 ——开个玩笑。 燕绝并没有想起来。 他满脑子都充斥“垫脚石”的絮叨:“你绝对不能抢主角的机缘知道吗!不然会受到惩罚生不如死!” “千万不能杀了主角,他要是死了,最后悔的肯定是你!” “对了,也不能在主角面前用你那些邪门能力,不然也会惩罚!” “主角脑袋上面会不定时出现提示,你一定要时刻注意,那都是引导你去找机缘的!非常重要!” “任务失败就会死。但只要完成了任务你就可以获得新身份,重新做人了。燕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主角来了!一定要完成任务啊!” 脑海里的声音消失了。 燕绝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半死不活地瘫在笼子里。他的计划又失败了,被镰刀割掉脑袋后他没在精心挑选的身体里醒来,而是凭空出现在离他计划地点万里之外的铁笼子里,那些物资,结界,一掷千金打点的关系……三个月的筹谋打了水漂。 倒也无所谓,他习惯了。 这个废物主角的机缘就当做他的精神损失费吧。系统说不能抢,抢这种事多粗鲁啊,他燕绝也不喜欢干……骗才是他最擅长的……再不济偷也行…… “喂,这狐狸怎么看着没精神啊?” “大哥这是什么话?精神得很!” 秃头店家殷勤献媚,话音未落,一脚踹向笼子。燕绝的头和狐狸耳朵狠狠撞上铁栏杆,他却仍旧面无表情死气沉沉,目光扫过油光满面的一群心理变态患者,透过无数条裤管之间的缝隙看向远处。 其他人都可以忽略,但那个黑斗篷,总觉得有股熟悉感…… 身为长生塔的顶格通缉犯,他要是在这被认出来,不用说会死得多惨。 燕绝看向对面摊贩的铁笼。 瘦骨嶙峋的手悄然钻出栏杆,两指夹起一颗石子,微微摩挲。 瞬息,指尖一弹。 石子准确异常地穿过裤管森林,砸到对面铁笼里的兔尾巴上。 兔子胆小,顿时嘤嘤地叫了起来。稚嫩的兔子在兽人市场极受欢迎,尤其是他们胆怯可怜,柔弱委屈的叫声,备受变态钟情。无需招揽,人群自发挂起心照不宣的笑,向那边流动。 “哎哎!别走啊!”秃头老板见状,赶忙更卖力地吆喝:“都来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顶好的狐狸兽人!从来没看到过融合得这么好的!耳朵尾巴都自然得很!千载难逢的白狐狸!过来看看啊——” 他的喊声几乎盖过兔子嘤嘤叫的声音,加上白狐狸的抢手程度不比兔子低,原先聚在燕绝这的人是过去了,原本待在兔子那的人又过来了。燕绝再次瞥向黑斗篷的方位,对方竟也转身向这边走来。 环顾四周,已经没有能帮他引走注意的东西。 燕绝认命闭眼,一头撞上栏杆,不要命一样发狠地撞,两下就头破血流白毛乱飞。他瞪着眼睛,咧嘴露出尖牙朝人群哈气,活脱脱一只狂躁失智的狐狸。前排看热闹的人都吓了个哆嗦,争先恐后地往外躲。大家都是有钱有闲有地位的富豪权贵,活得最滋润,平常最怕死,被猫舔一口都得紧急送医,哪敢往得了狂病的狐狸跟前凑,几秒内便你推我挤,骂骂咧咧地散开。 “得病的也敢拿出来卖!卖你老妈去!” “别走啊!各位老板,没病,真的没病,就是饿到了!别走啊!我给他喂点东西吃就好了——”秃子急得拍大腿,脑袋陀螺似的转,四面八方留人。人一个没留住,脸上倒被吐了口痰。他气急败坏,又一脚狠狠踹向笼子:“曹尼玛的赔钱货!关键时刻掉什么链子!我让你发病!让你丢脸!!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老板发狠地踹了两三脚,然而燕绝早就抓稳了栏杆,在笼子里盘腿而坐,纹丝不动。秃子迟疑地放下脚,紧皱着眉不住打量他。既怀疑他根本没病,又担心他的确染了病,自己接触后也被感染。 燕绝可是相当的善解人意,知道对方拿不准,抬头笑眯眯道:“蠢货。” 轻飘飘的一句落下,老板的脸瞬间涨红,破口大骂。嗖一下抽出腰上的鞭子,砰一声甩开笼门,揪出燕绝扔在地上,抡圆了胳膊,一鞭子甩下去。燕绝躲开了。鞭子擦着他的腰落到地上,他却像真被打中了一样惨叫起来,边喊边爬边嘴硬:“你打死我啊!看你有没有这个力气!没吃饭吗?去死吧人贩子!你去死!!” 他骂得起劲,叫得却更大声,虽然鞭子一下也没落到身上,一点苦头没吃,生生演出了一幅痛苦挣扎绝望悲壮的场景。那秃子打得用力,又被他骂得怒火攻心,根本没注意鞭子打哪了,只是越挥越起劲,越打越红眼,边嘟囔“老子打死你”边追着满地乱逃的臭狐狸,一直追到熊人的笼子后,死狐狸终于被逼进角落,跑不了了。 “我让你跑!” 鞭子再次高高扬起,挥下。 这一次,鞭子终于碰到了燕绝的皮肤。 虽然,是被燕绝握在手里。 秃子烧红了眼,一瞬间忽如冷水浇头,哆嗦了一下。他用力一拽,还想抽回鞭子,反倒被燕绝拽倒,身体跌进燕绝弯起的双腿之间,脸几乎埋进燕绝的胸口。 宛如恋人一般亲密的姿势。 那鞭子却已经套上了他的喉管,像蛇一样收紧。 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动作,表情,他仰头求饶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只看见一双冰冷到死寂的眼睛,自上而下俯视,含着难言的怜悯。 鞭子收紧又松开,人就直挺挺地倒进了燕绝怀里。 燕绝一边把尸体朝左推开,一边看向右手,握了握五指。这是只十四岁少年的手,不过力气应该和十七八岁的他差不多。他十四岁时,杀人没这么轻松。 思绪回笼,燕绝放下手,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将鞭子绕在手腕上。同时扫视着周围的人流,确定没什么威胁。缠好了鞭子便蹲下,轻车熟路地扒了男人衣服,割下对方面皮,戴在自己脸上。 失去灵神后,他也只能用这种血腥邪性的法子易容了。 熊人体积庞大,根本没人注意到这里的一切。他将自己的血衣罩在老板头上,拖着对方进了店里,扔垃圾。 没想到桶里还有只老鼠兽人的尸体,燕绝多费了点力气把人塞进去,帮兽人合上了眼帘。转身在店里拿些武器,食物,钱财和疫苗,走回刚刚关他的笼子旁边。 现在,来解决第一个问题—— 【主角在哪】 系统警告他不要杀了对方,不要抢对方的东西,还要让一个“人渣反派”来当主角的垫脚石。说明什么?这人很弱,弱到连装死期间基本不会使用任何能力的燕绝也可以轻易杀死对方。 ……但是,不管是现在看到的人还是系统说“主角来了”那会看到的人,都很弱。 燕绝的目光从脑海中的记忆图景跳回现在,在注视了一会不远处殴打人鱼的长发男人后便徐徐收回,转身搬了把椅子,在笼边坐下。自然地翘起二郎腿,单手托腮。这个动作很正常,就算被注意到也无所谓。不过,想到黑斗篷的存在,燕绝缩起了摩挲耳廓的指尖。 虽然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性动作的人基本都死了,但人渣做到他这个份上,还是小心点好。 腥臭的冷风拂过,人鱼已经沉进了缸底。男人抓着人鱼的头发,粗暴地拽出来,用铁钩穿过人鱼的手掌,吊起尸体,刮鳞剥皮。 燕绝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眼尾,略感无聊。 系统根本没给他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只能判断对方是个头上会不时冒出文字的废物。可这里遍地都是废物。他只能等视野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串文字—— 【故事最初,主角往往卑微弱小。】 指尖停下了敲击。 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反应了,燕绝盯着柱子上凭空出现的那串蓝色文字,十分自然地起身走近,平静地像是去买两个馒头。 宽大的袖口下,鞭子却如蛇尾一般悄然坠下。五指握拢,逐渐收紧。 黑斗篷就站在装人鱼的缸前。 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废物,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关注。 距离柱子最后一步,他抬眸再次确认黑斗篷的方位和状态,左手略微抬起,肌肉逐步绷紧。 脚步落地。 柱子后面空无一人。 一只漆黑的小奶猫受惊后退,两只后腿却不听使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2章 小猫主角 呆滞的一人一猫,对视了半秒。 燕绝刚刚抬起的左手瞬间缩回身后,抬起右手露出阳光开朗的笑:“你好呀,咪咪~” 咪咪转身就跑。但似乎有什么身体缺陷,四只腿都跟新装的一样,跑了两步又摔在地上,惨惨地叫了一声。 燕绝赶紧将小猫抱起来,吹了吹毛上沾到的灰,确认没有伤口。他双手抓着小猫的身体,不敢用力。小猫却是不遗余力地拍他。四只爪子跑步跑不动,打他倒是很有力气。然而越是打,燕绝就越压不住嘴角的笑。他忍不住教育一只猫:“要学会伸爪子哦咪咪,这样是伤不到人的。” 猫停下了动作,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搭在他手上,圆润的眼睛既胆怯又忧伤,像只刚和妈妈走散的小可怜。 燕绝忍不住亲了口小猫Q弹的耳朵,柔声细语地哄骗:“跟着我好不好?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小鱼干。” 猫猫的眼睛仍旧怯生生的,但一点也没有猫咪胆小应激的举动,被可恶的人类突然偷袭也不叫不动,只有被亲的那只耳朵抖了抖,简直乖得像毛绒娃娃。燕绝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不知所措之际,猫猫低头舔了下他的手指。 燕绝屏住呼吸,然后深吸了一大口气。 “你同意了对不对?暂时待在口袋里可以吗?”根本不给小猫反驳的机会,他立即将小猫装进胸前的口袋,左手护在口袋前,生怕小猫跳出来逃跑。然而小猫乖乖待着,只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燕绝竭尽全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扭头回店里批发小鱼干。这个包也背上,这一袋也拿上,这一桶也带上吧—— “老板。” 燕绝流畅的动作凝固了一下,随即将小猫轻轻摁进口袋里,转身殷勤地谄笑起来:“哎来了来了!美女要买点什么?” 门口的黑斗篷并未回答,风吹起兜帽边缘,露出苍白的下颚和涂血似的红唇。 “您有想买的吗?还是想先随便看看?” 燕绝殷勤地小跑到对方面前,点头哈腰,状似殷勤的目光从红唇移到斗篷下摆隐约露出的长腿上。这是双极其标致的美腿,因此也具有不俗的辨识度——虽然燕绝认不出来。 腿上这双银灰色的过膝靴,他倒认出来了。 银灰色在长生塔本就是比较特别的颜色。月魑的制服颜色就介于银灰色和银白色之间,身为掌管全塔命脉的三大势力之一,月魑的影响力不言自明。能登上塔顶,进入月魑,穿上这身银灰的都是拥有B级以上灵神的天之骄子,他们的职责便是利用灵神的力量与怪物厮杀,护平民安稳,平常人大多怀着敬畏之心,不敢碰瓷。 于是范围一下缩小到月魑,一个月魑的女人,曾与他打过照面。并且足够强大,会给他留下印象。 ……是凌衣那个下属? 燕绝想起来了。是姬雪兔,月魑行核部的副部长。这双靴子曾踢断过他的鼻梁,怪不得眼熟。 “首领,是老鼠吗?” 黑斗篷没有理他,低声喃喃。 燕绝看见黑斗篷时也毫无波澜的心海,此刻却微震了一下。 首领…… 姬雪兔只有两个上级,一个是部门的部长凌衣,一个是月魑的首领。虽然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凌衣,但脑海仍旧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凌衣的脸。 真想知道,对方有没有被他恶心得吃不下饭啊? “是。” 黑斗篷略一点头,打断了燕绝的走神:“有红色的老鼠兽人吗,老板?” 红鼠……拿去试药吗? 月魑是长生塔的制药龙头,兽人兼具兽的地位和人的身体,乃绝佳的试验品。至于特意来找的红鼠,肯定不是那种土鳖富豪为了好看而染色的老鼠,而是和火绒鼠基因融合出的珍贵兽人。 明知如此,他仍旧连连点头:“有的有的!美女好眼光,我这刚好有一只新进的货,您过来看看——” “是染色的吗?” 燕绝声音一滞,随即忙谄笑道:“怎么会是染色的呢?当然是货真价实的!红艳艳的好看的嘞!您进来看看呗,包您满意!” 虽然明知房里那只就是染色的,甚至是刚刚上色假得很明显的那种,燕绝仍旧信誓旦旦地招呼人进去。他固然不愿意和一个有可能认出自己的强者多打交道,但他这人,做戏向来做全套。 再说,姬雪兔和他不算熟,为人也并不警惕多疑。说不定还能套出点凌衣的消息…… “不用了?” 黑斗篷行至店中,停下了。 燕绝没有跟着停下,嘴角仍挂笑容,心中却眉头蹙起,极力抑制肌肉的自发绷紧。 姬雪兔在原地停了几秒,留下一句“不好意思我不要了”转身匆忙离去。市场的嘈杂依稀掩盖了她那句“怎么可能?” 燕绝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头脑的齿轮便本能般狂转。 那是对什么情况发出的质疑? 他望向视野中逐渐缩小隐入人群的黑斗篷,微微眯眼。火绒鼠的特性适合做哪种药的小白鼠呢……不就是那个吗? 月魑的药品成千上万且严格保密,他也了解不多,但还真知道月魑有种草药,和火绒鼠能持续极高体温的特征十分适配…… 他原本计划的复活点,也在那个草药村附近。 事情按计划进展着,他却没有。因为系统搅局。 若非如此,说不定现在能亲眼看到一场好戏呢……既然要姬雪兔买试用品,慕容潇过问进程,或许凌衣也会因为突发变故亲自赶去村里。 呵,系统。 “喵……” 燕绝肩膀一颤,满脸阴郁秒变阳光开朗大男孩,摸摸小猫头正欲逗弄,小猫一反常态,挣扎着要跳出来。燕绝下意识按住,小猫却凄惨地叫起来,他以为弄疼对方,急忙松开了手。然而指尖一离开,胸口就被四爪乱蹬。他下意识单膝跪地降低身高,以免小猫跳出来摔伤。还好秃子老板本来也不高。小猫灵巧地跳下,然后被燕绝的手拦住。小猫回头又喵了一声,这次燕绝明显听出了害怕的颤音。 他立刻滑跪,再三保证:“对不起小猫君,我没有怪你呀。对不起,是我刚才太凶了,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想到你,对不起嘛,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燕绝越说声音越软,越软姿态越低,说到最后已经趴在地上,视线同小猫齐平,表情亦委屈求饶。虽然他忘了自己现在并没顶着那张做什么表情都漂亮的脸蛋,完全忽略了这幅姿态放在秃头身上有多辣眼,但还好这是只不看脸的高素质咪咪,最终被他真诚的演技打动,在他掌间重新蜷成一团猫猫球。 燕绝将其双手捧起,视若珍宝般抱在怀里。小鱼干暂时也没手拿了,他要请小咪吃大龙虾! 第3章 论坛 “呃……呃呃……救……呃……” 阴暗的窄巷,遍地的垃圾,男人最终断了气。他瞪着眼睛死不瞑目,脸上的纹身格外凶神恶煞,身上却衣冠不整,衣服掀到胸口,口袋全部翻了个底朝天,连皮带和鞋子也不见踪影。 街道空荡荡。 昏黄的路灯下,少年双手高举着小猫,露出世界上最开心灿烂的笑容:“小猫君好可爱~” 小猫已经焕然一新,经受超级VIP服务的毛发蓬松柔软,脖子上挂着崭新的红玉牌。但不知为何,这只继承了主角气运的小玄猫眼底却总有种浓郁的悲伤和不安感,每次被夸都低着头,燕绝给他的装饰反而更显得他神色恹恹,凄惨可怜。 反衬燕绝这种死里逃生,全塔追杀,身无分文,计划被全盘打乱后,绑定了弱化系统的人渣反派开心得有点过分。 啪! 一张纸糊到燕绝的笑脸上。他一只手将小猫抱进怀里,另一只手扯下纸,随手一扔。 海报随风飘啊飘,又拐进巷子,好心地落在尸体脸上。那张油腻涨红的流氓脸登时年轻二十岁,变成青年的脸。 青年的五官是一等一的俊美,却亲昵地托着骷髅头,双眸猩红,鬼气森森,满含笑意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阴郁冷寂。有如实质的目光穿过纸面,像毒蛇一样缓缓缠上每个对视者——真可惜,这张脸的风评还不如流氓。 全塔臭名昭著的通缉犯,连这里也到处贴满他的通缉令。 这里是长生塔一层,尸行废墟。尸行病毒长期肆虐,除了被月魑或血蚀基地保护的几个核心区仍旧维持着繁荣都市的虚影,其他地方早沦为了老鼠臭虫的王国。这条街已经是月魑保护区的边缘,加上最近月魑连续出事,这一带的保护力度急剧下降,本就不多的居民跑的跑,躲的躲,街上除了零星几个流氓醉鬼,根本看不到人影。 月魑就连这种地方都没放过,刚换上的通缉令新得反光。 纸质很好,第二张扑到燕绝脸上时,燕绝拿它折了朵玫瑰,戴在小猫耳朵上。 小猫伸出爪爪挠头,似乎想把玫瑰勾下来。燕绝将玫瑰放到它手上,小家伙竟真的挺喜欢,抱着玫瑰不撒手。 “不喜欢吗?”可恶的人类故意逗它,佯装失望地要拿走玫瑰:“那我丢啦?” “喵!” 小猫果然急得叫出声,软糯的喵喵声真好听,燕绝玩心大发,极快地抽出手:“不给你。” “喵……” 小猫扑了个空,耳朵耷拉下来,在燕绝的手臂上重新缩成了小小一团。似乎以为燕绝不想给他,自己便也不要了。 乖得让燕绝心梗了一瞬,马上手忙脚乱地把玫瑰塞到小猫的爪爪里:“给你给你,都是你的,别生气嘛……” 猫猫抓住了玫瑰似乎也没有开心起来,仰头怯怯地看了燕绝一眼,似乎在确认燕绝是不是真的给它。 燕绝心梗得变本加厉,连忙道:“是你的。是真的给你小猫君,快收下它原谅我吧。” 小猫终于低下头,再次抱住玫瑰,蹭了蹭燕绝的手以示感激,随后乖乖趴在燕绝手臂上。燕绝为了抱猫特意去捡了个暖手筒套在手上,挂在脖子上,暖手筒和胸前的衣服之间还连了一层薄被单。猫猫趴在被单中间,四爪圈着纸玫瑰,像抱着泰迪熊睡去的小孩。 燕绝不知何时屏住的呼吸,化作一声叹息深深吐出来,不甘心地戳戳小猫鼻尖:“小祖宗,你可真会拿捏人……” * “太漂亮了!” 饭店人声鼎沸。 “好死!”“干得好!”“活该!”“碎尸万段!”之音不绝于耳,夹杂在饭店敲锣打鼓的欢快bgm中,热闹异常。 “您好先生,这是您点的餐。”服务员笑眼弯弯,在他面前放下托盘,将牛奶,小鱼干和面条依次摆好,最后举起一朵鲜红玫瑰:“这是本店为了庆祝凌部长砍了燕绝特意进购的玫瑰,您需要来一朵沾沾喜气吗?” 玫瑰? 燕绝礼貌道谢:“谢谢您,就放这里吧。” 他的手掌停留在桌角堆成小山的纸玫瑰上方。话音未落,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破开山头,轰动现身。耳朵尖恰巧碰到燕绝的指尖,抖了抖。 “我的妈呀,好可爱!!!”服务员小姐惊呼,两眼放光看向燕绝:“我可以摸摸吗帅哥?” 没等燕绝回答,小猫咪已经慌不择路地踩着玫瑰钻到了燕绝的胳膊下边,缩成一个小煤球。 显然,不可以。 燕绝难掩得意地笑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它很怕生。” “好的,没关系,您请慢用~”服务员小姐略感尴尬地点点头,放下玫瑰马上离开。等她彻底走远,小猫才扑到玫瑰上,抬起小爪爪摸摸玫瑰的花瓣,爪子伸缩,似乎想拿起玫瑰,但猫爪握不住。试了两次仍不成功后,它低头叼起玫瑰花,抬头看向燕绝。 燕绝托腮微笑:“很喜欢吗?” 猫猫点头。猫猫跳上燕绝的手,顺着燕绝的胳膊往上爬。燕绝抬起另一只手护在小猫的屁股下面,保护着小猫咪一路爬上他的肩头。 猫猫努力仰起头,燕绝笑得更轻柔了:“是要送给我吗?” 猫猫点头。 燕绝低头。 他略微张开嘴,衔住玫瑰的末端,学习小猫表达感激的方式,鼻尖蹭了蹭小猫的头顶。这只小怂猫又害羞一样立即跑回桌面上,装作很忙的样子喝起牛奶。 因为特意嘱咐过是给小猫喝的,牛奶碗是宠物喝水的塑料碗,两头身的小猫也能轻易够到碗中的液面。 实不相瞒,猫饿得厉害。 也怪燕绝没用,走了八条街才碰到九个人,翻遍全身也就上百块钱,远远达不到给小咪买大虾的标准。小猫一路肚子叫,他只能先退而求其次了。 看小猫顿顿顿地专心喝奶,燕绝的注意力也短暂抽离。他将桌上的纸玫瑰收起,把面端到身前,一手拿起筷子,另一只手拿起手机。 【天涯地角】。 这是魅影做的论坛,聚集了全塔上亿用户一天二十四小时在论坛上热情讨论最近的时事新闻。由于人人都能发帖,论坛上早已充斥各种无聊八卦和虚假新闻,平常人拿它当茶余饭后的吃瓜消遣,但燕绝习惯上这搜集信息。 真假难辨前后矛盾的繁杂八卦或许只是别人一笑了之的娱乐,对他来说,却是足以窥见最多真相的蛛丝马迹。 【(绝衣)毕业六年了,你的眼睛还爱他】 【八层大妖!!现场转播!!】 【绝衣照片合集,欢迎大家补充】 【凌部长到底怎么了?】 【月魑会完蛋吗?】 【燕绝最后遗言是对凌衣说的!‘’连你也要杀我吗,亲爱的?‘’】 【认真探讨凌部长故意配合燕绝演戏让燕绝假死逃生的可能】 【旧情未了!!他一句话就让凌部长卧床不起?!】 一目十行后,燕绝的目光终于稍有停滞。随后憋不住地笑出了声。 他还以为最多就是吃不下饭呢,竟然已经恶心到下不了床了?怎么比以前还要脆弱啊,凌衣…… 指尖不禁在旧情未了这条标题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继续向下滑。大家对他可真是热情不减,他都死了十几天了,满屏仍是他和凌衣的名字—— 【凌部长神秘失踪真相——或已死亡?!】 指尖再次顿住。 视野中,鲜红的标题,陌生的ID,飞涨的讨论数,飙升的热度。一阵巨大的悲伤在燕绝眼底逐渐漫开。 ……谁? 到底是谁?! 谁把他想好的标题抢了?! 不,这题目远远没他想的有噱头。谁把这个话题抢了!这种毫无亮点的标题都能有这个热度,要是他第一个发帖,能赚多少只大龙虾? 燕绝盯着发帖人的灰色兔子头像,指尖迅速点进帖子,他只想赶快抓到竞争对手的漏洞举报对方,抢回发财之机。没想到对方区区一级号竟也狡诈异常,帖子最前面没有任何吊胃口,搞气氛,带节奏的废话,开头就是一条像素极其垃圾的视频,冲击力十足。 镜头对准了月魑总部高耸入云的处刑台,像素再垃圾,也不会有人认不出这个地方。 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在这里了结性命。 就像视频中的这个人影一样,从星月之间坠落,掉进处刑台下飞速旋转的金属齿轮里,化成血水。 【我的妈啊真的假的?这人影好像的确一身银灰色……?】 【醉了,这种排泄物打码一样的像素能看清什么?】 【虽然看不清,但的确穿着银灰色的衣服。月魑怎么可能让罪犯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是月魑哪个成员不小心掉下去了吧?】 【楼上笑死了,这可是月魑总部的成员。不小心?不小心掉下去也有的是办法飞起来!】 【猴年马月的视频?还能更糊一点吗?】 【别太离谱……都知道月魑总部的不可能掉下去,凌部长是什么飞不起来的小弱鸡吗】 【就是,神经病。凌部长掉下去碎的也是机器不是凌部长】 【(坏笑)那可不一定,谁知道凌部长是不是为情所伤呢……】 【你们烦不烦??把凌部长和那种人渣搅和在一起良心不会痛吗?】 跟帖人仿佛无穷无尽,一秒弹出上百条回帖。燕绝没有再往下刷,也没有点击退出,人如同定格在座位上。 视频里的人……到底是谁? 是因为早已经不熟悉了,还是因为曾经太过熟悉?他怎么会分辨不出来对方的身影? 喉头干涩,他重新点开视频,又看了一遍。实在太模糊了,他真的认不出来。 糊得简直不像是拍出来的,像做出来的。 燕绝眯起眼睛准备再看一遍,屏幕却陡然空白,只剩下七个灰色大字:该帖子已被删除。 燕绝盯着七个字看了两秒,退出,搜索,【凌衣】【凌部长】【燕绝】【绝衣】【死亡】…… 全部没了。 所有和凌衣相关的帖子,最新的也是十几天前凌衣杀死他的相关内容。 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手。 第4章 贵人? 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手。 燕绝回神,看到一坨黑影。在铁笼子里撞出的伤口延迟发作,令他此刻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喵……” 他依稀听到猫叫声,抬手搭在眉骨之上,遮住了饭店灼热的白炽灯。阴影之中,他颇费力气,终于看清是一只小猫在扒拉他的手。 他勉强笑起来:“吃吧,不用管我。” “喵……” 猫猫盯着他,眼中刚刚有所消减的胆怯不安再次涌来。燕绝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宛如凝固的三秒过后,他突然笑出了声。 他关掉手机放回口袋,重新拿起筷子,笑眼弯弯,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小猫说得对,先吃饭。 天涯地角的假新闻太多了,连他和凌衣的吻照都P出来过,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那明显是个粗制滥造的假视频。博主造凌衣的谣这么快就被慕容潇发现了,等死吧。 面已经黏成了一坨,燕绝两口吃完,才发现牛奶和小鱼干都还剩一半。他不喜欢打包,低头问小猫:“不是饿了吗,小猫君?怎么只吃这么一点?‘’ 小猫起身离开玫瑰,叼起燕绝的袖子,将燕绝的手放到小鱼干上。 “给我留的吗?”燕绝捏起一条小鱼干喂到小猫嘴边,笑意温柔:“我不喜欢吃鱼。” 猫猫惊讶地瞪圆了一圈眼睛。 怎么会有生物不喜欢吃鱼呢! 小爪子不大确定地推了推燕绝,一番谦让的推脱下来,燕绝笑着将鱼送进了嘴里。 咀嚼,咳嗽,然后抱着垃圾桶呕吐。 “喵!” 猫猫吓得炸毛,立即跳到燕绝肩上,愧疚地微微发颤。燕绝抽了张纸擦干嘴角,另一只手抬起摸了摸小猫的背安抚:“抱歉,我以为我能克服呢……” 他感到手下的毛在发颤。 “不要害怕啦,我没有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他将小猫抱到腿上,坏心眼地准备抖腿颠一下小猫,那行蓝字却再次出现—— 【考场显身手,从此贵人助】 燕绝飞快地扫了眼四周,确定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看见这行古怪的字。 这就是系统所说的,关于机缘的提示吗…… 三大机缘……贵人想必就是其中之一。可考场是什么地方? 燕绝盯着蓝字,直到其消失,没有再给出别的提示。既然如此,燕绝八成确定了。 都是主角的机缘了,这个贵人肯定来头不小。可他一个兽人少年带着一只猫,能接触到长生塔地位最高,实力最强那批人的唯一途径,只有阶级学校。 恰好,最近确实有阶级学校人才选拔的考试。 燕绝思忖片刻,抬起小猫爪握了握:“还吃吗?” 猫猫困惑,猫猫摇头。 “真乖~”燕绝赞许,抬头喊服务员:“小姐,麻烦帮我打包一下。” 服务员小姐动作麻利。燕绝提着袋子,抱着小猫,像所有寻常顾客一样散漫地走出饭店。漆黑的店外下起了淅淅冷雨,明亮的店内依旧热火朝天地庆贺着他的死亡。 “……估计不会出来了吧。”他仰头望天自言自语,低头将小猫放进口袋,一只手撑在口袋上方,提着袋子隐入夜色,走向他之前看好的住宿地点。路过那条窄巷时听见了好几声猫叫,不知道它们下雨了还会不会出来吃东西? 总之燕绝把小鱼干和牛奶放在了巷里的垃圾箱附近,然后走进了巷尾的房间。出租房屋的老太太困倦地给他办了手续,让他早点休息。 燕绝乖巧点头:“谢谢,您也是。” 凌晨四点。 燕绝躺在沙发上,举着的手机陷入了黑屏。 ……没电了。 他起身找充电线,轻轻插上插头,重新躺回沙发,手搭在半张脸上。 有点伤脑筋…… 综合各种消息来看,考试内容和他在学校里通关的那些副本应该相差无几。但每个考生竟可以携带一名“家长”参加。 对家长的身份,没有任何限制。 这代表什么呢?代表有小孩跟着自己家最强壮的哥哥参加考试,也有小孩带着自己父母重金聘请的职业杀手进入同一个考场……最可怕的是,被三大势力看中的小孩,会和血蚀/月魑/魅影中的总部成员一起参加考试,与带着哥哥爸爸应试的小孩同场竞技。 三大势力盘踞顶层,掌控全塔,坐拥全塔最好的资源,汇聚全塔最顶尖的强者,其总部成员的实力本就不必多言,随时掀桌也不是没可能。何况那些负责陪同进入考试的成员还都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学长学姐”,对考试套路亦了如指掌,就算不出手,动动嘴皮子,也能让自家组织培养的小孩领先普通人一大截。 这让普通人还活不活了? 当然,燕绝也是“学长”,是上一届排名第三的学长,同一届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学校的考试。就算和那些天龙人同台竞技,他想一“显身手”也绝非难事。问题就在…… 那群人不比他了解考试,但了解他。 主角的贵人,对他来说可全是熟人。 不仅熟人,而且仇人。 不仅仇人,而且“贵人”。 即,长生塔感知最敏锐,实力最强大,最容易看破他的伪装,轻而易举杀死他的那批人。 作为小猫的垫脚石,他要“显身手”,吸引“贵人助”。但作为通缉犯,他最好别作死去引起熟人的关注…… 燕绝躺在沙发上思索了会,正好手机充了两分钟的电,也能开机了。他重新举起手机,试着查找前两年三家势力派了哪些人陪同。 如果只是当年一百开外的考生,他也不用很担心。那群人和他几乎没什么实际接触。 崔苒,刘长街,和玉姑,康宇宁,慕容潇…… 不熟,不熟,不熟,不认识,熟但是今年不可能来…… 凌衣。 眼睫颤动了下。 盯着屏幕看得太久,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揉着眼睛坐起身,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名字上。 凌衣。 月魑,凌衣。 “你去年还参加了这个吗……”燕绝喃喃自语,一股令人瘫软的酥麻攀上脊梁。他重新躺下,头顶惨白的节能灯令他目眩神迷,幻觉重重—— 那今年,也会去吧? “真是两个白痴啊……这种东西值得你们去吗?另外两家都派的无名小卒。这下好了,今年你们派不出人,但另两家肯定要派前十的人去……”燕绝一边心中吐槽一边打开报名网站:“真厉害,毕业好几年了还能坑到我。” 百名开外,运动会一面之缘。排名前百,在同一座教学楼擦肩而过。排名前五十,和他在同一条走廊上吹风。排名前二十,和他常去同一间教室上课。排名前十,五年前和他不是同桌就是前后桌。这么做,风险的确大。 但他反正都要到学校去。 假死后,他要做的只是避风头,待良机,督促计划的齿轮能如期运转。学校不受三大家管控,没有到处搜寻他踪迹的人,还充满天材地宝,他待在那里会舒服很多。哪怕他对什么主线任务并不在意,但他这样的赌徒,实在很难拒绝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哪怕风险会成倍增加…… 更何况。 他也没有多把那群人放在眼里。 “喵!” 格外尖利的叫声传来,燕绝一惊,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吵醒你了吗?” 小煤球纵身一跃,跳到燕绝肚子上,又扒拉燕绝的胳膊,想顺着胳膊往上爬。燕绝扶住小猫坐起身,笑容有些无奈:“你要做什么呀,小猫君?” “喵喵!” 小猫紧盯着燕绝的手机,叫声头一次这么急促尖锐。燕绝温柔地摸摸它,尝试安抚:“你想玩手机吗小猫君?等我忙完就给你玩好不好?” “喵!!!”小猫又叫得凄厉,连连摇头。燕绝略微皱眉:“你是想叫我不要碰手机?” 他看向屏幕,心中惊疑。难道是手机上缠了什么他看不见的脏东西?虽说他换了具计划之外的身体,但这具身体除了身高形态,其他地方都和他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差别。他原身日常开着死神瞳,有什么脏东西都是第一眼发现……这具身体没有死神瞳的能力吗? 不确定,他划破指尖,以血为墨,在虚空中潦草画了个法阵,再将血点在双眼上,定睛看去。 什么也没发现。 怀里的猫猫仍旧喵喵叫着,焦躁地抓他衣服,想爬上去夺走手机。燕绝试探道:“咪咪是不想让我报名吗?” 既然手机本身没有问题,多半就是他通过手机做的这件事让猫咪不安了。 不过,这只猫居然看得懂他在做什么……? 在燕绝疑虑的目光之中,小煤球连连点头。确认燕绝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他又再次摇头劝诫燕绝不要去。见燕绝无论表情还是肢体都没有什么变动,他干脆爬到燕绝手上,用四肢牢牢抱住燕绝的手。 燕绝被它逗笑。 “告诉你个秘密,小猫君。”他抬起左手弹了下小猫的耳朵,接过右手的手机:“我小时候是左撇子。” “喵!” 无糖纯黑小面包发出尖叫,伸爪想勾住燕绝的左手,可惜迟了半秒。燕绝的右手抓住小猫,左手高高举起,五指似乎比右手的还要灵巧,极快完成了报名。 猫猫徒劳地扑过去抱住他的左手,悲惨地喵了一声。 燕绝抱起小猫亲了亲,声音温柔到有些哑意:“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说完也不管小猫的意愿,抬手关灯后便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将猫猫圈在怀里,下巴抵着猫的头顶,闭眼休息。 “喵……” 猫猫微弱的反抗在意识到他要睡觉后便不敢再继续,而后安安静静,也不敢动弹,仿佛生怕惊醒燕绝。 不愧是高素质的小咪。 可惜人类是个无耻的人类,在寂静的夜色中,忍不住悄悄勾起了唇。 次日。 人类被猫爪踩醒了。 燕绝睁眼便看到一张白纸在眼前晃悠,下意识以为这又是谁在咒自己去死,正欲反唇相讥,忽然察觉纸上有字。 【不yao去,会死。】 字写得歪歪扭扭,但意外地好辨认。 燕绝略微仰头,罪魁祸首蹲在沙发的扶手上,叼着白纸,神情严肃坚决。 燕绝举起手挠挠小猫脑袋:“可以相信我一次吗?小猫君。” 小猫眼中略有迟疑,燕绝立刻变本加厉,装出委屈模样:“连小猫君也不相信我,我好难过……可能我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吧……” 他演得很敷衍,但笨蛋小猫急得喵呜喵呜直叫唤,丢下纸就跑到燕绝胸口上,使劲蹭燕绝的脸。明明还是发着“喵喵”的声音,听音调却仿佛在说:“你最棒啦!” 这么好骗,整得燕绝都有点愧疚感了。 他心虚地转移话题:“早上吃什么呢,小猫君?” 小猫又不说话了,回到那副乖巧软萌的i猫模样,只是看着燕绝的眼神仍满是担心和鼓励。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这一只生物会担心燕绝自卑了。 燕绝双手抱着小猫高高举起,明明成功骗过了小猫,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气:“笨蛋小猫,被别人骗走了怎么办啊……” 小猫立即摇头,脖子上的吊坠随着动作晃来晃去。吊坠是块暗红色的玉牌,暗处近乎漆黑,透光时却是一片浓郁的血色,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燕绝盯着吊坠几秒,忽然“啊”一声惨叫,飞快地放下小猫捂住了手,吹了吹。 “你打到我了。”他委屈道:“好痛啊,青了。” 小猫顿时尾巴炸毛,立即低头找伤口。琢磨了半天也没发现哪变青了,急得一头撞上去,随便找个地方舔起来。 燕绝极力憋着笑,强装温柔道:“谢谢咪咪,这样好多了……我要出去买点菜,你想和我一起去还是在屋里等我呢?” 猫猫跳到茶几上乖乖坐下,意思很明显。 坏人一把将猫抄起:“回答错误!罚你晚上继续陪我睡沙发。小猫不可以和主人分开,记住了吗?” 第5章 考试 昨晚下了雨,今天是个艳阳天。 燕绝昨晚闲逛本已经摸清了周围每条昏暗的小巷,每道不起眼的窄门,上午却又兜了一大圈采买东西。倒不是东西难买,也不是故作人设,纯粹是因为—— 折扣力度有点大。 庆祝他死无全尸的横幅染红了整条街,几乎每条横幅下都紧跟着打折促销的牌子。燕绝现在手头紧,坑蒙拐骗的手段也最好别用,不得不节约着点,货比三家。 顺便,带小猫兜兜风。 这座小镇燕绝还没来过,街道两边种满了火红的凤尾梧桐,竟随处可见小松鼠在树枝间跳跃,胆大的甚至会跳到行人的头上乞食。 “听说老张的儿子被抓了……” “他?为什么?!那老张的病让谁照顾啊?!” “自作孽。谁让他大半夜和同学去坟山上玩什么游戏?正常孩子能做得出来?这要我,也怀疑他是不是燕绝假装的……” “也是。宁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啊!不过老张的状态实在……月魑有说过什么时候放人回来吗?” “估计是死了。” 两个唾沫横飞的男人经过燕绝身边,把小松鼠吓跑了。 燕绝仍在原地蹲了几秒,才缓缓站起身,拍掉落叶,回家算了。 毕竟蹲马路上和松鼠玩半个小时看起来也不太像正常人。 得益于几乎所有人都只记得燕绝疯癫的样子,没几个人知道燕绝正常状态下过得有多平静。每天六点起,健身锻炼,做饭洗衣,没事就坐在飘窗上,一边给小猫编娃娃一边浏览往年的考试贴或最近新闻,晚上八点准时开直播赚钱,十一点下播,洗澡,看新闻,睡觉。 一天中任何时段,小猫找他他就和小猫玩,小猫睡觉他就在一边工作,小猫想出去他就带小猫出去。说来奇怪,小猫最初明明很胆怯瑟缩,最近不仅日渐丰腴,性格也越来越外向好动了。前几天燕绝还能专心工作十个小时,宅家几天不出去。这两天小猫动不动就叼着小鱼仔娃娃跑过来,邀请他一起玩“抛娃娃再接住”的弱智小游戏。或者在键盘上打字,问燕绝在做什么。就算燕绝每次的回答都差不多,小猫还是过个一时半会就再问一遍。玩累了也不回垫子/小床/纸盒/大床上睡觉,要抱着娃娃跑到燕绝的腿上睡。 就连燕绝批评它:“我给你收拾了那么多睡觉的地方,你只睡一两次是可耻的浪费。” 小猫也不怯生生地听话了,喵喵喵地反驳两句,咬住燕绝的指尖,让他别说了。 嘴巴也养得刁钻了。燕绝只有一次没弄汤,小猫就一直坐在灶台上盯着锅,把背影弄得可怜巴巴的,不知道给谁看。 从此一人一猫,顿顿三菜一汤,独来独往时翻垃圾捡菜叶吃剩饭的燕绝哪里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他偶尔想赖个床,偷个懒都不行,点外卖、买猫粮,猫都一口不吃,必须他亲手做。 “这可怎么办啊?离了我要完蛋了。”临行前一天,他例行抱着小猫咪洗脑:“你很难找到下一个和我做菜一样好吃的了,小猫君。” 小猫君咬着鱼娃娃的嘴,点点头。 “也很难找到一个手艺跟我一样好的裁缝师傅。” 小猫君再次点点头。 燕绝语重心长:“咪咪啊,你找不到下一个跟我一样好的铲屎官了。” 小猫君仍旧重重地点点头。 “有人诱惑你,你会跟他走吗?” “喵!” 不会! “有人威胁你,你会跟他走吗?” “喵!” 不会! “不管发生什么,你会离开主人吗?” “喵!” 不会! 很好,洗脑大获成功! 燕绝心满意足地抱着小猫躺下。 夜色却随之沉重地落在脸上,像被水浸湿的纸,越来越沉。 他下意识又抱紧了点。 “变胖了,咪咪。” 猫不满意地动了下,换个更方便的姿势,轻轻咬住燕绝的手指。 * 系统把他丢在一层,考场在第九层。层与层之间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就是血蚀名下的产业理想列车。 燕绝的直播不露脸,只开个变声器偶尔漏一两句御姐音,在流量很差的小平台上展示一下笑料百出的游戏操作,且一旦上榜就跑路,重开小号做别的游戏。没赚到什么钱,基本全花在车票上,也只能买到较慢的车次,坐了七天七夜,才在九层下车。 这里是全塔最特殊的一层。其一是因为九层没有任何突出的环境和种群,不像一层的主体是尸行病毒和感染者,二层的主体是永夜血月和月光孕育的红色亡灵,三层森林四层海洋……九层什么气候环境,妖魔鬼怪都有。 更关键的一点,这里是唯一不受三大势力管控的区域。阶级学校才是九层唯一的主人。 校方神秘至极,其中估计没几个人类,但他们热烈欢迎人类进入这里,尤其欢迎具有灵神的优秀人类——可能这种人玩弄起来更有趣,吃起来也更美味吧。被普通人满眼艳羡的位面之子,天之骄子又如何?每年踏进校门的“天才”成千上万,出来的不到百分之一,还是好几年,甚至几十年才会被放出来一批。学校里各种怪物,副本里各种诡异,早就吃得肚皮朝天了。吃饱喝足之余还能欣赏人类拼尽全力绝望挣扎的囧样,燕绝偶尔也很想试试这么滋润的生活。 可惜只能想想。 他如今仍是考生,是被“欣赏”的那一个。 且八年过去,他还和八年前一样穷。下车后只能步行五公里,去垃圾场等“鬼公交”。这本来是准考证上提供的前往考场路线,按理来说应该有很多省钱的考生在这候车。但大概因为这是个“人体掩埋垃圾场”,俗称烂人巷,环境太恶劣,燕绝到的时候只看到两三个人。 尸水横流尸臭弥天,大家纷纷紧捂口鼻,一个字也没有。后面陆陆续续又有来人,同时也有不少坚持不了哇哇哭着离开的。 鬼公交凌晨两点到,燕绝一直候在车门口,艰难挤上了车。 一个女孩紧随他后,估计是因为没带家长,一个人有些害怕,等车时也悄悄地靠近燕绝,想要两个一样孤独的人抱团取暖。可燕绝能是什么好东西,上车时一个“不经意”的肘击,女孩尖叫着掉出车外,无数亡灵穿过她争先恐后地挤上车。 还没上车的人便再也没有机会。 这个站点叫烂人巷,鬼公交本就不是来接他们的。只不过亡灵刚死,躁动的很,偷摸上两个活人也不会被发现罢了。 燕绝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一言不发,面无表情,轻轻摸摸口袋里的猫咪。 这是个大口袋,缝在衣服正前方,跟某机器猫的口袋一样。猫很乖,燕绝说过没有指示不许探头,它就一直乖乖待在口袋里,甚至从没咬过燕绝的手表示不满。 一路颠簸,凌晨四点途径考场指定的酒店,燕绝趁着车速减缓,跳窗下车。 酒店楼高十八层,恢弘气派,楼顶半圆,楼体方形,活像一口漆黑的棺材,每一扇窗户里都透出阴森的红光。 然而就连这样的地方燕绝也住不进去。他现在的身份不能有太多钱,否则很难解释他一个从小被抓进实验室培养成兽人的孤儿是去哪发的财。并且三大家的人都住在酒店里,燕绝一点也不想和老同学打照面。 他在附近找到条长椅,缩在长椅上,抱着猫稍作休息。 猫暖烘烘毛茸茸的,实在过于催眠。 直到鸣笛声响起,燕绝才骤然惊醒。余光一扫,地面潮湿一片,长椅下好几个小水洼。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燕绝一惊,赶紧摸猫,干的。 他松了口气,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也是干的。 猛然抬头,恍如撞入桃源仙境,桃花灼灼明媚。再定睛细看,却只是一块粉色的伞面。 一把油纸伞不知何时被人悄悄固定在了椅背上,宽大的伞帽竟完全罩住了缩在长椅上的少年。 其中一个伞尖上还挂了一个纸袋和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清秀温柔,像是山中供奉神像的女子写出来的:考试顺利。 纸袋里是一些糕点,用油纸包着,隐约散发出桃花香气。 燕绝不喜欢吃甜的。 猫却意外喜欢。燕绝拿出糕点的时候它就扒着燕绝的手背,探头探脑,咬住油纸的一角眼巴巴地望着燕绝。 燕绝拨开油纸,捏下荷花糕点的一个瓣子,送进小猫嘴里。小猫捧着糕点吃得很香,人类懒洋洋道:“小猫君啊。” “是这个好吃,还是我做的饭好吃?” 猫将糕点放回燕绝膝头的油纸上,小爪子拍拍燕绝的腿,又指了指糕点,然后抬起两只前爪,持平。 一样好吃! 人类不大高兴:“必须选一个。” 小猫思索半晌,前爪拍了拍燕绝的膝盖。 燕绝嘴角上扬,小猫又抱住糕点啃啃啃。它多半只是饿了,可惜碰上燕绝这种挑剔又多疑的恶劣人类,瞬间疑心小猫刚才的答案是敷衍了事,冷气森森地笑道:“更喜欢我做的吗,咪咪?” 猫点点头。 燕绝笑眼微眯:“可你一直在吃糕点呢……要不以后都给咪咪吃糕点好不好?我也不用做饭了。” 猫开心的动作顿时一凝。抬头看看燕绝无可挑剔的笑容,耳朵不理解地抖了抖,好像难以置信这个笑如春风的少年刚刚是在威胁自己。 但那些话怎么想都只有一个意思—— 咪敢再吃一口糕点,就别想吃人做的饭了。 是小猫做错了吗? 小猫很饿,糕点好吃又顶饱。但小猫还想吃人做的鱼汤和排骨,青菜和豆腐……不,人做什么小猫都想吃。 念及此处,它利落地放开猫爪,爬回口袋里。 燕绝摸摸它的脑袋,将糕点塞回它嘴边。 “吃吧。” 他这次是真心满意了,灿烂地笑出来:“我逗你的,笨蛋。” 笨蛋猫很乖,一点也不生燕绝的气,只觉得能同时吃糕点和燕绝做的菜实在太好了,开心地抱着糕点舔食。燕绝将剩下的糕点重新包好,放回纸袋,提着纸袋撑伞离开,去酒店门口找学校的大巴。现在七点半,学校的车应该来了有一会了。 伞质量极好,轻盈似羽毛,伞下的风都格外温柔,含着桃花淡香。临近酒店门口,人声渐近,燕绝识趣地收起了伞,藏进背包里,只露出一截平平无奇的伞柄。 伞的主人太过有名,他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回收开头!女孩就是第一章被逼着过来的可怜娃 给wuil主角澄清一下:肘击女孩是不想看对方去送死,也懒得多管闲事(女孩要是跟着他一起走他路上大概率会多管闲事)。至于为什么不用更温柔的办法……因为他是人渣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考试 第6章 校车 往年考生想上校车都要经过一位考官的试验,然而去年的考官被慕容潇揍扁了鼻子,今年就变了模式。 改为在游戏厅内通过游戏集齐两枚游戏币,才能上车。 两枚游戏币看起来简单,哪怕是再手残的白痴也不至于两枚都弄不到。所以阶级学校另有规定:除了游戏币数额限制,每个人在上车前必须玩十七种游戏,每个游戏只能玩一遍,且只有上手的第一个游戏不需要游戏币,从第二次开始,每次最少要投两个币才能开启游戏。 听起来还是很简单。考生首先确保自己顺利赢下第一个游戏,并在之后的每一轮游戏中都要确保自己手上一直有两枚以上的游戏币。但由于每种游戏都只能玩一遍,考生不能通过擅长的游戏类型赚取更多的游戏币。也就是说,他们得在游戏厅上百种游戏里尽可能找到十七种简单游戏,失败得越少越好—— 从这里开始,思路就进入了误区。 游戏第一条规定是集齐两枚游戏币才能上车,且只能玩十七种游戏。第十七把游戏结束,手上的币无论多了少了,都不行。 只要注意到了这点,这就是个初步考验阅读能力和计算能力的小测试罢了,想获得一个上车资格着实不难。可惜的是,在紧迫的时间,陌生的环境,激烈的竞争,大量需要逐字阅读的操作指南面前,大多数人偏偏没法注意到这点。光是理解那些长篇累牍的操作指南和权衡判断选择哪种游戏,就足以占据他们全部的大脑,连题目内容都会抛之脑后,一厢情愿地只想尽可能赚取更多游戏币。 ps:以上仅针对常规情况。 有“家长”在,自然不一样。 更不用说,这些家长里,还有刚刚毕业的“学长学姐”呢。 小孩子不了解学校的游戏,他们还能不了解吗?哪个游戏简单哪个难,他们看一眼游戏机的样子就知道。规则的文字陷阱,他们也早就被坑出肌肉反应了。不用出手,略加指导,组织的幼苗们轻松解决战斗。 燕绝只在酒店附近绕了半小时就顺利避开三大家的人,低调进入酒店一层的游戏厅。他不能暴露自己对游戏的了解,又得装出进场迟到匆匆忙忙的人设,扫了眼靠近门口的十七个游戏,确定每个游戏的胜利奖励值和开启值在相加减后能保证他最终剩两枚币,就开始玩了。 “玩这个!这个简单!城素快来!” 四周布满呼朋引伴的大喊和纷乱急促的脚步,手肘数次与别人的衣角擦肩而过。 “乘车注意事项:1,请各位乘客保护好自己的贵重物品,一旦丢失,概不负责。” 游戏厅的广播在毫无感情地重复注意事项。 “挑战失败!” “我来了我来了!” 终于有个小孩不慎撞到燕绝,操纵杆猛地左移,醒目的“失败”二字跳了出来,怪物的奸笑,那个小孩的喊声,和隔壁挑战成功的欢快BGM糅杂成一团。 “2,请与各位乘客友善相处,主动为老弱病残孕等有需要的乘客让座,不拥挤、不争抢,文明礼让,互帮互助,共创和谐乘车环境。” 广播机械的声音在一地混乱里简直犹如一缕冷冰冰的月光,一道皎洁的锋芒。 燕绝默默走到下一台游戏机前。他那局本来就打算输,只是游戏比较简单,得有个合适的输掉理由。 “不,不要——!!!” 一声惨叫传来。 刚刚撞到燕绝的小孩,在游戏机前裂成了两半。鲜血四溅。持刀的男人一脚把尸体踢到地上,推另一个小孩上游戏机前,催促道:“快玩!” “喂,你……”男孩的姐姐面色惨白想上前理论,却被男人凶光一瞪,腿软得瘫在了地上,面色绝望地煞白。弟弟的血浸湿了她的鞋袜,悲伤方才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 “最后,请各位乘客自觉购票,诚信乘车,主动投币或刷卡,不逃票、不漏票,共同维护良好的乘车秩序,感谢您的支持与配合~” 撕心裂肺的哭声爆发,几乎压过了广播的声音。 屏幕上跳出“挑战成功”的金色字样,燕绝习惯性摩挲币面的指尖却微微一顿,低头看向刚拿到的游戏币。 花纹和前面的不同。 差别极其细微,如果不是燕绝在赌桌上颇有造诣,或许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 燕绝看了两秒,面无表情地将其投进了下一台游戏机。一个人的尸体在“挑战成功”的恭喜声中倒下,撞翻了垃圾桶。一时间,怒骂声,哭号声,惨叫声,求饶声,广播声,游戏音,脚步声,碰撞声,打砸声,倒地声…… 无数声音汇成了风暴。 那一刀似乎唤醒了众人,时间如此紧张,简单的游戏又如此稀少,挤满游戏厅的考生,才是这里最多余的资源。 人多的游戏,必然是简单的。把前面的人都干掉,简单的游戏就是自己的。看操作指南很难,判断自己的能力很难,决定到底选哪一个很难……但跟风,非常简单。 燕绝就在门口,附近的游戏机早被他人玩过或放弃了,空无一人。 宛如隔绝在杀人抢夺的丛林世界之外,他安静地玩着游戏。直到腹前的口袋窸窣响动,一团毛茸茸的小煤球隐约要探出—— 燕绝伸手。 小猫探出头的一瞬间,看见的只有少年白皙温热的掌心。 “吵到你了吗,小猫君?”燕绝盯着屏幕,“挑战失败”的鲜红字样映入眼中,唇角始终若有似无的微笑随之隐匿:“那让他们安静一点吧。” 眼底的笑意逼真地渐变为惊怒,掌心贴住猫耳悄悄将猫按回口袋内,另一片掌心猛地击在游戏机上,砰的巨响震彻大厅—— “你们发什么疯?” “广播都说了最后手上只能有两枚游戏币,多了少了都不行,你们都去抢简单的游戏干什么?到现在两个币都没有吗!” 场内一瞬安静,三分之一争吵的人停了下来。有人脱口而出:“多了也不行?” 更多人逐渐停下:“两块钱不是车费吗?两块钱花完了,身上一分钱也不装?” 男人暴躁嚷嚷:“多的能丢掉,少了能捡吗!” “只有两块,万一被人偷了怎么办?” 一个接一个“家长”连声反驳,愈发暴躁不耐烦。一群根本不懂规则的蠢货,竟有无数父母找这种人来帮孩子参加选拔,简直落井下石…… “广播说了游戏币只能通过游戏赚取,从别人身上抢到或捡到都不算数,也没有说过上车时游戏币必须握在手里,也就是说,抢夺的人不能因此上车,被抢夺的人也不会因此丧失资格,不能利己也不能害人,你们还会去偷去抢吗?就算偷了,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何况,如果游戏币真的是越多越好,三大家的人不应该专门选择奖励币高的游戏,并尽量保证每轮游戏都获胜吗?但仅仅过去半个小时他们已经全部离开了,那么多人,你们看见他们在某个游戏机前排过队吗?” 考虑到这些人的智商,燕绝尽可能详细易懂地解释道。虽然他本身很讨厌跟蠢货多嘴,但正因假死前他按喜恶行事,从不解释自己的行为或学校的规则,此刻罗里吧嗦地解说刚好减轻嫌疑。 半数人陷入了思考,仍有人下意识反驳:“他们和我们怎么能一样?他们可是被三大家看中的人!” 燕绝反问:“三大家的每个成员难道都是游戏高手?” 魅影的卿桃,月魑的首领,血蚀的信部部长……反例数不胜数,男人偃旗息鼓。 终于,安静了。 不止打打杀杀的声音停了,争分夺秒打游戏的也歇了不少。现在才意识到真正的规则已经没什么用了,没时间给他们重新计划。燕绝本来就不想让这群蠢货进去送死,选的时间相当刁钻。刚好让他们意识到错误但没时间改正,只能绝望地停下。 燕绝输掉最后一场游戏,握着最后两枚游戏币离开。离开车只剩下不到十分钟,酒店前也只剩下两辆明黄色的校车。 一辆校车空无一人,还有一辆已经即将坐满。车上的孩子嬉笑打骂,仿佛这是周五放学的列车。 一个穿深蓝制服的“售票员”守在车门口,他身材很好,制服笔挺,可惜天鹅般的长颈上顶着布球一样圆溜溜的脑袋,五官粗糙地画在布上。燕绝将两枚游戏币放到对方的白手套上,布球人点点头,将游戏币放进腰包,从中拿出两枚硬币,递给燕绝。 硬币比游戏币略大一圈,花纹简陋,很像布球脑袋上的五官。 这两枚硬币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家长不许上车。” 燕绝打量硬币之际,布球中发出机械沙哑的声音。 “没带家长。” 他将硬币收进袖口里的暗袋,上车。 第7章 怪物 “我是听我哥说的,只能拿两枚,还好我这次带他来的。不然肯定就多拿了……” “说实话游戏真还挺简单的,我刚开始玩了七八个就一大堆币了,可惜规定只能有两个。” “对对对,我也觉得超简单……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玩那么久,我小时候跟同学玩的都比这难多了!” “你小时候玩什么游戏啊?” 欢声笑语扑面而来。 口袋一阵蠕动。燕绝不动声色地轻轻按住,一直来到大巴最后排的角落,将背包往胸前一挡,才让小猫露出头来。 小猫探头探脑地偷偷窥伺了几秒,注意力又全部回到了燕绝身上,仰头望向燕绝,伸出爪子要跟燕绝玩。但燕绝怕它爬出来太引人注目,指尖轻轻点在小猫的两耳之间,将猫压回去。 猫猫只可以从背包后露出一双眼睛。 黑漆漆的猫,黑漆漆的包,没人发现。 八点五十九,引擎发动车身震颤,没人再上车。 “……也不知道第一题会考什么。” “为什么现在看起来都很正常啊?完全不恐怖也不复杂啊。” “但是还是淘汰了一大批人。” “我觉得也和运气有关吧,我和朋友都是两个币,玩的游戏都差不多,但就是我能上来,他不能。” “你朋友做亏心事了吧?题目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我觉得这根本不需要注意吧?它说的都是两个币啊,为什么还有人会搞错?” “燕绝当年就是靠解决这种小儿科变成第三的吗?” “呵呵,亲自来一次才知道有多祛魅!” “不过如果一天到晚都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可能真的会疯吧……虽然确实很简单。” “被这种东西逼疯吗?那也太逊了吧!” “少给死人渣洗白了,他就是天生有病!” “那种人都可以当第三,我们通过考试肯定没问题吧?” “那当然了!说不定还可以比他更高……” “那也只有一两个人能比他更高了吧……” “不过现在考试的难度肯定变大了,赶不上死人渣那会的好时候了!” 嬉笑不断。燕绝靠在车窗上。玻璃若隐若现出狐狸少年的脸,与窗外飞速后退的绿树灰楼相映。 他模糊地回想起自己初次上车那天。 那时一车愁云惨淡,满座皆是走投无路下即便满心绝望也只能前来一试的困顿之人。没有几个小孩,也听不见几句交谈。有瘦弱的男人或女人低声下气地朝强壮者提出合作,有年纪稍小的少年少女缩在位置上哭泣,有人骂骂咧咧地嘟囔,有人满身酒气,破罐破摔地讲着冷笑话,没人会捧场。 ……看来。 他的确做了件罪该万死的事情啊。 “哇!这个是叶部长吗?你在哪买到的?!” 中前排的一个孩子发出羡慕惊呼,话题终于偏转。 “我也有!我是凌部长的!” 这群孩子什么都想比,说到什么就比什么。燕绝无聊地瞥去一眼。一个戴着灰帽子的男孩高高举起一张塑料卡,卡里装着一张漂亮的照片。 照片上风雪漫天,夜幕沉寂,白马发疯般撅起前蹄,几乎竖成一条直线。马背上的少年微微皱眉,拉起马缰,低头看向镜头,面容挺秀俊丽,犹如明月清霜,嘴里却含着一朵猩红的玫瑰,热烈秾丽,近乎妖艳。 药巫副本。 不听使唤地,记忆自发浮现。时间地点人物前因后果相关场景全都自己蹦了出来,在燕绝脑中晃荡。当时,凌衣第一个在副本里找到了毒雾的解药,但因为害怕被人关注,决定把灵神制造的玫瑰含进嘴里,装作是用灵神防护毒雾。 此举直接导致他从副本开头到副本结束后七年,叼着玫瑰的照片持续泛滥大街小巷每一寸角落。 笨蛋…… 车窗忽然变暗,玻璃上的笑脸骤然清晰,燕绝呼吸微滞,瞬间放平了嘴角。抬起靠在车窗上的头,略微仰视看向窗外苍天大树。 阳光已经完全消失,漆黑的枝叶互相交缠,密不透风。车内的气温似乎也骤降十度,欢声笑语冻结。 寂静间,漆黑和冰冷带来的不安感愈发浓重了。 “这是进入考场了吗?” “在这种地方考试吗?” “好暗啊!” “凌部长,保佑我,保佑我……” “也保佑我!” “还有我!我也要!” “别抢啊!这是我的卡!” 起初攀比的小朋友又争抢起来,个头稍高一些的蓝发少年嘲笑:“笑死人了你们几个,没进过森林吗?” 少年身边的女孩刻薄搭腔:“呵呵,胆子这么小快点回家吧。别浪费时间了。” “谁,谁胆子小了!”灰帽子男孩不甘心道。 “啊啊啊啊啊啊!!” 前排骤起一阵尖叫,一男一女两人同时站起跑到过道上,女孩抱头蹲下,男孩指着车窗:“怪,有怪物!” 他指着一只趴在窗上的大蜘蛛。蜘蛛和车窗一样大,通体血红,黏在玻璃上的蛛腿分泌出一种暗红色的粘液,尾部还有一根针,类似蜜蜂却又和蜜蜂的螫针不同,这长针有些太粗了。除此之外尾部还有一团肉球在蠕动。定睛细看,肉团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圆球,和长针连在一起。轮廓终于清晰了—— 这不是螫针,而是鸟喙! 蜘蛛尾部长出了一个鸟的脑袋! 最后一个留在座位上大着胆子的小孩也哇一声怪叫起来连连后退,不知道踩到了谁的脚,正欲道歉,低头一看,没看到脚,却看到了手。 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车窗上的怪物接踵而至,车座上血迹漫开,通风口掉出断指,人头在过道被踢了好几脚,咕噜噜地不知道滚进了谁的座位下。小孩子开始鬼哭狼嚎,只有几个人仍泰然自若地待在位上,嗤之以鼻:“这点东西都能吓成这样,滚回家找妈妈吧你们。” 也有人虽然害怕,但逐渐冷静下来,安抚大家:“没事的,大家先不用害怕,只是飞到车窗上而已,没有进来的迹象。嘘——我们都安静一点,免得刺激到这些东西。” 其实他们也都知道选拔中肯定有怪物,在论坛上看到的各种怪物照片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虽然实际看到完全是另一回事,但毕竟有过心理准备,不用多说,也渐渐接受了事实。 车内又安静了。他们即便害怕也只是一起缩在过道上彼此依偎,还有些人甚至克服了恐惧,坐回位置上。 孩子强烈的攀比心让剩下那些胆更小的,也默默硬着头皮坐回位上。但车上只剩下一些靠窗位,这些窗子上的怪物长相又格外瘆人恶心,最为犹豫胆怯的孩子实在不敢靠近,白着脸继续蹲在过道上。下一秒,车猛地急刹,几人尖叫着往前滚去。 “让她上车吗?” 驾驶位上传出司机醉醺醺的声音。 “谁啊?” “那个女人吗?” “那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是鬼吗?” “在哪啊?我怎么没看见?” 乘客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就是没人回答司机的问题。以燕绝的身份,他也根本不想当出头鸟。 “让不让?”司机拍着方向盘,不耐烦地又问了遍。 “车上已经没位置了,师傅。”最冷静的人大着胆子回答:“直接开走吧,下一辆车可能有空位。” 燕绝死心闭眼。 就算是傻子也应该知道,他们参加的是选拔不是旅行,女人显然是试题。如果是附加题也就罢了,他也已经不是那个每一分都必须牢牢攥在手里的小孩子了。但如果是保命题,此时置之不理妄图逃避,待会遇到危险,这群孩子只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引擎发动,车身再次震颤—— “你们怎么这么冷漠自私?!”大巴最角落的少年猛然窜起,厉声指责:“森林里这么多怪物,这个姐姐能等得到下一辆吗?好几个座位都空着,为什么不让那个姐姐上来?司机叔叔,让她上来吧!” 他语气激动,慷慨激昂,好一幅大义凛然的圣母姿态。一群人惊愕得没回话,随着车子停下车门砰一声开启,才有人怒道:“你他妈自己当圣母拉着我们干什么!” 第8章 考场 “死圣母婊!你和她一起滚下去!” “到时候出事了你负责?!” 群情激愤,还有人尽力挽救:“别停车啊师傅!别让她——” 女人已经上来了。 对方打扮讲究,衣着华丽,一袭黑色长裙,搭配着精致的银色耳饰和项链,彬彬有礼地道了谢。但她脸色实在苍白,身上还有股腐烂潮湿的臭气,发梢和漆黑的裙摆一直在滴水。见她上来,原本坐在过道位的人纷纷移到里面去,过道上的人也忙不迭坐上车位,生怕被女人注意到。 女人提包的手优雅地贴在腹前,另一手扶着座位靠背,缓缓向车内走,边走边看两旁的座位。 女人走路没有一点声音,如黑色的鬼魅缓缓从车头走到了车尾。每个位置都坐了人。 她拉住燕绝前面一排的男孩,面露哀求:“小帅哥,做做好事,能不能给姐姐让个座?” 男孩似乎等不及她问这句,立即道:“额……这辆车本来就坐满了,阿姨,你上来已经是超载了。要不……你等下一辆吧?下一辆没啥人。” 女人略显尴尬地笑笑:“啊……原来已经超载了吗?对不起,是我拖累大家了,那我现在下——” “超载的话司机师傅不会让您上来的,姐姐。” 女人转身要走,燕绝忽然站起,在一堆刀子样的目光下笑盈盈道:“您坐我这里吧,刚好我也坐累了。下一辆车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哦?谢谢你啊小帅哥,你人真好。” 女人点点头,高兴地坐上燕绝的位置。燕绝起身背对大家,不用看他也知道满车的人此刻都恨不得把他和女人打包扔下车。 真是没办法啊……他本来不想做任何引起注意的事。这群人为什么不能稍微懂事点呢? 不过,既然回到了学校,他也确实不可能一直隐匿下去。只能希望那群人没有风声鹤唳到,觉得所有在选拔中崭露头角的底层人都只能是他燕绝。 “这人谁啊……是卧底吗?” “不知道,最后一个上车的,脑子有病吧。” “自己圣母拉我们全车人垫背!” 一片吐槽燕绝的窃窃私语。 司机忽然提醒道:“喂,那女的,交车费,两块钱。” “啊……”刚坐下的女人小声惊呼,捂住了唇,不安道:“实在抱歉先生,我的钱包丢了……” “没钱就下车。” 司机十足冷漠,女人皱眉犹豫,屏气凝神的乘客们终于松了口气。女人却又马上求助离她最近的少女:“小妹妹,做做好事,可以帮姐姐出两块钱吗?” “我,我也没有钱。”被选中的幸运儿惊慌失措,连连摆手。她的同伴更是犹犹豫豫地开口:“阿姨……您没钱就下去吧,等下一辆车,下一辆车可能不要钱呢。” 女人又期期艾艾地看向另一边,原本打量女人的两个男孩立即扭头避开对视。燕绝见状也只能再次挤出微笑:“我帮您吧姐姐,我刚好还有——” “死一边去!” 他话未说完就被恼怒声打断,燕绝早有预料地准备避开之际,却又敏锐感到另一个人的动静,硬生生控制自己没有避开,拳头果然也没有砸到他的脑袋上。 “后知后觉”地转身,比起那个背后偷袭他的黄毛少年,他先看向了出手相救的另一人。 一阵电流窜过头皮,他浑身都微微发麻,呆愣在原地。 这也是个少年,大概十四五岁,和凌衣入学那年相仿。 相仿的年龄,相仿的身形,相仿的气质。 “为什么要打人?”少年开口质问:“他出的自己的钱,关你什么事?” 语调类似,音色倒是相差许多。燕绝凝滞的目光随着两人的交谈逐渐扩散到少年全身,每一道衣服的褶皱,每一寸微小的细节。细看之下,对方的五官其实和凌衣不怎么相像。如果是一张照片,燕绝肯定不会产生任何联想。但他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一举一动都牵扯出故友的身影。 “这女人一看就是怪物!不然从哪冒出来一个女的?!”黄毛少年振振有词:“他自己脑子蠢看不出来就算了,还非要当这个圣母,到时候害得我们全车人都死了你们就开心了?!” “这位小姐全身精致,只有脚上穿着和整体风格完全不搭的平底鞋,左手还一直扶着肚子,显然是位孕妇。游戏厅里说过乘车规则,第二条就是给老弱病残孕让座和互帮互助。你在质疑规则吗?” 少年侃侃而谈,有理有据,对方一时哑然,震惊得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他松开对方,转向燕绝微笑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的目光和凌衣一样清澈,丝毫不像在试探燕绝的想法,而是想获得燕绝的认可一样。如果是凌衣,的确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个陌生的少年,燕绝只能确定对方可能是月魑的重点培养对象,和当年的凌衣差不多,比凌衣差一点。 普通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孩子,另外两家也不会让自己的重点培养对象和月魑的凌部长着装相似。至于性情,燕绝并不清楚。 “哈哈哈……”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声音越来越小:“应该是吧。其实我好像没想那么多……” “你就是单纯因为热心吗?”少年奇怪,笑了下:“世上居然真的有你这种人啊……你就不害怕这位小姐是什么怪物变的吗?” “我没想到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她需要……” 司机不耐烦地打断二人:“快点交钱!” 最后,少年和燕绝各替女人出了一块钱。有那番解释在前,车上其余人也陷入了迟疑,犹豫不决地盯着燕绝和少年,仔细观察帮助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到底是符合规则还是自寻死路。 少年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看见女人身上滴水,还好心地递出一块手帕:“擦擦吧。” 女人接过帕子,莞尔:“谢谢你,乖孩子。” 说着,她又牵起燕绝的手,笑意更胜:“你也是。两个小绅士,以后也要这么对老婆哦~” 那张极红的嘴唇张合,吐出一股潮湿腐朽的森林味道,混合着一缕草莓糖的甜香。燕绝心中猛然划过一道闪电—— 路易亚哥? 这个女人不仅是试题,还是考官! 不仅是考官,还是阶级学校最冷漠嗜血的教师之一。他的试题往往不难,但正确率始终低于百分之十。原因大概就如现在这样……他总把保命题出得跟附加题一样,大部分人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在题目尚不明确前持谨慎的观望态度,可是观望之中,已经失去做题的机会。 路易亚哥考官,不会让存活率高于百分之十。 换算到眼前的“考验”上,也就是说,车上除了帮助过女人的燕绝和少年,其他人,都得死。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姐姐。” 燕绝反握住了女人的手,笑容开朗热情:“其实大家都帮了您的,让您上车的决定是大家一起默认的。不管少了谁的帮忙,您都上不了车……但是大家都觉得您需要帮助,愿意帮您呢。” “哦?是吗?”女人怪异地拖长了音调,停顿几许,咧嘴露出有些阴森的笑:“看来那句话说得很对,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燕绝装傻:“啊?啊……说的对。” “原以为现在的孩子都很冷漠呢。”女人继续阴恻恻地笑道:“难道是我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吗……现在的孩子是不是太内向了?” 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了——时间短,要延时。 是活命的机会。 燕绝正欲点头附和,脚下一空。 天旋地转。 视野再次清晰时,女人的脸已经无影无踪,他坐在广阔而喧闹的观众席上,前面是类似选秀综艺节目的舞台。灯光绚烂,人声鼎沸—— 他将脸侧向身边的少年,佯装慌张道:“这是哪啊?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少年也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尽其所能解释道:“可能是考场吧……我估计是那个阿姨送我们到这来的。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 “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燕绝明知故问。 “应该是因为只有我们帮了那个阿姨吧……” “那个姐姐是考官吗?为什么帮了她就能到这里来啊?其他人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应该不至于是考官,只是考验的一部分吧。听她的意思,应该要继续考验剩下的人。我们两个已经通过第一次考验了。” “已经通过第一次考验了?”燕绝惊喜复读,抓住了少年的手十分崇拜道:“你好厉害啊!感觉什么都很清楚。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拜你为大哥吗?” “不了不了,我叫楚青,你叫我名字就好了。”楚青连连摆手,反问:“你呢?” 燕绝热情道:“我叫余竹,青竹的竹。” 楚青笑笑:“好巧。” 燕绝自顾自喊:“大哥!你太厉害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明明也看了不少经验贴……” 楚青:“这些是姬姐姐告诉我的……而且也是我猜的,我不算完全确定。” “姬姐姐?”燕绝的惊讶货真价实,他没想到楚青这么直爽地就说出来了:“是……月魑的姬姐姐……?” “嗯。” 燕绝兴奋道:“你果然是凌部长的弟弟吧!我第一眼就觉得你们两个长得像!” “不,我和凌衣哥没有血缘关系……” “但你们真的很像啊……而且你也是月魑重点培养的种子吧?凌部长当年也是诶!” 楚青连忙摆手,笑意有些害羞:“不不,我哪能和凌部长相比……” 燕绝继续扮演热情单纯的傻子:“那也特别厉害呀!大哥!受小弟一拜!” “喂喂,都说了不用了,不要这么喊我——” 燕绝假意要拜,楚青连忙去拉他。虽然燕绝本来也没想拜下去,但小猫不知道。 猫猫探头.jpg 楚青:OoO! “猫咪?!” 燕绝想把猫按回去,晚了。只能硬着头皮把猫抱出来,大方展示:“是的,是我养的小猫咪~小煤球,要不要跟哥哥握个手?” 小怂猫才不想跟陌生人握手,没被发现的时候在口袋里好奇偷看,现在被拎出来就怕得缩起四爪,不停回头往燕绝身上爬,像要被处以极刑似的。楚青伸出的手一顿,燕绝不好意思地笑笑,立即将猫抱回怀里:“对不起,我家小煤球太怕生了……” “没事,猫胆子小嘛。我知道的。”楚青并不在意,随口提到:“慕容哥也养了一只小黑猫。” 他也养猫? 燕绝安抚猫猫的手指停下,怀里的猫好像突然不香了。 “最开始是凌哥哥养的。后来慕容哥老是和养的骷髅头打架,就把骷髅头给凌哥哥养了。凌哥哥说骷髅头会吓到猫,所以把猫送到慕容哥那了……” 原来是凌衣的猫……燕绝神往道:“你了解得真多啊……太羡慕你了……能和月魑首领和凌部长,姬副部长天天待在一起……我到现在都没有面对面地见过他们呢。” “只要加入月魑肯定经常有机会的。”楚青好心鼓励这个六年前和慕容潇凌衣挤在一个山洞吵架的无耻骗子:“你去请过灵神了吗?要是A级以上,我去跟小闻哥哥说一下,说不定你就可以直接加入月魑了。” 看来他是这么进去的。燕绝暗想,又遗憾万分道:“我只有很勉强的A级灵神……他们都不会正眼看我一下吧。” 楚青摇头,正欲安慰鼓励,舞台上忽然传出声音:“各位考生大家好!欢迎各位正式进入第一场考试,恭喜恭喜。现在,请大家先选心仪座位吧!落座后我们会根据座位数字给大家发放1~100的号码牌。建议选大家的幸运数字哦,待会的考试可不像上面两场闹着玩。” 一个西装革履的主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舞台中央,介绍起规则。等到四周响起骚动,燕绝才故意慢半拍地问楚青:“是要自己选座位吗?我们不能就坐在这里吗?” “也可以。不过……”楚青低头看了眼扶手上的号码:“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数字。” 41。 燕绝的位置是42号,他附和道:“我也不喜欢这个数。我想选……57号吧,5和7都是我的幸运数字,但是我不想选太靠前的数字。” “我想选三十一。”楚青朝他挥挥手:“那我们考场上再见吧。” “好的,大哥!” “说了不要这么叫我了……” 人流汹涌,时间紧迫,两个少年匆匆道别便分道扬镳,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离开。 单纯的楚青完全把燕绝也当成了单纯的少年,估计在楚青眼里,这个仅凭本能就给女人让座的热情少年比自己还要单纯得多,丝毫未觉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燕绝和他堪称两个极端。虽然楚青就是有话直说的单纯少年,燕绝却将人家每句话每个表情都反复琢磨,思考演戏的可能。即便判断出对方大概率没撒谎,对所有信息依然半信半疑。只能暂时判断对方是被小闻收进月魑的幸运儿,自身没有值得月魑首领和行核部长重视的能力,是因为小闻和凌衣的挚友关系,他才能经常接触到凌衣和慕容潇。 所以他才没有任何保密意识。一是因为他了解到的东西对月魑来说不重要,没人叮嘱过他不能向外透露。二是因为他的能力暂时没有让他闯出名声,在大众眼里他和普通小孩还没什么不同。但他明明有值得羡慕的东西——哪个小孩能近距离接触月魑的行核部长和现任首领?这就像抢不走的珠宝,哪个小孩能忍住不去炫耀? 逻辑上是成立的,从语气和表情这种反应来看,对方也不像在哪句话上撒过谎……看来,小闻今天多半过来了。 小闻医术高超,但没有什么自保能力,去哪凌衣都要亲自护送。 他真的来了…… 胸口如同升起一朵轻盈的云絮,燕绝脚下险些踩空,立即切断了思绪。 他来这,不是找凌衣的。 燕绝调整了下胸前的衣领,在57的位置上落座。幸运数字的说法当然是骗小孩的。就像楚青多半是因为凌衣喜欢三十一这个数字而选了三十一一样,他也完全是为了小闻才选这个数。小闻保守且低调,会尽量选择一个很难被人想起的数字。不会选靠近首尾两端的数字。不会选55,66这种数字重复的数,不会选72,81这种算术中常见的数字,也不会选含有“4”的数。学校经常十人或五人一组,他也不会选个位数为0或者5的数。 57是最有可能的数。 “大家都选好了吗?”还有几道黑影尚未落座,主持人已经开腔:“那么,现在开始公布大家的号码牌!请大家仔细查看,不要弄错哦!” 主持人边说边举手指向身后的大屏幕,原本空白一片的屏幕闪烁了几下,出现了斑斓的图像。屏幕中间是大头照,大头照中间是白色身份牌,身份牌中间写着黑色数字号码。最后叠加了一层血红骷髅头的恐怖图像和头像重叠。舞台上的三色灯光从三个方向打在屏幕上,混乱至极。每张图片极快地闪过,主持人的语速也像倒豆子:“100号褚新玉小姐,39号龙常先生,47号白桐桐小姐……” 顺序也完全乱码。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主持人专业素养不错,口齿清晰。速度虽快但废话少,只要专心去听,听清熟人的名字和对应号码并不难。 周围人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纷纷将注意力全部集中于耳,低头凝神细听。偌大的舞台,上百位考生,只有主持人的声音回响。 这人是谁呢…… 燕绝单手支颐,一边看,一边听,一边回忆。虽然本该回忆学校的老师,他眼前却净浮现同学的脸。话说回来,这个主持人是谁也的确不重要,不如猜一猜待会遇到哪个老同学,能当他怀里这只小猫的贵人…… 57,余闻切。 一张熟悉的脸,如约出现在大屏上。 第9章 考试一 “……以上就是我们4号大厅所有人的号码牌,大家都记住了吗?”屏幕恢复空白,主持人缓了口气,继续道:“第一场考试的规则很简单,只要走出考场蜘蛛林即可。但注意,只有前一百名可以进入第二场考试,希望各位考生抓紧时间,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舞台广播的电子音接力响起:“考试规则宣布完毕。请各位考生立即起身,有序离场。” 一百个孩子立即站起,陆续走向左右两边的出口,交谈或自言自语的声音如潮水翻涌。燕绝本想找到楚青,但光线昏暗人流拥挤,终是作罢。 随人流走到出口,一个年轻男人守在门口,给每个人发号码牌。 号码牌和刚刚大屏上展示的一样,是一张类似衣服吊牌的白色硬卡纸,中间写着黑色数字,数字外还有一圈浅色的,不规则的形状轮廓,像是不小心溅到纸上的水。 男人身上有股青草的味道。正当燕绝思索这是考官的个人习惯还是考试的隐形提示时,人已经走出了大厅,鞋底踏在一片青青草丛上。 浓郁的植物清香和土地芬芳扑面而来,仙境般的景色跃入眼帘。树林中明媚的翠色肆意泼洒,晨光熹微,薄雾缥缈,花丛斑斓。静谧中,偶尔几声鸟叫更加清脆,如珠似玉。 燕绝环顾一周,身边无人,也看不见任何指示牌或异常之处。一只黑鸟停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见燕绝望过去,拍拍翅膀飞走,落下两声鸟鸣。 考试规则很简单,走出这片林子。 所以问题也很简单。 往哪走? 燕绝望了几秒黑鸟离去的方向,收回目光,信步走向斜前方的花丛。离得近了,斑斓的花丛波光粼粼——这哪是什么花丛? 是蛛网。 彩虹色的蛛网。 小猫好奇伸爪,被燕绝一把捏住。 “不能碰。”他语气温柔地吓唬猫咪:“会被大蜘蛛吃掉。” 咪咪立马收手,乖乖坐在燕绝的口袋里,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好奇观望。看上去很开心,不知道是因为景色好看,还是终于不用憋在口袋里了。 燕绝将猫抱出口袋,静静站着,让小猫看个够。等到猫猫的兴致明显开始消退,才轻声笑道:“再过一小会就让你出来玩,好不好?” 猫猫兴奋地喵了一声,低头蹭燕绝的掌心。燕绝摸摸猫,将其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叮嘱一遍:“我不说话绝对不能出来,记住了吗?” 猫猫郑重点头,主动钻进了背包深处。 燕绝重新背上包,捡了块脚边的石头掂量两下,用力抛到“花丛”中间。一块不够,又丢了一块。树上随之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燕绝立即悄然挪动几步,退到另一边的大树后面观察。一片绿叶和细枝如雨落下,一个庞大的紫黑色身影赫然出现在树干上,飞快爬下树,冲向刚刚石块砸中的地方。 这蜘蛛长了七只眼,六只是暗金色的,两两排列成三行,最后一只眼睛极小,长在腹部最前面。腿长,腹大,上爪有少数锯状小齿……是泣血女。 泣血女的网极其不规则,一般也不会结在地上。明显这张网并非天然成型,那可不就是人为布置的线索? 燕绝当即手抓腿抱,熟练轻快地爬上身前这棵树。到了能将草地尽收眼底的高度便停下,仔细观察下方。蛛网上大小不一的不规则轮廓之间,恰好就有一块地方跟号码牌上的不规则形状类似。 在蛛网的左边。 燕绝拉开背包,将猫抱在怀里,跳下树,往左边离去。 *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树林仍如仙境一般,只是雾气更加稀薄了。 风景宜人,鸟语花香,小猫在地撒欢,尾巴竖得高高的,围在燕绝脚脖子附近打转。 在出租屋扫地拖地的时候猫也这样,燕绝已经习惯了,绝不会踩到对方。 当然,他以前不习惯也没踩到过。 往哪走的问题倒是解决了,但还有些事燕绝没想通。比如…… 这些鸟是干什么的? 一路走来,随处可见黑鸟。姿态悠闲,在树枝间蹦蹦跳跳,在树叶中观察来人,还有胆大的当着燕绝的面也敢飞下来,啄食一种类似麦穗的草。 燕绝既不认得这种鸟,也不认得这种草。但他这人十足的强盗思维,看见有用的东西就想收起来。 草是鸟的粮食,鸟或许是蜘蛛的粮食,也可能是人的粮食。 总之他随处走随处采草,鸟暂时没管。反正诱饵在手,到时候想要抓只鸟也轻而易举。 除了这种不认识的草,其他燕绝认得的蘑菇,树脂,果子,甚至蛛网,燕绝也想一并收了。但他这种走到哪就洗劫哪的做法已经在“上辈子”闻名于世,大家又都害怕他是假死,人人风声鹤唳,谨慎过头,这种风口上,他还是别冒险了。 “喵!” 猫小声地叫了下,刷的窜上了燕绝的腿,往燕绝身上爬,比燕绝爬树还要快。它胆小,燕绝敏锐,一路上稍有风吹草动,燕绝弯腰抱,它往燕绝怀里跳,一直配合默契。但这次…… 燕绝并没感觉到危险。 但猫一有动作他便下意识弯腰,先将猫抱进怀里再说。凝神谛听扫视,还是没发现什么。 只是前面出现了一颗黑色的树而已,尚在很远的地方。中途没有别的蛛网出现,燕绝只能抱着猫慢步走近。 离得近了,空气中隐约飘来血腥味。 更近了,燕绝看见了树下两具尸体。半截少女瘫坐在树下,上半截不知所踪。离少女两三米远,一个男人趴在地上,身下流出极大量的血,身体似乎也比正常人瘪一些。 不用细看也知道,他被开膛破肚了。 少女倒下的树边有一张破损了的蛛网,网上淋漓着鲜血,犹冒热气。燕绝的认知里,有十几种蜘蛛只吃内脏,但都不结网。这个“凶手蛛”把少女上半身全带走了,男人只吃了内脏,还是种讲究口感的蜘蛛,范围只剩下四种…… 没空细想了,先跑为敬。 燕绝一边跑,一边也没忘记看蛛网。附近虽有蛛网,但没有形状能和燕绝的号码牌对上的。于是他继续向前,直到面前再次出现黑树。 他慢慢停了下来,猫钻进他的口袋。 面前,是成片的黑色森林。 与脚下仙境一般绿意盎然的树林泾渭分明,对比惨烈,洒落肩头的晨光更加映衬出前方的阴森冷寂。 小猫微微炸毛,鼓起勇气探出半个头,朝燕绝怯怯地叫了一声,希望他往回走。 燕绝却兀自微笑,丝毫没感到恐惧。他眼中根本没有森林,没有黑树,没有尸体……他所注视的,只有叶片间波光粼粼的蛛网。 那就是他要找的蛛网。 “别担心啦,我不会死的。”他低头柔声安抚小猫,手掌却不由反抗地将猫按进了口袋。吃内脏的蜘蛛并不结网,但刚才那棵黑树附近不仅有很多蛛网,连少女和男人的死因似乎也和网有关。 燕绝猜,只有碰到蛛网才会触发蜘蛛的攻击。否则对一群尚未掌握灵神技能的小孩来说,即便是被三大家看中的苗子也很难躲过整片森林的蜘蛛伏击。 无论推测对不对,燕绝已经无惊无险地走到了蛛网面前。 果然如他所想,这就是他要找的那片蛛网。蛛网右侧的图案轮廓与号码牌上的完美吻合,按照上北下南的地图方位,他要改为向东走…… 燕绝没有动。 他的余光,落在蛛网左侧的图案上。 这片图案与他号码牌上的只有小半部分相似,但……同样是57号号码牌上的图案。 是小闻那张卡上的图案。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主持人当时提醒他们【仔细查看】,而非【专心倾听】。 燕绝毫无犹豫,转身走向西边。没走两步,耳中隐隐约约传来啜泣声。 他余光瞥向声源,粗壮漆黑的树干后,露出一片雪白的衣角。 第10章 考试一 “嗨~你需要帮忙吗?” “啊!” 头顶乍然响起声音,埋头哭泣的少女吓得惊呼一声,仰起一张极柔弱可爱的鹅蛋脸,和燕绝怔怔对视。面色雪白,眼圈粉红,像只刚化人形的小兔子,连眼底那股怯生生的不安目光,都和燕绝初次见到小猫时一模一样。 “你……你是谁?” 女孩颤抖着问,身体蜷缩得更紧了。燕绝视若无睹,挂起明朗笑容:“我叫余竹,青竹的竹。你呢?你的家长被吃掉了吗?” “我,我叫夏小桃……桃子的……桃。”少女抽噎着挤出回答,不安地打量燕绝:“你的家长呢?也被……?” 燕绝答:“我一个人来的。不过刚刚交了个朋友,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你要往哪边走啊?” “往,往下……”小桃吓晕了,说的应该是蛛网的下方,也就是往南走。燕绝回忆了遍蛛网下方的图案,了然于心。 女孩的图案,和他的图案,拼起来正好是小闻号码牌上的图案。 看来主持人最后说的那句“齐心协力,合作共赢”,用意就在这里。他也并非和女孩巧合碰面,而是因为他们本就要走向同一个目的地。 唯一巧合的是……对方怎么刚好在这里停下呢? 在蛛网上第一次同时出现自己的图案和小闻牌上的图案时停在原地,直至他的到来。这是巧合,还是故意呢? 燕绝拿出自己的号码牌,佯装认真地端详一番,忽然惊道:“你是说,你牌上的图案和蛛网下面那个一样吗?” 夏小桃的抽噎渐渐停了,不过声音中仍有浓厚的哭腔:“是,对啊……你的呢?” “好奇怪。”燕绝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牌展示给对方:“你看我上面的形状,刚好对应蛛网右边的图案。我们两个的形状组合在一起,又刚好是蛛网左边的图案。” 夏小桃用力擦擦眼泪,也认真看了两分钟,皱眉思索了下,和燕绝一样讶异道:“真的诶!而且你怎么也是57号?我也是!” 她同样拿出自己的牌,向燕绝展示。 两张牌除了那块浅色轮廓不同,其他地方基本完全一样。 燕绝问:“你刚刚也在那个大厅里吗?” 夏小桃反问:“三号大厅吗?在啊。我就坐在57号的位置上,我没有看见过你啊。” “那就对了,我在四号大厅!”燕绝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手握拳,拍到另一只手的掌心中:“我知道了!你们的主持人有没有说过要合作共赢?肯定就是我们同号码牌的人要合作才行!我们一起往左边走吧!” 夏小桃有些担心地皱眉犹豫,下巴埋进膝盖,抬眼警惕不安地望着燕绝,弱弱问:“你是好人吧……?” 燕绝有些生气道:“当然了!我看上去像坏人吗?!” 夏小桃顿时抱歉,连连摇头:“不像不像,对不起……那,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我走得很慢……” “没关系的,规则都说了我们要互帮互助嘛。” 少女重重点了下头,伸手抓住了燕绝的袖子,小小声地感激道:“谢谢……你真好。” 她的手指纤细雪白,像小猫一样软软地扒着袖子,泪水未干的双眼亮如宝石,雪白的两腮攀上了一点红晕,仍带哭腔的声音低柔入骨。燕绝的手触电般颤抖了一下,连忙缩手后退,因为太急,还没站起来就脚跟一酥跌坐在地上,又和少女面对面。 一团红晕已然烧上了他的脸。 他支吾一阵,更是脸红如猴屁股,赶紧抬手挡脸转身避开,结巴道:“你也……真好看……” 真麻烦。 燕绝心道。 所有表演里他最讨厌装哭,其次就是装害羞。前者太累,后者太难。他平素就没体验过害羞是什么感觉,全靠憋气把血液调动到脸上。 他决定离对方远点。 好在夏小桃没有注意,两人同行一阵,她的情绪逐渐恢复,边走边跟燕绝互相交了“家底”。只不过燕绝交代的很敷衍,夏小桃则连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种恩怨情仇家长里短都告诉完了。叽叽喳喳地说完家事,又指着不远处的红蘑菇给燕绝介绍:“哥哥快看那个小蘑菇,可不可爱?” 燕绝被吵得耳鸣,热情地敷衍道:“很可爱诶!能吃吗?” “千万不能吃!”夏小桃陡然严肃起来:“那是尸毒菇,吃了会浑身生疮,肉烂而亡的!” 燕绝讶异:“你还知道这个?这林子里好多植物我从没见过。” 夏小桃骄傲道:“那是,我知道得可多啦!你看,这棵树叫黄龙树,秋天整棵树,包括树干里的汁液和土壤中的根系都会变成金黄色的,树脂也超值钱。” 燕绝照旧敷衍:“树脂?能吃吗?” 夏小桃点头:“可以吃,就是一种药材。不过特别苦。” 燕绝随手指向斜前方:“那那个呢?那个结果子的树呢?” “那叫白猪杨,白猪喜欢吃它的叶子,不过人应该不能吃。” “果子也不能吃吗?” “不能吧,好像有毒。我之前在路上看到过狗屎藤,那个结的果子能吃,就是不太好吃。” 燕绝两眼放光地崇拜道:“你知道得也太多了吧……是你家长教你的吗?” 夏小桃笑道:“不是啦,是一个哥哥教我的。” 哥哥…… 燕绝的脑海自发搜索起三大家中博学多闻乐于施教的年轻男人,对方多半也来参加了这次选拔吧?他本想不动声色地顺着这个话题套点信息,一个熟悉的影子却恰巧从面前飞过。 他随口道:“那个呢!那个鸟是什么鸟?” 这次,少女沉默了很久。 夏小桃:“……乌鸦。对。” “对什么啊!”燕绝不信:“明显就不是乌鸦吧!乌鸦的尾巴怎么可能那么小?” 夏小桃立即纠正:“啊对,我说错了,是喜鹊。” “更对不上号了!连颜色都不一样啊!” “那就是……八哥。对,没错,八哥。” 燕绝:“……” 夏小桃:“……”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一阵,夏小桃面露纠结,终于败下阵来:“好了,我承认。这个哥没告诉过我,我不知道啦。” 燕绝满眼羡慕:“刚才那些都是同一个人教你的吗?他在哪啊?能不能也教教我?” “那应该不行了……不过我可以教你嘛!”夏小桃兴致勃勃:“我把他教我的全都告诉你~就先从蜘蛛讲起吧!毕竟是这里最可怕的东西。首先跟你讲一种红眼蜘,它全身都是黑色的,只有腹部有一只特别大的红色独眼,独眼里还有六只金色的小眼睛。它特别有意思,好像只看得见红色的东西,特别偏爱红色物体……这种蜘蛛可凶了,最喜欢吃动物的脏腑,而且特别大一只,前两节蜘蛛腿跟螳螂臂一样。我看到好多尸体,貌似都是它弄出来的。” 没想到对方如此热情,燕绝那么说完全只是为了维持人设而已。他又有些耳朵疼了,急速转移话题:“那个哥哥帅吗?” 夏小桃愣了一下,重重点头:“帅啊,当然帅,超级帅!” 燕绝丝滑切入自己想问的问题:“有大厅门口发牌的哥哥帅吗?” “啊?”夏小桃眉头打了个死结:“这个玩笑好冷啊。门口不是个黄牛爷爷在发牌吗?” 果然…… 蜘(蛛)林,华丽的蛛丝,形似喜鹊的黑鸟,三张同一号码的身份牌,门口发牌的年轻男人……当然,还有黄牛。 答案正中靶心,所有疑虑,燕绝瞬间都有了把握。 “还有一种很漂亮的蜘蛛!吐出来的网是透明七彩色的哦!我刚刚好像还看到过那种蛛网,不过我没敢碰。那个叫琉璃蜘蛛,名字也很好听吧?性情比起红眼蛛也温顺多了……” ……就是仍不知道让女孩闭嘴的方法。 说来也怪,燕绝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要如此全盘托出。两人“巧合”地在岔路口相遇,并不足以让燕绝断定对方就是故意为之,扮猪吃虎。但她既然知道这么多阶级学校才有的物种,是个正常人都会怀疑她的身份……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试探我的反应吗? 燕绝暗自思忖,夏小桃一个人说了半天话,总算把自己累到了,楚楚可怜地望向燕绝:“我好渴啊……哥哥有水吗?” “抱歉,我的也喝完了。不过前面应该有水吧……我听到水流的声音了。”燕绝停下脚步。 夏小桃的目光随他一同落向前方,干笑道:“你说的,不是那片林子里吧?” 那是一整片漆黑的森林,一眼望去没有尽头,没有光线。 但就算能在别处找到溪流,附近并无蛛网提示,他们只能向前走。不用燕绝解释,夏小桃也心知肚明。自己做了会思想斗争,缩在燕绝身后两眼泪汪汪:“哥哥一定会保护好我的,对吧?” 燕绝露出热血勇者对公主的微笑:“当然了,相信我!我们肯定会一起出去的!” 这是一定的。不管怎么说,规则是“合作共赢”,无论如何燕绝肯定也会带对方一起出去。 至于是竖着出去还是横着出去,走着出去还是拖着出去……这个另当别论。 【博学多闻乐于施教】 臭屁燕绝自己夸自己(不是 & 下一章就开始同窗相认(燕绝单方面认)互相友(坑)爱(害)[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考试一 第11章 考试一 二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缓缓向黑树林走去。口袋里的小猫不安挪动,但它一直都那么乖,燕绝没有让它出来,也没有做出挤压它的动作,它再不安也只是在口袋中伸爪推燕绝的肚子,默默提示他快点走,别再往前了。 燕绝一只手被胆小的少女紧紧抱着,另一只手隔着口袋轻抚胆小的猫。踏入黑树林的刹那,光线消逝温度骤降,浓烈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每棵树都是因为附近产生了尸体才会变黑,整片黑树林,自然尸横遍野。 不仅如此,黑树林的树木密度远高于仙境树林,不仅遮天蔽日,树冠间窸窸窣窣的鬼祟声响也成几何倍增长。 之前他们听到动静,就会原地停下会默默躲到远离声源的地方观察一番,等发出动静的蜘蛛现身乃至离去才会继续抓紧赶路。又或者声源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也会汗毛倒数然后加快脚步离开。 但在这片黑森林里,四面八方皆是动静。 避无可避,不断往前逃跑,前方依旧黯然无光,不知何处才是尽头。而且,就算一直快速移动,仍有不少中小体型的蜘蛛砸到头上。燕绝倒无所谓,他在那些蜘蛛动口咬人前已经把东西甩下去了,但夏小桃怕蜘蛛怕得不行,掉一个叫一声,掉一个叫一声,越叫哭声越惨,两腿越软,只想黏在燕绝身上当八爪鱼牌寄生虫。 以燕绝的体能,虽不介意拖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女跑路,但对方的叫声让他着实头疼。第一,他不喜欢听到一惊一乍的尖叫。第二,蜘蛛喜欢听到这种尖叫。 中小体型的蜘蛛掉下来根本没什么,等叫声引来那些巨无霸,那才是真的险境。 不如打晕背在身上……还能替他也挡一部分蜘蛛。 燕绝下意识想,终究只停下脚步,快速脱了外套,让夏小桃抓住外套另一侧举起。两人像躲雨一般,顶着燕绝的外套再次开逃。 这么做果然让夏小桃闭嘴了,但没安静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忽然变大了。 “哥……” 少女惊恐的眼睛望向燕绝,指甲掐得燕绝肉疼。燕绝屏息听了听声,心缓缓下沉。 怕什么来什么,这动静,不就是巨无霸才能发出来的吗? 不仅如此,对方还在飞速靠近,凭他们两腿奔跑的速度,很可能跑不过…… 燕绝扫了眼四周,拖着胳膊上的八爪鱼飞快跑到一棵格外粗壮的大树前,一脚踢开树下的无头尸体,一个树洞赫然显露出来。他本打算把尸体弄远一点,但身后的声音已近在咫尺,他将不情不愿的夏小桃塞进去后,已经没时间了。 他只来得及瞥一眼尸体和树洞的距离,自己也紧随夏小桃之后,一眨眼钻进了树洞。 洞中狭窄,他和夏小桃之间的距离不能再压缩了,自己的后背仍旧离洞口不过毫厘。但此时也来不及另谋他处了,那阵踩叶破风之声已经停了下来。 就停在洞外。 燕绝放缓呼吸,耳里全是少女紧张急促的心跳声。他怕压到小猫,手放在口袋前,掌心里是另一颗心脏不安地快速跳动。 他有些担心小猫怕得叫出声来。还好,咪咪是只聪明的猫,在他掌心下一声不吭,只是爪子紧张地收缩。燕绝觉得可爱,唇角忍不住溢出丝笑意。怕被夏小桃看见,立即转了个身,轻轻捏住小猫爪回应。 洞口抵着条粗长的蛛腿,腿上密密麻麻的尖齿,离燕绝的鼻尖不足一寸。洞内两人屏住呼吸,蛛腿挪动,露出腹部,一只猩红的眼睛在幽暗里发光。 红眼…… 认出对方的瞬间,计策也同时出现。燕绝下意识要从包里拿出红布,却又紧急刹停。 不行…… 这方法和他过去处理问题的方式太像了,很少有人像他一样随时随地都能掏出看上去完全无用但关键时刻举足轻重的东西。 夏小桃身份不明,他还是小心点好。 红色的东西…… 下一秒,燕绝又想起了夏小桃的上衣。 对方穿了一件轻薄的白色开衫,里面搭了件红色吊带。 把吊带直接扯下来……不行,这样也太像他的作风了。可要细心解释礼貌求衣,又太浪费时间…… 还有血可以用。放血染红衣角丢掉—— “阿嚏!” 逼仄树洞中,喷嚏声震耳欲聋。 燕绝难以置信地回头瞪了一眼。 帕子鲜红如血。 红眼中的六只眼睛,刹那间锁向洞口。 燕绝一把夺过手帕,扔在一旁的地上,抓住夏小桃的手腕从另一侧跑出。蜘蛛镰刀般的长腿贯穿手帕,与此同时,燕绝已经拽着夏小桃往另一侧飞快跑远。夏小桃虽在后面跌跌撞撞害怕不已,却出奇地没给燕绝扯后腿,速度基本一致。 啊……不对,不应该说“出奇”。 堂堂魅影九尾之官,霹雳令榜八,曾经一起雷雨夜狂奔逃命的同窗,当然不会给燕绝拖后腿了。 两人速度飞快,已经离专心刺杀红手帕的傻大个蛛越来越远。燕绝眉宇间的郁闷却毫无散开迹象。 该死,又被这女人骗到了…… 要不是温橙橙想借机测试他的能力,故意告诉他红眼蛛的弱点,故意在关键时刻打喷嚏,他也无从推测对方是三大势力中负责招揽人才的高层骨干,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就说上次凌衣和慕容潇亲自参赛开了个坏头,这次把温橙橙也吸引过来了…… 还好魅影来的另一位不是老同学。如果那家伙也来了,燕绝此时就该收拾东西跑路了。 “呼……呼啊……等,等一下我,哥哥……” 暂时安全了,百万影后又开演了。甩开燕绝的手,深深弯腰,一手扶膝一手捂胸,气喘吁吁,逼真到谁看了都觉得她下一秒要晕倒在地。 她果然双腿一软—— 燕绝立马配合地去接。 不好意思,慢了半拍,没接到。 少女跌在地上,柔若无骨,“嘶”的一声痛呼,十分痛苦地看向脚踝。 燕绝心道不好。 不出所料,那只纤纤玉手颤抖着抚上了脚踝,晶莹泪珠熟练地聚在泅红眼尾,泪眼朦胧,我见犹怜地望向他:“哥哥……我的脚……” “别担心,我的好妹妹,哥哥帮你剁了就没事了。” 六年前的燕绝如是笑道。 现在,燕绝笑不出来。 他绝非怜香惜玉之人,但余竹是不是呢……要打一个问号。 不,显然连问号的余地都没有…… 余竹只能是个善心泛滥乐于助人的白痴,表现出任何一点翻脸无情,冷漠自私的特质,长生塔这群被他吓破胆的蠢货就不知道又要闹什么鬼了。 “没事吧?”他十分担心地跪在少女身边,抓起她的脚踝,惊慌失措道:“不会断了吧?!” 话音未落,手劲先行,咔嚓一声响起。 “啊!!!!!” 惨叫震彻山林,穿云裂石。 燕绝待声音消散才放下捂耳朵的手,当即满眼忧虑道:“这……这么严重吗小桃?你还好吧?!” 温橙橙面如死灰,眼珠缓缓转向燕绝:“……”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无声诘问在两人的对视之中蔓延。 然而燕绝装看不懂:“还能站起来吗小桃?要不要我背你?” 温橙橙凝视着白狐少年纯洁无辜真情流露的面庞,久久无言。 不等两人再对峙下去,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逼近。燕绝赶紧拉起温橙橙,焦急道:“快走吧!有危险!” 说完绝不让温橙橙卖惨乞怜,抓起对方就跑,他才懒得背对方。奈何温橙橙太敬业了,分明早用灵神治好了脚踝,仍要哭哭啼啼拖地而行。比起再对付一个巨无霸蜘蛛,权衡两秒,燕绝将人打横抱起。 前方逐渐亮堂起来,终于来到黑林边缘。温橙橙惊喜道:“快看!上面有个牌子!” 燕绝看见了,不仅看见了牌子,也早已看清了牌上的字。但他故意夸张地仰头,以便装作没看地上,脚下一绊,自己双膝跪地趴在地上,温橙橙更是被直接摔出两米,砸到了树上。 “小桃!”燕绝焦急道:“你没事吧?!” 温橙橙:“……” 少女倒在树下,浑身落叶,状似死了。 还好有余竹热心帮忙,差点她就没事了。 幸亏考试也快结束了。 木牌第一行便写着:蜘蛛林出口。 第12章 中场休息 “右转一百米,乘坐道具离开……”燕绝念出第二行的内容,蹲下扶起少女:“道具是什么?号码牌吗?” 温橙橙似乎的确被他整痛了,仍不说话,只是噘着嘴,抽抽搭搭地默然流泪。她的演技实在了得,明知对方灵神护体啥事没有,燕绝竟也有些心虚。 抛开演戏部分,他这位同学本身也是个十分敏感脆弱的女孩子。以前做同桌找燕绝借橡皮时,燕绝不过是把橡皮随手丢到了对方桌上而没有递给对方,就让温橙橙委屈了大半节课,下课才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这种敏感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惜对方在委屈落泪到让燕绝无奈提出买奶茶赔罪后,瞬间就又嘻嘻哈哈的行为更令人记忆犹新,燕绝罕有的几丝心虚也荡然无存。 纯粹是为了余竹的人设,他蹲下道:“对不起,我背你走吧。” 温橙橙倔强地擦了把泪,扶着树站起:“不用了,我自己走。” 估计是被他坑怕了。 燕绝象征性地搀扶了一下,两人摇摇晃晃地右转离开。耳边水声渐渐清晰,一百米后,面前再次展开仙境画卷,晨光温暖,水声清冽。燕绝循着水声走去,一汪清湖藏在绿枝掩映间。湖中白雾袅袅,只能依稀看见人影,湖边却放了几十件斑斓轻薄的羽衣,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除了他和温橙橙,树丛间还藏着十余个人影。其中两个对视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向湖边,在一堆羽衣中快速翻找。拿起一件,相视一笑,赶紧抱着衣服回到林子里躲好。 如果蛛丝,黑鸟,黄牛和男人的提示还不够明确,看见湖中洗澡的人和湖边的羽衣,任谁都会想起那个故事了—— 牛郎织女。 众所周知,牛郎和黄牛要先趁织女洗澡偷走织女的衣服,然后等待织女出现即可。所谓道具,大概就是那些羽衣。 其他人见两个少年平安顺利地拿了羽衣回到林中,也纷纷效仿,轻手轻脚地赶到湖边偷衣服。 “好猥琐。” 温橙橙皱眉:“怎么能这么对仙女姐姐呢?” 既然知道对方是温橙橙,燕绝也一点不意外对方会这么说了。都是上一届刚毕业的,他们俩都清楚路易亚哥不会平白无故来一句“以后也要这么对老婆呀~”。 就算忽略了这一句,第一场考试介绍规则的主持人也说过了,合作共赢。 同样是57号身份牌,黄牛,牛郎,织女,三个人本就是同一组的。组员之间,怎么能用欺骗,偷盗之类的手段互相威胁呢? 还好余竹的人设是个善良的傻子,燕绝表示赞同即可:“就是!池子里的也是考生吧?如果对方上岸发现没有衣服穿,多尴尬啊!” 温橙橙小声惊呼:“学校不至于连衣服都不给吧?” 燕绝却奇怪:“可是洗澡为什么要穿衣服?那不都湿了吗?” 温橙橙想了想,狠狠点头赞同:“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待会可以看到美人出浴了!” 燕绝极为不齿:“猥琐。” 温橙橙却嗤之以鼻:“那是你没见过美人,真可怜。” 他没见过美人? 燕绝不再言语,思绪飘到遥远的过去。 他那位美人,进圣泉疗伤也就脱个手套,制服穿得板板正正,帽子都不摘…… 学校会规定“织女”进泉不能穿衣服吗? 燕绝胸口一暖,热气几乎窜到脸上。他立即低头,抿了抿唇,将所有不正常的状态压下去。 “快走吧,他们把衣服都弄乱了。”温橙橙开口打断了燕绝,扯扯他的袖口催促。 燕绝明知故问:“你不是说不偷衣服吗?” 温橙橙有些恼道:“谁说要偷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人?!” “喜欢偷窥美人洗澡的人啊。” “……”温橙橙更恼了,噘嘴反驳道:“我那只是口嗨!什么时候那么做过了?快去找我们的织女姐姐吧!小心衣服被别人拿走了。” 两人推搡着跑到了湖边,温橙橙翻看着羽衣堆中挂着57号身份牌的羽衣,燕绝等她找到,大喊一声:“57号余闻切哥哥!快过来!” 温橙橙也兴奋道:“小闻哥哥!我们出去啦!” 池中雾气缥缈,隐约传来回声,一时并无动静。燕绝瞥向四周树林中藏身的人。见到和先前人不一样的举动,他们都面露疑惑,但并未有惊异之色。 看起来,他们没听见自己和温橙橙的声音,只看出他们在岸边找到了衣服还没有离开。 一阵雾气陡然弥漫过来,切断了双方彼此观察的视线。燕绝立时捡起地上三十五号的羽衣。 水声响起,雾中隐约浮现出人影,逐渐逼近,终于清晰。 没有那身碍眼的银灰色制服,走近的青年穿着白大褂和黑色西裤,大褂没有扣上,露出里面厚实的灰色毛衣马甲和黑色衬衫。青年的刘海严严实实盖住了整个额头,纤长的双眉若隐若现,容貌清秀到有些病态,像个大病未愈的乖学生。无神的双眼分明望向了燕绝,却没有任何对视的触感。 燕绝皱眉。 不管是这双眼睛,还是小闻瘦了两圈的体型,又或那件毛衣……都让心脏不受控地缩紧。 小闻虽一直看上去有些体弱,但除了跑不快跳不高,身体状态没有任何问题。但眼前这个人,明显身体不正常。 凌衣不会让小闻瘦成这样的…… 况且小闻平常穿的都是灰色西裤和衬衫,规整地打着蓝色领带,将白大褂的扣子全部扣上。为什么现在都换成了黑色? 还在跟林折雪守丧吗?不会是为了我穿黑色吧? 燕绝心中自嘲,身旁的温橙橙已经迎了上去:“小闻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凌衣他还好吗?” 很好,演都不演了。 燕绝却还得演下去,好奇又崇拜道:“小桃,这是你说的那个哥哥吗?的确好帅啊!” “不是啦,是另一个人。”温橙橙一边回答,一边拿着羽衣疑惑:“这个应该就是道具吧?往哪走呢?” 小闻的目光迟缓落下,看着羽衣,声音微弱:“他吗?他很好……” 话音未落,羽衣亮起绚烂的光芒。 只不过,是燕绝手上的羽衣。 这里,藏了最后一个小陷阱—— 岸上的衣服不应该有这么多。 三人一组,只取前百名考生,所需的衣服总共不过三十四件。加上燕绝和温橙橙一路拉拉扯扯,叽叽喳喳,不可能名列前茅。湖边的羽衣,数量未免太多了。 一组要拿两件衣服,才能全员离开。 织女的羽衣本该还给织女,所谓的道具,自然是另一个织女的衣服。 狂风刮起,温橙橙一手牵住余闻切,一手抓住燕绝,燕绝抓着羽衣的手抬起挡在眉前,羽衣在狂风中很快碎成了绮丽晚霞,包围三人。 【恭喜57号考生余竹通过第一轮考试。】 狂风平息之际,燕绝放下胳膊,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白雾仍未散去,甚至更加浓厚,犹如云朵,阻碍了燕绝观察四周的视线。除了感觉有点热之外,他暂时无法获知其他任何信息。 不管了。 总算甩开温橙橙了。燕绝赶紧把猫放出来透气:“小猫君,还活着吗?” 毛茸茸的小脑袋噌一下冒了出来,抖抖耳朵,喵呜一声。 它好像真把白雾当成了云团,一爪子挥上去,疑惑地看着爪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啥也没抓住。 “是雾气,不是棉花糖。”燕绝失笑解释,摸了摸猫猫头:“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从背包里取出猫条喂了一根,让猫猫透好了气,又哄猫猫钻进口袋里,自己循着斜前方的交谈声走去,不久,一家颇具古韵的餐馆映入眼帘。 “欢迎57号考生!请在小店暂坐歇息,养精蓄锐后再一同前往第二轮考场。” 门口瘦长如竹竿的服务员谄媚笑道,一弯腰,感觉随时会断成两截。 燕绝信步踏入,店中香气扑鼻,热闹嘈杂,左半部分是点菜前台,账房先生,评书猜谜的台子,掰手腕的桌子,扔骰子的赌桌,玩飞镖的盘子,以及通往二楼的楼梯。 燕绝站在门口附近看了两分钟,知晓了情况。和评书演员互动,猜出三个谜题,或者赢过掰手腕的壮汉,或者赢过玩飞镖的矮子,或者赌赢扔骰子的游戏……可以得到这里的钱币,用来在柜台点餐。 怪的是,大部分人都集中在猜谜的台子前,哪怕要排不短的队,也不愿意去掰手腕或扔飞镖。燕绝一问才知,猜谜的赏金竟足足有其他项目的十倍。 这就没办法了。 店门外那个服务员并没要求他吃饱喝足后再出发,纵使店内香气扑鼻极其勾人,燕绝也没想吃东西。但学校故意将猜谜游戏设置得如此突出,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有线索吗? 他也默默站到了队尾,冷眼旁观台上的表演。评书先生穿着件宽松的长褂子,同样又瘦又高。挥着扇子给人出谜,谜题都很简单,且全是字谜。 不知为何,上台的人答得那么慢。燕绝开始考虑,要不要说出将赏金分给大家的提议,换一个插队的资格。但他“上辈子”这样高调惯了,今时不同往日……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我真是罪该万死!您饶了我吧,求求您……” 一连串的颤音突兀地穿进耳朵。 第13章 血蚀 燕绝下意识看向声源,一个男人毫无尊严地跪在桌前,不住磕头,浑身肥肉都吓得直颤,嘴里不断语无伦次地求饶。他头顶横着一只漆黑的皮靴,再往上看去,桌上放着一顶漆黑的帽子。 帽型挺括流畅,兼具美感与威严,最重要的是,帽子前边画了一道红色的微笑。 这是血蚀戮部的标识。 看热闹的众人纷纷了然,皆已噤声。得罪了戮部的人,那确实应该害怕。 血蚀,长生塔三大势力之首。戮部,血蚀三大部门之首。 上驱百鬼杀妖魔,下审凶案抓嫌犯。坐拥全塔最强的力量,处理全塔最多的事务,享有全塔最高的权威。 不可侵犯,不可阻碍,不可靠近,不可质疑…… 燕绝的目光,悄然落到了皮靴的主人身上。 青年长着一头耀眼的红发,穿着紧身的皮质无袖上衣,露出两截结实白皙的藕臂。腰那里也略微短了一截,又露出一寸精瘦的腹肌,下身是条宽松的黑裤。比例极好,肌肉赏心悦目,身上还有许多配饰,脖子上挂着双圈的银色十字架项链,右手套着黑色指链,双手戴着黑色护腕,左臂上还有一圈皮质袖箍……不过,这人并不是爱打扮。相反,对方其实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身上的装饰,没有一件是多余的。 多亏那张英俊张扬的面庞家喻户晓且从来不屑掩饰,燕绝根本没有误判对方身份的机会。 伊程然,血蚀戮部副部长。 得罪了这位,那确实得连连磕头,自求多福留个全尸。 “滚吧,笨贼。”懒洋洋的声音落下,宣判了男人的结局:“再让我发现你手脚不干净,脑袋就别要了。” “哎!哎!是!绝对不会了!多谢大人!多谢伊副部长!!您真是个大好人,您——” 毫无声息,毫无前奏。 青年的动作迅疾到连燕绝也没有捕捉到一丝前兆,男人已经被踢进了墙里。 青年望着他,眼里闪着杀机,一字一顿:“叫我,伊部长。” 男人纵使被砸得全身骨头都快碎了,依旧强忍剧痛连连道歉,发出变调的声音:“伊部长,伊部长……谢谢您!多谢伊部长!” 伊部长未再理会,捏起茶杯一饮而尽。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似乎也不在意。 “温橙橙有什么厉害的?”伊程然冲身边的小孩不屑道:“魅影的九尾之官,管后勤的,还是魅影缺人才让温橙橙上的。” ……确凿无疑了。 这人对身边的目光就是完全不在意。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敢如此口出狂言。 魅影的首领之下便是三大神官,论地位,温橙橙才是正儿八经的一部之长,不是谁的副手。伊程然头上毕竟还有个叶沉舟呢。 然而,两分钟后,此人又嗤道:“呵,舟哥也就是比我早进了两年血蚀而已,不然部长的位置说不定是谁的……” “舟哥处理事务的能力比我强一点,所以当部长啊。他打架耐力很差的,其实比不上我。” “洛清梦?她还行,速度不错,但是力气小得可怜。还喜欢分心。” “凌衣……哼,胆小鬼,每次要他打他都不敢应战。嘶……说起来也不知道他现在好点了没。燕绝一句话能把他害得跳楼?真是太可笑了。” “慕容……?嗯……灵神很强。不用灵神连舟哥都打不过。” 小孩问一个人,伊程然贬一个人。其自大自恋的功力,比起从前有过之无不及…… 叶部长和伊部长未免太心软了。 这种副手,这种弟弟,竟没好好修理,到现在还是这么臭屁。 便宜了燕绝,无聊排队的时候还能听上这种消遣。就算站到了台子上,听着评书先生的字谜,也还是忍不住往伊程然那边看了眼。 他倒不是看伊程然,只是想看看那个让伊副部长亲自护送,有问必答的小孩长什么样。 真是十分俊俏的孩子。 年龄估计才十二岁左右,白中透粉的圆脸蛋恰似一个Q弹面团,五官却并不柔软模糊,相反十分精美,瞳色极黑,燕绝无端联想起另一个老同学。 那人的脸蛋也十分俊俏,只是少了几分可爱懵懂,多了几分蓬勃明朗的少年气,小时候或许就长这样。 “我猜……是田字吗?” “恭喜恭喜,小哥很聪明嘛。” 略微走神地答对最后一题,燕绝接过先生给他的赏金:十粒草穗。 ……这不和他在蜘蛛林采的东西一样吗? “谢谢。” 燕绝摩挲着掌心的草穗走下木台,没再听到伊程然的高见,习惯性又往那边瞥了一眼。 这一眼,正正对上那孩子纯黑的瞳孔。 燕绝的心跳骤然漏了半拍。 下一秒,另一道更加锐利危险的目光也悄然覆上了他的身体。 伊程然懒散而又天然带着强烈威压的声音响起:“小狐狸,你从哪来的?” 燕绝逃出黑心市场后就学会了兽人收缩兽耳兽尾的能力,此时完全是普通少年的模样,却仍被对方一眼看出…… 心思急转,燕绝认命,疑惑地瞪大眼睛看向对方,几乎有些惊喜道:“伊部长?您是在喊我吗?我是从一层上来的。” 伊程然没做声,看了他几秒,噗嗤笑道:“回去吧,死这了都没人跟你收尸。” 虽然语气很差,但的确是句出于好心的提醒。燕绝颇为讶异血蚀日理万机的副部长有这个闲心,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谢谢伊部长关心我。不过我觉得,死了就死了嘛,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尸体怎么样无所谓啦。” 伊程然笑得更厉害了:“你这蠢货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活着不容易,趁早滚蛋吧。” 燕绝仍礼貌地傻笑道:“谢谢您的关心……我还是想试一试。” “试一试?” 伊程然眸中森然,玩味道:“来。我让你看清楚,你到底有没有试一试的资本。” 燕绝乖乖过去,一头雾水地盯着对方:“伊部长,怎么看?” 对方抬起左手,缓缓握紧成拳,眼底玩味的笑意溢出:“只要你接下我这拳,我就让你过去……不,不止是让你过去。” “我亲自送你进去,怎么样?” 亲自护送……? 就目前的难度,燕绝想不出不自己玩偏要去和别人社交的理由。 虽说这可能是他“显身手,遇贵人”的一个小测试,但他也不想让伊程然当小猫君的贵人。 “对不起,我觉得我接不下,伊部长。”少年坦诚道:“但我觉得这和我能不能通过选拔没有必然联系。学校说过,所有考试都是精密的游戏,就算没有顶级的灵神,强大的力量,掌握了技巧也一样可以通关。” 伊程然不耐烦道:“蠢不蠢啊?不这么说怎么骗你们这样的笨蛋进去?你自己去看看,这么多年的毕业名单上有几个是没灵神,没力量的——除了那个混账。哈,臭小子,你不会就是想当下一个燕绝吧?” 燕绝笑笑:“比他差一点也没事啊……” 这话他在来学校的路上听了七八百遍,自认没什么不妥,却惹得伊程然极其轻蔑地一笑:“上千年的校史只出了一个燕绝,他才刚死,你就是下一个?” “蠢到没救了,滚吧。” 燕绝早就想滚了,终于如愿,赶紧装出被骂后委屈不甘的样子愤愤离场。刚一转身,又被抓住了背包。 “你这伞是哪来的?” 厉声质问传来,天然带着戮部掌管刑罚的威压:“你是魅影的人?” 燕绝扭头对视,看见的却是一张洋溢希冀,情窦初开的少年脸。 哈……原来如此。 他心领神会,却仍装作懵懂无知道:“伞吗?是一个姐姐送我的,等我再见到她就还回去。我还在想要不要加入魅影……没确定呢。” 他每说一个字,青年的眼睛就更亮一分,话音未落,伊程然便急着问:“你饿了没?想吃点什么?” 换了一版新文案但是好长……谁能教我写文案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血蚀 第14章 考试二 燕绝没什么想吃的,只是他路过柜台时已经大致扫了眼菜单,菜品和价格相当自然地印在了脑子里。 于是随口提了几个最贵的。 不愧是戮部的副部长,完全没感受到哪里贵了,大手一挥,菜品立刻上齐。 一碗荞麦粗面,一杯沁爽西瓜汁,一盘水晶玲珑凤雕。粗面分量很足,沉甸甸的一碗,每根面条都厚实劲道,吸足了葱花清汤汤汁,绝顶的Q弹水嫩,不过…… 有点太有嚼劲了。 在嘴里咀嚼半天才能咽下去,燕绝莫名觉得有点恶心,好像在吃一团嚼不烂的肥肉一样,吃了两筷不吃了。喝一口冰爽鲜红的西瓜汁。大概是为了对得起它的价格,杯子里一半汁水一半小料,燕绝吸了一口,进嘴三颗珍珠。 这珍珠也十分新颖,外脆里滑,犹如流心。虽然嚼劲略逊于普通珍珠,外面却裹着一层脆生生的薄壳,咬下去咯吱脆响。 燕绝喝了一口,抬起筷子,轻轻拆下一片凤雕的羽翼。 羽翼单薄透明,流光溢彩,俨然一件精美绚烂的工艺品。放入口中,无需咀嚼,就像一片雪花在舌尖上慢慢融化,味道倒只是普通的甜味……看来是一盘欣赏性大于食用性的看菜。 燕绝缓慢地咀嚼着。来历不明的食物,他并不想吃很多,点餐只是看看食物中会不会蕴藏线索。但伊程然身旁的小辰和伊程然的对话有趣,他还想再听一会。 小辰:“然哥,你为什么要染红头发?” 伊程然:“哈,不好看吗?” 小辰:“……” 伊程然:“喂!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啊?!” 小辰:“叶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叶哥哥……叶沉舟? 燕绝心里直皱眉,嘴里的粗面感觉成了条肥蛆。一个伊程然已经极其小题大做了,再来一个叶沉舟? 他吃完这口就走。 伊程然没发现他有任何异常,语气平淡:“我哪知道。你要找他?” 小辰:“嗯,我想和叶哥哥玩……” 伊程然不大高兴道:“我不能陪你玩?他有什么好?” 小辰小小声道:“叶哥哥更会玩……” 玩? 那就对了,不可能是叶沉舟。 嘴里的蛆……不,面条,咽了下去。 燕绝放下筷子:“谢谢伊部长,我吃好了。” “他天天游手好闲确实会玩得很——你是尝还是吃啊?”伊程然答完小辰,拧眉看他:“这就饱了?待会我可没吃的喂你。” 燕绝立即摆手:“不会麻烦您的伊部长,我本来就不怎么饿。而且这的口味,我实在吃不惯……” “一层来的也这么娇气。” 伊程然甩下一句,懒得管他,留他在身边就是为了待会能见到伞的主人而已,没心思和他这种平平无奇的小屁孩交流,转身问小辰吃饱了没,再问附近桌的其他血蚀成员能不能走了。 大家纷纷回答可以了,伊程然扫了眼饭店,阴沉着脸道:“再等十分钟。” 显然,他在等那个“叶哥哥”。 燕绝也有些好奇,谁会和戮部的副部长一起来护送这群孩子。是过来凑数的,还是和伊程然差不多……嗯,血蚀内应该没有几个和伊程然差不多的存在了。大概率是凑数的吧。 过了十二分钟,燕绝没等到答案,只觉得越来越热。 饭店的人都只往外走,没有往里走的。 “那家伙死茅厕里了!”眼见四周越来越空,伊程然拍案而起:“我们走,别管他了!” 伊程然身旁的小孩跟着站起,仍有些担忧道:“然哥,真的不等了吗?” 伊程然答:“放心吧小辰,学校不敢对他怎么样,他八成又是自己跑哪玩忘记了。反正他也没啥作用,跟不跟得上我们都一样。” ……这么说,另一个果然是凑数的。 燕绝并未因此放松,跟着血蚀的大部队一道出了门。他不想引起伊程然的好奇后被伊程然“专门护送”,但被伊程然当个挂件带上还是乐意的。前者他没有离开的权利,伊程然也会因为对他刮目相看而多加交涉。后者他随时可以找机会溜走,作为挂件在伊程然眼里也不会有什么存在感,顺风车想坐多久坐多久。 迈出店门,竹竿男又是一鞠躬,给伊程然递上一卷白色卷轴。伊程然附近的小孩也得了卷,竹竿男不知道燕绝并非血蚀的人,也毕恭毕敬地给了燕绝一卷。 拉开卷轴,首当其冲三个古风大字:任务书。 下面密密麻麻写了一些小字,虽然书写工整,飘逸脱俗,语序却有些颠三倒四,病句频出。粗略梳理一下,前半部分先讲了个俗套的背景故事,简单来说就是羽族一直被龙族欺压,苦不堪言,在一位英雄首领的带领下好不容易推翻了龙族的统治,又被狐族趁虚而入,捡了便宜。狐族趁羽族大战后青壮年严重缺失,轻易占领了羽族的地盘,不仅强行掳走那位首领,大肆欺辱剩下的老弱病残,还要求每年进贡羽族最优秀的童男童女到狐狸洞里去。羽族恳请路过的英雄好汉结伴上山,一起替他们打倒狐族统治,夺回羽族自由。 第二场考试没有明说规则,目的也不算明确,但至少第一步很清晰:找到那个狐狸洞。 此时越来越热,可能到了正午时分,羽族的小镇上却仍旧白雾茫茫,光线似乎并未变强。燕绝看不见东西,伊程然倒丝毫不受影响,对路标指示牌一清二楚。 有他带路,能看清的和看不清的血蚀小孩,也不用操心怎么走。跟着副部长,走了一刻钟,前方的白雾忽然消散了。 砭骨冷风迎面吹来,光线骤暗。 仿佛夜与昼的分界线,踏前一步便是幽冥深林,往后一步又回到白雾茫茫的小镇。分界线上极其割裂的景象,让血蚀的小孩略微停住了脚步。 “发什么愣啊?”伊程然仍大步流星:“快走。” 继续向前,穿过稀疏的几株黑色古木,走了不过十几米,一条血河突兀地横在眼前。 江河前后辽远无际,被漂浮的灰色雾气淹没。唯一能通往对岸的,只有面前一根漆黑的独木。 伊程然随手指了指一半人:“你们走前面,另一半人走我后面。跟紧了,别掉队。” 燕绝被划分到了前一半人里。虽则伊程然并没有区别对待他的意思,但他恰好跟在伊程然身边,按队形,不是第一个,就是第二个…… 伊程然身边另一个人,就是备受血蚀重视的小辰。 如果对方要他先走,那…… “别害怕。”思索观察之间,小辰竟已跳上了独木桥,扭头朝他安抚地笑道:“我会保护你的。” 见燕绝不语,对方以为他仍在害怕,主动伸出手:“上来吧,我牵着你。” 燕绝摇头,装作感动:“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相信我可以的!” 于是,小辰打头,燕绝第二,后面跟着血蚀的另一个孩子。第三个孩子才是真心害怕但强装镇定,浑身紧绷地跟在燕绝身后,一言不发。 疾风呼啸,桥下水流湍急,所谓的桥本身又不过是碗口粗细的一根独木,众人缓缓前行。哪怕是燕绝,也始终低头小心着脚下。河面似乎比在岸边观望时看到的宽阔许多,走了许久,风吹得腿都有些打颤了,抬头一看,才走过堪堪一半的距离。 口袋似乎在微微颤动。 不是小猫正常变换姿势时的偶尔一下抽动,而是持续抖动。燕绝疑心是小猫冷了,双手悄然覆在了口袋上,掌心却传来阵阵炽热的温度——小煤球的体温比他高多了。 这样好像反而冷到对方。 燕绝将袖子扯到包住手掌,再次双手贴在口袋上。这样不仅挡风保暖,也不担心温度传导。 小猫在他掌间安静下来,偷偷摸摸地探出一个耳朵尖,没等燕绝伸手按下去,自己就飞快地缩回去了。似乎知道燕绝没有喊它,现在不是出来的时候。 燕绝抿了抿唇,有些自责。不该和这帮人混到一起。若是他独来独往,小猫早就能出来透气了。虽说在血蚀的队伍里也不是不行,但谁见到这么毛茸茸的小猫都会忍不住摸一把,小孩手上脏兮兮的,伊程然下手没大没小,燕绝一点也不想让他们碰猫。 “然哥,上面那是什么?” 此地死寂,小辰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掠出很远,桥上一半的脑袋都抬头看去。 弥漫的灰雾之中,一道极长的弯弧横于天际,隐约可见,犹如放大百倍的月牙,或者某种庞然巨物的微笑。 “怪,怪物!” 燕绝身后的男孩吓破胆嚎了一嗓子,接连好几阵落水声紧跟着响起,下饺子一样热闹。还有一道黄光向上方打去,但远远没有触及到弯弧便消散在空中。 “一群胆小鬼!有怪物我不会说?!”伊程然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后响起,手一挥,指链甩出,骤然变长数倍,一眨眼就将落水的几人全部带回桥上。 伊程然警告道:“胆子放大点,快走。谁再掉下去看我救不救。” 落水的小孩缩着脖子,抖如鹌鹑不敢吱声。伊程然也抬头望向弯弧,抬手挥了一道光刃,光刃消散在雾中,不知道打中那道弯弧没有。 小辰问:“然哥,那是什么?” “雾气凝成的吧。”伊程然皱着眉:“反正不是实体。先往前走吧。” “好。” 小辰回头望一眼确定大家都好好站在桥上,方才继续往前。 燕绝跟上,略微垂眸,注视着桥边一丝极其微弱的波纹。灰雾早已变浓,雾气翻涌,水下探出两只惨白的手。 燕绝没有做声,静静看着手抓住了自己和小辰的脚踝。耳边飘来微弱而幽怨的哭声: “燕绝……” 一阵刺骨的凉意骤然从脚踝侵袭。 “燕绝……燕绝……” 的确在喊他。 凉意直冲天灵盖,化作凛然杀机,血红法阵在掌间瞬间凝聚—— 扑通—— 一个脑袋破开水面,露出一张湿发男鬼的脸:“诶?怎么不是伊程然?” 法阵悄然消散。 燕绝五指缓缓成拳,盯着男鬼的脸,面面相觑,默默无言。 “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身后却惊起一片尖叫,各色光芒闪过,一连串武器不要钱似的往水里扔。然而,所有的光芒都在下一瞬被一道不算强烈的橙光瞬间吞没。 刚刚同样被抓住脚踝,但毫无反应的小辰蹲下,皱眉担心道:“叶哥哥,你怎么在水里?不冷吗?” 水里的人还没回答,一只黑皮鞋狠狠踩在那个脑袋上,把他摁进水里:“去死吧神经病啊!!水鬼play很好玩吧?!” “唔——唔——” 水里的人拼命挣扎,脑袋却被死死压住,只剩手在水面上扑腾。小辰惊慌之中抓住了那只手,转向伊程然:“别开玩笑了然哥……叶哥哥的手好冷。” 伊程然快意地笑了,抬脚让对方浮上来换了口气,又狠狠踩下去:“要被冻死了吗?可真是便宜你了!” 水面下咕噜咕噜冒出几个气泡,另一只胡乱挣扎的手拽住了伊程然的裤脚,混乱之中,往下一扯。 一条画满卡通草莓图案的白裤衩水灵灵露了出来。 众人:“……” 一瞬间,仿佛空气凝结。 “萧北雨!!!!!!!” 震彻山林,千鸟惊飞。 该死的我这个水平为什么要写群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考试二 第15章 考试二 漆黑的树林,潮湿的土壤,明亮的篝火,少年的脸红胜过一切解释—— 怎么解释都避免不了被伊程然揍成猴屁股的下场。 “啊啊……痛死了……” 萧北雨捂着被揍肿的脸低声嘟囔,伊程然低垂脑袋双手交叠在额前掩盖恼羞成怒的脸,燕绝等人不敢作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小辰小心翼翼打破沉寂:“那个……叶哥哥,你刚才为什么要喊烟穴啊?” 萧北雨愁眉苦脸地解释:“我喊的妖穴啊。水下面有一片木桩子,长了嘴,一直念这两个字。” 小辰疑惑:“妖穴?任务书上写我们要找一个狐狸洞,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妖穴?” “你他妈不早说!”又能骂萧北雨了,伊程然马上抬起头:“水下面有线索你在桥上怎么不说?!” “说得好像你给我开口的机会了一样——嘶,痛死了……”萧北雨一激动就捂着脸,似乎连嘴也被打了一样。伊程然更火大了:“装给谁看啊?!我根本没用力!” “哈,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让舟哥也打你一拳试试。” “白痴,你离了叶沉舟还能说话吗?” “你这是对部长应有的称呼吗?没教养的土鳖。” “我爱怎么喊怎么喊!你个废物也管上我了!” 小学鸡吵架中。 燕绝无聊地移开目光,看向树丛间隐匿的黑鸟。 妖穴…… 燕绝…… 是他做贼心虚听错了,还是萧北雨故意的…… 他盘腿坐在地上,指尖微微摩挲着衣袖。虽说在小辰说“叶哥哥会玩”时他已经想到了另一人是萧北雨,但…… 最好不是。 纵使萧北雨洁癖,怕疼,娇气,贪玩,不靠谱,战五渣……各个层面都毫无疑问是“凑数的”,但当年也是榜上的前十…… 纵使这个前十很有水分,可以说三分靠运气七分靠舟哥。但对方毕竟也和燕绝做过同桌,甚至经常一起翻墙翘课。 “然哥,妖穴会不会就是任务书上提到的那个狐狸洞?”小辰提醒道,又问萧北雨:“叶哥哥,水底下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没什么了吧……就是一片木桩子,长了嘴,不停地在喊‘妖穴、妖穴’……” “只有这个?你该不会漏掉了什么重要内容吧?”伊程然十分怀疑地盯着他。 萧北雨不负所望,斜眼望天想了一会:“额……我也不确定呢。底下乌漆嘛黑的,本来就看不——” 伊程然怒而打断:“你不知道开手电!?不知道用道具?!” “我知道啊。”萧北雨嬉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但是开手电了还怎么吓人~” “白痴!怎么没淹死你!” “白痴?到底是谁发现了木桩的线索?” “呵,你以为我发现不了吗!?” “……” 又开始了。 伊副部长和人吵架,一众十三四岁的小孩也不敢插嘴。小辰应该是能插上嘴的,但他似乎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到自动屏蔽了。 他盯着燕绝,目光呆滞。 燕绝装作没有发现对方的眼神,“不经意地”抬起胳膊想挡住面前的口袋。晚了。小辰已经微笑起来:“余竹,你带了一只猫咪来吗?” 燕绝的手停在了口袋前,滞空半秒之后,终是开朗一笑:“哇,这你都能发现!” “因为口袋在动……为什么不让小猫出来?这样不会闷吗?” “它怕人,喜欢躲我的口袋里。” 似乎是印证他这句话,口袋一阵咕涌,两只尖尖的小猫耳和圆溜溜的眼睛露出来。看了一眼小辰后,又飞快地躲进了口袋里。 小辰看呆了眼:“好可爱……” 边说边站了起来,竟走到燕绝身边坐下:“你在哪买的猫呀?它看起来比一般的小猫聪明……叫什么名字?” “小辰,一只猫就把你拐跑了。”等身边的人不见了,伊程然才回过头不满道:“你有头绪了吗?我们接下来往哪走?其他人也别光吃饭啊!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走!” 总算想起来正事了。 燕绝无语。他们上岸后就在山上无头苍蝇般打转了半天,根本找不到所谓的妖穴在哪。但不管是血蚀的晚辈还是长辈都一点不急,堂堂伊副部长,光顾着和萧北雨拌嘴。 一群聊天吐槽的小朋友被迫噤声。是他们不愿意想吗?是他们想不出啊! 从血河走到这,一个任务书只暗示了他们要找一个狐狸洞,具体要做什么也没说,狐狸洞可能在哪也没任何提示。桥上什么都没有,头顶那道弯弧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过了桥一直走到这里,除了树就是鸟,除了鸟就是土……唯一能称得上线索的,只有萧北雨带来的“妖穴”一词。但这个词不就是代指狐狸洞吗?和任务书的提示不重合了吗? “既然是妖穴……”想了会,还是有人嘀咕道:“应该是暗示我们山里有妖怪吧?可能是看到伊部长在这不敢靠近,要不伊部长先离我们远一点?” “你疯了吗!被妖怪打死了怎么办?!”话音未落,立即有人反驳。 第一个提出意见的小孩面露鄙夷:“胆小鬼,伊部长稍微走远点我们就会死?身上不是有道具吗。” 第三个孩子折中道:“廉子,我觉得小涯说的也有道理……毕竟这一关通过率只有百分之一嘛。不如伊部长还是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单独推一个诱饵出去……这样妖怪的目标很单一,伊部长也能立即救援。” 这一句话下去,反对声更加激烈:“这也太残忍了吧!谁愿意当诱饵啊!” “……” 小孩群突然安静了下。 燕绝能感到,好几束目光投到了自己背上。 安静得太明显了,气氛略显尴尬。 萧北雨开口搅和了气氛,另起话题:“为什么不考虑它是个穴位呢?” “穴位吗……人身上有妖穴这个穴吗?” “可是就算是个穴位……那告诉我们一个穴位又是什么意思?” “对啊!会不会是腰穴?半山腰的腰!提醒我们那个山洞就在半山腰!” “也可能是把整座山类比成人,这个穴位在人的哪里,就对应山的哪里!” “哎!这个想法好靠谱!” 萧北雨随口一说,仿佛带这群孩子进了新世界,天地一下子开阔起来,讨论一下子热烈起来,妖穴可能的位置一下子多了起来…… “叶哥哥,木桩长了嘴吗?” 小辰忽然开口,与大家格格不入。但其他人都闭了嘴,静静地等着小辰和萧北雨交谈。 萧北雨道:“长了呀。” 小辰追问:“它的嘴是什么样子的?” “两道横,中间一道杠……对了,像个‘工’字。” 小辰没什么表情,起身朝伊程然说道:“我们往回走吧,然哥。” 伊程然并不惊讶,笑了声:“你知道妖穴在哪了?” 小辰亦微笑起来:“不是妖穴,是空桥。” 见其他人都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神情,他更加具体地解释道:“木桩,“夭”,弯弧和一道笔直的独木桥——这是桥字。“穴”和“工”——这是空字。你们忘了吗?我们在餐馆歇脚时,就是靠猜字谜赚的钱。我们刚刚看见的那道弯弧,可能是一座空中的吊桥。至于为什么连然哥都没有打到那座桥,看见那座桥……或许到了那里才能知道。” 第16章 考试二 大家很快信服了小辰的解释,一行人又往山下走去。和来时一样悠闲晃荡,拌嘴聊天,仿佛春游刚结束的小学生。 所有人里,最紧张的竟然是燕绝。 自从看见他的猫后,这孩子就一直黏着他,目光频频瞥向他的口袋,明显是想看他的小猫君。好在这孩子也算有素质,不明说,否则以余竹这个人设,燕绝难以想到拒绝对方看猫的理由。 就算想到了,也不一定能阻止对方。 伊副部长显然就是为了小辰来的选拔。这孩子不仅容貌格外出挑,似乎也很适应学校的考试,轻易就推出了规则。不,不像是适应考试。萧北雨提出穴位猜想的时候,小辰没有任何反应,估计是早已考虑过了那种可能…… 小辰偷摸打量燕绝的口袋时,燕绝若有所思的目光也悄然掠过了对方的脸。说来有趣,这孩子的鼻梁颇像叶沉舟,眼睛又非常像萧北雨。这两位小辰的前辈当年进学校所有副本都跟玩闹一样,叶沉舟推理缜密,萧北雨异想天开,两个人都有相当出色的观察能力……有这三项能力,学校百分之八十的考试都能轻松通关。 那两人的能力,小辰似乎兼具。那两人一冷一热的性格,小辰也堪称完美地中和。 既然是伊程然亲自护送,灵神肯定也在S级以上——至少。 “你是说我们要上那座桥吗,小辰?” 不知不觉,水声又拍在了每人的鼓膜上,他们重新站到了独木桥前。在岸边抬头看不见那道弯弧,一群小孩又不情不愿地回到桥上。 伊程然再次挥了一道光刃出去,这次的光刃更加强烈迅猛,但和上次一样,最终只是轻飘飘地在雾气中消散。 伊程然皱眉,叮嘱萧北雨一句:“看好孩子。”,飞了上去,顷刻消失。 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 五分钟后,那道黑影又重重落到了桥上,独木桥一震,马上响起扑通的落水声—— “又是谁?!”伊程然大怒。定睛一看,却是小辰的脸从水中浮起:“对不起,然哥……” “小辰?!”伊程然连忙蹲下去捞,然而小辰一只手已经被燕绝抓住,另一只手迟迟没从水里伸出。等到燕绝把人拉上岸,伊程然疑惑的神色陡然变为暴怒。 “我是说小辰怎么会掉下去!让你他妈地看孩子,你怎么把小辰扯下去的?!” 萧北雨咳嗽几声吐出水,嫌弃道:“还不是某个猪太重了,掉下来好险没把桥给震断。” “你是软脚鸡?这么点幅度就受不了啊?” “你对被你连累下水的病患能态度好点吗野猪?” 话音未落小辰赶紧插进去打断:“然哥,你看到桥了吗?” “哦对,忘了说了,我压根没看到桥。那道弯弧根本不是实体,就是一团颜色更深的雾气而已。而且上面雾气很重,根本找不到方向——萧北雨!!你他妈离我远点!” 萧北雨仍旧抱着对方没撒手,可怜兮兮道:“我好冷。” “滚下去,冻死就不会冷了。” 这次萧北雨没接茬,默默抱着人取暖,下巴搭在人的肩上,湿漉漉的额发随着身体微微颤抖,那张俊俏的脸蛋竟还显出几分可怜。 伊程然一个人吵不下去,倒也没狠心把人踢开,一边抬手托起一团火焰,一边问道:“小辰,上面没有桥。接下来去哪?” 小辰依旧仰头凝望。 他身上的衣服防水,虽然头发全都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但也没表现出冷,只是定定地看着天空。 “要不我们先回岸上去吧?”有小孩受不了了,在独木桥上又冷又怕,忍不住提议。 伊程然瞪他一眼:“只有这点胆子现在就滚吧,第三关的难度比现在高十倍。” 对方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桥……” 静默之中,小辰喃喃。 “空中的桥……” 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草穗,手一扬,就这么把穗子都扔到了水上。 众人不解,身后的树林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伊程然立即喝道:“照做。” 一把把草穗纷纷扔向水中,树林中的动静越来越大。第一只黑影窜出了树林,飞到了他们脚下。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成群结队的黑鸟聚集于此,黑色的羽翼翻腾成波涛汹涌的海洋,分不出鸟与鸟之间独立的界限。小辰抬脚踏了上去,众人也紧随其后。 伊程然抓住了小辰的手,提高音量:“互相牵好!” 小辰抓住了燕绝的手:“小心小猫爬出来……” “谢谢提醒,不会的~” 燕绝点头,本就贴在口袋上的手不知道往哪放,只能贴得更紧了点。 “牛郎织女”考试中未能见到的鹊桥,在此刻腾空而起。带着一行人冲云破雾,在那道弯弧所在的高度停下。这时不再需要命令,大家都默契地往前走。 走了约莫五分钟,面前灰雾散去,一处山洞赫然出现。 不过,洞里已经站着人了。 看上去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相反,少女穿着一袭水蜜桃色的吊带粉裙,白袜凉鞋,腰肢盈盈一握,背影格外纤细。连一头蓬松柔软的长发都是奶油色,像个误入惊悚恐怖片的童话公主。 听到几人的脚步声,少女回眸一笑,露出比背影更加惊艳的面容:“北雨哥,这次我比你快!” 萧北雨没回话,伊程然抢先反问:“你带孩子们来的?” 温橙橙有些不相信:“是你带的队?” 伊程然拍拍小辰的肩,难掩自豪:“哪用得着我出手。是小辰带的。” 温橙橙依旧舔着冰糖葫芦,眼底却略带惊奇,在小辰面前蹲下:“这么厉害吗小朋友?” 小辰没回话,萧北雨又抢白:“糖葫芦?我也要吃!” 温橙橙抬眸,生来柔媚清纯的五官,无需任何表演,楚楚可怜之色尽显:“你也没吃饭吗北雨哥哥?那我分你一半可不可以……” “别给他。该吃饭的时候不吃!”伊程然立马拽走萧北雨,但没走两步又停下了,诧异道:“这洞就这么小?你们魅影其他人呢?” “大部分孩子跟着卿桃姐姐,我只带了五个人。”温橙橙头也不回地解释,仍旧蹲在小辰面前,兴致勃勃:“姐姐考考你,可以吗?好久没见到你这么聪明可爱的小朋友了。” 小辰看向萧北雨,对方点头:“当然可以了。一个问题,一串糖葫芦。” 温橙橙噘嘴:“太黑心了吧哥哥?一颗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萧北雨:“成交。” 温橙橙:“……” 一时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一颗”才是真正的目的。 “好坏的心眼。”温橙橙吐槽,垂眸看向小辰,揽住对方的肩:“不能跟这个哥哥学哦小辰,平常是跟叶哥哥在一起玩的吧?” 小辰迟疑了千分之一秒,点头:“嗯!” ……直到此刻燕绝终于彻底明白萧北雨为什么让这群孩子在外面喊他叶哥哥了。 “嗯……让我想想,第一个问题……你看这个图。”温橙橙一边说一边又咬了颗糖葫芦,用竹签末端在地上画了幅户型图:“这是一个凶宅的平面图,你可以猜一下是哪个房间发生了凶案吗——这个小朋友也可以一起试试哦!” 燕绝连忙摇头:“我不会,姐姐。我是笨蛋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们了哈哈——” 他一点都不想碰自己几年前考凌衣的游戏。 走进山洞内部,明明四面避风,气温却再次暴跌,如坠冰窖。浓烈的血腥味传来,洞穴深处的角落里散落一地白骨。伊程然双手抱胸站在中央,四周是一圈血蚀或魅影的小孩,捏着鼻子苦着脸,在洞内找线索。 线索明摆着就在那堆骸骨上,但没有一个人敢接近。只是看起来在找线索罢了……这群孩子很清楚,就算他们什么也做不到,伊程然在这,萧北雨在这,小辰在这,他们迟早会通关。 燕绝有些迟疑。 那他要不要去呢? 他也在这群人之间,无论萧北雨,伊程然还是温橙橙,都不会因为他并非组织看中的人就把他这么个小孩丢弃在这。他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一旦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反倒容易招来怀疑…… 唯一驱使他做的理由,就是那句“考场显身手,从此贵人助”,但燕绝心中的那位贵人还没有来呢…… 他决定了,先不做。 再等等。 魅影和血蚀的人都在这了,月魑也不会远。 不过…… 为什么现在还没来呢…… 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燕绝闭了闭眼,转身回到洞口,把猫捞了出来。 这里在温橙橙和萧北雨背后,又没有洞穴深处刺鼻的腥味,刚好供他摸鱼……不对,摸猫。 闷了半天的猫猫被燕绝轻轻戳了下,忙不迭探出头,机警地望了一圈。好多人,它没敢叫。但此时没人看它,它大着胆子爬上了燕绝的胳膊,被燕绝抱到面前,亲了亲。 燕绝也不便开口说话,但光是捏捏猫爪,摸摸猫背,亲亲猫耳,他已经心满意足到产生一种死而无憾的错觉。 “还没考完?” 伊程然一个人在洞内等得无聊,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了洞内。猫吓得炸成一团球,拼命往燕绝怀里拱。燕绝抱住猫咪小小的身体,两只胳膊轻易隔绝了小猫和外界的联系。 伊程然瞥了眼他,估计想嘲笑他自己都保不住还带只没用的猫来,但在开口前就被温橙橙打断:“问完啦~好厉害的小朋友……真羡慕呀。” 伊程然嗤道:“羡慕吧你。我问你,小辰和燕绝比怎么样?” 温橙橙皱眉:“为什么要和绝哥比?” 伊程然面露不屑:“不都说他脑子好吗?” 温橙橙不服气:“我脑子也很好呀。” 伊程然:“燕绝第三你第八,和你比有什么意思。” 温橙橙捂嘴尖笑:“喔嚯嚯嚯嚯嚯,看来某个排名二十开外的人对我这个第八很有意见啊?” “你!你……那是因为我在学校的时候很忙啊!根本没机会表现!再说了我比你小两岁!两岁知不知道差别有多大!” 温橙橙无辜眨眼,扭头问:“北雨哥哥,大吗?” “你!滚啊!问他有什么用!”伊程然本就有些羞了,再让温橙橙和萧北雨搅和到一起他想都不敢想,连忙打断:“我问的是和燕绝比!小辰和燕绝比!你给我扯哪去了?” “哦。”温橙橙简短道:“不知道。” 伊程然头上冒火:“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因为差得很远。非要人家把话说明白?”一旁的萧北雨懒懒开口,补充了句:“不过我们认识绝哥的时候他已经十六七岁了,小辰现在才十三岁,所以也不是很好比较。” 小辰没什么反应。伊程然却很不服气:“能差多远啊!他能比这更快?我和萧北雨都还没想到啊!” 萧北雨笑嘻嘻:“我是废物嘛。” 温橙橙也笑嘻嘻:“你是笨蛋嘛。” 伊程然怒怼:“你也才刚来不久吧!你还有经验,小辰可是第一次参加考试,第一次来学校,从来没训练过!” “我才第八嘛。”温橙橙又委屈上了,咬着食指一脸自卑:“我这种小蝼蚁,怎么可以和绝哥相提并论呢……绝哥可是我们高贵的榜三……我又算什么东西……” “行了行了,一个死人渣有什么好吹的!还不是被凌衣一刀砍了。”伊程然闷声道,拍了拍小辰的肩:“对不起小辰,我不该把你和那种死人渣比的。你别信这个丑八怪姐姐的话。你不可能比那家伙差。” 丑八怪? 温橙橙无疑听见了。但装作没听见,只在本来快翻篇的时候,又故意夸张地叹口气:“如果是绝哥的话,应该不会下桥。” 伊程然冷笑:“少扯淡了,正常人都会往前走,谁会在桥上傻站着。” 温橙橙哼了声:“傻站着?你当我们绝哥的第三是白当的?绝哥走上桥之前就会怀疑是猜字谜,兜里草籽早就装满了。他一听见夭穴两个字,马上就撒草籽走人了——对吧,北雨哥哥?” 萧北雨也回忆道:“应该在听见这两个字之前就撒了吧?我估计他第一关通关就会奇怪黑鸟为什么没任何用处。” 伊程然:“果然人死了就是容易神化哈。他上辈子是在学校出题的呗?” 温橙橙丝毫没理伊程然,只顺着萧北雨的话继续讨论:“也不一定吧?我估计他会把黑鸟当成蜘蛛的食物,找一个绳子绑住黑鸟吊在一个大蜘蛛前面,把蜘蛛当坐骑?” 萧北雨被逗笑:“肯定的。估计路上的蘑菇果子他都要摘下来……” 回到曾经的考场,谈起曾经的同学,两人没完没了。 被热烈讨论的本尊就抱着猫蹲在一旁,一脸乖巧懂事心向往之认真倾听的模样。好极了,凡是被这两人说过的事,他一件也不会做。 嗯? 轻抚猫猫的手一顿,燕绝敏锐地感到怀里软乎乎毛茸茸的一团忽然僵硬了些许。 他低头看猫,再顺着猫的目光看向洞外。 雾气茫茫之中,有人慢慢走过来了…… 月魑的人到了吧? 凌衣…… 第17章 考试二 “二位很闲。” 谈笑风生之际,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相当突兀地插了进来。两人的笑容稍微收敛,对着洞外翻涌的雾气打招呼—— 萧北雨笑容明朗:“晚上好~” 温橙橙笑容甜美:“姐姐好。” 小辰点头行礼:“姬部长。” 伊程然面无表情没啥反应。燕绝无措地站了起来。他也摆出善良少年憨厚热情的笑容,一颗心却飞快地沉了下去。 是姬雪兔……? 不是凌衣吗……? 小闻都来了,凌衣难道不来?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洞口,一道高挑身影破开雾气,缓缓逼近,身后隐约浮现出另一道影子。是姬雪兔和小闻……没有凌衣吗? 一男一女已经确凿无疑地站到了洞口,身后跟着的孩子也鱼贯而入。燕绝仍旧盯着那些缥缈的雾气,再也没有人影浮现。 “提那种人,不嫌晦气?”那道冰冷的声音继续道,说话的女人不仅声音冷,脸色更冷。 然而萧北雨经常面对一张比这更冷百倍的脸,仍是毫不在意地嘻嘻哈哈:“绝哥已经死了,说说也——” 姬雪兔眼底压抑的憎恶骤然失控,近乎凝为杀意:“你喊他什么?” “他爱怎么喊怎么喊。”伊程然不动声色地挡到萧北雨面前,直直迎上姬雪兔的视线:“你们月魑管这么宽?” “小闻,你好点了吗?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 温橙橙登时开口,转移了注意力。 余闻切抬起眼皮,勉强笑道:“我没事的,不用管我……” “余哥哥最近累着了,不过没有大碍。”一道熟悉的声音替余闻切解释,紧接着讶然出声:“余竹?你是血蚀的人吗?” 燕绝也故作惊讶:“楚青?!你也……啊,不不不,我不是血蚀的人。是伊部长好心,带我一起来的。” “好心?”温橙橙嘻嘻笑道:“是好心还是色——” 一道光刃猝然袭来。 温橙橙抬手挡在额前,腕间的玉镯撞上光刃,爆起强风,少女发丝狂舞。几秒后,玉镯的光芒破碎,光刃擦着温橙橙的脸颊滑了出去,打在萧北雨头顶上方一毫米的地方——萧北雨缩头缩得再慢千分之一秒,受伤的就不是石头了。 萧北雨摸了摸头发,惊奇:“哇,好烫。” 温橙橙捂住伤口,一秒落泪:“我的脸……” 伊程然一脸轻蔑:“少装了,你有灵神不用,就是故意的。” 温橙橙并未辩驳,只是捂着脸泪倔强地盯着他,眼底粼粼水光汇成眼尾晶莹的珍珠,落星般滑下脸颊。纵使温橙橙“演”名在外,纵使伊程然心知肚明,他还是浑身发痒,极不自在,逃也似的钻进了洞内,气全撒到那群孩子身上:“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啊!还没找到线索?这么蠢来什么血蚀,滚去魅影吧!” 洞里的孩子很委屈:“伊部长……我们找到线索了。您看,这些碎片应该可以拼成字,马上就要拼好了。” 伊程然仍是不耐烦道:“还不快点!” 洞里安静了一阵,他又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一幅极不情愿又生怕被人看见的模样,大概打算偷瞥一眼温橙橙的情况。然而这一看,就愣住了。 楚青,余闻切,姬雪兔,余竹,小辰,萧北雨,乃至温橙橙,一瞬间都变成了白色的背景板。 世界之中,只有人群围绕的一道身影清晰可见,纤毫毕现。那少女杏眼桃腮,清艳绝伦,腰间悬着一把锐利的长剑,眉目之间却倾尽温柔,有着世界上最温软芳香的笑容—— 卿桃。 一见心上人,他从脸红到脖子根。耳朵嗡嗡地什么也听不清,只依稀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靠近了卿桃,随即,卿桃看向了他。 他整个人都像烧熟了,却听对方问—— “伊副部长,您为何要伤我家橙橙?” 一盆冰冷刺骨的水迎头浇下。 寒气深入骨髓,他方才激灵了一下清醒过来,萧北雨的窃笑声和卿桃微皱着眉的神情同时清晰了。 “她……?伤谁?” 可惜脑子还没缓过神。话出了口,他才发现温橙橙柔弱无骨地靠在卿桃怀里,掩面低眉。手掌下发出笑声啜泣的声音……可那双眼睛分明在笑啊!! 她明明就在笑啊!! 伊程然抬手指向对方,还没等他戳穿对方,温橙橙又委屈道:“我没事的……姐姐。伊哥哥肯定只是不小心而已,不要怪他啦。” 卿桃目光灼灼地盯着伊程然:“当真?” 伊程然急得手都快长嘴了,乱指一阵:“她,她,是她,她撒谎啊卿桃!我不是……是因为……她故意……对了,这小孩是你格外关照的吧?我给你带过来了。” 他舌头乱搅一气,总算在看见燕绝后捋顺了。一把将燕绝推上前,想邀个功。 卿桃双眉皱得更紧了。 “多谢你照拂他。不过,下次不要犯这种不小心的错误……好吗?” 她礼节性地笑了一下,未再追究,温柔的目光转向了燕绝,比出个大拇指:“很厉害。” 善良心细如她,一缕发丝都能卖出天价,却将贴身使用的桃花伞随手赠予路边素不相识的孩子。燕绝凭这把伞借用她的名声,她也毫不在意,甚至隐隐赞许。 久闻对方“神女下凡”之名,燕绝依旧忍不住暗自赞叹。整座长生塔,恐怕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卿桃更温柔善良,包容大度,表里如一。 正因如此。 伊程然慌张无措:“我不是……是她先说……我……” 他又不敢暴露心思——虽然已经人尽皆知了。但他不敢明说,也就不能解释是因为温橙橙先说他好色,他才攻击温橙橙。急得牙齿打架,满脸通红,结巴了半天,一拳砸向了石壁:“对不起!我不会了!” 卿桃又恢复了温柔笑容:“不会就好。没事的,还好这次是橙橙,不会伤到她太多……不过,伊副部长,您是不是不应该那样教导血蚀的孩子?并不是进不了血蚀就一定能进魅影,您这样说……” “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伊程然刚缓和了一丝的脸色顿时又红到爆炸,只是这次还没解释完,洞内骤起一片尖叫声—— “部长!!!” “橙橙姐!!!” 尖叫太吵,燕绝捂住小猫的耳朵。身旁几道身影掠过,伊程然第一个进了洞内,卿桃温橙橙姬雪兔紧随其后。 其他人反应速度慢一档,后一步进入洞内。 血光浓郁刺眼,燕绝捂住小猫的眼,将小猫放回口袋,自己眯着眼看向地上血光的来源。 一个法阵平铺在洞穴中央,边缘粗糙,并不平整,似乎是以血为媒在地上勾勒的图形,还冒着腥热的血气。阵眼是另一个小型法阵,中心摆放一个鲜红的骷髅头。围绕骷髅头的十二个角度上延伸出十二个小型嵌阵,其中三个以纹路勾勒出类似酒杯图案,另外九个却是布满獠牙利齿的血盆大嘴。 显然,两种图案代表了开启法阵所需的两种东西。但具体是什么…… “橙橙姐。” 一个长发男孩走到温橙橙身边,给出了答案:“刚刚我们收集所有碎片,拼出了‘脑袋和血’四个字,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啊,好可怕。”温橙橙往卿桃怀里缩了缩,无助道:“血是容易……可脑袋在哪里找呢,姐姐?” 伊程然嘴角一扯,刚要冷嘲热讽地质疑,猛然意识到卿桃在这,到嘴的“呵”声吞了下去,老老实实道:“这四个字就一定是暗示了启阵用的东西吗?说不定是别的意思?” 姬雪兔亦皱眉:“字面意思?提示这么直接?” 萧北雨笑嘻嘻道:“你们也太热情了吧~不应该让小孩子自己去想吗?你说对吧,闻哥?” “……” 小闻没有接话。 他发呆地盯着地上,唇线绷紧,唇色苍白,昔日明亮纯澈的眼睛如今像蒙着一层霉菌。 燕绝瞥了眼对方盯着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 迷雾之中又走来了人影,但只有凌衣的胸口那么高。即便如此燕绝仍旧盯着洞口,直到四个和凌衣毫无关系的孩子满脸疑惑和警惕地走了进来,雾气再也没有涌动。 “是月魑的人诶!” 其中一个女孩惊呼。 燕绝收回了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石壁。一股更甚于被叫到名字时的寒意,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 月魑出事了…… 是慕容潇死了吗? 他竭尽所能地寻找各种证据验证这个猜想,周遭的声音都如微风掠过。小猫君又钻出来了,拱进他的掌心里缩成小煤球,热度源源不断传进他冰冷的手中。良久,他那冻僵的手终于缓过神来,迟滞地摸了摸小猫脑袋。 “你养的猫好乖啊~” 动作一滞,燕绝抬眸,对上一双极黑的,黑到发烫的瞳仁。 似乎无论年龄多大,萧北雨的脸永远是明朗俊俏的少年,如同毕业季的盛夏蓝天:“怎么会带一只小猫来考试?放在家里不是更安全吗?” “……我没有家。” 燕绝开口,落寞神情不似作伪。还得感谢萧北雨提到这种话题,他现在刚好懒得说话。 不过…… 萧北雨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他的? 燕绝悄然抬眸,往洞内瞥了一眼。三家的小孩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到了洞内,伊程然和姬雪兔的目光若有似无般掠到自己身上。不止是自己…… 他又移目看向身后,不知不觉,已经又来了好几个独立的孩子。他们各自的“家长”站在孩子们身后,神情也像孩子一样紧张不安。 脑袋,和血…… 燕绝微微勾唇。 这是准备用普通人的脑袋了吗? 一道粉色背影悄然挡在他身前,切断了伊程然等人的目光。 “小镇上多的是脑袋。”伊程然适时转移话题,打了个哈欠:“我下去一趟倒也用不了多久。” 温橙橙疑惑:“还能下去吗?” 姬雪兔答:“不能。” 萧北雨伸手试探想摸摸猫:“不要想得这么恐怖嘛,说不定外面那些鸟的脑袋也可以?” 奇怪,这次小猫竟没有害怕得钻回口袋,反倒伸出两只小猫爪,握住了对方的食指。萧北雨眼底好奇的笑意更甚,捏住猫猫的爪子握了握:“好像不是很怕生嘛~还是说小家伙喜欢我?” “……好像是,可能是喜欢您吧。” 燕绝挂起笑容,不动声色地将小猫抱回自己胸前,小猫的爪子垂落下来,搭在他的手背上,猫猫仰头看了看燕绝,低头舔舔燕绝的手指。 燕绝有所怀疑……难道那位贵人就是萧北雨? 虽然这个猜想令他心底非常失望,但他这人,大脑一旦运作起来情绪就会自发屏蔽,哪怕是爹妈刚死在面前,注意力也会全部倾斜到大脑思考的问题上,压根不会感受到情绪,更不会因为情绪做出任何反应。他一瞬间就忽略了“凌衣不是那个贵人”的失落,百分之八十的注意力聚焦于面前的青年。 萧北雨本身却已转过身,跟凑过来的温橙橙说话。温橙橙目露惊奇地看着猫,也朝小猫伸出手:“你好呀小猫妹妹,你好可爱~” 猫猫往后缩了缩,但并未像对其他人一样扭头溜进口袋或者往燕绝怀里拱,与那只手对峙了几秒后,同样伸出猫爪,握住对方的食指和中指。 “呀!”温橙橙激动地捂住嘴:“好可爱!!” 说完就自来熟地上手要捏猫耳,燕绝瞬间将猫抱回怀里:“对不起姐姐,它有点紧张,我怕它抓伤您——而且它是弟弟。” 猫猫委屈地喵了两声:造谣!它才不会抓伤人! 三人一猫友好交流之际,伊程然不知何时出了山洞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九个鸟脑袋。大步流星踏进洞内,大手一挥,九个脑袋落分别向九个嵌阵,但尚未落地便被猛然爆发的红光弹飞。 气浪强横,弹飞的岂止脑袋,周围一圈人都被震到洞壁上。有些面色惨白,有些五官扭曲,有些直接喷出一口鲜血,顺着洞壁滑到地上。 法阵扩大了,最外圈的阵轮离洞壁不过一寸距离,显然,他们已经用掉了唯一一次试错的机会。 “这么小的猫猫一般吃什么呀?” “它会抓老鼠吗?” “真的好可爱呜呜……余竹弟弟真的不考虑加入魅影吗?” “我好像带了逗猫棒来着……” 危急关头,维谷之间,一男一女两个人围着猫不亦乐乎。 从前当学生处处靠上进的同学,如今当“家长”处处靠认真的同事……某种角度来说,两个少年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但燕绝必须有。 是学生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起插科打诨开小差。但现在,他们是敌人。 他不想和两人有任何接触,装出小孩子担心恐惧的神色:“不是鸟的脑袋吗?那……难道真的是人的吗?可是我们从哪弄到七个人的脑袋……那玩意可以算一个吗?” 他惊慌失措地指向角落那堆骸骨,眼中充满祈祷和希冀。 小辰双眼一亮:“那堆骨头里有脑袋吗?” 他在问血蚀的同伴,但没有一个人答复。小辰皱眉之际,楚青走向角落。 他翻找一番,捡起一个骷髅头:“有,但只有一个……等等。” 他忽然侧过脸,将耳朵贴近白骨。屏气凝神几秒,眼睛微微瞪大—— “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第18章 考试二 闻言,小辰和附近几个小孩都立即走到了白骨附近,几个小孩目光闪躲犹豫,只是蹲下,没敢彻底靠近白骨。小辰拿起一根腿骨,不仅凑到耳朵边上听了,还贴近鼻子嗅了嗅,眉皱得极紧。 不用说,肯定味道不好受。学校在这方面一直做得很还原……或许也不是刻意还原,是本来就那样。 楚青看向小辰:“好像有虫子在爬……” 小辰没有做声,径自举起腿骨,往石壁上狠狠一砸。碎片飞溅,几只黑红色,一指长的大虫掉在地上,展翅欲飞,楚青一把抓住。 “还有。”小辰声音沉稳:“有九只。都过来抓。” 他自然也是对血蚀那些孩子说的,但看到线索已经摆在眼前,又有人做出了示范且没受到任何伤害,三大家的孩子都一拥而上,争先恐后。一堆骸骨顷刻被敲成满地碎片,两个月魑的,三个血蚀的,一个魅影的,手里都抓着虫子。 刚好九只,一只不多,一只不少。 答案终于浮出水面,胜利在望,小辰却面色不虞:“你们检查线索的时候,没有查过这堆骨头?” 语气仍旧温和,表情也只是略微皱眉。几个被他注视的小孩却都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才有一个小孩鼓起勇气结巴道:“看……看过的,没看那么细。” “所以就是九个虫子的脑袋?”伊程然鼻腔中吐露一声嗤笑:“什么狐狸吃虫子啊,混得真不咋地。” “不一定嘛~”萧北雨搭腔,忽然问燕绝:“对了,你的小猫吃不吃草?” 没人知道他怎么联想过来的,但燕绝习以为常。这就是萧北雨四处跳脱的脑回路:“应该不吃吧。” 孩子们掐下虫子的头,放进嵌阵中。 接下来,就是三杯血了。 小辰站上其中一个嵌阵面前,正要抬手放血,被伊程然一把拉回身边。青年扭头吩咐萧北雨:“愣着干什么?过来放血啊!玩半天了!” 萧北雨:“不要,我怕疼。” 伊程然不耐烦道:“你是豌豆公主啊?快点过来!” 萧北雨:“我不要。你可是戮部队长诶?你不上让我上?” 伊程然:“血刺呼啦的脏死了。” 他话音未落,卿桃已经站到了阵前,抬手,粉色的广袖落下,露出玉藕般白皙莹润的小臂。小臂中间划了道鲜红的口子,血滴落到嵌阵的酒杯图案中。酒杯中,液面上升少许。 “没事的,看起来不需要很多血。”卿桃侧头温柔笑道:“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这怎么行!”伊程然刷一下砍了手臂,血像泉水一样哗啦啦流进法阵中,他傻笑道:“我来我来,我来就行,你快去疗伤吧。胳膊这么漂亮,留疤怎么办。” 卿桃抬手,掌间流溢出碧绿的光芒,顷刻将伊程然骇人的伤口愈合到只剩一丝红线。她一边给伊程然疗伤,一边浅笑应答:“不碍事的,疤痕而已,我身上的疤痕不算少,我并不觉得难看。” “啊……我,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我也不觉得难看!!真的!”伊程然的脸又涨红起来,牙齿和舌头打架似的说不清话,眼睛亦一片昏花。还是卿桃提醒他:“伊副部长,您的杯子也满了。” 伊程然:“啊?” 萧北雨一把拽回晕头转向的同事,测试道:“你爸爸叫萧北雨,对吗?” 然而他的声音一出来,伊程然瞬间又回过神了,一拳暴揍上去:“你他妈找死啊!” 萧北雨抱头嗷嗷喊痛。其他人却已无暇顾及,姬雪兔脚下的酒杯也满了。最后一滴血落进法阵之中,陡然红光大盛,风声呼啸。一道虚影从阵眼的骷髅头中冒出,逐渐扩大、凝实,映在众人的瞳孔之中—— 两须,三头,四手,百足,一只巨型黑色蜈蚣在法阵中挺起上半身,脑袋并非蜈蚣的头,而是和阵眼相似的红骷髅,此时俯瞰众人,发出毒蛇吐信的嘶嘶声。 众人仰头对视,光影未完全凝实,巨型蜈蚣身下已经争先恐后地爬出无数怪虫。伊程然左手抱起小辰右手扛起萧北雨,大喝一声:“撤!” 所有血蚀的孩子立即紧跟在这位副部长身后,跑向洞口。 姬雪兔,温橙橙,卿桃也分别带上愣神的小孩,一齐往洞外跑去。原本就站在洞口的其他小孩和家长见状也立即回头逃命,但很快,一声尖利的惨叫响起,逐渐遥远,空谷回响。 洞外的桥消失了,离洞口最近的小孩一转身就掉下去了。 众人纷纷止步,只有卿桃眉头一皱,随手抓了三个小孩腾空而起,掠过几人肩头,朝崖下飞掠而去。 姬雪兔转身,身后浮现灵神虚影,掌间凝聚光芒,却被温橙橙一把按住:“这是人首蜈蚣极难杀死,必须一击击杀否则会分化出无数同类。我们考场上能力受限,最好别动它。” 姬雪兔皱眉,身后灵神虚影淡去,掌间光芒窜出,却没有命中蜈蚣,只在众人身前变化成一道白墙,阻碍那些速度飞快,四处乱窜的怪虫。 同一时间,温橙橙肩头多出一只鹦鹉大小的白孔雀,她摸了下孔雀的脑袋,伸手一指,孔雀啼鸣一声飞出洞外,瞬间变大数倍,纤长的翎羽有如数十根飘带。温橙橙喊道:“抓牢尾巴,小白带你们下去!” 魅影的长发男孩第一个照做,其他人也纷纷有样学样,几秒间所有人就都有了着落,温橙橙抓住小闻跳上孔雀的背,白孔雀展翅滑翔,姬雪兔见状也收回结界,转身跳下。 恰在结界消失刹那,骷髅头里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啸。温橙橙难以忍受地低头捂耳,白孔雀也受惊振翅。漆黑的巨影从洞中窜出,四只与人类似的胳膊大大张开,想抓住孔雀。孔雀下意识摆尾,虽用尾羽甩开那四只手,紧抓尾巴的四个小孩也被一同甩飞。 好巧不巧,燕绝就是第一个被甩下来的。 这也不能纯粹地归于运气不好,其他人都两手抓着尾巴,独独他留一手护着口袋,本就是最容易脱落的那个。还好他只是松开了抓尾巴的那只手,小猫仍好端端地待在口袋里,无性命之虞。 他要怎么办呢…… 身体飞快地坠落,雾气肉眼可见地愈发稀薄,身下水声渐近。燕绝扭头确认了一眼自己不会刚好砸到桥上,反手抽出背包里的伞撑开。 毕竟是卿桃贴身使用的物品,哪怕毫无非自然能力,至少不会轻易破损。虽不能当降落伞用,但怎么也能减点速…… 砰。 轻声撞击,后脑勺砸在一块胸肌上,男士香水的味道有些刺鼻。 伊程然已经送完了血蚀的小孩,上来接剩下的。多亏卿桃的伞,他是第一个被接住的。 另外三个,两个被伊程然伸腿接住。 最后一个,伊程然没去接。 他单手抱着燕绝,另一只手中,光芒凝聚出一把半人高的重剑。 举手,挥剑。 砰! 猛烈撞击,轰然巨响,山洞崩塌粉碎。 一剑有千钧之力,伊程然挥剑后却仍保持上升之势,轻巧地挽了个剑花,剑尖朝身后抬起,接住了最后一个小孩。 回到岸边。 温橙橙双手交叠,在眉骨上搭了个小帐篷,远眺洞口:“死了吗?不愧是伊部长,四肢好发达啊!” 伊程然想装作不屑一顾,嘴角眉梢却难掩得意:“这种东西不是有手就行。” 萧北雨无情戳穿:“她是骂你头脑简单。本来不需要杀的,多此一举。” “你!闭嘴吧神经病!见到怪物哪有不杀的道理?!” “本来就没必要杀。而且严格来说它是这场考试的考官,你谋害考官,简直罪该万死。” “少废话!信不信我把你也杀了?!” 两人又开始拌嘴。 温橙橙过桥去另一边找卿桃,余闻切仍是呆滞地靠在树上,神情抑郁。姬雪兔此刻的脸色甚至比他更难看。她与伊程然所在的部门职能相似,两人又都是部门副手,当众落于下风,并不好看。哪怕伊程然击杀怪物的行为是多此一举。 “恭喜各位考生通过考核。第三关需要组队试炼,请各位考生提前分好2~4人的小组,并一同前往下一站。” 广播女声从头顶响起,一缕阳光洒下。云开雾散,河水恢复清澈,漆黑的树林渐次披上翠色,恐怖片中雾锁深山的场景,迅速变化为蜘蛛林的仙境美景。小辰立即借机打断两个不省心大人的争吵:“然哥,可以走了吧?” 伊程然很给面子地停了话头:“不还有两个人吗?等她们一起吧。” 没一会,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温橙橙和卿桃一前一后走近,温橙橙扭头跟卿桃说话,逗得卿桃又笑了起来。手中花圈抖动,落下几片粉的蓝的黄的花瓣,随水流东去。走到岸边,花圈已经戴在了温橙橙头上,少女娇俏之中,又添明媚。 一行人嘻嘻哈哈,打闹着踏上登山小径。四周鸟语花香,树影婆娑,方才的阴森恐怖荡然无存,没有一个人提起。 对他们来说,启阵之后是通关,是奖励,还是怪物,并没有多大区别。 只有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和家长神情惴惴,恍惚不安地跟在队伍末尾,无法从刚才的景象中回神。不仅是因为他们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面对面看见这种怪物,更恐怖的是,他们很清楚,如果没有三大家的人出手相救,他们早就被蜈蚣撕碎了。 找到骨头里的虫子不算难事,洞就那么大,除了山洞又再无处可去,哪怕没那么快想到,他们发现骨头里有东西也只是迟早的事。但……谁能想到启阵之后,出来的不是通关祝贺,是一只长着骷髅头的蜈蚣?! 今年的考题,基本没有给普通人活路。 燕绝也走在普通小孩的队伍中,神情亦跟其他人别无二致。他已经感受到了学校那强烈而顽劣的恶意。难怪三大家的人都是各自带着所有组织内的小孩一起考试,难怪伊程然在饭店多管闲事,几次劝他打道回府。 人才选拔针对的是尚未学会灵神技能的少年或儿童,这注定考生遇到危险只能躲避或逃跑,考试中也就不应出现强大的怪物。按照正常设计,启阵后就该通关,即便加大难度也是进入下一个谜题。而不是直接放出人首蜈蚣这种怪物榜排名前百的boss。普通小孩遇到人首蜈蚣,根本没有生还可能。 普通小孩想平安通关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但那也只是燕绝的一个猜想,一种可能。连三大家各自的重点培养对象也完全没有想到这种解法,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更…… “叶哥哥。” 走了一阵,小辰忽然仰头,看向身旁的萧北雨 一路四处张望,仿佛春游小学生的萧北雨第一次低头:“怎么了?” “这样是不是不太对?”小辰不确定道,曲起食指放在唇前:“如果最后的通关条件是人首蜈蚣,应该没有小孩能只凭自己通关吧……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这不是正确的解法吗……” “是吗?还有别的解法吗?” “没有了吗?” 两人互相询问对方,伊程然罕见地没有插话,倒是温橙橙饶有兴趣地加入了话题:“那小辰觉得还可以怎么做?” 小辰低头沉思,一时没有答案。萧北雨打哈哈道:“也许的确弄错了~说不定还是要放人脑袋?” 温橙橙笑道:“不会的啦北雨哥,怎么能对小孩子这么残忍~” 她身旁的长发男孩若有所思道:“说不定……那个法阵会不会是陷阱?” 温橙橙追问:“小七也怀疑呀?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那好像不是狐狸布下的法阵……”小辰解释道,可仍旧声音犹疑:“放虫子脑袋的地方对应的图案是嘴,好像虫子脑袋是布阵人的食物一样。狐狸应该不吃虫子吧……吃虫子的,不应该是鸟吗?” 小七道:“我们进错洞了?空桥的提示也是陷阱吗?” 小辰没有回答,温橙橙等了一阵,忽然扭头:“余竹,你知道吗?” 燕绝抬眸,傻愣愣道:“知道什么?” “你说,我们刚刚进去的那个洞,是狐狸洞吗?” 燕绝挠挠后脑勺,犹豫道:“难,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 狐狸布阵不会和虫子扯上关系。洞里唯一的活物却是条人首蜈蚣,但蜈蚣喜欢阴暗潮湿的地下,厌恶高处,说明它也不是洞里的主人,更像是被法阵封印在那的看门狗。如小辰所说,那是鸟类布的阵,那个洞穴大概率是羽族的洞穴。 但,不是下达任务书的羽族。 温橙橙终于扭头,燕绝的傻笑松弛下来,逐渐消弭。他盯着小辰沉思的侧颜,猜测对方会用多久反应过来,任务书上其实写了两个羽族。 一类是下达任务书,住在小镇附近的羽族,一个是被狐狸掳走,就在狐狸洞里的羽族首领。 虽然按照人的惯性思维,那个首领大概八百年前就被狐狸大卸八块煲鸡汤了,只是一个传说中的背景人物。但想平安通关,就只能在看见虫子的瞬间意识到,那个首领才是真正的关键。 相反,给他们下达任务书,看上去像是第二关考官的羽族,才是第二关的怪物。 燕绝不知道小辰能不能想通,这得看小辰有没有留意过饭店。燕绝疑惑过饭店点餐的货币为什么是草籽,疑惑过为什么评书先生和服务员都瘦长如竹竿,疑惑过粗面为什么嚼劲过头,西瓜汁里的小料为什么脆皮流心,疑惑过为什么小镇中午变热光线却没有增强……他的任何疑惑都没有随着其他线索出现而遗忘,直到看见黑红色虫子的瞬间,他所疑惑的一切才水落石出。 那座小镇,是个蒸笼。 白雾是蒸汽,货币是草籽,粗面是肥软的蚯蚓,小料是蜷成一团的鼠妇,凤雕是蝉翼之类的虫翅,服务员是筷子或竹节虫,店面桌椅是餐盘的装饰或增香的调料……小镇变热了,不是因为阳光,而是因为蒸笼快揭盖了。 当然,羽族不缺虫子当口粮,没想把他们当食物,估计是想让他们充当每年进贡的童男童女,主动到狐狸洞里送死。可这群羽族不知道,狐狸洞里已经没有狐狸……估计是被他们的英雄首领杀光了。 那位首领既然敢带领族人推翻一直以来压在头顶的龙族,没理由在逊多了的狐族趁火打劫时束手就擒,战死沙场才是反抗者的最终宿命。燕绝猜想,当年他族人把他卖了。 这种事不算新鲜,每个优势种族的首领都喜欢掳走弱族的首领折磨羞辱,借此取乐。团结的种族奋起反抗,卑怯的种族卖主求荣。人类族群中没有那么明晃晃,多半不是直接卖主,而是卖掉主的儿女、妹妹之类家眷,也不会用“掳走”这种字眼。兽族直接得多,这种事也更加屡见不鲜。 以上思路只是燕绝基于经验推测的,仅供参考。这么做,也不一定能通关。但第一次参加考试的小孩子里,又有几个能机警至此? 这第二关,基本没给普通人家的孩子留活路。 小辰一路沉思到中午野餐也没有想出具体的方法,燕绝估计对方并没有吃饭店的东西,而是用自己携带的食物充饥。 这就是学校第二个很坑的地方:一些看上去很危险的事情(比如在未知的饭店吃饭或给陌生且怪异的女人让座),其实是线索。一些看上去是线索的东西(比如法阵,虫子),其实是催命符。 “伊部长~” 温橙橙忽然好好说话,伊程然惊疑且警惕地盯着她:“干什么?” “你要吃草莓还是桃子?” 伊程然:“不吃。” 温橙橙:“是卿桃姐姐让我分给你的。” 伊程然:“桃子~!” 温橙橙将一盒草莓放下:“对不起,只有草莓。” 伊程然跳起来:“那你问个毛线啊!” 温橙橙笑嘻嘻:“我以为你喜欢吃草莓嘛~” 伊程然不情不愿地收下。话说得没错,他的确喜欢吃草莓,张嘴就吞了一颗。但被温橙橙戏弄,他嚼着鲜嫩多汁的草莓仍然没好脸色:“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温橙橙笑容甜美:“北雨哥说,你裤衩都是草莓图案嘛~” 伊程然:“?” 可怜的青年石化了足足三秒,才悲愤欲绝地喊道:“萧——!” 连三个字都没有喊出来,一股极其强烈,势不可挡的感觉直冲下腹。 草莓…… 有毒?! “萧北雨!你给我……!还有你……你们!杀了!卧槽了!” 伊程然边夹着两腿跑远边涨红着脸大骂两人,可惜他一说话肚子里就冒泡,骂个人也结结巴巴,倒把对方逗得哈哈直笑。萧北雨捶地,温橙橙捶树,笑得满树鸟满山跑。 卿桃端着真正的草莓姗姗来迟,疑惑地望了一圈:“橙橙,伊副部长呢?” 温橙橙瞬间收敛,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可怜兮兮地撒谎:“他把我的草莓抢走了就跑了,姐姐,我抓不到他。” “……是这样吗?”卿桃有些不好意思地委婉戳穿:“那橙橙刚才在笑什么呢?” “是萧北雨为了哄我开心,给我讲了个笑话。” 卿桃又看向了一旁已经笑到脱力,瘫在地上的萧北雨:“……” 她低眉,无奈地一笑,从袖中又拿了盒草莓:“你们分着吃,不要再耍伊副部长了,橙橙。” 温橙橙委屈地撅起嘴,点点头:“知道啦。” “萧北雨!!” 说谁谁到,被耍完的伊程然杀气腾腾逼近。 第19章 考试三 然而,恰逢卿桃在温橙橙身边,小辰跑到萧北雨身边:“叶哥哥!我想到正确的方法了!” 伊程然只得作罢。 在一众大人的包围下,小辰侃侃而谈,说完了他的思路。 和燕绝一模一样。 几位过来人啧啧赞叹。 卿桃带头夸夸:“小朋友好厉害,我就算毕业了也没有想到这么多。” 伊程然欣慰得直接忘了温橙橙和萧北雨那档子事:“半个小时!这么快!你当年能做到吗,温橙橙?” 温橙橙连连摆手,干脆服输:“好了好了,我哪能跟小辰弟弟比。凌衣哥的灵神,慕容哥的身份,舟哥的体术,绝哥的脑子……简直像是人造的怪物。” 凌衣的灵神……? 正和楚青聊天的燕绝顿住,忍不住看向了那边。他知道对方极受血蚀重视,知道对方灵神厉害,知道对方脑子聪明……但没有想过,是这种程度的。 慕容潇从小就被当做月魑未来的首领培养,小辰也是如此? 血蚀有吞并其他两家的野心,倒的确急需一个强大的掌舵者…… 一个冰冷的念头掠过燕绝心底,他不禁唇角也泛起冷笑。 不会,真是人造的怪物吧…… “你不想和我一起吗,余竹?” 见他出神,楚青又问了一遍。 燕绝立即点头:“怎么会?!我是担心我拖你后腿……毕竟我好像很笨。温姐姐为什么说那个洞不是狐狸洞?” 楚青破颜一笑,立即耐心解释:“因为阵法需要九个虫子的脑袋来启动很奇怪。你见过有狐狸吃虫子的吗?不都是鸟吃虫子吗?况且……那堆骨头上居然有狐狸的气味。这不是很奇怪吗?整个狐狸洞没有狐狸的气味,只有骨头上有。” 相当坦诚啊…… 燕绝托腮侧目。他并不奇怪骨头上有狐狸的气味,楚青坦诚的态度更令他在意。姬雪兔性情冷淡,小闻又精神恍惚,两人对月魑的孩子都没有多少照料。相较之下,只有楚青能与两人正常搭话,又能领导那群小孩,楚青的身份地位或许比他最初预料得更加重要。 正因如此,这般坦诚才令人在意。 燕绝认识的所有身份重要地位崇高的人里,只有凌衣会表现出这种乖孩子一样的诚实。他忍不住想问“你平常是不是跟着凌衣生活?为什么这次凌衣没有来参与选拔?月魑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慕容哥哥死了?” 总觉得问出来,对方也会支支吾吾地回答。哪怕答案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但绝对真实。只要真实,他就能据此推测其他的情况。 “如果我们没有去狐狸洞,为什么通关了呢?” 自然,他不可能真的问那些问题。 楚青给出了和小辰相似的回答。不过这并不是楚青想的,他刚才在和小辰交流,应该是交流中得知的。 孩子的话很长,尤其是这种隐隐带有炫耀的揭秘内容。不等燕绝捧场地给出赞赏反应,温橙橙已经招呼大家在树下汇合。 “第三关要分组哦,家长是不能和小孩一组的,请大家自由发挥吧!不同组织之间也可以多多组队哦,我们大人之间关系都很好的~” 温橙橙说着,一手揽住萧北雨一手揽住余闻切。勾肩搭背,左拥右抱,确实关系好。 就算现在他们背后的阵营是竞争关系,但不影响他们当年在同一个副本一起拼过命的革命友谊。 一码归一码。他们关系好也并不影响大部分小孩还是和同一阵营内的人在一起。只有楚青邀请了普通小孩余竹,和血蚀的小太子,小辰。 小辰扭头,尚未答复楚青,好几双手拉住了他: “别走啊辰哥!带带我们!” “别离开我们!我们需要你!” “辰哥,还是和我们队内的人在一起吧!” 出乎意料,小辰微微一笑,竟拒绝了:“不好意思,我想跟楚青在一起。不过还有两个人可以和我们一起。” “等一下,小辰。”楚青立即解释,将手搭在燕绝肩上:“他也跟我一起……还能带一个人。” “……他?” 不知道是不是燕绝的错觉,那双漆黑的瞳仁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杀意。 大概是他常年被通缉产生的错觉吧。对方眼底分明只有好奇:“你认识他吗?好像叫……余竹?温姐姐好像也认识他。” “嗯,是在大巴上认识的。”楚青压低了音量,附在小辰耳边悄悄道:“他有一只超可爱的小猫。” 原来是看中了余竹的猫。小辰眼底的好奇化为了笑意,立刻点头:“好。你说得对楚青,比起血蚀的人他更需要帮助,我们就带他一起吧!” 既然他都说了要“帮助弱者”,燕绝也就不客气了,立马乐于助人热情四射地又拉了一个落单哭泣的少女入伙。没想到血蚀的小孩哭得声音比女孩更大,最终,小辰还是回了血蚀队里。伊程然倒又善心大发,说这女孩子哭得烦,让小辰把人家也带上。 月魑的孩子并不和血蚀的一样嚷嚷着非要楚青带,反而各自抱了团,没人和楚青一起。最后,队里竟然只剩楚青和燕绝两个人。 组队完毕,一行人开始下山。下山的路轻快许多,没多久便到了岔路口,路边立着一个大广告牌。 牌子上画着一座在黑夜中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市,用红字写着第三场考试的规则: 恭喜各位考生成功来到最后一关!作为改革的一代,你们实在非常幸运!在选拔时期,就可以参与我们全新推出的梦魇副本模式! 相信你们一定听说过我们第301届毕业生的传奇故事,没错,这届的霹雳令前十是建校以来最具有破坏力的传奇一代。不知道你们是否好奇他们在副本中究竟表现如何呢?现在,你们有幸亲眼一睹他们在副本中是如何胡作非为,并有机会和他们同台竞技! 副本名称:富豪的遗产 副本模式:禁灵神/多人/排名/梦魇 任务目标:在副本中抓住任何一个前十成员,即可全队通关。 批注: 1,抓住霹雳令任一前三成员,可全队进入怪物一班。 2,另有隐藏通关方式,解锁隐藏方式全队可直接获取当年第一名的积分。 温橙橙轻轻捂嘴:“哇,人才选拔就这么刺激了吗?” 萧北雨抓了抓眼下的皮肤:“这是怎么做到的呢?里面是真人吗?” 伊程然尤其不解:“你们怎么看得这么快?” 没人搭理他,温橙橙对萧北雨道:“估计是留存的影像吧……或者根据我们直播副本里的影像数据模拟出的人物?” 卿桃温柔善良,回复一旁被冷落的伊程然:“他们应该没有看副本名称上面的字,并不是比你快。” 温橙橙娇嗔:“我看了,姐姐~是他比较笨嘛~” 卿桃无奈道:“不要这样说伊副部长,橙橙。” “小闻,走吧。” 姬雪兔打断众人闲谈,率先带着小闻走上另一条道——从这里开始,家长和孩子就要分道扬镳了。 “行了,我们也走吧。” 伊程然最怕落人之后,立即催促。温橙橙却也立即反驳:“这关这么难,至少叮嘱一下吧?” 伊程然拧眉:“叮嘱什么?” 温橙橙用关爱智障的目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问小孩们:“任务的背景都清楚了吗?知道在副本里会遇见谁吧?” 有人答:“霹雳令前十。” 温橙橙:“都清楚前十名是谁吧?” 小孩又很快接话:“叶沉舟,慕容潇,燕绝,凌——” “好了,知道就行。我只有一句忠告。”温橙橙顿了下,笑眯眯道:“抓谁都可以,别去招惹燕绝。” 一众小孩没做声,只有一个人疑惑道:“可他刚好是榜三……” 温橙橙笑道:“去抓舟哥,不要去找燕绝。他穿的黑色雨衣,黑色雨靴,手上拿着匕首,身高一米九左右,遇到身形相似的人就赶紧跑,记住了吗?” 这是什么道理?! 霹雳令上,当然是排名越靠前的越强,更别提叶沉舟的积分是断档的第一,如今又是血蚀戮部的部长,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反观燕绝,当年只是第三,如今挫骨扬灰魂飞魄散,这是能比的吗? 第二条批注说了抓住前三任一一个就可以直接进入怪物一班,燕绝可不就是三个人里最弱最好抓的那个?放着弱的不抓,非要去抓强的,这不是有病吗? 对此,温橙橙只解释了一句:“当年这个副本,他一个人把我们九个都杀了。” “现在,知道该去抓谁了吧?” 太棒了写了几场考试完全打消了我对无限流的激情,看很多无限流都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写了更是一坨[比心],还好我从来没吐槽过别的大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考试三 第20章 考试三 “你不开心吗,楚青?” 自从岔路口分开后,楚青就一直垂头丧气。燕绝把猫猫玩困了,抬起头搭讪对方。 楚青一脚踢飞土路上的石子,沉默片刻才答:“……我本来只想抓燕绝。” 燕绝:“那就去抓他呀!我也想去抓!这个死人渣!我们最好一起杀了他!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楚青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了他几眼,转而皱眉犹豫道:“可是温姐姐建议我们抓叶部长都不要抓燕绝……” “叶部长排名第一,不是比那个死人渣厉害多了嘛!” 楚青被逗得苦笑了下:“一看你就没认真听温姐姐说话。温姐姐不是说,他一个人杀了其他九个人吗?燕绝的灵神很差劲,叶部长的灵神是顶级的,平常还有血蚀的帮扶……这个副本又刚好禁用灵神。” “不要害怕啊大哥!叶部长行事光明磊落,燕绝卑鄙无耻,说不定是利用同学情谊骗了其他人,背后捅刀子呢?” 燕绝继续劝道。见楚青似乎有所动摇,他赶紧闭嘴了。 他想去抓凌衣,抓凌衣多有意思。他也一点不想见到从前的自己,尤其是这个副本里年满十七的自己,正是最烦人的时候。 可惜,楚青已经被他说动了:“你说得对,余竹!他把凌哥哥害得那么惨!我在现实里已经不可能对他做什么了,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机会,我不能再因为胆小失去了!” 燕绝:“……” 老实了。都怪他多嘴。 “但是你不会害怕吗,余竹?”燕绝的沉默似乎又让楚青担心连累到同伴:“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到时候可以分开……我要是失败了,也不会影响你通关的。你可以去找小辰他们。” “当,当然不怕了!我怎么会怕那种人渣!?大哥去哪我去哪!”燕绝逼真地演出了那种强撑面子内里发虚的豪言壮语,灰溜溜地补上一句:“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不用楚青说,他自己就会跑。 “你好勇敢啊。”楚青却一点没听出来余竹的发言哪里不对劲,眼神中竟还有些感动:“你真的不加入月魑吗,余竹?” 燕绝属实摸不着头脑。他有做过什么事吗?已经这么低调普通平平无奇了,为什么一个月魑一个魅影都三番五次地问他加不加入? 他只好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想去血蚀……血蚀的伊部长好帅啊!” “好吧……”楚青失望垂眸,并没有为难他。两人又走了一会,土路的尽头出现一道光门。踏入门中,再一眨眼,天地已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广告牌上的高楼林立,钢铁森林,火树银花,霓虹如流……入眼,一片漆黑,耳边大雨滂沱,潮湿的冷气顺着双腿往上爬,鼻腔里充斥着灰尘与霉菌的腐朽味道。 “轰隆——”一声巨响,闪电紧随其后,雪白的亮光撕破雨幕,短暂照亮了眼前的景象。废旧的集装箱,空旷宽阔的厂房,锈蚀的铁架和机器,四处散落着各种垃圾……正对面的墙上,赫然用血字写满了“还我命来!”“死全家”之类的污言秽语。 燕绝心中一紧,身旁的楚青却欢呼起来:“这是那个工厂?!” 他也知道? 雨声淹没了燕绝加快的心跳,记忆随着潮气逐渐复苏。温橙橙说的没错,当年他确实杀了其他九个进副本的人。第一个是萧北雨,第二个是苏无忧……最后两个就是慕容潇和凌衣。 这座工厂,是慕容潇和凌衣等他的地方。 显然是凌衣或慕容潇告诉过楚青这件事,这孩子也对此一清二楚,兴奋地与燕绝耳语:“太好了!凌哥哥和慕容哥就在这座工厂里!过会那个死人渣也要来,我们可以和凌哥哥慕容哥一起,守株待兔!” ……那两人没有告诉楚青,最后慕容潇在这被他杀了吗? 燕绝疑惑了一瞬,明白了。看来是慕容潇跟楚青提的这件事,那家伙很爱面子,尤其瞧不起燕绝这种过街老鼠,又怎么会跟后辈透露当年的自己被燕绝杀死的事? 他装作一无所知,也惊喜道:“真的吗?你确定是这个工厂吗?凌部长和慕容哥都在这里吗?” “应该是的。就算还没来,过会也会来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躲着——对了,监控室!去那里!监控室在地下,余竹,我们分头找找有没有通往地下的入口!” 楚青又想起了更多的细节。当年凌衣和慕容潇也在地下的监控室等着燕绝。 “好。” 燕绝点头应下,自然而然地与楚青分开。对方走进厂房里面,他路过工厂窗户,看向外面被雨水淋湿,晕染成一片朦胧的霓虹灯流。 想走的话,现在时机很好。 轰隆! “喵……” 口袋里乖乖睡觉的猫吓得一哆嗦,慌张地钻出脑袋,害怕地喵了一声。燕绝的手递过去,小家伙将脑袋用力埋进燕绝掌心,两只爪子紧紧抱住燕绝的手,又惨惨地叫了一声,听得人心里发软。 “别怕。”燕绝赶紧将猫抱进怀里,脸贴着脸,轻声安慰:“我在这呢,我们不出去了好不好?地下室听不见雷声,我们就去那待着好不好?” 猫不语,一味地蹭人,委屈害怕的表情像个小孩子。 他亲亲小猫耳,然后捂住猫的耳朵,突然大声道:“楚青!快看这!这是不是入口按钮?!” 楚青闻声赶来,在燕绝附近蹲下,看向燕绝指着的机器后面的一个按钮,吃惊道:“这你都能发现……我想可能是的,不过……哎?!” 他话未说完,燕绝已经按下了按钮,急躁道:“啊?不是你说是的吗?难道不该按?” 这挺符合余竹的笨蛋热情中二冲动少年人设,楚青并不讶异,只是有些害怕,全身紧绷,目光四望,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等待命运的降临—— 砰的一声。 雨声哗啦,这一声并不吓人,只是提示了两个少年地下入口的方位。楚青拉住急忙跑过去的同伴,戒备道:“小心一点……” 燕绝听话地慢下来:“哦哦,好的!大哥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没有……但还是小心一点好——不要这么喊我啊!”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入口,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顺着楼梯下去,除了在楼梯上看到一具穿着灰蓝色保安制服的死尸外,也没有其他发现。 燕绝初步估计,凌衣和慕容潇还没来这里。否则那具死尸的腿应该被慕容潇踢下去,而不是仍旧横在阶梯上。 楚青没有鞭尸的癖好,燕绝也没有破坏现场的习惯,两人一前一后悄然迅速地绕过死尸,来到地下一层。 阶梯很长,地面上的雷声雨声已经微弱渺茫,潮湿的霉味加剧数倍。楚青竖起衣领捂住鼻子,打量四周。监控室并不就在阶梯的尽头,目之所及是许多扇一模一样的防盗门。 好在门上都挂了牌子,门后是什么房间写得很清楚。标本室,材料室,器材室,实验室…… 楚青震惊地打量着那些字眼,压根没想到这地下貌似是个生物实验中心。月魑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东西,他在月魑总部也一定看过不少这样的字眼。 燕绝虽早就知道楼下是这幅光景,仍装作惊愕地主动开口:“一个废弃工厂下面怎么会有这些房间?!” 楚青立即附和:“对啊,这也太奇怪了……难道楼上的工厂是幌子吗?” 燕绝傻乎乎道:“啊?幌子?工厂怎么可能是幌子?” 楚青依旧坦诚得可怕:“有些黑心公司会偷偷开展违法实验,在地下建实验中心,在地表上造一些工厂,博物馆之类的建筑掩盖……” 燕绝愤懑:“太可恶了!这种人都该死全家!” 这小孩还太年轻,看不出燕绝此时借宿的白狐身体就是违法实验的杰作,也不知道他一心向往维护的月魑正是长生塔最大的黑心公司,更察觉不到,燕绝此时故意搭话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潜移默化地引导他往正确方向走。 地下通道弯弯绕绕,监控室藏在深处,并不好找。 好在时隔多年,故地重游,燕绝对这里的一切仍记得一清二楚。 “找到了!” 远远望见“监控室”三字,楚青兴奋出声。不过他仍保持谨慎,竖起食指示意燕绝别出声,悄然接近门口,凝神谛听—— “喵。” 楚青吓得一阵过电似的颤抖,看向燕绝怀里小猫:“嘘!” 燕绝抱歉地笑笑,伸出食指轻轻抵在小猫嘴上,他也不知道为何猫咪忽然躁动起来。但他知道猫咪很乖,不是故意的。 小猫用鼻头蹭了蹭他的食指,仰头张开嘴,却乖乖地没有发出声音。 那双时常充斥着不安的眼睛,似乎在催他快走。 ……为什么呢? 燕绝并没有感觉到危险。楚青也没有。在猫叫出声但四周仍无任何动静后,他基本已经放心,缓缓扭开了门把手。 屋内黑暗寂静——果然,那两人还没有来。 楚青点了点腕上的手表,一阵微弱光芒发出,照亮了房中的大片屏幕。燕绝借着微光看见了墙上的开关,啪一下打开了电灯。 随着“滋滋——”的电流声,房间大亮。 “余竹!!” 楚青又被吓了一跳,鬼知道这个余竹莽成这样!他转身心有余悸,又怕又气道:“都让你小心一点了,你又这么冒冒失失!” “啊,不,不应该开灯吗?我怕太暗了,你看不见……” “万一有什么东西被强光惊醒了怎么办?!” “知道了……对不起。下次我保证不会了……” “……真的吧?” “千真万确!我保证!” “……记住了。下次别这样。” 楚青缓过劲来,也没多加苛责,转身去看墙上的大屏幕。四行五列,总共二十块屏幕。 屏幕前有一台巨型电脑,他给电脑插上电,观察一番后熟练地操作了几下,二十块屏幕齐齐亮起,大部分都对着地下走廊或地下的房间,此刻空无一人,屏幕干干净净。 偏偏,第一块屏幕上似乎有个色块在动。 寂静的房间中,两人的目光落在第一块屏幕上,呼吸近乎同时停止了。 那是工厂的大门口,一个身形高挑,身披黑色雨衣的人影正推开工厂的大门。 他一只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拖着黑色的垃圾袋。匕首上滴着血,袋子后面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穿的黑色雨衣,黑色雨靴,身高一米九……” “遇到身形相似的人就赶紧跑……” “他把我们九个都杀了。” 温橙橙的声音,如炸雷般在脑海回响。 第21章 考试三 “这个……不是他吧?” 死一样的寂静中,燕绝艰涩开口。 楚青仍旧直愣愣地盯着屏幕,吐字更加艰难:“好像……是的……” 燕绝结结巴巴道:“不,不是说凌部长他们在这里等燕绝吗?为什么现在燕绝已经来了,他们呢?!” 楚青明显慌乱,整张脸紧绷着,尽量保持镇定道:“可能……是我们进入副本影响了他们原本的行动轨迹。可能他们现在在别的地方……别慌,我们在明处燕绝在暗处,他不一定能发现我们,说不定只是在工厂里待一会就走了。” “哦……好,那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楚青当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道:“先别说话,让我想想……” 燕绝听话地闭嘴了。不仅没说话,两人大气都不敢喘,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祈祷屏幕里的人赶紧离开。似乎偏要和他们作对,黑色雨衣进门后就不紧不慢地转悠。踢踢铁架,敲敲机器,捡起地上的零食袋看看生产日期,欣赏欣赏墙上凌乱血腥的脏话,看上去不像找人的样子,也不像会很快离开的样子。 但是只要他在工厂里转悠,不到这下面来,那就没事。楚青紧绷的神经略微松懈,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慕容哥他们来这是为了获取红色武器,余竹,你去找找附近有没有红色的、发光的物品箱,别跑太远了!就去这几个有监控的房间!” “好的,大哥!等我!” 燕绝闻言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闯进隔壁房间一通翻找。他当然知道凌衣和慕容潇是为了红色武器来这——这谣言就是他散布出去的。 通常禁用灵神但又有灵异神怪的副本都会给出一定的弥补措施,这个副本的弥补方式就是在城市各个角落随机刷新强力道具,按金、红、蓝、白、灰的颜色分级,能拿到金色道具基本都能锁定胜局,拿到红色道具也足以力挽狂澜。当年的凌衣和慕容潇即便没有道具,禁用灵神,至少速力双绝,体术过人,随手捡一根铁棍也能打趴一工厂的人。 但此时的楚青,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那件不存在的道具上。 毕竟是老同学格外关照的对象,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燕绝决定认真地做做样子。恰好这是个标本室,三足金乌,九尾蟒蛇,嘴如七鳃鳗的蝴蝶,脑袋上长满眼睛的婴儿……瓶瓶罐罐里泡着的各种奇形怪状体也够他欣赏一阵子了。 “余竹!” 正当他看得兴致盎然时,门口响起惊慌失措的叫声:“快回来!他,他下来了!” “什么?!真的吗?!” 燕绝故作慌张地和对方一起跑回监控室,紧紧盯着左上角的屏幕。这里仍是昏暗工厂,但摄像头对准的位置正是那个按钮的位置。 黑衣燕绝仰面盯着摄像头,双眼在漆黑中闪烁着微光,有如毒蛇的鳞片。 轰隆! 惊雷落地,那张脸被照亮了。没有一丝杀气,更不凶神恶煞,反倒实在是张俊美惹眼的脸,令人几乎忽略他被血浸透的衣领。他贴在唇前的手伸出,修长的手指覆盖了大半个屏幕。一个轻佻至极的飞吻。 随即,屏幕出现了裂痕。 玩味戏谑的目光,鬼气森森的笑容,随着屏幕出现裂纹彻底消失,又仿佛永远留在了楚青的视网膜上。 “他下来了!” 燕绝本打算当后一个回神的,没想到楚青愣了那么久,只能先一步推搡对方:“楚青!他下来了!我们怎么办?!” “我……”楚青艰难回神,仍旧语无伦次:“先躲……不一定……没事……不一定会发现我们……”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气无力不太信。燕绝不已经发现摄像头了吗?他不就是感受到监控里的目光才朝监控室飞吻的吗?门上都贴着牌子……牌子?! “快!”楚青连声催促:“快把外面的门牌弄下来,换掉!和其他房间的换一个!” 这小孩八成被吓傻了,燕绝疑惑:“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换一个房间?这里一点躲避的空间都没有。” 楚青略感犹豫:“可是那样我们就不知道燕绝往哪走了……而且他一旦到监控室里来,我们在哪他也能看见……” “那就毁掉监控器吧!” 楚青仍在犹豫,燕绝看向屏幕上十七岁的自己——他已经快走到这里来了。 地下通道弯弯绕绕,无论是当年的凌衣慕容潇还是燕绝都并非偶然找到监控室,而是根据对这类实验中心地理构造的了解,回忆地表工厂的布局,观察走廊的通道和门牌后推理出的路线。所以,其实并不存在他们运气好,不被燕绝发现的情况。 但正因为燕绝知道监控室在哪,只要他们砸了监控然后躲到岔路口的另一条道上去,或许可以趁燕绝去找监控室的时候溜出去。 燕绝琢磨着要怎么把这个方法暗示给楚青,对方却已冷静下来,仔细看着屏幕,惊恐道:“他一直在靠近我们……他好像知道监控室在哪!” “那我们快点跑吧!跑到离监控室远一点的地方!” 楚青抡起一把椅子:“先把这些屏幕砸了!” 燕绝有样学样,抡起椅子砸向屏幕。两人很快把这里打砸干净,楚青抓住燕绝冲了出去。他和燕绝想得一样,既然那个燕绝知道监控室在哪,并且就是冲着监控室来的,那他们现在只要躲到岔路口上另一条道里的房间就行了! 最后一块屏幕熄灭时,燕绝离他们只有三条走廊的距离。现在估计已经只剩两条走廊了,两人不敢冒险,只能去最近的那个岔路口了。 狂奔一阵,楚青随手推开一扇门,拉着燕绝躲了进去,再立马将门轻轻关上,上锁。 这次燕绝没有开灯,楚青打开手表粗略扫视了一圈,实验台,试管和刀具相继被光束照亮……看来这是个实验室。 试管里还有些不明液体,但两人谁也不敢乱用,只各自拿了几把刀防身。楚青趴下,将耳朵贴近地面,屏息聆听。 寂静,寂静,寂静。 没有人,没有脚步。 就在楚青已经忍不住又升起燕绝走错路的希望时,耳边传来了儿歌声——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空寂的走廊上反复回荡童稚的歌词,哪怕声音温柔缱绻,楚青却只觉毛骨悚然。声音时大时小,时停时起,他根本无法据此判断对方的位置! 燕绝同样判断不了,不过他也知道,不用判断了。 他了解自己对凌衣和慕容潇并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换言之,门外那个燕绝,并不是来找凌衣和慕容潇的。 那就别想逃了。 正常人猜到监控室位置暴露多半会采取燕绝和楚青目前的策略,凌衣和慕容潇能想到这种策略,也知道燕绝也会想到这种策略,所以会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就留在监控室守株待兔。等燕绝在走廊停留,背对监控室时,趁机偷袭。 但十七岁的燕绝知道他们会这么想,所以还是会直奔监控室。 简单来说,他直奔监控室的情况,只针对凌衣他们。 一旦目标换成普通小孩,他一定会来和监控室位置相反的这条走廊上,一扇一扇开门……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声音越来越近了,两人的脸色也越来越惨白。猫儿在口袋里缩成一团球,无论燕绝怎样轻抚安慰,依旧瑟瑟发抖。 砰! 一声巨响。 燕绝心道不妙,楚青见他毫无反应,以为他被吓傻,大着胆子往门上的猫眼看去。 猫眼外的走廊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异常。楚青皱眉,微微偏头想看得更广一些,一只骇人的血红眼睛陡然贴上猫眼。 他吓得捂住了嘴,一把刀捅穿猫眼,与他侧过去的脸堪堪擦过,掉下两根睫毛。 楚青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双眼发直。 “楚青!” 燕绝立即扑过去扶住对方,反正已经被找到了,干脆摆烂吧。十七岁的自己虽然很烦,但也不至于对两个小孩下手。 可楚青不知道。他极度恐慌,心跳砸得燕绝耳朵疼,却仍尽可能地唤醒理智,将燕绝推开,发颤道:“你……你先躲到门后去,等他砸开门——” 声音戛然而止,室内忽然一片死寂,只剩下如雷的心跳和窸窸窣窣的动静。 咔哒一声。 锁开了。 门也被徐徐推开,白光洒入,但门口高挑的黑影挡住了洒向两个孩子身上的光。 “没礼貌的小朋友,就在门口为什么不给哥哥开门?”燕绝语调轻快,在墙上摸索了下,打开灯,目光落在实验台上,竟目露赞许:“不错嘛,很会找位置啊。” 他压根没管两个小孩,拖着垃圾袋丢上实验台,背对二人催促道:“快滚,哥哥要做大人的事情了。” 楚青面色煞白,没能完全回神。燕绝贯彻余竹热血笨蛋的人设,张口就骂:“你个白眼狼!臭老鼠!不要脸的东西!我们是来杀——” 楚青一把捂住他的嘴,赶在燕绝回头之前,拖着他赶紧跑了。 离开实验室的最后一瞬,十七岁的燕绝扭头,与22岁的自己对视了一刹。 眼中并无玩味笑意,更无半分气恼,只是如手术刀一般洁净而冰冷的审视。 第22章 考试三 楚青带着燕绝一路狂奔。 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的潜能爆发,这孩子看着体型普通,跑起来的爆发力和持久力却都令人刮目相看。燕绝全程被对方拖着,没怎么费力就跑出了工厂。 两人都顾不上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一味地往光亮方向跑。不知跑了多久,雨停了,雷声也远了,直到踏上街道,楚青才扶着路灯停下,气喘如牛。 燕绝瞥了眼头上的灯泡,想提醒对方最好不要用力抓灯杆,但看对方喘得吓人,自己也只好先装作心肺爆炸的样子。 “呼……呼……呜呜呜……呕……” 喘着喘着,对方忽然扶着路灯滑了下去,单膝跪地,又哭又吐。 燕绝想了想,这两样他还是别装了,先把猫抱出来看看打湿了没有。没怎么湿,不过吓得不轻,抓着他喵喵直叫,跟小孩哭一样。他又亲又揉哄了好一会,看向楚青,对方哭得吐得更厉害了。 他最讨厌装哭装吐装脸红,泪腺、肠胃、血液调动哪个都不舒服,还是神经大条的热血笨蛋好装:“楚青……你没事吧?为什么要跑?我们不是要抓那个死人渣吗?” “抓不到的……” 楚青完全跪在了地上,大颗泪珠混着雨水滚滚而下:“抓不到……根本不可能……那是……那是慕容哥的眼睛……” 慕容潇? 燕绝虽没看到当时的情况,但也能猜个大概。慕容潇当年用了道具“毒王”,眼睛会变红。十七岁的自己估计只想拿红眼睛吓小孩,没想到这小孩能认出这是慕容潇……难怪楚青吓成这样。 他也总算知道那个袋子里装的谁的尸体了。慕容潇竟然已经死了……那岂不是游戏也接近尾声了? “他们两个不会分开的,凌哥哥一定也被害死了……”楚青咬着嘴唇,抓住路灯勉强站起来:“我要去找姬部长他们……他们一定能抓到燕绝!” “可是……我们去哪找他们?” 楚青扶着路灯杆没有说话,不知不觉间,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灯光忽然闪烁,燕绝大声道:“小心!” 故意迟一步伸手,果然迟了半秒,灯泡掉下来,罩住了楚青的脑袋。 准确来说掉下来的已经不是灯泡了,而是一团黏糊糊的黄色物质,包裹着楚青的头蠕动。楚青越挣扎,它裹得越紧。 “别乱动楚青!”燕绝适时提醒:“你越动它越紧!你等一下……我用刀试一下。” 燕绝拿出实验室的刀子装模作样划了几下,他知道这样无济于事。这团黄色物质就是某种生物的鼻涕而已,路灯杆相当于这种生物的鼻梁,用力捏了,鼻涕就会掉下来。但正如发光鼻涕掉下来就失去亮度一样,粘度也会随时间流逝。与其初期生拉硬扯地把鼻涕弄下来,撕得人头破血流,不如安静地等五分钟。 这五分钟,刚好让燕绝去对面商店买块巧克力。 “不行啊楚青!你再等一会,我去对面要点开水,试试用开水能不能烫掉!” 燕绝收起刀,跑上马路,余光中却闪出一道灰影。 定睛一看,是只黑色的巨型怪鸟从拐角探出头,大嘴里还咬着半个人,淋漓滴血。街上寥寥几个行人纷纷惊呼,丢下一地东西赶紧逃命。 暴食鸵鸟…… 燕绝微不可查地咬了下后槽牙,调头折返。 “快跟我走,楚青,后面有个怪鸟在吃人!”他抓住楚青把人塞进了路边的信箱里:“待好了!别出声!我先吸引那个怪鸟跑开,你过五分钟再出来!记住了!别出声!” 他一把关上信箱门,飞奔逃命。暴食鸵鸟智商低视力差,喜欢追逐动态的猎物。燕绝以前恶作剧,捉弄它追过导弹,现在报应来了,他得拼尽全力和鸵鸟比比速度了。 还好,约定的地点离这不远。 分个尸,应该不需要太久吧…… 他一路走街串巷,狂奔到遗忘街的尽头。那道黑影如期出现,靠在墙上吃着烤串,喝着饮料,十分悠闲。 燕绝狼狈跑到对方身边,扭头望去,强光爆发,鸵鸟炸成了无数碎片。 鸟嘴炸到了他脚下,他惶恐地后退两步,声音发颤:“死人渣?!你怎么到这来了?!” 十七岁的燕绝嚼着肉串,表情毫无变化:“别装了,这里没监控。” 燕绝:“你在说什么?” 对方笑了:“这个副本没有监控,我不是留存的影像,是他们用其他影像的数据模拟出来的,你别浪费时间了。” “帮我抓到叶沉舟。” 浮夸的语气,惶恐的表情,颤抖的身体一键消除,无影无踪,十七岁的燕绝皱了皱眉:“好像啊……你是我本尊?” “废话。” “白眼狼”“臭老鼠”“不要脸”……这套暗号,如今的燕绝已经告诉过十余人,但十七岁的燕绝才刚刚琢磨出来。 大燕绝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我可以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燕绝皱眉:“和未来的自己也要做交易?” 十七岁的自己嘴角勾出凌厉弯弧:“废话。” “……”燕绝略感无奈地开口:“你想要什么?” 对方慢条斯理道:“你觉得呢?” 燕绝有些不耐烦了:“你烦不烦?我说了我就是真实的你,未来的你,你还要试探——” 话未说完,大燕绝抓住他的头,将他的脸砸进地里。 “对年轻的自己说话也太没耐心了吧?”笑嘻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只手仍旧牢牢按着他,不让他起身:“你没灵神没武器没脑子,人人喊打臭名昭著,我用得着试探你?” “……” 燕绝护着腹部的口袋,一股强烈的暗流摇动着心脏,他不清楚这是什么情绪。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十七岁,已经离他太遥远了。 22岁的他需要力量,需要灵神,需要武器,需要帮助,需要同伴,需要假借他人身份,需要计划无误进行,需要一遍遍地重复“别担心”……但十七岁的燕绝,什么也不缺。 十四岁流离失所,十五岁勉强入校,十六岁跻身榜三,十七岁彻底从下水道的老鼠成为人人仰慕的天才,声名鹊起,呼风唤雨,正是最风光的时候。该怎么让他相信,五年后的自己灵神破碎,亲朋死尽,又变成了当初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荒野游荡的孤魂野鬼呢? “……你什么都不需要。” 算了,燕绝感觉说出真相会被打死,还是恭维一下这个仿造品算了。反正他只是想让对方帮忙,只要能达到目的,说什么都一样。 果然对方很受用,松开了手:“知道就好,快滚吧。” 燕绝爬起身,淡定地扫掉脸上的沙砾:“我马上就和凌衣结婚了。” 大燕绝微笑点头:“嗯嗯,我知道,小青就是你们的孩子吧?和你们一点都不像。隔壁老楚的基因很强大呢~” “……” 好吧看起来骗不了对方。 燕绝又道:“骗你的。其实我是跟简庭结婚了。” 大燕绝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嫌恶的裂痕:“你打赌输给他了?不如去死。” 燕绝仍旧那样淡定:“嗯,他的确死了。” 大燕绝咀嚼肉串的腮帮子慢慢停下了,眼底的高光隐去。 两双同样冰冷而阴郁的眼睛,审视着两个时空的自己。 “再不帮我,凌衣也要——” 声音被掐断在喉中。十七岁的燕绝提起五年后的自己,像提起一只被客人点中的鸡。不同的是燕绝没有挣扎,他知道十七岁的自己就是这么招人烦,听不进去一点不想听的话。 可是猫咪不知道。 虽然燕绝的手始终护在口袋上,那团黑影第一次不听话地跳了出来,不要命地抓到了大燕绝手上。它瞄得很准,那是燕绝除脸之外,全身上下唯一没有被布料包裹的地方。 因为,那只手要握刀。 即便“燕绝”根本不计较猫挠伤他的手,但手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刀锋只有一瞬的偏移,却已经贯穿了幼猫的身体。 两个燕绝同时抬起手。 大燕绝抬手方便观察手上挂着的猫,小燕绝只是本能地抬起手。他或许是想把猫抓回来,但是谁都知道,太迟了。 猫的样子模糊了。 他看见自己的脸也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在飞快晃动,全都模糊不清,浓郁的血腥味侵入感官,混着一丝薰衣草的静谧香气。 洗衣粉经典香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考试三 第23章 考试三 大燕绝只和黑影过了两招,便被黑影打得连退三步,放开了抓住真燕绝的手。 被黑影抱住的真燕绝愕然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撞入眼帘的却并非那张脸,而是另一件漆黑的雨衣,兜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还有一个燕绝? “你连小孩都打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燕绝松了口气,一股热意涌上鼻腔。他前所未有地头晕,下意识抓紧了对方胸口的衣服。居然是真实的,真的可以抓到,可以抓紧,他从没做过这么逼真的梦…… 见他如此,凌衣没有放他下来,而是继续抱着。他看向对面的燕绝,然而对面的燕绝比凌衣怀里的燕绝更加头晕。 他原本挂着猫的手现在握紧了一个少年的手,少年的手里,握着他的匕首。 匕首插进了他的腹部。 血染红了两个人的手,但燕绝一动不动,直愣愣地看着少年,又缓缓抬起头看向另一件黑雨衣:“……凌衣?” 凌衣:“我问你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燕绝:“你什么时候生了个孩子?” 凌衣对这造谣很是气恼:“你喝醉了吧?我怎么可能生——” 少年慢慢转过头来,一瞬间,三个人的呼吸都凝固了。 除了头上多了一对黑色的猫耳,这不完完全全就是幼年凌衣的脸吗?! 只有猫猫云里雾里,又怕又无措,看见主人掉进了另一个穿同款雨衣的大坏人手里,他立即丢下燕绝跑到了凌衣身边,抢他怀里的主人:“给……给我!” 说话也叽里咕噜的,果然是刚化人形的小猫咪。两个燕绝都已有所悟,只有根本没看到猫的凌衣愣在原地,独自凌乱。 * “那是你的儿子吗?给我也生一个,凌衣~” “你疯了吗,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 燕绝:“可这不就是我们的孩子吗?你看,他的瞳色和你一样,发色和我一样。” 凌衣:“那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是黑头发啊……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求你了,凌衣,给我生一个嘛~就一个~ ”燕绝其实不关心孩子是谁的,他单纯也想要个小凌衣玩。虽然明知凌衣给不了,还是缠着凌衣胡搅蛮缠。 凌衣最受不了这股无赖劲,一个劲推开对方:“我生不了!而且你和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生孩子!别吵我了!” 两个逼真的仿造体一如燕绝凌衣从前那样打闹,可是22岁的燕绝已经成熟了五岁,根本不想搭理他们。 他的“小猫君”一直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目光胆怯,猫耳低垂,委屈又害怕。真是难以看见凌衣露出这样的表情…… 燕绝兴奋得——不对,担心得脑子要宕机了,赶紧摸了摸小猫君的头,又担心不够安抚对方,亲了一口对方的脸—— 差一点点亲到对方,被一块石头砸中鼻梁,不得不偏过脸。 “干什么呢?”大燕绝戏谑出声,故作阳光的声音矫情得让燕绝想吐:“这可是少儿不宜哦~下次不许了。” 凌衣茫然问道:“他刚刚要做什么?” 大燕绝:“#¥@¥……” 凌衣没听清,下意识凑近了点:“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 大燕绝飞快地掀开兜帽,温热的唇瓣刚刚贴上冷瓷一般的肌肤,被一脚踢飞。 “喂!你!你……太没礼貌了!” 凌衣一边死命擦拭被碰过的地方,一边结结巴巴怒斥地上的流氓。他这种正经的人永远不知道,燕绝这种“有病的人”越挨骂越爽。极力装出委屈模样,仍旧藏不住眼底灼亮的笑:“不是你说听不清吗?我就跟你演示一下啊~我做错了吗?” 虽然不知道燕绝笑什么,但凌衣显然清楚燕绝跟自己这种正常人不一样,甩开话题:“你看见慕容潇了没?” 燕绝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他拍拍屁股,索然无味地站起身:“问他干什么?” 凌衣:“我找他很久了……” 这话燕绝更不乐意听了,突兀地转移话题:“你还记得上次送我的玩偶吗?” 凌衣不明所以:“记得。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把我的玩偶丢了。” “……为什么?” 燕绝委屈极了:“他就喜欢欺负我!” 凌衣不为所动,单纯地疑惑道:“可你上次不也把他踹下水道里去了吗?他只是正常的报复回去吧……” “那是因为他骂我是下水道的老鼠。” 其实这样骂燕绝的人多了去了,燕绝压根不在乎,但就是在凌衣面前委屈万分。凌衣为难地默了半晌,弱声解释:“对不起……他就是说话难听,你别放在心上。玩偶我再送你一个……” “那我可以再亲一下吗~” “滚啊!” 燕绝正色,朝余竹挥手,跟赶狗一样:“听到没?让你滚呢。” “我没有对孩子这么说话!”凌衣立即辩解,扭头问两个小孩:“你们要去哪?城里很危险,我送你们去吧。” “真的可以吗?”小燕绝胆怯道:“我想去世子大楼……可以吗?” 虽然他来这的最初目的是抓到叶沉舟,进副本也只有抓到叶沉舟一个主要目的,但现在显然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给小猫凌衣易容。 猫嗅觉灵敏,用那些血腥的办法可能会刺激到对方,世子大楼的灵源供应应该能帮小猫无痛换脸。 最重要的是,这种办法易容后,对方在他眼里仍旧是真实容貌…… “可以。不过那里有点远,你是跟我走还是我背你?” “走。”“背!” 两个声音同时从两个燕绝嘴里发出。 大燕绝苦口婆心地劝道:“凌衣,不能这么宠孩子。他们和我们一样是考生,哪有让你免费护送的道理?” 小燕绝只用可怜兮兮充满祈求的眼神望着凌衣。 凌衣摸了摸他的头,侧过脸朝大燕绝认真解释:“这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副本,再说你刚刚弄伤了人家,也该给人家一点补偿。” 大燕绝嘴角一撇,一瞬间换上张同样可怜兮兮的小狗脸,捂住腹部:“我也受伤了……” 凌衣甩开对方:“你穿了防弹背心。” “怎么会?血都流出来了……” “那是你绑的血包。” “……”大燕绝噎了下,感动不已地双手握住凌衣的手:“没想到你这么关心,这么了解我……” “那是因为你上次这么骗过我了啊!” 凌衣猛地抽出手,一肘把要继续贴上来的无耻流氓撞远了点,另一只手抱起小燕绝:“这个……你的小猫可以变回原形吗?” 燕绝抱紧小凌衣:“好像不可以。” 其实他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但凌衣还是那么好骗,一句话就相信了,同时抱起两个小孩,脚下发力,飞檐走壁。 凌衣从小在月魑接受严格训练,体能轻功武术都是长生塔顶级的那一批。即便从高楼跳下,燕绝也没有感到多少震荡。他像坐在理想列车的贵宾包厢里,一路经过这座城市各个似曾相识的地标,感觉一眨眼就到了世子大楼前。 凌衣放下两人,有些疑惑地望了一圈:“没有传送门……在楼里吗?” 燕绝心脏骤缩,大喜过望:“可能是的……” 果然,凌衣只犹豫了两秒便牵起他的手:“那我送你们进去吧,楼里只会更危险。” 凌衣还想牵小猫君的手,但小猫从凌衣另一侧跑过来,紧紧抓住了燕绝。 “真的不能变回小猫吗?”凌衣有些担心:“我不能用灵神,也没有武器,隔得太远可能护不住你们两个人……” 这纯属多虑。凌衣的反应速度甩这里的怪物几条街,没有武器也只是谦辞,他的身体就是他最锐利的武器。杀意之中一脚踢起的易拉罐也可以轻易爆掉怪物的脑袋。 但燕绝已经习惯凌衣这种杞人忧天的想法了。和毕业后威名赫赫,全塔敬畏的“杀神凌衣”截然不同,学校里的凌衣,他眼里的凌衣,一直是个容易害怕又莫名自卑的胆小鬼…… 说起来…… 他看向身侧紧张不安的小猫凌衣,胸口仿佛穿过一阵微弱的电流。这只猫的神情,的确很像凌衣…… 如果哪天凌衣失去了灵神,失去了月魑,变成一只流浪街头的小猫,神情肯定跟这只小黑猫一模一样…… 凌衣耐心地等了他很久,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的问题为难了对方,立即迈步向前:“我只是随口问问,不用担心,我会尽全力保护好你们的。不过你要抓紧我和猫,不管发生什么,千万不要离开我。” 很平常的一句告诫,却像一颗遥远的子弹打进燕绝心脏。他下意识抓紧了对方的手:“你也不会离开我吧?” 22岁的燕绝知道,对方早已离开了。 但16岁的凌衣只是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略感奇怪:“当然了。我要保护你,怎么可能离开?” 话音未落,他猛然侧头。 燕绝没有侧头,他也听见了。 “慕容哥!” 一声力竭的呼喊从遥远的街道上传来。没有一丝反应时间,凌衣松开了手。 燕绝也是。 凌衣转身跑出两步才猛然回头:“要不先和我一起……” 原地已经空无一人。 第24章 考试三 16岁的凌衣只是数据堆砌的仿品,22岁的燕绝手里却抓着真实的小猫主角。 不管在情感的天平上凌衣能将小猫翘得多高,燕绝的理智也不会让他蠢到为了跟一个早已逝去的仿品多待一会,去让现实存在的小猫有暴露风险。 楚青不可能在不安全的情况下发出那么大声音,姬雪兔必然跟他在一起。他们离这里已经很近了,他得快点给小猫易容。 他很快根据大楼地图找到阶梯,一路向下。楼内其实并不危险,因为整栋楼都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知道是先前的考生已经将这里掠夺殆尽,同时杀死了楼里的怪物,还是因为学校本身就没有在楼里安排任何宝物,所以也懒得额外设置危机。灵源在大楼最底层,楼梯上偶有尸体,花圈,三炷香,遗照之类唬人的东西…… 燕绝没有看,只是吓到了小猫。胳膊上的力道越抓越紧,对方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燕绝的胳膊里去。燕绝在一个只放了遗照的楼梯停下,侧身挡在女人的遗照和小猫少年之间,摸了摸猫猫的头。 耳朵好软。 他一边劝一边忍不住捏捏耳朵:“别害怕,我抱你走,好么?” 小猫看着他,湿润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我……我可以走……” 燕绝笑而不语,下蹲抱住对方的双腿,一把将人抬起。可惜狐狸少年的身体只比小猫凌衣略高一点,小猫的脑袋仍旧越过了燕绝的肩膀。 燕绝从没觉得身高这么重要,如果是他自己的身体,小猫就可以将脸埋进他的衣服里,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下一秒,小猫低头蜷缩,双臂紧紧环绕着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了他的肩头。 很巧,燕绝也这么埋进过凌衣的肩膀,他知道这个姿势很累……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越这么想,越觉得这具身体跑得慢。等到了地下十七层,他已经大汗淋漓。这里已经被灵源翠绿的光芒照亮,并没有那么恐怖,唯一的不足就是地上还有几具尸体。 燕绝将尸体全都踢得脸朝下,走到房间中央的灵源面前,轻声询问:“我要放你下来了,可以吗?” 猫的耳朵动了动,毛茸茸地扫过脖子,好痒。 对方慢吞吞地抬起头,只有一双眼睛略高出燕绝肩头,警惕地扫视了一圈,身体一僵,轻微颤抖。 他还是被那些尸体吓到了。 “害怕的话可以闭上眼睛。” 燕绝下意识安抚,对方立即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抓紧他的肩膀,却似乎颤抖得更厉害了。 燕绝一瞬洞悉对方闭上眼反而更害怕,但他很奇怪——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睁开眼? 直到脚底颤巍巍地踏上地面,小猫君还是紧闭着眼,粉红的嘴唇咬成了一条波浪线。手一刻不敢离开他的胳膊,那张比凌衣稚嫩几分,圆润些许的脸也紧紧贴在他胳膊上,耳朵紧张得四面八方转动。 燕绝试探道:“睁眼?” 小猫猛地睁开双眼,慌张地看着周围环境。 ……太乖了。 燕绝心中惊异,越发奇怪。怎么能连性格都和凌衣一样?难道这真的是凌衣,不是化形的猫妖……?但凌衣怎么可能变成猫呢?以前那么多次同窗同床,朝夕相处,他也没发现任何凌衣可能是猫妖的迹象…… 时间不容他多想,只能先安抚胆小猫猫放开他的手,他要做事了。 猫猫听话地放开了,只用身体紧贴着他,像身上沾了胶水。 燕绝任他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倒在地上,用脚沾水,飞快画出个精密的法阵,让小猫君站在中央。再去解开封闭灵源巨石的密码锁。玻璃罩子抽离,屋中光芒大亮。 事不宜迟,他立即咬破手指,在石上以血绘阵。大小不过一巴掌的迷你法阵如同给石头开了个口子,汹涌的灵力从中倒出,灌入地上的阵型。燕绝立在阵边,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唇瓣不断开合,阵中亦亮起炫目光芒,几秒间便吞噬了小猫君。 所有的阵法都是燕绝在深渊里学的,似乎也都出自同一人之手。燕绝踏遍全塔,翻遍历史,也没找到关于这人只言片语的记载。只知道对方毫无疑问,是个绝顶的天才。 在他没“发疯”之前也有不少人这么称呼他,但他在这个人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蚍蜉撼大树。在长生塔的灵力日渐干涸后,塔中便无人再能拥有任何超自然的力量,只能寄托于远古逝去的大能灵魂看上自己,寄生自己,成为灵神,赐予力量。 但这人研究出的“阵法”,至今仍能随时取用长生塔本就存在的能量。灵活,方便,用途多样,威力无穷。除了某些法阵会给身体造成些许负荷外,没有限制,没有缺点。 不过三分钟,光芒渐渐暗淡。燕绝的语速也渐渐放缓,望着阵中的人。 还没看清,对方已经扑到了怀里,瑟瑟发抖。 燕绝回以拥抱,唇角微微勾起。 没有任何变化。 这种幻阵甚至可以蒙蔽易容者本身,唯独不会影响布阵者分毫。由布阵者决定对方在其他所有人眼里的容貌身高体型,世界上只有布阵者能置身局外。 燕绝牵起对方的手:“走吧,我们出去。对了,在外面不要随便开口,知道吗?” 猫咪乖乖点头。 “从今以后你有新的名字了,就叫……小煤吧。可以吗?” 小煤乖乖点头,两眼放光,似乎很是欣喜。燕绝略有些愧疚,这个名字太潦草了…… 不过,想必主角本来就有自己的名字,只是暂时忘记了而已。他又何必白费功夫呢? 想到这,燕绝略微走神,却又很快露出笑容:“那,小煤叫我什么呢?” 还用问吗?只能叫“哥哥”。 顶着这张小凌衣的脸,懵懂地喊他哥哥。 小猫君果然如他所料,抓着他的衣袖,神情懵懂,不太熟悉地操着人言:“主……主人。” 唇角的浅笑凝滞了一瞬。 “咳!” 燕绝不是个容易惊讶的人,捂住喉咙把那口差点噎死自己的唾沫吞下去,温和地纠正对方:“喊哥哥就可以了,在人前绝对不能那么喊我,好吗?” 小猫懵懵地点头:“好。” “嗯。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知道怎么应对,通通喊‘哥哥’这个词就可以了,其他的话不需要说,不要离开我,知道了吗?” 小猫再次点头。 他实在乖得可怕,燕绝没有任何怀疑,带他走向屋外。 “不拿东西吗?” 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 在此之前,燕绝没有感受到一丝气息。 他猛然回头,作为灵源的巨石此刻已经十分昏暗,石头中的人影显得格外清晰。 “来吧,幸运的家伙。” 石头里再次出声,笑意盈盈,像一个热心大哥在烧烤摊邀请过路人来一杯。 这是……机缘? 燕绝盯着人影,系统的声音,悬浮的蓝字,统统闪回了一瞬。 这位就是贵人了……? 他慢慢走过去,但还未靠近,对方竟出声阻止:“不好意思,没叫你。” “我主只渡小猫咪。” 第25章 考试三 “……” 燕绝停了下来,沉默地盯着人影。他不动,猫也不会动。 对峙了一小会,他转身就走:“不好意思,我的猫对你不感兴趣。” 石头人:??? 这是正常的剧情展开吗?! 石头人不淡定了:“喂喂!我这里可有天大的机缘!” 燕绝一步未停:“关猫什么事?” 石头人:“什么猫!那是主角!主角!!全世界的中心!整本书的核心!” 燕绝:“猫不用背负这么多。” “别走啊!”石头人哀嚎起来:“给你,给你行了吧!” 燕绝丝滑转身,带着猫回到了灵源前,速度快得让石头人有些后悔:“……你故意的吗?” 燕绝面无表情:“你打算出尔反尔了?” 石头人:“……怎么会呢。” 的确打算。但被提前打断施法了,他只好郁闷地放弃了。 “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太久了……还以为被xxx遗忘了呢……”石头人自言自语地诉苦,光芒闪烁,一双三指黑色手套和一本泛黄旧书出现在石头前面放置密码锁的台上。对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个懒腰:“手套有三种能力,不过现在好像用得只剩下一两种了。但也很便宜你这种人渣反派了。” “好了,额滴任务完成辣——!” 对方难掩欣喜地又打了个哈欠,身影瞬间消失。 真是NPC得明明白白。 与此同时,那双Q弹的纯黑猫耳上又浮现了久违的蓝字: 主线进度:1/3。 燕绝一边在脑海回忆辨认着那句无法听清的“xxx”到底是三个什么字,一边拿起手套摩挲,另一只手翻开书。 ……空无一字。 燕绝毫无反应,一直认真地翻到最后一页。 终于,一行红字赫然在目—— 【哈哈哈!死心吧!不该是你的永远不会是你的!】 燕绝仍旧面无表情,将书倒过来看,对着光看,嗅嗅气味,确定这句话朴实无华没有任何机锋,再将书递给小猫君:“可以帮我看看写了什么吗?” 猫猫双手捧书,念道:“梦魂……上卷……” 他停顿了两分钟,抬起头:“好像……是种能力,叫梦魂术。” 又是一种不需要灵神的能力? 燕绝蓦地想起他在渊中翻到的那些旧籍乃至竹简,却没有做声,只微笑道:“上卷?有说下卷在哪里吗?” 小猫认真翻书,查找了半天,一直翻到最后一页才怯怯抬头:“没有说,主人……” “没事。” “但是,书上说,上卷和下卷处于同一形态的空间,但藏在截然相反的地方。”照着书念,小猫说话都利索起来:“上卷在下,下卷在上。上卷在凉,下卷在热。上卷在黑,下卷在白……省略号。” 同一形态的空间?是指都在副本而非现实空间?闪念掠过燕绝脑海,他先摸了摸对方的猫耳表示赞许:“谢谢,我知道了。这个梦魂术有什么作用呢?” 小猫看着书,仔细念道:“梦魂,将目标心中的执念投射到现实世界中。如对方最大的执念是恐惧魔鬼,梦魂即可召唤魔鬼。如对方最大的执念是思念逝者,梦魂则能起死回生。整套梦魂术分为上下两部,上卷记载塑魂之法,造执念真身。下卷乃入梦之术,见人心执念……” 起死回生…… 这个词出现刹那,后面一切字句再没进过燕绝脑海。 失神不知多久,他才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好好学。” 视野中对方的脸再度清晰,他又说了一遍:“好好学。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种能力。” 小猫并未察觉他的失神,用力点点头:“我会的,主人。” “手套能暂时借我戴一下吗?” “当,然可,可以!我的,都是,是主人的!” 燕绝朝他一笑,戴上手套,本也不抱希望,只是戴上瞬间,他便感到脑海中猛然插进一股陌生的神识,顺其指引,他将拇指摁到掌心中间。 眼前景色一变,眨眼之间,他竟已在一处陌生空间。四周空空荡荡,交织着蓝色网格,面前有一桶糖。 似乎是个储物空间。 燕绝倒出桶里的糖,没有其他发现。桶里只有糖。他抓起一把闻了闻,确实只是普通的糖,只是这种花花绿绿的糖纸他并未在长生塔见过。就算是熟识的糖纸,纸里也可能包着药品。燕绝现在没有合适的对象试验,将糖装回桶里,再次把拇指摁进掌心。 回来了。 相继摁下食指和无名指,没有效果。但也没有任何处罚或警示。燕绝仔细辨别那股脑海中陌生的神识,似乎是说,食指和无名指复制的技能已经超过使用次数,失效了。 所以,储物也不是手套的技能。手套真正的能力是复制别的技能……只用将对应的指头贴近复制目标三秒即可。 任何技能都可以复制? 燕绝难以相信。 强力到这个份上,还是不配称作主角的机缘……否则应该和那本书一样,不容燕绝染指。 不过,和梦魂那种概念神的技能相比,这玩意也确实不算什么…… 燕绝放下手,不再多想。小猫很听他的话,目不转睛地在看书。 “暗光看书坏眼睛。”燕绝摸了摸他的头,收走他的书。小猫对他毫无防备,见他要拿,手马上就松开了。 燕绝想起对方是只猫。 嗯……猫的视力好像用不着他提醒。 燕绝决定忽略这个小细节,再次抱起对方:“走吧,我们出去。” 猫猫轻轻推他肩膀,面露担忧:“上……上楼……累……” 燕绝莞尔:“一只小猫,我还是抱得起的。” * “找到了没?” “没有。” 漆黑的楼道中,声音格外明显。 燕绝不由停步,小猫却以为是他累了,马上又开始挣扎:“我……我不怕……自己……自己走。” 燕绝没有手捂他的嘴,仰头,与他额头相抵:“嘘。” 猫马上紧紧抿唇,只能听见急促的心跳。他忍不住圈紧哥哥的脖子,将脸埋进燕绝的锁骨。 “别乱跑。可能就在附近。” 再爬两楼就是地面了,燕绝却停下脚步。世子大楼楼内无光,冷风嗖嗖,腐臭阵阵。虽然身为燕绝他很清楚这些特征反而代表大楼已经废弃,没价值也没危险,但身为余竹,他实在没理由跑到这里面送死。 嗯……也不是完全没理由,主要是他懒得想。 听声音,姬雪兔应该在附近找人。多半找的就是“他”吧,那个伪劣仿造产品,肯定又跟着凌衣到这附近来了。 燕绝一点也不想出去搅浑水,干脆在这等会,等姬雪兔她们走远。 楼梯间内有个花圈,还有三根红蜡烛。小猫害怕,燕绝抱着猫拐进楼梯旁的走廊上。他只打算耗一下时间,却无意发现走廊上第一个房间似乎是个监控室。 或许是喜欢那种在暗处掌握全局的感觉……这玩意总对燕绝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他问了问小猫的意见,带对方溜进房间,捣鼓两下,无数块屏幕渐次亮起。 白光蓝光糅杂,照进了他眼底。 ……这就是主角的机缘吗? 燕绝微怔。 副本任务是继承富豪的遗产。人尽皆知,燕绝为了独享遗产,杀了其他九个同学。但没人知道,燕绝当年不仅杀了九个同学,还把富豪的三个私生子和八个情人也揪出来埋了。富豪的商业帝国,全部的遗产组成,都市的运行脉络……他当年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即便做到这个份上。 他仍旧对灵源里的人影,大楼深处的监控一无所知。 毫无价值的世子大楼地下,竟有这样一只窥视全城的天眼,一直沉睡在黑暗和尸体之中。 如果没有“主角”,天知道还要多久才会有人踏足此地,唤醒这个睡美人。 燕绝捣鼓了一下操作台,很快熟练地切画面,正前方的屏幕闪烁了一下,再次出现黑色雨衣的身影。 两件黑色雨衣,挤在一起。 准确来说,是左边那件一直挤右边的。 听不见声音,燕绝也懒得听这个仿造品在说什么。画面飞快切到了别的地方。一番手指飞舞,全神贯注的操作和观察后,燕绝得出一个早在意料之中的结论:叶沉舟也死了。 慕容潇,叶沉舟,前三已去其二。 想要直接进入怪物一班,只能抓到“燕绝”…… 这想法挺冒险,燕绝本来想直接杀了对方的,毕竟对方看见了“小凌衣”,随时可能捅出去。但小猫这样的性格只能去怪物一班,这个风险,他必须冒…… 他怀里的小猫忽然伸手,恨恨地打了屏幕上的燕绝一下。 燕绝失笑,揉揉小猫的头发:“你这样做是打不到他的。别生气,马上就——?” 怎么回事?! 怎么屏幕上的燕绝真的捂住了被打的地方? 力量可以通过屏幕传过去吗?燕绝瞬间领悟,指尖弹了下屏幕上的仿造品,喊道:“燕绝。” 仿造品果真驻足皱眉——声音也可以传过去!而且只传播指定的人。 燕绝一边切换画面,一边对仿造品道:“帮我个忙。” 大燕绝估计不想谈话让凌衣听到,只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讲。 另一块屏幕上出现楚青和姬雪兔的身影,燕绝微微勾唇:“单独去江雪街等我,帮我复活22岁的简庭。如果成功了,我的猫,送给你。” 屏幕上的仿造品也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比真正的燕绝更加肆意和具有攻击性的笑容。黑暗之中,蓝光之下,真正燕绝的嘴角却逐渐放平。 十七岁的自己,不会拿简庭和凌衣开玩笑。也不会想到仅仅过去五年,22岁的燕绝却可以。 22岁的燕绝开始坑害17岁的燕绝[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考试三 第26章 考试三 刚才明明看到了一袭黑色雨衣,绝没看错,为何始终抓不到个影子…… 江雪街上,姬雪兔郁闷地走着。 楚青在她身侧,仍旧坚持不懈地观察四周。他还远远没有姬副部长这么敏锐发达的五感,只能凭眼去看,反而抱有希望。 余闻切走在二人身后,双眼仍旧无神,呆滞地盯着一边。不知不觉,已经离前面的人□□米远。 楚青发现后,连忙慌张地跑到对方身边,抓起对方的手:“小闻哥!你在想什么呢?快点跟着我们!燕绝真的超级可怕,比我们预想得可怕多——” 他的声音凝滞刹那,姬雪兔猛然转身:“在哪?” 楚青闻声抬手,指向巷口。 那里藏着一抹极其隐蔽的黑影,如果不是感受到黑影射向小闻的目光,楚青完全没发现那里有个人。他抬手瞬间,黑影已经彻底消失了。但姬雪兔在同一刹那闪身进了小巷。 一道足以撕破夜幕的白光闪过。楚青急忙捂脸,连屏幕前的燕绝都眯了下眼。视线恢复时,姬雪兔已经提着黑影走出了巷口。 “燕绝”从脖子到大腿都被一根两指粗细的白绳紧紧缠绕,越挣扎缠得越厉害,他动了两下便不动了,任由姬雪兔将他一把扔在地上。 “果然是你……” 女人看着地上放弃挣扎,一脸咸鱼样的“燕绝”,素日如冰山般的脸裂开缝隙,猩红的杀意破冰而出,如烈焰在瞳中扭曲。她没再说一句话,只是抬手,手中落下一条银鞭,状似闪电。 她高高举起手。 咻—— 连站在地下的燕绝都似乎听到了锐利的破空声。他及时捂住小猫的眼睛,没让对方看到接下来的惨状。 他切身体会过这鞭子的厉害,哪怕只是擦身而过都去掉了他胳膊上一长条肉,何况这次实实在在地,打到了灵神禁用又行动受限的人身上。 白光大放,一团血雾却瞬间爆开,几乎淹没白光。 可惜听不见声音,如此惨烈的画面,监控室里却一片死寂,反倒生出几分诡异。 雾散光暗,浓烈的血腥味让楚青捂住鼻子,眼前的场景清晰后更是连退两步。 血。 好多血。 黑色雨衣下已经汇成血泊,血仍从“燕绝”背上的伤口里源源不断涌出。这是一道从肩头横贯腰胯的“裂谷”,皮开肉绽,血如泉涌,白骨森森。一只耳朵悬在“燕绝”脸侧,在燕绝强撑上半身的颤抖中掉进了血泊。 “这狗崽子真够狠的啊,你一鞭子下去喊都不带喊。” 一道声音不请自来,姬雪兔未能落下第二鞭,抬眸看向伊程然。 他是被白光吸引过来凑热闹的,一脚踹向“燕绝”的下巴。“燕绝”被踹翻,裂开的背部砸进血泊,本就惨白的脸色下青筋暴起,连最细密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 “一鞭子算得了什么。”萧北雨跟在伊程然后面,一手捂住孩子的眼睛一手挡住自己的:“当年灵神破碎都能忍着一声不吭挂在悬崖上面,他估计本来就没啥痛觉。” “没有痛觉?”姬雪兔勾起冷笑。没叫是没叫,可这表情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谁不知道燕绝就喜欢装模作样,输了赌局当众剁掉手指也要强撑着若无其事地笑出来。 这种表情至少说明,这一鞭子比剁手痛。 她再次扬手。 燕绝仍被死死捆着,未能翻身。同样一鞭子下去,他五脏六腑都能从缝隙里流出来…… 然而,那双阴郁到几乎隐匿于暗红血泊的眼睛,却慢慢漾起了笑意。 谁都知道他惯会装模作样,可面对面看到他的笑容,明知是故弄玄虚,仍不免心里发毛。 “你不想知道,真正的燕绝在哪里吗?” 他的声音温柔而缓慢,见效却太快了。 姬雪兔的手一顿,但也只顿了一瞬,立马又握紧银鞭:“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 闪电落下,却没再爆发血雾。光芒大亮了千分之一秒便迅速暗淡,少女杏眼桃腮逐渐清晰,与姬雪兔含霜双眸默然对峙。 卿桃皱眉劝道:“姬副部长,他不是燕绝。” 姬雪兔冷声:“让开。” 卿桃攥着鞭子,没有动,皱眉更紧。 姬雪兔眼底愈寒,电光噼里啪啦闪烁,鞭子抽离卿桃的手再度发出破空尖啸。堪堪避过粉袍,直直甩向雨衣。 陡然,剑鞘相迎。 光芒大放,气浪爆开。萧北雨捂脸侧身挡住孩子,伊程然伸手拦在萧北雨面前,掀飞的地砖在他脚下戛然而止。 “好一个神女!” 姬雪兔震怒不解的声音从光中传出:“真是大慈大悲,真是佛光普照啊!你心疼这个恶魔,怎么不可怜可怜那些被他害死的妇女儿童?!我月魑的林部长被他残杀,如今凌衣也被他害死,那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拦着?!” 卿桃瞳眸一颤,掠过惊诧之色,旋即无力解释:“是我做得不够。但燕绝已经死了……” “死了又如何?!死了就能两清?!他燕绝只有一条命,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他害死了多少条命?他死一千次,一万次,他死多少次都抵不过!” 姬雪兔按住卿桃的肩膀,情绪全然失控。林部长惨死,清算燕绝的行动她却未能参加,回到总部,首领情绪失常,部长闭门不出——这一切都是因为谁?! “自然抵不过。但坏人和好人都只有一条命,您再恨他也只能杀他一次。大家已经这么做过了。”卿桃认真解释:“可十七岁的燕绝,或者说,这个副本里的NPC并未害过人,也永远不会出去害人。您折磨他有什么用呢?况且,这样会吓到孩子……” 她微微侧目,看向伊程然身后魅影的孩子。不过比起那些面色发白的少年,倒是两眼泪汪汪缩在伊程然背后的温橙橙看起来更害怕…… “你能不能别装了!”伊程然一肘子把温橙橙撞远,皱眉看向姬雪兔:“凌衣死了?” “怎么可能?!”楚青原本也被燕绝的样子吓到,闻言却将那副样子抛到了九霄云外:“我明明还听到他跟慕容哥吵架啊!姬姐姐,你也听到了吧?” 刹那间,所有目光汇聚到姬雪兔身上。 她望见楚青和另外几个小孩惨白的脸色时,浑身就失了力气,此刻更是连站都站不稳一般,声音虚浮:“……差点死了,现在还不能下床。楚青,带人走吧。” 楚青看着血泊里的人,头皮发麻。但想到刚刚血红的眼睛,黑色的垃圾袋,一股怒火把恐惧烧个干净,他上前揪起燕绝的衣领,拖着人走了两步。早已闭上眼睛的燕绝却忽然开口:“现在几点了?” 没头没脑的问话,不掺任何情绪,像个午睡睡过头的人一句平常询问。 楚青怒道:“闭嘴!” “血人”非但不闭嘴,还发出阵阵阴冷嘶哑的笑声,如毒蛇游走灌木,夜枭掠过树枝,直让人毛骨悚然。楚青只觉头皮上像在打鼓,心跳震耳欲聋。不知不觉咬紧牙关,对抗那股疯狂想把对方远远扔开的本能。 “我跟你说过,不要掺和大人的事吧?” 开口刹那,本能压断所有理智的弦,他一把将人甩出去。同一瞬间,一道黑影忽然落在身前。如果不是他刚好把“燕绝”甩了出去,手估计都会被黑影砸断。 潮湿的雨水,浓重的血腥,漆黑雨衣再次映入瞳孔。 “燕绝?!” 话音未落,白光已至。黑影却以难以理解的敏锐避开长鞭,双臂已将燕绝抱起,单脚点地,轻盈跃空。 银鞭收回,再次甩出,如驽箭离弦,迅猛异常。啪的一声脆响,震荡空气,打裂对方的裤脚,蟒蛇般紧紧缠住了对方的左腿。黑影被拽回地上,竟未被姬雪兔大力带倒,仍旧稳当地站在地上。姬雪兔不禁皱眉,下一瞬,瞳孔瞪大。 对方非但没有挣扎的动作,反而伸出右脚绊住银鞭,用力一扯。姬雪兔勉强拉住,第二下却立即发难,鞭子脱手半寸,她紧紧捏住,第三下紧随其后。她握紧鞭子身体前倾,一脚当胸踹来。这三下都只在一瞬间完成,她根本来不及避让。 左手护胸,右手握鞭,身体倒飞半百米。 原本紧紧缠住左腿的银鞭,不知何时竟在对方诡异的脚步下被绕开了…… “这谁啊?” 眨眼都不到的功夫姬雪兔就被踢飞出去,伊程然难掩兴致,一掌劈向对方。黑影双手抱人,未起手迎战,侧身避开。 “妈的,躲什么?” 伊程然不耐烦道,嘴角却难压笑容。虽然没有对战,但这个闪避速度他很满意。一掌未中,对方躲避同时已拉开距离。他抬腿横扫,又被对方低头避开。接连几下猛攻,无一例外,全只擦肩而过,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他笑意更胜,指链颤动间,重剑化影凝实。 一刀横斩,对方跳起。脚尖轻点刀刃,身在空中,劲腰一拧,一腿宛如裹挟暴风,踹向伊程然的嘴。 他虽和姬雪兔一样反应神速抬手格挡,仍觉牙齿瞬间错位。退出三步卸力,提剑再上。与此同时,银鞭又至。 一对二,平分秋色。 两位供职于不同顶级集团的执行部门副部长罕见合作,不速之客却实在精于打斗,以一敌二未落下风,连兜帽都仍严丝合缝地贴在脸上。他忽然将双臂抱住的人单手抗在肩上,空出的右手擒住伊程然手腕,一扭,一肘击,剑落于他手。 这实在是把好剑,又长又重,黑影提剑挥舞两下,便逼得左右夹击的两人各退两步,距离拉开,黑影转身进巷。两人紧随其后。 于是再也没回来。 “这就跑了吗?”温橙橙惊奇道:“好厉害。是谁呀?” 她看向卿桃,卿桃苦笑着摇摇头。她又看向萧北雨,对方耸耸肩:“首先排除你和我。” 温橙橙眨眨眼:“简庭吗?” “是凌衣……” 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温橙橙看向声源,余闻切惨白着脸,眼眶显得格外红,根本没有看他们,只是盯着小巷。 “是凌衣……” 他又说了一遍,依旧没看任何人。果然,第一遍也是在自言自语。 “……凌衣真的出事了吗?”温橙橙默了半晌,拍拍余闻切的肩安慰道:“别太担心了,凌衣哥身体好得很嘛,你医术又这么强,月魑还有那么多先进的药品,珍贵的药材……何况凌衣哥不是没有外伤吗?估计就是这段时间太伤心了……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好了,别着急嘛。” 卿桃本想自荐一试,听到同伴已说小闻医术高超,又默默抿起了唇。 “你也瘦了好多呀,脸色也不好看。打起精神呀哥!你身体没有凌衣好,经不起心病折腾怎么办?凌衣哥看见你因为他变得这么沧桑,他肯定会自责的。”温橙橙继续劝道,青年却神色木然,没有回应半句。温橙橙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头顶突然传来欢快的诞圣歌声。 第27章 入校 “主,主人……” “主人……?” 燕绝猛然惊醒,双手下意识泄力,低头,意识到自己刚刚完全忽略了小猫的存在,他立即放下帮对方捂眼的手。 小猫君顶着两个被掐红的眼圈看向他,三分委屈七分害怕,两只耳朵不安地转动:“你很害怕吗,主人……?” “没有。抱歉,刚刚弄疼你了。”燕绝摸摸对方的头算作安抚,下一秒又倾身趴在操作台上手指飞舞,生怕错过一幅画面。 凌衣速度太快且熟悉地形,他再在无数监控里找到对方的身影时,对方已经甩开了两个副部长的追踪。 白痴商场,顶层。 早已荒废无人,爬满藤蔓的水疗馆里,“燕绝”趴在床上,背上的伤口涂满了形似绿藻的药泥,凌衣单膝跪地,守在床头,将绿泥轻轻裹在“燕绝”断掉的耳朵上。 “燕绝”悄然睁开眼,盯着凌衣。 凌衣全神贯注地敷药没有注意,小心翼翼地触碰伤口上最狰狞的地方时才垂眸观察伤者的反应,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又惊又气:“你醒了?怎么不早说!” “燕绝”不置可否,仍旧盯着凌衣,仿佛没有听见。直到凌衣把药罐一扔,让他自己涂药,他的唇角才缓缓咧起:“凌衣……” 凌衣:“别卖惨了,我知道你自己能涂。” “燕绝”却说:“我想看看你的脸。” 凌衣不解:“有什么好看的?天天都见面。” “鞋子里垫了吧?” “……关你什么事啊!” “燕绝”笑眼弯弯:“不就是为了我垫的吗?” 凌衣哑然,红了脸:“才……才不是!自作多情!” “燕绝”微笑,忽然又岔开了话题:“你送那个小孩进世子大楼了,对吧?” 得益于水疗室里良好的监控角度,虽然凌衣说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见,但“燕绝”的每个字他都通过唇形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也没必要看,他拿简庭和凌衣骗对方,这个仿造品只要逃脱就一定会报复。所以他将地点就选到世子大楼这条街上,现在,卿桃等人都没有走远。 “在人前喊我什么?” 小猫懵懂但乖巧:“主……哥哥。” “对,哥哥。”燕绝缓缓微笑,再次叮嘱:“害怕的话躲我身后就好了,别人跟你说话,你不想说就不用说。我跟别人说什么,一定是真的。要无条件相信我。” 小猫乖乖点头:“好。” “那走——” 燕绝忽然顿住,抬头看向上方。诞圣歌声穿过层层钢筋水泥,在地底深处的四面八方响起。已经第二次进入副本的燕绝不禁怔楞—— 游戏结束了?! 上一次结束副本,响起的就是同样的声音。 他只怔楞了一秒,脑海浮现“燕绝”两次询问时间的唇形,马上反应过来。结束了。 上次他杀掉凌衣时,正好是凌晨一点。 这个副本是“梦魇”模式,是原有副本的衍生品。原有副本在一点结束,那这个副本会在一点…… 他再次扭头看向屏幕,如他所料,水疗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市中心漆黑的大厅却再次亮起灯火。 一轮游戏结束了,重置后开始第二轮游戏。叶沉舟,慕容潇……“死掉”的人也会复活。 神经一下子松弛了。 燕绝甚至坐到椅子上,将小猫君抱在腿上,捏捏对方的耳朵:“好了,我们就在这等一会吧,你想听故事吗?” 小猫害怕,但小猫听话且好奇,犹豫地点点头。自然而然地环住燕绝的脖子,蜷进燕绝怀里。 燕绝从小喜欢看书,记性又好,六七岁就天天讲故事哄弟弟睡觉,十五六岁能讲三天三夜滔滔不绝,更不用说如今走南闯北踏遍长生塔的22岁燕绝了。 但他并没讲故事,而是讲副本。毕竟以后对方要跟他一起进副本,小猫看着笨笨的,要抓紧时间培养。 他一边讲解副本一边思索那本暂时只属于主角的古书,同时手指不停,很快在屏幕上找到了慕容潇,以燕绝的口吻挑衅他去到江雪街附近的触手广场——楚青等人很快就走到那里了。 即便小猫不害怕了,他也得尽快通关。 那个仿造品的口吻让他不大放心……对方询问时间的行为提示了他凌晨一点会重置副本,同时也提醒了他,对方是知道这一点的。 一个仿造品,知道自己是仿造品。一个重置后本该清空记忆的NPC,知道游戏会定期重置,甚至知道确切的时间……果真是以燕绝的数据做的仿造品。燕绝本身有无限探索规则的倾向,但他并非情绪上的好奇,而是出于理智想要利用一切。对方是他的仿品,既已推测出重置规则,必然会想方设法避免自己陷入无尽轮回……燕绝不知道对方在这里待了多久,更无法确定对方想出规避的方法没有。 只能他自己赶紧跑。 不然他也说不准对方是先报复姬雪兔还是先报复自己。 好在一切顺利,世子大楼果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管是上一届的老同学还是现在进来的小孩子都不觉得这里会有任何东西,直至楚青“抓到”慕容潇,也没一个影子进来打扰过他。 慕容潇也的确坚信是燕绝跟自己说的话,虽然没一个人知道燕绝怎么做到的,但所有人都对燕绝的一切行为见怪不怪——哪怕只是个仿品“燕绝”。 他们下意识推测,“燕绝”以为他们就是进副本抓人打人的,故意把慕容潇坑到这里来。没想到他们只打燕绝,对慕容潇可是尊敬有加。死人渣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真想看看他现在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燕绝:“……” 一群人天天说他脑子好,实际上完全把他当蠢蛋吧? 副本分组进行且难度较大,按学校惯例,没有对组内成员分别评级。楚青“一个人”“抓到”慕容潇,组员余竹也直接躺平,无痛晋级。 他的小猫也跟他一起,不过不是作为学员,而是作为学生陪读——这是一班学生才有的特权,也是燕绝必须进入怪物一班的原因之一。 一班的学生,实在享有太多特权了。 * 走廊,树影,烈阳。 “恭喜七位同学获得直通一班的资格~大家已经在起跑线上遥遥领先了哦~”办完入学手续后,就有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老师领着他们去教室。他废话很多:“我想也不用我多介绍一班的好处吧~?什么食堂包间,定制饭菜,豪华宿舍,周末双休,提前放学,老师一对一教学,副本选择权,自由换座权……我们一班应有尽有哦!保证了学生最大的自由度和舒适度。” “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笑容刻意装出阴沉的样子:“理所当然,我们怪物一班的学生享受了这么好的待遇,也得贡献出相应的精彩表演才行。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有一些幸运儿,老师真的有点担心下个月月考后,会去哪里哦。”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燕绝身上,燕绝无动于衷,“热情开朗好奇欣喜”地东张西望,扮演乡巴佬进城。 “好了,教室到……”老师终于扭头准备打开教室门,却被教室前的身影挡住。 卿桃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大束斑斓的鲜花,不好意思道:“抱歉……打扰到您上班了吗,许老师?”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男人热情笑道,眼底甚至有些惊喜:“小桃怎么还没走?” “好久没有回来了,顺便看看老师们……”卿桃双手递出花束:“送给您,您一点也没有变。” 许老师连忙接过花束,感叹:“你真是最心细的,现在还记得我喜欢什么……现在当上魅影的首领了吧?橙橙那家伙怎么不跟你一起?” 卿桃急忙解释:“橙橙只是被月老师拉住了,她也买了花的,一会就来了。我不是首领,我的大哥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 “苏有才?”许老师挑眉:“他心性不如你,实力也不如——” “老师!”卿桃忍不住捂嘴,小声尴尬地请求道:“不要在孩子们面前这样说啦……” 男人领悟到意思,无奈笑了:“唉,小桃,你性子再强硬粗犷些就完美了。对了,说到这个,我刚好有套很适合做剑鞘的石材,你这剑鞘有两三年了吧?你的剑太利,是时候换一套了。” “……” 卿桃默了默,灿烂笑道:“谢谢您,老师,我已经不用剑了。” 男人皱眉,很是不可思议:“你不用剑了?为什么?你的灵神虽然是疗愈方面的,但你的剑术不比那些已经成为灵神的剑道天才差!放弃太可惜了!” 卿桃摇摇头:“没有那么厉害,老师。况且也不是为了专心修炼灵神放弃的……” 她没有再说,尾音渐渐消散,许老师也默契地没有追问。没有重大变故,一个千载难逢享誉全塔的剑道天才,何必封剑? 虽然燕绝觉得那个理由算不上什么重大变故。 不就是断了“救命恩人”一只手。明眼人都看得出,魅影原首领救下他们单纯是看中了她和苏有才的价值而已,他们后来当牛做马打黑工早就超额回报了。要不是那蠢货猪油蒙心,明目张胆指使卿桃去灭口一家好人,卿桃估计到现在仍是对方沉默忠诚的左膀右臂。 这一次东窗事发,卿桃连带发现原本做的好些“正义之事”也是毫无道理的杀戮,这才忍无可忍,与原首领拔剑相向。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走人,只是要求对方赎罪弥补且发誓不会再犯,原首领死不悔改就算了,还打算玩阴的。没想到卿桃因为太过信任对方,反而最后没有中计,原首领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自己一只手送给了卿桃的剑。 苏有才打发他回去种田,这家伙三天后却被仇家围攻至死。卿桃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砍下对方的手,对方绝不至于死。虽未当众表现出任何悔恨,却自此封剑,一心救人。 “不过,你既然不用剑了,怎么还随身带着剑呢?” 许老师好奇道。 提及此,卿桃眼底些微暗淡尽数化为温柔:“它跟随我二十多年,从小睡觉也抱在怀里,实在不忍心见它生尘。” “……你太重感情了,小桃。” 男人似笑非笑,语气也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不认同:“走吧,你应该挺忙的。剑鞘真的不要了?” “谢谢老师,真的不用了。老师再见。” 这位毕业九年的学生再一次像学生时代那样弯腰鞠躬,许老师点头开门进教室,紧跟在许老师身后的小辰立马扶起卿桃:“姐姐再见~” 卿桃微笑着挥挥手,像极幼师:“嗯,小辰再见~” 楚青也道:“姐姐,拜拜。” 卿桃:“拜拜。” “姐姐要常来看我!” “知道的,学校允许姐姐一定会来的。” 虽然所有小孩里只有燕绝和卿桃完全不认识,但余竹人设外向,燕绝也只好有样学样:“再见,卿桃姐姐!” 卿桃果然一视同仁,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再见啦,小竹。还有小猫,小猫拜拜~” 连不敢说话的小i猫也被照顾到。猫耳吓得颤了一下,脸却没有埋进燕绝背里。 他直勾勾地盯着卿桃,虽然看上去仍旧怯怯的,双唇却鼓起勇气嗫嚅道:“姐姐……好……” 卿桃有些惊喜地瞪大眼,随即夸道:“小猫好~” 猫眼睛发亮,看上去超级开心。燕绝心底疑虑,敷衍一句:“姐姐最好!”,把猫拉进教室。 古怪。 为什么独独对这三个人不一样? 如果只有卿桃也就算了,毕竟是“下凡神女”,别提猫了,连池子里的锦鲤王八也喜欢靠近卿桃,卿桃衣袖拂过的树叶都会比别处更繁茂翠绿。 可温橙橙和萧北雨,一个腹黑绿茶翻脸如翻书,一个好吃懒做娇气难伺候……绝不是因为性格喜欢的。 是因为……灵神? 三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拥有强大的灵神。但论这个,伊程然的灵神不比他们任何人差…… 燕绝盯着小猫的脸。 那张异常熟悉的脸。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逐渐冒出水面,纵使燕绝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抖反对,那个念头依然逐渐清晰—— 这就是凌衣。 第28章 专车接送 猫知道人才选拔很难,猫亲近“素不相识”的温橙橙和萧北雨,猫在“曾经见到慕容潇殒命”的监控室前突然发出惨叫……因为他对这些东西和人有记忆。 残缺不全模糊不清的记忆……这是凌衣的分身吗?携带了一部分凌衣的记忆? 老师在上面讲,燕绝在下面想。 只有小猫在认真听讲。 神态也和凌衣一模一样…… 燕绝只觉手脚发软,下意识抓起根笔想转会,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一颗尖牙做成的粉笔头迎面射来。 猫骤然抬头,燕绝更快一步摁住了对方的手。 他能躲开,但余竹不能。 粉笔结结实实砸在他额头上,刮出一道浅色血痕。 “有的同学啊——我就不点名了——本来就是靠——我也不明说了,大家懂得都懂——靠那种东西进到我们一班的,还不好好珍惜机会,坐下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老师不是许老师,也不是燕绝认识的,不知道从哪换的个老头,在上面满场喷口水。说是不点名,长眼睛的都看见粉笔扔哪去了。说是“不明说”,反而用“那种东西”指代,搞得好像是什么下作手段很见不得人一样,其实不就是想讽刺燕绝靠运气。说是“不知道在干什么”,明明在讲台上看得清清楚楚…… 听他课的人分明屈指可数。 燕绝低头,慢慢抬手扶额,一般人都以为他是羞愧不好意思,没人注意他另一只手摩挲着粉笔最尖锐的一端。 虽然他这两年名声也差,但有几个敢当着他的面骂他。虽然他初入学校也饱受欺辱和白眼,但那又是多少年前的破事。他太久没受过这种待遇,突然被开刀,就算这两句话相对他平常受到的辱骂诅咒而言简直彬彬有礼,却像撕了一道口子,往昔的屈辱鱼贯涌出。 胃里泛起一股久违的作呕感。 随后被燕绝若无其事地压了下去。 他虽情绪上不爽,但报复老头对他没什么用处,浪费时间。何况他的确盯了小猫君太久……一个用来完成系统任务的“主角”,乖巧听话就行,并不值得他额外关注。 他还是想想看,那本书的下卷在什么地方吧…… 这是项庞大的工程。学校副本无数,绝大部分都在燕绝脑海里留下过印象。他还是那一届里参加副本数最多的,上千个副本,成万的细节,尽数淹没在岁月的泥沙,一件一件挖出来可不是一般的费工夫。 找到上卷的地方,在世子大楼地下最深处。黑暗,绿色,石块,都市,夜晚,冰冷,尸体,死寂…… 截然相反的,在最高处,明亮,红色,液体/气体或者柔软的物体,自然,白天,滚烫,生机,吵闹…… 高处,明亮,红色,液体。 燕绝执笔,散漫潦草地写下几个词组,刚刚写完“液”字,笔尖一顿,划掉。 是气体。 高处,明亮,红色,气态,自然,滚烫。 副本《花田末日》。 虽然副本中的场景只有山林和小镇,但副本的最终目标是发射导弹拦截陨石,阻止末日到来。 导弹和陨石相撞会产生一朵类似蘑菇云的红云——燕绝并未亲眼看到,但指引他发射导弹的NPC老头说过这个。 严格来说云是固液混合态,但从宏观上来看更像一团气体,至少和坚硬的石块“截然相反”。撞击在副本能见度之外的高点发生,产生巨大的热量,强光和噪音,虽然本身导弹和陨石上都没有什么生机,但撞击的目的是守护导弹下方的一片生灵…… 完美符合所有条件。 燕绝暂时将其列为最可能的答案,随后开始大浪淘沙其他副本。他这人,不管脑子里如何走神,五感从不掉线。就算外界发生的一切从未进入他的思维活动里,但只要有需求,他能立刻回忆。加上记性也从小就好,老师点他回答问题,他稍微思索一下就能脱口而出。 就这样认真地想了五天,他暂时确定了。 就是【花田末日】。 这个副本当年的评级只有B,估计不会分到怪物一班头上。想知道去哪参加,又是一件难事…… 恰好,他知道在哪找——去问教办的副本管理员。 管理员不通人情,冷漠暴躁,恰好,他知道有个管理员非常崇拜叶沉舟。 叶沉舟已与他断联许久,就算见面,估计对方也只会像凌衣一样提刀便砍。但恰好,毕业前对方借他的宿舍钥匙,他到现在还没还。 ……不对。 不巧的是,他没有按计划醒来,这不是他计划中的身体,腕上没有那块他准备好的储物手表。 燕绝摸了摸耳廓,目光移向斜前方。 问题不大。 学校新规,校内部分宿舍翻修,一到三班的新生要在每天放学后由家长接送到校外的临时宿舍。小辰在这,虽然多半仍见不到叶沉舟,但不愁见不到萧北雨…… 萧北雨身上,到处都是叶沉舟的东西。 入校头七天,他们暂时住在校内集体宿舍,再等两天,就可以见到小辰的家长了。 确认那个管理员还在原位后,这两天燕绝天天找小辰吃饭打球,加上前五天的两次进副本他们也在一起,最后不用他开口请求,善良的小辰主动邀请:“余竹,你没有家长接的话,要不和我一起走吧?” 楚青竟跟着道:“我也欢迎你,余竹。” “谢谢你们!你们太好了!”燕绝惊喜不已,给两人一个大大的热情拥抱,佯装思索:“嗯……不过今天是小辰先邀请我的,那我就先跟小辰走吧!下次跟大哥一起!” 楚青皱眉:“不要这么喊我……” 小辰失笑:“哈哈,阿楚一点大哥的气质都没有。你怎么会这么叫他?” “大哥就是大哥嘛!大哥很厉害!难道不是吗二哥?” 小辰顿时笑容全无:“喂,不要这么叫我。” 笑容转移到楚青脸上:“这么说你也要喊我大哥,二弟。” 小辰:“太可恶了楚青,你刚才明明在我之前反对的。” 楚青:“你跟我一起被喊忽然就可以接受了。” 小辰:“可是我不想被这么喊!三弟,你真的比我们小吗?” 余竹:“二哥,你明明接受得更快。” 楚青爆发出一阵大笑,余竹和小辰也跟着笑了。夕晖残照,走廊微风,下课铃混着笑声,眼前光景与旧日记忆可以说完全重叠,燕绝不禁眯了眯眼,视网膜泛起些许刺痛。 “那小煤是四弟吗?” 楚青又问,未等燕绝回答,小辰道:“可小煤不是只猫吗?” 燕绝抬手摸了摸紧紧黏在自己胸前的猫耳朵,微笑:“二哥说得对。我们三兄弟结义就好了。” 楚青亦笑答好。本身小煤也就是小猫君变化来的,变成人形也依旧是小猫。不会说话,不会社交,一天到晚只是怯生生地黏在燕绝前胸后背左肩右手,三百六十度环绕寸步不离。一开始两位少爷还对小黑猫的耳朵尾巴很感兴趣,但那双怯生生的眼睛和无数次抗拒的肢体动作已经让他们兴趣全失。 正合燕绝的意。他可不想让一个怀揣梦魂术那种秘密的“主角”跟周围人,尤其是跟三大家的培养苗子有任何接触。 怪物一班的学生去食堂,校门,操场,宿舍都有专属近道,三人很快在校门处分别。楚青快步走向远处车流中的月魑制服,小辰带着燕绝,没两步就走到了血蚀的黑车前。 车很大,底盘很高,就算浑身漆黑没有任何标识,在校门前的车队中依旧鹤立鸡群。 燕绝垂眸掩去眼底的失望——这肯定不是叶沉舟的车。 果然,刚拉开门就听到一阵劲爆摇滚乐,夹杂伊程然漫不经心的询问:“你同学啊?啧,怎么又是他?他不是勾搭的月魑那小孩吗,怎么又缠上你了。” 小辰为他辩解:“他没有缠着我,然哥。他是我的三弟。” 燕绝:“哈哈。” 伊程然随着音乐摇摆的节奏猛然停滞,扭头看向小辰,神情变幻莫测了好一阵,终于决定先问最好奇的问题:“二弟是谁?” 小辰答:“我没有收二弟。” 这话给伊程然烧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问:“二弟……去世了?” 小辰:“……” 他后悔带燕绝上车了,突然觉得好丢脸。要怎么跟然哥挽尊一下呢…… 没等他想好措辞,后车“滴滴滴”的声音响起。伊程然拍了下方向盘,骂骂咧咧地开走了。话题也自然而然转移:“魅影搞什么鬼,催毛线啊催。” 没错,后面那辆敢滴他的红车正是魅影的座驾——噢,现在已经是前面那辆红车了。 劝伊程然消消气小辰是手到擒来,肌肉反应:“可能温姐姐还有急事要处理吧……然哥最近忙吗?” 这话激得伊程然猛一哆嗦,手忙脚乱地连按六七下按钮,音乐声停了,收音里传出一阵电流声,几秒后,电流声也消失了。 看起来是“打了个电话”出去,怪的是,对面接了电话后居然一声不吭。 “哥?”伊程然讪笑开口,有点贱贱的讨好意味:“没什么事吧,我?” 收音箱里传出一道冰冷磁性的嗓音:“没了。” “没了?”对这种接电话“喂”都懒得说一声的人,伊程然一字一句认真解读:“刚才有?” 对面道:“他去做了。” 伊程然惊怒交加:“叶沉舟?!他又去做什么了?!” “清除三层突然出现的不明瘴气和怪物。” “这种事用得着他来?!为什么不给我!?” “你不接电话。” “这,这不是因为我要专心接小辰吗!你下次把这种事分给他做行不行?!” “他是部长。” “那我也是副部长啊!” “你是副的。” “……” 一个【副】字,本是伊副部长的最大雷点,但从对方嘴里说出来,伊程然一点脾气没有,反倒软了语气,又像哀求又像贱兮兮的撒娇:“哥~让他来呗……他不会嫌事小的,小辰也喜欢他。” “滴” “呗”字刚一出口,对面挂了。 小辰:“……” 小猫:“……” 燕绝:“……” 伊程然猛地扭头,凶狠警告:“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燕绝拔下两秒前插上去的耳机:“啊?我在听音乐。您找我有事吗伊部长?” “哈,算你识趣。” 伊程然收回目光,大概是觉得尴尬,也可能因为被哥拒绝心如死灰,一直目视前方沉默开车。 小辰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道,另起话题:“然哥……为什么今年要派家长接送学生?你们那时候不都是自己开的车吗?” 伊程然嗤笑一声:“你问燕绝呗。” 第29章 宿舍 突然被点名的燕绝神经一颤,身后传来小辰的回答:“这也和他有关吗?” “你猜他干了什么?”提到这个,伊程然不知不觉坐直了,又来劲了:“正常人为了躲避怪物陷阱之类的,不小心把车撞坏了也就算了。这死人渣穷疯了,拿学校的车接客。接客也不忌惮,什么牛鬼蛇神都往车上送。校工维检的时候弄了一身不明液体,一车虫卵,一筐虫子,什么眼睛头发牙齿触手鳞片蛇皮……应有尽有,给人家整辞职了。” “啊……”小辰讶然:“但是,不是禁止接客就行了吗?” “禁止了啊。然后那些怪物忽然一夜之间都会易容成学生模样了,燕绝美其名曰自己是热心帮助同学,校规规定了要友爱互助。总不能因为他再去删一条校规。” “……额,那可以让他保证车上不出现那些东西吧?” “可以。所以从此之后那混蛋的每辆车都会在检修前一天撞飞爆炸,顺带在八十一条街上都留下了飙车抢劫魔的传说。” “……”小辰很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难怪学校通报栏到现在还全是他的名字……” 燕绝跟着深恶痛绝地握紧拳:“这恶魔实在太可恨了!学校的新规定居然都是因为他才弄出来的——完全断了我这种学生的出头路!” “你倒是看得很透彻嘛。”伊程然笑道:“说的没错,学校就是怕再出一个燕绝。他无父无母无根浮萍,在学校造成什么损失也就贱命一条能赔。偏偏又能整活,学校一直舍不得弄死,等他毕业了才逐渐发现他捅了多少篓子,早就超出他们的容忍程度了。可人家还是无牵无挂烂命一条,想让他赔偿又是天方夜谭。现在他们只敢培养有家底,赔得起的,绝对不可能再让一个穷小子起来。让我们家长开车来接就更舒服了,学校的车都不用开出车库。” 小辰不太赞成地皱起眉:“虽然他做得的确过了……但这也有点矫枉过正了吧……学校占据整个九层这么多年,像燕绝的学生能有几个……这么一点损失都不愿意承担吗?” “呵呵,谁让校长是个抠门鬼。多放一天假要多进十个副本,烦死人了……” 忆起往昔峥嵘岁月,话痨n度上线。 小辰听得津津有味,燕绝毫无兴致可言,但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生,面对排名前二十的学长亲自传授经验,他必须装出比小辰还感兴趣的样子。 小猫是真的不感兴趣,耳朵一直转动,坐立不安良久,尾巴小心翼翼地勾了勾燕绝的脚踝,想邀请他和自己玩——毕竟每次放学后主人都是和自己一起玩的。 毛茸茸的柔软尾巴轻轻缠上来,燕绝咬碎后槽牙,没有动。 小猫的耳朵耷拉下来,慢慢放开尾巴,自己贴在窗边看风景。 窗外是寻常的街景,商铺小贩,服装餐饮,行人与车流,但因沐浴在血橙般的余晖中,一切都格外瑰丽夺目。他不知不觉忘了主人的冷漠,像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样,新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但是,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窗外的世界渐渐奇怪起来了。 等红绿灯时,他明明看到一个年轻学生扶老太太一起过马路,到了马路对面时,却只有老太太一个人。 卖牛羊肉的店铺门前挂着的羊腿,牛腿,羊头,牛头越来越多,血流了一地也没人在意,买肉的顾客络绎不绝,就那么站在血泊里排队,无动于衷。 骑电动车的女人突然被绊倒,人仰车翻,一群放风筝的小孩子却欢声笑语地跑过来,再散去时,地上只剩电动车和一个骷髅架子。 在街边给小朋友发彩色气球的大兔子玩偶,忽然抓住一个孩子,把他的头拧了下来,系上绳子。这颗血淋淋的头在系上绳子后便诡异地漂浮起来,融进兔子玩偶手中的一大把气球里,变成了一颗鲜红的气球。 其他排队的孩子见状一哄而散,嚷叫逃命,但没开多久,路边又出现了一个相差无几的兔子玩偶,和另一群排队的孩子。 这个玩偶手上的气球有三分之一都是红色。 小猫第三次看见类似的兔子玩偶时,对方握着的一大把气球里一半都成了红色。 浓郁的夕晖泼洒其上,红色艳丽得心惊肉跳。 小猫害怕,小猫身体后倾,小猫转身躲进主人怀里。 燕绝回抱住对方,拍了拍少年单薄微颤的脊背:“怎么了?小煤?空调太冷了吗?” 伊程然不满:“这还冷?21度!” 小辰解释:“是看见窗外的东西害怕的吧……然哥,要不把窗帘放下来?” 伊程然哼了一声:“不用,马上就到安全宫了。” 这话说完过了两分钟,光线便逐渐暗淡,一缕一缕灰色的烟雾弥漫,遮住了商店牌匾,遮住了路灯杆,甚至遮住了马路。 不止光线,鸣笛犬吠……这些声音也消失了。 日落迷雾街区,待得久一点的学生都简称它为雾区,也叫它安全区,迷宫区或者两者合并——安全宫。 安全是因为,在彻底日落之前,这片雾区都相对安全,就算有怪物也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迷宫是因为这里没有任何标识,几乎无从辨别方向。并且如果在天黑之前走不出这片迷雾,这里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即便是伊程然也得悠着点,学校多次强调,迷雾里封印了九层最凶猛的怪物。 他关了音乐,双手把着方向盘,注意聆听车轮碾压的动静,问:“宿舍在什么地方?” 小辰和燕绝异口同声:“森林。” “又是森林?留意着点,听到鸟叫声,树叶声就告诉我。还有,我们车下的路应该是越来越软的,如果你们发现变硬了,马上告诉我。” “好的。” “了解!” 两小孩齐声答应,立即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寂静之中,“滴滴滴”的来电声差点把人吓死—— 伊程然瞥了眼屏幕,不耐烦的神色陡转谄笑:“哥~?” 对面也拖着调子:“哎~” “妈的,怎么是你啊?”伊程然瞬间翻脸:“你怎么用我哥的电话打的?” 对面边嚼着东西边含糊道:“还没送完小辰啊?打桌游,一缺三。” “有病!三缺一了再喊我。” “啊我说错了,就是三缺一。” “……”伊程然噎了两秒,再次怒骂一声有病。 萧北雨不置可否,一心桌游:“你到底来不来?” “……但我有点忙啊,等我——” “滴”。 对面又挂了。 被亲哥挂就算了,被萧北雨挂怎么能忍!伊程然当即骂骂咧咧地狂打七个电话过去,终于在被亲哥接起电话骂了一句“狂躁症?”后乖乖认错偃旗息鼓。 还好他听力敏锐,或者说已经在无数次往返中锻炼出了手感,就算吵得要死,全程分心,最后还是诡异地开到了出口。 九层的森林大多是黑森林,三人都习以为常,只有猫猫还是有点害怕。 黑森林中也有怪鸟怪虫,但只要不是特殊时期(比如鸟类繁殖期,臭王花传粉期之类),森林还算安全。伊程然一路顺畅地将车开到宿舍楼前,招呼两人下车。 “不用我送你到宿舍吧,小辰。” “不用了然哥,我和余竹一起上去就行。谢谢你。” “这么客气干什么。”伊程然笑了声,拿起副驾上满满当当的布袋递给小辰:“零食和衣服,还有些别的东西,拿上。要是缺什么随时打电话告诉我们。” “好的,谢谢然哥。” 小辰抱着大袋子,点头道谢,和余竹一道上楼。 他的寝室在顶层,余竹的却在一层,两人进楼后便分道扬镳。 森林潮湿阴暗,一层显然是最差的一档宿舍。加上有“临时”这个幌子,宿舍里的装修也是要多糊弄有多糊弄。灯是闪烁的,地是脏的,门是咯吱作响的。还好起码保证了一班学生最基本的特权:单人间,包厨卫,寝室物品如有任何损坏包维修/替换。 余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设,燕绝不用额外想理由,直接去宿管那要了新灯泡和润滑油。宿管只认得一班那些较为固定的学生,像他这种凭人才选拔暂时进班,待不了一个月就会被月考分流走的新生,根本不在乎,反而一视同仁,不会鄙视他这种“凭运气”进来的。 他回去换了灯泡,给门轴涂了油,泼水,拖地,倒垃圾,擦桌子,将被褥全部抱去三楼阳光室消毒……虽然燕绝自己住过垃圾桶,钻过下水道,根本不在乎,但他有种奇怪的信念——自己可以脏,朋友可以脏,宠物绝对不能脏兮兮的。或许是因为他养的第一只白猫相当洁癖吧,给他训练得一辈子都留下了这种习惯。 而且如今这只小黑猫显然也很爱干净,小猫形态毛发蓬松乌亮,少年形态校服永远洁白,做猫做人都喜欢洗脸洗爪子,确保自己干干净净的。刚才他还踮着脚进宿舍,现在已经开心地坐在沙发上摇尾巴了。 沙发布套也是燕绝扯下来拿去洗过的,焕然一新,散发着薄荷香气。猫猫高兴得在上面打滚,然后一把扑向了燕绝。 燕绝却并未察觉到他会突然一扑,身体后退一步,险些摔在地上。他强打精神地笑道:“这样的屋子也不嫌弃吗?” 一间没有阳光,四处都很古旧,还散发着潮气的屋子。 “喜欢……和主人在一起……”小猫蹭着他的脖子:“睡,睡觉,主人!娃娃!” 他又想和燕绝在沙发上睡。燕绝都后悔那段时间为了省事一直在沙发上将就了。猫还是猫的时候他抱着猫睡沙发的确可以,但现在对方是个和他体型差不多的男孩了…… 燕绝尝试哄道:“乖,在床上睡。” 猫可怜兮兮地盯着他:“大……床……” 估计在说床太大了。猫就是这样,喜欢挤在小空间里睡。 燕绝稍加思索,笑道:“我去铺一下床。” 他先洗了澡,然后小猫去洗。趁此期间,燕绝随意整了下被子,“捏”出一个狭窄隧道的形状,对猫道:“我们就在这个洞里睡。” 这下,猫总算犹豫地同意了。 燕绝松了口气,关灯后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不喜欢睡沙发。 是不习惯有人和自己挤着睡。 屏息静气半晌,等小猫睡着了,他悄悄地掀开被子,往旁边挪了一点。 两秒后。 猫紧紧贴了上来。 燕绝屏住呼吸,等候良久,又挪了一点。 猫又贴上来。 燕绝:“……” 算了,就这样吧。 他枕着胳膊,死心地闭上了眼。 第30章 被人舔了 由于是刚入校的新生,第一个双休被调了,他们要连续上十二天学,然后放假四天。 也就是说,虽然已经上了七天的课,但明天还得继续上学 。上学倒不用走放学那条路,只要在七点半准时搭上校车就行。 老师的上课依旧无聊,好在理论课减少了大半,更多时候会实际下副本。燕绝并不怕枪打出头鸟 ,奈何他从前总是偏向虎山行,如今必须猥琐发育。阶级学校不想再看到第二个燕绝。分高的副本他通通失败,分低的简单本他也全面发展和几个小孩的关系 ,全是对人情世故的执着,没有一点通关的渴望 。 代价就是…… “余竹,今天还不和我走吗?” “你昨天就没有跟我一起!” “你已经连续两天跟小辰一起走了!” ……莫名其妙变得“抢手”。 较真点说,也不算莫名其妙。燕绝愿意装好人的时候,一贯极受欢迎。只是他已经不做好人许多年,乍然如此,吵得头疼。 他的目的是拿叶沉舟的东西,目标本来就只有小辰一个。更不用说昨天小辰才给叶沉舟打过电话…… 魅影的长发少年小七叹气:“我就知道。” 楚青低头嘟囔:“你每次都只跟小辰一起……” 未等燕绝解释,小辰干脆热情邀请:“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走吧小青,还有小七也是!” 挺好,他这么一插话,燕绝也不用解释了。楚青和小七解释为什么不能跟小辰一起走,小辰再邀请,两人再回绝,一来二去,又到了校门口。 先后与小七,楚青道别,燕绝的余光悄然扫向人潮。 又是那辆黑色轿车。 ……果然还是太难请了。 虽然他已经多次在小辰面前有意无意地表露出对叶沉舟的崇拜,虽然小辰已经给叶沉舟打过电话,但那毕竟是血蚀的戮部部长。 不管是因为地位还是因为职权,都不会亲自跑到学校。 最近长生塔不太平,连伊程然也没再来过学校,都是更次一级的戮部队长来接。 “小少爷!”车边的青年一见小辰便殷勤弯腰,递上一个精美华丽的方盒:“这是部长特意嘱咐我带来的,您看看,是这个吧?” 小辰接过纸盒,并没搭理对方,而是扭头朝着燕绝笑道:“余竹,这个蛋糕可好吃了,我们一起吃吧!” 燕绝扫了眼纸盒,确定各个细节都与记忆中一样。 果真是萧北雨最喜欢吃的那一款,甜得发腻。 可惜燕绝本人不喜欢吃甜,那他装的人设就更得喜欢吃甜了,当即亮起星星眼:“真的吗二哥?我们一起吃吗?可是它看起来很小……” 小辰这才转向始终弯着腰的血蚀成员:“能再去买——” “啊不用了不用了!”燕绝连连羞涩摆手:“我够吃的二哥!我吃一小口就好了,这么多蛋糕够够的——” “不够,我要吃一个半。”小辰解释,又命令道:“再去买一个。” “这……”青年为难挠头,憨笑道:“叶部长说了,您只能吃一个,小少爷。太甜了会坏牙齿的。还有您的朋友,不用担心,部长特意嘱咐我带两份的。还有一份在车上呢。” “……哥又这么说……我的牙齿明明很好……”小辰低下头嘟囔了两句,不死心道:“真的是叶部长说的?” “那当然了,我有胆子拿他的名头骗人吗!” 很有信服力的一句话。 不止成员不敢拿叶沉舟的名头狐假虎威,小少爷也不敢在叶沉舟的名字面前坚持自我。 小辰罕见地没跟成员争辩,噘了噘嘴,开门上车。 车门打开刹那,迎面扑来清香。燕绝余光一扫,杯架里赫然多出一束茉莉花。枝叶鲜嫩含露,花朵雪白繁盛,香气扑鼻却不浓郁,反而淡雅。虽是茉莉这样普遍的品种,但绝非一般廉价的花草。 “这也是叶部长让我带给您的。他让您把花放在门口,晚上睡觉能安生些。”司机又连忙解释,不知道是怕怠慢了小辰,还是唯恐懈怠了他部长交代的任务。 小辰反应冷淡:“我知道,你没胆子跟我买这买那。你可以安静一点。” 司机立即抿紧嘴唇。但显然他对部长的信服超出他对少爷的尊重,没安静两秒,又忽然道:“对了小少爷,部长还让我跟您道歉,他本来是打算来的,只是估计赶不上了,所以……” “我知道了。” 自己的命令对方没遵守两秒,小辰更没好气了。 但青年压低音量继续坚持把话说完:“如果您有什么事找他,可以直接打电话……” 这句说完,小辰倒没什么反应。 看来这句话对他来说算是有用的信息……难道没有这句话,他不敢直接跟叶沉舟打电话吗? 燕绝在一边喂小猫吃蛋糕,猫一勺他一勺,装作被血蚀两人屏蔽在外的样子,交谈的声音却是一字不漏地进了耳朵。 他记忆里的叶沉舟没这么可怕,虽然寡言少语,为人高冷。但其实是个就算被甩了一脸墨水,也只会微微皱眉然后自己擦干的“老实人”。 嗯,但他那副样子确实挺唬人的。连老师都会因为他的脸太臭而缓和脸色,学长也会在他面前不自觉低声下气,更不用提小辰和青年分别是他的后辈和下属了。如今多年征伐,鲜血无数。久居高位,生杀予夺,想必现在更唬人了…… 燕绝抬手给小猫擦了擦嘴,收起剩下的半个蛋糕。 小猫君亮晶晶的眼睛顿时黯然,耳朵也委屈地垂下来。 燕绝立刻解释:“车上颠,剩下的我们回去吃。” 回去就丢掉。 太甜了,他吃不下去了,猫也不能吃这么多甜的。 然而猫猫对他的邪恶计划一无所知,马上就被哄好,开心地钻到他怀里,仰头舔掉他嘴角的奶油。 燕绝猛然抓紧大腿,差点把人重重甩出去。说了多少次了,不许舔! 被猫舔无所谓,可是这货已经变成人了。不管是什么绝世美人可爱精灵,只要是被人的舌头舔,他都有点恶心。 但是…… 算了。 这次是因为他自己没把奶油收拾干净,所以,这次,勉强,算了!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略带恶意地重重捏了下猫耳。然而猫猫以为他在玩,耳朵动得更欢快了。 “是很颠,你开慢一点。” 从燕绝说“车上颠”后小辰就安静观察,此时终于出声。 司机却为难道:“已经减速了。再慢点到雾区就太晚了,小少爷。” “那有什么影响吗?” “我没怎么开车经过雾区,小少爷。还是多留点时间,保险点比较好……” 小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有些歉意地看向燕绝,对上一双充满感激的眼睛:“已经很好了,谢谢你二哥!这么考虑我,真的已经慢下来了,不过我还是怕在车上吃不小心弄脏了车……而且我们也吃饱了。” 他也没撒谎,毕竟这是伊程然的车。 “不用担心,想吃的话随时吃就好。”小辰笑道,话锋一转:“我做一下作业。” 说着,他打开了电脑。 “好,你做吧。” 燕绝扭头,跟小猫贴在车窗上看风景。几年过去,窗外的景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与其说他在看风景,不如说他在看看风景的小猫君。 猫对外面的一切都十足陌生,看见漂亮的黄色气球会开心,扯扯燕绝的袖子让燕绝也看,看见血流成河的街边杂技会害怕,躲进燕绝的怀里遮住眼睛。过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慢慢打开指缝,警惕查看。 如此几次,燕绝都替他累。干脆将下巴搁在小猫耳之间,双手捂住小猫的眼睛,血腥场面消失了就打开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缝隙,出现了就关上——一台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 猫开心,耳朵乱动,蹭得他脸好痒。 没一会,车驶入了雾区。 雾区和森林都不会出现什么东西,已经没必要捂眼了。但脑袋搁在别人的脑袋上很放松,燕绝犯懒没有动。 于是,当一只怪鸟猝然撞上窗玻璃的刹那,“阀门”再次及时关闭。 撞扁的翅膀和爪子,喷溅的脑浆和鲜血,宛如肥虫的青紫色肠子和一坨粘稠的内脏,尽数映入燕绝眼底。 猫只看清一团黑影,却还是吓得一缩,转身往燕绝怀里躲。 “二哥……”燕绝抱住少年的后脑勺,也往后挪:“这,这是……” “别慌别慌,就是鸟。”司机安抚道,发虚的声音却不太像能让人放心:“很正常,我以前也遇到过不少次。” 的确,很正常。 燕绝也撞上过鸟,以他的观察和经历来说,如果不是车本身走错危险区了,就是有鸟在雾区里乱窜。 比如说,当雾区里某些恐怖的怪物开始苏醒觅食时,感到危险的鸟就会慌不择路,四处乱飞。 砰! 后玻璃窗也撞上一只。 “妈的,伊部长要打死我了!” 司机哀嚎着狂打方向盘,企图尽可能避开鸟的撞击。但随着他猛踩油门,砰砰砰的声音愈发密集…… 小辰忍不住直起身:“是这么走的吗?” 司机:“啊?” 智障一样的回答,小辰一时无语,耐着性子又问:“你确定是——” 砰! 轰然巨响,其音量是鸟撞在玻璃上的几百倍。随着车身剧烈晃动,二人的交谈也自然中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先后凝聚到车前那庞然无匹的迷雾黑影之中。 连燕绝也愣住了。 他原本并没有很担心,纵使雾区的怪物被传得神乎其神,但因为怪物复苏后动静很大,雾区又小,即便是不熟悉雾区的人也能凭借对危险的感知本能远离怪物所在的地方,反而能更快地走出雾区。 一个能被派来接送小辰的血蚀成员,一个血蚀戮部的队长,直挺挺把车开到怪物脚下来——这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不及细想,那十层楼高的怪物已经举起状似镰刀的一臂,劈头砍来。尖锐的破空声犹如响彻天空的警报,燕绝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一手压住小猫的耳朵,歪头侧脸压住小猫另一只耳朵。司机抬手,金光大放,燕绝又闭上眼。 须臾之后,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胳膊。 他左眼勉强睁开一条缝,冰冷混浊的空气迎面席卷——他被带出了车外! 砰的巨响之中,原本黑车所在的地方,大量雾气形成急速漩涡,司机一手抱着他和小猫君,另一只手抱着小辰,在千钧一发之际滚了出来。 “待着别动。” 青年眉宇间隐隐显出金轮太阳的图像,睫毛也被染成了金色,但这并不能掩去他眼底的惊愕慌张。 身后的巨兽张开嘴,露出类似原始野象的长牙利齿,硕大的眼中发出血红光芒。直面威压,纵使燕绝和雾中怪物打过不少交道,此刻依旧压抑到僵硬,心脏在绷紧到极致的胸腔中猛跳。 S…… 不,比S强。 与灵神的评级一样,怪物的评级也最终简化为七个字母。F级普通枪支甚至弓弩即可射杀,S级则常常启动血蚀戮部三支以上的精英小队,在做足充分的调研后进行针对性围捕清杀。 眼前的青年纵为队长,是血蚀小队精英中的精英,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燕绝皱眉,但没有更多动作,只是听话地待在对方给他们画出的金色圆圈里,害怕地躲在小辰身后。没记错的话,这圆圈既有保护作用,也能空间传送……目前看来,他和小辰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但青年的灵神侧重传送功能,攻防都不算顶尖,此刻奋不顾身不断猛攻强攻,想把怪物引开……到时候能不能回来,还是一个问号。 血雾在灰色和光芒中不断爆开。 “齐春兴!” 小辰忍不住喊道:“回来!已经可以了!” “你们先走!” 齐春兴侧目喊道,仅仅这一瞬的分心,怪物再次朝他张开了嘴巴。 尖锐的音律从血盆大嘴中穿刺而出。 圆环剧烈闪烁,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透明化。小辰瞪大了眼睛,一道身影在他眼前飞快坠落,如同一颗划过他瞳仁里的流星。 “齐春兴!” 身影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即便被圆环隔绝大半,依旧难以忍受的高音。 空气骤然死寂。 死寂之中,燕绝依稀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噗呲”,这声音若有若无,似乎只是他的错觉,他唯一确定的是,有什么东西变了。 仰头看向那高不可及的黑影,怪物的轮廓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它的头和脖子,错位了一厘米。 两厘米。 半米。 一米。 五米。 那颗嶙峋的脑袋,从脖子上滑了下来。犹如山巅滚落的巨石,朝他们头顶砸来。 第31章 叶沉舟 燕绝眨眼瞬息,巨石裂成了万千碎片,再一眨眼,只剩无数齑粉随风散去。 迷雾中,原本的黑影已经无影无踪,脚下的光环也不再变化,反而逐渐淡去了…… 雾气翻涌,死寂而漫长的几秒过后,才有另一个黑影缓缓走入眼帘。 黑影肩宽腿长,轮廓如画中人物。迷雾模糊了一切,青年身上的制服却仍旧棱角锋利。虽然一手抱着人一手提着袋子,那身制服却仍旧妥帖得一丝不苟,连额上的长檐帽也没有分毫歪斜。 真是艺术品…… 燕绝暗自赞叹。 人影走得更近,他的赞叹也只增无减。漆黑檐帽下压着那头凌乱的银丝,银丝下仍旧是那双乌沉沉的眼,没有任何情绪,眼底天生酝酿着极寒之地的暴雪和凛风,宛如皑皑深山中默然觅食的孤狼。 真是艺术品啊。 黑与白的对比之中,右侧衣领涂上了一抹象征部长身份的鲜红。冷冽,威严,肃杀。既说人,也说衣服。血蚀戮部的制服,根本就是为叶沉舟量身打造的。 这样一对比,叶部长右手提着的红白格子编织袋和袋子里探出头的黄毛小土狗莫名喜感。 “部长!!”齐春兴也是大高个,只比叶沉舟矮那么一点,此刻被叶沉舟单手抱在怀里却完全像一米六的委屈小媳妇:“您终于来了!!我就知道您一定会——” 砰!的一声,摔下去了。 始作俑者面无表情,跨过在地上乱扭如蛆的部下,走到伊程然的车面前。 他检查了一秒,拉开后车门,等在那。 一个字都没有。 ……看来气质没变得更唬人,话比以前更少了。 小辰,燕绝和小猫君先后过去,小辰先到车门前,顿了下,似乎想跟叶沉舟说话,但最终没敢开口,只挤出一声:“叶哥哥……” 和喊萧北雨“叶哥哥”时的语调简直判若两人。 叶沉舟略微点了下头,小辰欣喜地上车了,轮到燕绝,他在车门口不由停顿,紧张地手都在发颤。 紧张是正常的,对方是他曾经的前座,也是他曾经的班长。像燕绝这样翻墙逃课为非作歹的坏学生,没少糊弄过对方,但叶沉舟屡次看破不说破,只在某些时候冷不丁提起,燕绝才知道自己并未骗过对方。 不知道这一次,叶沉舟还会不会看破。 但燕绝不是因此紧张。准确点说他心中没有“紧张”的情绪。因为注意力全部分散到观察对方,预测情形和调整演技上,大脑没有多余的神经元传递情绪。之所以手颤,是余竹身为一个崇拜叶部长的小粉丝,这时候不紧张什么时候紧张? 他期待,崇拜,难以置信地仰头看向“偶像”,帽檐在那张脸上投下阴影,本就英俊锐利的五官更添几分凛冽。余竹也就更结巴了:“你,你好,您好,叶部长……” 声音渐渐沉入雾气,微弱得连燕绝自己也没听清。他的脸急速涨红。 叶沉舟面无表情:“上车。” 少年的脸更红了,连连点头,拉着小猫君慌张窜上车。小猫少年张开双臂抱住他,冰凉的脸贴在他涨红的脸上安慰他。 真有意思,对方连楚青和小辰都害怕,看到叶沉舟反而比他淡定…… “部长,您亲自开车吗?” 齐春兴的声音透过车门传来。 叶沉舟嗯了一声,提起袋子:“十层静安区北苑菜场1号铺,狗还给老太太。” 齐春兴:“啊?” 小土狗:“汪!” 焦黄小狗很活泼,似乎不习惯齐春兴,钻进袋子掉了个头,从编织袋另一端重新冒出,冲叶沉舟摇尾巴。两只前爪搭住袋子,汪汪叫着往上跳,想够到叶沉舟的手。 没等它的小舌头如愿舔上那只黑手套,齐春兴接过了袋子:“好的,部长,我现在就去……” 他似乎没有什么疑惑。看来就算是血蚀戮部的精英队长和堂堂部长,也没少执行过帮老太太找狗这样的任务…… 在小狗不满地“汪汪汪”中,血蚀队长提着袋子摸着后脑勺踏进了传送的光圈中。叶沉舟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再次发动引擎。 毕竟是伊程然的车,齐春兴宁愿带人退出车外也不敢待在车里硬抗怪物的攻击,免得车坏了。所以这时候车还能用,仅挡风玻璃上多了一丝裂痕。 只是车内空气无端冷了几度。 叶沉舟没开口,小辰不敢开口,小猫君不会开口,燕绝琢磨着怎么开口。 要一件什么东西呢? 从长筒靴到长檐帽,叶沉舟浑身上下都穿着戮部制服,肯定不会轻易脱下。这人又从不佩戴任何多余的饰品,就算佩戴了,那身处处妥帖的制服也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对方腕部和颈部,根本看不见…… 但如果只是要一个签名之类的东西,估计很难打动管理员…… “受伤了?” 终于,叶沉舟开口打破了沉默。 几次打算开口又憋下去的小辰如释重负,立即摇头:“没有没有,叶哥哥。你怎么来了?” 叶沉舟:“不是你让我来吗。” “我还以为你没时间……”小辰不好意思地一笑,往前挪了挪,胳膊撑在叶沉舟的座位靠背上:“没有耽误你工作吗,叶哥哥?瘴气处理完了吗?” “给伊程然了。” “真的给然哥了呀……太好了,他就是想去呢。刚才的小狗好可爱,是捡到的吗?” “狗贩子偷的,追回来的。” “噗——” 燕绝装作忍俊不禁插入了对话——毕竟任谁想到身穿全套制服的戮部部长在街上抓狗贩子,都会笑的吧? “您原来还会帮这种事吗,叶部长?”假装笑场后,他适时开口,边说边紧张地攥着裤子:“我以为您肯定天天忙着处理怪物……” 叶沉舟冷淡道:“也忙。” 很好,一下就把天聊死了。 余竹硬着头皮傻笑:“那只狗的确好可爱……我也一直想养一只那样的小土狗……来着……” 声音越说越弱,气氛越来越尬,叶沉舟也就任由气氛尬着,绝对不会回话。但在燕绝酝酿着准备“鼓起勇气”说出“我一直非常崇拜您”的刹那,叶沉舟冷不丁地又开口了:“猫也可爱。” 燕绝怔楞,下意识垂眸,才发现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不知已经凝视了他多久。 啊……当着猫的面夸别的狗了。 燕绝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猫的脑袋,揉搓之间想好了话,亲一口小猫额头,十足自豪道:“对,我家小猫君是最可爱的!只不过小猫君总是很孤独,一只活泼机灵的小狗陪他最好了。” “不好……”小猫君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弱声弱气地:“不要别人……” 余竹认真解释:“不是人,是小狗,我们可以一起养的。” 猫软软的脸颊摁在他肩头上,固执道:“不要别的……” “好啦,你不想养就不养,我不养了就是了。”燕绝捧起对方的脸蛋,柔声细语,几句便哄好了。有叶沉舟主动开口,他纵使作为余竹也不必那么拘谨了,大胆热情道:“叶部长也养过小猫吗?” 养过。凡是找叶沉舟讨过吃的小流浪,都会在惨绝人寰的叫声中被叶沉舟拉去绝育。 但此时,叶沉舟没有应声。 空气再度尴尬凝结。 “叶哥哥养过。”气氛冰点,小辰抢救道:“养过好几只呢,不过最后都送人了。” 燕绝:“叶部长也喜欢小猫吗?那小狗呢?” 小辰笑道:“都有养过。但都是养一会就送人了。” 因为都是路上捡的吧……燕绝不自觉地想起凌衣那只小黑猫。也是捡到的吗? 这一想就有些停不下来,脑中不听使唤地浮现出对方在某个雨夜或雪天捡到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猫的情景。凌衣弯下腰,修长白皙的手指穿过小猫前爪腋下,拇指指腹轻轻按住小猫的胸口,像抱小孩一样将猫轻柔地抱起来,神色复杂。红蓝交错的霓虹光芒,在玻璃和水面多次反射后,映入那双忧郁不安的眼底深处。 想象不知何时变成了回忆。燕绝却皱起了眉,思绪抽离。 太像了。 那时候凌衣的眼睛,和这只小猫少年的眼睛,实在太像了…… “杀掉。” 一个天然锐利的字眼冷不丁蹦出,燕绝回神瞬间,反应过来——叶沉舟没有跟他讲话。 对方戴着耳机。 怪不得刚刚不理人,居然还在干活啊…… 两个“小孩”意识到这点,车上再次陷入沉默,只听见叶沉舟偶尔的“嗯”‘六点’“今晚”这类简短到比人机还冷漠的字眼。不像伊程然大大咧咧地放广播交流,叶沉舟始终戴着耳机,燕绝屏息凝神也别想听到一丝耳机漏出的声音。只能从叶部长每次两个字的回答里漫无边际尽其所能地稍加推测。 “六点”——看来送完小辰还要去某个地方才会开始这个“六点”的任务。也可能这个任务不在八、九、十层。 “杀了”——估计是处理地牢里被审讯的人吧。如果是怪物,杀掉是理所应当的。部下打电话估计是搞不定,叶沉舟要么给建议要么让他们放着别动自己上。 “井鬼”—— 思绪停滞了瞬息。 已经开始了吗…… 燕绝略微埋头,下半张脸埋进了小猫君蓬松柔软的碎发里。小猫君高兴得翘起耳朵尖,晃着尾巴,仰头看他。 他也看向小猫君,借此良机,微笑起来。 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至少他假死前那些努力没有完全白费……关于假死的努力也不能说完全白费了,至少他藏好了自己本来的身体。 虽然皮囊无所谓,但那具身体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能拿回来就拿回来。 燕绝望向窗外,迷雾已经渐渐淡去。 主角的事,更要加快进度了…… 起死回生。 无论概率多低,总归要试一试。 第32章 小猫讨食 一路上,燕绝都频繁偷瞥驾驶位,紧张不安地绞弄衣服,但叶沉舟始终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一直戴着耳机,隔绝在两个小孩之外。燕绝听不见耳机里漏出一丝声音,叶沉舟也基本对外界的风吹草动置若罔闻。单纯凭着车轮碾地的触感和手感,就这么简单轻松地开出了雾区。 进入森林后车开得更快了,没一会便在宿舍楼下停稳。 小辰抱起花束,打开车门,不舍告别:“谢谢叶哥哥,再见!” 叶沉舟微微侧头:“注意安全。” 轮到燕绝,他比小辰更“不舍”地看向驾驶位。虽然他可以直接打开自己这侧的车门,却还是一点一点往小辰那侧车门挪动。如他所料,叶沉舟开口:“有事吗?” 余竹身体一抖,眼底闪过欣喜若狂的光芒,却紧张得声音变调:“叶,叶部长……” 似乎被自己不成样子的声音所羞恼,他刚开口就又低头紧抿嘴唇,浑身涨红,不敢再说。叶沉舟没有催他,小辰也没有。燕绝默默倒数时间,酝酿一个差不多的时机—— “吃的。” 寂静之中,忽然响起声音。 余竹不可思议地看向小猫君,猫猫少年脸色发白,却敢直勾勾地盯着叶沉舟,不安但坚决:“想要……吃的……可不可以?” 他什么时候这么自来熟了? 燕绝暗自惊诧却没有做声,反正对方是在找叶沉舟要东西。 他的目的,也就是找叶沉舟要东西而已。 叶沉舟轻微皱眉:“对不起,我没有带猫粮。” “不是。不是猫吃的。”小猫君奋力摇头,直接倾身贴在驾驶位的靠背上,一只手按在叶沉舟肩上,细嫩的手指搭住对方血红的衣领。另一只手掠过肩膀,整只胳膊都贴在冰冷锋锐的制服上,伸出食指指着叶沉舟左胸位置。 暗袋的位置,也是心脏的位置。 在戮部成员的手势里,食指指向目标的心脏表示“杀死”或者“快死了”。 得亏是叶沉舟,虽然因为不习惯肢体接触而皱眉,但这“老实人”根本不会发作。 皮手套解开纽扣,拉开大衣,从暗袋中拿出一个长而扁的银盒子。是一盒羊奶片,虽然价格高昂导致鲜少有人购买,但也不能算叶部长的专属物。 可这一盒被叶沉舟贴身保管在暗袋里,沾染的气息早已能证明它独一无二的价值。 小猫君不懂货,开心地接过盒子,转头递给燕绝,笑得更开心了:“主……竹哥哥,吃。” 他以为燕绝盯着叶沉舟那么久,是馋了。 不愧是小猫咪的思维,以食为天……实际上燕绝这种人只会在饿到胃痛的时候才随便捡点垃圾填肚子。 燕绝错愕,看向小猫看向叶沉舟:“叶部长,您,您这就送给他了?” 叶沉舟:“你要什么?” 余竹咽了口唾沫,期待又小心地奉上纸笔:“那……可不可以送我一张签名?” 笔尖落下,笔锋出鞘,熟悉的签名一如既往,占满三分之二的卡片。与上下、左右的间距都一模一样,打印机也没有这么标准。 燕绝赶紧收好,感恩戴德地下了车。车门刚关上车就开走了。小辰有些替他不值:“很难见到叶哥哥一回的,你只要签名吗?” “叶部长不是还给了我家小猫一个很漂亮的盒子吗?这应该是纯银的吧!”燕绝举起盒子爱不释手,又惊又喜,揽住小辰的脖子激动得不行:“太谢谢你了二哥!你真的好厉害!连叶部长都可以让我见到!你永远是我二哥!” 小辰笑笑:“没什么的,毕竟我是血蚀的嘛。” “我明天请你吃饭!不对不对,不止明天,我要请你一周!不对,一个月!” “哈哈,这是什么话呀,我又不缺钱。” “哪是钱不钱的问题啊!不过你也确实不缺……我给二哥烤鱼吃吧!” “真的吗?!你会不会太辛苦了……” 两个少年谈笑着进了宿舍楼,无奈燕绝在一层,小辰在顶楼,进入宿舍楼就得挥手告别了。 分别前,小辰还分了一半的茉莉花给他。不要白不要。燕绝“感激涕零”地接下,回到陋室便立即洗了个塑料瓶,放水,插花,摆到窗台上。 虽是陋室,惟其德馨。 和猫一起住,燕绝堪称自动从流浪汉人格切换到保姆人格,拖地擦窗什么的不用提,上课无聊还做了很多手工,带回来装饰房间。布满划痕的桌子上铺了油画,墙上有血的地方挂了千纸鹤帘,破旧歪斜的台灯被他拆了灯罩,把灯泡装进雕刻的猫猫木雕里。和其他地方花纹不一样的几块地砖上,被他铺了毛茸茸的毯子,毯子前方摆了一张小木桌。 原本那些毯子上还放了很多娃娃和小机器人,但燕绝后来发现这些东西太浪费时间了。他只是想给小猫君营造安全舒适的学习环境让对方更快学习入梦术,但猫总爱和那些东西玩。燕绝第二天便全收起来,整个地面只留下一桌,一毯,一堆书。 其他书都是迷惑人的,其内容连燕绝都觉得烦躁难懂,对小猫君来说就是完全的天书,绝不会分走一丝心神。 小猫君也很乖,一直都乖。被收走玩具和娃娃也不哭不闹不反抗,只会陷入自己做错了的担心之中。被燕绝夸一夸后,又听话地全身心投入学习之中。早已不需要燕绝督促,每天进门就缠着燕绝在毯子上坐下,翻开书。 燕绝陪他坐个五分钟左右,小猫君就会沉浸于知识的海洋里,陪读者可以悄悄离开。 燕绝如往常一样去厨房洗水果。 小猫君很爱吃荔枝和葡萄。 和凌衣一样。 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指尖和指尖的葡萄时,燕绝又想起那张脸。 和小猫君待得太久了,这张脸不像以前浮现的那样清瘦挺秀了,少年气混杂着懵懂稚气,青年的五官与幼年的目光臻于融合。 已经很久没见到凌衣的脸了。 已经卧病在床太久了吧……凌衣…… 第33章 中毒了 “知道啦大哥,我今天保证不和二哥一起走啦!等等,我今天想烤鱼呢,我去问问老师哪个副本能钓鱼!先不聊了,拜拜!” 烈日当空,大朵大朵饱满的积云漂浮。 下课铃响了不到一分钟,燕绝匆匆告别楚青,往管理室跑去。 走廊四处都是监控,与其偷偷去,不如光明正大地去。保险起见,他连小猫君也没带上。 管理室在四楼拐角处,一棵红樟遮天蔽日,整段管理室前的走廊都处于一片暗红的阴影中。 十分凉爽安静。 他敲门四下,等了十几秒才有个声音不耐烦地传出:“进来。” 燕绝进门,喊了声他以前从没喊过的“报告”,热情讨好地笑起来:“老师好,我想问一下副本的事。” 管理室内的陈设类似公司格子间,每个管理员有自己的工位。现在屋内很昏暗,连另一侧的窗户也拉起了米色窗帘,灼热的金芒被滞留在窗帘上,耀眼夺目。 燕绝像每个普通小孩一样,顺其自然地被窗帘夺走注意力。直到有人问“哪个副本?”才低头,寻声望去。 一个留着齐耳短发,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女人坐在格子间较中心的位置,虽然问了燕绝,却连头都没抬,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鼠标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 和燕绝之前观察到的情形一样,周一,鲁鲁女士和黑瞳老师值班。上午最后一节课,黑瞳提前溜走。 就和鲁鲁女士崇拜的叶部长一样,鲁鲁本身也是个干脆利落,不管闲事的女人—— 至少在学生面前是这样。 燕绝小跑过去,单刀直入:“老师好,我想进花田末日副本。” 话音未落,那张薄薄的卡片已经被他摁在指尖,贴在鲁鲁女士正前方的隔板上。 镜片下,女人半睁的瞳孔微微放大,第一次抬眸。 “为什么?” 果然,一张签名打动不了对方。明知对方根本没什么兴趣,燕绝依旧装作努力争取的样子,十指“下意识”攥紧隔板:“我哥哥……死在这个副本里……” 鲁鲁丝毫不会关心来龙去脉。但这理由仍是燕绝细心挑选过的。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兽人少年,这种人群的亲属关系最难求证。他的来历和记忆在被抓进实验室后就销毁了,所谓的“哥哥”也就是个在实验室或兽人市场遇见的几面之缘的朋友罢了。对方只会和他一样是个来历不明的兽人,根本无从查起。燕绝又恰巧记得,几年前那个副本里的确死了个兽人少年,名字,性别,年龄,样貌,他也统统留有印象。 “我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过,鲁鲁果然毫不关心。 “这个不够吗?”余竹语气焦灼:“这可是叶部长的签名!亲笔签名!” 鲁鲁语气冷淡:“还有别的吗?” 余竹低下头,咬住嘴唇,为难了一阵,终于恋恋不舍地慢慢拿出那个银色盒子:“还有……这个……” 镜片下的双眼一亮,鲁鲁推了下眼镜,故作淡定地抬起手:“给我看一下。” 燕绝捏着盒子,并没有往前送的动作,只有指尖不安地摩挲盒子表面。对方见状,主动伸手,一把拿过了盒子。在手中认真打量了几秒,将其慢慢放到鼻尖前,吸了口气,宛如嗑药一样露出了醉生梦死般的享受表情。 陶醉良久,方问:“哪里来的?” 燕绝小声作答:“叶部长给我的。” “亲自给你的?”鲁鲁眼底掠过奇异的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燕绝:“他为什么要给你?他什么时候给的?你怎么见到他的?他最近来过学校?” 一连串的逼问让余竹这样的“小孩子”自然而然显露出几分胆怯无措,张了张嘴,只道:“就前几天给的。你能让我去副本了吗,老师?” 花田副本评级不高,他又是一班的学生,动机合情合理,这个要求对鲁鲁来说并不为难。 于是女人只轻哼一声,扶了扶眼镜,按住鼠标,就要点出那个副本。 “你是那个和楚青一起去一班的幸运儿,对吧?” 恰在此时,要死不死,又凭空杀出一道男声。燕绝心中无语地笑了一下,静待声源从鲁鲁女士的桌子下探出。 一个男人毛茸茸的脑袋擦着女人的黑丝钻出来,唇色艳丽,笑容却有股肾虚感:“我听说,你和他们的关系都很好啊?” 在目标达成前一瞬陡生变故,燕绝并没多意外——他已经麻木了。 只有一个人的房间突然多出另一个人,燕绝也没意外——他六岁第一次上学,就见过类似的场景。 这人突然冒出来说的话,燕绝更不意外。 他送给鲁鲁叶沉舟的东西,这男的肯定也想要另一个人的东西。看起来性取向为女。温橙橙?洛清梦?姬雪兔? “既然连小舟的东西都能弄到,卿桃姐姐的剑穗,更好弄了吧?”黑瞳慢悠悠地从桌子下爬出来,拍着鲁鲁女士的电脑,笑容越看越贱:“副本的事,你放心~” “这是叶部长送给我的……”余竹为难道:“一定要是卿桃姐姐的吗?一定要是剑穗吗?姬部长的东西可不可以?” 男人皮笑肉不笑:“同学,和老师讨价还价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哦。” 少年认命地低下头,舔着嘴唇纠结万分。终于在上课铃响之际鞠躬答应,跑出门外,结束表演。 燕绝怎么可能给自己上难度,所有人里卿桃的东西是最容易弄到手的。他那么说,完全是为了表示自己并不知道鲁鲁喜欢叶沉舟的东西,只是单纯觉得那些明星的东西都很值钱,没什么区别,恰巧给他东西的是叶沉舟而已。 小七说过这几天卿桃都会来接他……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可以弄到手。 现在最大的难点是怎么跟楚青解释晚上又不和他走。 看来……得小小地牺牲一下了。 * “唔——yue——!” “余竹,你怎么了?” 放学铃刚响,燕绝背起书包捂着嘴就直冲教室门口。说好今晚一起走的楚青紧随其后,关切地拍拍他的背。 胃里更加翻江倒海。 “别——”燕绝狼狈推开对方,喉咙又涌起一股腥甜,暗红血迹从他指缝间流出:“别碰我,我好像……yue……吃坏肚子了。” “什么?你吃什么了?!”楚青焦急道:“我现在送你去医务室!” “医务室应该关门了吧。”小七加快脚步,走到燕绝另一侧,挤开了小猫君:“跟我走吧小竹,卿桃姐姐肯定能治好你!” “可是……咳咳咳!可是……我今天说好了……跟大哥……呕——” 楚青犹豫了两秒,下定决心:“没事,当然是你身体要紧!我们可以明天一起。你和小七快去找卿桃姐姐吧,要不要我背你?” 燕绝赶紧摇头,他可没装,是真食物中毒了,一肚子瘴气,稍微挤压就能把五脏六腑吐出来。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视线发黑模糊……所有反应都是实打实的。只不过他表演得稍微娇弱了一点,即便还能走,也装作走不了的样子,被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走出了校门,直奔卿桃的白色轿车。 “小七!”卿桃远远看见自家孩子,高兴地打招呼,下一秒便注意到了脸色惨白,晕过去的余竹,神色陡变:“这是怎么了?!” 燕绝特意控制了剂量,吃下的毒果最终只能发展到让他无法应对外界反应,但不会失去意识。他紧闭着眼不能动弹,但仍清楚感受到卿桃是如何把他接过去,放在车上,一股清爽的冷流是如何从眉心开始流灌全身,渐渐复苏。 其间几人的对话,他自然也没有错过。 卿桃:“他好像是误食了狗藤果……今天有上体育课吗?” 小七:“上了!下午第一节就是!” 卿桃:“那就好。毒发得很慢,应该没有吃多少。” 温橙橙:“嘴巴肿成香肠了诶,好可怜。” ……这家伙也在。 燕绝心里暗自皱眉。可想而知,卿桃有多大方,温橙橙对姐姐的东西就有多小气。一哭二闹三撒娇,卿桃想给也给不了。再者对方演技精湛,观察入微,又是他的老同学,还和他在选拔时打过照面,即便不阻拦卿桃送东西,光谈天也是个隐患…… 没想到下一秒卿桃便说:“橙橙,先去开车吧。” 妙哉。 小七和温橙橙都坐到了前面。小猫君和卿桃陪他这个患者坐在后面。车子发动,他在两人关注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醒来,瞳孔涣散失神,云里雾里。 “醒了吗?”卿桃温柔地拂去他脸上的碎发:“感觉还好吗?” 余竹怔了怔,立马坐起:“卿……卿桃姐姐!您怎么会……小七?我怎么——” “你吃了狗藤果,中毒了,我们就把你带到姐姐这来了。”小七简短解释:“不过你放心,你的毒已经治好了——你怎么会吃那种东西的?” “我口渴……”余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那玩意居然有毒吗?看着挺朴实无华的啊。吃着也挺正常的,就是有些刺舌头。” 小七笑他:“你也不想想,没毒的话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果子,早就被人吃完了。” 余竹傻傻一笑算作回应,感激地看向卿桃:“谢谢你,卿桃姐姐~” 卿桃双手交叠在大腿上,微笑道:“不客气的,举手之劳。校园里的东西都不能随便吃哦,还有一些花朵草叶,可能碰到就会中毒。” 余竹乖乖点头:“我知道了姐姐……学校里真的好危险啊。姐姐也中过毒吗?” “啊……这个……”卿桃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抓抓眼下的皮肤:“我那时——” “你为什么也只喊‘姐姐’?”温橙橙回头打断二人,撅着个嘴:“你和姐姐又不熟,要喊‘卿桃姐姐‘或者‘卿神官’。” 小七头发炸起,悚然万分:“专心开车啊橙橙姐!” 话音未落,一辆黑车与他们擦肩而过,刺耳的刹车声如鬼魂尖啸。温橙橙委屈喊叫:“姐姐!你看血蚀那群家伙!” 卿桃无奈地宠溺道:“好了好了,别生气,或许他们有急事。再说,也有橙橙刚才没看车的缘故嘛……” 温橙橙委屈极了:“我就一小会没看……” 卿桃无奈笑笑:“要不……还是我来开——” 燕绝猛然攥住对方的袖口,虚弱道:“姐……卿桃姐姐,我还是有点难受。眼睛疼……” 第34章 耳朵受伤 委屈喊疼装可怜——温影后最得心应手的三板斧。 与影后相比,余竹完全没演出那股我见犹怜的委屈劲,粗糙直接,但好在一样真实。 卿桃丝毫没怀疑,立即皱着眉,十分认真担忧地给他检查眼睛。 燕绝也不全是找借口,他的眼睛的确有点干涩泛疼,不过这是长期开启死神瞳的副作用,他只要睁着眼睛就会痛,治不好,也不需要治。 “可能是用眼过度了吧,或者是昨晚没睡好……”卿桃用灵神缓解疼痛后,又拿出一瓶眼药水递给余竹:“下次再痛的话,可以试试这个。” “哇!真的给我吗?要多少钱呢?” “不值几个钱,送给小竹就好啦。” “可是姐姐的伞我都还没有还……” “都送给你啦,不用还的。姐姐有很多。”卿桃的手裹着药瓶,将其温柔但坚定地塞进了余竹手中,面对少年的错愕和受宠若惊,回以灿烂的笑弧。 她仍是十六岁少女的长相,杏眼桃腮,面容清艳,笑露贝齿后,没有浅笑时的温柔,反倒散发出一种孩童般的娇憨天真。 燕绝上扬的弧度绷紧了几分,不知为何,在最无需提防的人面前,他反而有一股面对叶沉舟时都没有的紧张感:“那谢谢姐姐……你太好了,卿桃姐姐。” 真心话。 真心到,燕绝有些不敢再去看那样的笑容。 在长生塔上,这种人只有一种方法能证明她不是伪善也并非圣母—— 早死。 他攥紧药瓶,扭头看向窗外。说时迟那时快,眼前忽的掠过黑影—— “!” 他身体后倾,小猫君已经趴在自己腿上,伸手去够卿桃腰间鲜红的流苏。 没有小猫能拒绝这样的玩意! “小煤,不要碰了,这是姐姐的东西!” 燕绝焦急地扒拉自家小猫,小猫君仍旧那么乖顺,千般不舍万般不愿,还是在燕绝第二次喊他名字时,慢慢地坐直了上半身,委屈地仰头看他。 “你喜欢这个吗?我给你买嘛。超市里应该也有的……这是卿桃姐姐的东西,不能乱动。” “没事的,剑穗而已,小猫想要就给他嘛。”卿桃何等大方,不久前把贴身携带的伞随手赠给了淋雨的余竹,现在又解下了贴身的剑穗,微微一笑:“猫猫,给。” 小猫君双眼一亮,也不顾余竹的神色,飞快地双手捞起剑穗:“谢谢……姐姐!” “不客气。” 猫猫可爱,卿桃宠溺的笑意更胜,抬手想摸摸猫猫的耳朵。小猫君竟也没躲,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主动将脑袋伸到了卿桃手下,耳朵尖微颤,蹭蹭姐姐的掌心。 “好乖……”卿桃惊喜,随即惊诧,指向另一侧猫耳:“这只耳朵,是不是受伤了?” 小猫动作一滞,猛地直起身后退,缩到了车门边,摇头如拨浪鼓。 十分罕见地,他这次没有躲到燕绝身后。 燕绝皱眉:“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的?” 小猫害怕地摇头:“没有……没有……” 一缕淡绿色的光芒隐入小猫耷拉着的左耳中,卿桃大概看出了小猫的害怕,没有再追问那些问题,反而柔声替他解释:“是不小心砸到头了吗?还好伤得不算严重。” 不小心? 呵…… 燕绝压抑住心底冷意,顺着卿桃的话说下去:“怎么这么不小心?还疼吗?卿桃姐姐已经给你治好了吧?” 小猫君连连点头,隐秘地松了口气。自以为糊弄过了燕绝,又往燕绝这边凑近了。 燕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语重心长:“下次要小心,在哪里碰到的?走廊电箱吗?” 他知道猫不会撒谎,连具体内容都给他圆好,让对方只用点点头。 这样一来,笨蛋小猫完全相信自己骗过了燕绝,抱着燕绝的胳膊乖乖靠在他身上了。 卿桃笑着感叹:“他好亲人……也好乖。是从小养的吗?” 燕绝如实道:“没有养多久,是天生就这么乖的。” 卿桃眼底的惊异和羡慕更浓烈了:“我捡到的小猫妖和小狐妖也乖,但都不会这么亲人的,总是过一会就跑掉了……小竹一定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和我也有关系吗?不过确实有人这么夸我——但是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姐姐还温柔善良呀!还是小猫自己的原因吧!”燕绝揽住小猫君亲了一口,再次发自真心道:“小煤是世界上最乖最可爱的小猫!” 卿桃也赞同:“的确,很难得一见。” 猫猫被夸,猫猫害羞,猫猫害羞得蜷成一团,又拱进燕绝怀里。 咔嚓—— 驾驶位的温橙橙回头,按下相机的快门。橘子汽水般的夕晖泼洒在她奶油色的长发,和她相机的屏幕上。 是万千滤镜也无法企及的温暖色调。 “橙橙姐!你在开车啊!!!” 副驾驶一声绝望大吼。 温橙橙慢悠悠回头,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拿着相机观看:“相信我小七,已经快到安全宫了,不会撞车的~” “话说,进入安全宫了不是更要专心开车吗……” “不用啊。”温橙橙收起相机,扭头一笑:“姐姐不用用心开,也能开得很好呀~” 小七:“所以又是让卿桃姐姐开……” 温橙橙故作郑重地点点头:“有道理——要不今天小七来开~” 小七:“?” 卿桃失笑:“别逗孩子了,橙橙。小七还没有入校多久。我来吧。” 两人换了位置,温橙橙一坐到身后,魔爪就伸向小猫君:“猫猫,让我捏捏耳朵!” 小猫略微炸毛,却没有躲开,半张脸埋在燕绝的衣襟里,垂眸避开温橙橙的目光,软软的小猫耳却颤巍巍地竖起来,一幅委屈害怕但任君采撷的样子,太诱人了—— 温橙橙扑上去就要肆意蹂躏,一只胳膊突兀地挡住那半张脸。耳朵抖了下,缩进胳膊里,也看不见了。 “好小气啊,小竹同学。”温橙橙不甘心地放下手,撅起嘴:“猫猫都没有拒绝我。” “不是的,小煤很怕生,要和他熟一点他才会和姐姐互动。”应付的谎话,燕绝张口就来:“我是想姐姐先和他接触一下,等他熟悉你了就可以任你摸了,还会蹭你的,姐姐。你现在碰他他很紧张,只能摸一两下。” “原来是这样吗……” 也不知道温橙橙是真信了还是懒得细究,总之的确坐直了向小猫君倾斜的上半身,低头在小兔子形状的单肩包里翻找一通,一手猫粮,一手逗猫棒,笑嘻嘻道:“猫猫~和姐姐玩呀?” 燕绝瞥了一眼,绷紧嘴角止住冷笑,默默移开目光,身体后倾,让小猫君探出头。 为什么要把他的猫当成普通猫呢? 小猫君即便是做猫时也只喜欢吃他做的饭,看都不看这种机器合成的寡淡产品。逗猫棒这么无聊的东西,小猫君玩个两三天就弃置一边,宁愿追着燕绝的裤腿咬也懒得去理会逗猫棒。 只用这么无聊无味的东西就想…… 黑影从面前扑了过去。 “哎呀,猫猫慢一点——好快呀!” “哇,真聪明,给猫猫一颗果冻吃~” “好吃吗?好吃就好~姐姐还有很多哦~” “好乖呜呜呜呜呜……” 一侧,白发少女搂着黑色小猫幸福落泪,小猫叼着粉红果冻蹭着少女的脸,相亲相爱,阖家欢乐。 另一侧,石化的燕绝如鲠在喉。 忘了,这猫有讨好型猫格…… “马上就到了,先不要急着下车哦,我有东西送给你们。” 漆黑枝叶间已隐约可见那栋鲜红的宿舍楼,卿桃温声提醒,在楼前慢慢停下了车。 这是燕绝坐过行驶最平稳最匀速的车了,几乎感觉不到车停下的惯性,车就已经稳稳停住了。 卿桃弯腰取出一个美丽的蓝色纸袋:“这是你的,小七,是你在宿舍睡的床上四件套,还有新做的鲜花粥和板栗酥,你喜欢的漫画也更新了,阿梦给你买到了。” 小七兴奋道谢,忙不迭地打开纸袋:“真的?谢谢姐姐!!太棒啦!” “喜欢就好。”卿桃摸了摸少年的头,抚平对方兴奋中翘起来的呆毛,看了眼温橙橙。 她大概是想暗示对方拿另一个包裹,但温橙橙只顾抱着猫,显然已经沉浸在撸猫的世界里不知天地为何物…… 卿桃也未出声打扰同伴,看向燕绝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指了指后面:“麻烦你了。” 燕绝心领神会,转身从后备箱里捡起一个粉色礼盒。礼盒华美精致,看似庞大,提起来却很轻。他故作惊讶:“这是……” “是我们准备的一点小礼物~” 卿桃微笑道:“小七提起过好几次他的新朋友呢,已经准备很久了,终于可以送到小竹手上啦。” 燕绝装作错愕惊慌:“不不不,不行,我根本没——” “不用感到负担,是我们应该的,而且只是一点心意,一点也不贵重。”卿桃堵住了他的话头,牵起他的手笑眯眯地拜托他:“辛苦你和小猫君,在学校多多照顾我们小七了。” 他……照顾小七? 燕绝还是忍不住感叹。知道卿桃人好,但每次接触依旧会被惊到。连他的自尊也如此照顾,这已经不是心细如尘的程度了。像他这种人的自尊,本来比尘埃更微不足道,连燕绝自己都没有在意过。 他愕然太久,卿桃的笑容也有些慌张了:“不愿意吗?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小七道:“放心吧姐姐,我和小竹一直都是互帮互助的。他会照顾我的。我也会帮他!” 卿桃教出来的小孩,似乎也继承了卿桃的温柔体贴。换做伊程然那样的,肯定早就嚷嚷“到底是谁照顾谁!”了 “不,不是的,姐姐,一直都是小七哥哥照顾我啊,我根本没什么能帮到大家的……不过如果小七需要我,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忙的,姐姐放心!” “尽力便好,不必苛责。”卿桃的笑容终于放松,举起纸盒:“拿着,下车吧,好好休息哦。” 车门打开,燕绝双手接过纸盒,眼睛却是看向另一侧。 猫猫想挣脱少女两只玉藕似的手臂,但又被少女熊抱在了怀里。 温橙橙缠着小猫君,不肯放手,非要问清楚:“余竹,小煤球是哪里捡到的呀?” 燕绝皱眉:“他叫小煤。” “小煤球~~” 猫猫竖起耳朵,看向温橙橙。温橙橙被逗得开心大笑,全然没注意到猫主人眼底淬出的冷意。 “兽人市场捡到的。”燕绝丢下一句,拉住小猫君的胳膊拽人出来,又挂起中二开朗少年的热情微笑:“谢谢两个漂亮姐姐!一路顺风!” 小七也朝两人挥手:“拜拜~” 温橙橙热情地举高手臂挥舞:“拜拜了小煤球,拜拜两位~” 卿桃的手只举到脸颊边挥了挥:“明天见,小七。” 车内两人微笑告别,其乐融融的气氛和一直以来血蚀的氛围简直天壤之别…… 就像许多年前的某个下午,刚结束一场愉快的野餐,一家人开车回到屋里。 区别只是,进屋之后没有人开灯,没有人闲谈,没有人烧火,没有黄狗摇尾巴迎接,所见只有冰冷的四壁和浓郁的茉莉香气。 沉寂让燕绝的耳里似乎仍充斥车上的噪音。他皱了皱眉,掐断那些声音。 “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小猫君走向书桌的脚步一顿,耳朵一颤,回头看他。 乌亮的眼底水光粼粼,荡漾着不安的波纹:“……好,好了。” 燕绝微微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挤出笑容:“别害怕,小咪。告诉我,是谁弄的?” 猫儿紧抿着嘴唇,使劲摇头,胆怯地仰头望他。 两人的眸中映出彼此,时间凝滞了几秒,又仿佛没有任何异常,燕绝唇角的笑弧更深了:“好吧。” “没有人欺负你就好。”他笑眯眯地揉乱小猫君头发:“那就抓紧时间学习吧!” 小猫点头,他注视对方如往常一样坐到桌前,翻开书本……良久,他转身推开厨房的门,如往常一样,打开冰箱拿出葡萄和荔枝,拧开水龙头。 哗啦啦—— 小猫君对身体有近乎变态的控制力。 他身体的每个关节都任他操控,精准灵活得不像是人,而像一具打磨圆熟的木偶。 别说他绝不可能因为不小心而弄伤自己,就算是特殊情况不慎弄伤,小猫也会第一时间趴在他怀里委屈地掉眼泪。 是被人弄伤了,但是不肯说。不肯说,那就算了。 是的,那就算了。 人家身为主角,不可能是一朵什么都需要他这个反派嘘寒问暖贴身呵护的娇花吧? 燕绝想不出自己有任何必要追问下去,但他更想不清楚,这股郁结之感从何而来。是因为他认识的上一个这么灵活的人是凌衣吗?是因为他觉得凌衣也会在被欺负后不敢告诉别人吗?但这又如何?这又能说明什么?胆小的人被欺负都不会告诉别人,身为猫妖,身为主角,身体素质强一点理所当然。葡萄和荔枝更不是什么小众的水果—— 但凌衣只有一个。 如果他身边这个是凌衣,那月魑的凌衣呢?真的死了吗?真的跳下处刑台寻死?因为他的一句话?还是因为他杀了林折雪?! 砰! 巨响震耳欲聋,又像是从与世隔绝的外面传来,燕绝慢半拍地意识到可能有危险,立即跑向门外。 一道黑影迎面撞来。 燕绝没有避开,但对方反应极为迅速地停下并扶住了他的肩膀,止住了他往前的惯性。 “主人,没事吧?” 小猫君水汪汪的清澈双眼盯着他,十分害怕。 燕绝迟缓地皱眉:“声音……是从厨房?” 他慢慢扭头,看见一地狼藉。水龙头还在哗哗流水,水滴四溅。洗手池旁的水果篮倒了,绿的葡萄红的荔枝滚了一地,满屋水渍。 他闭了闭眼,眉心间溢出某种天旋地转的疲惫。 然而,他若无其事地微笑起来:“抱歉……我会好好再洗一遍。去学习吧。” 不用理会。不用想。 继续做事就可以了,一切莫名其妙的感觉都会自行消退到九霄云外。他不再想起凌衣,也不再想起林折雪。洗好了每一颗葡萄,剥开了每一颗荔枝,看着小猫君吃完,检查小猫君的学习进度,表扬小猫君今天“抢剑穗”的表演惟妙惟肖,洗澡,上床,一只手摩挲着剑穗一只手抱住少年,躺在床上,睡不着。 茉莉并不助眠。 但的确能让人安生很多。 宿舍游荡的怪物记得这种味道,记得传出这种味道的寝室,总让他们的同胞有去无回。 虽然那是叶沉舟和萧北雨曾经的双人寝,不是他或小辰现在的寝室。但花香就跟叶沉舟的名声一样,始终萦绕在学校NPC心中。 还能持续很久。 估计是用月魑研发药剂从小培育的品种,随便插在花瓶里就生了根茁壮成长,如无意外,花香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不用额外操心…… 漫无边际地想到了月魑,在即将想到不那么愉快的东西前,燕绝终于闭上双眼。 明天,应该就能去那个副本了…… 管理室。 窗外雨声淅沥。 屏幕冷光映在女人的镜片上,女人张开苍白嘴唇:“进不了,被封了。” 说实话,燕绝没有多意外。 但余竹还是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不愿相信:“被封了?!为什么?!” “还能因为谁?就他呗。” 鲁鲁女士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抬起下巴点了点屏幕:“这混蛋把副本里的草药全弄死了,在药田恢复之前,这个副本不可能开。” 第35章 慕容潇 屏幕右上角的脸,燕绝再熟悉不过,甚至比十七岁的时候还要熟悉。 这话一点没夸张。他过去不怎么照镜子,现在学校却到处贴他的照片,他和十七岁的自己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辈子没这么了解过自己的脸。 不止照片,他的名字也到处被提。开会提,上课提,早读提,放学提,老师提,领导提,学生提,家长提……他做过的事,用过的东西,进过的副本,说过的话,违过的规,乃至吃过的雪糕口味,穿过的球鞋牌子,都被迫在脑海复苏。 整座学校,除了他曾喂食过的动物被抹杀殆尽外,他的一切痕迹都历久弥新,还添油加醋了不少新的东西。 呵,玩不起。 不过是拿了几件东西,烧了几次房子,犯了几条规矩……快六年了还在这念叨。把他往死里骂,照死里贬,根据他过去的事“量身定制”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新规,以为就能阻止下一个他出现…… 不用等下一个了,燕绝马上就亲自让校长看清楚,这些破规矩拦不拦得住他。 “草药吗?只是药田恢复就好?”余竹紧紧盯着屏幕,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如果我能让药田恢复呢?是不是就能让我进去了?” “你?”鲁鲁女士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你让谁去?楚青还是何落辰?他们能帮你?” “是我自己!我可以!”余竹激动道:“我的灵神可以治愈草药!” 女人一点不信,但懒得管:“那你试试吧。” 余竹惊喜万分:“可以让我进去试试吗?” 鲁鲁女士剜他一眼,不耐烦道:“当然是让你去试能不能说服校长开副本。我怎么让你进去试?” “……好吧。谢谢老师。” 燕绝沮丧低头,鞠躬离开。在门口欣赏剑穗的黑瞳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道:“放弃吧小家伙,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了。每年死这的人你一辈子都数不过来,估计你也活不了多久。” 余竹抬头惶恐不安地瞥了对方一眼,攥拳道:“但是……我确实能治疗药草。” 和这种答非所问的一根筋傻子没什么好说的,黑瞳努嘴耸肩:“你跟校长说呗。” “校长……我还没见过校长……” 余竹喃喃自语,愁眉苦脸地走出了管理室。他入校以来都没见过校长,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进学校还没几天,怎么敢和阶级学校的校长谈条件? “我知道了,我会去努力的!” 不过,显而易见,余竹是个傻子。 他振奋地小跑离开,后面传来男女肆意的嘲笑声。和所有人一样,两人只知道余竹是个傻子,不知道余竹是燕绝装出来的傻子。只知道燕绝在副本里四处破坏,明抢暗偷,横兰荣葛做个遍,不知道燕绝在副本和学校各处藏了多少好东西。 譬如花田副本,校长以为他是把药田烧了,药草毁了,实际上他只是封印了那块地。如果学弟学妹们在副本中能察觉他设的谜题,按步骤解开封印,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所有药草。副本里还有些其他的矿石和道具可以带走,获取的方式他同样藏在药田里。 算是他给学习学妹们的一点小礼物。 学校不希望看到下一个燕绝,但他希望。 可惜他做人,学校不做。就算以他为戒,如今种种规矩也不是想拦住下一个燕绝出现,而是根本不想让家庭背景薄弱点的听话孩子从这活着出去。 这里,应该换个校长了…… 这件事太遥远了,虽然也被纳入燕绝的计划之中,但燕绝没空多想。 他活不了那么久了。 现在要做的事很简单,一是挖一点以前藏的草药出来到处晃悠,把消息传到校长秘书耳里。二是督促小猫君好好学习。三是维持目前和那几个小孩的关系,以便把握长生塔的现状。四是稍微准备一下下个月的月考。 虽然他估计不会在学校待多久了,能不能留在一班也无所谓。但这次月考的奖品有人鱼公主的肉。 人鱼肉只能算补品,但人鱼公主是人鱼族的祭品。她的肉,可以让小孩瞬间长为青年,让老人瞬间变回壮年。 虽然维持时间有限,但只需一瞬,他也能知道他的主角会变成什么样的青年。 然后判断,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语言课。 垂泪楼,楼中古鹤树下。 古树苍苍,寒雨丝丝。 燕绝挥舞铁锹,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土。雨水把鹤树雪白的花朵全打了下来,落得满地,满身,满头发。燕绝以前总觉得这像下雪,现在心境变了,放眼看去更像漫天飞舞的纸钱。他披麻戴孝,在树下掘坟。 铿—— 铁锹碰到硬物,燕绝换了方向继续挖土,然后跪地扒拉出一个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只放了两个黑漆漆的坛子,用红布封了口。 奇异的醇香顿时飘逸开来,雨水中潮湿的花香和泥土气息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一息便被掩盖。 燕绝摸了摸酒坛,触感比雨水还要冰冷许多。他将酒坛抱起,温热的掌心贴着坛壁,逐渐变冷,乃至麻木。他的脸逐渐低下,鼻尖凑近那块红布。 酒香袭人,已经闻不到红布上丝毫其他的味道。燕绝自朝一笑,解开红布,将坛子倒置,在地上浇了一圈酒。 “提前开了,你不会怪我吧?” 他笑眯眯地,举起酒坛抿了一小口。仰头时似乎有刺眼的阳光从叶缝间射下。他眯了下眼,原来只是一滴雨砸进了眼底。 浓郁又清冽的酒香在唇齿间发酵。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束干瘪发黑的枯萎药草,只倒了几滴酒液上去,看似死去多时的药草立刻舒展枝叶,重新焕发生机,散发出盈盈碧光。 青燕霜,服用后身轻如燕,精神焕发,半个月无需睡眠,且能清理身体内冗余已久的难缠毒素……传闻没有它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比人鱼公主的肉还要珍贵许多。 不过,为什么不能复活死人呢? 长生塔成千上万种灵丹妙药,没有一种可以真正地起死回生…… “喵!” 一道白影猝然朝草药袭来,燕绝抬手避开,白影却没有善罢甘休,转了个圈,爬上燕绝裤腿,眨眼爬到了燕绝肩头缩成一团,更尖锐地“喵!”了一声。 燕绝抬起另一只手安抚地摸了摸小白猫脑袋,看向白猫窜来的方向,那是楼里的水池,和大楼一样荒废已久,浑浊的黄色水面上荡起波澜,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快速接近—— 一双凶狠金黄的眼睛从水下露出,还有一小块暗红色的疙瘩皮肤。 鳄鱼。 学校以前养在珍珠喷泉里的食血鳄。 见到熟人,燕绝不免一怔。他喂过的猫狗鸟鱼兔子乌龟……全都不知所踪,猫窝狗窝鸟巢也被一并清除,鳄鱼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故人”。 ……是故人吗? 燕绝站在岸上,鳄鱼浸在水中,漆黑圆润的杏眼和阴险无情的金瞳长久对视。虽然彼此都不认识,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让燕绝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看着。 眼睛沉下去了。 悄无声息地,鳄鱼匿回池中。 果然不是他喂过的鳄鱼……不,就算是他喂过的,现在认不出他也再正常不过了。准确来说,认得出他那才算是完蛋了…… 他扭头安慰害怕的猫猫,将大白团子抱进怀里揉一揉捏一捏,醒面。 面团醒好了,本能地去舔他的手指。手指上满是仙人酿的余香,吸引得小猫不停舔啊舔,其实只能舔到雨水。笨蛋猫舔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嫌弃地一蹬脚,跑了。 燕绝弯下腰把酒坛重新封好,戴上主角的手套将两坛酒放进储物空间,再把手套藏进内袋,把土填好,也准备走人。 转身之际,眼睛似乎再次被阳光闪到。 燕绝皱了下眉,这次没有看向天空,目光移向水池。光源在污浊的水中熠熠生辉——是一块金子。 金子上浮着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 时隔多年,鳄鱼再次给他送来了金银。 燕绝却浑身一僵,血红法阵在掌间成型刹那,又被他握拳消散了。 这不是那些鳄鱼见到他的反应。 他喂过的鳄鱼,老远听见他的脚步就早早聚在水池旁边。别说探出整个脑袋了,就是爬上岸的也不少。但眼前这只距离岸边还有两米距离,脑袋也大部分沉在水下,只警惕地露出一双眼睛。 估计是条小鳄鱼,听说过家长们的事,在这有样学样。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让这群原本待在珍珠喷泉享福的家伙被丢到这地方自生自灭,但垂泪楼位置荒僻,气氛阴森,很少有人过来。要再让小鳄鱼白跑一趟,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他微微一笑,随手将青燕霜丢进池子:“吃吧。” —— “余竹,你跑哪里去了?上节课老师说内容很重要,都是月考会用到的东西。” 放学路上,小辰询问。 “啊真的吗!”燕绝“大惊失色”:“我只有这一节课请了假呀,这么巧吗……小煤,你记笔记了吗?” 小猫抬头,小猫点头。 奇怪,他只是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你要抄吗?”楚青主动道:“我也记了一些,车上可以给你。” “谢谢你,大哥~我帮你撑伞!” “不用了……” “我来嘛!” 燕绝抢过伞,嘻嘻哈哈地随着人潮走向校外。这次他无论如何也得跟楚青一起走了——反正现在和谁走都一样。 而且,他也很久没有打听月魑的消息了。 “拜拜~” 和小辰小七挥手告别,他已经眼熟姬雪兔开的那辆银色轿车,和楚青一前一后上了车。 车上异常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音乐声。 安静到有些死寂,燕绝本能地皱了下眉,心底窜起微妙的冷意。 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人,头发颇为凌乱。他看了第二眼才认出,这就是余闻切。 小闻对他和小猫君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没有任何反应。 “小闻哥。”楚青礼貌地打招呼:“这是我的朋友余竹,还有他养的兽人,叫小煤。” 车内的空气被搅动,小闻扭头挤出微笑,脸色惨白得吓人:“你们好,我叫余闻切。” 燕绝若无其事,照旧热情洋溢:“余哥哥好!小煤,跟余哥哥打个招呼~” 小猫君嗫嚅了几下嘴唇却没发出声音,缩到燕绝身后,抓紧了燕绝的衣角,盯着小闻。 他在……害怕小闻? 燕绝心中皱眉,拍了拍小猫君的肩膀:“乖嘛,小煤。只是打个招呼呀。” “你好……” 小猫君将脸更深地埋进燕绝背后,闷闷地挤出两个字。余闻切并不介意,声音温柔如故:“你好。” 简短地打过招呼后,车里又陷入了寂静。楚青打开书包帮他翻找笔记本,车窗外的谈笑声飘进车内—— “我就说不会是凌衣吧,来来来,五百!少一分是孙子!” “你,妈的,怎么可能只让余闻切一个人过来?他肯定就在附近!” 两个负责维持放学秩序的保安从车窗前经过。 “赌不赌?” “……赌!五百!” “哈哈哈哈哈哈,蠢货,主任都说他死了。等着出钱吧!” 声音渐远,刺耳的铃声却愈近。 从胃里。 到胸口。 到喉咙。 到鼓膜。 两百分贝的警铃在脑海狂叫,燕绝浑身发冷,侧目看向车窗外,人流如织,雨伞成虹。 “我……”他抓起小猫君的胳膊,痛苦道:“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大哥,我去上个厕所。” “现在吗?小闻哥可以——” 楚青惊讶的声音传出车门,下一秒车门就被关上了。余竹跌跌撞撞地下车,近乎慌不择路地带着小猫君往不远处那辆红车的方向赶。 如果说最初只是一丝微妙的预感,车上几秒,已足够燕绝想清预感的来源—— 因为车上只有一个人。 驾驶位上另一个人是谁呢? 这个点,楚青正好放学,姬雪兔不可能离开座驾附近。就算有迫不得已的事情离开,也一定会嘱托小闻在楚青上车后说明原因和预计回来的时间点。 但小闻什么也没说。 和伊程然不同,姬雪兔的等级和规矩观念更重,甚至有一点“洁癖”。非紧急情况,她的车只会给领导,而非部下。 她的领导,只有两个。 不是凌衣,就是慕容…… 砰! 飞奔之际,一连串撞击声突兀响起,尖叫四窜。燕绝扭头,一道黑影挡在身前抱住了他的腰,毛茸茸的耳朵凑到了他鼻尖下。他一只手本能抱住小猫君的后脑勺,左手抬起,一辆紫色跑车与地面摩擦数米后,在他掌前堪堪停下。 车门被洞穿。 一个人影砸在燕绝身后的车门上,恐怖的冲击力终于在连穿十一辆豪车后削减归零,只剩人体如抹布般糊在车门上,又软绵绵地滑落在血泊中。 保安服。 这就是刚刚那个打赌凌衣没有来这的学校保安。 把学校的人打成这样的…… 燕绝缓缓抬头,一道惊雷落下,炽烈的白光在罪魁祸首身后绽开,湮没了周围数百人,青年的身影却愈发棱角锐利。对方淋了雨,左手握着一团血腥,半边冷白的面孔溅了血,那张脸却仍旧英俊异常,身姿挺拔巍然。少年时期的眉眼桀骜,带着骨子里的自傲和轻蔑审视,如今威压更甚,点漆的眸轻描淡写一瞥,便似黑云压城城欲摧。 “再乱叫,断的就是脖子。” 说完,将手中的血腥一丢。燕绝方才看清那是截舌头,很长,像是蜥蜴的。 燕绝没有浪费半秒,抱起小猫君就跑。 上学的时候,慕容潇就讨厌有人在背后议论凌衣或自己。燕绝最初猜想这种人多半是喜欢背后议论别人的,所以尤其不能容忍自己也被别人议论。但相处下来,慕容潇确实从未背后语人是非。或许是从小被当做月魑的首领继承人培养,林折雪教过他这方面的素养。 可惜不管林折雪如何君子端方,他教的这小孩永远像个土匪头子。 燕绝笃定,对方一旦觉得他稍有可疑,就是极端暴力、不顾后果的无穷试探。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余竹!” 身后一声呼喊跟催命符似的,燕绝浑身一震,一边祈祷别注意到他,一边加快脚下的步伐。同时,他也难以忽略地意识到,一束目光已然集中在自己后脑勺上。 犹如被狙击枪的准星锁定。 他几乎已经听到慕容潇的声音—— “哇~~首领好大的威风啊!” 响起来的是另一个声音。 一道少女清酒般的笑声,伴随着一阵阴阳怪气的鼓掌。慕容潇的目光瞬间从燕绝身上抽离,皱眉看向声源:“多嘴多舌。” 慕容少爷长进了,现在声线都沉稳许多,骂人的话也精炼了。但燕绝无暇评判,趁着慕容潇和洛清梦恶语相向,冤家吵架,他抓紧换个方向溜。 洛清梦比慕容潇更不好糊弄,不管今天卿桃来没来,他绝不会上魅影的车了。 血蚀没有人出来凑热闹……恐怕早就开走了。不过回宿舍总不算难事,不坐顺风车也能回去,大不了在学校待一晚上——无论如何,他先避开这两个老同学。 燕绝暗忖,带小猫君回到学校,进了厕所。为保逼真,的确进了一个隔间,蹲下捂着肚子,按下冲水键。和小猫君交代的也是他肚子疼,让小猫君在厕所里等一会。 慕容潇做事雷厉风行,应该等不了多久就会离开……燕绝默默计算着时间。慕容潇差不多已经上车等个两三分钟了,他拿出通关副本奖励的通讯手机,给楚青发短信,让他们先走,他待会去小七车上找卿桃姐姐看看。 句号。 发送。 “你干什么?” 燕绝的手指僵住,呼吸也一并停止。 这是慕容潇的声音…… 他在厕所门口? 电光火石,只一刹那,燕绝明白了。对方这次过来,就是这个目的。 慕容潇亲自走一趟,不是来接楚青回去的,而是来亲自看一眼楚青的朋友的。 无论他在厕所蹲多久,也不会等到慕容潇离开。 “啧。” 门外明显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厕所内没有其他人——猫?! 燕绝猛地按下冲水键,推门而出。眼前的一幕简直让他心脏冻结。 第36章 不许抽烟! 猫黏在青年身上。 他的肩膀刚到慕容潇腰线位置,不敢抱对方的腰,只敢紧攥着对方的腰带,蓝白校服贴紧漆黑的大衣,全然不顾对方身上流下的冰冷雨水。眼睛也巴巴地仰望着青年,纵使对方双手抱胸,冷着一张脸别过头,对他的不耐烦溢于言表。 燕绝顿时有种脑子被扔炸弹了的空白感。小猫君怕生怕到连小辰或楚青接近他他都要往后躲,对慕容潇这种凶神恶煞的东西却亲近异常——养了这么久,这猫还是只敢贴近他一个人。慕容潇,竟然是第二个? 无数措辞被洗刷一空,他愣在原地。小猫君看见他,迟疑了几秒,跑回他身边。 燕绝条件反射地去牵对方手,反被对方抓住手腕,往水池边拉。 小猫不太赞同道:“哥哥,洗手。” “哦,对,洗手!” 余竹慌张地将水龙头拧到最大,草草拍了两下,站在原地拘谨不安道:“您,您好!慕容首领!” 愣了一下,略显僵硬地深深鞠躬。 余竹的人设虽热情大方没头脑,但不管什么性格,看到慕容潇有这种反应都十分正常。是以慕容潇也并未觉得他胆小或没见过世面,语气平常:“你就是余竹?” 燕绝结巴道:“是,是我。您是慕容哥吧!大哥——楚青哥经常跟我提起您!” “你和我没这么熟。”慕容潇眼底又划过一丝隐蔽的轻蔑,继续问:“肚子疼?” “还好,有一点点……” “现在呢?” “好了,现在好了。”余竹抹了把额角的冷汗,虽然慕容潇态度不善,并不影响他笑靥如花:“您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吗?谢谢您!” 慕容潇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余竹忙拉着小猫君,一边跟上去一边道歉:“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了吧……我本来是想跟楚青说我待会和卿桃姐姐她们一起走的……” “今天卿桃没来。”慕容潇不禁冷笑:“跟洛清梦走,有你好受的。” 燕绝不敢苟同。 说得好像跟你走就好受一样…… 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慕容潇人变了一些,脚步声倒没变,还和从前一样。 不过,就算曾是同窗,燕绝此刻也没有任何忆起往昔的恍惚之情。他从前就和慕容潇互相看不顺眼,更不用提这几年,对方屡次置他于死地。 一旦对方起疑,他这次恐怕又是九死一生。 三人沉默地回到车上,楚青先跟慕容潇打了招呼:“慕容哥!你回来了。余竹,你没事了吧?啊……你们三个怎么都淋湿了?” 很简单,因为慕容潇是土匪,燕绝是老鼠,淋不淋雨都没感觉。小猫君是笨蛋,方才燕绝一路抱着猫跑都时刻注意着给猫遮风挡雨,到厕所时对方只衣角微湿。偏要去蹭慕容潇,把衣服全蹭湿了。 好在车上有烘干系统。 “一点雨,一会就干了。” 坏在慕容潇毫不在意,根本不开。 燕绝也不想跟对方提要求……一个害怕月魑首领的小孩子怎么敢一上车就提要求呢。他只能掏出毛巾默默给小猫君擦头发,擦耳朵。可是小猫君好不听话,一直从毛巾下钻出来,眼睛像黏在驾驶位的靠背上一样。 “这是兽人?”慕容潇不悦道:“为什么一直看我?” 燕绝丝滑道歉:“对不起首领,他叫小煤,喜欢黏着长得好看的,这毛病一直改不掉。” “……”慕容潇果然不找茬了。 可燕绝越擦越不爽,也搞不清楚在不爽什么,就是心里烦闷。干脆将毛巾裹在小猫君脑袋上,将人抱进怀里,别过对方的脑袋,轻声呵斥:“不要乱动小煤,慕容首领不喜欢你看他。” 猫猫诧异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那股胆怯不安的劲又浮了上来,果然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不乱动了。 楚青看出猫儿的委屈,他本来挺喜欢逗小猫玩,但小猫君实在太怕生了,每次都不理他。因此他也早已不主动搭讪小猫君,只默默递了两颗糖给燕绝,然后和自家“家长”若无其事地攀谈起来。 “慕容哥,总部的事情还忙吗?” “老样子。” “落月村的草药有着落了吗?” “呵。” 慕容潇冷哼了一声,车窗落下一半,他夹烟的手搭在窗沿上。看他久未回应,余闻切替他解释道:“查出来了,是魅影的人弄走了。” “魅影?!他们怎么会到落月村去?!” 慕容潇嗤道:“想找死呗。” 他的声音中,的确已有隐隐杀机。 余闻切温声解释:“只是魅影的部分人,那群人还搞了恶魔教会……” 楚青似有所悟:“恶魔教会?难道就是上次被爆出来的那些人?” 余闻切点了点头。楚青立即表示了解:“原来是那群渣滓。魅影那么多人,也的确难免出现一些坏东西……” “一些?”慕容潇抬起夹着烟的手,吐字间溢出灰色的雾气:“一群乐色,长生塔遍地都是他们的黑市,真当别人是瞎子傻子。” “……” 谈话内容太敏感,楚青不敢接话了。他还太年轻,估计也没到接触这些东西的时候。小闻自然也任由话头停下,燕绝就更没资格开口了。 毕竟,那个恶魔教会的人就是他弄进去的,落月村草药被盗,也是他计划的。 不出所料,他一“死”,两家再也没有甩锅对象。月魑觉得魅影专门用污点人士当做弃子去偷他们的珍贵草药,魅影觉得月魑倒打一耙想往他们头上泼脏水,燕绝一走,他们也找不到其他的怀疑对象,立马雷厉风行地开始报复彼此了。 暂时不知道魅影前段时间爆出了月魑什么黑料,但听慕容潇的语气,月魑下一步就要曝光魅影暗中经营的众多黑市。 不仅燕绝听出了这个意思,小闻身为慕容潇多年好友自然更清楚,楚青估计也隐约感觉到了沉重的未来,沉默良久,无一人说话。 啪!的一声,格外清脆悦耳。 三人侧目,看见声源,车里更加寂静如死。 少年一巴掌拍在了慕容潇头上。 慕容潇的头上!!! “不许……抽烟!”小猫君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诛九族的蠢事,稚嫩的娃娃脸摆出一副生气而认真的样子,义正辞严:“不许——” 燕绝一手捂其嘴,一手揽其腰,瞬间将人抱回怀里,急速后退,一边拉开与慕容潇的距离,一边佯装发火:“小煤!你在干什么呢!快跟慕容首领道歉!对不起,首领,他不懂事……他对烟味非常敏感,又不知道您身份尊贵,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教好他……” 楚青也回过神来,重重给了燕绝一拳,燕绝配合地惨叫出声。对方立即帮他开脱:“你还好吧慕容哥?他的猫是有点蠢,不过我也帮你打他了……” 两人说完,车里又没了声。 慕容潇没说话,他被人冒犯从来都是先动手,把人打趴了打残了,才凶狠警告或冷嘲热讽。但现在,他既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燕绝并未感知到杀气。 他好像,只是单纯地在那发呆。 “……我觉得他就在这里。” 良久,没头没脑地蹦出来一句话,声音微弱得像喃喃自语。也的确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余竹不可能知道月魑的首领在说些什么,但燕绝,似乎是知道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攥紧了身下的真皮座椅。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慕容潇在找他。 找他燕绝。 虽然他已经“死”了,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但慕容潇的直觉太可怕了。如果对方预感他没死,他一点也不意外。 过了两秒,他意识到不对。不是找他。如果是找他,不会是这种平和的语气,也不会只说一句话。 余闻切侧头看向慕容潇,低声打破了沉寂:“在学校里吗?” “……对。”慕容潇迟疑了两秒才接茬,语气却又莫名坚定起来:“就在学校里面。” 谁? ……谁就在学校里面? 慕容潇亲自过来这一趟,难道是和这个人有关? 无论如何,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慕容潇竟真的没计较被拍的一巴掌。神神叨叨说完那句话后就扔了烟头,仿佛无事发生,放了音乐,开着车,和楚青,小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但,有时话题会突然转到余竹身上。 “你从哪里捡的猫?” “为什么叫小煤?” “他喜欢吃什么?” 燕绝统统乱答一气,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答得更是南辕北辙,和真实情况完全不沾边。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问几个问题,这次慕容潇开车格外缓慢。 上学时他分明是开车最有速度和激情的莽夫。 反正,不管问什么问题,燕绝都会殷勤真诚地奉上一堆假话。最后估计是慕容潇被他的热情打动,不再开口,一脚油门,猛打方向,一个神龙甩尾的漂移,陡然从林间窜到宿舍楼前。 动作有多帅,乘客有多狼狈。 好在燕绝早有预料。 从慕容潇不再搭腔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这个老同学又开始烦躁了。早已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小猫君,车身往前窜的刹那,他便将对方拥进怀里,护住脑袋。 小闻和楚青也都在第一时间抓住了车上扶手,看起来都是习惯成自然,毫无情绪流露。 如此暴躁神经质的司机,也只能是慕容潇,才没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噢,这话也不对。如果车上是那群十七、八岁的同学,那也是会被骂成屎的。 或许那群同学如今坐慕容潇的车,也不会口下留情。但阵营不同,实难再聚。现在坐车的是乖巧的楚青和更加乖巧的小闻,两人不会有任何不满。楚青道谢下车,余竹有样学样,并诚惶诚恐地再次道歉。 古怪的是,他一下车,前车门也开了。 一只漆黑锃亮的皮鞋踏上潮湿肮脏的泥土,慕容潇竟也跟着下车了。 对方没有看楚青,却是看向燕绝。 只一双眼睛瞥来,便仿若乌云压阵。 “我想跟你的猫单独谈谈。” 启唇出声,更是一开口就打散人拒绝的勇气。 长生塔上,但凡脑子正常的小孩,没有一个敢拒绝这位月魑的首领。 何况,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燕绝不想被人看出他不正常,所有人里,最不想被慕容潇看出。 “那……”余竹看了眼车:“我们要回车上吗?” 明知故问,显然装傻。 慕容潇没有拆穿,面无表情:“你和楚青先上楼。” “不行。” 毫无迟疑,少年更紧地握住了自己同伴的手。 “小煤胆子很小,他会害怕的。”余竹声音发颤:“您……您可以把我变成聋子,首领,但是,但是我想和小煤在一起……” “余竹!别乱说!”楚青忍不住惊道。三分惊讶余竹说出这种话,七分惊恐,慕容哥是真可能照做的…… “两只人畜,还真是感情深厚。” 慕容潇讥讽道,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我要想对他做什么,刚才那一巴掌还能拍到我头上?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在问你。不过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和他分开,那就和我一起回月魑吧。” 余竹的眼睛足足瞪大了三圈。 “那,那学校不会开除我吗……” “没有楚青,你以为你能进来?” “……” 余竹哑口无言。 他总不能说,副本里那个慕容潇就是他引到楚青面前的吧? 还好,楚青见状主动替他说话:“慕容哥,别——” 慕容潇一眼扫去,楚青闭嘴了。 从小到大,能在慕容潇面前说上话的人都屈指可数,如今还死了好几个。 “要你去月魑还委屈你了。”慕容潇冷笑,命令:“自己上车。” 燕绝低头无言,脑中齿轮狂转,种种说辞闪过脑海又被接连否决。他心中浮现另一个人的影子,总之,先拖时间……那就先答应下来…… “他不想去。” 默然僵持之际,熟悉的身影再次挡在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最胆小的小猫君,反而对面前这个最可怕的家伙毫无惧色:“你走开。” 更难以理解的是,最没耐心的慕容潇,对这个最不尊重他的少年最是温柔:“你会喜欢月魑的,再说我又不是不放你们回来,估计只是住一两天。” 小猫君神情委屈地摇头,语气却坚定:“你走。” 慕容潇甚至蹲了下来,跟他讲道理:“明天不正好放假吗?去月魑住两天而已,学校不会开除你们的。” 没有任何利益诱惑,毕竟小猫君无法理解“月魑”是个怎样庞大的组织,是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没法踏足一步的顶层豪门。但,似乎仅仅听到“不会开除”四字,小猫君就又扭头看向了主人。 慕容潇随之看来,温和平静的目光一瞬变得森然恐怖。 烫手山芋又被抛回燕绝面前。 他倒是已经想好措辞,只是还未开口,一阵戏谑声传来:“啊呀,这是杀人犯改行当人贩子了?” 慕容潇眼底瞬间从乌云翻滚变成电闪雷鸣,刀子一样的目光投去,却被红车边红袍黑衫的美艳少女笑盈盈接纳:“我说错了吗?” “你不多嘴会死?”慕容潇缓缓站直:“关你什么事?” “我管你?你给我钱了吗?” “妈的,送了人就快滚。” “真是无耻得理直气壮,这难道也成月魑的地了?”洛清梦哈哈大笑,眼底却是不加掩饰的锐利光芒:“就是在你月魑门口,又能把我如何?” 慕容潇也笑了,唇角裂开杀气森然的弧度:“你试试看。” 三言两语,树林的光线似乎更加昏暗,衬得慕容潇手臂闪烁的电光愈发璀璨。 空气宛如凝滞。 余闻切后退,楚青拉了拉燕绝。红车上下来的小七也赶紧溜过来,一来就兴冲冲地给燕绝递上一把剑。 “余竹,这是卿桃姐姐送你的!” 燕绝眉心一跳,果不其然,下一秒,剑拔弩张的两人同时看向了他。 活祖宗。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笑哈哈,将剑珍重地抱在怀里:“真,真的吗?!这是卿桃姐姐的剑吗?谢谢!太感谢了!她今天是不是没有来呀?” 他边说边自然而然地和楚青,小七转身往宿舍楼走,只是没走两步,慕容潇不悦的声音传来:“让你走了?” 燕绝没动弹,等着洛清梦开口。 风铃似的笑声响起,颇有看热闹的兴味:“哦?你就是余竹?” 这下不得不认命了。 余竹转身一个大鞠躬:“下午好,洛神官!慕容首领,还,还有什么事吗?” “让你跟我回月魑,你在往哪走?” “我……我害怕。” 慕容潇更不耐烦:“怕什么?我还能把你剁碎了喂狗?” “噗——” 洛清梦冷不丁笑了一声。 两人的视线都随之转移到少女身上。慕容潇皱眉:“你又怎么了?” 洛清梦看也没看他一眼,始终专注地盯着余竹,红唇缓缓轻勾:“温橙橙有没有告诉过你?” 余竹不知所云:“温神官吗?告诉我什么?” 唇角,笑意愈发幽深:“你的眼睛,很像一个死人。” 第37章 死人 老同学里,只有洛清梦与燕绝最为相似。 同样的丧父丧母,同样的底层流浪。 平分秋色的游戏高手,难分伯仲的亡命赌徒。 一样的识人有术,欺世有方。 不同之处在于,燕绝只是个普通人。在灭门之前……不,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和所有人一样上学放学,两点一线,帮爸妈做饭,教弟弟做题,周六周日闲暇时去书店偷偷看书,或者带上收养的小狸花,去河边钓鱼卖鱼。 然而,洛清梦从记事起就已经没有父母亲人了。在燕绝当着普通人的时候,她在长生塔二层乞讨,偷窃,行骗,表演。燕绝后来学习到的一切“技艺”,对洛清梦来说,是溶于骨血,天生天赐的本能。 燕绝没有把握骗过对方。 “像……死人?”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照常装傻,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很无神吗?” “不像。” 软弱乖巧的声音传来,小猫君抱住了他,警惕地盯着洛清梦,严肃纠正:“哥哥是活的。” 燕绝:…… 慕容潇:…… 洛清梦:…… 三个最会打破僵局的人,在这个冷笑话面前一败涂地,呆若木鸡。 “傻子兽人?”最终还是洛清梦揉了揉眉心,先开口了,饶有兴致地打量一番:“听说这种缺失人脑思考能力的兽人都可以随时变回兽类状态吧?能不能变成小黑猫?” “你让他变他就变?”不等燕绝斟酌措辞,慕容潇倒帮他直截了当地怼回去了:“五层的井鬼解决了?我看你挺闲的啊!” “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抢了?”洛清梦讥笑,拿出相机在手里把玩:“倒是你这个月魑的大首领,刚才想强掳人家去月魑,我可全都给您老录下来了。井鬼也已经解决了,卿桃姐正好在那,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自己的事丢给别人做还有脸说!把相机给我!” “呵,你来试试看抢不抢得到啊~” “你有病吧!” “嘬嘬嘬~小慕容,快来~” “洛清梦!!!” 山崩地裂,刀光剑影,几个弱小群众立即心照不宣地一齐溜了。 小闻和楚青留在门口等两人打完,小七和余竹各回各寝。关门刹那,燕绝立即上锁。 他每天上学前都会锁好窗户,拉紧窗帘。此时上锁也不是因为紧张害怕,更多的是一种条件反射。 他在房间里也设过法阵,一旦有外界物品闯入,寝室里会遍地淌血,阴笑阵阵。现在,寝室很干净,他从副本里找回的隔音山水石也好端端地放在桌角。 没有人会进来,没有人会听见。 世界里只剩下两个人。 燕绝却觉得好吵。 男的女的,熟悉的,陌生的,好多人在讲话……伴随着持续的,突兀的尖锐摩擦声。 太阳穴跳得好疼。 但他的行为看不出异常,仍旧照常脱鞋,将鞋摆好。走到桌前,拉出抽屉,将剑放进其中,然后轻轻关上。小猫君像往常一样跟在他后面,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转身。 燕绝反手拉住了他。 “别开灯。” 直至喉咙间滚出轻颤的声音,小猫才意识到,主人和平常不同。 猫猫顿了下,双手捧起燕绝的手,仰头下意识想舔舔主人安慰对方,忽然想起主人的叮嘱,舌尖收了回去,只用脸颊蹭了蹭。 “主人不像死人。”他很认真地说道,回想了下那些人说的其他话,又道:“主人不想去月魑,就不去。” 他以为,燕绝是因为那些话而异常。 但燕绝不是。 他缓缓转眸,目光凝聚在小猫君的脸上。昏暗之中,那张脸本该模糊,他却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凌衣的脸。 凌衣的性格。 凌衣的记忆。 凌衣死了吗? 仿佛触碰到脑子里一块烂肉,燕绝倒吸一口凉气,思绪突兀中断。他的目光转移至自己手上,抬起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温柔道:“我没事,去学习吧。” 小猫君担心地看着他。 他亲了下小猫的额头,照常打开了灯,陪小猫君在桌前坐下。 这次,他坐的时间有点久。回过神来时小猫君早已投入到了学习当中。他仍然看不见书上的字,也不知道,主角究竟是什么人。 他凝视许久那张和凌衣神似的面庞,万千思绪飞驰而过。好吵。他听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强制性地攥紧了袖口,撑地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一颗一颗地取出葡萄,放到碗里。 混乱的头脑在这一连串缓慢且强迫性的动作下恢复秩序。他有条不紊地洗净水果,剥皮去籽,端到桌上,一如往常。 只是每当靠近小猫君,头脑又会有失序的剧痛传来。 他立即转身走开,强迫自己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接下来做什么。拖地,洗澡,给花浇水,查看摄像头,写计划,查看卿桃的剑,去找电脑…… 不,不去找。 现在找电脑没有意义。 燕绝停住了。 他毫无表情,不像一个纠结万分的人,像一台卡壳的机器,在原地怔楞良久,又恢复如常,宛如无事发生一样走去卫生间,关上门,浸透再拧干拖把,再悄悄开门,无声且用力地拖地。地板锃亮如新,晃得他头晕,手下却不知不觉更加用力。直到“咔吧”一声传来—— 拖把断了。 他握着拖把愣神了一会,抬头看向前方。小猫君仍旧端坐桌前认真研读,没有被他影响。 他伏下身,拿着断掉的拖把柄,继续拖地,始终没有想起来可以去宿管那换一把新的。就这样佝偻着腰拖完了地,立即去做下一项:浇水。 然后,查看摄像头。 摄像头极其隐蔽,只有针孔大小,轻若无物,随时隐形,是他过去藏在学校里的副本奖品。中午拿到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别在了小猫校服衣领上。现在取下同样不动声色。加上小猫君专注学习,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收拾好换洗衣物,去浴室锁好了门,打开摄像头。 直到摄像头的画面一幅幅映入瞳孔,眼底深处的光线才逐渐开始聚焦,镜中人的神情一寸寸恢复往昔模样。 画面正中是一张青年颇为冷峻严肃的脸,眉宇之间隐隐的深色可以预见此人平素没什么好脸色。 准确点说,大概是和慕容潇一样会在别人话说一半就不耐烦打断的人。 小猫君在问对方:“可以把笔记借我看一下吗?” 罕见地没什么结巴,也没有多少胆怯不安。而青年非但没有打断他,还替他耐心翻找了两分钟的笔记本,将笔记摊开到上节课讲述的地方,递给小猫君:“字有点潦草。” “看我的吧!”画面里又探出另一个卷毛脑袋,是冷脸青年的前座。他唇红齿白笑颜灿烂,和面对余竹时满脸嫌弃歪嘴嘲笑的模样判若两人:“我字比他好看~” 小猫君礼貌道:“谢谢。” 然后不客气地将两本笔记收进怀中。也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先帮燕绝拿出了下节课的课本,盖上了燕绝扔到一边的红笔笔盖,然后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一笔一划认真摘抄。 ……神奇。 这两人,一个霹雳令榜一,一个霹雳令榜三,就和古往今来绝大多数荣登霹雳令的天才一样,气场强,性格差,我行我素,目中无人,经常对弱者爱答不理。为何对小猫君如此好耐心? 小猫君也是神奇……连小辰和楚青都害怕,却不怕慕容潇,不怕洛清梦,也不怕如今的涂元柏和宋奇。 难道……这猫真的对强者反倒更亲近? 至于慕容潇涂元柏这类人为何对小猫格外耐心……也不是全无道理。涂元柏燕绝不清楚,但慕容潇的确在小孩面前比较宽容耐心。虽然小猫君的体型看上去不算小孩了,那对小猫耳朵和什么都懵懵懂懂的神情却比五岁的孩子更天真可爱,温橙橙卿桃也都把他当小孩子。 燕绝听见自己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 何必想这么多。 没有任何一条确凿的证据证明凌衣死了,也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猫就是凌衣。仅仅因为一张相似的脸,让他生出这么多没用的猜想。凌衣要是真的死了,慕容潇不可能还有跟小孩子讲道理的耐心。凌衣没死,猫自然也不可能是凌衣。 燕绝丢掉衣服和摄像头,花洒中冰冷的水倾盆落下,冲刷得灵台一片清明。 庸人自扰。 第38章 小猫喂苹果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38章 小猫喂苹果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9章 卿桃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39章 卿桃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0章 小猫哭哭 乌鸡山。 已是凌晨。 山上没有一星灯火,寒月悬空,四周都是黑黢黢的草木,风吹过沙沙作响。无风时,也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草丛中穿梭。 咔嚓—— 咔嚓—— 牙齿咬动水果的声音都异常清晰。 一道暗影划过燕绝的脸,他抬眸,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肩头。 “这么快吗?”燕绝赞许微笑,摸了摸乌鸦的头,将桃子递到鸟喙边。乌鸦啄了两口,抖了下翅膀,表示不吃了。 他将剩下的啃了两口,勉强算是吃完,随手丢远桃核。蹲下身,将另一个桃子放到桃树下。 “前几天请你喝过酒,你收到了没?”燕绝打趣着,拇指摁进掌心,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仙人酿。 正要开盖,耳里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声响—— 沙沙。 不是风吹,不是蛇爬。 现在,山上怎么会有人? 不仅是有人,这人还不打灯,不说话,和他一样,悄无声息地在山中缓缓行进,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 燕绝立刻收了酒,让乌鸦站树上,自己也钻进树下,传送盘已握在掌中。 这棵桃树枝繁叶茂,位于山路下一众杂木荒草里,看路上的人不太清楚,但路上的人想看到他,不太可能。 燕绝屏息候了一炷香的功夫,紊乱的跫音渐进,浓郁的酒香逼人,微蓝的月光照亮一袭红袍,和红袍主人通红发直的眼睛。 瞳孔微微放大。 洛清梦? 她深更半夜不睡觉,突然来这里……是已经发现了? 燕绝略微抿紧了唇。一刻钟前,他才把药剂放到乌鸦的爪子里。乌鸦刚刚飞回来,洛清梦已经逼近半山腰。 不过,来得正好。 对方寻找线索心切,此刻又醉得脚步踉跄,纵使平日敏锐狡黠如狐,这时也需聚集全部精力才能嗅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异味,根本没法注意到山路下的眼睛。 燕绝听着对方的脚步声,轻轻摩挲着桃树叶。戴着手套的食指和中指相继摁进掌心,复制的第二、三个技能发动,刹那,黑斗篷消失,一片自然脱落的桃树叶随风飘荡,落在三千青丝上。 十秒后,落叶飘回山路下的杂草丛里。等脚步完全消失良久,黑斗篷重新现身。没有片刻犹疑,立即低头拨动了传送盘。 最重要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第二重要的事暂时没来得及做……晚回去一天吧。小猫君应该不会有事。 再去处理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按目前的进展,换回身体的事貌似也得提上日程…… 片刻不得歇。 就算推迟了一天,也只是让燕绝疲于奔命的时间又多了一天而已。 他不眠不休也不吃东西,彻底完事的下一秒,人已经回到树林。 约莫六点半了,街上早饭店纷纷开张,馒头包子米粥香飘十里。这时候买,带回酒店也冷了。再说晚上挖了尸体,他自己倒不在乎,但小猫君多半会恶心吧。 他决定先回酒店,借个公共浴室洗澡,然后再去酒店附近买些吃的给对方带回去。 提着包子牛奶和蛋挞上楼时,已经十点了—— 因为排队买蛋挞,又多等了二十分钟。 走到房间门前,刚要抽出房卡,门开了。 一张生气蓬勃,兴高采烈的脸从门后冒出来,耳朵尖都透着高兴:“主人!你回来了!” 话音未落,人先砸进燕绝怀里了。 视野已经有点发黑的燕绝后退一步,勉强接住对方,举起手中的袋子:“早饭……” 他说着,目光移向房间内,窗边的小圆桌上已经堆满了零食,水果,炸鸡块,花瓶里的梦魂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束积木拼起来的红玫瑰。 “主人,快看!”他走进屋内,小猫君抱起三只小白猫给他看:“这是我用塑魂做出来的~” 燕绝看见过了。 他离开当晚就查看过监控,那时,小猫君已经熟练地捏出了几只白猫。 现在怀里这三只,还有地上满屋跑的几十只,和小猫君最初捏的那只,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燕绝当时是开心的。 但现在,他只感到疲倦万分,胃饿得绞痛,挖了一夜坟的手也像要抽筋。 他将蛋挞早饭扔到床上,按住眉心:“做这么多干什么?” 小猫君满眼期待邀功的目光凝滞,瑟缩下去,声音也瞬间小了:“主人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也不需要。”燕绝脱口而出,眉宇紧蹙:“我只是让你好好学习。你这几天做正事了吗?” 少年惶然。他不知所措地望着满地小白猫,不知道怎么回答燕绝的问题。嘴唇嗫嚅了好几下,终于怯怯地发出声:“什么叫正事呀……?” 他声音太小,尾音也被燕绝的声音掐断:“算了,去吃饭吧。我睡一会。” 燕绝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但猜到了。可脑子已经不想思索怎么回答。他转身倒在另一张没被睡过的床上,半秒就闭上了眼睛。 三天假,转瞬即逝。 燕绝从小觉少,睁开眼时才下午三点,满地的白猫都不见了,桌上还是那么多零食和水果。 没看见小猫君。 燕绝扭头,床沿边露出一双黑色的猫耳朵。他坐起身,才看见小猫君趴在地上看书,神情十分专注,连他坐起身,床板发出咯吱一声都没有让对方分神。 他本想提醒别这样趴着看书,但见到对方专注的模样,又把话咽下去了。从另一侧下床,到桌边吃了点水果和碳水化合物含量较高的饼干,收拾东西,带人回校。 即便在车上,小猫君也认真看书,一次都没有看窗外的风景了。 不过他之前每一次坐车都目不转睛地看风景,大概现在也看腻了吧。 对方认真学习,燕绝绝对不会随便打扰。何况他也有很多事要做……既然要去花田副本找下卷书,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他以前藏在副本里的东西也全拿出来好了。反正他不打算“复活”多少药草,估计一时半会这个副本还是不会解封,也不会有什么学弟学妹能收到他的礼物。 回到学校,并没有收到关于进副本的通知,虽然期望稍有落空,但也在意料之中。卿桃去世和假期结束的双重难过相互叠加,校园内愈发惨淡一片,无人学习。也就更方便燕绝随时上课走神,自习外出了。 下周一,他总算等到了通知。 下午两点,一个陌生老师通知他去一趟副本管理处。他立即前往,在管理处门口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冯小强姗姗来迟,慢条斯理道:“哦,你来了啊。” 燕绝:“……” “准备好进副本了吧?” 燕绝皱眉:“现在?” 冯小强立刻不耐烦道:“不然呢?都已经给你这么长时间准备了。你还要准备多久?” 呵。 他等了学校这么久,学校可是一点不愿意等他。 不过,他也确实懒得等了。 “好吧……那我马上就进去。”余竹为难道:“不过我的猫还在教室,我要先回去一趟,让他帮我把东西带回去……十五分钟,可以吗?” 冯小强音调尖利:“十五分钟?十分钟!” “好的,谢谢老师!” 十分钟,刚好够跑一个来回而已。但今天小辰在教室,让他帮忙带一下小猫君就行,这个时间勉强够用。 燕绝狂奔回教学楼,只是刚一踏上教室所在的走廊,一阵破口大骂声已经远远传来:“发什么神经?!” 燕绝心中一紧,这个声音他认识,是一班的。 “老子早就想问了,一只畜生凭什么能待在教室里?!” “妈的,你再瞪一下试试!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燕绝在教室门口猝然刹住。 声音主人正站在他前面,气得脸红脖子粗,青筋毕现的手臂被一只白皙的手握住,这才没有挥拳出去。 燕绝看向青年对面,一只熟悉的白鞋映入眼帘。鞋尖上绽开了两朵血花,又一滴猩红的血落在雪白的鞋面上。鞋子往后缓缓移动,地上的腿曲起,视线随之落到头破血流的少年脸上。 额角嘴角的鲜血汩汩涌出,半边脸红得难辨五官,眉弓下一双眼睛却亮得惊心动魄,死死地盯着青年。本来已经被踢飞十米远,瘫坐在地脸色煞白,此时却固执地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再冲到青年面前送死。 按住青年胳膊的楚青立即道:“别动!” 少年充耳不闻,扶着墙,硬是站起身,目光如刃盯死对方,嘴唇却害怕得发抖:“你……” “小煤。” 燕绝走上前,小猫君蹭的竖起右半边没被打断的耳朵,眼底的亮光瞬间化成泪珠挂在眼尾。 “主……” “我今天晚上有事,你和小辰哥哥一起走,回去后就锁好门,不用等我。我替你请假,你明天也不用来上学,可能后天,外后天也不用……等伤口养好了再来。” 小猫很害怕,又很委屈。可燕绝没有时间。只要迟到半分钟,冯小强能让他这一周都进不去副本。他没空安慰也没空问原因,“请假”已经是他从门口走到小猫君面前这几秒内,想到的最快安排后续的手段。 已经过去六分钟了。 他转头看向何落辰的座位,对方趴在桌上睡觉…… 这么大的动静,没有吵醒他? 一丝疑虑掠过燕绝心头,但他无暇细想。余光瞥向了一旁的楚青。 卿桃刚死不久,慕容潇应该也不会来…… 让楚青带走应该也没什么…… 不,算了。 脑海唤醒不久前和慕容潇同坐一车时浑身不舒服的感觉,燕绝快步跑到楚青身边:“多谢大哥!也不知道猫犯什么事了……我让他跟小辰走了,麻烦你帮他请个假,我要去一个副本几天,他要是有什么需要……还得拜托大哥了!” 楚青下意识点头,又疑惑道:“什么——” 没等他说完,余竹挥着手跑开了:“多谢大哥!谢谢了!我下次请你吃饭!” 楚青疑惑地目送同伴跑远,下一秒一个黑影就也跟了上去。他一把抓住对方:“他去副本了,你跟着一起去只会添乱的。” 黑猫兽人停下了。 对方转过头,茫然地看着他,衣服破了,耳朵折了,尾巴也垂在地上。血从额角流到唇角,眼泪跟着落下来。但眼里已经没有悲伤了,呆呆的,不安无措,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余竹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害怕是自己做错了事,另一只好的耳朵也耷拉了。 楚青抿唇,将人拽回自己位上,给他找了点膏药涂上。苍白解释:“余竹很忙……没时间照顾你,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不过也确实不应该打架。下次不要和人动手,有什么委屈也可以告诉我,听到了吗?” 小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扭头望向教室门口。那里空空荡荡,并无人影。 第41章 凌衣1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41章 凌衣1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2章 凌衣2 完好无损。 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鲜活。 男子就站在那里,灰色大衣挺括整洁,身如芝兰玉树。他亲眼注视着一点点失去生机的眼睛,再次含笑望来,同初次见面时一样翠**滴,春意盎然。 燕绝喉中哽塞。 他久无反应,对方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笑眯眯地提醒:“你□□破了,要不要换一下?” “你已经死了。” 燕绝猝然道。 不是疑惑,不是惊诧,是平淡且斩钉截铁的,陈述句。 他也不是在说给对方听。 但对方依旧在短暂的怔楞后,扭头问他:“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月魑的林部长已经死了。”燕绝瞥见门口的茉莉花束,其中那朵梦魂花已经不见了。 他明白了。 酒店花瓶里的梦魂花变成了一地乱跑的白猫,那么……寝室里的梦魂花,变成了什么呢? 余竹再次露出他这个年纪应该露出的,惶恐疑惑,难以置信但又热情崇拜的笑容:“你真的是林部长吗?可是新闻说林部长已经死了……” “是吗?原来在这个时空我已经死了啊。”林折雪异常坦然地接受了,在小猫君床边蹲下,趴在床沿上,戳了戳少年软嫩的脸颊:“这么说的话,过不了多久,我应该就消散了吧?” 燕绝不置可否。 对方要是到时候不消散,他就自己动手让对方消失。 “新闻说我是被谁杀死的了没?” 林折雪冷不丁又问。 燕绝迟疑了一秒,谎话脱口:“被……慕容首领。” “……”林折雪看了一眼他,意味不明。 下一秒,他俯身亲了口小猫君。 燕绝牙关一紧,下一瞬却又生生止住了往前跑的冲动,只是往前趔趄了步。皱眉:“你在干什么?” “哟~”林折雪反而很新奇:“儿媳妇这回不吃醋啦~?” 这什么诡异的称呼?! 燕绝倒吸一口冷气,而后屏住呼吸,这才发现一点异样—— 林折雪的脸,比他上次见到的年轻。 当然,林折雪没有老过,那张漂亮的脸就算到三四十岁,也和二十出头没多大区别。但三十岁的林折雪更加儒雅内敛,不似面前的青年,眉眼间仍有风流韵味,飞扬神采。 这更像是燕绝第一次见到的……以燕绝这个身份,第一次所见到的林折雪,月魑大名鼎鼎的林部长,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月魑首领。 那个夜晚,他和凌衣一起从高塔上下来时看到的林折雪。 提着烧酒和烤串,喊他一起去吃饭的,仪表和言行都像是同龄人的长辈。 那段时间,对方貌似也这么喊过他……也许吧。 燕绝不记得了。 也许林折雪是没有这么喊过他的,毕竟他这样的渣滓蠢材,怎么配得上林部长一手培养的天才呢? 但……余竹就配得上了? 而且,在林折雪的记忆里,怎么可能有余竹这个人? 但眼前这个林折雪不是真的,是梦魂捏出来的……梦魂,能将心中执念投射到现实世界。这是…… 谁的执念? “咳……” 被褥轻微挪动,林折雪立刻低头,唇角泛起温柔的笑弧。但当小猫君睁眼时,眼前依旧只有余竹的脸。 在他睁眼前一秒,林折雪消散成了无数蓝紫色的花瓣。花瓣落地即逝,了无痕迹。 小猫君扶额起身,将怀中的玩偶放到一旁,茫然地扫视周围。目光触及余竹,眼底陡然闪过一抹惊恐。 虽转瞬即逝,却浓烈如斯,燕绝想忽略都做不到。 他沉沉地看着对方,但只看了半秒,眯眼笑了:“醒了呀,小猫君~” 小猫懵懵的,良久才“嗯”了一声。燕绝皱眉,将手再次贴到对方额上,担忧不已:“睡傻了吗?怎么都不和主人亲了?” “我……”小猫匆忙低头:“我……脑子晕。” “只是脑袋晕乎乎的吗?”燕绝笑容愈深,手抚上对方的肩颈,状似无意般,指腹缓缓摩挲少年白皙而脆弱的脖颈,掌心下便是那滚烫的动脉:“还好。” “不是换了个人就行。” 脉搏宛如鼓点敲打在掌心上。 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卧在掌心上扑腾的雏鸟。 鸟哀哀叫唤,可怜兮兮,他收下了。 “你在说什么呢……”少年推开他的手,往后靠了点,扭过头:“……我饿了。” 人呢,一点都没有鸟那么识趣。 燕绝缓缓放下手,胸口冰冷,却咧嘴露出热情的笑:“的确快到中午了,我也饿了,我们一起去做饭吧。噢,你在床上等一下,我先去换条裤子。” 他转身瞬间,估计脸色精彩纷呈,因为心情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五味杂陈过。走近衣柜,他又难以避免地瞥见了那张纸条。 真他妈想抽死自己。 平常做事有三成胜算也愿赌命一搏,明明有七成把握怀疑对方就是凌衣,死活拖着不肯确认。这下好了,他恢复记忆了…… 倒是没有“如果猫就是凌衣,那迟早会恢复记忆”的担忧了,反正心里的石头已经砸脚上了。 燕绝打开衣柜门,拿出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关上柜门。走到鞋柜前换了拖鞋,低头,脱裤,换裤—— 看上去一切正常,实际上走了有一会了。 —— “小猫君,帮我拿一下香油。” “小煤,帮我端一碗水。” “猫猫~帮我拿一下冰箱里的肉。” 燕绝更勤快地使唤起对方了。 以前是因为小猫君总跟在他后面跑,他怕油点子溅到对方,油烟气熏到对方,只能屡次差使对方跑开拿东西,离灶台远点。 现在是因为凌衣根本不想靠近他,老是缩在一边。只有让对方拿东西,对方才会走到他身边。递完东西,下一秒就跑了。 燕绝倒不是受不了这种落差,纯粹是喜欢逗凌衣玩。对方想走,他偏要留。对方不想过来,他非要让人过来。他就喜欢看凌衣不情不愿但必须强撑着演戏的样子。虽然凌衣演得一点也不好。 总是不叫人,板着脸,满眼警惕,甚至偶尔露出藏不住的杀意……耳朵和尾巴也跟焊住一样不再动弹了,和小猫君完全是两个人。 啪! 颠勺之间,口袋里的本子不慎滑落,燕绝立刻呼唤对方:“小猫君~快来帮我捡一下。” 过了会,门口才出现凌衣的影子,拖拖拉拉地在燕绝脚边蹲下,捡起棕色的口袋本。因为不情愿,也没有好好拿,本子中途被重力翻开,几张纸条和照片如蝴蝶飞出,悠悠落地。 恰好,照片正面朝上。 满目鲜红刺眼,鲜红覆盖下,凌衣的脸更加引人注目。 照片上的他穿着短袖校服,抱着一只小小的三花猫,笑容罕有的灿烂,脖颈处却被一道红线贯穿,血色弥漫,覆盖了整张照片。 他亲手割下了燕绝的脑袋。 燕绝,自然也想割下他的了…… 一只白色拖鞋猛然踩上去,切断了凌衣的视线。燕绝已经起锅,装盘,满脸笑容,似乎完全没注意这张照片,只是凑巧踩到的:“谢谢小咪~把本子就放桌子上吧,洗一下手,出去等着吃饭。” 凌衣僵硬着应了声:“好”,习惯性地转身洗手,拿好碗筷——这可以说是他目前为止最自然的动作了,因为凌衣变成小猫前也有替大家拿碗筷的习惯。 但他走出厨房没多久,便传来清脆的破碎声。 要动手吗?还不如在筷子上抹毒呢。 燕绝心想,一个箭步冲出了厨房。凌衣蹲在地上收拾瓷碗碎片,虽然动作很急且每块碎片都锐利异常,但一点也没划出血。 “别动,小煤,让我来。” 燕绝抓对方的手腕,让对方站起身,吩咐道:“你去厨房重新拿一个碗吧。” “……” 凌衣沉默了几秒,点点头走了。他估计是连头都不想点的,只是刚才看见了那张照片,硬着头皮演小猫君——但也只是点个头罢了。 作为演员,太不像话了。 燕绝慢慢蹲下捡拾碎片,余光始终若即若离地跟着对方的背影,直到被厨房墙隔断。 唇角难以自抑地露出笑容。 没有动手…… 为什么呢? 已经拿到了最锋利的瓷块碎片,恢复了长生塔顶级暗杀者的记忆,想杀他的话,随时能一剑封喉啊? 但凌衣没有动手。原因只有一个—— 肌肉记忆没有恢复。 没有灵神,没有体术,只有意识觉醒过来变成想将他千刀万剐的凌衣,身体却还是小猫君那具毫无反抗之力的身体…… 第43章 演戏1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43章 演戏1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4章 演戏2 下午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究其原因,还要归功于燕绝平时只顾灌输小猫君好好学习。 燕绝一时不知是该感谢自己还是扇自己。不仅一有空就让对方去学习,同时绝不会在对方学习时打扰对方,并且从没有坐在小猫君身边陪过多久。 于是。 他现在也不能阻拦,不能说话,不能靠近。 虽然凌衣的表演已经ooc到没边了,但他还是迈不过专业演员的心坎——这么做的话,一看就不是原本角色了。 燕绝叹息,燕绝徘徊,燕绝想办法。 想起来了,要先看监控。 那个服务员到底对凌衣做了什么……燕绝到厨房掏出手机,飘忽的目光几秒间冰冷沉寂下来。凌衣的脸被他变成普通孩子的脸,又长着猫耳猫尾,在别人眼里不是猫妖就是兽人,地位低贱。那个酒店又是便宜地方,人员素养可想而知…… 耐心等了许久,燕绝闭上眼,摁灭屏幕。 几秒之前,屏幕上穿着制服裙的少女抱着猫猫少年又摸又亲,拍了几百张合照。 为什么,是这样的。 而且感觉更烦躁了……真该死。 燕绝深吸一口气,打开冰箱,打开水龙头,又开始一颗一颗洗葡萄了。 要说看书时的凌衣和小猫君有什么不同——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凌衣不吃他洗的葡萄。 燕绝马上往自己嘴里喂了一把,表示无毒无害安全健康。 然后意识到凌衣不是担心他下毒,只是单纯地不想吃他准备的东西,欠他的人情。 中午吃饭,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也是,谁愿意吃自己暗杀目标做的饭,洗的水果呢?对方脖颈的血液喷了自己满脸的时候,说不定会因此愧疚的。 “饭也不吃,水果也不吃,还有力气学习吗?”燕绝总算有正当理由挨着对方坐下,捏起葡萄梗投喂:“怎么突然这么不乖?” 这话很有效。 凌衣思想斗争了两秒,不情不愿地拿起葡萄放进嘴里:“因为刚看到难懂的部分……不想分心。” 好一个聊胜于无的解释。对自证清白毫无作用,对赶走燕绝倒是效果满分。 燕绝思想斗争了五秒,苦涩道:“那你专心看,我不打扰你了。” 想出办法后两分钟,他就又被赶走了。而且这次对方说了“不想分心”,他不能再找送水果这种无关紧要的理由凑上去。 燕绝徘徊良久,下定决心。 他不能再这么浪费时间了。 他也有很多事要做,尤其是凌衣已经恢复记忆,以前准备的东西都该拿出来了,工程量也不小…… 下定决心下一秒,他瞥见凌衣腿上钻出一只小黑猫。 “哇,好可爱~”决心瞬间被狗吃了,他凑过去:“是小猫君的弟弟吗?” “是用梦魂捏出来的幻象。” “为什么不捏小白猫了?” “我喜欢的猫是小黑猫。” 燕绝惊奇:“那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白猫?” 凌衣似乎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磨蹭了一会才说:“上次看到你的衣领后面有白色的猫毛。” 原来是这样?? 燕绝心中数个疑惑一下通了。怪不得上次放学小猫君抱过他后就不太开心,问也不说话,只点头。怪不得在酒店捏了一天的小白猫,以为他喜欢白的……都是因为那只躲到他肩上的,只停留了几秒的白猫。 他下意识想解释,但舌头又停住了。如今,会因为他的解释而欢欣雀跃的小猫已经不在了…… 思绪翻腾几秒,燕绝装作自然地在凌衣身边坐下,伸手要摸小黑猫。小黑猫活泼好动,也伸出爪爪要扒拉他的手指。 凌衣身体一侧,猫被移到一边去了。 燕绝的手一顿,直接拐到另一对猫耳朵上,揉了揉:“明天可能要进副本,今晚早点睡觉吧。” 不是询问句,是陈述句。倒不是他要命令凌衣,而是他知道,凌衣求之不得。 暗杀,还有什么情况比睡觉的时候更合适呢?从捡起那块碎片开始,对方已经等很久了。 * “这是干什么?” 两人坐在床上,凌衣狐疑地看着燕绝给他手上缠布条,眼中虽有警惕,却没有挣扎。 笨蛋小猫。 燕绝心想,手上动作片刻不停,把布条另一端绑到床侧的栏杆上。 凌衣终于确认不对劲,挣扎起来了:“等等,为什么——” “因为小猫君最近总是梦游。”燕绝露出最温柔的笑容:“乖,不会痛的。” 手上用出最狠决的力气,绑死了。 “我没有梦游!”凌衣更用力地挣扎,无奈他现在的身体手无缚鸡之力,纹丝不动。他转而焦灼地看向燕绝:“我不会梦游的,快松开这个!” 燕绝不理,低头绑凌衣另一只手。对方一点都不配合,他只能先将手绑在床头栏杆上固定,再将布条绑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好啦。”他摸摸小猫君的脑袋,眯眼含笑:“这下安全了。” 凌衣挣了两下,咬牙切齿:“你骗人的吧?我根本不会梦游……” “我怎么会骗你呢,猫猫。”燕绝严肃起来:“你在做梦,当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上次踩中了我的肚子,上上次差点踩中我的脖子,上上上次拿着菜刀站我床边说梦话……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 凌衣挣扎的动作安静了点,还是不太信:“可是……我都没有做梦,为什么会梦游?” 燕绝失笑,捏捏对方的脸:“傻小猫,梦游的人又不一定做梦。你要是不舒服,我明天去找更软和的材料。今天暂时委屈一下吧,晚安~” 灯灭刹那,他亲了口对方的额头,恶心得凌衣又开始挣扎起来了。但下一秒,燕绝的胳膊就搭了上去,抱着他睡下。 凌衣以为这是让他躺下,结果躺下安安静静待了几分钟,这胳膊完全没有拿开的迹象。 甚至,燕绝的头也贴到他肩颈这来了。温热的呼吸挠着锁骨,像无数小虫子在爬。 “为什么要睡得这么近!” 燕绝从善如流:“床小呀。” “可是之前好像不是这样睡的吧!” “嗯,以前是小猫君抱着我睡,现在小猫君被绑起来了,就换我抱着小猫君睡吧~” 凌衣微弱挣扎:“不要。这样不舒服。” “可是我已经习惯了。”燕绝睁开眼,委屈地看向对方:“以前确实也不这样的……但是小猫君每次都要抱着我睡,现在不睡在一起的话,我反而睡不着了。” 凌衣看着他,憋白了脸也说不出话。 让凌衣怀疑自我归咎于自我的话,他燕绝张口就来。 “可是……”凌衣想了半天,也只会底气不足地小声嘀咕:“可是现在天气变热了,我不想睡得这么近了。” “好。” 燕绝闭眼答应:“等小猫君不梦游了,我们就分开睡。” 他随口一说,凌衣又听进去了。真真是笨蛋,被骗好多次还是信他。梦游是他编的,什么时候不梦游,当然也是他定的。 —— 一夜美梦。 燕绝一分钟都没有睡着过,完整地享受了一夜美梦。 期间凌衣也挣扎了几次,但幅度微弱。估计是想到反正明天要进副本,到副本里去杀燕绝简单多了,所以也没有很努力挣开。 他不会知道,燕绝就是为了让他这么想,随口编的。 第二天,根本没有开副本的消息。 凌衣耐着性子等到了中午,生气道:“你昨天说今天有副本的。” “是啊,按以前的规律今天是肯定要进副本的……这周还没进去过呢。”燕绝佯装苦恼怀疑,一幅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可能……老师想突击检查?下午的安排还没出来,也许下午会进副本吧。” “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骗你做什么!但是老师的安排我也不可能百分百确定啊……” 燕绝一脸冤枉,话锋一转:“话说回来,你很想进副本吗?” 小猫君最害怕进副本了。 凌衣也记得这点,再说他想进副本是为了杀燕绝,总不能让燕绝察觉到这种迫切吧。他立马移开了目光:“……没有。只是问一下。” “你平常不是都很怕进去吗?没有副本不是更好?” “……我现在不是很怕了。”凌衣边说边慢慢将桌上的笔记本推到他面前:“给你,请假那两天的笔记。” “你这么快就抄完了?好乖~等我先出去上个厕所。”燕绝嘻嘻哈哈,竟手没拿稳,本子张开翅膀往前桌的头顶自由滑翔—— “让开!” 凌衣的脸瞬间惨白,起身猛推前桌后背,另一只手抓住本子,看向燕绝。 不加掩饰的憎恶一瞥,情绪浓烈到仅用一丝余光也无法忽视。 但燕绝只能装作没看见,惊慌地去问候前桌:“哎呀,没事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手没拿稳,本子差点掉你头上,他才推你的。抱歉抱歉……” 说了一堆废话,他才坐回位上,凌衣的情绪本该调理好了,但那张脸上还是写满了不开心。 小猫君没理由不开心,凌衣有理由——他的下毒失败了。 燕绝知道此时询问起来,对方没时间想其他借口解释为什么臭着脸。为了不让凌衣为难,他只好继续装瞎子,起身去厕所,瞥了眼挂钟,估摸下时间,勉强可以去买瓶汽水。 毕竟等他回来的时候,自己的水瓶多半喝不了了。 第45章 演戏3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45章 演戏3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6章 暗杀1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46章 暗杀1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7章 暗杀2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47章 暗杀2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8章 暗杀3 幽灵? 燕绝转身看去,那道蓝影也回过头,愤怒地看着他——虽说燕绝已经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了,但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阵怒火。 目光从上自下一扫而过,形态特征尽收眼底。宽檐草帽,瘦长的脸,发达的胳膊,佝偻的腰,粗壮的手指,轻薄的汗衫,挽起的裤腿…… 渔民。 基于先前荒诞的念头,燕绝已经不再奇怪现在得出的结论。 事实恐怕就是如此。 这是村庄渔民的亡灵。 那是人鱼王后的肋骨。 沙下埋着海怪的尸体。 山高有限,海深无极。还有什么地方能在同样面积下,孕育出比海洋更多的生物呢? 如今汪洋变大漠,曾经的S 级副本【人鱼王座】被现在的A1副本深埋地下,副本曾经的初始地点渔村变成新副本的主要场景塔塔城,S 级boss的尸骸滋养出一片花海如霞…… 但。 如果boss真的死透了,他和凌衣不会再感到幻觉。 ……是封印?还是亡灵呢? 燕绝走进平房之中。 没有凉气,没有黑暗,他抬脚进门的刹那,平房夷为平地。惨白的阳光直射而下,滚烫的沙粒翻起热浪。 如果说大漠中常有海市蜃楼的景象,平房和幽灵应该算是鬼市蜃楼了。 死神瞳让他看见了这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于是,另一条通关的康庄大道出现了。。 就算没看见幽灵,没看见平房,燕绝也要选这条路的。给石墩子打工有什么意思,帮海怪复仇侵略者就有趣多了——虽然这些海怪有可能就是被他害死的,毕竟他拿了人家不少镇海的宝贝,又开培训班把最快通关方法广而告之。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海怪浑身上下都值钱,藏在海里的私产更值钱。面对如此金库的诱惑,又有B级灵神都能轻易通关的方法,大家怎会迟疑呢? 也可能不是因为他。也可能石墩子不是侵略者,只是碰巧在这定居……无所谓。燕绝又不当判官,谁对谁错都可以去死,只要他通关。 其他地方也不用看了,今晚之前,走人。 傍晚七点。 学校这时候已经天黑了,塔塔城上空的太阳仍如正午时分大放光芒。燕绝回到大楼,没回屋子,先去禀报“好消息”了。 然后,让青石墩的随从去带凌衣过来。 没办法,他没时间回去应付那间已经布满暗杀机关的房子。凌衣宁愿失手也绝不错杀,相信不会惹乱子。 “我全想起来了,首领大人!麻烦您能不能帮我找一个高地呢?不能是大楼天台,得是那种很高的,闲杂人不能靠近的地方,比如钟楼楼顶这种地方……” 首领:“就这?” 燕绝狗腿子地连连点头,殷勤不已:“等我们到了那上面后,再过个五分钟左右,您就可以开始尝试催动法宝了。封印的符文可能暂时不会消失,但不影响这次使用,以后再多用两次可能就逐渐淡化了。” 石墩子沉吟片刻:“好。布布李琦,你领他们去尖上。” “是!” 布布李琦响亮应声,转过脸就一幅凶神恶煞之色:“跟我来!” 理所当然,这位尊贵的石墩子一路上也不愿意跟这俩愚蠢的外乡人多讲一句话。正好,燕绝也懒得跟他多演一秒戏。小心翼翼地问过“尖上”是什么地方并未得到回答后,他乐得空出时间摸猫猫耳朵。 猫猫耳朵一折,没摸到。他向下摸,耳朵往后,又没碰到。他伸出两只手,凌衣猛地朝他扭头,问:“你为什么不去喊我?” 燕绝放下手:“我忘了。一想起来方法太兴奋,直接去见首领了。” 凌衣满脸狐疑。似乎笃定他在撒谎,侧过头,不愿意跟他说了。 燕绝存心逗他:“怎么啦?难道猫猫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吗?” 身后轻摇的猫尾巴僵了一瞬,凌衣仍然侧着头没看他:“……没有。” “没事~我给猫猫准备了惊喜~” 凌衣总算回头,依旧目光狐疑:“什么?” “晚上就知道了~” 燕绝语调欢快,说完就把话抛到了脑后,又去摸小猫耳朵。这次凌衣让摸了,虽然耳朵始终垂着,看上去蔫蔫的。 更可爱了。 他走近蹭了一下,这凌衣居然也让。爆发出的敬业精神闪瞎了燕绝的眼,他忍不住凑近撅嘴—— 猛一下就被推开了。 凌衣的脸晒得通红,语气生硬:“……不用给我准备惊喜。” 哦……敢情刚才那么敬业是为了报答他的惊喜? 燕绝忍俊不禁:“放心~不会让猫猫失望的~” 凌衣投来复杂的一瞥。忧虑、猜疑、不安、警惕……甚至包含恐惧和一抹近乎哀求的亮光。 一眼而已,弄得燕绝也陡然心绪繁杂,别过脸,沉默了。 偶尔,他也会犹豫,自己是不是不用准备“惊喜”。 但凌衣一定会做那件事,所以,他也会的。 布布李琦领着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到了所谓的“尖上”。眼前只有一片空地。就在燕绝开口询问刹那,地面震颤,一束黑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短短数秒,面前黑影与记忆中的影子重合,白塔巍然矗立。 “行了吧?从这上去。” “听见了没?” “你聋了吗?!!” 掌风袭来,燕绝蓦然回神,石头做的手掌拍在脑袋上,一股四分五裂的痛感从天灵盖直达脚底板。 “噗——” 石墩子抬掌,他登时口吐鲜血,往后趔趄两步,天旋地转地晃了两步,硬撑着没有瘫坐在地。即便如此,却也是七窍流血,视野发黑,自己的声音格外遥远且空灵,像是天使在说话:“谢谢谢谢!我们这就上去……” 说是白塔,其实这更像一座白色烟囱。内部没有螺旋楼梯,且对外封闭,想到顶上,只能像爬烟囱一样爬墙壁外的梯子上去。 他们这种外乡人,自然也得不到任何保护措施。爬烟囱而已,这都能掉下来,有什么资格通关? 即便燕绝刚被一掌拍得魂飞魄散,随便擦了擦血,也就直接上去了。凌衣跟在他后面,他祈祷一下,希望对方不要在他爬上顶之前就把他拉下去…… 凌衣真的没这么做。 是想着先从他这得知降雨的方法再杀他吗?还是和他一样,也想起了某种东西…… 白塔。落日。两个人…… 燕绝每爬一梯,都忍不住往上看一眼,心跳逐渐掩盖了呼吸,燕绝这才攥紧铁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低头,一路埋头爬到塔顶。霞光洒落,他抬手点唇,沾血画阵。阵成念咒,召唤亡灵。 脚下的法阵血光大放,所唤亡灵已来到此地。燕绝不再念咒,改为唱歌。时至今日他也不明白唱的是什么意思,但总之,这个调子能召唤人鱼族群,也能加强人鱼王后的力量……反正能加强活的,死了的应该也有点用处吧…… 隆隆…… 歌唱一半,头顶隐隐滚动雷声。 燕绝抬头,头顶的霞光似乎已有所减弱,莫名的湿冷气息混杂着若有似无的海腥味笼罩下来。他继续歌唱,目光却不知不觉飘向远方。西边,天空依旧耀眼灿烂。 橙黄的云朵和起伏的屋脊,像油画一样拓印在眼底…… 不过,没有那天的好看。 那天的云霞瑰丽绚烂,像一场气势磅礴的歌剧。可惜,当时的他脑海混乱如精神病人,看见的云霞也如融化的彩色冰淇淋,搅成一团奶油水…… 柔软而冰凉的唇瓣在自己嘴角慌张点过,就那么一下,迅如飞鸟,轻似云霞。 轰隆!! 雷声炸响,他反手抓住身后推他的那只手。 塔尖不过方寸之地,两人齐齐坠落。一道闪电劈在塔尖上,正是两人刚才站的位置。 风声呼啸。 在对视之前,燕绝抓着对方的手腕,将人紧紧搂进了怀里,不去看对方的表情,专注地看向头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的注视过天空了。 眼底的晚霞一点点被乌云蚕食,电光闪烁。砰的一声,后脑着地,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 “亲爱的,这有什么好哭的?” 指尖温柔地一点点拭去对方泪珠——哪怕眼泪根本无法碰到,燕绝仍是轻声细语地安慰:“没事的,不要哭啦,海洋会回来的……” “只要大家一起唱那首歌就好了,快去吧。” 小女孩的亡灵重重点头,啜泣着跑出屋外。 这已经不是最初那间寒酸偏僻的房子了。现在,燕绝是石墩子的贵客。 解开封印,招来阴云,又从高塔上掉下来,摔个半死不活的贵客。 虽然,十分钟前,他已经再次生龙活虎了。 这用掉了小七送他那盏护身铃的最后一次防护,也用掉了手套复制的最后一个技能,前者让他保了半条命,后者让他捡回了丢的半条命。 接下来,凌衣就会要他整条命了…… 燕绝往后一仰,摔在床上,昏黄灯光在天花板上勾勒出死境芝兰的影子,窗外风声呜咽,歌声若有似无。 召唤人鱼亡灵降世,召唤渔民亡灵增强人鱼亡灵……该做的差不多都做了。这副本是用他通关过的副本改过来的,给了他很多讨巧的地方。加上他已有死神瞳和血阵术,在尸体充足的副本里实在不需要多做什么。 “贵客!您这边请!” 窗外响起随从殷勤的声音,燕绝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翻身,上床,盖被,歪头,扯下绷带,装虚弱。 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他蓦然想起了一个很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 他现在好像假扮外婆的大灰狼。 啊……不对。他可不想吃掉凌衣,是凌衣想杀他…… 嗯,他是外婆。 “大灰狼”轻轻推门而入,小猫耳朵探进床幔,单薄的身影在床边站定。犹豫了好久,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有买到巧克力……” 燕绝缓缓睁开眼睛,对方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愧疚不安地看向他。 “这是一盒糖……老板说跟巧克力差不多……” 有一刹那,燕绝忽然觉得,自己努努力、卖卖惨,说不定凌衣不忍心下手的。 但是……不,这样没意思。 凌衣不忍心,他也犹豫不决。像一块裂开的牛轧糖,好似切不断,分不开,但又永远合不拢。 他受够这种不稳定的关系了。 “我要睡觉。” 他别过头,懒得看那盒糖,不愿多说地闭上眼。 “你不尝一下这个吗?”凌衣弱声问他,更小声地解释道:“可是这里的商店都没有巧克力……” 燕绝置之不理。 沉默在屋中发酵。 两人都等着动手。 房间里矿石钟滴答滴答,却迟迟走不到那一秒。 燕绝“吃力地”翻了个身,背对凌衣——这可是后背。 一个身受重伤,灵神破碎,毫无还手之力,毫无戒备之心的暗杀目标的,后背。 他在催凌衣动手。 “你生气了吗?” 可凌衣也转过身:“抱歉,再等我一下。” 脚步声离去,门关上了。燕绝难以置信地睁开眼。 ……未免太可笑了? 一个果断推他下塔的人,现在在犹豫什么呢?“遗言”在凌衣心里就这么重要啊……巧克力本来就是他为了支开凌衣随口提的……现在这是干什么呢? 他是左侧身躺在床上,心跳震耳欲聋。一颗疑问拼命地要跳出来—— 他会不会,不忍心下手? 不会的,他下一章就下手了[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暗杀3 第49章 撕破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49章 撕破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0章 仇人1 布布李琦啪一声关上窗子,急道:“现在要怎么办?!这雨今晚必须停下来啊!” 燕绝默了数秒,问:“现在几点了?” “十点半,可能多一点。” “一点,最早也要一点才行……”燕绝故弄玄虚地嘀咕两声:“十二点出发吧,我们一点到尖上,我再做一次解封的仪式看看。奏效的话,雨不到两点就能停下。” “必须要一点?不能十二点吗?” “不能。” 燕绝已经懒得装了,就两个字。介于降雨的成功经验,布布李琦对他的态度已经一百八十度反转,此刻略有迟疑便重重点头:“行!我马上去禀报首领!” 燕绝好心提醒:“看样子要准备一条船,最好能弄一只完整的羊尸体给我。没有羊的话……其他差不多体型的尸体也可以。” “好!好!放心!” 布布李琦一阵风似的跑远,门也忘了关。燕绝看向床头,枕头后冒出了凌衣的脑袋。 他抬起左手,指尖朝下,伸出食指和中指。 【跑路】。 凌衣点头。 极端恶劣天气,没灵神没道具,举步维艰。大漠之中燕绝估计也难以短时间内找到船,干脆从储物空间里拿了个最大的木箱子出来,随波漂浮。 副本任务已经完成了,按理来说他们本该通关。不知道学校又闹什么幺蛾子,任务显示完成状态后也没更新,但就是不通关。 这种情况,两人也不陌生。 尤其燕绝。 习惯了以非常规路线通关,就得习惯副本没法及时检索到主线关键节点,导致对任务完成的判定有所延迟。 短则半小时,长则两小时,过一分钟是一分钟吧。 他坐在木箱里,和凌衣一起顶着木盖子,很是随和平静。 凌衣仍不说话,也不看他,宁愿盯着木箱面壁思过。 “凌衣。”燕绝打量够了对方的侧脸,忍不住喊他:“还记得这个副本吗?” 凌衣瞥了眼他,没好气道:“人鱼王座。” “很有意思吧,没过几年,S 级的副本就被改成了A1级的本呢。” 凌衣抿着嘴,忍。忍了两分钟也没忍住,还是问:“为什么?” 燕绝也忍不住条件反射道:“你猜猜看嘛。” 凌衣:“……” 不出所料,对方不理他了。 燕绝立即将小女孩亡灵说的话复述过来:“你还记得那首歌吧?上古渔民唱给人鱼王后的情歌。这歌不是可以召唤人鱼还能加强人鱼的力量吗?我们通关后就也有其他的学生知道了。他们一进副本就马上向村民请教怎么唱,还有人直接把原因也告诉了渔民。渔民想赚钱,也想杀妖。村长带头搞了交易,告诉后来考生通关的经验,借此交换考生的物资。如果考生成功存活回到村里,再给他们传授新的成功经验和海里获得的宝藏。他们拿这些不断积攒的成功者的经验,还有越来越多的法宝物资,再去给新的考生交易。不出两年,这个副本就消失了。” “这么快就把海怪杀完了吗?”凌衣听得入神,下意识问:“人鱼王后……也能靠这些东西杀掉?” “不是杀完了海怪,是副本成功率升得太高了。十个人进六个人回,S 级的副本成功率和B级差不多,学校的B级副本太多了。” “所以……王后没有死对吧?” “被封印了吧。”燕绝捋起早被浸湿的碎发:“考生杀不死,但学校的人想封印,大概轻而易举。” 风狂浪涌,一次剧烈的颠簸,两人前后歪倒,双脚死死相抵稳住身形,没失手丢了木盖。凌衣的手往下放了一点,燕绝顺势跟着往下,盖子与木箱只剩下一道缝的距离。黑暗、逼仄、燕绝隐约感到一阵灼热的呼吸掠过他的脸。 “那么强大的生物,也可以随意被创造和封印吗……” 凌衣声音很低,仿佛喃喃自语:“长生塔是不是的确有我们没能发现,无法想象的力量……” “你在想梦魂术吗?”燕绝顿了顿,道:“其实,你已经复活过他一次了。” 话音未落,箱子里仿佛燃起了两簇冷焰:“真的吗?” 声音真激动啊,有那么喜欢林折雪吗?燕绝暗忖着,不大想回复。寂静间,他感到有什么声音。 “……在哪?!……机器!!!” 人的声音。 “……骗……杀!!” 石墩子的声音! 这么快就发现了?燕绝抬盖,凌衣也立即配合地往上抬。他甚至比燕绝更先一步听见了清晰的声音,转述道:“他说要拿我们祭器……” “嗯,因为我们骗了他嘛——你还会游泳吗,凌衣?” 凌衣瞥他一眼,目露惊疑。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微微含笑。 “扑通”—— 对视一眼,凌衣跳下去了。燕绝将木盖、木箱收回储物空间,紧随其后跌入水中。雪白的手电光束在他们头顶扫来扫去,二人相继深呼吸,憋气入水。 燕绝的身体素质基本没变,凌衣的身体状态虽大不如前,不久就要换气,但他换气也只是嘴巴高出水面一点点,十分隐蔽且迅速。燕绝牵引着对方,两人很快游得远了,甩开那艘船,轻轻松松。 大漠之中,石墩子们也难以找到几艘船。 但整座城,都是他们同一族群的人。 即便平时有什么龃龉,要找两个外乡人的时候,那还是同仇敌忾,万众一心的。 何况,是燕绝这么个外乡人呢? 每家每户都不顾狂风暴雨,毅然决然大开窗户,孩子撑伞,妈妈举光,爸爸拿着望远镜仔仔细细搜寻。“找到了!”“在这里!”“快过来看!”的大喇叭声此起彼伏—— 这就是外行人找人的弊端了。 真正能抓到他们的船会因为繁多的干扰信息迷失方向,四处打转,浪费大量时间。 但燕绝两人也没好到哪去,如此天罗地网,插翅难飞。身下是脏水,头顶是暴雨,两人周转许久,精疲力竭之际才找到一栋没有开窗的建筑,一块没有光束扫过的水面。 “他们为什么这么拼命地找我们?”凌衣不安道,疑虑的语气显然已隐隐有所猜测:“他们……认出你了?” “不是认出我,只是所有能解开封印的人都一棍子打死是我。”燕绝淡淡讥讽:“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嘛,封印要不是我下的,我怎么能解开呢?既然解开了,我就有可能是燕绝。有可能的话,那就打死呗。” 凌衣:“你为什么要封印那东西?你不一般都直接拿走了吗?” 燕绝:“你也觉得是封印?” 凌衣恍然:“难道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是宝贝我为什么不拿走。”燕绝捏捏小猫耳朵:“卖的钱给你买小鸟魔术箱了,可惜你不领情,箱子放他们屋里了,也算是抵了吧?” 凌衣蹬了脚水,远离某人的咸猪手,疑惑道:“那个箱子这么值钱吗?” “箱子的确不值钱,只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不然毕业前就送给你了。”燕绝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心中的期待不加掩饰:“那时候送给你,你一定会收下的吧?” 凌衣扭过头,避开他的视线。面色难堪了许久,连嘴唇都有些发白:“……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哈哈。也是。” 燕绝忽的冷笑一声,也别过头:“我看你都忘干净了吧。对你这种月魑的大小姐来说也确实没什么值得记的东西,又不危险又不好玩,有什么好说的?” “你又怎么了?大小姐是什么称呼??”凌衣皱眉,也有些生气。但大概因为懒得跟对方多说,他转移了话题:“……那两个人,你也杀了吗?” 燕绝被逗笑了:“你不是不记得以前了吗?怎么这件事还记这么清楚?” “谁说我不记得了!我只是不想提——啊,算了,我确实不该说。我只是想知道那两个人怎么样了——不,不对,我也不是想知道那两个人怎么样了。你肯定把他们杀了。我只是有点好奇出了副本,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而且,你要是没有杀他们,只是封印或者囚禁他们的话,说不定可以透露给那个青色的石头人……” 燕绝被逗笑得更厉害了:“你想多了,凌衣。那个青石墩连他兄弟眼球泡的酒都喝光了,我不杀那两个混蛋,青石墩也要杀。” 凌衣猛然转过脸,脸色煞白:“……什么酒?” 燕绝委屈巴巴道:“他割了我的眼睛,我还给他而已,你不会袒护他们吧。” “没有。我只是觉得……”凌衣顿了下,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算了,他们做事也挺恶心的。” 某人无辜眨眼:“比我恶心多了。” 凌衣:“……” 不太好说。 一个是绑了凌衣和燕绝,让燕绝自己割就割一双眼球,他去割凌衣的就只割下一颗即可。话又不说清楚,凌衣以为割他的就只用给一颗,手起刀落就戳瞎了自己的左眼。 燕绝也只能立即送上双目了——稍微慢一秒,凌衣意识到对方真正的意思,马上就会把右眼也割了。 即便两人损失最大化地完成了两个石墩子的要求,对方也没有如约放人。玩累了,就把他们关到地牢里。 另一个呢,把人玩死了仍不解气,还要恶心一遍对方的家里人。但因为是“复仇”的性质,许多事情就算是做得过分也让人觉得应该。 就是给现在的他们埋下了巨型隐患。 难怪全城的人都这么拼了命地要找到燕绝,前首领被杀还被羞辱,法宝也被下了封印。此刻肯定是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疑似燕绝的外乡人挖出来。 “我们就在这里一直等着吗?” “至少休息一下……?”燕绝抓到建筑墙面上的一处凸起,漫不经心道:“我的腿刚才在水里撞伤了,有点疼。” 凌衣微微睁大眼,眼底闪过一瞬的担心,尚未开口却又隐下去了。乌黑的眼珠匿在昏暗中,一个字也没说。 “你之前还会让我小心的。”燕绝委委屈屈:“现在一点都不关心我了。” “……你要我说什么呢?”凌衣无奈又气愤:“我们什么关系,你真的不知道吗?” “同学变情人。” “什么鬼!!”耳朵毛全被吓得炸起:“以前是同学!现在是血仇!什么时候扯上情——扯上那种关系了?!” “不是吗?那你为什么要跳下来?大家都说你是为我殉情呢。” “谁这么说了!怎么可能?!我……我只是喝多了。” ……那个视频竟然是真的。 燕绝心下一沉,被砸伤的腿似乎也更疼了。他懒懒地游过去,撒娇道:“我的腿……没力气了。” 凌衣警觉地往后退:“你少骗人了!” “……你干什么?!” 可惜他退的速度完全没有燕绝贴过去的速度快,一下就被燕绝缠上了。燕绝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懒洋洋道:“我游不动了,你带着我。” 凌衣被压得下唇在水平面上起起伏伏,多说一句话多呛一口水。又不知道燕绝是不是真的受伤脱力了,如果是真的,那他更得节省体力才能…… 不对。 他为什么要和燕绝一起跑——他根本不想和这个人渣多待一秒!! “你在这等着。”凌衣竭力推开对方八爪鱼一样的胳膊:“我去引开他们。” 燕绝又扒住对方,像坨甩不掉的史莱姆:“生同衾,死同穴,不许单独走。” “?你说的什么啊!那不是结婚用的吗!”凌衣干脆一肘怼到燕绝脸上:“你清醒一点!我去引开他们你可以在这多休息一会,而且我在副本——” 嘴巴又被掐住了,其余的声音吞回喉中。 燕绝掐住对方的嘴,迫使对方仰头看着自己,开心笑道:“谢谢你,小猫君。不过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就算你离开我也跑不掉。你会听话的,对吧?” 他说得漫不经心,实际上,他已然精准点出了凌衣的想法。 没错,在副本里面,就算离开了燕绝,凌衣也跑不到哪去。但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和燕绝待在一起,就算跑不掉,也想离开燕绝身边。 但燕绝太谨慎了,连在副本里都不允许他脱离视线。不过,只要一出去,很容易就能把信息传给楚青吧…… 凌衣暗中盘算,垂眸不语,等燕绝手上的力道渐渐放松,他才蹬了脚水,想离燕绝远一点。但腿还没伸直,衣领先绷直了—— 燕绝猛地把他拽进怀里,身体急速退后数米,一道黑影猝然破水而出。 血腥刺鼻。 嘶…… 燕绝瞥了眼格挡的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肘部。他没看清面前这个罪魁祸首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反正,是个背上长刺的海怪。 他一脚蹬在海怪的皮上,后退数米抓到了建筑外墙的水管,松开箍住凌衣的右臂。怀里的凌衣也瞬间明白状况,顺着管道飞一样往上蹿,燕绝紧随其后。水里的大家伙扑腾两下,交错的利齿与他的鞋底擦肩而过,只拍起大片充满海腥味的冷水溅到燕绝身上。 见鬼了。 大漠底下埋的不止死掉的海怪,还有缺水休眠的海怪。 燕绝想过这点,但这只是个训练本,任务又很简单,不至于通关后延误这么久。让那些休眠了的东西都能醒过来觅食。他又往上爬了一点,身下的水管好像并不结实,摇摇晃晃。不远处还能看见卖力搜寻他和凌衣的光束,大喇叭声遥遥传来: “快!!快来这里!这里有东西!!” “这是什么?好大一块黑的!” “啊啊啊啊啊啊!!有怪物!!有怪物!!!” 第51章 仇人2 乱作一团。 海怪不认识燕绝,倒不会刻意找他。它们休眠多年,滴水未进,一朝苏醒,自然大杀四方,饱餐一顿。就算石墩子皮糙肉厚也顾不上了,逮到什么吃什么。顷刻间,血水四溢,尖叫四起,水位持续上涨,黑海浮尸,惊雷暴雨。 两人险险挂在一根摇摇晃晃的水管上,水管湿滑,狂风拍打,轰隆的炸雷滚滚不断,枝形闪电从天穹劈进海中。燕绝的左手完全使不上力气,他右手的五指又快撑到极限了—— 凌衣呢…… 他抬头,顶着瀑布般的水流勉强睁眼,凌衣竟也低头看向他。两人的眼神只有一瞬交汇,凌衣的身影离开了—— 他跳向了水管旁边的窗户防盗栏。 距离较远,不能助跑,又是风雨交加……凌衣原本的身体或许易如反掌,现在的小猫身体却令人心惊。燕绝感到水管一颤,凶狠地砸在胸口。眨眼后,始终注视的身影已经挂在防护栏上。 成功了! 不及喜悦,防护栏歪了一下。 凌衣刚一抬头,“哐啷”一声,防护栏整个掉下去了。凌衣的身影也被砸进海中,燕绝随之跳下水管。 重重砸进幽暗的水面下。 两人的手找到彼此,紧紧相握。 先后破水而出。 “楼顶。” 燕绝看向附近最高的建筑,简短道。凌衣了解,点了下头,目光却惊恐地盯着他的胳膊:“你的手?为什么不治疗?你的技能呢?” “有次数限制。” “……” 情况危急,两人没时间说更多话,一刻不停地游往小楼。凌衣捡了根掉下来的铁杆,一路上无数小型海怪靠近,他一杆子全力抽下去,虽不能像以前一样一杆爆头,至少能打晕几分钟。饶是如此,双拳难敌四手,四面八方追过来的尖牙利齿还是在两人身上挂了不少彩。 总算,奄奄一息游到楼下。 “入口在另一边。”凌衣呼吸急促,看着建筑突出的阳台,咬牙:“从这里爬吧,最上面一层阳台封了,不去天台,在高层阳台上挂一会也可以……” 燕绝心中本有丝不祥的预感,尚在疑虑,忽被对方逗笑:“都上阳台了,还不进屋?你先上吧。” 凌衣不放心道:“你可以吗?你的手……” “没事的。” 水面上又激起浪花,燕绝轻易拿过对方手中的铁杆,一把横扫,貌似没打中浪下的东西,但浪消失了,也没牙齿攻击到燕绝身上。凌衣见状也不多谦让,立即抓住最近的阳台栏杆,手提脚蹬,灵敏异常。身体一路往上,一路向下滴血。 燕绝又打了几只海怪,左手同样握住栏杆。这只手的确没力气了……他扔掉铁棍。 “燕绝!!” 向上仰头。 凌衣的身影挂在三层阳台上,在他身影正上方,一轮巨大的金色满月缓缓从黑云中探出。 月亮……? 昏暗的光芒倾泻下来,燕绝微微眯眼,却看见“月亮”上,似乎还连着一根黑色的绳子。紧接着,两轮更小的圆月也浮现出来,光芒汇聚。 一张大如屋顶的鱼脸探出天台,像一团被挤扁的畸形肉瘤,脸上翻起层层腐肉般的褶皱,宽阔大嘴占据整个下半张脸,长如象牙的利齿交错叠生,牙齿上睁开无数双幽蓝的眼睛,犹如漫天繁星闪烁迷离。 一瞬间,四处乱瞟的眼睛齐齐看向下方。一只枯槁的人手越过天台边沿,伸向凌衣。 无处躲,无处逃,更无力抵挡。 连唯一的武器也在上一秒被燕绝丢弃。 狂风吹拂,阳台上的身影掉落下来。 凌衣大喊:“躲开!!!” 燕绝张开双臂。 猛烈的冲击,两人深深入水。 他头晕耳鸣,隐约听见骨裂的咔嚓声,左臂似乎麻木了,毫无预想中的剧痛,肩头倒像被重锤砸过。血水灌满了鼻腔,他下意识张开了嘴—— 冰冷刺骨的雨水涌入,直灌喉咙。 他立马闭嘴,神智也登时清醒,用力睁眼,凌衣模糊的轮廓映入视野,他立即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膊。 是软的……? 燕绝怔楞。 掌心中的触感,感觉不到完整坚硬的骨骼。 是碎的! 刚才的骨裂声不是因为他的左臂,是凌衣的手! 他立即松手改为搂住对方的腰,脚下划动欲冲出水面,却无法忽略水面上淡黄的光芒。 光越来越亮了。 燕绝搂紧凌衣调头想跑,一张血盆大口赫然展开。燕绝随即转身,水流却如漩涡吸入,极力拖拽他的身体。 嘶—— 要死不死,腿也被咬了。 几股水又钻进嘴里,他低头想踹掉脚上那玩意,却感到对方咬着自己,猛然往另一边窜去,眨眼便摆脱了那股恐怖吸力。 脚上利齿一松,一道白影晃到燕绝跟前,一口咬住他的衣领,奋力往上拖。 “小——咳咳咳!!” 两人都被白影拖出水面,燕绝虽呛得咳嗽不止,仍旧一把抓住白影,纵身一跃,跳出水面,抱着凌衣落到白影背上。 做完之后,浑身也近乎虚脱了。 他轻轻抓住凌衣断掉的胳膊,绿光闪烁,技能最后一次释放。 凌衣无力半阖的眼睛睁圆,揪住他胸口的衣服:“你不是说……” “这是最后一次。” “那为什么不治你自己的伤?!” 凌衣想躲开,但燕绝已经放下了手,最后一次技能已经用完了。 “我喜欢你呀,凌衣。当然会先治好你了。”燕绝自己的左臂耷拉着,伸出右手摸了摸白色蝠鲼光滑的脑袋:“谢谢你,小白~” 蝠鲼抬起头碰了碰他的手,两边小翅膀晃得飞快,在惊涛骇浪中飞速驰骋。 “这是小白……?”凌衣原本被恶心得恨不得跳下去,此刻注意力随之转移,苦着脸勉强镇定,也摸了摸身下的小飞毯:“小白……?” 翅膀欢快地拍了下水,溅了凌衣一手。 凌衣难以置信:“你是怎么认出我们的?” 一条鱼自然回答不了他,只能不断拍水发出啪啪的声音。 燕绝也不做声,等着凌衣主动问他。 一秒。 两秒。 三秒…… 长进了。 默数了十秒,凌衣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为什么?” “你猜~” “……不说就算了。” 凌衣别过头,想转身背对燕绝。燕绝开口:“坐过来一点,坐后面小白不好用力。” 凌衣瞥了眼水面,貌似在犹豫要不干脆跳下去。还好他的理智没完全下线,僵持半分钟,还是慢吞吞地挪到了燕绝身边,背对燕绝。 小白是他们在人鱼副本里救过的小鱼,几年过去,对方也没有长大。幼年身体在狂风暴雨中载着两个人乘风破浪,躲避海怪,还是有些勉强。 “因为相信我啊。”燕绝右手抬着左手放到对方肩上,凌衣的肩很快动了一下,但似乎意识到这是燕绝几乎断掉的左手,他又没动弹了。 “小白相信能唤醒人鱼的一定是我……对吧,小白?”燕绝缓缓解释,摸摸小飞毯的头,对方乘着浪花一个跳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就是苦了燕绝。 这晃悠一下,左手直接滑落,痛得他蜷成西瓜虫。 “燕……” 凌衣下意识回头,下一秒又转过身去,装作无动于衷。但仅仅就这一个字,也够燕绝厚着脸皮缠上去了:“你喊我呀,凌衣?” “没有!” “小白,你说——” 【检测到副本任务【降雨】已完成。】 【现在进行通关结算……】 一道惊雷劈下,白光笼罩世界,只有凌衣燕绝两人被隔绝在这个安静无物的空间中。 刹那间,燕绝的呼吸停止了。 可事情并没有因为他的反应发生任何变化,蓝光字幕依旧在眼前一行行列出—— 【副本等级:A1】 【关键节点打分:100,100,100,0,0,0,0,0……平均得分:37.5】 【灵神使用次数:0】 【副本用时:01:35:21】 【达成成就:A1副本团队合作最短用时追平最快记录:301届学生慕容潇&凌衣在A1副本【雪崩】中的最短用时。】 【综合得分:@¥¥#@】 静候几秒后,最终评分仍旧只是一堆乱码,白光消逝,夕晖洒落。 出来了。 “哦……?” 陡然明亮的光线让燕绝有片刻恍神,声音也听得并不真切,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哇!出来了!?” 一头雾水但兴冲冲的傻瓜笑容,他装得惟妙惟肖。 “我们出来了!小猫君!”他抱住凌衣转了个圈,转向老师那边:“老师!我们出来了!现在是不是已经放学——诶?” 他后知后觉,教室里除了他,凌衣和老师再无旁人。许多书包仍旧静静安置在座位上,桌面散乱的文具大多没有人收拾。 ——燕绝早就发现了。 他在副本里的时候也清楚,大部分人不会比他更快。从吃掉盘子还是食物开始,这个游戏就已经分流了。大部分人,落到了另一条更繁琐的通关路径上。 但,他早已想好的措辞已经被刚才那些字幕搅成一团乱麻了。他固然还记得,但是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他失策了。 完全忽略了那个副本会有通关评估的可能性。 在一班待久了,他所参加的每个评估副本都是“?”或“SS”级别的副本,已经忘记A1还有评估的时候。就算在副本早期想起这茬,但因为所有包含评估的副本,老师都会在开启前告知学生,以勉励学生能认真对待这次副本,所以他即便想起,也觉得这个副本不大可能评估。 当然,最关键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太轻视了。 根本没有想过要怎么通关,他一直在想,凌衣什么时候动手。 “没想到是你啊。”老师似笑非笑,漆黑的瞳孔盯着他:“这次没有和那几个孩子在一起,你也挺快的嘛。” “我大哥——楚青他们还没有出来吗?”心里后悔归后悔,并不影响燕绝演戏:“我在副本里也没碰到他们,还以为他们早就出来了……没想到求神拜佛还挺有用的啊!我第一次比他们出来得早诶!” 撒谎这种事,他向来出口成章。 就算男人接下来要问他求什么神拜什么佛,他也可以大谈特谈,流畅得毫无破绽。 男人没问。 只是令人不舒服的目光从他头顶扫到脚下,又缓缓攀至凌衣鞋尖—— 燕绝拉住凌衣的手。 “太厉害了小猫君!你听见了吗?我们出来得比大哥他们还要早!我就说神明会眷顾我们的吧!走吧,还有十分钟就放学了,大哥他们肯定也会出来的,我们先去买一点饮料!” 他说着,已经拉凌衣跑出教室。直奔超市—— 错了,直奔校门。 书包之类的东西不需要。先带凌衣离开。 “余竹。” ……果然。 “先别急着买饮料。”男人靠在门框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冯主任有话想问问你们。” 燕绝就算想装作没听见直接走,也没法装作感受不到黏在背后的阴冷视线。 跑,必死无疑。 “冯主任?!”余竹讶然:“副本管理处的冯主任吗?” “嗯,十分钟之内,到管理处见他。” 十分钟? 时间和上次一样紧,燕绝抓紧凌衣的手腕,热情应声:“好的!现在就去!” 一溜烟跑下楼梯,跑出教学楼,一直跑到那阵视线消失,他才停下,扶着膝盖逼真地喘气。 刚出副本,没力气跑,很正常吧? 他瞥向凌衣。对方和他截然相反,明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白了,却逞强地控制呼吸,只有胸口剧烈起伏。 “你害怕吗?”燕绝勾唇:“小猫君。” 学校里面,只有少数几个地方他敢确定绝对没有监控。其他地方,他能演则演。 凌衣清楚他的忌惮。 并且,虽然凌衣自己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但他在校时一个挚友是燕绝,一个挚友是慕容潇。前者暗偷,后者明抢,燕绝阴谋诡计暗算学校,慕容光明正大殴打考官……凌衣自己暴露身份,也很难说还能不能走出校门。 他也忌惮。只能忍着。贡献苍白无力的演技:“……没有你害怕。” 这话,是从理论上来说的。 学校对燕绝的憎恶程度,凌衣岂能望其项背。刚刚那个副本里,也是余竹作为主导者备受关注,他只是余竹养的一只小猫兽人,对副本通关能有什么贡献? 但是……从实际上来说,他的心跳比燕绝快多了。 不是他害怕,而是燕绝……这人似乎完全不害怕。 心跳较之平常,毫无区别。 燕绝现在连心跳都可以控制了吗? 欢笑声轰然爆发,凌衣瞥向一旁,五六个少男少女结伴走过操场,手中的奶茶饮料仍是他们当年喝过的款式,握过的纸杯……少年们的头上,一张贴在布告栏上六年的照片被风翻起,猎猎作响。 照片上的燕绝,仍和照片外的人一般年纪。人面桃花,笑意粲然,每一根凌乱的发丝都神采飞扬……竟让凌衣眼角微湿。 他有种看见故友遗照的感觉。 “帅吧?”遗照的主人发出声音:“不过,除了帅也没什么了……” “怎么可能?” 凌衣脱口而出。事实完全相反啊!燕绝十七岁的时候,班上的人基本只讨论他又通关了哪个副本,又犯了哪条规矩,又赢了哪场赌局,又坑了哪个老师,又杀了哪个boss……惊天动地的事,他日行一两件,根本没人有空讨论他长相如何——或者说,这件事本来也不需要讨论。 但燕绝不可能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吧? 凌衣回望同伴,才发现,对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张照片上。 好像…… 是看的为首的那个男生? 帅吗? 凌衣没注意,但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貌似说了能让燕绝恶心他半天的把柄,当即扯住对方:“快走吧!十分钟要到了!” 很可惜,燕绝已经反应过来了。 本来没确定的,凌衣这个反应,他只能那么想了。 脚下顺着凌衣往前走,脸却凑过去犯贱:“你到底在看谁呀,小猫君~?” 凌衣瞪他一眼,气势却很不足:“我谁都没有看。再说……关你什么事啊!?” “又生气了。”燕绝上手就揉猫猫脑袋,坏心眼地把小猫耳朵压下去:“这么爱生气,以后喊你小公主~” “我不要!你发什么疯?!” “小公主,小猫公主~” “燕——”凌衣咬牙切齿,险些把真名吼出来。但燕绝笑眯眯地盯着他,竟一点惧色也无…… 他真的一点都不怕吗? 离副本管理处只有几十米远了,他这一路上竟然都在和自己瞎闹聊天……貌似根本没有想怎么应付冯小强…… 联想到面前人过往的“战绩”,一阵担心涌上凌衣眼底。 燕绝看得一清二楚。 他拍拍对方的肩,温柔又洒脱:“别担心嘛。” “要死一起死。” 这是宽慰? 这是威胁!! 凌衣毫不怀疑,对方死之前,一定能拉自己一起死。但……他已经不能再死一次了…… 绝对不能…… “砰!” 轰然一声巨响,爆裂气浪骤然席卷,一道黑影从二人余光中掠过。燕绝抬手护住凌衣,凌衣的手也抓住了他。 但他们现在是两个菜鸡,就算第一反应互相保护,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一起被气浪横扫到灌木丛里。 万幸的是燕绝的胳膊护住了凌衣的后脑勺,所以只是他的胳膊肘被树杈划破了口子,而不是凌衣的后脑勺。 “慕容潇!” 那道黑影飞得更远,砸在树上,愤怒至极地大吼:“你又过来撒什么野?!” 第52章 仇人3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52章 仇人3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3章 仇人4 “真令我伤心啊,小猫君。”燕绝矫揉造作地捂着胸口,故作心痛:“我可是因为担心冯小强迁怒于你,才鼓起勇气让你先走的。” “没想到,你这么肯让我失望。” “……” 凌衣的喉咙像被哽住,浑身发抖,只能睁圆了眼睛绝望地盯着对方。 他不知道,他无法想象……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该在副本管理处那里吗?不是说冯主任正在气头上吗?自己不是只耽误了一小会就立即跑到门口来了吗?!什么时候安的炸药?为什么刚好安在那辆车上?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月魑特制的炸药?! 无数疑问闪过脑海,他的舌头仿佛打结,吐出颤抖的字句:“那……那两个人……” 燕绝噗嗤一声笑了。 他蹲了下来,轻抚着小猫的耳朵:“你最先想问的,还是这个吗?” 凌衣仍惊惧又茫然地盯着他,似乎仍未理解发生了什么。他善解人意地拖对方起来,抱进怀里。怕到极致的小猫身体软乎乎的,好像没有骨头,每一寸细腻的皮肤都泛着凉意。他握住对方的手,十指相扣,贴着对方的耳边回答了那个问题:“应该没事的吧?” “只是肠子飞出来了而已。” 怀中的身体剧烈一颤,他只好抱得更紧了点,给足对方安全感:“没关系,凌衣,反正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嘛。” 凌衣的身体完全僵硬了。 燕绝惯喜欢这样。 用温柔的安慰语气,说出最狠毒的威胁。 这次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下次呢? 他们都清楚,凌衣最想找的是楚青。只是楚青今天已经走了,所以…… 所以…… 两个完全无辜的人…… “他们有灵神……”凌衣神情恍惚:“他们……” “嗯,也许没事呢。” 燕绝越是这样敷衍,凌衣越不可能相信,真的没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把那两人炸死,燕绝怎么可能放对方活着…… 他头痛欲裂,瞋目切齿:“为什么要害死——” “因为你。” 燕绝仍挂着笑,那双眼睛却已经淡漠下来,幽深冷寂:“你好像总觉得我不会杀你,是吗?” “恭喜你,猜对了!” 燕绝捧住对方的脸,强迫对方直视他的眼睛,只过了短短几秒,他眼底又满是灿烂但恶意的笑了:“我要你听我的话,亲爱的。你要是自己做不到,我不介意用药物帮帮你。其他人的命,更是无所谓。” 凌衣微张着嘴,难以相信他在说什么一般:“燕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话仿佛有什么魔力……或者,哀求他的眼睛太有攻击力了。 燕绝胸口陡然一阵刺痛,痛得他感觉喘气都困难。但对玩具产生情绪太浪费时间了。他很快做出决断,置之不理,只微笑道:“顺风车已经没有了,晚上就在这里睡,怎么样?” “我不要在这里睡!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凌衣陡然又猛烈挣扎起来,又咬又踢:“我要回月魑!你这个疯子!放我走!” 燕绝任他咬任他踢,浑身没有痛觉似的,就那么安静地微笑着看戏。没劲了,闹完了,他再亲亲小猫咪的耳朵,笑眯眯道:“很有活力嘛,这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之后会晕过去呢。” “别碰我!滚开!!”凌衣拼命侧头想躲,可是腰和肩都被燕绝牢牢箍住,腿也软了,再也没力气挣扎了。 “好伤心啊~小猫咪前两天还很粘我的~” 耳边响着燕绝哼唱的轻快调子,与不远处烈焰焚车浓雾冲天的恐慌尖叫混合在一起。 终于,凌衣的头也没有动了。 他彻底停下了挣扎,甚至没有再盯着燕绝,垂眸呢喃:“……对不起。” 对……什么? 像一颗导弹轰炸过来,燕绝刚刚作出的决断一下灰飞烟灭了。 情绪汹涌,顷刻巨浪滔天,叫人粉身碎骨。无数问题从脑海呼啸而过,然后聚于一点—— “对不起……” 又说了一遍? 燕绝眼前恍惚,视线颇为困难地聚焦,怀中人抖成糠筛,望着脚下,泪水簌簌扑落:“对不起……” 惊涛骇浪忽然消失了,燕绝合上眼,超负荷跳动的心脏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 他在想什么呢?以为凌衣在跟他道歉吗? 真是自作多情。 对一个玩具……瞎指望什么? 他随手一推,怀里瘫软的身体倒在地上。他跪坐在凌衣身上,压着对方的腰腹,掐住对方的嘴。 凌衣好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气,挣扎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燕绝另一只手拿出药瓶,十分顺利地倒了药丸进嘴。 “他们会杀了你。” 凌衣艰难咽下了药丸,笑了起来,只是笑比哭还难看:“你要是敢动楚青,慕容潇马上就会过来杀了你。就算是动别的人,这里都是魅影月魑血蚀的孩子,你马上就会被人盯住……” 燕绝耐心地听完,没忍住笑了。真正的笑,温柔而灿烂的笑。 “你要试试我的胆子吗,凌衣?” “……” 凌衣的脸色煞白几分,再度陷入了沉默。 谁不知道燕绝胆子大呢—— 在燕绝第一次跟史茅戈老板打赌的时候。 那次打赌,燕绝输了十根手指,两截手臂。 和一笔永世无法偿还的债务。 然后,他打了第二次赌。 清空了所有债务。 这次,别人知道了,他胆大包天。 接着,是第三次赌。他赢到了史茅戈四分之一的股权。最后一次,他带走了史茅戈老板唯一的掌上明珠。 这次,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赌起来不要命。 然后,他毕业了。 公然跟三大家作对。 这次,没有人再谈论他的胆量了——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林哥哥说得对……他就是个疯子…… 凌衣想起林折雪的声音,脑袋里那根弦彻底崩裂了。林哥早就说过,早就提醒过他,燕绝是个疯子,不要靠近燕绝。可他为了这件事向林哥顶嘴……他第一次跟林哥顶嘴。林哥让他去杀燕绝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努力杀死燕绝的时候,他把燕绝放走了。他不觉得燕绝是疯子,他不相信燕绝是坏人……直到燕绝杀了林哥,直到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直到月魑摇摇欲坠!! 如果他没有放走燕绝,如果他相信林哥的话,如果他在学校没有给燕绝送东西……如果他从头到尾没有帮过这条毒蛇,那些人都不会死!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太蠢了…… 他将头埋进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凌衣?” 哭声骤然爆发,燕绝怔楞数秒,有些失措地按住了对方肩头。 他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吗?不是都忍住了吗?凌衣在哭什么? 他抓起对方的胳膊:“别哭了。” 凌衣没有力气摆脱他的手,胳膊就这么任他吊着,失去遮挡的脸埋进杂草里,已经哭得涨红。 燕绝忽觉眼前发黑。 他俯身伸手去捧对方的脸。凌衣的力气比不过他,蜷缩的球轻易就被他掰开,哭得不成样子的脸赤/裸裸暴露在他视线中,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我给你吃的是解药。” 燕绝皱眉解释。可他的解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头疼胸闷,声音干涩:“你到底在哭什么?” 凌衣没有理他,他觉得对方哭得要喘不上气了,哭声在逐渐暗下的夜幕中令人如此心惊。 燕绝渐感心烦意乱。 “别哭了!那两个人没死!” 他的嘴已经有些失控了,但凌衣并不理他。 他盯着凌衣几秒,嘴角忽的扯开一抹冷笑,伸手掐住了凌衣的脖子,抬起对方的下颚,粗暴地堵住对方的嘴。这是他第二次碰到凌衣,第一次是凌衣主动的。那只是轻得像羽毛,像蝴蝶的一个吻。 他早就想好了,想过无数遍了,第二次,他也要凌衣主动地靠上来,认真地,郑重地吻他。 他真的很用心地想过,计划过,学习过,但现在计划全打乱了。无所谓了。凌衣哭得他头晕目眩,他只想赶快停止这一切。 哪怕这个吻咸涩苦腥,血泪黏滞,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也只是愈发加深,愈发用力,直吻到身下人再无反应,血与泪的苦涩从舌尖充斥天灵盖,两个人都快因为缺氧昏厥,燕绝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这个吻。 真好,凌衣不哭了。 燕绝没有擦拭唇角,咧起血淋淋的笑容:“你到底在哭什么?” 凌衣捂着脖子,强制停下的哭声转化成停不下来的哽咽,他抬起另一只手遮住了眼睛,抽抽搭搭:“我……林哥哥说……你是疯子……” “我是疯子?”抑制不住的笑声在燕绝胸腔中震动:“我是疯子?!啊……对啊,我是啊,你第一次知道吗凌衣?你还需要别人告诉你吗凌衣?你自己没看出来吗?!” “我不觉得你是……我觉得你很可怜……我觉得那些事不是你做的……可是你……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凌衣双手捂面,身体忍不住再次蜷缩。细碎颤抖的哭声飘进燕绝耳里,他久久没有反应。 可怜……? 有些事情,他翻来覆去想好几年也想不明白。但别人一开口,好像两个字就能解释一切。 “很简单,因为我还不想死啊,凌衣。” 终于,燕绝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 他的兴致全被那个糟糕透顶的吻毁了,声音如每次疲倦至极时一样淡漠平静:“你觉得我可怜?哈哈,我当然可怜了。我十二岁被他抢走灵神,全家被他害死,最后一个朋友也被他杀了。然后我喜欢上了他收养的孩子。可是我的喜欢……” 他揪起凌衣的衣领,血色几乎溢出眼角:“只是让他避我如蛇蝎。” “……”凌衣呼吸停顿,寒星般的眼睛在暗夜中闪烁。燕绝怀疑,对方根本没理解他在说什么。 沉默如顽石。 这不是他计划中解开误会的时间,地点,场景。计划又失控了。 他猛然放开对方的衣领,从凌衣身上站起,声音已然淡漠如初:“你随时会暴露我,我应该杀了你,凌衣。你是愿意吃这些苦头,还是我一刀杀了你了事?” “林哥……他怎么可能呢……这是真的吗?” 燕绝移开目光,置若罔闻,将睡袋丢到凌衣腰上:“睡觉。” 终于!到十九万字了!!(明明大概率上不了啥榜在高兴什么啊喂! 但是目标已经完成惹,而且我写到感情线就慢如蜗牛……以后可能就日更一章了orz。哪天写得快的话就发两章[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仇人4 第54章 身体1 他们暂宿一晚的地方离校门并不远,燕绝布置了一次性的屏蔽器,一夜有惊无险,虽不时有响动,但没有怪物真正发现他们。 学校的人就更懒得管了。 离开学校大门一步的事,如果无利可图,那就都不归他们管。 “你没有睡袋吗?” 清晨醒来第一眼,便是凌衣诧然的脸。 燕绝顿时笑眼弯弯:“你是在关心我吗?” 凌衣抿唇偏头,不说话了。 燕绝也沉默了。 他发现不止眼睛,对方的嘴巴也有点肿…… “你身体不舒服,我帮你请假吧。” 他以通知的口吻告诉对方,出乎意料,对方竟仍低头沉默,没有反抗。 昨天那段话,这么见效吗? 还是在打别的算盘呢…… 燕绝不太清楚,在地上躺了一夜,他后脑勺裂开一样发疼,也懒得想清楚了:“走吧。” 这一天自然十分多事。 昨晚为了安排那一切,燕绝根本没时间去触冯小强的霉头。他在管理处外装模作样地敲了下门,轻轻喊了两声就第一时间去校门了。今天冯小强回过味来,想起这茬,第一节课下就召他去问话。 燕绝糊弄了半天,嘴上说着求神拜佛多么有用,明里暗里暴露出自己是误打误撞,在学校发现了强大的道具,在副本里用了。冯小强自己从他的话里推理出这一点,坚信不疑,注意力全被“宝贝”吸走。逮着他问了无数关于在哪找到道具的问题,副本反而抛之脑后。 只不过为了应付对方,燕绝也不得不暴露几个以前藏东西的地方了。以冯小强的性格,恐怕会在全校各处都加紧施工……那些东西,不知道会被翻出来多少。 另外,昨天炸了魅影的人,今天中午便又被魅影的人拉走。不过他是用的月魑的炸药,正与月魑交恶的魅影调查重心都偏向月魑,看起来在审问他,实际上在怀疑楚青,十个问题,八个在旁敲侧击楚青有什么问题。 下午,楚青的座位也一直空着。 凌衣魂不守舍,大概魂魄跟着楚青一起飘出去了。然而眼底却没有恨意……他应该恨燕绝为什么非要用月魑的炸药,如果想得更多,说不定还会怀疑魅影偷月魑的草药也是燕绝的手笔…… 但他好像真的把昨天的话听进去了? 还是被昨天吓得崩溃了? 燕绝托腮望着对方的脸出神,对方一眼也没有看过他。神情恹恹,不安又紧绷,倒仍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作业,把燕绝逗笑了。 小猫君终于迟滞地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燕绝笑眯眯地解释:“我想起我刚捡到小猫咪的时候了。” 这话也没错,凌衣现在的表情,的确和当初小流浪猫一模一样。 但凌衣显然不想回忆自己失忆时候发生的事,微皱着眉,趴下继续写作业。 “大哥不会有事的。” 燕绝又道。 这次,小猫君的喉咙终于滚动一下,扭头问他:“为什么他们没有问我?” 燕绝笑而不答。把手搁到桌上,掌心朝上:“手。” 凌衣握紧了笔杆:“你想写字,在桌上就可以写。” 燕绝也不说话,也不收手,就那么盯着他。 僵持数秒,凌衣终于慢慢将手放到他的掌心上。整只胳膊都在轻颤,五指也下意识地微微蜷缩。 燕绝温柔地把这只手抚平,指尖划过白嫩的掌心。一笔一划,比凌衣写作业还要认真,轻缓许多。 容。 只写了一个字,也够了。凌衣猛地缩回手,似乎怕燕绝生气,低声补了一句:“我知道了……” 易容了。 他仔细回忆一下也能想起来,昨晚那个少女见到他,对他打招呼的语气也不像是对猫。 燕绝还能随时改变他的容貌……不止是这个……他当时那么短的时间居然连事后追责都考虑到了,绝不给我和别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明明一开始就是为了给我下马威,为什么要说是怕冯主任迁怒我……骗子! 那些话也是骗子!! 你自己告诉我你生来就是孤儿的,现在又说是林哥害的!简庭也是被你杀死的,你自己亲口承认的事,所有人都看见的事,现在居然也推到林哥头上!!还说喜欢……明明就是为了梦魂术!骗子!!! 凌衣悄无声息地捂住了肚子。胃好疼……太阳穴也是…… 不知道是药的原因,还是他本身情绪问题,在副本撕破脸后他就开始浑身不舒服。昨晚睡了一觉,更是头脑昏沉到现在。他后悔了。早该在撕破脸前就跑的。他又不是不知道燕绝是什么魔鬼……! 但凌衣第一次逃跑,燕绝给他的打击就太大了。害死了魅影两个无辜的人,害得楚青遭受嫌疑,害得魅影和月魑本就降至冰点的关系再添裂痕…… 这个疯子!! 本来应该比他更害怕身份暴露才对,却敢做得这么过火!做完之后,还真的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这个疯子……这个魔鬼……下一次要是又被发现,会是什么…… 凌衣不敢想,他也不敢跑了。昨晚的事,昨晚的燕绝,他这辈子不想看到第二次。 燕绝这次倒遂了他的意。 平安无事地过完今天后,燕绝就离开了。 他自己吃了毒药,装成在副本里使用道具反噬的效果,给两人都请了假。请假之后,却没有和凌衣一起待在宿舍。 凌衣暗地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颈带项圈,脚缠镣铐,饭食也只剩下各种面包,但……总比燕绝在身边好一点。 至于燕绝去做了什么…… 他一点也不知道。 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毕竟燕绝每天都锲而不舍,雷打不动地给他发早安晚安,让他早点休息,问他三餐吃的什么,然后跟他分享无穷无尽的野花,小鸟和蛋糕。 那些野花和鸟类,把对方的行踪暴露得一览无遗。 他在四层魔法森林,貌似在逐渐靠近晃月城。 但是……谁知道他有没有撒谎。 凌衣没有把哪张图片放在心上,他已经不相信燕绝任何话了。说不定燕绝就在门口,他稍有动作,对方就会踹开门然后笑眯眯地走进来,问他为什么没有听话。 他为什么要听话…… 噢……因为他太弱了…… 他太弱了…… 实在太弱了…… 书上的字迹开始模糊,多日不眠不休,饥困交加,他的脑袋像死河马膨胀的肚子。看见的字,认真记住的知识,鬼魂般萦绕不去的思想,死前的种种记忆,此刻都缠成了一团乱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哥哥……林哥!林哥知道的!林哥会告诉他接下来要—— 林哥……? 林哥…… 已经…… 凌衣几乎扶不住沉重到极点的脑袋,胳膊往下滑了一寸,书页也完全变成了白纸。 世界坍塌,然后又艰难地,稀稀落落的重建些许。 他想起来了,林哥死了,被燕绝剁成了十六块。 他也死了,被刀刃卷成了血水…… 不。 不对。 那个时候……玫瑰包围了自己。 在被机器绞碎之前,是尖刺先撕裂了血肉。 ……是阿怜。是他的灵神让他复活的。 但是……他完全没有感受到阿怜的存在了……在这具身体里,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阿怜怎么做到让他复活的?阿怜现在又在哪……去请灵殿还能找到阿怜吗…… 他已经完全脱力,趴在了桌子上,绝望的念头压得人逐渐窒息。刺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屏幕上亮起了小黑猫的头像。 【视频通话邀请】 ** 电话快要挂断的时候,总算接通了。 屏幕仍旧一片漆黑。凌衣没有露脸,估计摄像头压在桌上。 “小猫咪~”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燕绝照旧热情似火地微笑:“吃饭了没?” “……嗯。” 对面默了几秒才传来一声沉闷的回答。凌衣不想说真话又不习惯撒谎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含含糊糊的。 燕绝盯着另一块屏幕上丝毫未动的面包和水果,笑意逐渐敛去:“啊,吃了就好。” “对了!我买到了很多道具哦小猫君!”燕绝话锋一转,又笑得开心极了:“如果我回来发现小猫君变轻了,就把道具用在小猫君身上^^” 手机里传出铁链碰撞的窸窣响动,接着凌衣忐忑不安又沙哑虚弱的声音:“……什么道具?” “嗯……太多了。我刚买到了焚月火玉和盘天道索~” 两样都是当世稀少的珍宝,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相关的神话传说惊天动地,功效作用数不胜数,神乎其神…… “那是什么?” 但凌衣貌似都没听过。 燕绝握着手机,无声地叹了口气,答:“蜡烛和绳子。” 凌衣:“宿管那里有蜡烛。屋里好像也有绳子……不过,蜡烛和绳子为什么要取这么长的名?” 燕绝气得笑了。 在学校时就是这样了。众人争先恐后,趋之若鹜的各种法宝道具,灵丹妙药,凌衣从来漠不关心。 他还只是月魑重点培养的对象。虽然种种待遇看起来和慕容潇并无差距,但慕容潇毕竟才是月魑真正的继承者。 慕容少爷十次见到宝贝九次不屑一顾,尚且有一次会正眼相看,然后势在必得。凌衣真的是,从头到尾,完全无视。 不争不抢,当什么主角嘛……怪不到要反派来当垫脚石呢。啊不对,他怎么能算是反派?就算凌衣是主角,他也不是反派。 “因为普通的绳子捆不住你,亲爱的。”燕绝微笑解答,抬头环顾四周:“除了道具我还给你买了礼物哦。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说完他便挂掉了通话,解除了手机的夜晚虚拟特效,摁灭屏幕。不用等凌衣回答。他清楚对方也不会回答什么好听的话。 从榕树的浓阴下走出,烈日似火,天下大白。脚下的村落屋舍俨然,阡陌交通,公鸡啼鸣声传出云霄。随处可见的小池塘波光粼粼,十分晃眼。 落月村。 虽然计划被迫打乱,行动被迫推迟,他依旧来到了这里。 第55章 身体2 “要这么多巧克力?”小卖部老板惊奇道,把柜台上的糖罐子往前推了推:“要不要买点这个,帅哥?这刚出来的,奶皮椰子糖,好吃得很嘞!” “谢谢,不用了。帮我把巧克力装起来吧。”燕绝微笑递钱。 “好嘞好嘞~”老板眉开眼笑,忽的笑容一凝,眉头一皱:“诶……帅哥,您有月魑的币吗?” “通用币用不了吗?”虽然知道这是月魑秘密保护的地方,燕绝倒没想过连三大家统一发行的通用币都无法使用。看老板为难的神情,貌似是只能用月魑的了。 这个人的衣服里没装月魑的钱,他也没有。 燕绝顿了下,点了点腕上的手表:“用这个可以吗?” “这个……”老板迟疑了几秒,热情点头:“也行也行!您拿好,慢走哈!” 岂止是“也行”,这表能把整个店面盘下来。燕绝估计以往对方是不会这么做生意的,只是现在…… “哎哟!昨天魅影的又和咱们月魑打起来了!!” 时局动荡,村中人人自危。 燕绝过来时已经在车上听了新闻报道,魅影和月魑的混战愈演愈烈,早已从互爆黑料变成各层基地之间的不断摩擦,各种冲突。平城井鬼异变一事,魅影和血蚀的调查结果都是那天的暴雨所致。雨水里含有某种特殊成分,会导致井鬼狂化。而月魑,是长生塔最大的制药集团。 不光如此,月魑前段时间被偷的那些草药,正是特殊成分最主要的提取来源。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月魑有大批这样的草药。 但…… 那件事并没有传出来嘛…… 燕绝撕开包装,巧克力浓郁的甜香在舌尖黏腻开来,化成一滩泥泞。他确信乌鸡山那晚,洛清梦看见了**的真相。但对方在那晚过后就消失了,一直到今天,也没有爆出那晚见到的东西。 魅影恶魔教会成员干的那些事,月魑也没有爆出来。 事到如今,还手下留情啊? 燕绝暗笑。既然如此,他就来添最后一把火吧? 作为庆贺他回到原本身体的,请柬。 巧克力已经咽下,他还没找到垃圾桶,将包装纸折好,装进口袋,拦住路边一个扛着担子的老汉,礼貌道:“叔,您知道——”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恶魔!你这个恶魔!!!” 燕绝刚一开口,附近平房里陡然传出几声尖锐凄厉的喊叫,他装作愣住,惊愕地看向老农。 “唉!”老汉很是惋惜地摇摇头:“二娃子的妈到现在还疯呢!你别见怪,二娃子他妈是可怜人……小时候没了爹,结婚不久又死了丈夫,好不容易把二娃子拉扯大——” “你还我孩子的命来!!!” “又被燕绝给害了。” “杀了你!!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杀了你!!!” “惨得很哟。被挖了心脏,又挖了眼睛——” “二娃,二娃……呜呜呜呜呜呜……妈给你杀了那个魔鬼……” “跟二娃一样的还有好几个!!”又一个门口嗑瓜子的大妈加入进来,呸道:“这畜生丧心病狂,自己倒死得轻松!便宜他了!” “畜生”本人很不巧地站在大妈攻击范围内,默默擦掉了一脸的口水:“是啊。” 月魑做的破事安在他身上。 魅影做的烂事当然也要甩到他头上啦。 他义愤填膺地跟着大爷大妈附和两句,总算等到大爷想起来:“哎对了,你刚刚想问我什么来着?” 没等燕绝开口,大妈嘴更快:“嘶……我怎么没见过你啊?城里来的?来干什么的?” 燕绝举了举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嘿嘿,来拍那家伙的。” “又是来拍水怪的?”大妈呲牙,一脸极不赞同地摇头,连连拍燕绝的肩:“不是我吓唬你啊小伙子!这玩意现在拍不得了!那毕竟是个怪物啊!” 燕绝懵懂:“不是说,那怪物已经被月魑收服了吗……我看每年来拍的人也很多啊……我朋友他们都来过……” “是,是收服了!”大爷用力点头:“但那说到底还是个怪物啊!月魑驯服它也已经过去很久了!去不得啊!” 燕绝坚持:“可是我朋友他们都去过……都拍了照……” “现在去不得了呀!”一个路过的大叔也被吸引过来,声音洪亮:“以前是以前,现在月魑都不行了,这畜生也跟感觉到了一样,开始吃人了!” “哎!什么话!”大妈不忿地拍了下对方的肩膀:“什么叫月魑不行了!就是这畜生欠收拾了!小伙子,总之你听你大姨一句话,别去了!最近去的人都没回来,你拍拍风景拍拍花,拍完了晚上就坐车回去!别想着那玩意了啊。” 其他两人也纷纷附和:“是啊,真去不得!去了就回不来了!” 燕绝诧道:“吃人?怎么可能呢?” 这句诧异是真心实意的,不掺一丝表演痕迹。迎来的却是大爷大妈大叔更加激烈洪亮的反驳规劝,他胡乱点点头,打着哈哈准备走。心道:这些年纪大的劝不动……去找找村里的年轻人试了看。 水怪在山林里面,有人守着上山入口。换做平常燕绝也就把人闷晕了直接上去了,但这村子刚被魅影的人偷了草药,月魑估计在严加把控,燕绝不想出岔子。 “水怪?不不不,我还要腌肉。忙着呢,你去找别人吧。” “求你了哥,我好不容易来一趟的!我给你钱可以吗?两百?够不够?五百??” “找别人去吧!” 怪的是,年轻人貌似也不愿意。 看来,的确有人上山拍水怪后没回来……燕绝暗忖,忽然被人拍了拍肩:“你要去拍水怪?” “啊?对!”燕绝惊喜扭头,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哈哈笑道:“那群人都不敢带你去吧?你别介意!都是群胆小鬼!我天天上山,也没见水怪来吃我啊!” 燕绝目露感激崇拜,忙将钱币往对方手里塞:“大哥你愿意带我去?” “不用不用!”男人爽朗摆手:“我正准备上山呢,顺路的事!你在那边等会,我去屋里把枪背上。” 猎人吗? 燕绝站在树下目送男人小步跑开,习惯性地稍加揣摩。对方跑步几乎无声,脸上有些浅痕,肩背肌肉发达,眼角深纹,手指生茧,指关节略微变形,外加穿着气质……都像是个经验颇丰的猎人。 但一个被月魑划定为草药种植地的村子,附近应该没什么野兽吧…… “是啊!现在是没什么了!” 沿着小路上山,男人赞同地感慨道:“以前可多得很呐!不过月魑过来了嘛……那什么老虎野猪,还有山里的精怪,都被月魑的人消灭了!” 燕绝捧哏:“真是造福于民啊!不愧是三大家之一!” “那可不!”男人热情地给他介绍起月魑种种功绩:“你今天来拍的这个水怪,也是被月魑的人弄好的!你是不知道哦,以前这玩意多害人,吃小孩不说,还三天两头搞得村里发大水,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太阳!害人得很!村子里的人平常都不敢上山。血蚀的人来过一次,也没把这东西弄死。还是几个月魑的成员进去,直接把这玩意治得服服帖帖!现在又不吃人,又给人拍照,每年旱季还时不时给村子下点雨呢。” 燕绝恭维:“血蚀都没弄死吗?还是月魑厉害呀。” “是啊!虽然塔上都说血蚀的实力好像更强一点,但跟老百姓办事,那还是月魑上心啊!现在魅影为了给月魑泼脏水,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说着说着,男人又生起气来了。 燕绝当捧哏当得无聊,实在懒得再应承,偏过头吹了声哨子。 不过不搭话又太没礼貌了,他懒洋洋地另起话题:“说起来,大哥,这么久了还没到地方吗?” “嗯?”男人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山上古木参天,枝叶密密匝匝,不见天日,阴寒渗骨。话头一停,格外寂静,只有远处的溪流叮咚作响。 男人点点头,自言自语地笑:“差不多了。上次也是在这。” 话音刚落,猛一转身,枪口抵在了燕绝脑门上。 “臭小子,最烦你们这种家里有几个破钱就到处作死的!”男人转身即变脸,热情好客的面孔全然换了另一幅凶神恶煞的嘴脸:“识相点,把钱和卡都扔地上,密码——” “你好倒霉。” 燕绝由衷道。 他眼底货真价实的同情让男人晃了神:“……什么?” “遇上同行了。” “你——”男人开口,耳边已响起某种东西擦着落叶飞快袭来的响声,他扭头,一张血盆大口张开。 一口闷。 “呜呜~” 巨大的独角白蛇发出满足喟叹,支起上半身,盯着燕绝,嚼嚼嚼。 它疑惑歪头,一边打量燕绝,一边嚼嚼嚼。 过了会,那双红色蛇眼眨了几下,似乎确认了什么,仰起脖子吞掉了男人,张开血盆大嘴朝燕绝迎面扑来! 燕绝一巴掌甩上去:“不挨打认不了人?” 水怪被扇歪了头,却又立即将头抬到了燕绝面前。身体骤然缩小成两三米,将燕绝缠了两圈,张开大嘴:“嘤嘤嘤嘤嘤……” “别吵。” 燕绝往它嗓子眼里戳了条巧克力,手动闭麦:“让我进去。” 白蛇又变大了,驮着燕绝,不一会进了水池。这池塘在一颗百年榕树之间,十分隐蔽阴暗。 白蛇带燕绝潜到池塘底,张开嘴。 燕绝进去了。 水怪有两个胃,一个用来消化,一个用来储存。 说起来,燕绝还得感谢当年那几个月魑成员。要是他们追查到底,真把这小蛇弄死了,燕绝只能另想地方藏自己的身体。 这里既安全,又简单。 小小的储藏室,温度低,光线暗,除了堆了很多五颜六色的鹅卵石之外……没有其他缺点。 燕绝绕过鹅卵石小山,血光射入瞳仁,鲜红法阵映入视网膜。随着燕绝的到来,缓缓旋转的法阵逐渐停下。 熄灭了。 这是聚魂阵。当时燕绝抽出一丝魂魄进入假的身体,本打算借用此阵,在那具身体被砍后第一时间回收残魂,以免自己变成白痴。没想到辛辛苦苦画的阵,最后什么用场也没派上。 另一个阵在棺木底下。还魂阵,这个还是有用的。 现在就能派上用场。 燕绝吃了颗药,掏出相机里的匕首,刀尖在皮肤上肆意游走,精准无情。 * “主人!主人!我好想您……” 燕绝前脚踏上地面,后脚就被人双手抱住。 他回头瞥了眼,将缠在腿上的小鬼提到岸上,看见对方身后拖着的尾巴,下意识皱眉:“你到现在还不能完整地化形?” 小蛇男孩委屈焦急得直拍尾巴:“我才两年就能化形成这样了,主人!我的族人里最厉害的也要四五年!” “吃人了吗?”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主人让小白不要吃人,配合拍照,按时降雨……小白都乖乖照做了!一次也没有违背——除了刚刚那个!” 燕绝嗯了一声,目光看向四周,确保没有来人:“没有命令不要随便吃人。还有……” “不要老缠着我的腿。” 小蛇缠得更紧了,甚至可怜巴巴地咬住燕绝裤腿:“我喜欢主人……” 燕绝抬腿,一脚把人踢水里去了。 “七天之内离开一层,到我以前跟你说的地方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再回来。有什么需求先试着联系我,我没有指令,不许乱动。” 水上咕噜咕噜冒泡,小蛇委屈地趴在岸边:“那降雨呢?” “不用管了。” 燕绝说完欲走,只是走出两步,便又在小蛇巧克力一样粘稠的目光中停下了。 小蛇喜出望外地爬出水坑,人身蛇尾地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忍不住又化成蛇身,嗖一下爬到燕绝脚下。 燕绝低头,微微一笑:“如果你最后还想在这干点什么,自便吧。” 他只要稍加情绪,笑容就会无比温柔,给人一种极好亲近的错觉。小蛇忍不住蹭他:“我只想和主人……” “滚。” 可惜他骨子里的冷淡是掩不住的。 训走小蛇后,他刚一出村,暴雨就下起来了。人人急着避雨,闷头往家里赶,少年的身形很快在雨幕中彻底淹没。 他打开了曾经先前布置的结界,一身潮湿,迈入结界中的小屋。 现在,该给凌衣挑礼物了。 对比一下燕绝对猫是真温柔了[坏笑] * 手机端貌似还是看不见我的评论捏……网页版可以看,或者个人主页-我的通知里应该可以看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身体2 第56章 暗室1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56章 暗室1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7章 暗室2 燕绝就没见过凌衣这么狼吞虎咽。 他端着碗在桌前坐下时,桌上四个菜已经只剩最后半盘了。 他抱着碗静坐了一会,默默将自己的碗也推到了对方面前。 然后,托腮盯着。 小猫君舔掉了碗里最后一粒米,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看见他的眼神瞬间皱眉。缓慢地擦了擦嘴,终是不情愿道:“……谢谢。” 燕绝微微勾唇:“我不在家就不吃了?面包和干粮都是挑的你喜欢的。” 凌衣撇开目光,小声辩驳:“没心情,吃不下。” 燕绝笑成一朵花:“我回来了心情就好啦?” 凌衣立刻否定:“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吃了的。” “听说我要回来了,心情就变好啦?” “……”凌衣瞪了眼他,端着碗筷起身,去厨房。 呵,不理人,扣分。 燕绝跟着起身,跟到厨房,十分自然地搂对方腰:“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凌衣瑟缩了下,想躲开,却被那只手更粘人地缠住。他认命了,恨恨道:“我不需要。” “你确定?” 燕绝莞尔,慢悠悠地举起了左手。修长的五指之间,压着一本黑漆漆的古书。 梦魂术,下卷。 凌衣猛然伸手去抢,却只抓到燕绝的左手。燕绝当即收紧五指,将对方的手牢牢抓在掌间:“不是说,不需要吗?” “那是我的手套吧?”凌衣怒视他:“你占用我的东西来耍我?你不害臊吗?” 燕绝并没跟他理论这手套和书到底是谁弄到手的,对这种小猫挠痒痒一样的指控,他的应付向来简短:“不啊~” “不过……”他仍旧抓着对方的手,逼近了对方的脸:“要是凌衣亲我一口,我说不定会害臊的?” “滚!” 凌衣吼道,一碗水泼到燕绝头上。燕绝本来有些生气,打算扣个十几二十分,抹了把脸,看见凌衣不知道是气红还是羞红的耳根子,气一下又消了许多。 “嗯……那就罚抄一百遍吧。” 燕绝松手,接过了凌衣手里的碗:“去把‘最喜欢燕绝了’这句话抄一百遍,抄完了我就把礼物给你。认真点抄哦~” 凌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话?” 于是燕绝又重复了一遍。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眨巴眼睛盯着凌衣,隐隐散发出天真无邪的气息。 “幼稚!” 反而凌衣被弄红了脸,骂了一句便匆匆离开。燕绝收好碗筷出来,对方自然已经坐在桌前,奋笔疾书了。 他在凌衣身边坐下,看一眼撅着个嘴又十分认真的凌衣,再看一眼句首纤细端正的字体,正欲微笑,忽然发觉。 怎么只有半句。 “最喜欢燕” 后面就没了,但空了两格。 燕绝不满意地敲敲桌面:“小猫君,为什么要这么写?” 凌衣撅着个嘴瞪他一眼,奋笔疾书懒得回答。 燕绝揪住对方的腮帮子,含笑威胁:“这样的话,罚笨蛋小猫再抄一千遍好不好?” “凭什么!” 猫耳朵的毛久违炸起,凌衣一口咬住他,含糊不清道:“我快写完了!” “凭我不开心。”燕绝趴到对方本子上,赖皮道:“哄我开心。快点。” 凌衣罕见地冷笑起来:“我都这么惨了,还不够让你开心的吗?” “……” 燕绝直起身,他也实在是自找没趣,明知道凌衣不会讲什么好话…… 这下,是真有点不爽了。 他心烦,猛然捂住凌衣的下半张脸,笑意冷却:“不要对我做这种表情。” 凌衣的目光退缩了一寸,移开,低头,将本子挪远了点,继续抄写。看样子,他还真打算写一千零一百遍…… 燕绝总有些不甘心:“要不这样吧?你说一遍,就抵一百句,好不好?” 凌衣却看也没看他一眼:“不用了。” “怎么不用呢?”燕绝抓住对方的手,不让对方写了:“你这样写要写到什么时候?说十句话,一分钟就搞定了。你不想快点学会梦魂术?” 凌衣终于忍无可忍地转向他:“我说不出口,燕绝。我恨死你了。” “……哦。” 好没意思。 燕绝反倒扭头,下半张脸埋进掌心中。凌衣说话向来认真却轻柔,就是被冠以“杀神”之名,在无数摄像头闪光灯下以月魑部长的身份出席发布会,说话也仍和第一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腼腆少年一样,话少,羞涩,柔软,斟酌,永远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犹疑。 唯独这“恨死”两字,真是格外清晰。咬碎牙关的用力,凛冽,锋锐。 他闭上眼,随手将书扔了过去。 伏案疾笔的凌衣愣了一下,看他一眼,立刻拿起书翻看。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离开桌子,离开燕绝身边—— 燕绝下意识抬头,目光跟着对方:“去哪?” “站一会。” 当然是借口。他只是不想待在燕绝身边而已。 燕绝和凌衣一样清楚这点。 两人拉开距离后就都没再动,凌衣站在阳台上,燕绝仍旧坐在桌前。他盯着凌衣看了良久,凌衣毫无反应。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干脆躺倒在地,随手抓了袋面包吃。 这几天一直忙着赶路,既没怎么睡觉,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一吃就有些停不下来,闭着眼睛,一边养神一边充饥。 快睡着的时候,他又忽然睁开了眼。 坐起身。 阳台上站着的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团缩在墙角的影子。 凌衣也睡着了。 燕绝打着哈欠,扶着桌面爬起来,去把人抱到床上,脱了鞋袜,盖好被子,自己也钻进去。看一眼书,凌衣已经看完将近一半了。 学会入梦了吗? 燕绝唇角微勾,坏心眼地想,那他要做个让凌衣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梦…… * “我听一班的人说,那小子的衣服总有股味道……” “理所当然嘛!一层混上来的,说不定是病毒的味道哦~”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别吓唬人啊!!” 光影错落的长廊,凌衣脚步一滞,侧目看去。 两男一女嬉笑着经过他身旁。 在这条走廊上,他已经听过了无数风言风语。但这次,还是忍不住转身—— “组长!” 被人叫住了。 他只好回身,看向面前兴冲冲跑过来的简庭:“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大家看你怎么抱个作业这么久还没回来,我出来看看——我帮你抱!” “不用……” 话未说完,上半部分的课本已经被对方抱去了。简庭单手抱书,另一只手拿出一块红色东西,手都还没停稳,被凌衣一把按住。 “你疯了?”凌衣捂着那台红色游戏机,小声提醒:“被薛老师看见要打你的。” “不会让他看见的~”简庭不以为意,一心道:“这个好难!我打了好多次都打不过这boss,燕绝班长萧北雨都打不过。还是你来帮我吧,组长,你最厉害了~” “我帮你。”凌衣仍旧语气焦灼:“你别让老师看见了。” “好嘞!爱你哦~” 简庭手指一弹,游戏机就进了袖子,单手在脸边给他比了个爱心,又把剩下的作业本也全抱了,小跑两步,先进了教室。 凌衣紧随其后,进门便听人打趣:“组长!这次怎么这么慢?” “又被谁拦着塞情书啦?” “给我们看看吧组长!” 凌衣的脸烧得通红,还好有面具挡着,可惜他演技实在差,声音也十分不自然:“不要开玩笑了,上来领作业。” “哇塞!是真的!” “还能有假啊?凌衣被塞情书有什么稀奇?” “组长!那人男的女的?好不好看?” “你花痴个毛线啊!全校最好看的不都在我们班上?” 全班闹作一团。正好是大课间,离上课的时间还长,没有人管。而凌衣自己,虽然不喜欢被人打趣调笑,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记事以来大家就都喜欢跟他开玩笑,凌衣再不喜欢,也习惯了。 他看向讲台下方。 大多数人都出去玩了,燕绝没有。一个人坐在一片空座位里,托腮看着窗外。 凌衣走到他身边坐下。 燕绝明明从玻璃上看见他走近,此刻却才受宠若惊地转过来:“凌衣?” “我想趴一会……坐自己位上的话,待会慕容要进去会吵醒我。”凌衣生涩地说出一个谎言,连带着解开面具、趴在桌上的动作都很生硬:“那个……可以把你的外套借我吗?” “我的?” 燕绝唇边的微笑凝涩了下,托腮的手放下,耳机毫不掩饰地在他眼前暴露,燕绝浑不在意,手伸向了前座椅背上的校服外套:“拿慕容的吧——” 凌衣立即轻轻抓住了对方的袖子:“我想要你的。” 他身体反应快,比脑子还快。下意识碰到了对方,反应过来,马上缩回手。 “我的?”燕绝仍然在笑,眼底却罕见地滑过一抹为难:“你确定吗?” “嗯。”凌衣点头。 对方慢慢转身,慢腾腾地拿起自己的衣服,衣服十分“不经意”地掠过鼻尖后,那张明显紧绷的脸才漏出一丝浅笑,将衣服递给他:“给。” “谢谢。” “要是有什么气味……直接说就行了。我……” 话头顿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廊上忽然一阵喧嚣燕绝才顿住,凌衣将脸从衣服里抬起,抓着衣服,笑道:“很好闻。肥皂的香气。淡淡的。” 燕绝怔楞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看得凌衣有些害怕:“对不起……是我太冒昧了……” 燕绝道:“没关系”,可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凌衣本就很不习惯摘下面具,被人这般盯着,更不好意思。心下一急,趴在桌上,拿燕绝的外套罩住了头。 滞闷黑暗的空间里,心跳如雷隆隆作响。 他难为情地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头上的布料似乎在极轻缓地移动。他刚才太匆忙,大概是衣服没盖好,太乱了。燕绝在替他整理……更难为情了。 他有点后悔这么做了。 别人背后说燕绝的闲话,当面制止不就好了……再说,他明明很清楚,燕绝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分明的骨节轻轻戳到了他的脸,隔着冰凉的布料,脸颊上烧起了一大片火。 简直是比第一次拆开情书时还要炽烈的,恼人的火…… 凌衣两手攥紧了外套的袖子,那只手和手所投下的阴影已经离开了,他又紧紧闭上眼。应该只是不小心碰到的吧……根本没什么……啊……好后悔…… 一丝光线射到眼皮上,凌衣惊惶睁眼,衣服被掀开了一小条缝。他呼吸微滞,却见一只小巧的耳机从缝里慢慢推进来半截:“戴着吧?安静一点?” “谢谢。” 凌衣蚊子哼哼般道了声谢,飞快地收了耳机,又意识到声音太小。对方会不会没听见呢?可是,一只耳机,好像也不值得连说两次谢谢……万一对方两遍都听见了,岂不是很尴尬…… 他犹疑之际,一片阴影慢慢从头上压下来,燕绝凑近了他,似乎就隔着一层布料,很小声地问他:“你要听歌吗?” 老师来了吗? 凌衣心中一惊,可再一听,四周依旧嘈杂。不知道为什么燕绝要这么小声地说话,虽然不知道,但对方总有理由,于是他也学着对方压低声音:“就这样吧,听你刚才听的歌。” 话音未落,他认真地戴好耳机。 里面传出外语课的声音。 虽然只响了一秒就切成纯音乐了,他还是听见了。 听得很清楚! 这家伙天天逃课,原来在这里偷偷学!! 凌衣想起前两天真心崇拜地向这位“学神”求教怎么学这门外语,心里又是一阵尴尬和后悔。他再也不信燕绝的鬼话了! 他气闷地扭头,看向没有燕绝的另一侧。只是耳中的耳机没有取下,仍流淌着与燕绝耳里同样的音乐。 是一首钢琴曲,优雅且深沉。 眼前透过校服外套所呈现的白昼光景,逐渐变成宁静深邃的夜色。 梦境换了。 “他把你的魂吸跑了?”另一张脸在夜色中泛着光:“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凌衣一怔。这是入梦术所见的第二个梦境,他的感官和梦境中的“凌衣”逐渐有所区别。 他很清晰地以一个第三者视角,在目睹梦境中记忆的重演。然而,他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的,尽数被吸引到林折雪身上。 “林哥哥……” “¥#……” 燕绝撕开眼皮,尖锐酸涩的痛感弥漫,一片漆黑。耳边的呢喃清晰起来:“哥哥……” 微眯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哥哥? 感官逐渐复苏,他的头脑却像冻住了。腰上的手臂火热滚烫,紧紧缠着他。 小猫君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里,毛茸茸的耳朵挠着下巴……不,不是小猫君,是凌衣。 是凌衣。 梦到之前的东西了吗?还是做噩梦了?这不是见到他那个梦的反应……梦到什么了? 一瞬间,无数念头狂风过境。燕绝不能动,身体兴奋得微颤,出汗。他小心翼翼,极为轻缓地想测过身,也抱住凌衣,紧接着,耳畔传来更加清晰的呓语—— “林哥哥……” ……减十分。 “林哥……” -100分。 “林……” -200分!!! 第58章 暗室3 “我,没有,我不是喜欢他……” 凌衣声如蚊蚋,双颊通红,慌慌张张地解释道:“是……是因为他真的很厉害,只是灵神有一点配不上他……他做什么都很厉害,和我完全相反。而且……”凌衣顿了顿,虽然想很认真客观地说出来,开口时还是不免带上了笑意:“不管我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在我身边……每次都是……” 林折雪皱眉:“他跟踪你?” 凌衣连连摇头:“不是的。他不会做这种事的。而且,不管我需要什么,他都知道……” 林折雪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还调查你?” “不会的,林哥哥,是他人很温柔细心……是真的!他做什么都特别好……” 林折雪弹了下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我的小祖宗,你不觉得他跟个鬼一样缠着你吗?简直太可怕了。” 凌衣愣了下,连连摇头:“没有,林哥,怎么可能呢!” “别跟他来往了。”林折雪却兀自皱眉,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他会害死你的。” “不会的!!” “凌衣,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凌衣哑然无言,缓缓低下头。 再抬头的时候,春光灿烂。燕绝趴在桌上,朝他微笑,递过来一颗小鸟形状的草莓。 是燕绝用小刀雕出来的,好精巧。 “吃吧。” 近在咫尺,他听话地张嘴。可燕绝又坏心眼地耍他,他嘴唇刚一碰到草莓冰凉的果皮,小鸟就飞走了。飞进燕绝嘴里。 燕绝耍完人,还笑嘻嘻的,凌衣生气道:“你明明说——” 窗外的风铃忽然叮铃作响。 他的目光顺势看去,风铃在微风中狂乱舞动。空间开始扭曲,梦境破裂—— 猝然被银铃声惊醒。 春华逝去,一室昏暗。两根手指伸进了他颈上的项圈,慢条斯理的摩挲带动了铃铛。 “这是什么……不要这个……!取下来!”他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本能抬头,看见梦里那张脸。 燕绝的脸。 燕绝自己的脸!!! “你疯了!?”凌衣自己要疯了,冲上头的恐惧让他连颈上如此耻辱的项圈都忘得干干净净,满心仓皇,四下观察:“你……你不要命了?!” 燕绝翘着二郎腿,拉响了手持彩炮:“surprise~” 彩纸纷飞落下,他笑眼弯弯,用狐狸少年的脸做这种表情就已经够让人汗毛倒竖了,用回自己的脸更是活生生一头吃人取乐的恶鬼。 凌衣吓得拼命往后缩,一边喃喃着“疯子、疯子……”,那张脸却慢慢逼到他眼前,成年人有力的五指掐住了他的下颚,分明的骨节碾磨着柔软的唇瓣,如此强势,残忍,戏谑,偏要用一幅委屈巴巴的语气:“这么害怕我做什么,凌衣?你没有梦到过这张脸吗?” “停下来……燕绝……你别发疯了!离我远一点!求你了……马上变回去……”凌衣语无伦次地请求,燕绝的手指恶意地堵在他嘴唇前。唇瓣每一次激烈的开合都掠过指尖,他稍一歪头,又被掐着下颚掰回来,被迫直视燕绝那双瘆人的,血红的眼睛。 梦里的眼睛,根本不是这个颜色。梦里的脸,也全然不像眼前这张脸…… “你更喜欢余竹的样子吗?”燕绝眉尾下垂,委屈极了,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明明说过,最喜欢我的脸的。我还以为,你会惊喜呢……” “惊喜什么啊!!惊喜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个狗项圈吗?”凌衣想收回手,挣不脱。想扯掉项圈,扯不动。他又急又气地折腾,燕绝自顾自地低声解释:“不是狗项圈,是买给小猫戴的。” “这重要吗?” 燕绝撇了他一眼,略显落寞道:“因为铃铛会损害猫的听力,打算把铃铛改造一下再给小猫君……可惜,小猫君已经不需要了。” “……”凌衣挣扎的动作一滞,盯着他,一字一顿:“我的确梦到过这张脸,燕绝。可惜,这张脸已经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这话,又让燕绝笑了起来:“是吗?” 他吐字缓慢。随着他的声音,眼底渐渐消去了血色。恍若琥珀的瞳仁清冽透亮,浅笑温柔,一如梦中。 一如从前。 凌衣大脑空白之间,眼泪已经失控滑落。 他想逃。 他太想逃了。 比刚才直视那双猩红的眼睛更加想逃。 昏暗的寝室,铁链叮当声不断。床头栏杆死死硌着他的背,脚上的铁链像岸上乱蹦的鱼。他徒劳地往后退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退无可退,转身下床—— 余光胆怯地侧目,燕绝无动于衷。 他就那么翘着二郎腿,从始至终,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欣赏他困兽犹斗。凌衣渐渐停下了逃跑的动作,比激烈打斗更加深沉的绝望自上而下,乌云压顶。 他颤抖地伸出手,轻轻贴上了燕绝的膝盖,仰头望着对方:“燕绝,放我走吧……”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这的,我只是想回家……放我走吧……可不可以……” “好呀。” 燕绝格外爽朗地笑道:“亲我一口就放你走。” 凌衣的目光有些茫然了,不理解燕绝这算是什么要求,又隐隐感觉到,这只是个玩笑。燕绝又在耍他。他的目光涣散后再次缓缓聚焦,聚焦到那张脸上。 这张脸好熟悉,好熟悉。他偷瞄过无数次,鼓足勇气过无数次……但是,没有一次真的亲上去。 他喜欢燕绝的时候,他做不到。 恨燕绝的时候,却真的可以。 硬着头皮,闭上眼睛,飞快地凑上去亲了一口。但刚要离开,燕绝摁住他的头:“这是亲吗?这只是蹭了一下。” “用力点。” 凌衣深吸了一口气,后槽牙微微摩挲。竭力忍住咬死对方的冲动,又亲了一次。 寝室死寂,水渍声响亮得羞人。 他头皮发麻,摆脱了燕绝的手,一瞬间和对方拉开两米的距离:“可以……可以了吧?” 燕绝轻轻摸着被亲过的地方,仍在回味似的,闻声才看向他,笑了:“骗你的,笨猫猫。” “小猫咪当然要永远和主人在一起^^” “你!” 凌衣暴起要推开他,反被他摁到墙上。一句“骗子!”刚刚出口,其他怒骂尚未想好,目光便被燕绝左手上的针管吸走。 “这是什么?”他声音发抖。 “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呀。你忘了吗?”燕绝的语调轻柔绵长,两指却强硬地塞进他嘴里:“放心,是好东西。不过会有一点疼。你撑不住就咬我。” 话音未落,针管已经戳进了项圈上的小孔,扎进他的皮肤,冰冷的液体徐徐注入温热的血管。 眼泪决堤。 口被燕绝堵住,无法再发出那晚的哭嚎。拼尽全力,也只能不断加深两指上的咬痕。眼底的并非痛楚,而是鲜血淋漓的憎恨。 胜景。 燕绝微笑欣赏,针管全数推进。他徐徐靠近对方,手背轻缓地从对方眼尾滑到唇角,温柔似水,亲昵如蜜:“凌衣,我希望你好好记住接下来的痛苦。” “以后,你再在我面前提一次姓林的,我就让一切痛苦再重演一遍。” 他捧住对方的脸,迫使对方永远直视自己。然后满意地,看着那张脸逐渐变回自己最熟悉的轮廓,变回21岁凌衣的模样。看见那双眼底的恐惧压过恨意,涌出更晶莹的泪花—— 凌衣天性胆怯,而他,生来就是折磨人的天才。 “我……”凌衣抽噎着,胸口抖如浪,忽然紧闭上眼,滚圆泪珠被睫羽扇得四分五裂:“我就是要提!!我凭什么不能提?!林哥是我的朋友,老师,父母!你算什么东西?!” “你杀了林哥,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叮叮叮——!!!” 尖锐的铃声撕裂了空间,燕绝的头皮仿佛被一道撕开了。他盯着凌衣,猩红逐渐蔓延眼底,浓郁滴血。 “叮叮叮——!” “喂?谁呀?” 燕绝接起话筒,声音如刚睡醒般懒散懵懂,神情却极其冰冷阴鸷,状如修罗,余光始终盯着不远处刚坐起的凌衣。 对方亦捂着脖子,疼痛难忍地皱眉,憎恨地瞪向他,血丝在眼尾织网。 那双Q弹的猫耳朵上,缓缓浮现出久违的蓝字: 顺其自然。 “通知:本次月考将于一小时后立即进行,请各位考生立即返校参加,如有特殊原因需要缓考,请于半小时内立刻返回学校办理相关手续。”电话彼端传来机械的电音。 “通知:月考将于一小时后……” 咔哒。 燕绝搁下话筒,看向凌衣,目光更加阴沉。几秒后却噗嗤一笑,温和的笑声有如毒蛇嘶嘶吐信:“凌衣,你运气真好。” 凌衣已经爬到床边,脑袋靠着床栏杆。闻言,憎恨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茫然和警惕。 毕竟,燕绝说话一贯如此反人类。完蛋了的时候会说太棒了,无足轻重的时候会说伤脑筋……他说运气好,很可能是要倒大霉了…… 凌衣喉咙发紧,一字难言。目光紧紧追随对方,从电话机前到自己跟前。 燕绝的身体挡住了光,阴影牢牢笼罩了他。 然后,燕绝拿出了匕首。 凌衣略微蜷缩起双腿,声音涩极:“做什么……” 手起刀落,一片温热的液体溅到他脸上。他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燕绝蹲在他身前,手臂上的裂口鲜血汩汩。 “喝掉。” “什么?” 凌衣诧异之际,手臂已经怼进了他嘴里。不容他挣扎半分,另一只手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强迫他,咽下魔鬼肮脏的血液。 ** “比起当年的燕绝,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阶级学校,会议室。 红毛绿眼的老头在长桌一端愤愤捶桌,口水溅到对面的蛇发女子脸上,引得对方嫌弃挡脸:“倒也不必这么激动。只是碰巧找到了燕绝的东西而已。” “学校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怎么就刚好被这臭小子找到了?”长桌另一端的蜥蜴男也面色严肃地加入了探讨:“还有之前的人才考核也是,这小子算什么人才?也无伤通过了考核!真有人每次都运气这么好?” “哼,这次月考可就别想着靠道具,靠人脉,靠运气了!不是燕绝,就给我老老实实打牙祭!” “你太保守了,鹿老师。”蛇女咯咯地笑了起来: “是燕绝,也别想活着出来。” 数人积极响应:“没错!管他是燕绝不是燕绝的,阶级学校,决不允许出现第二个燕绝!” “嘶……” 长桌首位的女子似被茶水烫到,轻嘶一声,偌大的会议室一瞬便安静下来。 女子浑然不觉一般,慢条斯理地侍弄茶盏,淡淡一瞥:“小强,这个副本真是燕绝当年玩得最烂的?” “千真万确,校长!”冯小强立刻绷直了上半身,毕恭毕敬,绘声绘色:“那混蛋当年一连过了三个封禁本,风光得很,结果就是在这个普通S副本栽了大跟头!要不是凌衣突然觉醒了死神镰刀,舍命相救,这货早就被活活烧死了!今天可没有凌衣来帮这小子!难度也提升了好几倍!就算真是燕绝亲自回来,也别想通关!” “嗯……”女子轻抿一口冰茶,略微蹙眉:“说起凌衣……慕容在学校找了多久了?” 鹿老师接茬:“保安说,他还没来找过……” 女子点头,轻笑出声:“看来,我们的大首领遇到什么麻烦了嘛……小红,别忘了催一催五栋楼的事。” “是,校长!” 第59章 雪山1 距月考开始前十五分钟。 操场。 “你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东西?” 进入光门前一米,燕绝被人拦下。 年级主任目光如炬,口水飞溅:“这次月考规定不许携带任何物品进入副本!你手上是什么?” 燕绝一脸茫然无措:“对不起老师!但这只是一只普通手套,我的手有点旧伤——” “听不懂人话?规定了什么东西都不能带进去!衣服鞋子也要穿统一校服!”细长的教棍不停数落地打着他肩膀:“滚回去把东西放好,重新排队!还有你!脚上系的什么东西?也滚到后面去!” 凌衣也被骂了。这是他最如释重负的一次被骂。 终于,可以摆脱那条要命的红绳了。 脱掉身上除校服外的所有东西后,两人重新排队,最后一批迈入光门。眼前光影旋转,景色变换,茫茫雪野,由近及远,随着视线渐次展开。 “请各位考生抽取任务卡。” 面前出现了三张白色卡牌。 燕绝抬起手,手在半空滞了两秒,缓缓从第三张伸向第一张。 这是他“上辈子”的抽卡习惯,积分多的考试里基本会选第一张,因为他想当第一。但是,这次月考他无所谓积分名次。 况且他也清楚,在上次副本之后,校方一定会起疑他,针对他过去的习惯设计副本。第一张牌,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为什么还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因为那句“顺其自然”。 他本来是打算办缓考手续的,办完手续就能回宿舍继续没做完的事,就算后面有什么缓考的惩罚,他多半也不在学校了。但考虑到“主角”头顶的系统提示,燕绝的理智再度占据上风。 他要机缘。 提示说顺其自然,那他就不动脑子了。干脆利落地抽了第三张卡,毫不意外地看见【雪山庆典】四个字。 他玩得最烂的副本。 副本任务是【寻找天路】。 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恭喜考生完成任务卡牌的抽取,接下来正式进入考试。祝你好运!” 机械电子音消失,粗粝风雪迎面袭来。他们正站在坡上,迎风而立。一望无际的雪野在远处陡然断裂,一道骇人的深渊横亘在此,深渊上空漂浮着巨大的红色箭头。 箭头标示向前。 更远的地方,地平线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巍峨宏伟的金色建筑。 “快看!这里有滑雪板!” “这个是我的!!” 一阵争吵的喧嚣在风雪中传开,燕绝慢半拍似的扭头,看向斜后方哄抢工具的考生,仍旧没动。 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我们不用去拿吗?”熟悉的声音从过去穿梭到现在。 燕绝扭头,看见小凌衣的侧脸。凌衣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从宿舍出来后就一直不看他,明明在跟他说话,却盯着远处的建筑:“看样子要滑雪过去。” 【这个副本,还会想着杀我吗?】 燕绝思忖,牵起对方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拿。” 去的时候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拿好道具了,剩下的之所以没拿,也是在一堆垃圾里挑挑拣拣。以余竹和小猫君的身份,两人只能勉强用上大家都不要的,垃圾中的垃圾。 “你还会滑雪吗?” 燕绝突然蹲下,给凌衣系鞋带。对方吓了一跳,想缩脚,但被他强硬地摁住了。 过了几秒,头顶传来很勉强的声音:“会。” 嗯,答案和燕绝想的一样。 凌衣很小就会滑雪。在学习格斗,搏杀,持枪握剑的同时,林折雪也教了这个小孩滑雪,骑马,弹钢琴。显然,后面这些比前面容易,于是比前面更早学会。 燕绝的滑雪,就是凌衣教的。 他期望着对方在“会”字之外,还说些什么。 但什么也没有了。 “你先吧。”他无所谓地起身,笑了笑:“我看着你。” 凌衣回以不安的一瞥,仍旧什么都没说,转身去找合适的出发点,仔细戴上破败的雪具。 深呼吸,微微躬身—— “等一下。” 燕绝叫住他,指尖转着二人抢到的唯一一幅护目镜,走近了:“这个还是给你吧。” 凌衣后倾身子想拒绝,燕绝的手已经轻轻按在了他太阳穴两侧,给他戴上眼镜,细致地擦了擦镜片,摁了摁帽子。 “走吧。”燕绝声音极低:“估计有怪物。”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句善意的提醒。凌衣条件反射地微微点头,然后嘴唇后悔地抿成了一条线。 他讨厌和燕绝说话。讨厌产生任何非必要的交流。 燕绝后退半步,眼看对方一溜烟窜了出去,连深呼吸和滑雪前的准备姿势都没做,滑雪板飞快擦过雪道,发出急躁的尖啸—— “哇啊啊啊啊啊啊!!!太快了!!!” 尖啸与人的尖叫融为一体。 这个速度远非寻常滑雪可比,第一批尝试的考生大多鬼哭狼嚎,脚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没滑出几秒,撞车的撞车,歪倒的歪倒,碰撞和惨叫不绝于耳,掩盖了冰层破裂的声音……他们自己并未发现,只有山坡顶紧张观望的人大叫提醒:“小心!有怪物!!” 太迟了。 一颗巨型鲶鱼的脑袋冲破雪层,雪上跌倒的考生落入血盆大嘴,眨眼间,只剩一团血雾在雪粒拍打中消散。 鲶鱼咀嚼几下,整条身体拱出雪层,向最近的考生一路追赶。 那考生人高马大,佩戴了最崭新完善的雪具,有了其他人的前车之鉴一直将速度控制在可控范围内,稳稳滑行。本来最有希望第一个冲关,但现在,缓慢的速度却成了催命符。 “飞哥!快跑啊!!” 他转头一看,面孔煞白,心里一紧张,脚下就出错,本想赶紧加速,直接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完蛋了!” 好几人捂住了脸,燕绝紧紧皱眉。 其他人都在关注飞哥,只有他看见那道背影飞快地拐了个九十度大弯,不要命地朝飞哥奔驰,滑雪板荡起一片白雾。 凌衣…… 燕绝无意识间咬紧了后槽牙,滑雪杆猛一蹬地。 “不要吃我啊啊——我错了!不要吃我!!” 雪雾喷薄,凌衣俯身,抓起吱哇乱叫的人。他本能地准备抱起对方,胳膊肘弯曲的瞬间,又砸下去了—— 太重了。 差点直接松手。 不得已,他只能改为抓住对方的衣领,拖着对方。这一番折腾,他已身形不稳,左右摇晃好几次。堪堪稳定下来,后脑勺上就悬着鲶鱼嘴中交错的尖牙。 他虽也面孔煞白,却还是第一反应举起滑雪杆,一棍子用尽全力砸到鲶鱼头上。鲶鱼吃痛扭动,仰头摆尾,凌衣赶紧转身滑走。 “谢,谢谢,谢谢……” 脚边的人抬头,露出张被雪粒拍蒙了的脸。 凌衣下意识道:“没关系。” 飞哥更加感激,感激中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我待会用灵神帮你,我们可以一起飞——” 凌衣听着,骤然,瞳孔收缩。 他再次听见了,冰层破裂的声音。 几乎同时,前方更明显的凹陷也被视线瞬间捕捉。 这只怪物更大! 距离太近,凌衣手上又拖着个比自己还重的壮汉,不一定能躲开…… 凌衣刚一有所判断,海浪一样的雪粒已经扑到脸上,凌衣扭头眯眼,用尽全力向崖边扔出飞哥:“用灵神!” 另一只手不敢懈怠,高高抬起滑雪杆,但这次,他不太走运—— 右手躲开了鲶鱼大嘴,却被鲶鱼后脑勺上探出的另一张小嘴用力咬住。为了避免整个人被小嘴拖到大嘴面前,他猛然拉扯,生生扯下一块肉。左手一杆挥过去,打在鲶鱼面门上,借反作用力向后滑去,血流如注的右手却无法再握杆撑地,支撑身形。 后面追赶的那只鲶鱼也在此时杀到。 两团庞然大物掀起的雪浪共同砸到前胸后背,白雾淹没了凌衣的身体,雪粒争先打在护目镜上,呛进了他的嗓子眼。他仰头发出剧烈咳嗽,一只滑雪杆脱手,天旋地转,重心倾斜。 陡然,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 一切都在失控的时候,生命面临死亡的刹那,那只手将他拦腰抱起。 陌生人带着他冲出浑浊的雪雾,刺目的阳光仿佛随着天空的碧蓝一同倾泻下来。他抬手捂眼的手却慢慢放下,不可思议地盯着对方。 对方穿着红色的冲锋衣,戴着帽子,挺秀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过分冷漠而漆黑的护目镜。鼻梁下,却是两片纤美的唇瓣,唇珠饱满,粉嫩润泽,像是蜜桃味的软糖,装饰在奶油般雪白的脸上。 只是很快,这人低头,唇瓣隐入淡蓝色的围巾中。对方一只手便稳稳当当地抱着他,另一只手拿起围巾末端,轻轻敷在了他被雪粒割伤的脸上。围巾温暖又柔软,宛如暖洋洋的,薰衣草香味的云朵。 “还好吗?” 时隔多年。 燕绝重复了当时那个人对自己温柔的问候。 可惜,理所当然的,凌衣毫无反应。 如今,护目镜仍戴在他的鼻梁上。可他面色煞白,连唇色也浅淡。两人脸上都有着被雪粒割破的伤口,那条围巾却在燕绝“家”里,而不在余竹颈上。 他也做不到像当年的凌衣一样,两只手都能置身事外,单靠双腿便如臂使指般操控雪板。 “你教我教得不够好,老师。”燕绝略为不满地撒娇:“都怪你,我滑不过去了。” 话音落,雪板飞起。 超乎寻常的重力疯妇般拉拽两人的身体,无底深渊散发出阵阵阴寒彻骨的湿气。剧变之下,凌衣一惊,下意识贴进燕绝怀里,抓紧了他胸口的衣服。但也只是一瞬之后,猫猫抬头嘴硬:“那就扔开我啊!” “……如你所愿。” 燕绝顿了两秒,低头微笑,然后,真的松手了。 雪板向上的趋势已经到达顶峰,接下来只会下落。 他聚集全力,将凌衣抛向了对岸。自身就像断翅的飞燕,笔直加速下坠。 他也想过让对方陪自己一起下去,但血阵术实在有些邪性了……凌衣连喝血都恶心得不行,他想了想,也没有必要短时间内再看对方做一次那样的眼神。 只是希望,对方上岸后的几分钟内,不要碰到什么关键的人,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燕绝闭上眼睛,左手覆上脸颊。数道伤口在挤压下出血,他正欲点血画阵,身体骤然一轻。 睁眼,腰上缠了一条浅绿的宽丝带。 丝带另一端,在深渊对岸。 这是楚青的灵神。 他遇到楚青了……? 燕绝心底一阵阴翳,不过在被丝带拉上岸后,那张表演出“劫后余生大难不死感激涕零”的傻子少年面具一如既往,无懈可击:“大哥!!!啊大哥啊!!!我差点交代了啊!多谢大哥呜呜呜呜呜呜!!!”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余竹……你刚才也吓到我们了。”楚青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转头看向小辰和凌衣:“你的猫也没事,小辰接住他了。” “哎呀谢谢,谢谢二哥!多谢大家!!” “没事,都没受伤就好。”小辰微笑道:“也还好遇上了。不然在这个副本里死了就是真死了……不过,余竹,你怎么不用灵神?” “用灵神?我用灵神也没用啊!”余竹苦恼地挠挠头,仍旧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我的灵神既不能飞又不能打,超级没用……用了也白用。” “你完全没想到过吗?”小辰却继续追问:“那还真不一般啊。好像所有掉下去的人情急之下都会本能地催动灵神……” “我本来就很少用嘛。可能是我灵神太差了,平常就用的太少,所以没这个意识吧。”燕绝从善如流,余光根本没瞧过两个小孩,始终瞥着凌衣附近。看样子,凌衣还什么都没讲……估计是时间来不及吧。又或者他怕连累到楚青? 不管是什么,趁两小孩说话间隙,燕绝朝对方露出了个赞许的微笑。 凌衣脸色一白,没有丝毫被赞许的开心,但也并非全是咬牙切齿的憎恨……神情复杂,眼睛亮得惊人。 “走吧,刚好一起去那栋建筑,估计那里面就是副本的主要场所了。”楚青与何落辰商量完,招呼余竹和猫。 “对!大哥!小煤受伤了,我想快点去那里看看有没有医生!” 燕绝抓住机会顺坡下驴,紧紧抓住凌衣的手。对方又想用力挣脱,但燕绝早有预料,笨蛋猫猫又没得逞,被燕绝拽着飞快地小跑向那栋建筑,连楚青和小辰都甩在身后。 “小心点啊!余竹!”楚青的嘱咐遥遥传来:“小心路上有怪物!” 路上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上次进副本把里面的怪物都杀得差不多了,总之燕绝这次没遇到怪物。与宫殿守门的人交代两句情况后,十分顺利地被引入殿中,跟着一位貌美端庄的妇人穿梭其中,在一间小而幽雅的卧房落脚。 凌衣被安排躺在床上,妇人拍手喊来一个蒙面的白大褂,给凌衣消毒,包扎伤口。 这里消毒的方式仍和以前一样狠辣,酷似辣椒水的某种红色液体径直往伤口上淋。也得亏是凌衣,跟兔子一样能忍,只默默攥紧了被子,一声没—— “啊!” 吭声了?! 燕绝本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着,愕然之间,身体已经本能地走了过去。 凌衣仰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凌衣,并且飞快在床边蹲下,变成他仰望对方,自然而然地拢住了凌衣那只攥床单的手,心疼道:“痛吗小猫君?再忍忍就好了,是在给伤口消毒呢。” 凌衣看着他,乖顺地点点头。也没说话。然而,被他盖住的那只手,正不停地在他掌心戳戳点点。 先戳了一下他的拇指,又在掌心写了个“华”字,然后做了个抓握动作。最后点了点他的掌心,戳一下他的食指。 意思是,“我去物华阁找那件东西,你来拖住她。” 他们都参加过这个副本,知道物华阁是这里存放各种宝物的地方。目前系统对机缘的提示只有那句“顺其自然”,如果没有其他提示,机缘大概率就在物华阁中…… 余光中闪进蓝色。 燕绝抬头,系统提示刷新了:幽暗之中,忽见华光。 物华阁一片幽暗,提示中还有“华光”两字,现在几率更大了…… “好了小朋友,你的同伴已经治疗好了。你现在跟着我,先去洗个澡吧。然后我给你安排房间。” 过分顺利地,妇人刚好递来了话头。也递来了机会—— 只要跟着对方离开这里,就能让没有任务的凌衣单独待在房间里,找机会去物华阁,拿到机缘。 但是…… 凌衣的面孔清晰映入眼底。 燕绝深深凝视着,他能看出凌衣的紧张,仍和以前一模一样,每次在别人眼皮下偷偷做暗语都这么紧张。但是,他不确定,这样的紧张是不是还有别的缘故。 凌衣真正紧张的,真正想骗的,是这个NPC,还是他燕绝呢? 主动提出去物华阁,真的是想找机缘吗? “好的,这就来。” 燕绝听见自己的声音,起身跟着妇人离开,倒也没有回头审视凌衣的反应。无论如何,他已经太久没和凌衣这样正常地相处过了…… 或许在他们都很讨厌的副本里,可以稍微回到一下以前搭档的样子吧? & 物华阁。 一片漆黑中,只有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找到了! 呼吸不可避免地急促几分,凌衣赶紧闭眼凝神,调整呼吸。然而,呼吸安静些许之后,整个物华阁又似乎被他砰砰的心跳声填满…… 他按住胸口,已经无力遮掩。温热的眼泪滴落到手中的红花上,一道虚弱却难掩兴奋的声音在心海复苏:【主人……】 【拿到了,我们快走吧!】 第60章 雪山2 “您沐浴后换上这件衣服就好了。” “好的,知道了,谢谢您。” 燕绝礼貌道谢,关上了浴室门。同这座宫殿的整体风格一样,小小浴室也镶金镀银,金碧辉煌,只是檀香味道有些重,令人反胃。 燕绝将金丝银线编织的轻薄衣物放好,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扒开花洒。 哗啦啦的水声填满房间,他并未站到水下。而是站到镜子前,打开柜橱,检查一番。 里面除了一些没见过的洗浴消耗品,也没什么特别的。 上次他们进这个副本,已经毁掉了很多东西。不知道副本主题有没有变化,还是上次的祭祀路子吗…… 燕绝上次抽到的不是任务卡,是身份卡,大祭司,负责主持整场“庆典”的重要流程。 这次,这个【寻找天路】,到底是…… 身体有所发软的瞬间,他猛然捂住口鼻。 檀香?! 他下意识站起,头晕目眩,视野眨眼便模糊一片。好厉害的迷香…… 最后一个清晰的意识消散,他的手扫过化妆镜前,只来得及摸到一块肥皂…… —— “咚咚——” 极渺茫的声音从雾中传来,燕绝眉头微皱,随后睁眼。 昏黄灯光洒落。 他抬起胳膊挡在眼前,适应了一会,眯眼坐起。 这不是浴室,也不是凌衣待的那间屋子,是另一间同样华丽,更加幽静的卧房。他躺在床上,隔着轻薄的两层床幔,可以看见正对床铺的门口下边,放了一个托盘,几个碗。 燕绝环顾一周,房内无人,他掀开床帘,下床。 要说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显得格格不入,那一定就是这扇门了。玄铁钢筋,异常厚重粗粝,说是牢房门也不为过。 嗯,倒也没错,本来就是牢房。 【寻找天路】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让他上西天。换算成上次进副本的说法,就是他抽到了【祭品】的身份牌。 燕绝并不在意,下床便更仔细地扫了眼房间,屋内虽则装潢华丽,但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就一张床,一个小圆桌,桌上有个塑料花瓶,有把木梳,还有一面水镜。 所谓水镜,顾名思义,不是玻璃做的寻常镜子,是水做的——简而言之,没有碎片可以给犯人自我了结。 托盘上的刀叉连塑料制品都不是,是雕刻的冰块。饭食五彩缤纷,可谓花里胡哨的寡淡难吃。 一般NPC给的东西,燕绝都不会吃。更不要说现在这时候了。 他被关起来了,而凌衣一个人在外面。这座宫殿,还源源不断欢迎着随时进来的考生…… 燕绝拿起冰块叉子,打量了下,这叉子做工太粗糙了,遂放回原位。 起身,他走到那张圆桌前,掰下了一截木梳齿。又走到床前,扯下床幔上的丝带,一边绑在手上,一边走向门口。到了门口,拿出彻底晕倒前抓的肥皂,用冰块刀切成了小块,往大门锁心里挤压进去。很快他的手就不能继续往里挤了,便换上木梳的梳齿。 他微微闭眼,一边感受手上的力道和反应,一边凝神心中谛听小鬼的哭号—— 就是他进副本前,以血为媒介,寄生在凌衣身上的小鬼。 这小鬼性情很温和,也不贪吃也不贪玩,两三天跟他讲些痛苦的记忆,恐怖的故事就行,对燕绝这种人来说好养得很,比凌衣好养多了。自从在那深渊学会养小鬼的办法后,他就一直养在心脏里。上次A1副本马失前蹄,出卖曾经埋下的道具糊弄过关,他比校长还要先想到,月考副本肯定会针对他,取消一切组队形式,没收一切潜在道具。 手套无所谓,红绳必须有替代品。否则,他怎么知道,现在凌衣已经跑出了宫殿呢? 去外面又想干什么……在副本里又跑不掉,就这么不想跟他待在一起吗?! 咔哒一声。 锁开了。 一阵烦躁在心底燃烧。燕绝隐秘地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凝神谛听。 铁门厚重,隔音良好,仍能隐约听到外面不断的哭号和呵斥声。燕绝等待着脚步声靠近,判断人数,睁眼,开门,从手腕垂落的丝带一端被另一只手攥住,套上来人的脖子。 绕了个圈,收紧,往屋内拖。 片刻后。 一身灰衣灰裤,戴着灰帽的燕绝趁着门前无人,走出屋中,轻轻关上了门。屋外的过道风格与铁门相似,却与整座宫殿云泥之别。潮湿,阴冷,满眼尽是灰黑色的墙壁地板天花板。 貌似是座地牢。 燕绝心底烦躁更甚,心跳隐隐加快。 他没有幽闭恐惧症,也不怕冷,不嫌脏,但就是莫名讨厌这种环境。总觉得小时候被关进过这地方一样……可能是因为在农户储粮的地下室待了太久吧。 燕绝正了正帽檐,继续向过道更幽深的一侧走去。他不在乎这种隐约的不安。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凌衣。说好了去物华阁拿机缘,还没有拿到就要跑吗,凌衣? 可是在副本里,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燕绝决定,先找机缘。 物华阁已经被排除了。而他“顺其自然”地到了这幽暗地牢里,说不定可见“华光”? “哇哇~这次送来的祭品可真够多的~嘿嘿嘿。” 过道宽阔,也不时有和燕绝一样打扮的人经过。燕绝瞥了眼他们,但他们完全没注意同样穿着灰衣灰裤的燕绝,沉浸在闲谈中。 “呵呵,上次差点把我们这烧没了,还得罪了至高无上的神灵大人!这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吗?该死的,应该把那六个混蛋都送进来才行!!” “啊啊啊啊啊——不要——呃呃呃呃救,救——!!” 燕绝与两人擦肩而过,聊天的声音被骤起的尖叫完全淹没。他寻声侧目,过道两旁的墙壁已经变成了铁栏杆。巨大的铁笼子里,两个灰衣灰裤的身影压着一个穿金丝银线衣物的男孩,跪在一个肥壮的黑斗篷面前。 黑斗篷嘴里念念有词,声音粗哑难听,两只苍老的手悬在男孩上空,装神弄鬼地做法。 他手中,握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铁钉,烧得通红。 待会要把这根钉子钉进男孩嘴里。然后是两只眼睛,其次是头。最后擦干净血迹,做出来一个极其难看的祭品。 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喜欢这样的东西……当年,凌衣本来是能杀了这个所谓的神明的。 只是学校不做人,快要成功的时候,强行把他们六个传送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中,燕绝移开目光。这里没有他要的机缘。 一路上都是撕心裂肺的惨叫,诚如刚才那个灰帽子所说 ,这次送进来了很多祭品。一排铁笼子流水线作业,惨叫声此起彼伏。视线逐次扫过,仍没有见到提示中的“华光”…… “啧……真的要一次性送上这么多祭品吗?今年也不是丰收年啊。” 没多久,又是三个灰帽子并肩走过。 另一人伸着懒腰,附和道:“就是啊,妈的,这么多东西,累死老子了。” 三人为首的灰帽子“啪”的一声扇了这个自称老子的人一巴掌,怒道:“你不要命了?!快点掌嘴给神明大人道歉!没听见祭司大人说龙血渊那边要出暴雪崩吗?我们离龙血渊这么近,要是失了神明大人的庇佑,你担待得起?!” 龙血渊……? 在灰帽子一连串“是。是,抱歉!”和连环扇巴掌的啪啪声中,燕绝脚步微滞。 他不知道龙血渊是什么地方,但知道暴雪崩是什么东西。灾难式的雪崩翻天覆地,遮空蔽日,山体崩裂。而且暴雪崩中的每一片雪花都沉重异常。就算是当年霹雳令榜七的伊程泽,也差点死在雪下。 那个龙血渊……离这里很近。 虽然无法确定,但燕绝一时几乎没法产生其他的猜测。 他知道的唯一一条离这里很近的深渊,不就是那条滑雪越过的深渊吗?凌衣,就在往那边跑…… 在月考副本里死亡的考生无法回到现实,死了就是死了。 ……凌衣不会想死的。 他死过一次了,现在那么怕死,不会去自寻死路的——他到底为什么要往外面跑?刚刚在物华阁里拿到了什么东西? 思绪急转之间,脚尖已经调头,匆忙而去。再次经过一排排铁笼,一个个祭品已经做成了。“庆典”即将开始,暴雪崩也即将发生…… 燕绝由快步到疾步,最终奔跑起来。耳畔风声呼啸,混杂着灰帽子,白袍子,黑斗篷,蓝白校服……各种各样的交谈声。 “快点准备啊!擦干净一点!” “……别,不要——” “请小声交谈,随我前往——” “……青居然不知道吗?” “月魑内乱哪敢告诉他啊?这几天来接他的——” “燕绝不是死了吗?长生塔怎么更乱了?” “谁知道——” 月魑内乱? 燕绝未曾停滞脚步,但听到意料之外的字眼,稍稍侧目。 两个有些眼熟的考生跟着白袍妇人前往,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只留下背影。 月魑内乱……? 这不在燕绝最初的计划之中。凌衣也听说了吗?他是听见这种话才跑出去的吗?但跑出去又有什么用? 燕绝跑出殿门,漫天风雪迎面袭来。视野之中,茫茫一片。 第61章 雪山3 大雪纷飞有一个好处。 就是让燕绝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出宫殿,一路都没被人发现。 但也有个坏处。 虽说掩盖了燕绝的身形,但同时彻底掩盖了凌衣的身影。 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雪白,根据小鬼哭声只能推测出大致的位置,可跑到这里,来回转悠了三圈,燕绝也没看到一个人影,感受到任何生物的气息。 “小煤!!” 寒风怒号,雪越下越急,他的声音也不知道能传出多远。连续几次,毫无回音,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里,已经非常靠近那道深渊了…… 燕绝攥了攥拳,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向深渊走去。离渊边尚有一米距离,已经感到那股强大的吸力。好在四周的雪花不受影响,并没有形成漩涡。否则,如果凌衣只是不慎靠近,也很可能被卷入其中…… 那么,如果凌衣现在在深渊里面的话……大概率是自己主动进去的。 这可能吗? 燕绝低头蹙眉,凝神感受心脏中小鬼的哭声。明明位置没什么变化,随着他的不断靠近,哭声竟然越来越小了…… 也就是说,凌衣是离他越来越远的,但没有越过深渊,也没有跑到其他地方去。 所以,平面位置没有变化。 那就是往下走了。 燕绝盯着脚下的雪地,粗硬的雪粒不断拍打脸颊和眉宇。他缓缓抬头,又看了一眼漆黑无底的深渊。 在哪个下面呢? 雪地,还是深渊? 燕绝没有纠结太久,闭上眼睛,往后退。遵从哭声,来回度量,终于停步,盯着脚下。 这块地的雪,似乎比其他地方薄一些。 但也可能单纯是地势的原因。燕绝不确定下面有没有人。如果没有,待会雪崩爆发的时候,他再跳到渊下去找。 随后,燕绝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出来得太急了,竟然什么东西都没带。 盯了几秒脚尖,鹅毛大雪仍旧源源不断地飘落下来,雪地越积越厚。没时间了。他双膝跪地,只能徒手挖掘。挖了两下,顿住了。 虽说滑雪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脚下的雪地跟冰层一样,但这也硬得太离谱了! 羽毛般的雪花落地成冰,用手挖,手废了倒不要紧,关键是这得挖到什么时候?暴雪崩结束了他都挖不出一个坑! 燕绝跪在雪地上,愣了两秒,再次竭力喊道:“小煤!!出来!!” “这里待会要发生暴雪崩,再不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小煤!!马上就要暴雪崩了!是真的!” 仍旧毫无回应。然而,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小鬼的哭声似乎变大了。 燕绝慢慢闭上眼,仰起头,听着哭声,唇间呼出一团白雾:“……凌衣。” “我真是服了你了。” 回去拿东西已经来不及了,没有简单的阵法可以精确挖到地下的凌衣而不伤害对方,召唤亡灵需要他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裹在余竹的皮里,要割开余竹的皮才能用回自己的身体——没有刀。 什么也没有。 除了,这具身体。 燕绝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已经出了血,血珠缓慢地在指尖汇聚,摇摇欲坠,砸到雪地上。 手指,太钝了,也不够坚硬。 他需要更趁手的工具…… * “哈啊……哈啊……” 凌衣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从喝了燕绝的血后,他不仅一直反胃恶心,肩头和背部还异常沉重,总觉得像驮了什么东西一样…… 现在,那玩意更重了。 他抬手捂住嘴唇,掩盖住呼吸声,心跳却在狭小的冰窟里震耳欲聋。 不……没关系……不用紧张。 那根绳子已经取掉了,燕绝和他身上都没有任何道具,燕绝就算发现他跑了,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哪?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知道也不要紧的。都躲到这里了,怎么可能还被找到? 不可能的…… 就算找到,这里的冰层异常坚硬。燕绝想悄悄离开宫殿,肯定不会带什么铁锹之类挖土的东西。就算带了,一个人想挖到这么深,也需要很大力气,很多时间。 对,不可能的…… 凌衣闭上眼,再次睁开,紧紧盯着手中鲜红的花朵。这是血染天牡丹,灵力无穷,能滋养阿怜的灵魄。现在,花瓣的光华已经减弱些许,但阿怜用吸取到的那些灵力刚在冰层中挖出了这个深坑,现在仍旧虚弱至极。 【主人……】即便如此,感受到凌衣的痛苦恐惧,它仍旧强撑精神开口:【不要害怕了……阿怜会……保护主人……】 “别说话了阿怜!我知道的,我相信你。别说话了……”凌衣急忙心道,让阿怜放心:“你专心吸收灵力就好了,没事的,我不是很害怕……” 说完,心跳似乎更激烈了。 他咽了口唾沫,低头捂住胸口。他从小就是个该死的胆小鬼……为什么偏偏碰上燕绝这样的疯子。换做别人,他都不会怕成这样。可是燕绝……他永远有种隐约的感觉,不管多么不可思议,燕绝还是可能会—— 等一下。 什么声音?! 他猛然仰头,冰层刮花了鼻梁。血缓缓流到唇上,皎洁的天光一寸寸洒落眼睫。 照彻瞳仁。 那张熟悉的脸,和比脸更加熟悉的神情,深深映入视网膜中。 “燕……绝……” 听到他微不可闻的声音,燕绝停下了动作。撑着一截血迹斑斑的白骨,碎发上积雪抖落,气喘吁吁。满面鲜血,却也满面笑容。 一双冷到骨髓里的瞳孔,盯着他。几秒后,蛇一样的眼睛也泛起了浅笑:“等着我抱你出来吗,亲爱的?” 凌衣瞪着眼睛,吓到失语。 始终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炸的稀巴烂了。他哆哆嗦嗦地看着燕绝满脸血迹,又战战兢兢地看向燕绝手撑的白骨。 那是……什么骨头? 人的吗? 谁的……? 谁的腿骨?? 一条千足蜈蚣般的念头在他大脑皮层上蠕动,他快要被逼疯了,他真的要疯了!!这个疯子!!这个神经病!!! 他猛然将牡丹塞进口中,转身挖雪,十指指尖顷刻皲裂。然而,就如燕绝说的,手指太钝了。 在坚硬的冰层面前,少年的双手就像剪掉指甲的猫爪,软如肉垫,无力扑腾。不过须臾,他的衣领被提起,整个人被拎出坑内,摔到雪地上。 大雪飘扬,但他还是第一瞬便看清了。 燕绝空荡荡、血淋淋的左小腿。 “你疯了?!你这个神经病!怎么没有疼死你?!你……你……啊?!你简直有病吧!!”凌衣崩溃地连连大喊,逗得燕绝发笑。他没看见过凌衣崩溃的样子,原来就算崩溃得口不择言,对方也只会说这些软绵绵的字眼骂人。 翻来覆去,就是疯子,神经病,有病。这也算骂人吗?加起来,也抵不过一句“可怜”。 “这里马上要暴雪崩了。”情况紧急,他只能舍弃惯常的调侃逗弄:“快带我走。” 无奈他这人就是紧张不起来,现在的语气也和平常调侃、犯贱没什么区别。凌衣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不免镇定几分。 暴雪崩? 真话吗……还是骗他的? 他用力眨了几下眼,泪花散去,又看见了燕绝的笑。 对方的手轻轻牵着他的衣角,晃了晃:“别发呆了,凌衣。快带我走嘛,我不想死。” 又是这般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永远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说的是真是假。 凌衣不断向后爬,胡乱抓起几团雪球,打在燕绝肩上脸上,像是挠痒痒。燕绝只闭了一次左眼躲避,身体仍向凌衣靠近:“别闹了,凌衣,快点带我走吧。真的要暴雪崩了。我骗你做什么?” 是啊……骗我做什么? 凌衣扔雪球的动作一滞,思绪陷入栽过无数次的陷阱里。每次燕绝诚恳地问“骗你做什么?”,凌衣似乎都想不出理由。 潜意识里似乎始终觉得,燕绝是不会骗他的,燕绝和他是一起的。他们是同桌,也是搭档。 曾经是。 曾经……不过区区几百天的记忆,仿佛要给几万天的人生打下永恒的烙印。 但是…… 这次凌衣是真的在思考,燕绝骗他“有暴雪崩”做什么? 无非是想让他尽快离开。 去哪里呢?燕绝怎么知道他会去哪里?就算没有这句话,他也会立即逃跑的。难道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他起疑,以为不能跑? 凌衣想不清楚。 他骂燕绝是疯子,要是他能理解燕绝的想法,那他也是神经病了。不管怎么样……他确实要跑! 就算这是燕绝的陷阱,他也跳了!无论如何,他不想待在这个疯子身边! 凌衣跑了。 燕绝目送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雪花之中,这才爬回刚刚随便扔掉的腿骨旁边,试着给自己接回去。 妈的,太冷了…… 他的手不受控地哆嗦,无比笨拙。极度低温倒是凝结了伤口,帮他止了血。但同时,也让燕绝在接腿前还得想办法把冰化掉……太浪费时间了。 他已经隐约感到,地面在震颤了。 几分钟之内,暴雪崩就会爆发…… “啧。” 他再次扔开腿骨,已经顾不上这条腿了。先画阵……但愿撑得住…… “轰隆!!” 陡然之间,一声闷雷炸响。凌衣心中一惊,绊倒在地。 这是…… 他仰面望向声源,所见只有纷飞雪花,但他不会听错…… 暴雪崩…… 是真的? 燕绝没有骗他吗?他飞快爬起身,匆忙向前的脚步却如同冻住了。脖子僵硬而迟疑地,缓缓回头。 所见,仍只有雪花。 燕绝没有跟上来—— 对啊,他怎么跟上来呢…… 他的腿断了…… 他知道这里有雪崩,为什么还要过来呢?来找他的吗?果然还是可以知道他的位置……是那些血的作用吧?他是来……救我的? 为什么? 眼泪溢出凌衣的眼眶,他难以接受这样的猜测。可是……还有别的解释吗? 哦对了,他只是想要梦魂术——没错。他来找我也是以为我拿到了机缘吧?没错,就是这样的。不要再管他了,那家伙诡计多端,又学了一堆歪门邪道……不会有事的! 凌衣下定决心,继续往宫殿跑。耳畔的闷响声逐渐频繁,大地颤动,他再一次摔倒了,口中喷出滚烫的鲜血。 血染天牡丹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 阿怜痛苦的叫他:【主人……主人……】 五指深深插进雪里。 他咬牙爬起身,回头赶去。 凌衣:每次被抓都能被吓死(无糖纯黑小面包尖叫.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雪山3 第62章 玫瑰1 砰!!! 全天下的积雪崩溃散开,铺天盖地,宛如巨大的面粉碗倒扣山头。每一片奔驰的雪花都沉重如铁,坚硬如冰,雪势不可挡,如水泥海啸。 只一瞬。 燕绝没来得及抬头,背上和后脑勺都被重重一拍,登时七窍出血,瘫倒在地。再想爬起身,从头到脚都似被压在山下。 动弹不得,呼吸无能,左腿痛得钻心刺骨,兼具头晕眼花。这一下就要了燕绝大半条命,强行吊着一口气,指尖颤巍巍地继续画阵。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抬起手,却又顿住了。 ……阵呢? 眼前一片洁白,不见丝毫血色。 他没用自己的身体画阵,阵法未成时,竟和普通鬼画符没什么两样。雪一来,就盖得严严实实。 “别担心。” 燕绝忽然出声。 他瞪大眼睛,强迫症一般反复道:“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 一定还有办法。还有别的阵吗?别的方式?求助也可以……不,没有人会来的。声音也根本传不出去。都怪他太慢了……只要再快一分钟,不,半分钟!半分钟法阵就能画完了,都怪他刚才犹豫太久到底要不要跳下去找凌—— 跳下去? 绝迹之中,灵光乍现。 燕绝调整了下呼吸,竭尽全力把另一只手从雪块下抽出,往前爬。好挤。五脏六腑似乎要吐出来,每次用力都感觉左小腿又卸了一次骨,根根血管都撕扯着。就是燕绝这般能忍,也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痛得两眼发黑,呼吸时深时浅。 轰隆——! 隔着千层万层雪,耳畔却再次传来了闷响。濒临溃散的神识战栗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还有?! 燕绝半阖的双眼骤然瞪大了。’ 现在的重量他已经承受不住了,再来一粒雪,他也会被压扁! 快点!快点!! 双手拼了命地往前挖,双腿忘了疼地往前爬。可是,就像他最开始说的那样,手指太钝了。 挖不动。 用头撞,用牙咬,用胳膊用肩膀,压实的积雪纹丝不动。 闷雷声却飞快逼近。 他没有绝望地闭上眼,也没有放弃挣扎。肾上腺素飙升,仍旧发疯地向前,向前,白雪变成了红雪,可依旧是一堵坚硬的墙。 燕绝从来没有因为“不可能”而放弃过。越是绝望,他越是拼命。 有时候,确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有时候,确实死路一条,于事无补。 譬如,现在。 雷声终于砸在他的头顶。他抬手护头,大口吸进最后一次冰冷砭骨的空气,冻彻肺腑。 ……? 没有预料里的重压。反而,身体轻盈了很多。 他睁开眼,眼前一片血色。 但这不是他血液的颜色……这是比血液更加纯粹,惊心的艳红。 是玫瑰。 满眼怒放的玫瑰。 凌衣的玫瑰?! 他的灵神还能用??? 燕绝抬头,玫瑰自他眼前盛放至他头顶,带刺的茎叶互相纠缠,结成了一个狭小的圆锥体,轻易顶住重若千钧的雪山,刚好能供他笔直站立。 吞花之笼,凌衣灵神的技能。 ……他为什么回来呢?来亲手杀我吗?不愿意欠我的人情是吗?既然有能力亲手杀了我,当然比让我在救他途中牺牲更好。 现在,还不动手吗? 燕绝的脖子嗖嗖发冷。感觉比刚才困在雪下还冷。 他屏息等待了几秒,僵硬地回头。 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快意微笑,没有任何一种他预想中的神情……反而是一种,他曾经很熟悉,但已经很久没看到过的表情。 小猫君的表情。 就和他发烧那天小猫君叼着苹果喂他吃时的神情一样,凌衣叼着玫瑰,乌亮的眼睛盯着他,不完全是小猫式的纯真乖巧,而是一双安静,清澈,少年气的眼睛。 自月隐全族被屠之后,这样的眼睛就消失了。现在是…… “凌衣?” 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对方眨了下眼,微微笑了一下,指了指嘴中的玫瑰,抱歉地摇摇头。 吞花之笼,维持条件就是始终含着嘴中的玫瑰。吐掉会被从外绞杀,吞掉则被从内撕碎,所囚者的灵魂血液能力都化为玫瑰养分,强化下一次释放的囚笼。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技能的主人可以通过吞花解除囚笼。 但现在他们的目的是维持囚笼。 凌衣叼着玫瑰,不能说话,蹲下在雪上写字。雪层坚硬,刮破了他的指尖。 一朵玫瑰立即从囚笼上探过来,蹭了蹭他的指尖,吸走血液。 凌衣摸了摸玫瑰,像摸小猫一样。在雪上留下了两个字:名字? “……你几岁了?”燕绝反问。 雪地上多出两个字:16。 写完很久,燕绝都没应声。 凌衣奇怪地抬起头,看了看对方,骤然脸色一变,指向他的腿。 燕绝总算回神,微微一笑:“我没事的,凌衣。” 笑弧,语调,目光,没有丝毫掩饰的意图。 “燕——!” 凌衣瞬间认了出来,花差点掉下,被他接住,塞回口中。下一秒就跑到燕绝身旁,扶住了他的肩膀,揭开他的裤腿。 空的。 “没事,是我自己卸的。”燕绝顺势躺进对方怀里,脸贴在对方胸口,嗅着玫瑰香气满足得闭眼,语调却委屈得不行:“就是有一点点疼。” 凌衣指指他的裤管,食指扫了一圈,问他小腿在哪。 燕绝思索几秒,指向他刚刚随手丢腿的方位。 凌衣仍抱着他,另一只手伸向囚笼,握住了囚笼由花茎编织而成的栏杆,几朵玫瑰从栏杆上伸出,径直蹿向他所指的地方。 只是几秒后,那几朵花又互相推搡着回来了,蔫吧了不少。 没找到。 凌衣还是安抚地摸了摸它们,转头十分愧疚地看向燕绝。他不知道燕绝的腿是怎么没的,只是单纯因为没有帮上燕绝而愧疚。垂头默了几秒,猛然抬起头,两眼放光,指指自己的腿,又指指燕绝空荡的裤管。 意思是,“把我的腿,给你。” 好笨。 燕绝又被逗笑了,笑得眼角泛起泪花:“不需要,你这个笨蛋。” 凌衣着急地笔画:“我没事。” “我不怕疼。” “你快换吧。” 燕绝无奈叹气。 是不是他装过头了?让凌衣觉得他太虚弱了呢?他只是想在十六岁的凌衣怀里多躺一会而已…… 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十六岁的凌衣。又会在什么时候,再变回去。 燕绝恋恋不舍地撑着地面坐直了,两只手合拢,在嘴前吹了吹。 凌衣以为他冷,也抱起他的手,低头去吹。刚吹一口气,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脸。 是温热的。 暖和。 燕绝轻轻捧起对方的脸。十六岁的凌衣就跟小猫咪一样听话,顺着他的力道乖巧抬头,乌亮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这双清澈的眼睛,看不懂燕绝复杂的目光。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见面的人突然要盯着自己看这么久。但他有些害羞了,低头侧过脸,在雪地上慌乱地写字。 【等一会】 等一会,他再帮燕绝找找那条腿。阿怜还很虚弱,他要让阿怜休息一下。 写完,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食指着急地指向燕绝,又指了指玫瑰,目露疑惑。 “你的灵神呢?” 虽然燕绝的灵神只有B级,很难直接抵抗暴雪崩。但那个灵神刚好是一具燃着鬼火的骷髅,最不缺各种各样的骨头了。还能放火提升温度,现在用最合适不过了。 燕绝眼睫微颤,垂眸避开了目光。心脏砰砰直跳。 他的灵神吗? 已经没了…… 直接告诉凌衣吗?对方或许会更可怜他。但要怎么跟对方解释呢?更重要的是,这种东西会不会刺激对方想起一些别的事情……甚至,恢复记忆? “他受伤了。”不管头脑多混乱,谎话还是自己蹦了出来:“最近还是不劳烦他了……” 凌衣眼中惊慌,连忙写下:“要紧吗?” 燕绝笑了笑:“不要紧。” 凌衣放心了,他的记忆停留在十六岁,对燕绝深信不疑。目光下垂,又盯着燕绝的腿发呆。想到燕绝断了腿,灵神受损,阿怜也虚弱至极,猫耳朵也跟着耷拉…… 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长了双小猫耳朵,毛茸茸的耳朵噌一下弹起来,凌衣目露新奇,揉了一把小猫耳朵。然后握住燕绝的手,放到自己头上,让他也摸一摸。 燕绝轻柔地捏捏猫耳,笑眼弯弯:“真可爱。” 凌衣甩了甩猫尾巴,两分钟便学会了如何控制,也伸过来,蹭蹭燕绝的手背。燕绝另一只手抓住猫尾,摸了摸。尾巴尖一勾,缠住了他的手腕。 一眨眼又松开了,尾巴溜回凌衣身后,害羞得藏起来了。 燕绝拽拽凌衣的袖口:“没摸够~” 凌衣摇头如拨浪鼓,嘴里的玫瑰花都被摇下几片花瓣。燕绝的视线又被花瓣吸引,一下如狼似虎,忙不迭地捡起来收好。 一只手忽然摁住他的肩。 他抬头,凌衣的脸近在咫尺,双眼灿若银河。左手食指指了指玫瑰花,又指指他的嘴唇。 燕绝疑惑:“你是想——” 说到“想”字,嘴唇自然而然张开,便被小猫一瞬偷袭。阴影盖了下来,凌衣的碎发掠过他眉骨眼皮,两截高挺的鼻梁险些相撞。下一个字没能说出口,被满嘴馥郁的芳香堵住。 凌衣把玫瑰花渡进了他口中。 理所当然,囚笼成了他一个人的囚笼。 “我去找你的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凌衣认真地嘱托,转身扒开花笼的栏杆:“我很快就回来了。” 燕绝猛然往前扑,指尖却与对方的衣角擦过。含着玫瑰花,也无法说话,眼睁睁看着凌衣的背影消失了。 很久以前,凌衣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以后还是朋友呀,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实际上他们过了很久才见到一面,长街人潮汹涌,两人也只是默然地擦肩而别。就算燕绝始终盯着凌衣,从正面到侧面到背影……凌衣一次也没有回头。 彼时,他不敢开口叫住对方。 现在,他也不敢去预测,下次回来的凌衣,带着几岁的记忆。 我用什么才能把你的故事写完,我亲爱的。 我给你僵硬的行文,冰冷的热度,稀缺的时间。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屏幕的人的孤独。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幻想,梦里偶尔复燃的初心。 …… 编不下去了(向博尔赫斯致敬! 总之,我要躺平几天[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玫瑰1 第63章 玫瑰2 燕绝抱着右腿,在凌衣踏出囚笼的地方坐着。 漫长的等待。 左腿已经不疼了……其实本来就不碍事。只是他忘记告诉凌衣了……就算他最深的心底里隐隐期待过凌衣或许会回来……也绝对想不到,回来的是一个会关心他腿怎么了的凌衣。 条件是什么? 猫变成小猫君。小猫君变成22岁的凌衣。22岁的凌衣变成15岁的凌衣。 触发条件……是濒死吗? 猫被贯穿身体,变成小猫君。 小猫君高烧不退陷入昏迷,变成22岁的凌衣。 那这次是怎么回事? 凌衣如果全力往宫殿跑,应该能在暴雪崩爆发前跑回安全范围的……他在这之前就陷入濒死状态了? 还是……他在跑的路上犹豫过? 忽然的念头就像一条鱼,只在水面上露出了一线银光,便沉下去了。 不可能。 比起这个……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燕绝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要是凌衣又忽然恢复了记忆,还有灵神的能力,想杀他简直别太容易。 不过凌衣说阿怜现在很虚弱——看得出来。不然他们早就掀开这摊雪,杀进宫殿里去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脱困吧…… 轰隆! 燕绝身体一晃,险些栽倒,扶住囚笼栏杆才堪堪稳住。猛然抬头,上面的积雪无疑又厚了一层,但玫瑰囚笼纹丝不动,固若金汤。 只不过…… 余光下瞥,大地裂痕清晰。 灾难式的暴雪崩,遮天蔽日,山体崩裂。 凌衣?! 他站起身,却叼着玫瑰无法开口,只能深深抓紧栏杆,妄图刺破手掌,玫瑰吸收血液,或许远在别处的凌衣能感受到异常气息。但囚笼上的刺一碰到他的血便都收缩回去,再不伤他。 燕绝急得手直撞雪地,满手血迹重新握在栏杆上,望眼欲穿。 别管那条腿了!快点回来!! 咔嚓—— 裂痕扩大,蔓延至脚下。 “燕绝!” 燕绝蓦然扭头,凌衣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裂痕扩大,来不及了! 对方飞身一扑。 燕绝单膝砸地,跪在地上,伸出笼外的手,精准握住了那只拼命伸向笼内的手。 左腿凝结的冰块被砸碎了,痛意彻骨。他右脚抵住栏杆,使劲全力把人往上拉了一点。凌衣另一只手拿着腿骨,不便握住栏杆。但腰腹有力,只需往上提这么一点,便能抬起一脚勾住栏杆,滚进了囚笼内。顾不上坐起,连忙把腿递给他。 “快,把腿安上!” 燕绝接过腿骨,凌衣帮他掀开裤腿。看见血淋淋又被冻住的伤口脸色一惊,动作一滞,担忧地看向他:“需要我砸吗?” 至少要把冰砸碎了清理干净,才能接腿。 可是……太疼—— “下去。” 燕绝却全然没管,一只手抱着腿,一只手连续反复做出“向下”的手势。 “去哪?”凌衣低头,看见裂缝:“去这个下面吗?” 燕绝点头。 凌衣惶惑地又瞥了一眼裂缝。犹豫半秒,猛然贴近燕绝,咬住玫瑰。 吞掉。 囚笼解除,两人下坠。燕绝抱着腿,凌衣抱着他。 寒风刮骨。 燕绝眯起眼睛,下一秒就有一只手横在眼前,掌心挡住了风雪。 果然,这具身体也回到了凌衣十六岁的状态…… 普通人摔下来四分五裂,凌衣却能精确地操控身体在狂风和重力下稳住身形,单手抱着燕绝,另一只手给燕绝挡风,穿过无际的迷雾,一片暗红河流映入眼帘。 “屏息,燕绝!” 话音落,身体做出最标准的卸力姿势,手掌护住了燕绝的头顶。以怪物般的骨骼和肌肉强度硬抗冲击,扎入河里。 一进水,两人便感到这河不同寻常。流速缓慢,液体粘稠,血腥味浓郁得熏人——这是一条血河!纯粹的血河! 凌衣搂住燕绝破水而出。两人面对面,同时长长地舒了口气。 下一秒,小猫抖抖耳朵,血水溅了燕绝满脸。 “啊,抱歉……”凌衣连忙游过来,擦着燕绝的脸,惶惑不安地环顾四周:“为什么要下来?” 因为那句话。 “幽暗之中,忽见华光。” 深渊地底,不就是幽暗之中吗? 而且,如果一切真的顺其自然,凌衣本该在滑雪那会掉下去的。 掉到深渊捡到宝藏,也算是很俗套的主角故事了。 燕绝在看到裂缝时反应过来,不过,他现在斟酌着要不要如实告诉对方。如实告知的话,必然涉及“系统”这东西。22岁的凌衣知道系统,15岁的凌衣可不见得知道。 他唯恐有一点让对方恢复记忆的可能,一笔带过:“在上面迟早被雪压死,下面还不一定。说不定另有出路……” 凌衣信了。 对方看向血河两侧,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河流上漂浮着紫色的瘴气。唯一一点好,就是这里的温度不算特别低。因为流淌的是血液一样的粘稠液体,河流流速也较慢。 二人牵着手,随波逐流找到了一处裸露的岩石,先后爬上去。 “先把腿接上吧。”凌衣迫不及待,比燕绝本人还要急多了。燕绝失笑:“好。” 就地坐下,拿起腿骨。刚好左腿断口上的冰也融化了,温度上升,手也没那么笨了。 凌衣看得心惊,又怕燕绝接不上去,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盯着。看燕绝十指翻飞间,几下就弄好了,才有些惊喜崇拜地开口:“你不用工具就能接骨啊,燕绝。这是在哪里学的吗?” “嗯,在一个峡谷里面学到的。你想学……”燕绝如实作答。卸骨、接骨,血阵术,死神瞳,亡灵书……都是在那里学的。凌衣一问,他恨不得也全教给凌衣。可是声音哽住了。 这些术法都太邪性血腥,凌衣不见得愿意学。 不……凌衣不需要学。 他灵神尚在。有阿怜那样顶级的灵神,抵过千千万万这样的歪门邪道。 “看,这里有个洞。我们去里面看看吧。”燕绝若无其事地换了话头,放下裤管,起身往洞里走。 凌衣马上跟在他后边。他往后一抬手,凌衣便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体温,香气,乃至心跳,一并通过掌心传递过来。在逐渐深入的黑暗中,愈发清晰。 血河拍岸声慢慢被隔绝在外,洞内死寂阴冷。忽闻窸窣声响,燕绝尚未反应过来,身前窜出某人,刹那便把他挡在身后。 声响似乎又没了。 燕绝笑着捏对方的脸:“你现在也没有灵神,逞什么强。” 凌衣回头嗫嚅:“没有逞强……控制不住下意识地……好像只是个很小的动物。” “嗯,估计在偷偷观察我们。继续走吧。” “好。还是你走前面吧。” 凌衣又回到他身后了。但只要有动静从前面传来,他就会瞬移一样弹到燕绝前面。 燕绝几度攥紧了拳,又慢慢松开。 如果用血阵术……或者死神瞳,就没必要这么麻烦了。 但因为灵魂已经换回他自己的身体里了,他只是披着一层余竹的皮囊,现在用死神瞳的话,眼睛也会变成红色。 十六岁的凌衣对这些邪魔歪道闻所未闻,他竟有些……不敢用。 好在前面的路忽然宽阔起来,周围的石壁也渐渐多出了鳞片大小的微弱蓝光。鳞片越来越多,洞内逐渐变亮,莫名其妙的动静也消失了。 凌衣好奇地看向那些鳞片光源,也提醒燕绝道:“你看,燕绝,好漂亮。” “的确漂亮。” 燕绝看了一眼,微微笑道:“似乎是龙鳞。” “龙鳞?怪物吗?”凌衣瞬间警惕起来。他起初大概以为是蛇鳞或鱼鳞,蛇怪鱼怪都还好,不一定厉害。但龙类稀少,在怪物之中,也多半是高等级的…… “看上面的暗纹,貌似是同一条龙的鳞。”燕绝继续解释。点到为止。同一条龙,这么多鳞片,可想而知,那龙有多大。 凌衣不由得更加戒备担心,目光不自觉下落,忽然停步:“我背你吧,燕绝。你的腿刚接上……” 还是被凌衣看出来了。 虽说燕绝已经咬牙硬撑,不断调整,竭力维持走姿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脚步依旧难免沉重。 “不用,我没事。”他回头,微笑嘴硬。 凌衣弯腰要抱他。 燕绝立刻道:“多走走恢复得更快。” “真的吗?”凌衣果然信了,动作停下。但刚一直起身,又马上恢复决心:“不行,这里太危险了,我先抱你走。等到安全的地方了,你再散步。” 燕绝瞥向一旁的鳞片,说实话,他并不觉得漂亮。而且这种光照得他眼睛酸疼。 片刻后,他张开胳膊,语气开朗:“背我~抱着不方便。” 凌衣却摇摇头:“不行。如果后面有什么东西偷袭,我可能来不及转身。” “抱着我,你不是更来不及转身吗?” “但是不会攻击到你。” 燕绝一哽,怔楞地盯着对面。 凌衣的眼睛此刻也很亮呢……这么久了,只有杀他那次这么亮过。 “我……好吧。” 凌衣抱他的话,他可以看着后面。偷偷用血阵术解决掉一些东西,也不会被凌衣发现。 他勾住凌衣的脖子,凌衣将他公主抱起。不久之前他也用同样的姿势抱过凌衣,却是以慕容潇的脸…… 总有一天…… 燕绝将头埋进凌衣的肩头,脸颊与对方的脖颈若即若离,温暖的玫瑰香气从衣领间溢出,熏得游人醉。 “凌衣。” 凌衣眼观六路,一边看着洞壁一边应声:“怎么了?” “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听到“重要”,凌衣垂眸看了眼他:“什么问题?” “你喜欢我吗?” “!!!” 原本聚精会神戒备四周的人一瞬间瞳孔震颤,几秒内脸颊通红:“啊?” “回答不出来吗?”燕绝捏住小猫耳朵,做出浮夸的失望模样:“我好伤心。” “喜、喜欢……”凌衣被逼出了声音,假装很忙地到处乱看,慌张解释:“你是我的朋友啊,我当然……当然喜欢了……” 第64章 玫瑰3 【朋友】。 果然,只有这样的回答。 明知如此,早知如此,心里却仍有无名的火焰暴烈开来。 “只是朋友吗?” 不该问的。自取其辱。那团火蔓延到了燕绝脸上。他清楚,这是何等自取其辱。 凌衣想了想,道:“是好朋友。” 他看上去太乖巧太好欺负了,引诱得燕绝进一步抛却自尊:“只是好朋友吗?” 凌衣认真又有些委屈道:“我只有三个好朋友……” 他一幅被凶恶大人逼问到角落瑟缩的可怜样,燕绝无奈得发笑了:“我比另外两个好,对不对?” 凌衣睁圆了眼。 “嗯……”他为难地想了半天,移开目光,声如蚊子嗡嗡:“你长得最好。” 燕绝愣了下,笑意愈深,更要逼问出个一二三点来。于是可怜兮兮道:“只是长相吗?” “额……还有……”凌衣眼睫乱颤,:“你……那是什么?” 啧。 燕绝烦躁闭眼。这一瞬飙升的憎恶,甚至可以和看到慕容潇媲美。 “那是一把刀吗?还是一把剑?” 凌衣继续道,他又略微诧异地睁开了眼。 刀?剑?那不就是机缘吗? 扭头看去,果然见洞穴中央立着一把长刀。刀柄缠绕着暗红色的皮革,刀身窄而长,靠近下端,契合刀刃的弧度,有一段细长的镂空。锋刃极利,泛着古老的森寒气息,周身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黑气。 这看上去像主角的东西? 燕绝挑眉,让凌衣放自己下来。长刀插在地面的裂缝中,看起来卡得很严,纹丝不动。 虽然知道自己这个人渣反派拿不动主角的东西,燕绝还是先一步走上前去。 “危”“机”并存,这个机缘貌似不像第一个那么好拿…… 不出所料,燕绝方走近两步,罡风骤起,宛如刀刃相逼。他下意识眯眼,刹那间,眼尾便飚出一丝血线。 下一瞬,凌衣挡在他身前,回头问他:“你要拿那个吗?我去拿。” 嗯……好吧。 果然他这个人渣反派拿不动主角的机缘。就让主角自己去吧。 “加油。” 燕绝笑眯眯地站到一旁,旋即笑意尽褪,瞳孔放大。凌衣朝长刀缓缓迈进,和他一样碎发狂舞。虽然没有眯眼,但每走一步,脸上也多出道道血痕! 这罡风并不是针对他的! “凌衣!回来!!” 他下意识出声呼喊,抬起胳膊走入风阵,大部分风刃却都被更靠近长刀的凌衣卷了过去。他放下胳膊急忙一瘸一拐地跑过去,刚刚抓起凌衣的手,凌衣也抓起了刀柄。 强烈的气浪炸得对方眉头一皱,旋即舒展笑脸,将长刀递向他:“给你。这是什么刀?” 燕绝望着那只被炸得鲜血淋漓的手,失声凝噎。 凌衣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自己的手,立即用另一只手握刀,把脏兮兮的手藏到身后去,傻笑道:“没关系,我不疼。” 燕绝抬眸就撞见这傻笑,眼眶微涩,低头抬手:“给我。” 凌衣乖乖将刀柄放到他掌心上。 燕绝:“手。” 凌衣迅速挪了下手的位置,手和刀柄一起放到了燕绝掌心上。 燕绝闭眼:“另一只。” 凌衣这次不听话了,犹疑半天,还是摇摇头:“那只好脏。” 燕绝心头沁起一阵哀意。 “不脏。” 他哑声道,探身抓住了凌衣的手。凌衣挣了一下,连连往后退:“让我擦一下再……” 燕绝的右手合上了这只手,掌心相贴,血液温热粘稠,一下也糊满了他的手。 掌心法阵旋转,伤口飞快愈合。他拽起袖口,将对方手上的血擦得一干二净。 凌衣面露惊喜,抬起手左看右看,再无一丝伤痕。正要询问燕绝什么时候学了这种仙术,却被燕绝先发制人:“除了长相,还有哪里好?” 嗯? 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了!? “为……为什么要争这个,好朋友就是好朋友,为什么还要比较。”他难为情地侧头,避开燕绝滚烫的视线。慌乱中忙又举起长刀,生硬转移话题:“对了,给你。” 燕绝笑了:“这是你的东西。” “是我的东西?为什么是我的了?”凌衣诧异: “我以为你想要才去拿的。你不要了吗?” “凌衣……” 燕绝既被逗笑,又忍不住捂眼叹气:“笨蛋呀,你这种视宝贝为粪土的品格,什么时候可以变俗一点。” “我不是不喜欢它!”凌衣急忙解释:“我只是以为你想要……不用送给我的。我只是帮你拿了一下。” 燕绝捧住对方的脸,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是你拿的当然就归你了。就算不是你拿的,也是我们同时看见的,你想要,就该是你的。” 凌衣:“可是我……” 燕绝提前打断:“不许说你不想要。你想要。就算是你自己不喜欢,为了以后方便送人,也该把看到的所有宝物收入囊中。” 凌衣认真聆听他的教诲,颇受启发地点点头,双手奉上长刀:“那我送给你!” 燕绝:“……” “我不要。”他抓住凌衣的手,引导对方牢牢握住刀柄:“这是你的东西。” “可是我想送给你……” “我不要。” 小猫委屈地耷拉下耳朵:“好吧。” 燕绝一扶额,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个笨蛋怎么就是不要宝贝呢?偏要送给他,他这么几番推脱,好像这主角的机缘是什么垃圾一样。他只好又拿起刀柄:“好了,骗你的,我要我要,这种宝贝我喜欢还来不——?!” 砰的一声。 长刀带人重重砸在地上。 “燕绝?!” 凌衣立即在他面前蹲下:“没事吧?” “……没事。” 燕绝握住刀柄,单膝跪地,刚接上去的腿感觉又要断了。他脸色惨白地硬撑“没事”,深吸口气,另一只手也缓缓握上了刀柄。 起! 起!!! 起啊!!!!!! 遂脱力。 遂死心。 凌衣单手拿着沉重的长刀,跟拿着玩具剑一样转来转去,边走边纳闷地打量:“看上去也不是很重……” 燕绝心死地侧目:“是啊。” 凌衣是主角,他是反派,有什么办法? 两人并肩往回走,血水拍岸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忽然,一只手拦在燕绝身前。 他立即收起一幅无语、无奈、无聊的鬼样子,看向凌衣:“有东西? ” 凌衣“嗯”了一声,紧盯着洞口,周身气息收敛,冰冷死寂,判若两人。凛冽的杀意在他眼底逐渐聚焦,如凝实质,与洞口缓缓睁开的一双暗红龙睛迎面撞上。 一条黑龙! 顾不上了,燕绝眼底顿时溢出血色。他们手无寸铁,凌衣的灵神尚未恢复,长刀才刚拿到手,死神瞳是最快最稳的—— 凌衣挥刀斩去。 只是轻盈利落地一挥,一道血红的有形剑气却尖啸开路,裹挟气势万钧,直劈黑龙面门。 龙首猛地一抬,赤红水柱如活物般窜出,却被剑气轻易划开。 凌衣又是一刀,洞顶岩石轰然炸裂,落石纷纷。凌衣单手抱住燕绝,脚尖轻点,凌波微步,躲开两块大石,随即膝盖微曲,腾空一跃,冲出洞外。 粘滞的血河之中,黑龙庞然的身形隐约浮现,弯弯曲曲,几乎占满了视线所及的整条河道。鳞甲如墨,利爪如钩,尾尖扫过之处,血河翻起丈高的浪头,峭壁发出震颤的翁鸣。 凌衣握紧长刀,刀身泛起血色光泽。他举刀身前,划出一道半月的弯弧。 刀光直取黑龙头颅。随后,那只手马不停蹄地挡在燕绝面前,护住了他的头和脸。 燕绝只听见巨大的轰隆声。 “燕绝!快看!” 巨响不过两秒,凌衣又撤开了握刀的手。燕绝睁眼,血河翻浪万丈高,两侧峭壁碎成了渣。黑龙断成几节的身体被河水拍到两边,河道中间,却是露出一节雪白的阶梯,散发着柔和的金光。 不用说……这多半就是【天路】了。 ……真是亏得那群蠢货想得出来。 不过,这是故意设计的吗? 说实话,燕绝有些疑惑,这到底是学校那帮人早就设计好了的,还是得益于主角的机缘在此呢?第一次找到梦魂术时,也恰好发现了那里有个极其方便的监控室…… 长生塔会不会也是其他世界的一个副本?他和凌衣也都是NPC吗?反派,主角,早已有了命中注定的定位? “燕绝,这台阶是云做的……” 凌衣出声,燕绝回神。 他瞥了眼脚下,台阶柔软至极,的确像是云朵做的。 于是蹲下抓起一团云,塞到凌衣衣服里。 猫猫尾巴竖起:“喂!” 抓起一团云,也要往燕绝衣领里塞。燕绝跑了,他追过去,一团云砸到燕绝后脑勺上。燕绝转身反击,一追一逃,云絮乱飞,笑声响彻。只是陡然,燕绝看见对方脚下虚空。 台阶……! 他自己也一脚踏空。天路猝然消失了。天旋地转,白光一片,凌衣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白光消失,眼前景色骤然一变。 “果然是你!!” “这蠢猫又是什么来头?!” 好几张熟人的面孔横眉怒目瞪着他们,眼中怒火熊熊,更有杀机暴起—— “快!!杀了他们!” 各式攻击一面墙似的轰炸过来,凌衣横刀,尽数挡下。燕绝转身与对方脊背相抵,这边又是几张或惊异或愤怒的面孔,各种光芒刀剑也不要钱地砸了过来。然而无需燕绝出手,攻击便先后落在长刀散发的红色结界上,如冰雹落进火墙,悄无声息便消失殆尽。 凌衣挥刀划出凌厉圆弧,一圈人皆被轰得连连倒退。他搂住燕绝的腰,灵敏而精准地跳上椅背,椅子受力重重倒下,他却借力高高跳起,肩膀撞破窗口,玫瑰花瓣飞舞断后。逃出生天。 “凌衣怎么也在这?!” 然而,在凌衣的脚步落地之前,窗内的声音先一步砸下。 “他不是死了吗?!” 第65章 玫瑰4 燕绝想捂住凌衣的耳朵,迟了。 凌衣面上闪过一丝惊诧疑惑,求助地看了一眼燕绝。但此时境况危急,他落地便又袭来三四道攻击,他闪身避开,注意力全部回到眼下,如鬼魅穿梭,时而上树时而潜水,长刀为主灵神为辅,杀出一条血路,上操场拿回东西,继而越过校门。 “去坐车,到四层。”不等凌衣发问,燕绝主动道。 然而两人在去车站途中,燕绝便将凌衣拉进一条阴暗窄巷,手中罗盘转动,传送仪启—— 长生塔一层。 天上飘雪。 但与副本里的大雪比起来,此时的雪花只是一种情趣。凌衣仰面环顾四周,雪落在他鼻尖上,很快就融化了。 这是座冬夜下安眠的小城。五六层高的居民楼紧密排列在街道两侧,淡黄色的外墙覆盖着薄雪,许多条窄而长的巷子从主街延伸出去,巷中散落着花盆,鞋子,碎掉的瓦罐之类杂物垃圾。路边小店的橱窗透出暖黄灯光,窗内却没有人影。 整条街……整座城,都没有人的气息。 深蓝的夜空之中,隐隐有波纹流动。 “走吧。” 凌衣还在凝神细究那些波纹是什么,燕绝拉起他的手。他便收回目光,跟在燕绝身后。边走边打量,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燕绝,这是哪里呀?” “……”燕绝脚步微顿,回头笑道:“是我家。” “你的家乡吗?”凌衣双眼发亮。他问过燕绝家在哪,两次。燕绝总是轻巧地揭过话题。后来得知燕绝无父无母,他就小心避开这一类的问题。现在他嘴唇微张,话头却也顿住了——因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问对方“爸爸妈妈在哪?” 凌衣同样没有爹妈,记事起已经十岁了,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林折雪。他其实很想见见燕绝的父母,可惜燕绝也没有。 燕绝主动邀请:“要去我家坐坐吗?” 凌衣嘴比脑子快:“你有家?” 燕绝失笑,拍了拍猫耳朵:“真可恶,我怎么就没有家啦?把这个带上,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凌衣看向燕绝手上拿着的红色丝带,略感踌躇:“真的要带上吗?我可以闭上眼睛的。” 燕绝却已经牵起丝带:“乖嘛,惊喜要有仪式感~” “……好吧。” 一句话就答应了。 燕绝给他蒙上眼睛,牵着他慢慢走。小城的路还算平坦,但积雪坑坑洼洼,还得小心避过。 小时候,燕绝很讨厌这些水坑。 不管自己如何小心,身边总有跑过去的小孩,大狗,行车,溅起一片的泥泞,砸到他衣服上。后来他不管了,反正身上总是脏的,爱怎么踩怎么踩。 只是他现在认真看去这些水洼,却见冰雪澄澈,寒星点点,浮动着暖黄的金纱碎影。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倘若,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可当他数到第三百三十一个水坑的时候,还是把人抱起来了。他不能让一个随时可能恢复记忆的凌衣知道自己确切的位置。凌衣虽胡乱挣扎,但他随口装几句可怜,也就把对方哄住了。 他在附近绕了个圈子,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前。死神瞳解锁猫眼法阵。 “到了。” 他将凌衣放下,伏在对方耳畔轻声低语,缓缓解下丝带。暖黄灯光渗入凌衣的瞳膜,凌衣本能地眯了下眼,随即瞪得圆溜,兴奋不已:“这就是你家吗燕绝?好漂亮!” “一般房间而已。随便坐坐吧。”燕绝拂去对方发梢的雪花,给他指了指沙发:“我去烧点热水。” “好的,谢谢!” 凌衣新奇地打量四周,缓缓在沙发上坐下。简直太神奇了!燕绝喜欢的东西竟然和他这么相似!好多装饰品他也觉得可爱。连绿植也不是寻常绿萝,而是一盆盆青竹。地上铺了白色毛毯,散落一地毛茸茸的圆球,头顶照明的灯具也像圆滚滚的满月……好像他梦里的房间。 他欣赏了一遍又一遍,实在兴奋得坐不住,跑向厨房。途中,却又被另一扇木门后的光景吸走了视线…… 他发誓,不是有意偷看的。他也知道,不该未经允许在别人屋内随便走动。但是,这个“别人”是燕绝嘛…… 而且,他无意瞥见的这道红色,冲击力实在太强大了。 即便只是从一丝门缝里透出,即便屋内昏暗无光,也难以忽略这一缕惊心动魄的猩红—— 鬼使神差地,他凑到了门缝处。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整面花墙……这花和阿怜的玫瑰好像。但他好像没有送过燕绝这么多玫瑰啊?如果不是他有意维持,平常释放的玫瑰也会在意念消失后随之散去……这么多玫瑰是哪来的呢? 不受控制地,他推开了卧室门,走到了花墙下。离得近了才看出,这并不是阿怜的玫瑰。 世界上竟然有第二种花,和阿怜的玫瑰颜色一模一样…… 凌衣惊诧又好奇,歪头仔细观察一番,发现这些花都没有根系,应该不是长在墙上,而是被做成标本挂在墙上的。挂了满满一面墙…… 原来燕绝喜欢这种花吗?早知道他就送一些玫瑰给对方了,两种花的差别好像不是很大。凌衣用指尖轻轻碰了下花瓣,唯恐给燕绝弄坏了。但如他所想,这些花已经被做成了标本,没有生命,也不会因为他的无礼有所反应了…… 去问问燕绝这是什么花! 凌衣转身欲走,大概是心虚偷闯别人卧室,他跑的动作很快。身体带起一阵风,耳畔落下“啪嚓”的轻响。 有什么东西……从墙上掉了下来。 凌衣扭头,地上躺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短袖校服,怀里抱着一只小三花,笑容罕见的灿烂—— 凌衣凝视照片,身体似乎僵住了。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拍过这样的照片啊…… 厨房内。 热水咕噜咕噜冒泡。 由于燕绝假死后没按计划在这养精蓄锐,屋中各种食物,补品丰富得堪称宝库。他将补品草药随手扔进煮锅,另一只手打开橱柜,准确无误地在记忆中的地方拿到雪茶茶罐,打开。 清润的淡香在袅袅白雾中弥漫,和药草的苦香逐渐交融。 燕绝满足地眨眨眼。 暖洋洋的蒸汽很能舒缓死神瞳带来的酸涩,一切都按他计划摆放,井然有序的,再熟悉不过的房间也能让他感到安定。不过,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房间里另一个人了…… 虽然早就计划了带凌衣过来,但他做梦都没想过能有这么和平温馨的方式。 十六岁。 十六岁的凌衣…… 就关在这里吧。不能出去了……他要留住这个凌衣。永远留住。就算一辈子不出去。他可以找一些控制天气的怪物过来帮他改变结界内的天气,再去造一间更大的屋子。养很多玫瑰,很多猫。凌衣还喜欢小狗和小鸟,也要养。做一片竹林,开一个池塘,养鱼养鸟。等风头过去,他就也回来,每天都可以给凌衣做鱼汤……他们可以在春天一起种花,在下午一起躺到地毯上和猫猫们睡觉,每天一起去天台上看日出日落……或许,在某一个真正的黄昏,真正地接吻—— 哗啦一声。 像是镜子被摔碎了。 刹那间,燕绝心率飙升,人却僵在原地,宛如冻住。 杯中的水倒满,溢出,滴落。他手中的壶也开始发抖。 “……凌衣?” 轻颤的声音随着白雾飘了出去。良久,没有回应。 咣当一声门响。 那门好像重重砸在燕绝头上,他两眼发黑,大脑空白。踉跄地跑出屋外,跑出白雾,现实清晰起来。 卧室门大开,一堆镜子的碎片闪闪发光。凌衣背对着他,拼命拽着门锁。 “别走……” 一阵半似哀求半似呜咽的声音脱口而出,他倒在门框上:“别走……” 凌衣回头,杀机森然:“开门!!” 燕绝腿疼得格外厉害,忍不住地往下滑,目光却一刻不曾离开对方:“为什么……” “开门啊!!你这个恶心的混蛋!!”凌衣却是破口大骂,额角青筋暴起,眉尾紧绷过度,甚至在颤抖。从未有过的强烈愤恨与憎恶在那双眼底燃烧:“你怎么能这么恶心啊燕绝?!那些照片是哪来的?我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别说和刚才十六岁的凌衣天壤之别了,燕绝从未见过凌衣这幅样子。他惶恐不安,大脑仿佛掉线,脸上血色褪尽:“……你说什么?” 然而凌衣已经气得呼吸不上,更不要说回话了。他扭头看向窗口,随手拿起栽着青竹的花盆—— 砰然一声,花盆碎片飞溅,凌衣手脸划出血,窗口却毫发无伤。 “你觉得我恶心?” 燕绝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恢复了惯有的音量,和惨然笑意。 凌衣听见他的声音,本能颤抖了一下,回过头,咬着嘴唇,泪光又在那双怒火熊熊的眼睛里打转:“你就是恶心!你放那么多照片干什么?!你脑子真的有病是——” “因为我喜欢你。” 燕绝打断对方。 凌衣瞳孔骤缩,语气却没有凝滞,似乎早已知道结果:“你真的有病!” 似乎,他知道燕绝喜欢他。 而他恶心的正是这一点。 手边的东西都砸完了,他握紧拳头砸向窗口。这次,窗子开了。 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声音,眼神,他翻出窗外,一刻也没有停顿。 一次也没有回头。 燕绝却一次也没有眨眼。 他直勾勾地盯住黑夜中逃走的背影,身体滑到了地上。脚边碎裂的镜子和远处的积雪都反射着冷光,寒风贪婪地涌入屋中,炉火摇曳,月亮灯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鬼影。 他这辈子撒了太多谎。 即便对凌衣,也是如此虚伪。 但,他的喜欢是真的,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凌衣……” 一滴咸涩的水珠滑进他上扬的唇角,他撑着门框重新站起来,胸腔里止不住地发出细碎笑声。 “好……好啊……太好了……你他妈的……” “下次见面,千万不要跪下来求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玫瑰4 第66章 求我1 长生塔四层,入关峡。 已近凌晨四点,夜色如墨。本该寂静的夜晚和峡谷,却金光灿灿,呼声不断。 “快!快来人啊!” “帮帮我们首领!” “给总部的人传信了吗?!” “快走!快走!别回头!首领让我们先下山疏散村里的人!” “快走啊!!首领能有什么事?!别留在这添乱!” 燕绝站在一处高地,夜风吹得他身上的黑斗篷猎猎作响。他略微低眉,瞳中血色闪烁,死神瞳将那些四散溃逃的魅影成员看得一清二楚。 都是些年轻而慌张的面孔。有的瘸了腿,有的少了胳膊,红白制服染成红衣,跌跌撞撞,互相扶持着急急往山下走。 第四层被称为【魔法森林】,是因为这层充满了千奇百怪的危险植物。而这里被叫做入关峡,是因为魅影。 这是魅影招收的新人成员进行最后一次考核的考场,通过后就能正式进入魅影总部。 往年应该都是卿桃或温橙橙带人过来,但这次是苏有才。 他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了。 膝盖还是隐约地疼,燕绝踢走脚边的碎石,席地而坐。夜风凉爽,那群年轻人的声音渐渐远了,彻底消弭。 与此同时,峡谷中的金光也逐渐暗淡。 差不多……到极限了…… 峡谷入口,苏有才撑着金色的光墙,瞳孔涣散,目光已经很久无法聚焦了。 粘稠的血液从口中,鼻中,眼中涌出。膝盖滑进地上的血泊。脑袋一寸寸垂下去。 身后,万千藤蔓和玫瑰的攻击仍如火如荼,无休无止。背上血肉飞溅,金光愈合的速度再也无法与藤蔓抗衡。 须臾数秒,他的背已经要掏空了。 那群孩子已经跑远了吧?山下的居民也该疏散了……呵…… 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他想喊卿桃,但是喊不出来了。只是眼前浮现了对方的样子——不是最后的样子,是最初的样子。 “妈的!” 不记得是多少年前的冷秋,一根铁棍重重砸到苏有才背上,一口痰擦着他的耳廓飞到地上:“没用的废物,算你命硬。滚!” 在地上蜷成一团的少年闻声立刻伸开四肢,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惊呼了声连连后退两步,没想到这条哈巴狗一样的家伙这么大个头。 少年一秒也不敢停留,一声不吭往门外爬。可惜他的肩背全打烂了,手微微一动就疼得动不了,何况还护着东西。只能用嘴和脚胡乱折腾,磕了满嘴的血也还是慢腾腾。 一把椅子砸向他的头。 砸中了。 血瞬间糊住了他的左眼,他还是一声不吭。速度并未加快,但看他这人实在无趣,那些人懒得找他麻烦了。 他爬出门外,那些人没追出来,砰一声关上门,打牌玩乐喊小姐的声音远远传来。 始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点…… 苏有才喘息片刻,咬紧牙关,很有男子气概地挣扎着爬起来—— 只男子气概了一瞬间,他嗷嗷叫着很有婴儿气质地勉强扶着电线杆站稳了。 随后背部亮起微光,半死不活地等着伤口略微疗愈。 其实他也可以就趴在地上先用灵神疗伤,再体面乃至活蹦乱跳地一跃而起。但这个世界有条险恶的规则怪谈……只要你趴着,就会有人来踩你。 不需要一丝丝爱恨情仇风花雪月,你看起来好踩,就能吸引很多人来踩你。 所以苏有才只好站起来,治疗十几分钟,手勉强能动了,慢慢打开怀中抱了许久的皮衣。 皮衣破旧又不合身,但浑身散发着金钱的香味。 每个暗袋,每个荷包里,都装满了钞票,比他的骨头还要沉重。 他小心翼翼地将皮衣穿好,双手插兜,若无其事前进。 直走,右拐,再转个弯,经过一座天使雕像,就来到医院门口了。 他脚步一转,没去大门,在大门前的喷泉里照了照。 啊……满脸血污啊。 他捧起喷泉的水洗了洗,干净了。却又看见乱成鸡窝的头发。 没事,重新扎起来。 苏有才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两件世界上最难的事:一,成为亿万富翁。二,把手抬到后脑勺的部位。 还是两次。 苏有才用力晃脑袋,指望把皮筋晃下来。但不知道为何,那根和猪肠子一样松垮的皮筋这次绑的很牢。 他只好认命伸手,龇牙咧嘴地取下来。 脏兮兮的手心中,躺着一个脏兮兮的蝴蝶结。 和昨天闪闪发光的样子判若两蝶。 少年叹了口气。水面上,映出一个沧桑的苦笑。 讨厌。 害他被笑了一路,现在才知道为什么。 从医院前台路过,沉甸甸的皮衣一下就变轻了许多。 苏有才推开一扇门,房间里的女孩还在熟睡。他轻声数落:“苏有礼,昨天才给你买的礼物,偷偷绑我头上干啥?” 虽然是数落,还是忍不住笑,声音也不受控地变大了点。 还好女孩没被吵醒,他蹑手蹑脚地坐到床边,微笑着注视女孩的脸。 不需要交谈,也不需要对方做任何事,只是静静看一眼,他已十分满足。 可惜,不能一直看下去。 “我又赚了点钱,这个月的医疗费稳了!你安心睡觉,哥明天再来看你。”苏有才起身,像往常无数次一样,轻轻吻了下女孩的额头。 这一吻,却迟迟没有起身。 女孩的额头,已经凉透了。 现在的苏有才已经想不起那时的心情,也记不起女孩的脸。 不是因为岁月流逝,而是没多少意识了。 走马灯在头脑缓慢流淌,他从未记起这么多遇到卿桃之前的事。总是忧郁地望着井口的母亲,总是发现很多尸体的山路,闲言和碎语,治不好的绝症,开不了口的工作,沾着人命的钱,医院门口灰暗的雕像和小喷泉,石阶边墨绿色的苔藓…… 垃圾箱。 死狗。 小苏死了。他也不用再做那种腌臜事了。 被打成死狗一样丢出来,和死狗躺在一起,淋着秋天最后一场雨,等着死。 一只手掀开了他脸上的破布衣服。 一张小小的脸出现在他上方,小鹿般的杏眼几乎占据了半张瘦骨嶙峋的脸,面露惊慌:“你流了好多血……” 后面的事情断片了,苏有才这时想不起来。他的记忆长久停留在那张脸上,意识混沌呢喃:快出现啊…… 快来啊…… 卿桃…… 只要挺到卿桃过来就好了……卿桃会来的……马上就…… 如同绝迹求生,又像是回光返照,背上的金光忽然涌动,再次与难缠的藤蔓勉力抗衡。他等着卿桃来,他知道卿桃会来,他一定会等到卿桃…… 一双黑靴缓缓步入了视野。 慢条斯理,云淡风轻,这并非卿桃。但他还是竭力仰起头。 夜风拂过黑斗篷,兜帽下半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莫名恐惧充斥心脏。 即便,他还没有认出这张脸。 “何必呢,首领。” 斗篷下传出轻飘飘的笑声,一双红瞳露了出来。哪怕苏有才神志不清记忆缺失,那个名字仍旧脱口而出:“燕绝?!” 背后金光大盛,这次,是真的回光返照了。 “你怎么会——你在这里干什么?!” 燕绝笑吟吟地反问:“你说,除了给你收尸,我还能干什么?” “你怎么没有死?!你、你果然和月魑是一伙的!”苏有才勃然大怒,瞠目切齿,恨不得把燕绝生吞活剥了去。甚至,连想到卿桃都没能站起来的身体,此时强撑着,硬是在燕绝面前站起来了一点。 燕绝戏谑地给他鼓掌:“了不起,了不起。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魅影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设计我们!?” 燕绝笑而不语。魅影甩了多少烂事在他头上,他解释过吗?这一件也没必要辩驳。如他所说,他只是过来收尸的。 “你说话啊!为什么?!” “等老子出去,一定把你一根骨头一根骨头地剁碎!!” “你等着!!” 糟糕的是,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对方临死反扑得太厉害了。灵神燃烧,夜风簌簌,燕绝望向远处山峦,心中不详的预感渐浓。 不得已,他只能再度启唇:“我设计你们?” 又是那般轻缓,残忍的调笑。 “苏大哥,你自己给讨债的老千当狗,咬死了多少人,自己心里没数?” “被卿桃让了这个首领的位置,又放出了多少乱咬人的疯狗,心里也没个数?” “就算这些都不记得了……内鬼是谁,害死卿桃的人是谁,你总该有个人选吧?” 一字一顿,如锤敲心,他假面含笑,冷眼旁观,看着金光寸寸减弱,眼前的男人缓缓跪下。 瞳孔彻底灰暗。金光消逝。对方一头栽在他脚边,整个背部都快被掏空了,只剩几根挂着血丝的肋骨。 那些精心培养的魔化植物完成了使命,吃饱了肚子,餍足地退缩回两侧峡谷。 燕绝狠狠踩中一只玫瑰。 这玫瑰颜色比寻常玫瑰鲜艳浓烈得多,就像凌衣的灵神。 当然,只是不入流的仿造品而已。 用死境芝兰提取的色素吗?燕绝漫不经心地猜测,脚尖碾碎了那朵玫瑰,在尸体旁边蹲下。就着地上的血泊,一边画阵,一边念咒。不多时,他抬起手,苍白的手中多出了一本古朴的黑书。 苏有才,魅影的首领,若能收入麾下为他所用,自然……! 燕绝翻书的指尖一顿,猛然扭头。 远处重重山峦之间,那股在预感中出现的气息,真的出现了。 正在飞快逼近。 但是…… 手中的书页哗哗作响,书本的主人轻蹙眉头。红光在眼瞳中闪烁,他似乎,还感受到了别的气息…… 情场失意,职场得意[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求我1 第67章 求我2 “苏有才!!!” 红衣如流星坠入峡谷。 消失已久的洛清梦再度现身,模样打扮与众人记忆中的洛清梦却相去甚远。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声音沙哑,燕绝眯眼观察良久,才确定对方的确是洛清梦。 “苏有才?苏……” 洛清梦在尸体边单膝跪下,撕心裂肺的声音逐渐转为失魂落魄,直至哑然无声。 落针可闻。 没有哭声,也没有动作。洛清梦像一尊潦草的雕塑,静立在尸体旁边。 唯一与雕塑不同的,就是她身上不断冒出的黑雾。 周遭的草木枝叶皆无风乱动,躁动不安,仿佛即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气氛逐渐走向压抑的顶点。 一旁窥伺的燕绝皱眉,目光如箭,射向更远处的黝黑中。 那些紧随其后的气息,也逐渐浮现出来。 他又看了眼黑雾萦绕的洛清梦,霎时,明白了。 失控。 洛清梦的灵神是上古邪魔,作恶多端,却也实力极强。洛清梦本身也不算君子,反而杀心重,手段花,无所谓道德。在某种情况下,心性是会被灵神影响……甚至完全占据的。 譬如,现在这种情况……? 那些人为什么跟过来,也就很清楚了——一网打尽。 杀了苏有才,再引来洛清梦,一起杀了。 只是峡谷内的植物专门针对苏有才的灵神弱点量身定制,同样的陷阱根本困不住洛清梦,所以另外派了人手。而无缘无故杀了洛清梦于理不合,难以服众,于是又借苏有才的死让对方失控。 毕竟,洛清梦若是灵神失控,一时被邪魔占据身体,那么,杀了对方也是理所应当,替天行道,为民考虑。 真是条妙计……时机拿得这么准。 燕绝暗自慨然。太精妙的计划了,环环相扣,每一步都完美地踩在点上……除了他这一环。 按计划,他是不该来这的。 因为,他只负责计划的前半部分。帮血蚀的人杀了林折雪,削弱月魑,假死抽身,挑拨两家关系,做低两家名声——他只有一个人而已,也只能做到这了。 计划的后半部分,暗中激化恶战、悄然解决骨干,趁两家风评败坏招揽贤才,最后以最正义的身份彻底吞并二家……这种大事,自然还是交给血蚀这样庞大的组织。 他的事已经做完了,本该只用“坐享其成”,等血蚀大功告成后,便能轻易洗刷一切冤屈,安心坐在信部部长的职位上,享受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权力与名望就好。 可惜了,他这个人,就是闲不住。 他想要的,也不是什么一人之下。 “三魂锁魄,七魄凝形, 随我咒转,随我令行…… ” 喃喃念咒,亡灵书启。一个接一个幽灵的诡影出现在黑雾之中,然而,未等血蚀成员起身发难,一道雪亮的剑光先一步划破夜色,斩向亡灵。 “杀!!” 血蚀队长的声音紧随其后,洛清梦也猛然抬起头来。那张美人面上,赫然长出了第三、四只暗红的竖眼,如眼泪般,坠在两颗全黑的瞳孔下。 她已经失控了。 灵神失控的人,战斗力一般会大打折扣,更不用说此时的洛清梦在失控之前就已伤痕遍体,状态奇差。血蚀想必不会派多少人来……燕绝召唤的亡灵,正是血蚀昔日成员,对付这群人应该够了。 虽然灵神失控多半也没有什么好下场,爆体而亡,形神俱灭,不在少数……但这个,燕绝没那么担忧。 他相信,连慕容潇那白痴都能解决的东西,洛清梦也一定可以…… 实在不行,他再出手。洛清梦,必须救回来。 * 长生塔十层。 月魑总部。 “魅影洛清梦。求见月魑首领,有要事相谈。” 不久前,伴随漫天飞鸟攻击降落,嚷嚷着“慕容潇给我滚出来!”的少女,此刻悄无声息地停留在月魑总部最外围,任凭刀刃架上脖颈,眉头紧锁,再无一丝从前狂气。 “洛神官?这么晚了,还要来这胡闹吗?”月魑大门后,成员闻声走出。 “我的确有非常要紧的事要和你们首领商讨!”她看向说话的青年,不等回应,手起刀落,左臂被生生斩下。 “从前如有冒犯,愿以此谢罪!” 青年瞳孔微缩,纠结数秒,沉声道:“稍等。” 片刻后,青年快步走出,弯腰行礼。 “久等了,洛神官。这边请。” 洛清梦一跃跳上月魑台阶,跟在青年身后,疾步穿过月魑的长廊。一路经过,长廊上的人少得可怜。 也难怪……井鬼之乱月魑都派不出多少人手,如今又经内乱,只怕雪上加霜。 长廊冰冷曲折,两人几度转弯,终于来到月魑总部深处。 首领办公室,暗红的木门紧闭。 洛清梦微微皱眉。她主动低头,甚至自断一臂,慕容潇想必早已恭候多时,摇着红酒,看她笑话。不应该关着门等…… 咚咚。 青年敲了两下门,通报道:“首领,洛神官来了。” “请进。” 门内传出慕容潇的声音,然而……似乎还是哪里有些古怪。 这音色如此熟悉,语调……好像不太对…… 难道是因为伤心? 红门缓缓打开,洛清梦一步踏入,迎面袭来一股浓郁到腥甜的花香,好像腐烂的尸体。慕容潇背对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万家灯火,霓虹闪烁,更衬出他好一道落寞身影。 失落也是正常的。月魑内乱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慕容潇的亲哥,慕容璟。 他哥才是原定的月魑继承者,只是幼年眼睛中了诅咒,终生无法复明,只能当个瞎子。别说继承首领的位置了,就是想当个部长,甚至队长,也无法做到。 外人对他几乎只知道一个名字,除了眼瞎外毫无传闻。只是凌衣偶尔提起过,慕容哥哥的心性更适合当首领。 看起来……这位兄长,最后还是失败了? “你的手接上了吗?”慕容潇微微侧头,比起洛清梦断臂也要立刻商讨的要事,竟更关心起洛清梦的身体。 “无妨。” 洛清梦两个字结束了话题,从怀中掏出一叠纸:“……你应该开心了。” “我大哥也已经死了。” “这是……他最后留下的东西。” 她就地蹲下,一张张线路交错的图纸在地上缓缓展开—— “这些是血蚀主要基地的详情图……” 她盯着图纸,又抬头看向昔日的同窗,每次吐字都重若千钧:“再不合作,就等着一起被血蚀吞并吧。” 慕容潇神情复杂,并没有想象中的暴躁,质问,尖酸讥讽,勃然大怒……他的反应微乎其微,似乎只是脸色苍白了些。 半晌,极轻的声音飘落下来:“我们……是不是知道得太迟了?” “迟也要打。”洛清梦猛然起身:“召开会议吧。我去联系魅影的人。” 各层的时间有所不同,四层入关峡的尸横遍野被第一缕曙光照亮时,十层的月魑总部仍旧浸泡于沉重的冷夜。 两个小时的紧急会议过后。 红衣疾步出月魑,回魅影。然而,就在被酒香吸引,下意识靠近巷口刹那,左臂被人狠狠一拉,拽进小巷。 ……她刚接上的左臂。 仰头忍住了冲到喉咙口的痛呼,两眼发黑地看向眼前。一个少年迅速摘掉老土的帽子,绕了几圈的围巾尚未取下,极度焦灼的声音已经传出:“洛清梦!是我!!凌衣!” 洛清梦挑眉:“小黑猫?” “不是的,我是凌衣!这个样子是因为……因为我的灵神。你可以理解为我换了个身体……我之前失忆了所以没有认出你!你看到慕容潇了吗?!” 一连串字句倒豆子似的泼在洛清梦脸上……老实说,她前面一咕噜话什么也没听清。 唯独最后一句,凌衣忍不住抓紧了她的双臂,音量又大得失控,她才听清了。 但还没等她做出回答,对方脸上已经显出狂喜和焦灼互相交缠,既痛苦不安又如释重负的狂乱神情,继续道:“你现在愿意相信月魑了吗?那些事情不是月魑做的!是血蚀啊!!真的!那个偷草药的人,一定是血蚀塞到你们魅影里去的!慕容潇不会这样泼你们脏水!你——你现在有时间吗?可不可以,麻烦你了,可不可以帮我去找一下慕容?” 洛清梦微微勾唇:“慕容?他就在里面啊。” 凌衣缓缓张开颤抖的唇:“你觉得……真的是他吗?” “还能是别人吗?” “……” 没有声音了,谈话结束了。但那只手仍旧紧紧攥着袖子。秒针像年轮一圈圈转动,嘶哑至极的声音从凌衣喉中传出:“那个……可能不是他……” “我觉得他死了……”凌衣骤然道,声音完全变成了哽咽,抱着洛清梦的胳膊如同抱着救命稻草:“他真的可能死了!!洛清梦!里面那个不是他!我要见他,我必须马上找到他——也许他还没死的。洛清梦,帮帮我吧……拜托……” 本就哽咽的声音,忽然完全哽住了。 巷中光线昏暗,可洛清梦的一颦一笑,眉梢唇角,还是一清二楚地映入视野。 他缓缓松开了对方的胳膊,盯着对方的脸,神情由激烈复杂逐渐转为空白怔然,忍不住往后退去。但他堪堪退后半步,洛清梦的手便轻柔捧住了他的右颊:“真让我失望啊,凌衣。” 指腹挑逗地在他唇角摩挲:“睡了这么多次,还是认不出我啊?” 那就再多睡几次(不是 有木有人懂我微妙的磕点~就算凌衣非常讨厌燕绝,他下意识也不会觉得是燕绝干的坏事,而是怀疑血蚀。(be like他前面饿昏头了也没想把燕绝卖出去,因为燕绝落到慕容潇手里是真惨)但是前面可以看到落月村村民,包括其他绝大多数人第一怀疑对象都是燕绝 and卡文了,我还是要隔日更两天[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求我2 第68章 求我3 凌衣甩开他的手,背抵在了墙上,仍忍不住往后蜷缩,恨不能缩进墙缝里一样。 但,燕绝也就这么放下了手。 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刚才被凌衣抵在墙上而沾到的灰尘,转身便走。 只是在即将走出巷子口时,微微皱了一下眉,步伐稍缓。 “等……等一下。” 眉宇间的一丝阴霾,眨眼后便随着袖口的轻扯烟消云散。 转为眼底深深的笑意。 凌衣颤声道:“我可以……我不告诉别人你扮成洛清梦的事,帮我找一下慕容潇……” 燕绝等了等,竟真的没有别的话了。他忍俊不禁:“这就是凌部长求人帮忙的态度?” 凌衣却恼了:“你!你一点都不担心你假扮的事暴露吗!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燕绝掏出手机,点开拨号页面,把手机递到他耳边,笑:“想告诉谁?我帮你。” “……” 凌衣瞪着眼睛,胸口起伏,再也无言。 冷寂的窄巷,充斥炽热的喘息。 凌衣一个人的呼吸。 燕绝气定神闲地站在他对面,见他没反应,收回手机,处理了几条信息。 一边单手回信,一边将另一只手插进兜里,转身离开。 袖子再一次被扯住。 “他可能死了……” 凌衣双手抓住了他的手,哽咽:“燕绝……再找不到他他可能真的死了……帮我一下,就这一次,可以吗?你想要什么?梦魂?手套?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燕绝被逗笑了:“凌衣,我想要的东西,从来不靠别人给。”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凌衣抬起胳膊粗暴地擦掉眼泪,眼尾瞬间红起一大片:“你不是想要梦魂术吗?我真的可以教你。全部教你。我的机缘全部可以给你。我保证!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求我。” 二字盘旋舌尖,唇瓣却似黏住,迟迟无法张开。 他想要的……不就是这两个字吗? 开口的机会就在眼下,他盯着凌衣泪光粼粼的双眸,费力张嘴,却只是喉结微动。 喉中泛起血腥味。 凌衣却毫无所觉,他看着燕绝无动于衷,从始至终,只是看笑话一样,低眉看着他。 鼻腔涌出了血。 “你要的不是梦魂术吗……” 他像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看向地面,又猛地抬头直视燕绝,终于找到最后的答案:“你恨我?恨我杀了你?” 他眼睛太亮,像是夜色中陡然一道强光,照得燕绝大脑一片空白—— 燕绝无意识地抬起左手,治愈技能一瞬解决了凌衣的鼻血。可现在,没人在意鼻血。 “那你杀了我,行不行?” 恍如落雷炸响。 密集的雨声紧随其后:“就在这件事情解决之后……你也用镰刀割断我的脖子行不行?可以吗?带我去见慕容可以吗?救救他吧,救一下他,求——” “亲我。” 雨声凝滞。 “……什么?” 燕绝无所谓地笑笑,扫开对方的手:“没听见吗?那算了。” 凌衣再次紧紧抓住了他:“我……我听见了。” 二人重新面对面站在巷子里,燕绝抱着胳膊一脸百无聊赖站在巷子中央。而凌衣抵在墙上,指尖发颤,盯着燕绝的鞋。 脸颊逐渐红润得要滴出血来。 时间不等人。 燕绝胳膊上搭着的食指匀速敲击,恰似秒针一格格走时。食指停下了,燕绝放下手,凌衣猛地抬起头,踮脚朝燕绝的脸撞去。没撞对位置,嘴巴碰到燕绝的下颚,生疼。 燕绝好心捧住对方的后脑勺,往下摁了摁,让对方抬起脸。 就算亲错位置了,凌衣也没睁眼,反而闭得更紧了。倒还是那样听话,燕绝让他抬头他就抬头了,嘴唇终于碰到另一张和他一样柔软,一样冰冷的唇瓣。 高塔落日在脑中晃过一瞬。 唇瓣也在这一瞬之后飞快分离。但还没等他完全睁开眼,燕绝嗤笑:“还能更敷衍点吗?” ……这不是洛清梦的声音了。 双眼完全睁开,属于燕绝的脸,再一次映入眼帘。 他身体一哆嗦,下意识看向巷口:“你疯了?!在这里——” “快点哦,时间不多了。”燕绝抬起手机,不知何时屏幕跳到了秒表页面,59秒倒计时仍在飞速流逝。 “什么时候搞的倒计时?!” 凌衣抓狂,惊魂未定地看向巷口,又看向燕绝笑吟吟的脸。然而,倒计时的页面就被燕绝举在脸边,明亮的数字清晰了,暗处燕绝的五官模糊了。 他视死如归地揪住了对方衣领。 软软的唇莽撞地冲上来,撞得燕绝嘴巴发麻。然而只撞了这一下,凌衣就移开了。笨拙地蹭蹭他的嘴角,唇瓣轻颤却怎么也做不出亲吻的动作,只能像以前当小猫的时候用鼻尖蹭他一样……这算什么亲? 不过,这张脸实在可爱。 燕绝抬起手,摸摸小猫的脸,耐心指导:“往左边来一点。” 凌衣睁开湿漉漉的眼,泪眼仿佛荡漾着月光。懵懂地看他一眼,立马羞耻地闭紧,终于亲上燕绝的嘴。可是贴的太轻了,燕绝捏住对方下巴,往上抬了抬:“用力一点。” 凌衣倒是顺从他的力道抬头,可自己就完全僵住,一动不动了。 “装死呀?”燕绝柔声责怪,拍了拍对方的头:“想办法让我张嘴呀。” 凌衣于是又颤巍巍地睁开眼:“什么办法?” 燕绝伸出舌尖:“撬开,懂吗?” 凌衣脸色惨白,正想拒绝,燕绝又“不经意”地低头看向手机:“啊……好像超时——” 嘴被堵住了。 仍旧是那样生硬又单纯地贴合,只是这次攥住衣领的十指变得更用力了,恨不得掐进他的肉里。力道仍旧一寸寸加深,燕绝都怀疑对方是想让自己下意识喊痛而张嘴。真是太坏心眼…… 一点格外软嫩而潮湿的舌尖,轻轻滑过唇珠。 霎时心跳骤停。 打算说话的嘴也瞬间僵住,仿佛生怕任何轻举妄动吓跑对方。然而凌衣仿佛也怕把他吓跑一样,舌尖轻的在水面上都画不出痕迹。这样怎么可能撬开呢?燕绝准备闭紧嘴巴存心逗他,可笨拙的舌尖又一下轻轻点在唇缝上,唇瓣不受控制地分开了。 突然变动让凌衣猛然睁眼,本能往后缩,一只手扣住了后脑勺。他反而离对方越来越近,越来越紧——身体在长高。 不用踮脚了,燕绝也不用躬身。他的高度……变成了成年时的身高。 可他成年也比燕绝矮。燕绝依旧摁着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环住了腰。两片薄唇相触,舌尖步步深入,直至唇齿交缠,呼吸相渡。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 他一帧一帧地感受到唇瓣缓缓贴近,直至完全覆合,恨不能两者相嵌般抵住。碎发交织,鼻梁若即若离地相撞。燕绝睁眼,睫羽几乎扫过凌衣的眉骨。 挺秀的眉骨下,双眼紧闭。 他掐住凌衣的下巴免得对方闭嘴,方才稍微起身缓了口气:“睁眼。” 睫羽不情愿地慢慢散开,浮冰碎月般的明眸亮起,映出燕绝的轮廓。燕绝看见的却不仅自己,还有月魑总部的暗影。 始终屹立凌衣身后的庞然大物,他这辈子高不可攀的巍巍天堑,正逐渐分崩离析。 凌衣也知道这点吗? 这痛苦不安而又格外动人的眼睛…… 燕绝歪头痴迷地凝视,然而凌衣一看见燕绝近在咫尺的脸,就又千分羞耻万分委屈地紧闭眼帘,甚至想扭过头。燕绝亲在兴头上,那一眼已经让他心率过速,他自己也难耐地合上双眸。 温软的唇瓣重新覆拢。如笼中的鸟雀惊慌扑腾,泪意的咸涩蔓延到他舌尖,乃至喉中。 “可……可以了吧?!哈啊——” 双肩被猛地一推。 感受到凌衣已经严重缺氧,身体发抖,燕绝才任凭对方推开自己,浅笑威胁:“不许擦。” 凌衣抬到唇边的胳膊愣住,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地盯了几秒,恨恨地放下胳膊。 燕绝自己掏出纸巾,一点点,细致入微地擦干嘴唇。 凌衣气得又发起抖来:“你……那你在干什么?!” 燕绝仍旧用力擦着嘴,忽然一句尖酸讥讽:“呵。你对他还真是情深义重。” “……?” 凌衣莫名其妙。心中有气却也生生忍了下去,扯住对方的衣袖:“快带我去找慕容潇!” “你才刚刚完成了第一个要求。”燕绝却是慢慢悠悠,竖起食指,再竖起中指:“我还有第二个要求。” 凌衣急了:“我都答应你!快带我去啊!” “你最好还是听后再做决定。”燕绝笑眯眯道,也竖起了无名指:“第二,以后不许再在我面前提慕容潇。第三,以后不许想着杀了我。” 凌衣瞪着他,眼睛又慢慢红了。 “……可以。” 不知沉默了多久,牙缝间挤出了嘶哑的声音。 燕绝唇角微扬,不再多做蹉跎,两手将自己日常穿戴的黑斗篷给凌衣披上,系好,转身:“去哪找他?” “遇雪海,快!” “别急嘛~” 虽说语调优哉游哉,但燕绝还是用了最快的办法,传送仪。 以往听凌衣提过这个名字,所以在那种毫无用处的地方也设置了传送仪的点位……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他一次也没有完成当初设置点位的目的:带凌衣突然传去雪白的海滩,看一场惊喜。 现在,竟是为了那个土匪而来。 他不免猜想,当时的凌衣提到这个地方,会不会也是因为慕容潇呢…… 眸光悄然瞥向对方,对方满脸神色焦灼,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夜色浓稠。 遇雪海虽在东北边,却没迎来破晓。雪花飞舞,海浪夹着风啸。夜空黑得纯粹,海岸上的路灯发出惨白光芒。 燕绝轻笑:“他在这里冬泳吗?” “你觉得可能吗!”凌衣指向海面:“在岛上!” 燕绝看了眼空无一人的海岸:“要叫小白来帮忙吗?” “你能不能不要开玩笑了!!”凌衣指向码头漂泊的船只:“明显只能用那个了!” 燕绝却连连摇头,正气凛然:“凌部长,我们怎么能这么做呢?这是群众的财产,传言道,不告而取谓之贼——” 凌衣一拳砸向他胸口。 “公事借用可先自取,事后全数赔偿——快走!!” 燕绝像个娃娃一样被对方拖着走,又问:“你有钱赔吗?” “慕——他有钱!” 提到这名字,燕绝又萎了。他蛮不讲理地跳到凌衣背上:“背我。” 他是报复性地猛扑,凌衣头重脚轻,险些栽倒。唯一没栽倒的原因——就是身体变成成年状态了。 凌衣后知后觉:“对了,为什么我会变大?” “因为手套的技能,可以根据身体数据暂时重塑一具身体,维持一个小时。” “是根据数据吗?不是跟药剂一样的作用?”凌衣跳到船上,越发狐疑:“可是……哪来这么精确的数据?” 燕绝凑近他耳边,一缕呼吸吹进他耳里:“你猜^^” 凌衣一个激灵,怒气冲天:“你再搞把你摔到海里去!!!” 第69章 求我4 船行数里,停于岸边。 雪倒是停了,但天空丝毫没有亮起的迹象,岛上弥漫着冰冷的薄雾。 两人穿林拨叶,沾了满身露水,在一栋别墅前停下。 本来燕绝是不想停的,只是凌衣停下了。 燕绝评判:“这屋子,好像不是那土匪的风格啊?” “……是为了慕容哥哥建的。”凌衣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沉重地抬腿:“走吧。” 来到别墅前,大门紧闭。屋子的门窗看似寻常,却都为长生塔最坚硬的矿石所做,又连接着无数警报,根本没有硬闯的可能。 凌衣盯着门锁,半晌,犹疑地抬起手。 这是慕容想带哥哥隐居的地方。他也不确定,自己的信息是否被录入。 “叮——” 门上的猫眼亮起蓝光,检测虹膜。 “到访人:凌衣——” “咔嚓。” 门开了。 凌衣却又没有推门而入,还是燕绝一脚轻轻踢开了门。 “喵!” 一声猫叫方才唤醒凌衣,他脱口而出:“小黑猫?” ……这名字起法比燕绝还潦草。 凌衣闪进门缝,燕绝紧随其后,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翘着尾巴小心走来,看见凌衣,顿时更加尖利地叫了一声,两步跳入单膝下跪的凌衣怀里,仰起头又凄惨绵长地叫了一声。 凌衣摸了摸它的头和背,将猫抱起,焦灼复苏:“慕容潇呢?他在哪?” 燕绝本想揶揄畜生哪听得懂你讲话,却见黑猫轻快跃下凌衣的胳膊,前方带路。走个几步,还回头看看凌衣有没有跟上。 完全能理解凌衣的意思。 ……嗯,也许是因为某个人头上也长着猫耳朵吧。 凌衣跟着猫,燕绝也跟着猫,疾步穿过别墅的楼梯,上了二楼。 卧室门虚掩。 凌衣又停住了。 猫也停住了,回头看向凌衣,不安地晃动尾巴。 燕绝朝它露出个笑容。 陡然猫毛炸起,一声猫叫都没有,猫一眨眼就溜远了。不知道藏进了什么地方。 真是的……他笑得有这么可怕吗? 燕绝无奈地移开目光,凌衣也没有去找猫猫。 对方盯着卧室门,一直心急火燎飞奔赶来的目的地,却在推门的前一步驻足不前。 良久。 “你要是也没有勇气推开我的卧室门该多好啊,凌衣。”燕绝打量半天,轻笑一声,推开了门,停留在门侧:“去吧。” 卧室内一片黑暗,寂静如雪…… 根本,没有呼吸声。 燕绝半阖双眸,人影掠过眼前,一阵玫瑰香气从鼻尖下飘过。他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一口,恍然五脏六腑都被玫瑰与荆棘缠绕。 随后,又是寂静。 燕绝能听见房内不断的,隐秘的动静,但他不想去听。他偏过头,直到房内传出一声颤抖的“燕绝……” “有事吗?” 他明知故问,并不动身。 “燕绝……” 声音彻底变成哭泣。 燕绝皱了皱眉,还是冲进了屋内。摩挲着开了灯,昏黄的暖光洒下,照亮床沿前趴着的脑袋,耸动的肩膀。 以及,那张曾经高高在上的面孔。 燕绝无声地走到床前,那张脸看得更清晰了。眉眼间的桀骜和威严灰飞烟灭,显然,是张死人的脸了。 不管生前多么盛气凌人,死了之后,好像都一样安静苍白。 “被子是热的……” 凌衣哽咽的声音闷闷传来:“被子还是热的……燕绝……” 燕绝喉中微哽。 【看起来是中毒死的。】 字眼到了舌尖,又被压回喉中。可除此之外,他竟不知道再说什么…… 沉默发酵。凌衣的脸更深地埋进双臂间,却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哭声。 一株碧草丢到床上。 “试试吧。” 燕绝别过头,淡淡道。 凌衣抬起脸,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顶级仙草特有的华光,一把抓起,立刻塞进慕容潇口中。他堪称粗暴地将草药整个塞进去,又压在慕容潇身上,两手紧紧捂住对方的嘴巴,唯恐仙草的灵力泄出一分半点。眼泪一滴滴砸到慕容潇脸上,那张脸没有丝毫变化。 苍白如纸,隐隐发青,再无生息。 燕绝蹲下,抽出对方的手,搭脉。然后轻轻推开了凌衣,又拿出两瓶丹药,逐次喂进慕容口中。 无用。 引血,放毒,电击。 无用。 割血,画阵,招魂。 无用。 死神瞳看不见死者的亡灵,亡灵书大概也用不了。但他看向伏在床沿啜泣不止的凌衣,仍旧问道:“做成亡灵,行不行?” 凌衣愣了下,抬头绝望地盯着他,哀求溢了出来:“燕绝,求你了,救救他吧……他还有救,被子还是——” “可以。” 燕绝烦躁地皱起了眉。哪怕一切如他所愿。凌衣跪下求他了,而慕容潇的尸体就在他眼皮底下。 真是见了鬼了,竟无丝毫快意。反而是更加如骨附蛆的折磨。他的嘴不受控制道:“我知道一个办法能复活他,但是,得等到我死的时候才能用。” 凌衣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真的?!不过……必须你死吗?” “没关系,我反正活不了多久了。” 凌衣瞳孔震颤,眼中渐渐渗出浓郁的复杂情绪,几度启唇,欲言又止,最终只问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燕绝皱眉盯着他,没有回答,只是唇角微勾。 皱眉而微笑,眼底的意味不言自明。 凌衣喉结滚动,眼底重新布满戒备的网:“你要我做什么?” 燕绝冷笑出声:“要你爱我,可以吗?” 凌衣脸色登时一变,他也立即改口:“开玩笑的,笨蛋。” “你知道,血蚀有个暗部部长吗?” 凌衣皱眉思索,不太确定道:“你是指……那个鬼面人吗?血蚀真的有暗部?” “当然。” 所谓“暗部”,其实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官方称呼。长生塔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这支队伍的存在,燕绝跟三大家作对多年,他知道。凌衣是月魑行核部长,又是月魑两任首领的心腹,他也略有耳闻。 血蚀暗部,并非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是专门处理其他部门做不了的事。商部赚不到的钱,他来赚。信部撬不开的嘴,他来撬。戮部杀不了的人,他来杀。这就是暗部,明三部让血蚀成为三大家之一,而暗部,让血蚀稳坐三大家之首。 “这些事,都是暗部那些人做的?!”凌衣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慕容也……” 燕绝莫名有些心虚。凌衣口中的“这些事”,其实大部分是他一个人干的……暗部顶多推波助澜了些而已。 但他做的事,也不过是把月魑魅影从前甩他身上的黑锅,踢了一小部分回去。 “鬼面人就是暗部的首领?!你要我去血蚀里找到他吗?” 不知道是因为默契还是聪明,凌衣一下就猜中了,燕绝禁不住鼓掌:“没错。就是找到他。” “找到他,杀了他,很可能一举瓦解掉整个血蚀。” 凌衣诧异:“他这么厉害吗?血蚀的戮部不才是……” “的确,戮部才是血蚀最强的力量。”燕绝笑了:“但,谁让他那么倾力打造戮部的口碑,还选叶沉舟来当这个部长呢——你觉得,叶沉舟知道血蚀想干什么,还会给血蚀卖命吗?” “可戮部所有成员都很厉害……” “戮部一直标榜为一个全心全意为保护民众斩妖除魔的部门,血蚀的腌臜事也大多是商部和暗部在做。叶沉舟带头不想干了,其他成员也不见得会为了血蚀去和其他两家成员拼命。”燕绝解释道:“总之,先找到鬼面人。” 凌衣低头思索:“他通常只在非常重要的场合出席……下个月要开三家年会,他可能会出现。” 燕绝却轻轻摇头:“我们要在那之前解决掉他……年会上,我有别的事情要做。” “在剩下一个月里找到他吗?” “嗯。” “去血蚀内部找?” “……对。”燕绝叹了口气,蹲下和凌衣面对面:“凌衣……只能靠你了。你掌握了见梦,能看到他的执念,应该就能看到他最痛苦的记忆。我需要他痛苦的记忆……也不止他一个人的。血蚀高级别的成员里,能获取到的痛苦记忆越多越好。” 凌衣并未反驳,也未担心,只是有些愧疚道:“对不起,我还没有完全学会……现在只能在和别人同床共寝的时候,有几率看见对方的噩梦。但我怎么和别人……” 话音一滞。 他抬起头,和燕绝四目相对:“变成猫吗?” 燕绝唇角,满意地泄出一丝微笑,不过很快便被眼底繁复的忧虑压了下去。 “只有你一个人,凌衣。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进去。那家伙记得每个成员的姓名年龄血型爱好性格身世,只是玻璃窗上反射出的一个表情都足以让他盯上。这些年,根本没有人能混入血蚀总部……” “你只能变成猫,独自进去。” 凌衣却十分利落地点头:“没问题。今晚就行动吧。” 燕绝:“?” 他一直知道凌衣有了目标就会忘记一切,他讶异的是,对方竟然不继续追问自己怎么变成猫。 然后,答案揭晓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凌衣,从青年身形变成了煤球大的小黑猫。 你原来一直可以变回去?!! 慕容!你死得好仓促[爆哭] 没办法死的人太多了,你忍忍吧[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求我4 第70章 见梦1 长生塔十层。 血蚀总部。 一片寂静,只有足音在冰冷长廊中回荡。间或响起一声毕恭毕敬,甚至夹杂着些许惧意的:“叶部长!” 一双尖尖的小猫耳朵悄悄探出来。 紧随其后,毛茸茸的脑袋整个从口袋里钻出来,摇了摇。 长廊右侧站着两个制服笔挺的血蚀成员,朝着他躬身行礼——当然,并不是对他。 是对叶沉舟。 叶沉舟年纪极轻,已经当了三年戮部的部长,履历漂亮得造假都造不出,从外到内,从头到脚,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只剩发自内心的臣服。何况叶沉舟的外貌气质也十分冷峻,黑眸含雪,不怒而威,看上去就是个手段凛冽,极难相处的狠角色。 他本人的确如此——在做事的时候。 然而私下里也会养猫,养狗,养小兔子……捡到什么养什么。 凌衣就是这么混进来的:他不会刻意卖惨,也发不出惹人怜惜的叫声。于是在垃圾桶边埋头翻垃圾,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叶沉舟看见,用一根火腿肠当诱饵,把它抱回了血蚀。 “哎呀我的活祖宗呀,大少爷!别胡闹了!啊呀——” 走了许久,还没到叶沉舟的宿舍,凌衣听见了第一声除“叶部长”以外的字眼。 看见叶沉舟做了第一个“点头”以外的动作——伸手竖在唇前,示意对方噤声。 小猫咪从口袋里拔出前爪,探头看得更仔细些。血蚀成员弯腰伺候在一张皮沙发边,沙发上盖了一张黄色的大毯子,毯子下隐约露出个人的轮廓,探出几缕黑亮的发丝。 叶沉舟微微侧头,部下立马会意,欠身告退,麻溜地跑了。 “喂——酒呢?” 从毯子下伸出一只手,在沙发边晃了几下,没人响应,不高兴了:“人呢?我的酒——” 那只不满乱晃的手总算抓到另一只手了。 抓到叶沉舟的手。 只是两只手相触,毯子下烂醉的人却仿佛瞬间辨别出身份,猛然翻身坐起:“哥?!” 毛毯滑落,露出那张永远明俊似少年的脸,一头呆毛乱飞,蒙圈地盯着叶沉舟的脸,醉醺醺地眯起眼笑了:“你怎么回来啦……” 叶沉舟皱眉抽回手:“你要喝多少?” “根本没有喝多少啦~”萧北雨懒散地拖长尾音,又一仰头陷进了沙发里,手指却从叶沉舟身上一路下滑,直至勾住皮带,嘟嘟囔囔:“不过……困……喝得好困啊……” 叶沉舟抓起他挂在皮带上的手:“回去睡。” “唔……不回……” “快点,起来。” 萧北雨撅着个嘴,左眼勉强撑开一条缝,忽然睁大,醉意都消散几许:“诶?你又捡猫了?好小一只呀。嘬嘬嘬——” 叶沉舟一拳挥上对方的头:“安静点,别吓到它。” “啊啊……好疼啊……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吗……”萧北雨捂着脑袋哼哼唧唧,叶沉舟懒得再和他磨蹭,弯腰将人连着毯子打横抱起。萧北雨蛄蛹了下,转身将脸埋进叶沉舟怀里,倒是安之若素。 只把凌衣吓得不轻。 猫猫嗖一下钻进了口袋,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耳朵。小猫耳四面转动,只听见青年匀长的呼吸,慢慢地探出头—— 猫耳被一把揪住。 身体慢慢往上,被提了起来。 和一双醉眯眯,黑漆漆的眼睛对视。 “萧北雨!” 一声呵斥,萧北雨的手被打开了。他呜地惨叫一声,委屈道:“我就是想看看小猫咪……好乖啊,都不叫。” “是比你乖多了,一天到晚乱喊乱动。”叶沉舟一脚踢开门,将萧北雨扔到沙发上。 “喂……都回来了,就不能丢床上吗?” “浑身酒气,上什么床。” 叶沉舟打开空调,打开冰箱扔了条冰块毛巾到萧北雨额上,又丢了包解酒糖到沙发上:“快点吃了。” 萧北雨张大嘴:“啊——” “去死。” 叶沉舟干脆利落地甩上了门。 猫猫跟着他一起出了房间。 凌衣以为叶沉舟要把他带回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就在经过长廊一处茶水间时,便将它放下了。 “去。”骨节分明的手指课轻抚了两下猫猫头:“去找姐姐玩。” 凌衣顺着前方看去,品茶休闲的小圆桌旁的确坐着两个女子。一个背对着他,倩影高挑,大波浪柔软如海藻。小西装包臀裙一身漆黑,唯独耳边一线金色熠熠生辉,精致干练。 另一个,白发白裙,两只手握着瓷杯,侧脸看着地面,五官在白雾中若隐若现,脸色亦惨白。 凌衣的脸也一时僵硬—— 温橙橙?! ** “你真的没死。” 十层。 魅影总部。 假山流水,桃花灼灼,一派明媚。 唯独面前的人阴雾缭绕,面白而赤眼,微微一笑却仿佛獠牙森然,下一秒就要咬断谁的脖子。 燕绝调笑:“全天下的人只说我像鬼,这也太不公平了。” 洛清梦讥讽:“我可不会召唤亡灵,更没有半夜挖坟的癖好。” “说起这个,你还欠我一句谢谢吧?” 洛清梦冷眼睨他:“我帮你支走慕容潇,怎么也没见你谢我呢?” “……说得好像你真看出来了一样。”燕绝不屑侧头,他肯定当时洛清梦只是怀疑余竹,并没确定,但洛清梦硬要说那次就是为了帮他,他没法反驳,也懒得拉扯:“月魑已经答应合作,魅影的人我也都通知了。不过具体怎么安排,还得你洛神官吩咐下去。” 话音甫落,他递出一张折叠规整的红纸。 “这几个地方靠近你魅影基地,劳烦你按上面写的准备一下,方便接应月魑的人过去汇合。” 洛清梦并未接纸。 她盯着燕绝,眼中的血丝触目惊心,却陡然露出一抹释怀的笑意。 “你说得对,燕绝。” 她声音极轻,仰面看向头顶繁茂的桃花。一片深粉的花瓣飘落,从她高挺的鼻梁滑落胸前。 她闭上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成功了……” 燕绝笑而不语。 洛清梦是唯一一个,问过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并且得到答案的“敌人”。 他的答案是,毁灭世界。 虽然当时是随口说的,但是现在,似乎快要成真了。 曾经也想拉洛清梦入伙,洛清梦也讥讽地劝他别痴人妄想。多年过去,他赢了。 至少,洛清梦目前认为他赢了。 “不重要了。”燕绝打了个哈欠:“为了魅影,去吧,老同学。” “你怎么不去找另一个老同学?” “是我没找到。” “呵,你当然找不到了……”洛清梦咬牙切齿,状似恶犬:“连我,也没有找到。” 燕绝:“……” 洛清梦拔剑出鞘,雪亮的剑光照白了她半边森寒的微笑:“要是让我在别的地方发现她,我一定亲手砍下她的脑袋。” 燕绝:“……嗯,我相信你。” 他罕见地不知道说什么好。目光飘忽了会,鼓掌赞美:“好剑。” 瞬间,比剑气更锐利的目光直戳他眼睛。 近乎同时,一道声音在心海中响起:“燕绝——” “我……我看到温橙橙了。在血蚀!” 声音逐渐变得惊恐不解:“她为什么……看上去和钱秒很熟的样子?” “她本来就是血蚀的人。”燕绝低头,暗自在心中回复:“你可以看看……她是不是那个暗部部长。” 第71章 见梦2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人渣反派捡到幼年主角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71章 见梦2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2章 见梦3 太阳。 好刺眼的阳光。 骤然从地下密室睁眼,眼前已经是一片炽热的,快要融化的白。 神晕目眩。 他下意识望向身旁,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勉强看见熟悉的轮廓,一把抓住。 凌衣应激反手一推:“干什么?!” 没推开。 小猫身体软乎乎的,没力气。燕绝两只手抱住对方的胳膊,恬不知耻:“我第一次进来,我害怕。” 凌衣又推搡一番,最终也没推开。燕绝唇角隐秘地上扬。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凌衣要是不害怕,就不会找他共梦了。 还想再说什么,白色的阳光却逐渐暗淡,视野中开始出现景物,耳边也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 “哟,这么体贴啊~” 声音入耳刹那,两人都浑身一僵。燕绝的手慢慢松开了。 俊眉修眼的少年郎出现在阳光下,笑容灿烂,神采飞扬。 简庭…… 课桌,校服,这是在教室。 他站在一对靠窗的课桌前面,洛清梦趴在外面这张桌子上睡觉,坐在内侧的温橙橙一手握笔奋笔疾书,另一只手举起书本,正好挡住射在洛清梦头上的烈阳。 书本上方,飘荡着上次燕绝和萧北雨玩火损坏大半的窗帘。 又有一个少年走进了视野,比简庭稍矮一些,眉目挺秀端正,是和简庭截然相反的清静气质。 凌衣。 是十六岁的凌衣…… 燕绝盯着对方,忘了眨眼。 凌衣在简庭身旁停下,递给温橙橙一把伞。嘴唇无声地翕动,本该是听不清的,但这里并非现实,而是温橙橙的梦境。 所以,当年的温橙橙看懂了唇语,他们现在也就听得清楚:“用这个吧。” “喂!这不是我送你的吗?你就这么随便给人?!” 一声厉喝陡然打破沉寂,慕容潇不高兴地拍住凌衣肩膀,拧眉质问。 凌衣回头生气地让他安静点,燕绝靠在教室后墙上懒洋洋地“3~” “2~” “1~~” 拖长的尾音中,洛清梦拍桌而起:“吵死了!看不见有人在睡觉啊?!慕容潇!就你声音最大!!” “教室是你一个人的了?!我吵的就是你!” “好了,慕容,别说了——”凌衣拦住慕容潇的手。 “我去,你俩干架别打到我啊!”简庭退开两步在旁边看热闹,马上就被洛清梦丢过去的文具袋砸中。 “别吵了别吵了……”温橙橙抱着书本“瑟缩”地贴在窗上,一边敷衍地劝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拿出小相机,舔着嘴唇:“把你们都拍下来举报~” 咔嚓,咔嚓,咔嚓—— 雪白的闪光灯再次淹没了视野,暗淡下来时,相机对准的是货架上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发卡。 “洛洛,看这个,这个好可爱!” 温橙橙收起相机,拿起小夹子,跑去前面的洛清梦身旁。洛清梦瞥了眼,皱眉咧嘴,左上角一颗尖牙露出:“难看死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呵,难看就是难看。” 温橙橙气不过,眼圈说红就红。洛清梦也一点哄的意思都没有,不耐烦地往前走:“你到底挑好礼物了没有。” 温橙橙追过去,举起夹子:“给你戴!” “滚啊!” 洛清梦喝止,温橙橙不为所动,手拿着夹子已经攀上了她的头顶。她猛一甩头,推开温橙橙往前快走。 温橙橙再追上去:“不许跑!” 洛清梦跑了起来。 小跑,快跑,疾跑。 “能不能别缠着我!” “说了给你戴就要给你戴!” “说了难看就是难看!” 两人从饰品店追赶到街上。满街的香樟摇曳午后的光影,隔着一层梦的滤镜,景物模糊却鲜艳,犹如岁月冲刷的老照片。 “能往痛苦的记忆上引吗?” 燕绝猝然道。 凌衣眨眼,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犹豫片时。 他用不用告诉对方呢?这已经是温橙橙感到痛苦的记忆了…… “……我试试。” 他最终没有和燕绝说一个多余的字,屏息凝神,操纵见梦,景色变换。 夜如白昼,火光通明。 “温橙橙还在那边……” “她的灵神应付不了不!” 烈火焚烧的爆炸声夹杂着喧嚣,洛清梦的身影最先清晰—— 是一个背影。 正走向烈火冲天处。 “你等等!” 慕容的手一把抓住她,面色焦躁,眉宇间却又有股沉定的冷气:“我去救她。你一个女孩子,别伤了脸。” 洛清梦猛一下甩开他,冷笑:“怎么?就女的要脸,男的不要?” 慕容潇一噎,还未答复,已经怒上眉头,抬手想再次抓住洛清梦,指尖擦过蓝白衣角。 洛清梦一跃而起,倏忽不见。只是眨眼,梦境跳过了对方千里奔袭的过程,直达火场。 烈焰扑腾,铺天盖地。废弃工厂一派地狱景象,洛清梦发梢裤脚也都烧起火团,脸上却是汗水淋漓,乌发黏住瓷白的脸颊,校服紧贴前胸后背,全然湿透。 她这次比任何人都要快。 即便之前绝大多数竞速比赛都输给凌衣和慕容。 “温橙橙!” 她只喊了一两声,面容沉寂下来,冷似冰铁。目光如箭,扫射四周。 大概是觉得温橙橙已经晕过去了,却强自保持冷静,观察推测对方最有可能处于的位置。然而,等她连续越过几个火坑,几条横梁,带着满身火,烟和汗找到地上缩成一团的白影,却对上一双惊恐小鹿的眼睛。 她火冒三丈,一脚踢开温橙橙身旁着火的箱子:“你哑巴了?” 温橙橙满面惊愕:“……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也有脸问?” 洛清梦翻了个白眼,一弯腰便把人从地上捞起,抗在肩上。陡然一阵妖风,烈焰扑向她的脸。她虽立刻伸手格挡,火焰却顷刻吞噬雪白藕臂,继续侵略到她左半张脸上。 洛清梦侧头,已经来不及了。或者说,她本来就已经无处躲,无法躲了。 她咬紧牙关,火焰吞噬了她半边嘴唇,血丝丝的牙龈裸露。 凌衣不忍地扭头,问燕绝:“虽然是副本尾声爆发的邪火,洛清梦是因为灵神也是火焰,加上之前已经使用过度才束手无策……但温橙橙之前没用过灵神,她的灵神又有很强的脱困能力,为什么现在……” 燕绝仍旧聚精会神地盯着画面,却也不影响他即刻回答:“她的灵神没这个能耐。” 凌衣讶然:“那不也是顶级的灵神吗?” “前十除我之外,哪个没有顶级的灵神?”燕绝失笑:“你觉得,阿怜和他们一样强吗?” “……” 凌衣没再说话,他当然觉得阿怜是最厉害的,但怎么好意思直接说呢?如果实事求是来说,毕业之后,他们十个中仍被公认为顶级灵神的,也确实只有他,慕容,洛清梦…… “同样的等级差别也会很大吗……我还以为请灵殿的等级划分已经够细致了。” “不是划分有问题。是造假。” 凌衣再次怔楞住了:“造假?怎么造假?灵神造假?” “等级造假。” 燕绝解释一句,没再多言。凌衣能理解他的意思。 请灵殿本身就是三大家的产业之一,明面上灵神评级都由远古时期遗留至今的万知石进行,绝对公平客观……但谁能保证每时每刻,每座请灵殿的万知石,都是真的万知石呢? “可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凌衣想通了,但他不敢信:“她是要进学校的啊,用普通灵神去挑战顶级灵神的副本,她不怕死吗?” “她不会死的。”燕绝徐徐笑道:“她是魅影的人。” 她的灵神是假的,魅影的道具,魅影的经验,魅影的后台……来自魅影的同伴洛清梦,都是真的。 砰! 一声闷响,踉跄半天的洛清梦终于栽倒在地。温橙橙从她怀里爬起来,一边流泪一边慌乱地扶起洛清梦的头,将对方的身体放在自己腿上,哆哆嗦嗦地摇晃:“洛洛……洛洛……” 眼泪一滴一滴滑过她烟熏火燎的脸,砸到洛清梦的眼窝,鼻梁,和唇角。她抱起洛清梦的上半身,落泪变成了呜咽:“洛清梦……” 大概是眼泪砸中了半边烧伤的脸太痛了,刺激得洛清梦皱眉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灿烂繁星。 夜晚的星空真亮啊。 和温橙橙的眼睛一样亮。 然而,最亮的启辰星却悄然被血色吞噬了。浓郁的血色一点点扩散,像一团不断胀大的肿瘤,终于,少女头顶的星空变成了血雾。 “换一个吧。”燕绝轻声道。 后面的事情,他们都知道。洛清梦千里奔袭,闯进火海救出了温橙橙,那张美人面也确实落下了半边疤痕。三个多月以纱覆面,有时故意取了纱面吓唬人。后来凌衣在副本无意救了一个老药仙,让对方帮忙治好了同学。 景色再变,夜空逐渐变亮,变蓝,变得清浅澄澈。 白日悬空。 “燕绝,你怎么也在这啊!” 简庭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他跑了两步勾住慕容潇的肩膀,正和凌衣,燕绝讲话的慕容潇侧头看去,还未开口,响起的却又是萧北雨的声音——“哥,我的裤子破了个洞!” 叶沉舟三分惊异七分无语,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滚回去换。” 萧北雨伸手:“你的给我。” “你找死吗?” 苏无忧凑过来,笑意温柔:“我给你补补吧,小雨。” 叶沉舟拒绝:“让他自己回去换!” 伊程泽推了推眼镜,不太关心地关心了一句:“怎么弄破的?” “燕绝说树上长了个彩虹色的蘑菇,我一爬上去裤子就破了。” 叶沉舟额角隐露青筋:“你是白痴吗?” 萧北雨不服气地嚷嚷:“难道你不想看彩虹色的蘑菇吗!” “我不想看,而且我也不会信他的鬼话!” “不算鬼话,树上的确有。” 洛清梦懒懒搭腔,温橙橙站在她旁边,举起那台小相机:“茄子~” 快门按下,教学楼前等着拍毕业照的一群学生在正式开拍前,先留下了一张乱七八糟,吵吵闹闹的偷拍合影。梦中窥伺的两人一时都望着照片出神,屏幕四角却逐渐变暗,发红,浓郁的血色缓缓从屏幕四角蔓延至屏幕中心,覆盖掉每个人的面容,淹没两个人的视野,冯小强的声音在一片暗红中响起—— “磨蹭什么!快点去垂泪楼参加毕业典礼!” 随着他的声音,暗红褪去,变成一片蜜蜡色的木板。落日闪耀,爬山虎的阴影摇曳。半边红色长裙半边西装革履的校长站在木板中央,扶着讲话台,笑吟吟地看着底下十人。 毕业典礼。 凌衣甚至嗅到了当时教室中陈旧的木质气息。耳畔传来他们几人的窃窃私语—— 慕容潇一直和他争论着出去后林哥会送他们什么礼物。 简庭在跟燕绝研究黄桃罐头和可乐按什么比例混合最好喝。 萧北雨在对叶沉舟出字谜,并在叶沉舟每次答对后胡编乱造另一个答案。 和普通学生一样,他们也懒得听校长讲话。 但就在叶沉舟暗骂一声“无耻”不跟萧北雨玩的时候,在燕绝和简庭拿着屎黄色不明液体干杯的时候,在他和慕容潇快打起来了的时候—— 他们的注意力忽然都随着一声冷笑回到了讲台上。 “你们是我带过最出色的一届前十……” 半边男人,半边女人的校长站在讲台上,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恭喜,你们在今天毫无悬念地顺利毕业了。” “我在此,祝愿你们毕业之后,余生互相憎恨,同室操戈,不死不休,直至最终,十不存一!!!” 沉浸于橘色夕晖的老教室里,猝然爆发出凌衣此生听过最尖利阴森的笑声。时隔多年再次听到,仍止不住打了个寒战。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本能地看向燕绝。 燕绝仍旧盯着画面,神情十足的漠然,只隐隐透出一丝厌烦和若有所思。察觉到他惊慌失措的目光,方才略微侧头,温柔一笑:“不用怕。” 他握住凌衣的手,梦境中,洛清梦也握住了温橙橙的手。 少女皱眉,附在同伴耳畔轻声问:“你在怕什么?” 温橙橙身子一颤,却挤出笑来:“没,没有……她长得好吓人。” 洛清梦望着她,眼底情绪未明。慢慢放开了手,重新坐正直视前方,唇角挂着淡淡嘲弄:“阵营不同,真有自相残杀的那一天也不奇怪。” 温橙橙未言,低头看向自己与对方交握的手。似乎被视线灼伤,洛清梦猛一下抽回手,抱着胳膊,一派冷淡。 温橙橙仍旧低着头,微微摩挲指尖。垂落的发丝挡住了她的神情。 “这也是痛苦的记忆吗?”燕绝不禁再次出声。 凌衣道:“她痛苦的记忆太多了……” “卿桃,苏有才的死和她脱不了关系。”燕绝思索片刻,淡淡道:“能不能找到她对于这两人死亡时刻的记忆?” 凌衣难以置信地停顿数秒:“卿桃姐姐……也是她害死的吗?” 燕绝却没有什么感触:“阵营不同,这很正常。你不也杀了我吗?” “我杀你是因为——!”凌衣陡然激动起来,但又很快压抑下去,勉强平静道:“诅咒会是真的吗?” “至少前半句是真的吧。” “……” 凌衣低头,默默消化了几秒信息。紧闭双眼,再次潜入记忆之河。 与此同时,燕绝眼前的景象也再一次跟着变换。 又是一片雪白。 梦境外的两人下意识捂眼侧头,尖锐的破空声随之炸响。是烟花。 雪白炸成了无数光线,四面八方盛放,消弭。然后又是新的尖啸声。 长长的木板路在脚下延伸,路旁有枯草积雪,和贴着新年装饰纸的路灯杆。一双过膝黑皮靴和一双白色雪地靴在木板上并肩而行,雪地靴上绑着的两个小毛球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哦,中奖了,然后呢?” 一道清亮霜寒的声线响起,正如皑皑积雪。凌衣错愕,这竟是温橙橙嘴里发出的声音——温橙橙音色柔婉,大多数时候还有些黏糊,与此截然不同。 “五十万!把你一辈子中的钱加起来也别想有这么多。” 钱妙讽道,随即自夸自卖:“我还是挺适合赌——” 温橙橙瞥向她。 目光淡漠,好像只是单纯被她的声音吸引了目光。 钱妙猛地打住了。 一阵沉默,风吹着树上的积雪。 钱妙另起话头:“你想不想知道……” “现在居然还有人摆摊吗。” 两人同时开口,温橙橙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摆摊的?哪有摆摊的?还真有啊——是套圈的,玩不玩?” 温橙橙愣了下,笑起来:“玩!” 因为新年前夜而冷寂无人的公园,一个老太太仍在平常人山人海的广场上摆了小摊。 温橙橙和钱妙是为数不多的顾客,两人一共买了五个圈,免得老太太一晚上亏太多。 虽然,地摊上所有东西加起来也不值钱。 两人各拿了两个圈,钱妙退后了二十米,温橙橙无语地扭头看着她。 “……有必要吗?” 钱妙的笑声遥遥传来:“不这样怎么彰显姐的实力?” 温橙橙忍俊不禁:“……你有什么实力?” 话音未落,依旧扭头看着身后,手中的圈却已抛出。但位置不太好,只落在摊子前排,擦边套中了一个打火机。 二十米外的钱妙也随手投掷,两个竹圈同时出手却在半路分家,一边一个,十分对称地挂在了地摊最后一排兔子玩偶的两只耳朵上。 老太太:“这个不算啊,这个不算。” 温橙橙轻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 “这样还不算啊?一看我就是故意的啊。”钱妙略微不满,脚尖挑起地上最后一个圈,稳稳当当套在了兔娃娃头上。 老太太:“……行吧。” 温橙橙攥着黄铜打火机,钱妙抱着兔子,离开了小摊。 江边的夜风冷入骨髓。 “有的人真是菜啊,站那么近还只能套中前两排的东西。” “嗯嗯,但是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两个圈一个都套不中的人,一下就释然了许多呢~” 再冷的风也没有两人的话冷。 钱妙不服道:“哈,明明是那老太婆不解风情。” “我怎么觉得,是某些人习惯性不守规矩造成的呢。” “怼我能赚钱是吧?” “就算没有酬劳,也有传颂真理的义务啊。” 钱妙哈哈大笑起来。 爽朗笑声在江上,在空地上回荡。 两人不知不觉停下了,钱妙扶着栏杆仍在笑,笑得直不起腰。温橙橙默默盯着江水对岸的万家灯火,摁下打火机。 一束小小的,明亮的火苗照进眼底。 啪的一声,她又猛然合上盖子,随手一抛:“送你,赌鬼。” “神经病,我早没赌了。” 本该沉浸大笑的钱妙却瞬间抬手,打火机准确无误地落入她掌心。 她直起腰,将揉捏了一路的兔子塞进温橙橙怀里:“不占你便宜,这个给你——难度系数比你这玩意有含金量多了。” 温橙橙白她一眼:“幼稚鬼。” “?哇塞。打雷要人抱着才敢睡的都能骂我幼稚了。” 少女脸颊一红,扭头想反驳或反唇相讥,对岸却炸开一声巨响。 硕大的烟花在夜空绽开。不再如刚才那样稀稀拉拉,而是一朵接一朵,炸成绚烂的海。 彼岸的欢呼浪潮般阵阵袭来。 零点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钱妙赶紧抬手,打火机滑进袖口。她两手相握于唇前,微微低头,虔诚祈愿。 另一边的温橙橙也做了同样的行为,只是,动作缓慢许多。 她放下手睁开眼时,钱妙打趣:“许这么久,你愿望很多啊。” 温橙橙望着漫天烟花,罕见地没有反驳:“是啊。” 似是意识到什么,钱妙的笑容也缓缓收敛,双手插兜,抬头望向一样的地方。 深蓝的夜幕,璀璨的烟花。 巍峨的都市,渺小的人影。 左侧的人影扭头看了钱妙一眼,忽然转身离开。 “喂——” 钱妙一惊,下意识伸出手:“你……现在就走吗?不看完烟花吗?” 温橙橙的背影顿住,回头露出灿烂笑容:“那时候再走,也太凄凉了吧?” “……” 钱妙微张着嘴,却没再挽留。 江水对岸,烟花依旧如火。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再看。温橙橙走进了黑暗的树荫下,身后忽然再次传来声音:“阿初!” 余光里,无数缤纷的烟花炸开,照耀得钱妙脸色雪白。 她问:“你真的可以吗?” 那张艳丽润泽的红唇有些苍白,柳眉轻皱,露出了古怪的笑意:“真心,得用真心换……你把自己的心交出去,还拿得回来吗?” 温橙橙认真听完,神情懵懂地眨了眨眼,嘴角的笑逐渐扩大,变为哈哈大笑:“真心?我要真心做什么?” 她笑了好一会,慢慢停下来,眼角眉梢是愈发浓醇且已然凶狠的笑意:“我、要、他、们、死。” 凌衣从未在温橙橙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并非异常凶狠,也不是格外冰冷,而是……清晰。 就像抹去蛋糕顶上所有松软,雪白的奶油。 露出了奶油下玻璃做的蛋糕模型。 他略微抬头,烟花变成了血雨。淅淅沥沥,世界斑驳泛红。 下一段,应该就是最后一段,燕绝所需要的,对方最痛苦的记忆了…… 这章有六千多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见梦3 第73章 见梦4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两只长长的兔耳朵和两条乌黑的马尾辫在眼前一蹦一跳,凌衣的视线下意识被吸引,燕绝则瞬间将目光扩散全局。 街道,雪景。但和他的家乡完全不同,这条街道宽阔繁荣,霓虹如织车如流,两旁都是他童年时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奢华店铺。 兔耳朵不动了,因为小兔帽子的主人停了下来,两只小肉手高举着奖状,给饰品店前一个年轻女人展示:“阿姨看!我得了 ‘骑士奖’!老师夸我又诚实又勇敢~” 年轻女人咯咯直笑,摸摸女孩的头:“阿初真棒!我就知道阿初厉害!快回家给爸爸妈妈看吧!小心冻坏咯。” “阿初不冷,阿初的帽子可暖和了!” 小温橙橙揪起兔耳朵让女人摸摸看,又和女人握了握手证明自己不冷。她手心撑开时的确冒着白雾……和二人印象中超级怕冷生来体寒的温橙橙判若两人。 另外,温橙橙也从来不喊别人“阿姨”,就是对学校里六十几岁的老太太,也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甜自然。 “对了,阿姨,我还想买几个蝴蝶结,送给我的朋友戴——就是我昨天带来的那个女孩子。” “那个小家伙呀?她是阿初的新朋友?叫什么呀?” “她说她没有名字……我想叫她阿梦。我觉得梦这个字特别好听!” “好名字呀……蝴蝶结想要什么颜色的?” “她喜欢红色,就要大红色的吧!要漂亮一点的!” “放心吧~最漂亮,最时髦的!” 片刻后,小姑娘左手拿着奖状,右手拿着蝴蝶结,欢天喜地地出了饰品店,一路哼着歌小跑,跑回一栋老式居民楼门前。 这是她的家? 燕绝和凌衣不约而同皱眉,如此家境和温橙橙身上穿的衣服格格不入。随即,燕绝瞥见楼道里的红字恶咒,又想起上一段记忆,眉宇缓缓放平。 门开了。 一个贵妇人神色张皇,一把将温橙橙拉进门内:“阿初……路上有看到什么人吗?” 声音颤抖。 温橙橙喜悦的表情一凝,摇摇头,重新笑起来:“妈妈看,我得了骑士奖!老师说我——” “好,好,妈妈看见了。阿初真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爱你。妈妈最爱你了……”女人猛然抱住温橙橙连亲她的脸,恨不得每一寸皮肤都亲个四五遍,但只过了不到半分钟,又将女孩放开了,慌忙地跑到窗口往下张望。 “妈妈?” 温橙橙迈着小短腿跑到妈妈身后,拽拽妈妈的衣角:“阿梦呢?她还是不好意思出来吗?” “她……?她走了。她出去了。出去玩了。”女人显而易见地临时撒了个谎,蹲下摸温橙橙的脸,眼底已有泪光,却强行撑起微笑:“阿初……阿初,听妈妈说,你也去找她好不好?她就在上次妈妈带你去的公园里,你一个人过去找她好不好?妈妈马上就过去接你们。” 温橙橙嘟起嘴,既不满妈妈的安排,更不满妈妈对她的奖状视而不见,把奖状摇得哗啦响:“妈妈陪我去。” 女人脸色唰一下惨白。 凌衣看向门口。 他也听见了。 那沉重,缓慢,多人的脚步声。 “嘘,别怕,阿初。别怕……”女人自己的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笨拙又慌张地给小女孩解下书包带子,推着她走到橱柜前:“别怕,阿初。快,快躲进去……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别出声!” 柜门关上的刹那,门口传来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妈的,让你开你给我死犟,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声粗鄙冷笑,门外的嘈杂一瞬涌入。一大片黑压压的社会打手押着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缓缓进屋,强烈的烟味竟让凌衣也十分不适。 柜子里,幼小的温橙橙死死捂住口鼻,才没呛出声。 “哟,宋太太这是准备跑了?”为首的矮个子黄毛嗤笑道,一脚踹中身旁男人的膝盖,说起话来摇头晃脑:“你男人还欠我们上千万呢!想跑去哪啊?” “哪有上千万……原先只借了一百……” 女人哭诉着,话未说完,一把菜刀贴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深深嵌进墙里。 “和她无关……和她无关,辰哥!都是我的债,放过我老婆吧,都是我一个人欠的债!!”男人吓得愣神两秒,不要命地朝黄毛矮子狂磕头,额头很快腥红一片:“这些钱我一定会还上的,一定……您再给我一点……” “你他妈用**还啊?”黄毛揪住男人衣领,吐了口痰在对方脸上:“公司抵了房子也抵了,你再给我们当牛做马八百年也还不上!” 那口痰从男人优越的眉骨一直缓缓滑到鼻梁,他没有擦,甚至似乎没有理解黄毛的话,眼神呆滞,一味颤声重复:“我可以的,我可以的……相信……” “信你妈个头!”黄毛手一推,男人的脸砸到地板上。他不敢喊痛,连忙又爬起来,跪着爬到黄毛脚下抓住他的裤腿:“我可以还的!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饶了我家人,饶了我老婆……” 黄毛使了个眼色,已有手下给他拖来了椅子,他舒舒服服坐下,翘起二郎腿,抽出一根烟:“你准备怎么还?” 似笑非笑,不怀好意,脸上的脏油可以抹一地。 凌衣看了恶心,下意识朝柜子望去。 做工典雅精细,色调温润柔暖的橱柜,缝隙中藏着一只惊恐万状的眼睛。 他总算知道……对方为什么流落街头,又为什么讨厌彩票和赌博了。 但他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比他以为的更加恶劣—— “这样吧,我看你也实在可怜。”黄毛抽出一张绿钞票,身旁的下属立刻弯腰将其点燃。黄毛慢条斯理地,用钞票上的火苗点燃了烟头。 “听说你以前是个音乐才子,从小练钢琴啊?现在给我们弹一首,让我们这群乡巴佬开开眼呗?” 男人怔楞,反应过来后便疯狂点头:“好……好的。没问题!没问题!” 他连滚带爬地坐到钢琴前,手在颤抖,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一曲激昂酣畅的曲子。 博得满堂大笑。 黄毛用力地鼓着掌,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好!不错,弹得真好听!” 男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胆战心惊地在旁赔笑。 “一根手指,赏你一百万,怎么样?” 他的声音忽然降了几个调。 男人脸上胆怯的笑意也彻底惨淡。 “一百万……?” “耶斯~不过想做的话,就得全砍掉。行不行?” “不行!不行!”一旁隐忍不发的女人再也忍不住,哭道:“钱我们会挣的,您行行好,他不能没有手啊,他没有手还怎么挣钱,他——” “你老婆亲自砍,两百万。” 女人吓得失声,只有泪流。 等她想再次反驳,想辱骂对方禽兽不如之前,男人的手捂住了她的嘴,揽住了她的腰:“可以……可以。小影……这可是两千万!” 女人挣开束缚,歇斯底里:“你根本没有欠他们这么多!” “动手!快!” 男人不欲辩解,将刀使劲塞到对方手上:“快啊!这是两千万!” “我不……不……不行……” “你可以的,你可以,小影。只是手指而已,一闭眼就过去了,快!” 丈夫催,外人逼,女人稀里糊涂拿了刀,万分不情愿却莫名其妙就砍了下去。 她力气太小,一刀下去,根本没断。 黄毛吞云吐雾:“美女,这可不行啊,得从跟那砍。这砍得太少了。一分钱没有。” “啊!!!” 女人哀嚎一声,刀子掉到地上,她也晕倒在地。 “小影!小影!”男人脸上血色尽失,冷汗横流,仍旧强忍着剧痛倾身搀扶对方:“你没事吧……小影……” 女人昏厥,不省人事,脸色甚至比他更白。 “啧,真他妈没劲。”黄毛掸了掸烟灰,将烟头烙在女人鸡蛋般白嫩的脸颊上:“醒醒啊,这可是两千万呢。” “你干什么!” 男人下意识一推。 等他反应过来时,黄毛已经面色狰狞,如恶鬼夜叉。 “把这表子弄醒,让她看看到底是怎么割的。” 他从屁兜里掏出把小刀,冷笑之中凶光四射:“老子亲自给她示范!” 一把美工刀不是不能剁肉,如果凌衣来用,照样可以轻易切下黄毛的脑袋。 但黄毛不行。 薄薄的刀片切进肉里,割、锯、缓慢而残忍地磨,血与锈迹混在一起。 男人惨叫,女人恸哭,整栋屋子变成锁着无数噩梦的魔盒。 凌衣怔楞良久,下意识站在柜门前。可他挡不住…… 挡不住也拦不了,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就如幼年的温橙橙。 一道黑影忽然遮住了视野。 有人做了和他一样的反应……还是一只畜生碰巧站在了这里? 凌衣抬头看了眼,这人举着手机,似乎在录像,多半也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喽喽罢了。 但恰好,替小孩子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她破门而出的可能。 凌衣不知道此刻移开能不能看到温橙橙记忆里被挡住的景象,他也不想看到。 “求求你们,放过他吧,放过他……用我的手指!我代替他!” “你代替他?” “是的,是的!我替他,我替他!可以吗?” “小影……不……咳!!” 砰! “我跟夫人说话呢,让你插嘴了吗?” 可惜,就算看不到,还是逃不开那道黏腻恶心的嗓音:“您看看,您这小手多光滑呀,我还留着有别的用处呢。” “你……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唔——” “小影!不关她的事啊,都是我的错,您别伤害她,求求您——” “啧,真麻烦。这个杀了。” 砰! 凌衣听见一声熟悉的闷响。 没人比他更熟悉这种尸体砸在地上时发出的声音。 女人的哭声也一瞬停止了,好几个男人的笑声在这种窒息般的沉默里显得无比遥远。 “哎,这才乖嘛,好听话。” “没用的家伙,就看着你老婆吧,哈哈哈哈哈哈!” “阿财,还拍个屁啊,过来快活啊!” 像是从隔得很远的电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 像是从几十年前的梦里穿过来的声音。 像是从雾茫茫的灰海彼岸飘过来的声音。 雾气涌过来,吞没了一截梦境。 “他家还有个小孩,不知道在上学没,给我把这仔细搜一通,清理干净。” 不知多久后,屋里才又响起黄毛的声音。这次,只有黄毛的声音了。 然后是一阵窸窣,和听不清内容的谈笑,又持续了很久。 梦境中,两人都没有时间的概念,只能共情梦境主人当时的感知。 似乎过了很久。 柜门砰一声打开,一张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脸闯入视线。 脸上焦灼又带着兴奋:“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趁现在快跑吧!” 柜子里没有声音。 温橙橙麻木地盯着他,眼白干裂地布满血丝,但也没眨眼。 “吓傻了吗?”少年脸上的焦灼更甚几分,一把拽出温橙橙:“我带你走。这是钱,你收好。” 他拉着温橙橙,可温橙橙在柜子里一动不动地蜷缩了太久,腿已经失去知觉,一拉就跌在地上。 他立即抱起对方,夹在腋下,东张西望贼头贼脑地溜出门外,快步离开,走进一个巷子,放下对方。 “快走吧。往前走。去找你其他的亲人。别回来了。” 温橙橙仍无言语。 只是盯着他。 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将这张脸一寸寸烙印进视网膜。 苏有才抿着唇,良久,道:“对不起……我也是被……” 太苍白无力的解释了,他自己都没法说下去。回头看了眼巷子口,拍拍温橙橙的肩,走了。 温橙橙仍旧直勾勾地盯着,盯着苏有才每一次抬脚的姿势,每一次落地的动作,一直目送到苏有才走到巷子的尽头,暗紫的夜色开始吞没小巷两边的墙壁。 随后,紫色转为红色。 不再是一团血雾,不再是斑驳淋漓,而是充斥整个世界,淹没了整片视野的,浓墨重彩的暗红。 只剩苏有才远去的背影,还剩下一线白光。 凌衣单手捂住了脸,疲惫又头疼道:“……可以了吧?” 红色在见梦中象征痛苦。最痛苦的记忆,已经…… “还没有。” 燕绝声音淡然。凌衣难以置信地睁眼,面前又变成了一片白色。 雷声轰隆作响,伴随着隐约的其他声音—— “温……” “温姐姐!” 声音清晰了。 凌衣弹出梦境,错愕地盯着门口。小辰的声音嘀咕着:“温姐姐?你睡着了吗?” “没有。” 温橙橙默了会,扶着脑袋颇为艰难地撑起身,苦笑:“就是做了个噩梦……等一下,小辰。有什么事吗?” “听说舟哥哥养了只小黑猫,我以前的同学也养了一只,很可爱。”少年甜美的声音传来:“我想看看它。可以吗?” 让我们掰着指头数一数文中父母双全的角色: 橙橙爸也可以一起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见梦4 第74章 鬼面1 “你最好仔细点看。” 洛清梦边说,边冷眼审视身后唯一一个没有魅影制服却进入机密暗室的来客。 “是吗?”这人渣嘴角笑意愈深,眼神却逐渐阴沉:“想让我帮你纠点错?” 洛清梦心中一凛,同样回以冷笑,和更加凶狠的眼神:“你果然知道。” 燕绝呵了一声。 这是过去他们之间多次打嘴仗的前兆,洛清梦嘴边的肌肉下意识绷紧,燕绝的神色却平静到接近冷漠,连目光似乎都飘在别处:“你不想要我的帮助,直说就行。” 洛清梦:“……” “我有时候,觉得你这种人真有趣。”她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绕着燕绝打量,毫不遮掩审视的目光:“看起来是个阴郁寡言的性格,接触了却发现骚话连篇,胡言乱语。可接触久了又觉得,确实就是条阴沉沉,冷冰冰的毒蛇。” 燕绝无语。 他装疯卖傻是因为神经病不需要解释自己的任何行为,这和他忙起来的时候不想再装疯出于同一个原因——他懒得说废话。 因此,对洛清梦以说废话为掩护,变着法子观察他的行为,他颇为无语。 “和你的魅影一起去死吧,阿梦。” 他侧头冷笑,甩袖离开。余光寒光一闪,刀锋便架在颈侧。 “抱歉。” 洛清梦言辞冰冷,终于与他统一了语言风格:“毕竟你杀了简庭,又害死凌衣。你要理解我,难免对你多了些怀疑。” 燕绝侧头,刀锋在颈上留下浅痕:“我害死凌衣?” 洛清梦戏谑勾唇:“怎么了小燕子?你现在打算说废话了吗?” 燕绝一字一句:“是他,杀了我。” 他那莫名其妙,不知道在看哪里的眼神,终于灼灼聚焦到洛清梦身上。 形式陡转。 洛清梦慢悠悠地撤回剑锋:“到底是他想杀你,还是你想让他杀你,我们心知肚明。” “还是说……你连你自己也骗过去了,燕绝?” “……” 燕绝却再次沉默,眼神也再度陷入了虚无。洛清梦略一皱眉,却也没再追究,冷声道:“你能害死他一次,就能害死他第二次……你要是怀疑自己做不到,我可以帮你做到。” 她转身离开:“麻烦你,帮我改改错处了。” 话音未落,耳畔先落下“啪嚓”一声—— 火柴。 转身,已是火光大放。 “你这个疯子!!”她扬手一挥,广袖飞出四五只红鸟,顿时扑灭了火焰。但放火的罪魁祸首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微笑柔情似水,眼神却阴郁似血池。 “我知道你不在乎魅影,洛清梦。”燕绝拨弄手上的火柴:“我也不在乎。不管是魅影,还是凌衣。” 他说话,很难让人判断真假。 不是因为神情,不是因为演技,而是因为他真的是个疯子。 洛清梦瞪他一眼,恶狠狠地甩袖转身:“随便你!” “等一下。”燕绝拉住对方,不容对方拒绝奚落生气,芯片塞到对方手中。 “劳烦洛神官,帮忙把这里面的东西发到天涯地角上去。” 他语气一下就软了,恭谨礼貌,丝毫看不出刚才纵火犯的影子。洛清梦倒早已习惯他光速变脸,只看向芯片:“真的假的?” 燕绝这次真心地浅笑起来:“真金白银。” 他的老同学什么都不好,唯独有一点方便的地方——脑子好,交流快。 “行,算你账上。” 洛清梦瞥一眼芯片,转身离开,两分钟之后,满室图纸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燕绝却没有去看,而是低头在心中发问:“凌衣?怎么了?” 过了会,心海传来对方不安的声音:“没什么……就是小辰和我玩了一会。” “何落辰?”燕绝下意识皱眉,顿了顿,方缓缓道:“不是她。” “温橙橙不是暗部部长。是萧北雨,或者……也许是何落辰。” 凌衣的惊异显而易见:“小辰?!怎么可能?!萧北雨也——” 燕绝垂眸:“我猜,就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 这太不可思议了。 何落辰,未满十五岁,只是入校不到两个月,每天还要“家长”接送的新生。 萧北雨……比何落辰还不可靠,更不正经。除了外貌和灵神相当出挑,加上智商偶尔神一把鬼一把,他的战力,性情,责任心……随便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都能甩他一截! “但他最近不在血蚀总部。”然而,沉默半晌,凌衣还是选择相信燕绝,不再过问半句。 “不在总部?什么时候出去的?去哪了?” “两天前。听说……是去找叶沉舟了。应该在四层南部的位置。” 四层南部……太宽泛了。 燕绝闭目思索了会,道:“我今晚来一趟血蚀。” 凌衣:“来总部?!你一个人?!” 燕绝调侃:“你不会举报我吧,亲爱的?” “你瞎喊什么!”凌衣怒道,转而忧虑:“但是……血蚀总部最近管得很严,他们好像打算提前开年会了——你真的要来吗?” “嗯。” “哦……”凌衣顿了半晌,极不自然道:“那,小心点。” * “啊、啊、啊阿嚏!!” 青年连续几下仰头,一喷嚏打出条长长的清鼻涕。他将毛毯裹得更紧了点,抽出盒里最后的抽纸胡乱擤了鼻子,恨不得把鼻子揪掉一般。 “轻点会死?” 对面的叶沉舟好心提醒。 萧北雨乖乖放了手,抽着鼻子不满道:“还要等多久啊,哥。” 叶沉舟盯着手机,不耐烦道:“我们才刚坐下五分钟。” “我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嘛……”萧北雨趴在桌上,盯着叶沉舟,对方始终认真地看着手机。他盯了一会觉得没趣,垂眸玩毯子角,玩了半分钟再次抬眸,叶沉舟仍旧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 “唔……好想吃红枣糕啊……” “还想喝皮蛋粥。” “你理理我呀,哥!” 萧北雨不满地拍拍桌子。 “我很忙。”叶沉舟总算分给他一瞬目光:“再吵滚出去。” “……” 萧北雨嘴角微抽,又小发雷霆地无声拍了下桌子:“滚就滚!你个木头人!” 叶沉舟当然没理会他。 萧北雨自己抢了叶沉舟脖子上的围巾,拿了叶沉舟的手套,一个人跑出去玩。 外面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植被却相当茂盛,仍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街上玩的人也不少。萧北雨逗逗小狗,玩玩小孩,和完全不认识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因为脸全在围巾里)的青年少年堆堆雪人,打会雪仗,又圈回了叶沉舟所在的暖区。 一个瓷实的雪球扔过去。 萧北雨瞬间躲到柱子后面,隔了半分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却见叶沉舟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雪球无影无踪,连一丝水渍都没留下。 “舟哥!” 他绝望地喊了一声,叶沉舟毫无反应。 “我去买早饭了!你要点什么?” 终于,叶沉舟搭理他了:“不用。” 萧北雨:“……嘁。” 他一下把脚边的石头踢出老远,打着哈欠,向不远处的饭店晃悠过去。 懒洋洋地将下半张脸缩进围巾里,闭上眼睛,懒洋洋地排队。 没排一会,他听见店边巷子里隐约传出的哭声,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睛。 巷口,寒风凛冽,花香浓郁。 萧北雨抬头欣赏了下爬满巷子两边墙壁的藤花,一边赞叹着“哇真漂亮啊”,一边利落扯下开得最盛的一支藤蔓。 一扇锈迹斑斑的小门暴露出来。 萧北雨敲敲门,一边打哈欠一边打招呼:“早上好,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呢?” 门内打砸的声音停了,哭声也更微弱了,却良久没有传出回应。 “喂——装死吗?”萧北雨又敲了两下门,随后立刻难忍地将手缩回了口袋里。抬手敲门导致袖口滑落,腕部露了出来,可冷死他了。他懒得再敲,往后退了两步—— “那我自己进来咯?” 一脚踹上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啊!!” 某弱鸡抱着脚跳来跳去,又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装死良久,哼哼唧唧地抱着磕痛的脑袋狼狈起身,气若游丝:“血蚀戮部,开门配合检查。” 门内沉默。 萧北雨拍拍大衣上的雪粉,一边嘟囔着这鞋子也太薄了,一边抖抖袖口,一根银丝相当丝滑地出现在他指尖。 插孔,转动,推门—— 狭小的房间里,四个男人惊疑不定地看来,似乎惊讶门外发癫的白痴怎么忽然进来了。在他们做出下一步反应——比如举起手中的铁棍挥过来——之前,萧北雨连忙翻开大衣抽出证件:“血蚀戮部!请你们配合调查!” 一室寂静。 只有最高大的男人腰后探出个男孩的脑袋,他坐在一张血迹斑斑的床上,手脚受缚,吃力扭动,被毛巾堵住的嘴里拼命发出闷哼声。 “血蚀戮部?” 男人一把将男孩的脑袋摁到屁股后面,目光森森:“你怎么证明?” “证件不就在这吗?”萧北雨瞥向手中,赫然发现,自己拿的是蛋糕店会员卡。 “……” 空气一下死寂了。 “冒昧冒昧!等我一下……”他一把将手背在身后,匆忙低头去翻找他的戮部证,然而掏出荷包,只有糖,饼干,糖纸。 “哈哈。”青年干笑两声:“我忘记带了。” 话音未落,他又立即提高音量:“但是!我身上这件衣服还不够证明的吗!” 他指向自己胸口的戮部标识。 四个男人默默顶着他。 目光整齐划一地,从他胸口的标识,看向他脖子上米白的小猫围巾,再看向他头上毛茸茸的小熊帽子,接着看向他脚上滑稽的红色雨靴,最后定格在那张明媚俊俏,少年稚气的面孔上。 目光每移动一次,就凶狠一分。 萧北雨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手无意识抬起做防御姿态:“嘿……你们想干嘛?杀人灭口吗?” 高大男人使了个眼色。 砰的一声,铁门砸上,一个矮胖男举起棍子从身后迎头劈来。萧北雨大叫“你偷袭!”,本能抬手护住脑袋,只觉腕上掠过一道冷风。 砰!! 耳畔又响起一次闷响,和哎哟的叫唤声…… 萧北雨睁眼,一坨胖子糊在墙上,缓缓滑下来,坐到门上。 身后冷风呼啸。 吹进一道比风还要冷的声音:“血蚀戮部,例行检查。” 高大男人身体一仰,跌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看向门口。一道身影几乎挡住了一半出口,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黑西裤,左手举着一块黑色证件。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证件上的小字。 却看得清这个人的脸。 这是一张比血蚀戮部还要出名的脸。 叶沉舟……他怎么会在这? “哥……哥啊,误会!都是误会!!这原来真是您部下的人?我们不知道!实在是不知道啊!我们看他着装不规范,又没有证件,还吊儿郎当的,所以才……误会啊!我们绝对全力配合——”倒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瘦高男人此刻走了出来,声音逐渐由颤抖变得稳定,戛然而止。 因为萧北雨已经蹦跶到叶沉舟身边,委屈巴巴叫唤:“哥!你怎么才来!” 他们叫哥,是套近乎,是求饶。 萧北雨叫哥,是日常习惯,是嗔怪。 ——不是!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叶部长那个白痴弟弟出来工作了?! 在血稠般的死寂中,叶沉舟两分钟便结束了这次“例行检查”。 检查结果是,这四个男的绑架幼童送去实验室,培育兽人。 “送到哪去?” “就……就送到城南花鸟市场,441号。” “继续送。” 四男:“?” 萧北雨兴奋道:“哥要把那群人一网打尽吗?” 叶沉舟嗯了声,将右手的几个塑料袋递给他。袋子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是红枣糕和皮蛋粥。 准确来说是皮蛋瘦肉粥,只是粥里的瘦肉都被挑出去了。萧北雨用勺子搅了搅,十分满意地拍拍“仆人”肩膀:“伺候得不错~赏你五块钱。” 叶沉舟刀子般的目光剜他一眼:“找抽是不是?” “嫌少呀?”萧北雨捏着五块钱的纸币在对方脸边晃得哗啦响,又从袖子里变出五块钱:“那再给小叶子加一张~救驾有功。” 叶沉舟一把夺回所有塑料袋:“不想吃算了。” “哎哎——怎么这样!你又不爱吃甜的!” “去喂狗。” “小狗吃了会死~” 白皙的五指捏住红枣糕,塞进了萧北雨嚷嚷的嘴里。 叶沉舟淡淡看他:“死了吗?” 萧北雨握住那节手腕,小指深入叶沉舟袖口里,咬了一大口鼓成小仓鼠,声音却清晰含笑:“我怎么舍得?” 叶沉舟微一皱眉,用力抽出手腕:“别闹了,好好吃饭。去候车站等我。” “不行!我要跟哥一起去!” “老实等我。” “我要跟哥一起去!!!” “你吵死了。”叶沉舟瞪他一眼。 萧北雨马上做出给嘴拉拉链的动作:“好好好~我不说话了。哥要带我一起去。” “叮咚叮咚——” 叶沉舟尚未回答,手机先响了起来。他神色微变立马接起:“说。” 他原本以为,是四层森林深处余下的戮部队员遇到了问题。然而,对面响起的是信部成员的声音:“血蚀总部。叶部长,您上次带回来的那批巨眼蝶失控了,您现在快到总部了吗?” “……马上。” 叶沉舟挂断电话,下意识瞥向身旁:“通知附近——” 萧北雨捧着红枣糕,腮帮子一鼓一鼓,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含含糊糊:“通基森摸?” “……” “吃饭。” 叶部长深吸一口气,自己打开手机。 ** 旭日初升。 燕绝抖了抖烟灰,终于在湍急的人潮中瞥见那两道与众不同的身影。 即便伪装了面孔和衣着,步幅,姿态,气质,却很难掩饰。 前面一人匆匆赶路。后面一人优哉游哉。左手糖葫芦,右手饮料,东张西望着往前。 却与前面的人影寸步不离。 燕绝敛下目光,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 一直以来,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堪称无所不能的叶部长有个废物弟弟。 萧北雨能进前十,是因为叶沉舟。 萧北雨能进戮部,是因为叶沉舟。 萧北雨能和血蚀高层打成一片,也是因为叶沉舟. 或许也有萧北雨人靓嘴甜,情商高,灵神好的因素……但决定性的原因,只在于叶沉舟是他萧家的养子。 所有人都这么说。 很不巧,燕绝从小就不大信别人的话。 他很小的时候是听话的,父母说什么,他便做什么。老师怎么说,他就怎么认为。可是这世界上的话实在太多了,而燕绝又是个认真的性格,他每一句都当真,每一句都努力用自己的逻辑去分析,分析不出来就实践。 久而久之,他发现身边全是乱说话的蠢货。 从此就不在意了,而是永远最先信从自己的记忆,经验和逻辑判断。他所认识的阶级学校,容得下废物吗?血蚀容得下废物吗?叶沉舟——嗯,叶沉舟的确容得下废物。 但他不相信,在他假扮余竹期间唯一一个对着他喊出“燕绝”两字的人,会是废物。 幼年燕绝:诶?这个阿姨说的好像是错的……这个叔叔也是骗我的吗?大家的认识好像都不一定正确……应该是在不同的环境下有不同的结果吧?我以后最好还是不要绝对相信别人的话…… 现在的燕绝:一群蠢货。 (and他不抽烟也不乱丢烟头!只是他现在在假扮糙汉大叔在血蚀附近监视,so为了人设做点没品的事。他是没道德但很有素质的反派(?)) 真金白银的意思:1,暗示芯片里的内容都是真的。2,暗示要出钱散播芯片里的影像等信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4章 鬼面1 第75章 鬼面2 血蚀总部。 卧房昏暗,只有电脑屏幕亮着微弱的蓝光。 叶沉舟坐在电脑前,面对满墙的电脑屏幕,监控画面。 这些监控涉及了从血蚀入口,血蚀总部的周边街巷,乃至由各个入口抵达关押巨眼蝶实验室通道的所有影像。 他面无表情,端正地坐着,双手撑在颌下。布满血丝的双眼缓慢眨动,仔细扫过每一张屏幕。 “喂喂喂!!快上啊!小蘑菇要被吃了!!!” 另一边,萧北雨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 他们回来的时候,巨眼蝶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巨眼蝶损失了一半,剩下的重新收回实验室。信部已经做了初步报告,巨眼蝶失控原因是实验人员不慎调错了实验室湿度数据。 叶沉舟说不出来哪里奇怪,或许对血蚀总部来说,出现任何错误都很奇怪。 现在,他微妙地感觉到,这个实验人员的确有点奇怪。 “萧北雨。” “上啊上啊冲冲冲冲冲——啊?哥?什么事?” “你过来一下。” “我打完这把!快赢了啊啊啊啊上啊!怂什么啊!” 叶沉舟:“……” 他也没有强迫对方,兀自陷入沉默。指尖反复拉回进度条,隔了许久,轻声道:“你觉得,燕绝死了吗?” “……嗯?” 不知何时睡着的萧北雨迷迷糊糊道:“不是你杀的吗?” 叶沉舟无语地瞥他一眼,有种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的嫌弃:“你真是困了。” 萧北雨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有啊。我还在攻塔呢!” 叶沉舟最后看了眼屏幕上的白大褂,关了电脑,把人抱到了床上,盖上被子。 屋里空调很暖和,萧北雨也只穿了单衣单裤,不用脱了。他给对方脱掉鞋袜,袜子扔进小洗衣机,自己躺到了沙发上。 刚躺上。 “舟哥!” 魔音贯耳。 “你去哪啊?” “我就在沙发上。” 萧北雨拍床拍得砰砰响:“来床上睡嘛。” “没洗澡。” “我也没洗呀~” “再吵滚下来。” “嘁,真凶……” 萧北雨噘着嘴翻了个身,不嚷嚷了。 桌下的猫猫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探出爪子。 探出前半身。 萧北雨忽然坐起来了。 喵呜!!! 凌衣无声尖叫,尾巴炸起,猛一下缩回原位,蜷成一团。 它就躲在叶沉舟刚刚待的电脑桌下面,可以清晰看见桌子对面的黄色沙发,也可以看见蹑手蹑脚走过去的萧北雨。 ……比他刚才还鬼鬼祟祟。 小猫不赞同、不看好地晃晃尾巴,捂住耳朵。 3。 2。 1—— “萧北雨!!!” 刚闭眼就被人一屁股坐在腰上的叶沉舟发出了腰斩般的怒吼:“你找死啊!!!” 萧北雨一头扎进对方怀里,只露出上半张脸,大大的黑眼睛装乖卖萌:“我想和哥一起睡。” “滚。” “嘤嘤嘤,哥哥身上暖和。” “我真服了!滚啊!!” 叶沉舟狂轰滥炸一番,最终也没能把萧北雨摔到地上,暗骂一声翻了个身,逃避现实。 还好萧北雨没再得寸进尺,心满意足地黏在对方身上取暖,不一会就微歪脑袋,睡着了。 静谧的房间,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机器运作的滋滋声。 小煤球再次鬼鬼祟祟地探出个头来。 探出上半身。 探出全身。 尾巴紧张地扫过地面,高高一翘,小猫咪轻快地跳到两人头颈之间的缝隙里,看看两人同样熟睡的脸,不禁再次犹疑问道: 【你确定要先看萧北雨的记忆吗,燕绝?】 心中很快传出肯定的答复:【对。】 小猫咪瞅了瞅,萧北雨贴他哥贴得好紧。 其实萧北雨体温很高,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冷。燕绝反倒体温偏低,却一点不怕冷…… 嗯……不过燕绝也不怕热。萧北雨反而怕热。 大概只是性格的原因。 两个人在沙发上躺的乱七八糟,根本没有缝隙。他只好跳到两人头顶,在沙发扶手的边缘躺下,盘成一团,大大地打个哈欠,入梦—— 红云翻涌,雷声轰鸣。 万里冰川和死寂的海面映照天空,天上地下一片暗红,巨兽虚像悬空,万千法阵旋转,风声如嚎,修罗地狱。 “凌衣,连你也要杀我吗?” 挥去的镰刀顿了一瞬。 倒不是因为声音,纯粹是一根漆黑法杖抵住了刀锋。不过,声音传进凌衣耳里时,法杖已经断了。 他抬眸,撞见对方滴血般的红瞳。虽然脸上仍是那种阴郁诡谲的笑意,瞳孔却仿佛湿润了一般,在镰刀滑过脖子的刹那,变回了琥珀色。 温润清透,炯然有神,犹如陈放在古老木柜中的珠玉,被一缕落日点燃心火。 滚烫的火,鞠在一捧泪中。 同样的眼神,他只见过一次。 他恍然回到那年高塔黄昏,手中的镰刀已经从脖子另一端滑出。 他没想真正的攻击,可燕绝连做样子的躲避都没有。 脑袋掉到冰面上,法杖掉进海里。远处的海平线逐渐亮起,空中无数复杂的法阵图案却一瞬黯然,破裂,无数碎片裹挟漫天飞舞的花瓣,掠过凌衣溅满血的脸。 好疼。 好疼…… 无数猩红花瓣汇聚手中,成了满手的鲜血,淋漓流淌,随着蔓延全身的刺痛淹没了世界。痛,疼痛,血肉之躯被钢铁利刃绞烂的疼痛—— 痛到再也不能忍受,凌衣从梦中醒来。 急促的喘息犹在耳边,一声比一声惊惧真切。眼前漆黑,没有那双金色的眼睛。 滋滋…… 仪器正常,安静地运转着。 凌衣身体僵硬,思绪也恍然冻住。好冷。梦中透骨的寒冷与苦香仿佛渗入现实,他听到有模糊而急乱的嘈杂声,下意识看向门口,麻木的身体一下掉落沙发,栽在地毯上。 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许多。 【凌衣?凌衣?怎么了?!】 ……原来不是门口的声音,是燕绝在喊他。 这也是燕绝学到的术法之一,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和千里传音差不多。只是除了能有意进行交谈之外,双方若产生激烈的情绪,同样会传递到彼此感知中。 【我没事……】凌衣喃喃,仰头,晃了晃脑袋,勉强站稳,看向沙发。 毛毯从沙发上垂落,毯子下明显空荡了许多。叶沉舟已经走了。萧北雨半个脑袋埋在毯子里,仍在呼呼大睡。 【我……】凌衣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好像没有看到他的记忆。】 【没关系。你没事吧?】 【没有。】 【萧北雨赶你走了吗?】 【他好像没有发现我。】 另一边的燕绝顿住了。萧北雨不可能没发现一只猫……看来,他懒得理。 【好。】他催促道:【快回来吧。】 【回来?!】凌衣惊愕:【可是我还没有找到暗部部长……】 【不用找了,明天会提前举行年会,你先回来。】 【明天?这么快吗?那怎么行?!你不是要在年会上——】 【没关系。】燕绝放柔了语调,听起来却更加不容反驳:【没关系的,凌衣。你做得已经完全足够了,暗部部长也可能就是温橙橙 。现在快回来吧!!】 【……】 良久的沉默。 血蚀总部,猫猫低着头,头上的人睡梦香甜,匀长的气息填满了房间。 魅影总部,燕绝攥紧了画满红叉的纸图,指节寸寸泛白,呼吸尽数内敛。 【还有一晚,也只有一晚了,燕绝。】 终于,一滴水落进心海,泛起涟漪。 【让我最后再试一次吧。】 燕绝闭上眼,心海涟漪荡漾无边。 【小心。】 【嗯,我会注意的!】 此后便没有声音了。 空旷寂静的房间,只有面前的电脑孤独地播放出喧闹声。屏幕上彩纸飘扬,白鸽飞舞,人群欢呼,林折雪站在高台上侃侃而谈,一双绿瞳明亮生辉,像泛着金色火彩的翡翠。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凌衣和慕容,制服笔挺,神色认真。 更后面是一袭红裙的屠无雪,站在古堡内,身侧是比她高出三十厘米的鬼面。她端着红酒杯,望着林折雪的背影,眼底一派欣赏,唇角一丝笑意,却颇耐人寻味。 屏幕上方是大片天空。 举办年会时的天空,总是蓝得不真实。 凌衣明明应该认真戒备,却总忍不住抬眸上撇。蓝天,白云,和平鸽,还有阳光。暖融融的光好几次晒得他想打哈欠,不过他每次都眨眨眼,忍住了。 “你真的决定好了,一定要去?” 电脑外的声音陡然插入,燕绝的目光从凌衣脸上移开,瞥向身后:“不敲门啊?” “敲了,你没听见。” 洛清梦走到他椅子旁,也看向墙上无数块屏幕。每一块都放映着相似的蓝天,每一块都在播放往年年会的景象。 明天,就是今年的年会了。 “你说的这七个基地很准。”红袖一扬,甩下一张新的图纸。纸上的图样和燕绝手中这张差不多,只是,红叉更加密集。 “血蚀的重要基地命脉基本都被你摸得一清二楚,哪里有弱点哪里是仓库都和你说得分毫不差。天涯地角的舆论也在持续发酵,会慢慢扩大的……等累积到一个点,马上就能有燎原之势。”她像是叹息道:“你没必要去,燕绝。” 燕绝莞尔:“明天,就是那个点。” 洛清梦看向他,眼底晦暗,但未再劝。 沉默半晌,她只问:“如果你没有再回来呢?” “不会影响后续的计划。” “那只是一本你留下的遗书。” “我知道的都已经写在上面,我用嘴还是用笔告诉你都一样。” “你是个活人,燕绝。”洛清梦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事情不会按你的计划顺利进展,我需要你来顺势改变你的计划!” 燕绝唇角上扬,流露出更加温柔的笑容:“我能做到的事你也可以,洛神官。” “那是你的计划!” “那只是我的情报和建议。” “你不能死!!” “我没有说我会死。” “呵……”洛清梦冷笑出声:“你就这么笃定不会失败?” “……倒也没有很笃定。” 燕绝淡然道,袖中抖出一根火柴,啪嚓划亮。 火舌吞噬桌上的图纸,烈焰在他弯起的瞳孔中扭曲。 “只不过……” “愿赌服输。” 苦香。 【还是周六加更吧[裂开]今天又没空写了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鬼面2 第76章 鬼面3 长生塔十层。 嘉和广场,人群喧嚣。 往常干净素白的广场此时皆被横幅和红毯占领,缤纷的气球飘扬,绚烂的光屏变换,花团锦簇如云,仿佛婚礼现场。 观众欢闹的声音直冲云霄,天穹澄澈,冬日烈阳,无数的白鸽随风乱旋,像纷飞的纸钱。 有一些飞得累了,落在横幅附近的红箱子上。这是血蚀的意见箱。想对血蚀提什么改进意见的民众都可以匿名投递,畅所欲言。反正血蚀也不一定会看就是了。 对面是几个银色的箱子,那是月魑的意见箱,比血蚀要少上三分之一。 再那边红白色的,就是魅影的了。 还有些鸽子被小孩的爆米花吸引下来,然而并不全落到小孩身上,还有些慢半拍的,抢不到爆米花,就暂时落到附近人肩上头上。 燕绝习惯性地摸了摸小鸟脑袋,被啄了一口。 他并不介意。 ——如果是平常被啄的话。 现在他心情本来就差,一把拔了对方的尾羽。鸽子咕咕咕地拍打翅膀,扇了他两耳光,跑了。 燕绝目光阴鸷地尾随,咔一声,捻断了羽管。 “月魑的人来了!!” 快看!是慕容首领!!” “凌部长呢?还是没来吗?不是前几天在学校看到了凌部长吗?” 一声欢呼,接着翻起一阵阵的声浪,霎时间群鸽慌张逃窜,如白色海浪升腾,又降下鹅毛大雪。隔着乱飞的羽毛,忍受着人群狂热的推搡,燕绝不得不看向所有人都看去的地方,一副兴奋激动的笑容完美无暇地出现在这张假脸上,蓝色的瞳仁映出广场入口快步走来的三人。 左边是姬雪兔,右边是个燕绝不熟的青年,名叫许染秋,最近空降月魑行核副部长之位。中间……依旧是慕容潇。 眉眼冷峻,隐含戾气,还是那般气宇轩昂,威压迫人,如同记忆中的每次见面——除了,上一次。 这三人都仿佛戴了同一个特效,如出一辙的冷漠臭脸,死气沉沉。 慕容潇走过场地对四周热情洋溢的群众微微颔首,然后便目视前方,不为所动,眉宇间隐隐有一丝嫌周围太吵的不耐。他斜右边,落后他半个脚步的青年更加冰冷似铁,连走过场的动作也无,始终面无表情,紧跟慕容身侧。 姬雪兔虽然平常也是冰山美人的脾性,却一直都是这种大场合上慕容潇的礼仪面具,冷美人微笑起来,出人意料地和婉温柔。但这次……她也没有笑。 不仅没有笑,脸色甚至比平常更差。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 去年走这条红毯的还是林折雪,慕容潇,凌衣。林部长笑意柔情温暖似春,铁腕手段雷厉风行,年纪轻轻便驾驭住月魑这个腐朽的庞然大物,令垂死的月魑回光返照,续命百年。凌衣十二岁供职于月魑,十四岁单人屠龙,自此横空出世。二十岁连续四十九天不眠不休清除17028只异变怪物,往后杀神名扬。每年的年会报告,他一人的业绩,便是月魑半壁江山。 月魑沉寂狼狈九十年换来两个力挽狂澜的奇迹,如今已经无影无踪。 本该被长生塔最明智的老师和最优秀的心腹簇拥着走上红毯的继承人,时隔一年,换了左膀右臂。 他们不知道,其实继承人本身也换了。 去年在红毯上热情打招呼的林折雪,碎成了十六块。 去年在红毯上被人抛玫瑰而慌张道谢的凌衣,化成了肉糜血水。 去年在红毯上抢凌衣玫瑰,恶狠狠瞪丢玫瑰者的慕容潇反倒结局最好,留了个全尸。 谁知道今年登上红毯的三人……明年又是何等光景呢? 燕绝深表理解,但他实在无心鼓掌捧场。象征性地拍拍手,按捺心中发问的**。 十分钟前,凌衣说,半小时内不要打扰他。 还有二十分钟…… 每一秒都如此难熬。 燕绝低头,百无聊赖地将羽毛撕成了碎片。欢呼声渐渐弱了,三人,连同三人身后八位月魑成员的背影都已远去,消失在广场中心的白色宫殿中。 在三大首领公开讲话之前,三大家的核心成员之间还要有一场小型会议,共同商定讲话的内容。现在是早上十点,按以往的经验,下午一两点才会开始正式演讲。 十点半,魅影也来了。 “啊啊啊啊啊!是洛神官!!” “橙橙姐!!” 人群的欢呼声再次热烈。裹挟其中的人难免有种错觉,仿佛之前的黑料根本没有发生过。 不过,也是。 底层的人大吵大闹的东西,顶层人大多都漠不关心。月魑和魅影做实验,开黑市,弄邪教……这些勾当再腌臜,又没在他们十层干。 而且三大家在底层搞到的钱,可大多都流进了他们十层的建设。 一只又一只狂热的手推搡燕绝的背,越过燕绝的肩,擦过燕绝的脸,发了疯地往红毯上丢东西。丝绸,香袋,百合花……统统砸向温橙橙。温橙橙接住一捧百合花抱在怀里,朝热情的群众巧笑嫣然,挥挥手打招呼。与她一步之遥的洛清梦面若寒霜,只是一味向前。笔直的目光稍微撒向两旁,与燕绝的目光交错一瞬。 她左边跟着个个子不高气场却十分强大的青年,是她红牙部门的副官,碎城……准确来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副官了,毕竟苏有才不再是魅影首领,洛清梦也不可能继续只当红牙神官。 比起去年的苏有才,温橙橙,卿桃……今年的魅影同样死掉了两个,和月魑一样。 噢,不对,月魑死了三个。 虽然,此刻出现在魅影名下的温橙橙,也不是去年那个温橙橙。 为燕绝抬手跟着人群鼓掌,只不过鼓掌的动作比所有人都轻慢一档。目送魅影几位也进入宫殿,“魅影”的声浪尚留余韵,瞬间掀起更大的狂潮。 声势浩大,简直震耳欲聋。绝对不是夸张,燕绝真切感到鼓膜作痛,他不想鼓掌,只想捂耳。 这种排面,也只能是血蚀的人了。 在月魑、魅影互爆黑料,核心成员相继殒命之际,始终风平浪静,稳坐三家之首的,血蚀。 在另外两家高层换血,面目全非之际,人员丝毫未变,盛装出席的,血蚀。 左侧叶沉舟,制服挺括面无表情,一派冷肃;右侧鬼面人,手举金盏敬酒民众,优雅天成。两个身高近一米九的青年一左一右,护持他们立于万人之巅,不在一人之下的首领,走向那座血蚀的宫殿。 站在他们前方的身影,却只是个娇小的女子。身高不过一米六余,身着两列黑衣中唯一的红裙,亲切地朝两边挥手示意。 同样大名鼎鼎的商部部长钱妙,戮部副部长伊程然也再次登上了今年的红毯……放在其他两家是毋庸置疑的左右护法,但在血蚀,还没有空出他们的位置。 他们分别跟在鬼面人,叶部长身后,混迹血蚀精英成员之中。受到的呼声和欢迎,却也一点不比月魑、魅影的左右护法,乃至另外两家的首领少。 叶沉舟更不用提。 凌衣尚有月隐灭族和燕绝旧事的丑闻阴翳,叶沉舟,毫无。 年不满二十坐上戮部头把交椅,五年以来,从不滥杀,从未犯错。 呼声吓死了天上的鸽子,不少直愣愣地坠落下来。叶沉舟抬眸扫去,尸体化为齑粉,他亦出声压制:“麻烦安静一点!” 叶部长有多大的名声,也就有多大的威望。不过一句话,附近的人顿时乖巧如鹌鹑。连带后排的人也纷纷疑惑闭嘴……谢天谢地,燕绝放下了捂耳朵的手。 半个小时,也差不多到了。 【凌衣?】 四周安静下来,恰好方便他心声传话。 然而,无论多么凝神谛听,心海始终一片死寂…… 【凌衣?好了吗?】 燕绝不禁再次催促,可对方久无回应。指节下意识攥紧,抬起头,鬼面人的背影也消失了…… 如果,这个是真的鬼面人,鬼面人真的是萧北雨……那凌衣…… —— 听潮殿内。 层层叠叠的蛋糕塔,金碧辉煌的香槟塔,现场早已布置完毕。洁白的长桌两侧,到场人依次落座。 血蚀来得最迟,但坐得最高。 “好久不见,诸位。” 女子落座主位,鬼面人和叶沉舟一左一右,笔挺地站在她身后。钱妙打了个响指,金色流光穿过最高的香槟塔,一盏盏琉璃酒杯随光落至众宾客右手侧。 “怎么都这么安静啊?”血蚀首领双手交叠于下颚,笑眯眯地扫了眼众人,感叹道:“唉……面孔好像一下变了许多。” “是啊,让您见笑了。”洛清梦皮笑肉不笑,目光越过女子,射向她身后的鬼面。 那是一副既滑稽又可怕的瘦长鬼脸,瞳孔细长且上扬,呈现纯粹的漆黑。嘴角扬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弧度,苹果肌夸张地鼓胀起来,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釉光。总之,是一张看上去就让人不爽的脸。 然而,面具下的人却身材高挑,肩宽腰窄,棱角分明的制服勾勒出胸与腹之间无可挑剔的线条。胸口别着一朵雪白含露的山茶,劲痩的腰上还挂着精细的银链,随其优雅的弯腰动作敲出细碎响声,如清晨鸟鸣。 鬼面收起手,直起腰,一杯“花酒”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屠无雪身侧。专门的蛇形酒杯,专门的荷花酿酒,专门的人倒酒呈递。 “屠大人,您喝的是什么好东西?”洛清梦靠在椅背上,勾唇笑道:“真叫人闻之于醉啊。” “早听说洛神官爱酒,我也特意让人为您备了一壶。”屠无雪微微抬头,看向鬼面一眼:“去吧,给洛神官倒一杯。” “好~” 丑陋面具下发出清冽剔透的男声,末梢勾着丝缠绵的尾音,柔情中又泛出些许诡异,好似蜜里藏了刀一般。 尤其是看到面具夸张的笑容,这种感觉更甚。 鬼面人不疾不徐地走来,每一步都从容优雅,如同从油画里走出。碎城却眉头紧皱,眼光如刀,洛清梦悄然按住了他绷紧到发硬的手背。 高脚杯放到她面前。鬼面人做出标准的倒酒姿势,虽然没有人看见他手上的壶,但杯中淡紫色的液体的确在逐渐升高。 “多谢。” 洛清梦抬眸微笑,猝然抓住了那节手腕。动作凌厉,语气却温柔:“是我的错觉吗?您好像消瘦了许多?” “神官多虑。”鬼面下传出轻声笑语:“向来如此。” 洛清梦不言,仍未松手。直到首座的女子发话:“洛神官难道也是好奇我这位部下的脸?他幼年受了诅咒,面目焚烧永生不愈,实在难以见人。” 对面的慕容指尖微缩,极其细微的动作也并未逃过洛清梦的余光。 一张桌子,落座不过十人,有几个人是用的真面目…… 她心下一沉,缓缓松开了手,假笑:“怎会?我怎么敢戳鬼面大人的痛处……” “这倒无妨,既有实力地位,容貌又算得上什么呢?鬼面自己早已放下了,只是怕吓到在场诸位。”屠无雪解释一番,切入正题:“好了,还有其他人想换其他酒水,或者还有什么其他事项吗?没有的话,就开始商讨待会要致辞的内容吧。庆贺慕容首领今年上任,就让您先来,如何?” 慕容潇声音漠然:“烂成这样,我无话可说。您还是问问洛清梦吧。” ……倒是他的做派呢。 洛清梦太阳穴隐隐发痛,摆出一幅针尖对麦芒的气势:“你无话可说?光检讨书都可以念三天三夜吧?!” “我检讨?”慕容潇微微倾身,五指用力抓紧了桌面:“到底是谁先手脚不干净?” “到底是有人手脚不干净,还是有人嘴不干净?!” “洛清梦!你魅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是啊,总不过您清楚平城的井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害!那不板上钉钉就是月魑干的好事吗!” “到底有什么实据表明了?!不是现在也没官方通报吗?” 宫殿之外,喧嚣之激烈也不输殿内。吵来吵去,九九归一—— “说不定其实是燕绝干的呢!” 燕绝:…… 起承转燕,习以为常。 “又扣到燕绝头上?” 哦……这次倒是罕见,竟也有能为他说话的人。大妈嗓门嘹亮:“以前那么多坏事都说是他干的,他死了这么久,这塔上的坏事哪一天少了?!越来越不太平了!” “那还不是月魑和魅影发神经吗?”有人立马响应:“实话实说,只有血蚀一家在干事。” 话音未落便遭人反驳:“月魑没做事吗?!八层的赛博怨女是谁杀的?五层的天罗蜘蛛是谁杀的?燕绝是谁杀的?!” “啧,凌部长那是真没话说……” “对了,凌部长这次怎么没来?” “说起这个,凌部长已经很久没露面了吧……” “上次不是说凌部长去学校了吗?” “那也只是看到凌部长的灵神,没看到凌部长本人啊!谁知道是不是学校装神弄鬼……” “普天之下谁还有第二个那样的灵神!?” “吵这个有什么用啊!凌部长不管死活总归是个好人吧!魅影才是真没做一点事!” “喂,你别忘了卿神官是怎么陨落的!” “谁逼着她自刎了吗?她活着还可以保护无数的人,为了那区区五百个人就搭上了性命!还是五百个老弱病残,救了又能活多久?” “你,你这话也太没良心了!” 女人被这话气得发抖,大概看对方人高马大气势可怖,颤巍巍的手还没彻底指向对方,竟一下重重拍在燕绝肩上,语气激烈得近乎凶狠:“卿神官为民众而死,你看他这人,说话是不是恶毒透了?!” “……” 燕绝无心搭话,瞥了对方一眼。 很不巧,这一眼忘了控制表情。 那双阴沉沉的眸子吓得女子退后半步,骂骂咧咧走开:“真是的!都是些什么人?!大好的日子甩什么脸!” 燕绝收回目光,第n次看向腕上的表,已经一个小时了…… 凌衣……好了吗? 他忍住了再次开口的冲动,三十秒前已经开过一次口了。太频繁的呼叫一定会让对方分心……凌衣一定是现在忙着事情…… “快看!叶部长!!” “叶部长出来了!” 燕绝心尖一震,猛然仰头。隔着无数攒动的人头,皎洁的高台如明月般遥不可及。一道高挑利落的身影从门内走出,背手分腿,挺拔地立在殿门右侧。 屠无雪马上要出来了…… 沸腾的人群中,冷汗滑过燕绝鬓角。只是数秒的晕眩之后,他攥紧了袖口。 凌衣…… 【凌衣。】燕绝侧身挤开面前狂欢蹦跳的男人,向着那高台艰难地蠕动,心里的字音如一下一下按动琴键,用力而清晰:【你不用着急,保全自己,万事小心,这次行动,我可能暂时放弃——】 【可以进行共梦吗?】 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燕绝微怔半秒,下意识出声:“好。” 仿佛魂魄回到了体内,视野中不再是一片炽白。他看向高台,原来相隔也不过数百米距离,并非遥不可及。 大好的日子吗? 他仰头的幅度略微加深,看向真正遥不可及的骄阳,嘴角不禁微咧。 的确。 是大好的日子啊…… 就让他来代劳伟大的三大组织,发表一次真正的年终总结吧。 第77章 鬼面4 “洛神官,在看什么呢?” 屠无雪举起酒盏轻抿一口,笑意盈盈,目光随之流转到殿门外:“您好像,在等什么东西?” 洛清梦懒懒地哼了一声,听不清是表达肯定的“嗯”还是无意义的呓语。她面朝殿门,目光看似笔直地射入门外炽白的光海,余光却始终紧盯着长桌两侧。 端坐的血蚀成员。 为了炫耀其他两家剧变唯自己屹立不倒,这个蠢货带的人和上次一模一样。燕绝不可能料不到这一点,这些人应该都被设计好了才对…… 为何还不开始? 燕绝,你还在等什么?一个鬼面人……真值得你如此投鼠忌器? 她撑腮的指节轻轻摩挲过嘴角,发丝摇曳间,掩住了眉宇间的暗影。眸光流转,正欲回身认真点敷衍,瞳孔骤缩—— 余光瞥见了。 长桌最末端的一个青年,额角渗出的汗珠。 “动手!!!”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声音,洛清梦手腕一翻,利剑直刺鬼面。红袖一扬,上百只烈焰朱雀轰向长桌首座! 锵!的一声,利剑被阻,两剑相抵,伊程然面目森然:“你要造反?” “哪来的反?你当你主子是皇帝?”洛清梦嗤笑抬剑,再刺再劈,剑光出残影。伊程然的速度剑术却也不落下风,次次格挡,怒吼威胁:“你这是找死!” 剑锋相抵,气浪万丈。刚刚爆发便又被一旁打斗的钱妙和许染秋的攻击猛然碰撞,再度急回,统统砸在宫殿四壁,灰尘碎石激荡开来,恍如万壑雷声炸响——碎城跳到她身前,与伊程然纠缠。洛清梦抽剑回身打算再杀鬼面,一道寒光骤然冲出尘雾,直直锁上她的长剑和手腕。 这是信部副部长任长风的灵神? 洛清梦皱眉,用力挣脱未果,数道寒光已是迎面袭来。朱雀相迎也只堪堪打散——没想到血蚀信部的副部长打斗也这么厉害!洛清梦一时脱身不得,雾气中又现霹雳电光,然而这次,是鞭子打向了鬼面。 姬雪兔全力一击。 长鞭未至,手上力道骤然松懈,姬雪兔难以置信地屏息,白光竟一瞬断成了三节!! 这是凌部长杀死银蛇王后用其鳞片做成的法宝……连凌部长最初都拿蛇王的防御无能为力,谁竟能一瞬斩断?! 姬雪兔瞠目看向一旁,尘埃飞舞,一双乌沉沉的眸子与她对视。素来如冰面般不见情绪的眼底,此刻燃起隐火。 紧接着,数道斩断银鞭的刀刃亦向她飞来,皎洁如月光。 姬雪兔没有丝毫挡的意图,急急回身躲开。手腕一抖,又一条新的长鞭从玉柄上垂落,直直向附近几个抱头痛苦的血蚀成员窜出,顷刻绞住两人的脖子,不等叶沉舟出手,长鞭蛇舞,将两人重重摔飞出去! 姬雪兔接着收回长鞭,手腕却猛然滞住——挣不动! 银鞭末端,隐入漆黑的手套。 叶沉舟一拽,一绕,姬雪兔被拖到对方面前,扔了长鞭一掌灵神技能打出,下一瞬,眼前血雾升腾。 手掌只剩半张。 那银鞭猝然甩上了她的脖子,如蟒蛇缠绕,窒息感袭上大脑,两眼昏黑。 再看叶沉舟,一掌将她拍进墙内。抬眸间几下光刃飞出,轻易将殿内乱作一团的灵神全数斩碎。随手拿起酒杯一掷,水晶杯如箭射出,圆润杯头粉碎,尖利的杯杆贯穿碎城肩头,竟将碎城钉在墙上! 洛清梦还欲接应,又是三只酒杯连着数道月芒射向她。酒杯好说,月芒难挡,她只得转身避开,再一停下,鲜红的衣领就在头顶。 “班长!等一下!” 洛清梦凄厉惨叫一声,眼中惊惶急切。本已抬手将劈的叶沉舟愣神一瞬,长剑贯穿他的胸口。 洛清梦眼底森然:“别为虎作伥了!” 她话音未落,抽剑回身,却被叶沉舟拽住衣领,甩到了许染秋,姬雪兔身上。再睁眼,叶沉舟已经和他们三个打成一团。就是碎城挣脱束缚,想再去杀了鬼面人,却也被叶沉舟抓住姬雪兔的长鞭一挥,将碎城扫到了自己面前,一对四。 不,不止。 不止他们,连附近月魑魅影的精锐成员也被叶沉舟顺手扫到了这一圈——他一个人足足缠住了十八个人!!燕绝那混蛋故意的吗?!放着叶沉舟不管,弄走一批血蚀的普通人在线的时候有什么用处?! 洛清梦交战间隙瞥向她最初的攻击目标,钱妙已经抱起了鬼面人。伊程然与她一起拦在屠无雪身前,唯一的机会已经…… “杀无赦!不必留手!!”屠无雪微笑着冷声命令,然而她话音未落便已经蹙眉,看向殿门外—— “亲爱的%%@朋友们¥#%……” 模糊的广播音传了进来。 这个声音是…… 燕绝登上讲话的地方,试了试音响。 效果不错。 历经七分三十一秒,四百五十一步。 又或者,历经十年千辛万苦,越过九层炼狱天险。 底层摸爬打滚的低贱劣种,有朝一日也站在万人敬仰的权力之巅。广场的盛景一览无余,人头攒动的海洋只在脚下浪涌。无数热切而崇拜的目光聚焦于此,将台上的人奉若神明—— 无论,站在这里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这便是权力的光环,更胜皇帝的新衣。 不过,燕绝无心感受。 他也并非没有过类似的体验,他在学校的成功甚至曾让他的天才光环一度超过权力的赋魅。只是,那种感觉毫无用处。 离开了学校,他什么也不是。 燕绝挂起满面笑容,张开双臂:“欢迎诸位一如既往热情地前来捧场。不过今年,我想说一点不一样的事。” 他的语速并不急促,哪怕身后宫殿的动静已经消停。但是,反正他也没准备说很多话。 甚至,他站在这里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遍布广场的光屏。 绚烂的光幕频频变换,精彩纷呈的影像迭出—— 血光浓郁的阴暗教堂,尸体堆叠在角落,几顶黑斗篷围着装满心脏的华贵宝箱,虔诚地伸出双手。洁白无瑕的肌肤上,腕处魅影的狐狸纹身清晰可见。 夕晖遍地的大楼长廊,冯小强与人吞云吐雾。尖酸的笑声清晰可闻:“呵,这你都不知道?请灵殿是他们血蚀造的,想让请灵的人请到什么等级,还不是他们血蚀的人说了算!什么S级,B都不如。要不是校长说了格外照顾,早凉透了,还能混进三班?做梦去吧!” 寂静的林间漏下月光,疏疏如残雪。穿林踩叶声传出,紧跟着年轻男人醉酒谈笑:“妈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躲起来了。就跟他们说我们解决了吧,再出事就派别的人过来。” “有道理,这种没评级的货谁爱杀谁杀去,看下次谁来当这个倒霉蛋!” “唉……飞哥,刘哥,你说,我们要不……额……整点上次那个药剂?不是能让怪物变强吗?变强了就能评级了,估计能多加个两三千吧。” “别想啦!那药剂都被一队的人抢走了。你想要一瓶还得出五千买呢!” “什么啊?!一群傻逼强盗!见鬼去吧!” 三个醉眼朦胧的男人勾肩搭背,哪怕屏幕上都足以看见,右上角密密匝匝的枝叶里,显然有一双怪物的竖瞳。 暗无天日的工厂,挤成一片的幼年怪物被成车成车拉走。工厂角落,几个白大褂在一扇厚重的月魑所制实验防护门前抽烟闲聊,谈笑风生——镜头拉近,白大褂的脸瞬间清晰—— “这不是血蚀的廖队长和欧阳队长吗?!” “那些怪物……我没看错吧?那些东西怎么和井鬼这么像?!” 终于,人群哗然。 在逐渐比欢呼声还要激烈的**里,燕绝竭力拍掌,才通过音响堪堪将声响压下些许。他徐徐笑道:“很有意思吧,各位父老乡亲?” “你们仰仗的保护神,四处经营邪教敛财,开辟无数地下市场,抓落单的孩子去做怪物实验,又拿研究出的药剂去加强怪物,放任怪物屠村屠城,以凸显他们自身神兵天降救苦救难的价值和强大。他们研发怪物,废除法律,造假灵神,买通学校,随意抓人,随意杀人,随意造神,随意捧神……!上层世家愈发稳固,底层人口逐渐消失。小刀慢剐的种族灭绝,大家喜欢吗?” 一长段话不留空隙地跳下舌尖,燕绝微微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轻捏面具下颚:“你们的孩子……还可能成为下一个我吗?” 简陋的黑猫面具掀开,精绝昳丽的五官时隔多日再次暴露于数万道视线下,俊美森然一如从前,只凭一双血色的桃花眼,也能叫人条件反射地喊出那诅咒般的名字—— “……” 场上一片寂静。 ……大概是他高估这群人的承受能力了。 燕绝瞥了眼角落的白鸽,一瞬便收回视线。 其实,他也没有多高估。这些话,这些视频……也并非给这些人看一眼,听一嘴的。 他要留给全塔的人,慢慢看,好好听。 他抬起左手,一条雪白小蛇猝然从袖口钻出,绕紧他的胳膊:“就是成为下一个我,我的下场又如何呢?我收服的怪物,被冠以月魑的名声。魅影弄死的人,甩到我的头上。他们屠村屠城,然后宣扬我的名字。他们坏事做尽,却只让我臭名昭著……或许没有人记得了,在我毕业之初,我也曾想加入月魑,但被拒之门外。因为我的能力离开学校,便毫无用处。因为长生塔只有一项实力指标——那就是灵神。可这种天定的东西,这种可以由着三大家肆意造假的东西,叫我怎么甘心?” “我想自立门户,证明自己也有用处。结果只是让我和我的组织成为另外三家的垃圾桶——而我必须承认一切,跪在地上捧起双手,接他们的烟灰和痰液。一旦我反驳否认,我便失去了唯一的作用,他们不会再甩黑锅给我——他们会直接杀了我。” 桩桩往事,曾经无不是咬碎牙齿和血吞,如今旧事重提却只有冷淡笑意。他应该更加激愤的……他在广场上演讲,他要带动万人的信念,他要煽动情绪,操控舆论……但是,真正地站在这里时,一切情绪都消失了。 他过去在这些破事上浪费太多情绪了。如今就像燃尽的火盆,有心燃烧却只碳灰飞扬,簌簌落下经年疲惫。 燕绝有些失望,他难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累成这样,演戏都演不出来。但也没办法了。计划总会出现偏差。 殿内的打斗声已经弱了下来。果然,即便清掉了血蚀的杂兵,血蚀的三个部长也足够控场…… 算了,够了。 他原本也没有准备多少话。闲庭漫步般离开那方小小的演讲台,抬起自己枯槁的手欣赏,声音反倒缓了些许:“我灵神破碎本该惨死,用歪门邪道强行续命,已经夜不得眠,痛苦万分。没想到命也没续两年,马上就要死了。二十年来,我大概只明白了一个道理。身在底层,活该永远被人踩在脚下。什么灵神?什么学校?所有上升的渠道都是等着我的屠宰场,所有能飞升的太子生下来就在上面。只是,我始终不甘心,即便身在底层,日子也不该那么难熬。如果三家不如此执着于敛财,集权,统治,如果他们能认真点发展科技和武器,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无需跪拜求神。如果他们没有贪心让子子孙孙尽享荣华,我们也无需世世代代都只能为他们所用……直到不堪重负,断子绝孙。” 最后一声尾音轻飘飘散去,目光落向远处的黑云。 来得真快啊…… 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燕绝收回目光,心念触发。 脑髓地狱。 以人最痛苦的记忆编织牢笼,拖入地狱—— 眼前忽然一片雪白。 燕绝立刻止步,差一步,就从高台上掉下去了。 但是—— 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他的心却逐渐冷却。 这是为什么? 他已经见过了萧北雨的记忆,发动脑髓地狱并不会再次看见对方的记忆…… 身体也不能动了。 如果不马上离开,木桩一样待在这,简直就是等着被叶沉舟砍成两截…… 加更加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7章 鬼面4 第78章 鬼面5 冷。 这是最直观的感受,在空白的视野出现景物之前,低温空气已如冰霜般攀附在两人肌肤之上。迎面吹来一阵风,冷得凌衣缩了缩脖子,眯起眼睛。 视野逐渐清晰。 灰暗的街道披着雪色与沉暮,破败寒酸的屋舍彼此紧挨着,许多面矮墙上印了大大的“拆”字。 燕绝垂眸看向面前,在他脚下有个蹲着蜷成一团的小男孩,围着褴褛的毛巾,恶狼般啃着手中的白面饼。 这饼子还没有巴掌大,已经冻得硬邦邦,小男孩却狂吃不停,吃到最后一点才慢下动作,盯着饼——显然,他不舍得吃完。但肚子又饿得厉害,虽然不舍,仍旧难以抑制,吃一口停一小会,最后还是忍不住将最后一点也塞进嘴巴,舌尖仔细舔过每条指甲缝,连那微乎其微的一点面粉也不放过。灰扑扑的指甲和嫣红舌尖形成强烈的对比。 燕绝下意识看了眼凌衣,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饿的时候,也这么吃过…… 还好,凌衣脸上只是疑惑和同情。察觉到燕绝看他,才转过头问:“这是萧北雨小时候吗?” 燕绝的目光回到小男孩脸上,皱了皱眉。萧北雨吗?不像…… 男孩虽五官稚嫩,尚未完全长开,但已有一幅剑眉星目的轮廓,尚且柔和的面貌也有一股难掩的英气。与其说像萧北雨,倒更像那家伙…… “潇潇,你吃完了吗?” 一道欢快的童音传进耳,一个活泼的影子也蹦进了视线内,站在吃饼的小男孩旁边,弯腰问道。 但……这个名字?! 燕绝近乎条件反射地猛然扭头,看向凌衣。对方眉头微皱,目光已然黏在“潇潇”身上。 “嗯……”男孩抬头,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声音虚弱:“刚刚吃完……你呢?小白?” 萧北雨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有慕容潇?还是一副乞丐样的慕容潇? 燕绝心头思虑更甚凌衣万千,只习惯使然,面上仅是若有所思的淡然神情。谁能知道自幼被视为月魑继承者的慕容少爷,为什么会衣衫褴褛地出现在雪地里呢……? “我早吃完啦,根本填不饱肚子……潇潇,你想不想吃点别的东西?” “不用了。” 而在血蚀吃喝玩乐,不是少爷胜似少爷的萧北雨,在梦境中却也是乞丐模样,只是乌亮圆润的笑眼和白团子般的娃娃脸,让他看上去讨喜许多。 “潇潇!潇潇!?你是潇潇吗?” 被潇潇拒绝,小萧北雨一脸沮丧地嘟起嘴。远处忽然又传来陌生的声音,听上去是个焦灼的女人。 这声音还十分微弱模糊,大概是从墙另一边传过来的。夹在风声里,更听不清了。名叫潇潇的男孩毫无反应,倒是小萧北雨朝声源望了一眼。眼珠转了半圈,丢下一句“那我去问问别人~”,跑走了。 “姐姐,我叫萧萧。你找我吗?” 在梦境中貌似只过了半秒,墙那边传来萧北雨的笑声。 可是……他不是叫小白吗? 不过,如果是“萧北雨”这个名字,叫萧萧或是小北/白,好像都可以…… 疑惑之间,梦境已然变换。 面前出现了一扇门,二人来到楼道中。萧北雨和一个女人站在门前。女人穿金戴银,竟也没有被如此珠光宝气掩去自身柔婉的气质。她扶着小萧北雨的肩膀,声音低柔:“回家咯,小雨,记住要和哥哥好好相处哦。” 萧北雨抱着一只灰色的小兔子,身上早已焕然一新,白衬衫黑短裤,神情和小兔子一样懵懂又乖巧,点点头:“小雨知道!” “好,小雨最乖了~” 女人在萧北雨额前印下一吻,指纹解开密码锁。门尚未推开,先迎来一阵狗叫。萧北雨怀中的小兔子受惊发抖,萧北雨将兔子抱得更紧了些,缩到女人身后。 然而门只推开一条缝,一道棕色影子就跳出来,扑到女人裙上。只叫了一声就发现了女人身后的陌生人,顿时变成狂吠,扑到萧北雨身上。 “啊!!” 萧北雨惊呼一声,抓住了女人的裙子。兔子跳出他的胳膊,躲进房里,小泰迪却也立刻掉头,紧追不舍。萧北雨大喊着“灰灰!”跟上去,只见他的兔子在屋里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每每险些被狗咬中,兔毛乱飞。 “灰灰!” 他心急如焚地叫道,马上跑过去抱起兔子。那狗又狂吠着要咬他似的,萧北雨一急,没逃跑两步脚下便一个踉跄,摔到地上。泰迪兴奋吠叫,一口朝他的脚踝扑去—— “汤圆!!回来!!” 还是门口传来女人的喝令,他的脚才逃过一劫。小泰迪摇摇尾巴,一蹦一跳地回到女人脚下。 萧北雨惊魂未定,看见女人抱起泰迪才敢松口气。抬眸,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正悬在他上方,淡然无波地注视着他。 儿童时期的叶沉舟。 头发还没有变成白色,五官已初具日后的英气,那双眼睛和青少年时期的差距最小……除了眼型稍微圆润一些,眼底凛冽的风雪这么多年都一模一样。 “小舟,这就是你的弟弟,叫萧北雨,快和小雨打个招呼吧。”萧妈妈关上家门,将狗交到叶沉舟怀里。这狗离萧北雨近了,又开始乱叫,叶沉舟接过狗,也只是松松抱着,既不开口,也不制止。萧北雨更无力阻止,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兔子,侧过身,尽量不让兔子看见狗。 “你好。”叶沉舟估计是打量完他了,敷衍地开了下口。 萧北雨立即道:“你好,舟,舟哥哥!” 狗:“汪汪汪汪汪汪!!” “汤圆,不要叫了,这是我们的新家人,不许这么没礼貌。”女人无奈地摸摸小狗,吩咐道:“算了,小舟,把汤圆先抱回房里去吧。” 叶沉舟也没有应声,抱着狗往屋里走。萧北雨胆怯地看着他走远,眼底惶惑不安,目光几经飘忽,最后心疼地看怀里兔子。 被这么一吓,他的兔子已经僵直了。但燕绝有一点很奇怪…… 这兔子哪来的? 是萧夫人捡到他之后买了哄他玩的?还是他先前就养着呢?看他这么宝贝,应该是前者,否则如果在被捡回来之前就养着了,去跟那个潇潇说话的时候不该空着手。 但若是前者,萧夫人带孩子回家心切,此刻离买兔子必然没过多久。短时间内,不管是萧北雨还是兔子,貌似都对彼此太亲昵,太熟悉了一点…… “小舟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别怪他。”女人安抚地摸了摸萧北雨,替他捋着乱掉的额发:“虽然他是我的养子,你才是我的亲生孩子,但毕竟这么久了,我和小舟也有母子的感情了……我会一视同仁地对你们两个,你也要和舟哥哥好好相处,好不好?” 萧北雨怯怯点头,愈发抱紧了兔子。 “被小狗吓到啦?相处两天就好了,汤圆很聪明,很会认人的。”女人调笑,起身脱了外套:“晚上想吃点什么?妈妈给你做。” 萧北雨终于两眼放光,小声嗫嚅道:“我……我想吃青椒炒鸡蛋……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女人柔声笑道,系上围裙来到灶台前。不一会起锅装盘,转身端盘的刹那,画面陡然起雾。 “哎呀,你们家小舟真是有出息啊!” 袅袅热雾蒸腾,香气扑鼻,一桌满汉全席,围满了亲戚客人,热闹非凡。 “这都当上一班的班长了,下个月还要代表全校去惨叫汇演,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你们两位,真是享福啊!捡来的孩子也这么有出息!” 一大桌亲戚喝得五迷三道,此起彼伏地庆贺。只是这句说得过分,萧夫人和婉的笑容瞬间消失,几乎有些急眼:“你喝多了吧?!胡说什么!” 尖利的声音,在其乐融融的餐桌上格外刺耳。气氛一下凝滞,安静了许多。 “就是,真喝多了吧你!当着孩子的面嘴上也没个把门的!”醉汉身边的老婆抬起胳膊肘撞了下他,打着圆场,笑呵呵地双手端起酒杯,敬给萧家夫妇:“对不起对不起!他这混蛋就是马尿下肚爱胡言乱语!疯子一个,不用理他!” 萧夫人依旧有些面色不虞,但也顾于礼仪,端酒回敬,露出个浅笑。话题算是勉强揭过,又有人帮着活跃气氛: “小雨啊,你这兔子长得真不错,够肥呀!跟个球似的!要不明天……” 说话的胖子满面流油,两眼放光,萧北雨下意识抱紧了兔子:“这不是用来吃的兔子。” 被他打断,对方似乎很不高兴,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几分,声音也变大了:“什么用不用来吃的!所有兔子都是能下锅的!我看你这兔子好,又肥又有劲,估计比专门的肉兔都好吃。” “……”萧北雨竟不说话了,闷了半晌才低声却笃定道:“它是我的朋友,不是吃的东西。” “想不到萧北雨小时候这么严肃……”凌衣忍不住感叹:“他长大了倒老爱说笑,遇到这种情况多半要开玩笑的吧……” 燕绝微微侧目,笑着反问:“凌衣呢?和小时候一样吗?” “我吗……”凌衣下意识接话,思索两秒才猛然意识到什么,瞪向燕绝:“又管我什么事了?你不好好看他的记忆,问我这种东西做什么?” 燕绝撇撇嘴:“你小时候肯定比现在可爱。” “你怎么知道!少胡说了……不用看记忆了吗?” “好,我看就是了。” 燕绝无趣地收回目光,餐桌上已经又慢慢换了话题。大概是看萧北雨的反应有些无聊,又惹不起萧家夫妇的亲生小孩,兔子的话题也被揭过去了。各家开始吹牛斗狠,纷纷吹嘘自家的孩子多厉害。这个会表演,那个会唱歌,我家的学习好,我家的脑子聪明…… 说着说着,便有人殷勤大声道:“哎!不过要我说,再怎么样都还是萧夫人的小舟最厉害呀!小舟能说会唱,能不能给叔叔阿姨们露一手?” 啊哈,真的来了……燕绝最讨厌的新年聚会必备项目之一。 他移目看向叶沉舟,叶沉舟略显紧张地看向萧夫人。后者一脸鼓励的微笑,目光期许。 叶沉舟死心收回视线,假笑道:“您过奖了,我没有什么才艺。” “哎~怎么这么谦虚?下个月都要参加汇演了!还谦虚自己没才艺?” “可是……在饭桌上表演吗?是不是不太方便?” “小舟,让你表演一个就稍微配合一下吧。”叶沉舟委婉推脱两次,萧夫人却亲自发话了: “妈妈也很喜欢听小舟唱歌呢~” 叶沉舟抿上了嘴,面露无奈。 这下,不得不…… “他不想表演。” 山重水复之际,忽然,又听溪水淙淙。 竟是他身旁的萧北雨在说话,童稚的面容一脸认真的疑惑:“你们喜欢他,为什么还要逼他?” “傻孩子!什么叫逼?谁逼了?!”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呀!逢年过节的,长辈们让晚辈表演个小节目,也叫逼吗?” “你看你,话说得这么难听干啥!” 恍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全是反对指责声。萧北雨皱了皱眉,却没有理会,扭头问叶沉舟:“哥,你想要表演节目吗?” 叶沉舟怔楞地望着他几秒,微微摇头:“不想。” “让别人做别人不想做的事,不是逼吗?” 萧北雨回头看向众人,一派认真。他太认真了。已经不是神情上的一时认真,而是骨子里透出的一种冷气。几个起哄的人都陷入两难境地,再看萧夫人……脸色煞白。 一直柔柔笑着的眼睛,此刻好像也格外漆黑。 “好好好,小舟不想表演就不表演了呗!还不只是随便说说嘛!开个玩笑对不对?”一个看着便油滑的中年男人适时破冰:“那,小雨,你替哥哥给我们表演一个!怎么样?”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盯上了萧北雨。较之看向叶沉舟的殷勤热切期待,看向他时便是更加懒得掩饰的暗笑,不屑,等着他出丑的洋洋得意。 对此。 他傻笑挠头:“我?我不会啊。” “什么都不会?” “当然啦。” “哎呀,这怎么行……” 然后,理所当然的,便是无休止的“建议”,“鼓励”,“安慰”。 萧北雨置之不理,埋头干饭。只是不久便被萧夫人喊去厨房端菜,经过萧夫人身边,又被对方隐秘地拉住了衣角。 红唇凑近他耳边,语意森然:“你要气死我吗?给我听话点!!” 萧北雨瞥了眼她,扬起唇角,似乎说了话,也可能没有。总之,在他离开萧夫人之前,场景已经变了。 热闹的白雾散去,冰冷的夜色侵袭,客厅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秒针滴滴答答的声音。 面前的人影逐渐清晰——竟然是萧北雨跪在阳台上。 凌衣瞪圆了眼,甚至下意识走过去扶,当然,他的身体只是一道虚影。燕绝搭着胳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他看向落地窗内楼梯上亮起的光线,萧北雨也在盯着那里。 “为什么他要跪在这?”凌衣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就因为刚才反驳了那些人吗?” 燕绝浅笑:“也许梦境不是连续的吧。” 只是恰巧,萧北雨身上仍是白天穿的衣服而已。 夜色寂静冰冷,四周静悄悄,估计萧家人都已经睡了。只有萧北雨一个人跪在阳台上。二人不知道缘由,也不知道他在这里跪了多久,但见他起身时身形摇晃,扶着阳台的落地窗才勉强站起。又缓了好一会儿,才悄悄地,费力地推开了落地窗,蹑手蹑脚,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走到楼梯下,望向上方。 暖黄的光芒透过一道门缝泄下。 萧北雨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挪动。他神色疑惑,悄悄趴到了门缝口,向内张望。 一张漂亮的画板映入眼帘。 画面的主体是一个少年骑着粉色的自行车,载着另一个少年。骑车的少年只有背影,但寥寥数笔极有神韵,清冷孤傲的气质透过画纸,叫人一眼看出是叶沉舟。后座上的,自然是萧北雨。他抱着一捧盛放的栀子,大半张侧脸也没进绿叶白花之中,只露出弯弯的笑眼。二人上方铺开辽阔的蓝天,漂浮着盛夏的白云,沿途是浓密的香樟树影,氤氲出一路明媚的绿意。 实在是一幅美好的画面,仿佛孕育着无限的希望与光明,类同萧北雨一贯鲜亮的画风。尤其是画布上大片渲染的,这种肆意生长、明朗灿烂的绿,向来是只有萧北雨能画出的防伪标识。 这是萧北雨的画。 怪不得他会忍不住上来看一眼,这里估计是他的房间,他好奇是谁打开了灯。 对方此刻就站在他的画板前,背影与画上的背影只有大小区别。 他没有声张。 不知道叶沉舟有没有感受到他的到来,总之,两人都没有说话。萧北雨的目光继续描摹哥哥的背影,叶沉舟的目光全然沉溺于绿意海洋。夜色深深,暖灯一线,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同样专注的目光,又可成一幅佳作。 但画面并未维持太久,白雾又渐渐聚拢过来。 杂乱的吵闹声依旧。 这次并未在面前响起,而是从后脑勺那远远传来。 眼前也无七大姑八大姨滔滔不绝的面孔,只能听见他们不断讨论的声音,似乎是说“小舟这么大了也该去上什么什么班了”……听不太清。 被门内传来的打砸声淹没了。 萧北雨依旧看着门缝,屋内不见画板,一片雪白。同样的背影对着门口,拿着手中的泰迪熊,疯狂朝飘窗上猛砸。没一会儿,泰迪熊的脑袋歪了,脖子中爆出白色的棉花。人影静滞一瞬,猛然回头。 二人的目光在沉默中交汇。 叶沉舟的脸白了些,低声道:“萧北雨?” “哥……”萧北雨推开门,进去后又立即将门关紧。泰迪熊的脑袋掉下来,砸在叶沉舟脚边,发出轻微的闷响。 叶沉舟条件反射般将熊藏在身后,摆出假笑似欲辩解,但在他开口前,萧北雨先发出了声音:“喂,你怎么啦?” 不是责怪,也没有惊恐,只是淡淡的担心。 叶沉舟仿佛愣住了。 萧北雨走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抬手用力擦掉了他嘴边的鼻涕,好奇道:“为什么躲到这里呀,哥?不冷吗?” 那时候是冬天,在没开暖气的小卧室,叶沉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全身从内到外地透着冷意。萧北雨全身都很热,抱住他的时候,热量也一下裹住了他。 他却仍旧浑身僵硬。似乎比萧北雨接近前,更僵硬了。 隔了两秒,他又猛一下肘开萧北雨:“关你什么事?” 萧北雨皱了一下眉,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放开对方肩膀上的手。沉默了会,他才缓缓说道:“你不想去,跟妈妈说就可以了,妈妈不会强迫你。” 叶沉舟盯着他,露出嘲讽的笑:“你想坑我吗?我不听他的话,他就不会喜欢我了。” “她喜欢你,不管你听不听话,都会喜欢。” 叶沉舟眼底多出几丝疑虑:“那怎么可能?” “……是真的。” 小时候的萧北雨,似乎实在笨口拙舌,只闷声强调这么一句后,便再说不出别的话了。他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叶沉舟裹着,自己坐到了飘窗上看向窗外,大概是因为冷,无意识间蜷成了一团。 叶沉舟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走。似乎认真的思索了半晌,问他:“如果我说之后,他就不喜欢我了呢?” “……不会的。”萧北雨仍旧盯着窗外,语气淡然却又格外令人相信:“如果他因此就不喜欢你了,说明他原本也没有多喜欢。” 叶沉舟皱起眉,爬到了飘窗上,凑近萧北雨的脸:“那你呢?” 萧北雨终于回头,对方凑得太近,他又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后脑勺抵在玻璃窗上:“我什么?” 叶沉舟问:“你会因为我不听话就不喜欢我吗?” “我?我当然不会了。”萧北雨抱住对方,亲了一口脸颊:“我永远喜欢舟哥,不管舟哥做什么。” 叶沉舟似有动容,不过那张生来冷清淡漠的脸罕见地有了情绪,也只泛起十分微小的波澜。他坐到萧北雨身边,将羽绒服披在两人身上,也不再说话。二人肩抵着肩,默默坐着。 门外的笑声,吵嚷声,不时传进来,始终没有打扰到他们的安静。萧北雨偶尔瞥一眼叶沉舟,对方一直看着对面白墙,似乎还在思考他们刚刚的对话。 “晚上去看烟花吗?”萧北宇打破了沉默,笑眯眯地抓起对方的手:“我带哥去,好不好?” 叶沉舟瞥他一眼,犹豫几秒,点头笑了起来:“好。” 旁观的燕绝皱眉:“这是痛苦记忆?” 凌衣迟疑道:“我的确是往痛苦的记忆上引导的,可能……” 说话间,眼前景色再变。 不是他们说看烟花的黑夜,而是黄昏。浓郁的夕晖泼洒地面,像血一样涂抹在阴暗的窄巷中。 一双脏兮兮的帆布鞋,踏进了这个温暖的血泊中。 窄巷尽头,阴暗角落,一缕缕暗红的血迹从浸透的麻袋里溢出,缓缓蜿蜒,汇入了他脚下的血泊里。 那鼓胀起来的麻袋,还在黑色短靴边微微颤抖着。 短靴抬起,踢了麻袋一脚。麻袋彻底不动了。 “你来了啊。” 少年清澈的音色在这红锈斑斑的巷子里回荡:“刚好,帮我把书包带回去吧。” 燕绝和凌衣顺着萧北雨的视线抬头,一齐撞入那双冰冷的瞳孔。 半边洁白半边猩红的脸,在昏暗中闪烁着凶光的黑眸,活生生就是一头恶狼。凌衣和燕绝倒早已见惯了这场面,只不过,小萧北雨……萧北雨他似乎也见过了。 他眼中虽有惊恐,更多却是难以理解的愤怒:“哥,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又打人?!” 叶沉舟根本懒得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书包砸到他身上。 “舟哥!”萧北雨回头想拉住他,被叶沉舟霜刃般的一眼瞪了回去。一点微弱的火苗融在夕晖中,映入那双乌沉沉的眼睛。 啪嗒一声,叶沉舟放下打火机,手插进兜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微风吹起他唇边吐出的烟雾,裹到萧北雨脸上。 萧北雨呆呆地目送他走远,才受惊般猛然低头一瞥,血染红了他的白鞋底。 他立即转身跑回麻袋边,将麻袋口解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露了出来。他惊慌失措的抹开脑袋上的血,声音发颤:“朱然,朱然……醒醒!快……醒醒!别害怕,我,我马上喊救护车,没事的,没事、没事的……” 燕绝和凌衣都没有随着他走进巷子深处,待在巷口,看着少年手忙脚乱动作生疏地进行抢救和安抚,巷子里的余晖一点点加深,黯然,像是淬炼的浓血。红色蔓延开来,视野四角逐渐泛黑……直至彻底吞噬景象。 “萧北雨,你和朱然有什么矛盾?!要把人打进icu?!” 这次,视野尚未亮起,已有声音传入耳中。 但,直到老师疾言厉色的脸和明亮的办公室都清晰起来,也没有等到萧北雨的回声。 他深深垂着脑袋,双手背在身后紧张的绞弄,紧闭双唇,唇色泛白。 “怎么?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害怕了?” “……嗯。” “老师真是对你太失望了!你还要老师请几次家长才肯做个人?!” 班主任急得拍桌,他的身体也微颤起来,眼睫下泛出泪光。 却始终闭嘴不言,半个字也没有提及,人不是他打的。 不过……站在人生的维度上,这看起来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场景。 目前看到的所有记忆,都既平常,又……泛着一丝淡淡的诡异。 燕绝既留意着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同时分神忙着广场上的讲话。他无力再认真思索更多,只是20多年来所培养出的严丝合缝的逻辑链,让他条件反射的感觉到,不爽。 这里面一定有不合逻辑的地方,让他判断失误,所以,他感到不爽。 但……到底是什么? 仅仅是因为,他不相信萧北雨活了这么多年累积的痛苦,只到这个程度吗? “这一段就是他痛苦最明显的记忆了……”似乎察觉到燕绝的疑虑,凌衣侧头小声解释:“要再看看吗?” 听见凌衣的声音,燕绝紧皱眉头的元神,又下意识露出了一丝笑容:“当然。” 好消息:是地雷加更! 坏消息:没有接着上章写 好消息:这章有七千五百字! 坏消息:没啥主角戏份 好消息:明天将写回主角[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鬼面5 第79章 鬼面(完) 又是炽白的烈日,白花花的淹没了一切,扭曲了空气。或许是因为在记忆里,许多景物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所以梦境无限放大了阳光,填充视野。 “不知道他犯什么病哟……” “看着明明挺可爱的……该不会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吧?” “谁知道呢,人不可貌相呀……” “萧妈妈还不如不捡他回来呢,要是只有叶沉舟一个小孩该多好!” “两个孩子,一个是报恩的,一个就是讨债的!” 然而,梦里的一字一句却还是这般清晰,如在昨日。 萧北雨低着头,似乎对满走廊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他行尸走肉般经过,众人都自发嫌恶又恐惧地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他怀里只抱了兔子和胡萝卜,不像其他人,拿着饭盒和筷子。 兔子听不懂人话,高高兴兴的,只顾嗅着那根新鲜的胡萝卜,摩拳擦掌。 萧北雨轻轻摸了摸它的耳朵,抱着它,上了天台。 太阳的毒辣更加展露无遗。 天台上没有任何遮挡物,地面也显出一种年久失修的破败,四周只围了道低矮的栏杆。有几只小鸟落在栏杆上,见有人来,不但不避,反而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萧北雨浅笑了一下,掏了掏荷包,一袋糙米撒了出去。 群鸟嚷嚷得更欢了,争先恐后的落到地上抢食。 萧北雨抱着兔子,在天台边缘坐下。他此时的脸色反而缓和了些许,托起小兔子的下巴,给他喂胡萝卜尖尖,唇边溢出一丝微笑。 忽然间,天旋地转。 视野陡然黑了一瞬,燕绝感到背上突然被狠力一推。阳光再次洒落时,他的视野已经从天台上,掉到了天台下。 烈日高悬,晃得他睁不开眼,只能勉强看见一道人影…… 而且不知为何,他明明只是旁观者,却极为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被吊在高空,命悬一线的紧张。手上也传来锥心的痛感,像是被粗粝的鞋底死死踩住——而他之所以能够吊在天台上,就是因为他这只手,被对方的鞋钉在了地上。 胡萝卜已经砸到楼下,粉身碎骨。 他和他的兔子,似乎很快也会重复同样的下场…… 就是听不懂人话的蠢兔子,此刻嚼得欢快的小嘴也登时僵住,胡萝卜泥连着几根兔毛一起飘落,兔子缩成小球,瑟瑟发抖,怕得发出了嘤嘤叫声。 萧北雨竭尽全力抓紧兔子的后脖颈,右手却无能为力。他不是自己抓着栏杆保住一命,而是被人踩住,才没有掉下去。 那个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如既往,冷冽漠然。 “你真的这么喜欢这只兔子?”叶沉舟问。 萧北雨没有说话,似乎是怕的张不开嘴了。叶沉舟半好奇半讥讽道:“很怕死啊?” “放……我……”发白的嘴唇终是飘出了嘶哑微弱的声音:“别开玩笑了,舟哥,放我上去……” “放?”叶沉舟微笑起来:“你要我放开你?” 萧北雨再次不说话了。他脸色煞白,犹如被阳光泡肿的尸体,眼珠也瞪得微微突出。 “说话呀。”叶沉舟蹲了下来,挡住了射向萧北雨的阳光,那双含雪的眼睛清晰毕现:“你不说话,我就真的放手啦?” 萧北雨仍是无言地盯着他,苍白的唇微微张开,隐隐露出因为剧痛而紧咬着的,血丝连绵的牙关。 然后,嘴唇又紧紧闭上了。 那双映出蓝天浮云的眼睛,也闭上了。 他僵直的左手仿佛恢复了知觉,手臂弯曲,将兔子抱进怀里,脸埋进柔软的兔毛中。 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叶沉舟反而皱起了眉。 “喂,不再挣扎一下吗?” 萧北雨:“……” “我也没有那么狠心,你毕竟才是萧阿姨的亲儿子嘛。我怎么敢让你去死?”叶沉舟慢条斯理道:“不过,我兔毛过敏……你平常也看出来了吧?” 萧北雨总算睁开眼,却是怒目而视:“别骗人了。” “我骗你干什么?”见他有所反应,叶沉舟笑意更胜:“这样吧,给你个选择。你放手,我就不放手了。反之……” “放手吧。” 他似有意拖长尾音,却被萧北雨干脆利落的截断。 一丝不悦在他眉骨下的阴影中荡漾开来。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萧北雨斩钉截铁:“放手。” 他目光笔直而锐利,不输叶沉舟的刀。 叶沉舟沉默对视数秒,猝然笑了出来:“你说……你选放手?” 萧北雨瞳孔骤缩,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叶沉舟的意思,但无济于事。 “我不——啊!!!” 张嘴发出的不再是反驳,而是惨叫。 血雾在烈日下升腾,染红了三人的视网膜。 叶沉舟,凌衣,燕绝。 没有萧北雨。 因为萧北雨没敢低头去看。 身体一部分缺失而带来的剧痛,似乎在他那声惨叫后便消失了。他的表情变得扭曲恐怖,变得不像人类,喉咙里却没有一丝声音,静到极点。 血色继续在两个人的视网膜上浸染。 因为凌衣也别过了头:“够了吧,燕绝?” 他倒不是不敢看萧北雨断掉的手,而是不敢看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灰毛。 燕绝轻轻皱着眉,盯着的就是那团毛。 这个程度吗? 只是这个程度? 一只不知道从哪出现的兔子,就是萧北雨二十年来最深的痛苦? 血蚀暗部部长二十年来最深的痛苦? “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凌衣?” 他喃喃出声,凌衣也陷入了怔楞。对方垂眸斟酌片刻,坦诚道:“我……很难想象班长小时候会是这样的人。” 叶沉舟? 不,这不应该是出错的地方……叶沉舟小时候可以是任何样子,谁也不知道小孩长大后会变成什么人。更广泛地说,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以后会是什么样,以前又是什么样。 ……但,这是让他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吗? 因为两个人在梦境中的表现,和他印象中的差别太大了,他才感到处处诡异吗? 只是因为这个吗? 还有兔子……不知道这个兔子哪里来的。萧北雨为什么如此看重?还有萧北雨他妈。明明在收养叶沉舟后仍然那么急着找孩子,为什么对叶沉舟这个养子的态度似乎比对亲生孩子更好?连亲戚也是?还有叶沉舟,他既然已经获得了更好的待遇,一直占据母亲的偏爱,莫名其妙,为什么要针对萧北雨?还有那幅画,萧北雨既然被叶沉舟如此不待见,为什么还要画出那么温馨的画?以及,两个人的性格变化问题…… 梦境走到最后一幕,他的发言也只差最后一句,刹那间,所有的诡异之处在他脑海中点亮。 但没有一处,他可以完全断定为异常。 已知的记忆片段太少了,可以给出解释的余地太多了……他也和凌衣一样以为叶沉舟从小到大不会有什么变化,忽略了对方的记忆。 但是。 人做决定总不会每次都那么周全。 大多数时候,燕绝没得选。 “你为什么觉得他是暗部部长,燕绝?” 他沉默得有些久了,凌衣忍不住问他。他瞥向对方,只是一瞬的交汇,对方扭过头:“不方便告诉我就算了。” 燕绝不禁勾唇,浑身阴冷散去。指尖攀上凌衣的手,握住他的腕:“我有什么不方便告诉你的?” 这个答案的确不会告诉别人,但告诉凌衣,他很方便。 “首先,萧北雨在我心中一直来历不明,能力不详,还在学校就让我感到很多怪异的地方。其次是因为,我掉下无渡苦海后,捡到过一本书。书上写,长生塔的恶魔和神使都只剩下最后一个。那个恶魔心性纯粹,喜爱恶作剧,常以孩童或少女形象出现。” “恶魔?长生塔上真的有恶魔和神使吗?”凌衣被全然吸引注意,连手都忘了抽回,紧紧盯着燕绝,欲言又止一般。 燕绝很清楚,他想问什么。 “我也不确定,只是……这是最坏的打算。” 凌衣皱眉低头,自行判断这个打算的可能性。 恶魔神使,他也略有耳闻,长生塔十层各有其主,七层恶魔,三层神使。但这已经是很古老冷僻的传说了,没有人见过恶魔或神使,只是各层散布了一些关于二者的宗教……大多也是用来敛财的邪教而已,关于恶魔和神使的描述各不相同,堪称千奇百怪。 但燕绝所看到的描述……来自无度苦海。 那是一片没有人敢踏足,也没有人能归来的海域。论历史,它应当和恶魔神使的传说一样古老了。 那会是真的吗? 燕绝灵神破碎后掉进无度苦海,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燕绝说的话难道就是真的吗? 凌衣方才想起刚刚又被燕绝蹭了手,皱眉躲开,用力擦擦手腕——但他没有用袖子擦,而是用另一只手的掌心擦的。燕绝本想生气,也被逗笑了。 “笨蛋,我走了。” “你说谁是笨蛋?!” “啊……”燕绝后知后觉地摸摸下巴:“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 “你明明就是故意说的!!” 燕绝笑眼弯弯,已没有时间再回话。他从梦境中淡去,直至彻底虚无。 另一个燕绝,就站在他消失之处的两米开外。 这是此刻的燕绝。 是此刻已经完成了演讲任务,本该离开广场的燕绝。 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燕绝皱眉,后脖颈阵阵发冷,心坠到了鞋底里,反倒比最初进入梦境时平静了。 不需要再纠结那些异常之处,不需要再考量决定的正误,暗部的部长,最后的恶魔,他知道了。 他猜对了。 “这么沉默啊?” 笑嘻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情同情我行不行?我都这么努力了,不管怎么做,舟哥就是讨厌我。” 燕绝缓缓转身,猩红惨烈的地狱映入瞳仁,每一团血焰都似怨灵般扭曲窜动。笑眯眯的青年站在其间,仍旧神采飞扬的少年面貌,永远如毕业季的晴空澄澈明朗——哪怕恶鬼亲昵地攀上他肩头。 燕绝默了两秒,缓缓道:“这不是你的记忆。” 并非疑问,也无情绪,单纯的,寡淡的陈述句。 迎来一声嗤笑。 “你怎么变笨了呀?”萧北雨向他走近,挥了挥手,肩头的恶鬼顿时脑浆迸裂,身体坠下:“与其怀疑凌衣的能力,你不如怀疑自己的。” “你知道我的能力?”情况剧变之后,燕绝终于第一次蹙眉,极端恐怖的猜想在脑海一瞬成型,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 青年的手搭上了他的肩。 即便隔着厚实的衣领,肌肤依旧如烈火灼烧。 “你……为什么……” 他眼眦欲裂,明知结果,只是,如何甘心? “最后的时间了……”萧北雨搂紧了他的肩头,状似亲昵,唇角微勾,半边怜悯半边讥讽的神色诡异地融合在那张脸上:“不说点更有意义的话吗?” “神使在哪?” 萧北雨瞥他一眼,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没给燕绝追问的机会,按住肩头的手轻轻一推。 血焰瞬息吞噬凡人的身体,钻进全身每一个毛孔。这样的高温应该让人体几秒间灰飞烟灭,但燕绝的身体没有丝毫损伤……极端的灼痛,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燕绝仿佛感受不到。 他的眼睛冰冷如机械,只是毫无情绪地扫视四周,找一条出路。旋即,他想起什么。 这里是脑髓地狱。 囚禁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和意识。只要他想出去,就能出去! 尖锐的意志凝聚,生生劈开烈焰。 “燕绝!” 一声呼唤,燕绝侧头,一身红袍白裤,长发扎辫的少年就在他身后,喜出望外地挥手。飞腾的血焰尽数凝聚衣冠,碧蓝的天穹在他身后展开,日落余晖洒下,光晕晃了燕绝的神。 他眨了眨眼,怔愣回眸,出路已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9章 鬼面(完) 第80章 昏迷1 “散开!!都散开!无关人员迅速撤离!!” 如蝌蚪散入湖水,大批血蚀的成员四面八方涌入广场,驱离普通民众,以最快的速度围拢宫殿。原本万众瞩目的高台,此时,万刃相向。 燕绝身形一颤,攥紧扶手,堪堪稳住身形,向下一瞥。 天旋地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大片的黑色色块。 后脑勺要裂开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砸在地上,头倚住栏杆。将嘶嘶乱叫的蛇收回储物空间。 【燕绝?!】 心海亦声音震荡。 燕绝浑身车碾似的痛,痛得四肢痉挛蜷缩,死神瞳被迫关闭却仍双目赤红,从齿缝间挤出嘶哑回音:“我没事……别动……” 【你怎么了?!被谁攻击了?!你在哪?】 心海声音嘶哑,下方黑影更加声势震天—— “是燕绝!!” “他怎么还活着?!快!杀了他!” “先别动手!等部长指令!!” 话音甫落,雪亮的月芒斩来。 死亡威胁令他猛然睁眼。 飙升的肾上腺素促使右手抬起,掌心血纹浮现,法阵转动,他猝然收手,护在胸前—— 来不及了。 没有死神瞳直接召唤亡灵,用法阵太慢了。成型前,刀早已割断他的手。 他只能收手,刀刃割开他整只前臂,又深深嵌入肩颈胸口,像切开黄油一般简单…… 燕绝甚至没有感到疼痛,他只感到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带出了高台栏杆。 犹如刚才在梦境**感萧北雨的命悬一线,他头顶也是澄澈的苍穹和白云,刺目至极的雪亮阳光,他的手同样剧痛无比,血雾升腾。 只是对他来说。 没有人按住他另一只手。 燕绝只能图自救,他向下望,数不清的血蚀成员准备好了攻击。向上看,一道黑影飞快接近—— 凌衣?! 燕绝心底划过一抹亮光,却紧紧皱起了眉。凌衣现在不能出现。他的灵神还没有恢复,叶沉舟伊程然萧北雨都在这,他出现会死的…… 黑影一瞬逼近,是伊程然的脸,澎湃杀意交杂着快感。 燕绝眉头舒展了。只是有个念头滑过脑海。 他恐怕也要交代在这了。 他认命般闭上眼。伊程然脸上却陡然闪过迟疑:“你他妈到底真货假货?” 双眸弹开,一片血色。 “亡者听令,残魄……” 微弱声音刚一出口便停息舌尖,强行激发的死神瞳撕扯着神经和视野,他因漫天纷飞的猩红而迟疑。 玫瑰香气馥郁,刀刃相接铮鸣。 龙血长刀抵住了伊程然的重剑,下坠的身体被抱腰拦截。然后,他仰头看见了想象中的脸。 “凌衣?!” 伊程然不可置信地大喊,四方渐次传来兴奋的呐喊“凌部长?!” 由零星到密集:“凌部长!真的是凌部长出现了!他露面了!他没有死——” “卧槽卧槽!快拍照!!” “找死啊?!快点走!走远点再拍!!” 凌衣没有看燕绝,也顾不上理会群众了。他挥刀荡开伊程然,身体受反作用力加倍砸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咔嚓碎响。 他现在,不是十六岁的身体…… 燕绝猛然意识到这点,攥紧了对方的衣服:“回去。” “别说话。”凌衣低低出声……声音,也是颤抖的。 燕绝听见震耳欲聋的心跳,惊慌急促如笼中扑腾的鸟。 可凌衣脸上看不出丝毫惧色。 他瞳孔缩小,盯住目标,所有表情化为专注的杀机,犹如瞄准猎物的游隼。这是一具没有灵神,没有力气,甚至没有肌肉记忆的小猫身体,但他的脸,依然是月魑凌衣的脸。 虚张声势,足矣。 不管是出于顾忌还是出于好久不见的恍惚,伊程然停在了高台上,剑插身旁,眯眼打量:“……你谁啊?” 凌衣一怔。 随后想起什么,猛地看向燕绝。但燕绝面目扭曲,毫无生机,似乎昏死在他怀中。 “卧槽了!!你不是余竹那只猫吗?!为什么有凌衣的技能?!还要保护这个死人渣?!” 伊程然一连声自言自语,自己把自己说激动了:“他妈的!那臭小子难道就是燕绝?!” 凌衣:“……燕绝?” 伊程然沉浸推理无法自拔中,他趁机低头晃了晃燕绝,燕绝没有动静。他的手和肩膀被割开了,血染红了凌衣大片衣襟,可这远远不足以让燕绝昏过去…… 到底怎么了? “燕绝……”凌衣小声开口,探了探燕绝的鼻息,心尖一凛。 几乎没气了…… “燕绝杀了凌衣!还把他的技能给你了是不是?!” 与此同时,伊程然终于一番推理完毕,嚷嚷着错到极点的答案就冲了下来:“去死吧!冒牌货!!” 他手中长剑气势万钧,如炮弹轰落。凌衣躲不过了,他只能攥紧刀柄,哪怕全身关节发颤—— 锵! 气浪爆裂开来,玫瑰花瓣涌成红浪四面横扫。一道人影冲出了花瓣的包围,另一道,留在了花瓣飞舞落地之处。 “呜唔唔!!” 伊程然叼着鲜红的玫瑰,发狂地摇晃笼子,头撞栏杆,剑砍玫瑰,指着腾飞而去的身影想破口大骂,但叼着花,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凌衣抱着燕绝落回高台,鞋底触地不过须臾,殿门又冲出两道人影—— “凌衣?!真的是你?!”信部副部长任长风。 “你还真和燕绝搞一起去了?不对!你怎么长这样了?”血蚀的戮部一队队长景泰。 “易容了呗!你个蠢货!”任长风道。 话音刚落,两人便冲了上来,灵神虚影闪烁两色光团左右夹击。凌衣挥刀一扫,虽然毫无技巧但主角机缘傍身,刀气轻易震碎光团。 凌衣陡然汗毛倒竖。 他扭头,瞳孔映出一缕锐利的剑气。 这么快!伊程然就出来了?! 已然躲避不及,只堪堪将长刀挡在身前,身体立即被撞得倒飞出去。任长风和景泰就在他身后,双双亮出武器—— “滚啊!用不着你们!” 楼下却陡然传来一声历喝,两人动作一滞,伊程然的影子紧接着飞到了高台上空,身后浮现巨大虚像,战旗仿佛在眼中猎猎作响:“谁让你们出来了?快点滚进去帮叶部长!” 任长风一脸无语,和景泰先后收了武器。就在此刻,被砸进墙里的凌衣瞥见了一抹红色。 是红袍,衣角翻飞。 “洛清梦!”他嘶哑咳血,将手中的人竭力抛出:“你们先走!” 洛清梦一剑荡开四面射来的攻击,一跃而起接住燕绝,旋身落地,柳眉微蹙:“凌衣?” 凌衣没有回答。 他已进了殿内。 “凌——”洛清梦下意识呼声喝止,却又意识到无济于事而中途截断。 如果是凌衣,也未必不可以…… “他会死。” 肩膀忽然被大力钳住,白骨森森的五指恨不得把她肩头捏碎一般,手主人睁开密布血丝的眼,仿佛忍受着灭顶的折磨艰难吐字道:“去救……他……他不是……凌衣。” “不是?” 洛清梦面色愈冷:“那就更不用管了。” 不等燕绝再有任何反应,她抱着人跳下高台,燃烧的朱雀从她袖中窜出,四面轰炸,不给血蚀的人半点近身机会。伊程然一时也拦不下她,景泰和任长风都进了殿内。她回眸撇了眼混乱的殿内,又一个人影飞了出来。 “碎城?你也出来了?” 碎城欣喜道:“凌部长在里面,我就出来了。月魑藏得可真严实啊!” 洛清梦蹙眉,一掌劈晕了叽里咕噜不知道念什么咒的燕绝。尚未问碎城第二句话,许染秋和慕容潇也飞到了她们身侧。 都出来了? 洛清梦心惊,不免又看向宫殿,殿门一片混乱,月魑魅影的人纷纷退出,却不见几个血蚀的影子。 里面的,真不是凌衣吗? 那还有谁,可以同时拖住叶沉舟,任长风,景泰,和那批血蚀成员? “把人带回去,找罗月来仔细照看。”她将燕绝交到碎城手里,在广场边缘猝然停下。一个眼神扫过自家部下,其余人也先后止步,齐齐转身。各种攻击狂轰滥炸,造出坚不可摧的一面防护墙。 洛清梦站在墙后,双手缓缓在身前结印,狂舞的衣袍发丝逐渐平静,镀上一层橘色光芒的薄膜,手上动作越来越快,衣袍发丝越来越静,光芒逐渐加深浓郁,变成血色…… 一道直径百米的红色光环,缓缓笼罩在宫殿上空。 重明·千鸟 洛清梦睁开眼,连眼底也闪烁出同色的光芒。这是她灵神最强的技能,若无其他阻碍,光环笼罩之处将成为纵深超过百米的巨坑。 但在她发动的前一瞬,视网膜上爆发了别样的鲜红。 不同于她的光环,她的朱雀,不同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红色。那阵艳丽到阴森的血浪从宫殿内部爆发,眨眼淹没整座殿宇,所有血蚀成员,然后是整个广场,整片天际。 数不清的玫瑰花瓣刮过脸颊,她指尖捏住一瓣,缓缓摩挲。 滴血生花。 是凌衣最强的群攻技能——在不召唤出镰刀的情况下。 还说这不是凌衣?凌衣的灵神找的新主人能用这种技能?想学会灵神的技能,没有极高的悟性和对灵神的了解根本不可能做到……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会意识到灵神有技能这种东西,就算是三大家中的精锐成员,大部分也只能学会一两个技能。 燕绝说谎干什么?不就是把凌衣当猫养了一阵吗,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她略含讥讽地看向碎城那边,却见素来命比钛硬,开肠破肚还能装模作样的家伙,躺在碎城胳膊上晕厥不醒。 他手臂下垂,肤色似乎比他到处装神弄鬼的时候还要惨白。青紫的血管脉络分明,却如冻雪中的枝条,一片惨淡颜色。唯指尖绽放极艳鲜红……是一瓣玫瑰。 几秒前被他紧握在手中,但随着他意识溃散,花瓣也在指尖若即若离。 洛清梦弹指,转身。 重明千鸟释放,光环重现,成千上万只烈焰朱雀朝着宫殿轰击,火海重叠在花海之中,天地为此失色失声—— “燕绝!!” 唯一一道惨叫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这不就是凌衣的声音吗? 洛清梦扭头——还没来得及扭过去,一阵花香从她身侧扑过,扑到了碎城身前。 “燕绝……”凌衣抓起燕绝的手,扭头急声询问:“他怎么了?!” 洛清梦微微张开嘴。 声音是凌衣的声音,脸也变成凌衣的脸了……但,不是成年凌衣的。 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小凌衣的脸,乱乱的碎发上还探出一双毛茸茸的黑猫耳朵。 这么可爱??? 她上去捏捏耳朵,又一把抓住了小猫惊慌乱晃的尾巴。 燕绝这臭小子,就会把好东西藏着掖着! 昨天忘更了,今天加更~ 开学坏[爆哭],我的流量又要雪上加霜了[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0章 昏迷1 第81章 昏迷2 “小闻!!小闻!!小闻呢?小闻在哪?!” 月魑总部。 幽暗逼仄的长廊上,人影疾行,如火焚身,步步带风。嘶哑的声音向四壁撞去,被冰冷的金属吞噬殆尽,只有自己微弱的回音。 “凌部长!” 终于在岔道口另一个方向上,传来了同样急促的脚步声,与凌衣的会合:“余医生一个月前已经离开了,您直接把人送到我们医疗室来吧!” “离开了?”凌衣似乎无法理解般,瞳孔都开始微微涣散:“为什么?为什么连小闻也……” “您,您别伤心,余医生说他还会回来的……他可能只是出去采集药草了吧。您……燕绝?!” 青年伸手要接,陡然瞥见凌衣怀中人的脸,险些将人摔到地上去。还好,凌衣一直没有松手,也没有把燕绝交给他的打算。他虽神志恍惚,双臂却始终用力紧抱,大步流星,十年来日夜穿梭养成的记忆,令他无需思考,便已走到了医疗室门前。 这是月魑首领的私人医疗室。 也是凌衣十几年来,每次命悬一线醒来后睁眼看见的地方。 “拜托了……”他身上太脏,只能站在门口将燕绝交给青年:“拜托了……” “请您放心,凌部长。” 青年虽一脸忐忑不解,嫌恶难掩,却还是稳稳当当的接住了病患,立即低头发布指令:“小圆,一分钟之内把探影仪给我拉到1号房来。张玉,立即启动生命床!赵双双,马上……” 青年走入隔离门内,声音彻底消失了。凌衣的视线同样被切断,他看不见燕绝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了。 墙上,映出他自己毫无血色的半张脸。 其实,他没有必要这么担心燕绝……完全没必要……燕绝是什么好人吗?有多少被送进这间医疗室里的人,就是被燕绝害进去的?!他活该,他活该……是他活该!!但是,等等。对了。如果燕绝现在死了,后面要怎么办呢?是他提出的合作,是他制定的计划,如果他死了,后面要怎么对付血蚀?对,对,他不能死……他死了就没法对付血蚀了。就没法保住月魑了!他不能死……不能…… “凌哥哥!” 寂静长廊猝然响起一声大喊,堪称石破天惊。凌衣却仿佛没有听见,仍旧强迫性的来回踱步。直到一团软物重重砸进怀里,他才依稀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小青?” “凌衣哥!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那张常常模仿他气质神情的脸,此刻却流露出他从未有过的失态狰狞,哭腔呜咽:“你终于回来了……凌哥哥……慕容哥……他……他……” 凌衣霎时脑子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重新组装的齿轮建筑,被两颗“慕容”的小石子击中,轰然崩塌。 他说不出话了。只是摇头,疯狂地,发颤地摇头。 “他死了……” 那句话还是砸进耳里。 “不,没有,小青,他没有——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强烈的刺激下,凌衣反倒如回光返照,推着楚青的肩,声音一连串蹦了出来:“回去吧。回去,回房间去,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你在说什么?凌衣哥!他已经死了啊!”楚青抓紧了凌衣推自己的手:“不是不会有事,是慕容哥他已经——” “别说了,别……楚青……”凌衣几乎呜咽求饶,可那句话还是残忍地,粗暴地侵入脑海—— “他死了!” “他是被慕容璟杀死的,凌衣!”楚青彻底哭嚷起来:“我们要给慕容哥报仇,凌衣哥,我们杀了慕容璟,我帮你杀了他!” “不!不行!!”凌衣不受控制地失声大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楚青,别胡说了!慕容没有死……他是被血蚀的人害死的。是暗部部长害死的,他——” “他就是被慕容璟杀死的。”楚青打断他本来就颠三倒四的胡乱重复,声如泣血:“我亲耳听到的!” “……你说什么?” “我亲耳听到的,他跟许染秋说的……他说,他,他把毒下在了慕容哥……做的曲奇饼里……”楚青哽咽起来,吐字越来越断续:“然后,他……让慕容……让慕容哥吃,慕容哥就吃了……然后,就……是他杀的慕容哥!” 凌衣晃了一下,扶住楚青的肩,才勉强没有跪下去。他的嘴唇完全变白了,自己都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可能……” “就是这样的啊!”楚青哭得抽噎起来,眼角全被袖口擦红:“就是这样的,凌衣哥……月魑内乱就是他想抢慕容哥的位置,他那次就想杀了慕容哥!他那一次就差点成功了!” “别说了,别说了,小青……你不知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楚青一把推开凌衣想捂住他嘴巴的手,他原本就悲愤交加,被再三否定后愤怒渐渐压过了悲痛:“是你一直在外面毫无音讯!是你没有待在月魑没有待在我们身边!!我都亲耳听到了亲眼看见了,是慕容璟想夺慕容哥的首领位置所以杀了他!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 凌衣被吼得有些怔,鼓膜胀疼,鼻尖发涩:“不会的,他不可能……” 楚青盯着他,由盯转为瞪,那股对慕容璟的切齿憎恨仿佛凝为尖刀,刺向的却是凌衣:“你就是不敢!你不敢去给慕容哥报仇!!反正你都是月魑的部长,你根本不在乎谁当首领!慕容哥死了你也根本不在乎!!” 他气得两眼发红,甚至因为二人此时身高相近,顺势揪住了凌衣的衣领。 凌衣仿若木偶,听之任之,连头也毫无生机地歪向一边,目光涣散。 终于,他不再反驳了。 楚青烧红的眸子逐渐清明,后知后觉地,连忙松开了衣领,仓促道歉,又紧紧抓住了凌衣的肩膀,声音凄苦:“凌衣哥,对不起。我也不想就这么告诉你的……我也不想……对不起,我真的忍不住。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们一起去杀了他!我们一起给慕容哥报仇!有你一起肯定能做到!” “不行……” 干涩的嘴唇翕动,吐出棉絮样的声音:“不行……” 楚青的神情再次僵住,瞳孔震颤,手指像要嵌入凌衣肉里。在他又一次被怒火卷进失控漩涡前,凌衣喉结微动,声音清晰了些:“不可以,小青。那是慕容的哥哥……他最喜欢哥哥了。” 楚青崩溃般猛摇凌衣的肩:“他杀了他!” “……他自愿的。” “什么自愿?!是他下的毒,是他毒死的慕——” “是他自己愿意的!”凌衣胸口起伏,踉跄两步,扶住了墙:“他知道有毒,他知道会被毒死。只是他……他没有拒绝。” “你怎么知道?”楚青目眦欲裂,像是不认识他一样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怎么会这么说?凌衣?你就是不想为慕容哥报仇吧……你就是不在乎他的死?!你不敢……因为你不敢!你不敢让慕容璟去死!你是个胆小鬼!!你死了他连提到你死的人都要拖去喂狗,他死了你连仇都不敢报!!” “那是他哥啊!是他最喜欢的人!我怎么报仇?”凌衣也失控了,他的嘴不受控制,将记忆全盘托出:“慕容潇愿意为了他哥去死!愿意死在他哥手下,愿意把位置让给他哥——这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不管哥哥做什么事,慕容潇都不会伤害他。你要我不听他的话去杀了他最在乎的人?!你……!” 凌衣眼前发黑,血液仿佛随着嘴唇的开合在脑内乱涌,不夸张的说,他感觉某个地方已经破裂出血了。如同被关掉燃气的开水,他平静下来。 也不是平静,只是没力气了。 燕绝猝然昏迷,强行滴血生花,小闻失踪,慕容潇死。 每一样都可以抽光他所有力气。 只是因为目标还没有完成,只是因为燕绝还需要救治,只是因为他还要等着燕绝醒来……所以他才强撑着站在这里,哪怕早已神志恍惚,行尸走肉。 “你回去吧,小青。” 他无意识地碰住少年的脸,轻轻擦去眼泪:“不要再想这些事了……我会处理好的,先回去,照顾好自己,好好……” 楚青重重拍开他的手。 “你这个懦夫。” 少年刀子样的目光投来,连灵神虚影都开始在身后隐隐浮动:“你这头白眼狼!月魑被魅影泼脏水的时候你在哪?月魑和魅影打起来的时候你在哪?!余哥哥生病的时候你在哪?!慕容哥一个人苦撑月魑的时候你在哪?!他跟慕容璟说,如果他发现你的死跟慕容璟有关,他也会杀了慕容璟,可你呢?你呢?!你在月魑最需要你的时候,跑去跟燕绝当狗!!” “楚青!” 慕容潇的声音远远传来,即便渺远,依旧威压沉重。 但这不是慕容潇的声音…… 这不会是他的语调,他的语气,如果楚青敢这么对长辈大喊大叫,他已经一脚踢过来了…… “回去。” 不可能似现在沉稳。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两个字,就这样终结了两人的争执。 楚青瞪向“慕容潇”,咬牙切齿的憎恨未加丝毫掩饰。从见到凌衣的那刻起,他就没打算再藏下去了。 现在,从看到凌衣的反应后,他也没打算活了。 但他到底也没对慕容璟咒骂吵闹,因为许染秋不会像凌衣一样允许他随意说话。他连瞪也只能瞪慕容璟一眼,许染秋的无名指和中指已经微微曲起,他的视线再多停留半秒眼珠就会粉碎。 “凌衣……”楚青的身影消失,才有一只手轻轻抚上凌衣肩头。顿了顿,再响起的也彻底不是慕容潇的音色:“对不起。” “没关系……” 凌衣喃喃,摸了摸头上,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猫耳暴露无遗。 他一阵眩晕,发着抖抱头蹲下,脚边滴开一朵朵血花:“没关系……没关系……” “凌衣?” 慕容璟立即跟着蹲下,掏出手帕,轻轻擦去他鼻下的血,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拭泪,余光瞥向医疗室门口亮起的绿灯:“去问问燕绝的情况。” 许染秋低头应是,然而还未等他走出一步,便又因凌衣猛然揪住首领的衣服而瞬间转身。 “不要杀他!!”似乎突然恢复神智,涣散的视线重新聚焦,灼灼生辉:“不要杀燕绝!他可以复活慕容潇,他……” 声音断了线,理智却接上了弦。 他……可以复活慕容潇。 但,“是慕容璟杀了慕容哥!”……? 凌衣逐渐松开双手,后退一步,他望向慕容潇的目光,不再是看着一个熟悉亲近的人。 “凌衣……不是我干的……” 慕容璟目露忧色,向他缓缓伸手,凌衣却又退了半步。余光冲向医疗室门口,下一瞬,身影也冲了过去。 “凌——” 慕容璟抬手,拦住了许染秋前倾的身体。许染秋皱眉,余下的声音和动作都压回体内。 * 医疗室中。 “不是已经拉绿灯了吗?”凌衣像看着一件从没见过的东西一样,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目光发直:“为什么他还是没有醒?” “这……”一旁的几个白大褂眼神相互躲避,最终还是之前那个青年豁出去道:“抱歉,凌部长!经过我们全方面的检查,患者的各项机能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他昏迷不醒的具体原因……已经用各种方法试过强制唤醒,但——” “咳咳!” 嘶哑粘滞的咳嗽声短暂打断,凌衣看向床上的人,惊喜地跪到床边:“燕绝?!你——” 映入眼帘的,仍然是一双紧闭的眼。 双眉以他从未见过的幅度扭曲拧紧——他从来没看到过,燕绝这般痛苦的神色。 “他……他也不算彻底晕厥,部长大人。他的意识是醒着的,但……似乎,困在什么东西里面,挣脱不出来。就像,比如,植物人。” “治啊!”凌衣扭头冲青年哭道:“你们治不好植物人吗?!快点治好他啊!!” 青年缩了缩脖子,看向左右,此时更没人愿意出来替他了。他硬着头皮继续:“但是,植物人多半是身体某些部分产生了缺损,可他的身体……都是完好的。” “……你们治不好他,是吗?” “……” 几人齐刷刷地低下头等着挨骂,但最终掠过面前的只是一阵清风,散出淡淡玫瑰香气。 再抬头,床铺已经空了。 凌部长也不见踪影。 “你要带他去哪?” “我会回来的。” “你不必太担心。他已经留下了计划,靠我和洛神官也——” “你们做不到。” 门外传来两声简短交谈,此后便再无声音。凌衣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身后,担忧的目光逐渐深沉。 [狗头]谁帮余竹帮的最多,我不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1章 昏迷2 第82章 昏迷3 几点了……? 在哪…… 这是哪? 这是去哪? 混沌的意识在血海中沉浮,只有耳畔一遍遍响起“燕绝!燕绝……”的哭腔时,他才偶尔窥见一丝天光。 “燕绝……怎么进去?你那个房间,怎么进去的?打开……把结界……” 燕绝神情恍惚。 他听不清对方的声音,是喊的燕绝还是燕执……?他好像也没法处理对方的话,但他想看着对方的眼睛。 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 明亮的眼睛。 因为担心他而落泪的眼睛。 看着。 永远。 ……又坠下去了。 看不见了。有人喊他小执……他听见了。在落雪的灰色街道。 凌衣背着人,踉跄前行。 **般的雪花化成了脚下挣脱不开的泥泞,他背着燕绝一步一趔趄。额发凌乱,热汗凝冰,像只瘸腿的落水狗,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多久才挣扎上岸。 面前终于是那扇熟悉的木门。 其实他只见过这扇木门一次,仓促地,竭尽全力地砸了几下便离开了,根本没有好好看过。不知为何,隔了这么久再次看见,它却仿佛一直矗立在记忆中,格外熟悉。 这就是燕绝的家吗? 掠过十六岁脑海的念头,这一次也在22岁的凌衣眼中停留了两秒。但没有时间了——再说,燕绝的家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他低头从手套里拿出钥匙,旋开门锁。 毫无印象中温暖的金光。 死寂冰冷的气息迎面扑来,门后露出灰暗的房间,只有镜子碎片在地上闪闪发光,像碎裂的月亮。 凌衣怔愣一瞬,目光逃跑似的飞快移开,疾走两步,将人放到沙发上,躺平。冷风从门口灌入屋内,他给燕绝脑袋下塞了个抱枕,连忙跑去关上门。回到燕绝身前,仍忍不住轻声道:“燕绝……?醒了吗?” 眼紧闭着。 凌衣无意识抓住对方的手,冰冷的触感吓得他微微一怔,旋即四顾张望。视野中并没看见取暖的道具,脑海中却浮现一件东西—— 火盆。 在燕绝床下,有个火盆。 他的目光射向卧室,虽也皱眉有一瞬抗拒,但很快便伸手拉起燕绝,抗到肩上,绕过那些镜子碎片,走到卧室门前。 这次,门紧紧关上了。 凌衣扭动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锁住了。 钥匙在…… 凌衣再次扭头着急张望,但几乎没看清什么东西。他和伊程然叶沉舟鬼面人十几个血蚀成员都过了手,用完滴血生花又和楚青一顿争吵,再从十层马不停蹄赶到一层,找到结界,再找到这里,精力体能皆已濒临极限。 “对不起……” 他侧过脸朝燕绝轻声说道,一脚踹开了门。 光秃秃的白墙映入眼帘。 这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呢? 是如释重负,还是夹杂了一丝愧疚或者失望? 总归来说。 凌衣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开门前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结果。但这个结果很好,是他期望的结果。 他将燕绝放到床上,盖上被子。燕绝的被子有股淡香,很新也很软,但不够厚。他把每个被角都塞到燕绝身下,压实被子,希望会温暖一点。 然后再拖出床下陈旧的火盆,盆里已经装满了新碳。 火苗点燃,黑炭发红,却似乎没有多少暖意。 凌衣在燕绝床侧坐下,不知道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因为房间实在太冷了,身体丝毫没有暖和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炭火,看见的,只有炭尖上一点微末赤红。 “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供暖……”他不解地喃喃,回应唯有四壁的沉默。思忖片刻,撑着床头靠板又站了起来。 他过来是找东西的。 燕绝不是个讲究挑剔的人,他很少在居住环境上“浪费时间”。费心思把这里设置得如此隐蔽宜居,肯定是打算作为长期营地……这里应该收集了很多宝物药草吧…… 月魑就是有一样的仙草灵丹,凌衣也不敢肯定月魑成员会愿意给燕绝用。 他猛然拉开床头柜抽屉,很遗憾,里面只有几沓叠放整齐的衣物。 “抱歉……”他侧头看了燕绝一眼,又低头飞快翻找。为了追求速度,自然只能将衣服一件件摊开,然后甩到床上。 这些衣服都很陈旧廉价,大多是凌衣没见过的款式。他半分钟清空了柜子,一无所获。没有片刻迟疑或气馁,只思索数秒,将抽屉整个拉出。扫视一遍仍无异常,指节在木板上迅速敲打。 咚。 果然,有暗格。 凌衣目光微凝。燕绝的机关巧妙,他不需尝试也知道。但恰巧,凭巧力破机关也是他难得擅长的事情之一。 虽然现在时间紧迫,本该强行砸破才对,但如果比较简单,他还是先试一下—— 咔哒。 开了! 凌衣来不及兴奋,立刻拉开暗格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破碎笑脸,十六岁的蓝天和阳光,映衬得他此刻笑容黯然失色。 哪怕,蓝天和笑容都被切成了无数碎块。 指尖捏着相片,颤抖的幅度逐渐加深。 被他彻底撕碎的照片,又被仔细拼贴起来,缠上好几层胶布。 每一张,都是。 凌衣看着满格的照片,僵住,许久,猛然抬头。 柜子上是一面白墙。 皎洁无暇,纤尘不染,没有丝毫贴过照片的痕迹。 他以为,燕绝是丢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藏起来?!给谁看??他打算给谁看?! 凌衣不知道是恐惧,悲伤,惊疑还是愤怒,他撑着床沿,连滚带爬地抓起一大把照片,慌不迭地扔进火盆里。火舌舔到胶布,发出极其难闻的味道,凌衣受惊般往后一坐,几乎瘫软在地,无力起身。 好多,好多照片。 太多了!!!燕绝到底是哪来这么多他的照片?! 他两只手争先恐后地抓起照片往火盆上洒,直到蓝白校服淹没微弱赤红,刺鼻的气味令他逐渐窒息,他捂住口鼻下意识地看向床上,燕绝面容惨白。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烧这种碳,是不是会一氧化碳中毒来着? 从未用过任何火盆煤炭,只在偶尔进山杀怪被村民强行挽留时见过一两次这种东西的凌衣,火烧屁股地蹦了起来。 开窗。 冷冽却清新的空气疯狂涌进,他趴在窗沿上大口喘息,胃里却似翻江倒海得更加汹涌—— “唔……” 他猛地再次捂住口鼻。 好恶心。 好…… 不,不能再想了。不要再想了……燕绝做什么都不重要,他这个疯子!爱做什么做什么吧!!只要能抵抗血蚀,能保住月魑,复活慕容……对,只要他让燕绝活下来就好了。随便燕绝做什么……本来就是个神经病……只要暂时活下来。找草药,找草药。 凌衣回头,快步出了房间。他甚至不敢再去翻另一个床头柜。 但是。 这间房里没用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他拉开客厅的电视柜,露出的是一堆易拉罐,饮料瓶,饼干盒,零食袋,甚至枯树叶子……虽然摆放得整整齐齐,但这就是一抽屉满满当当的垃圾啊!! 是障眼法吗?他会不会就把宝物藏在垃圾里面……? 如果是别人,凌衣或许想不到这点。但既然是燕绝…… 那还是很有可能的! 可……要是没有呢? 凌衣刚准备动手拆开垃圾,又猛然惊觉。如果燕绝预测只有认识他、了解他的人能进来,很可能又会打一个反逻辑,什么都不藏。 没时间了。 秒针的嘀嗒声最终帮凌衣做了决定。 他猛地关上抽屉,拉开旁边一个。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的眼神更茫然了。 是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最近两年,常常浴血洗衣,他好久没有闻过了。 低头看,又是一个满满当当的屉子,蓝黑灰白的色彩比刚才那个素净很多。左边一堆手套,每只手套都被叠成小兔子的形状,整齐地码在一起。手套边就是围巾,天蓝的,淡蓝的,灰色的,米白色的,雪白的,叠成同样的方块堆起来,像建一座高高的,天空颜色的塔。最上面躺着三把梳子,白色的小贝壳梳是燕绝借给他用过的,另一把木梳是他曾借给燕绝的,还有一把塑料梳,只是他在学校商店随手买的最便宜的一次性梳子。他不记得用完后丢到哪里了,燕绝也从没有说过。 木梳躺在中间,既是三把梳子的中间,也是围巾方块的中心。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贝壳梳,和木梳换了位置。 贝壳梳最小,理应放在中间……或许燕绝当时没有注意吧…… 凌衣的指尖慢慢离开梳子,贝壳光滑的凉意却似水蔓延……他的目光也很难离开这个柜子,这里装的每样东西,都在攀扯他的脑海,和记忆拉扯出巧克力一样粘稠的丝。 燕绝可能没有注意吗……? 凌衣捧起抽屉深处,蜷缩在“天空塔”边的小房子——这只是一个透明的塑料圆盒,还没有手掌大小,几乎装满了扣子。黑色的,白色的,蓝色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扣子而已,大部分甚至只是校服上掉下来的。学校里千千万万件校服,不管是从谁身上掉下来的,都是这样的扣子啊…… 他是什么时候,捡到这些东西的…… 凌衣还是忍不住猜想,紧随而来的却不是答案也不是回忆,而是痛苦和惊惧。他重重地将盒子放回原位,塞进那些围巾里。塔被他弄得歪斜了……塔倒了。 梳子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贝壳的梳齿断了。 凌衣一把捡起断齿,可断了就是断了。就算他有长生塔最顶级的灵神,也没法恢复断齿。 他像做错事的孩子,慌张失措地重重关上抽屉,看向旁边。他已经不想打开下一个了……但是,不行。 不行。 他得找草药。 凌衣缓缓拉开抽屉,入目是一个个淡蓝的铁盒子。打开盒子,是一叠电影票。最上面一张写着《蓝鲸旅馆》,331年5月19日,22:31:00…… 啪。 凌衣盖上盒子,放回原位,拿起下一个铁盒。晃了晃,仍旧只有一堆轻飘飘的纸,于是他没有再打开。 所有的盒子,都是。 他轻轻关上抽屉,转身去找其他地方。冰箱里除了充能剂就只有巧克力……明明燕绝不爱吃甜的东西。 他也不爱吃。 是简庭爱吃的吗?嗯,简庭倒是很爱吃甜的…… 简庭…… 说起来,为什么这间屋子一点都没有简庭的痕—— 思绪戛然而止。 他是太累了吗?居然忘了,简庭是怎么死的…… 凌衣揉了揉眉心,疲惫万分地回到卧室,坐到床沿。冷风吹得他脊背僵硬,他回头瞥了眼飞扬的窗帘,撑着床起身,拖着身体过去,关上了窗子。 火似乎已经熄灭了,火盆黯然,只剩下一堆杂乱的照片。 凌衣闭上眼,又将手捂住眼皮。默然地待了会,鼻尖那股难闻的气息还是没有散去…… 他放下手,看向手。 漆黑的三指手套,造型奇特。曾经待在燕绝手上……即便这似乎是他的东西。 不管戴在他们谁手上,都严丝合缝,仿若无物。 三根指套所复制的三个技能,也都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一储物,一能通过接触目标超过十秒来获取对方所有身体数据,并在需要时进行一比一复刻。最后一个是瞬时治疗,一天限用三次。 获取身体数据需要通过实体接触……可在燕绝获得这只手套前,他的□□不是早就毁灭了吗? 即便拿到手套,凌衣还是不知道,那天自己为什么可以变回以前的样子。 他对燕绝用了最后一个治疗技能,虽然知道不可能有用,还是用完了三次。 然后才摁下大拇指。 储物空间比他想象得还要大,东西一时数不清。还好燕绝的东西总是很整齐,不用诡计的话,一目了然。 这里也有一大袋巧克力,真是奇怪……燕绝不可能爱吃巧克力。 凌衣只来得及疑惑几秒,然后便拿出所有顶级丹药,先挑他认得的,品级最好的磨成粉末喂给燕绝。翻出手机,指尖在【小闻】的选项上停顿数秒,猛然下滑。 他的通讯录也都做了分类,以小闻命名的列表里全是医生。每个都打过去,有的没接,有的没法。 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通讯录里的每个人,都来自月魑。月魑首领医疗室没办法做到的事,他通讯录里的月魑成员又怎么做到? 除了…… 目光再次凝聚到最熟悉的名字上,指腹缓缓滑过屏幕。一遍。两遍。 第三遍。 手机微微震颤,白色的通讯录变成了等待接听页面。凌衣下意识攥紧了手机,似乎过了很久,白光又洒到他的脸上。手机仍在微微震动。 ……原来颤动的一直是他的手。 小闻没有接。 他盯着屏幕,白光逐渐暗淡,屏幕黑了。 房间也是黑的,又暗又冷。他上次过来看见的温馨小家,似乎只是光晕中的梦幻泡影。灯灭梦醒,这里正缓缓坠入地狱。 他也慢慢滑到了地上,头靠床沿,天花板在旋转。 后脑勺像要被坚硬的木头切开,他吃力地转过脑袋,趴在床铺上,半张脸陷进被褥,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脸。 林哥…… 慕容…… 小闻…… 阿怜…… 甚至,燕绝…… 他信赖的所有人,都…… 对了。 梦魂…… 没错,梦魂。 让林哥来,让小闻来,甚至是燕绝也好……让十七岁的燕绝过来!他们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凌衣紧紧闭上了双眼,一片混沌的脑海反而亮起微光。林哥的笑,小闻惊讶的脸,燕绝轻轻塞上耳机的手指……一切鲜活的记忆在麻木疲惫的脑海翻滚,不管他最深的执念是谁,不管最终召唤来了谁,都可以救下现在的燕绝吧…… 毕业的燕绝:这个剑留这,这个宝贝藏这,这个药草带不走了毒死。(匆匆忙忙地藏了遍地宝物) 这个易拉罐带走!这个塑料袋也带走!数一数电影票有没有漏的(开开心心地收拾好一堆垃圾) 燕绝家里没药草了的原因容我后面解释[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2章 昏迷3 第83章 初遇1 “你们听过这个故事没?那余闻切像不像这个小王八?凌大小姐和慕容少爷就是旁边两只天鹅。” “卧槽!神似啊!” “哈哈哈哈哈好比喻!太有才了!!” “唉,当王八就当王八呗……要是他们两个能带带我,我也想当王八。” “妈的,你什么思想啊,没出息!” 学校,走廊,落日的橘黄光线穿过层层树影,洒在几个勾肩搭背的学生身上。 他们拿着冰淇淋和冰汽水,抱着篮球,嘻嘻哈哈。 余闻切走在他们身后。 同样的蓝白校服在他身上显得宽大空荡,他低着头,紧紧抱着课本,全身沐浴在暖意融融的夕晖中,却让人感觉很冷。 前面几人边走边吹牛,走得很慢,四人并排,又挡住了绕过去的空间。 “诶,你们说,那两只高傲的小天鹅,怎么愿意带余闻切这个废物呢?会不会……” “会不会啥?你个傻**卖什么关子?说啊!” 男生挤眉弄眼:“你们说,他是不是卖的?” “卧槽!”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龙哥!” “哈哈哈哈哈哈有才,有——” “卖什么?” 随着轻声询问的语气穿过面具,震荡空气的大笑戛然而止。 四男看向面前的少年。 比他们中最矮的还要矮一个头,戴着黑猫面具的少年,却让他们噤若寒蝉。 黑猫面具微微仰起,颜料涂画的金瞳似乎也在认真地看着为首青年。青年脸色涨红,眼神狼狈飘忽,支支吾吾地挤出笑:“没、没什么!我们随便乱说着玩玩呢!凌哥的伤好了?” 他嘻嘻哈哈,黑猫少年认真的语气却不受丝毫影响:“在我面前说不出口吗?” “怎么可能!哪有的事啊!我们真的就是随便开开玩笑,乱说的!没人当真!是吧,小闻?” 青年目光投去,小闻如同触电般缩了下脖子,点头:“嗯……没……” “我当真了。” 极其罕见地,凌衣打断了别人说话:“你们说小闻是废物,是小乌龟,可小闻是我很厉害的朋友,他救过我,也帮过我很多。他不喜欢被人叫做乌龟或其他的动物,只习惯别人叫他的名字,请你们向他道歉。” 四男互相望了一眼,眼底交替闪过尴尬羞耻后悔和一丝庆幸。就是凌衣现在想把他们打成0.03超薄,他们又有啥办法?还好还好,大小姐脾气真是好,一点不像慕容潇…… 四人一起整整齐齐地鞠了个躬,因为凌衣对他们太“轻轻放过”,甚至生出了感激兴奋之情,说话最过分的那个主动提议:“凌大——呸呸呸!凌哥!您说得对!我这嘴巴太臭了!真不像话!闻哥对不起,我现在就去买瓶碧血给哥赔罪!两位在这等一会儿哈!” “等等等等,我也去!” “我也买点!” “哎那我也去!” 四人推搡着一溜烟跑下楼了,根本没给凌衣询问小闻要不要碧血的时间。 因为没有及时拒绝,凌衣也不好意思走开,以免对方急匆匆地上来却找不到人。但其实……他不太喜欢待在这里。 这里靠近F班的教室。 F班的人总喜欢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他认真回答后又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聚在一起笑他。比如,有个男孩上次问他咪咪是什么颜色的,他如实回答是黑色的,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笑那么久……他养的咪咪明明就是黑色的…… 好在现在走廊上没什么人。 凌衣从书包里翻出一瓶饮料,递给小闻。 小闻下意识摆手:“不用了,谢——” “是专门给你买的,我不爱喝这个。”凌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真的不要吗?那……” 小闻的手拿过了饮料,声如蚊蚋:“谢谢……” 凌衣摇摇头,认真道:“不客气。以后不开心的事都要告诉我呀,小闻。不要闷在心里……告诉慕容也可以……但是最好还是先告诉我。” 小闻两只手抱着饮料,乖巧点头:“嗯……谢谢……” “不要再说谢谢啦!我们是朋友呀!快喝吧,待会就不冰了。” 小闻再次重重点头,拧开瓶盖—— “谁允许你跟我喝同款的?!” 十分巧合的,耳侧传来厉声质问。 凌衣下意识偏头,看向楼梯间。 这里已是六楼,再上一层就是天台。落日涂满了头顶鲜少有人经过的楼梯,温暖的橙色调中泛着圣洁的金芒,千粒尘埃在光束中飘散。 一群人靠墙围拢,罩出了一片黑影,就像白纸上一团醒目的墨渍。 墨渍之中最醒目的,是那张抵在墙上,漂亮的脸蛋。 看少年的体型,应该和他差不多大,五官却比他发育的清晰精致许多,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琥珀色的瞳仁清冽如水,糅杂着橘色的余晖,通透温润,笑意如淡茶。 他盯着面前的红毛,嘴角微翘:“想必能被您选中的饮品自然散发着独一无二的荣光,怎么会有同款呢?” 听起来毕恭毕敬,但那戏谑的嘴角又实在像阴阳怪气。 红毛噎了一下,身旁更加高大的男人重重推了下少年的肩,他的背砸在墙上。 凌衣下意识倾身,被另一只手牢牢攥住。 “凌衣,你的伤刚好……” 是啊,他的伤刚好。 这么多人,他打得过吗?这些人,会因为他,日后去找小闻的麻烦吗? 凌衣站住了,他不知道。 他不敢。 “一个大男人油嘴滑舌的!真他妈恶心!二班那群杂种笑豹哥跟老鼠喝一样的东西,都是你这臭小子害的!” 此话一出,有些愣住的红毛瞬间想起了目标,拧开瓶盖,吐了口口水,将瓶子怼到少年嘴边,冷笑:“不是喜欢当学人精吗?老子赏你了!” 少年垂眸瞥了一眼瓶口,再抬眸,眼中水波潋滟,目光缱绻:“原来是想和我间接接吻啊……我们可以更直接一点,亲爱的。” 红毛的脸急速绯红。 “噗——” 旁边几个男人忍不住笑,红毛短短两秒面红耳赤,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唾沫星子飞溅:“你他吗放什么屁?!你个见不得人的死老鼠,浑身臭气,还想,还想——王小龙!你他吗灌的东西呢?还剩多少?!” “在这豹哥,还剩半瓶,有的是,有的是。”包围圈最边缘一个矮小的男人立刻上前,献宝似的递上一个皱巴巴的矿泉水瓶,瓶里晃荡着深黄色的液体。 豹哥如同拿着尚方宝剑一般,将瓶子耀武扬威地高高举起。 “不喝那个算了,你就该喝这个,这玩意和你这只老鼠最配!愣着干什么你们这群蠢猪?!把他的嘴扒开!” “噗嗤——” 这次,少年先忍不住低头笑了。 他下一秒就抬起头,眼底荡漾着莫名的笑意,没有任何抗拒:“用不着,我爱喝……毕竟是你给的嘛。” 不等红毛有所反应,他相当自然地从对方手中拿过水瓶,拧开瓶盖,豪迈仰头。 液体灌入嘴中,少量从微微上扬的嘴角飞溅而出,闪烁着耀眼夕晖。 少年丢开瓶子,按住红毛的后脑勺,一吻覆了上去。 红毛早已目瞪口呆,嘴巴毫无防备地张着,能塞下一个鸡蛋。 少年凑近的时候,根本来不及闭嘴。 这一吻持续了三秒,随后便是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红毛大哭嚎叫着连滚带爬跑下楼梯,校服胸前一片黄渍,衣角仍在淋漓滴水,他跑了没两步脚下踩空,一头滚到了凌衣脚下,撞在走廊上,灰头土脸,头破血流。 “豹哥!不是……哈哈哈哈哈……豹哥你等等我!” “卧槽豹哥——哈哈哈哈哈——豹哥你没事吧?” 他的跟班愣在原地,全程围观红毛滚下楼,后知后觉地跟上去,笑得东倒西歪。 小闻也捂住嘴,发出了很轻很轻的一声“噗”。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唯独少年慢慢放下了唇角。 那双眼睛,阴沉得快要结霜。 他恶狠狠地从嘴里撕下了一层膜,丢进垃圾桶,唇角被撕裂得鲜血淋漓,他也只是用袖子随手擦了,难以想象那粗糙如砂纸的布料重重压过伤口的酸爽。随后捡起红毛惊慌中扔下的饮料瓶,若无其事地走下台阶。 “嗯……可以用来插荷花。” 他自言自语着,从凌衣身旁走过。 “凌哥!来!我买到了!碧血!冰的!” “我还买了动脉!也是冰的!还有常温的!都买了!” “我买了糖!” 恰好,那四个男生也正爬上五楼,跑来。 少年与他们擦肩而过,略微侧头看了他们一眼。 不知是否是凌衣的错觉。 少年的目光扫过他时,隐约带着一丝厌恶。 因为,他袖手旁观吗? 他本来,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不要想了,凌衣,这里受欺负的人太多了。”小闻轻轻拉住他的手离开:“只要有成绩,就会好起来的……” 凌衣的心松动些许,跟着小闻向前走。小闻说得很对。他不就是因为在一班,所以大家不怎么欺负他吗?那少年有幅很聪明内秀的长相,明明行为疯癫,却给人格外理智的感觉……下次月考,应该就可以离开F班了吧? 只是因为没敢出手,因为讨厌自己的胆小,晚自习时,凌衣又经过了少年的班级。 他最讨厌的F班。 全校最昏暗,脏乱,乌烟瘴气的教室。同学嘻嘻哈哈,交谈打闹。唯有后排靠窗的角落,异常安静。 一张课桌像是隔离般放在那,没有同桌也没有前后座,离其他同学的座位都远一些。桌面也并非明黄,而是类似红黑的暗色。 桌角,却陡然立起晶莹剔透的水瓶。 那只是个很普通的塑料瓶,但被洗得太干净了,夕晖闪烁间竟恍若琉璃宫殿。宫殿里,供奉了两支荷花。 玉荷含羞欲放,粉红细腻的花瓣上闪烁着细碎的橘色光点,风吹过,仿佛在对转笔看花的少年轻轻点头。 少年的笔,转势微凝。 在他侧目看过来前一瞬,凌衣走过了窗口。 冰冷的墙壁紧贴着他烧红的脸。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从那之后,他常常经过F班。 只是凑巧,只是顺路,只是刚好。 每次经过,无意识地侧头瞥上一眼。目光,总是恰巧落在那张桌子上。 他是有意去看的吗?或许是吧……因为想看花。他喜欢花,但又不舍得摘花。慕容不喜欢花,小闻不敢引人注目。 整栋教学楼都没有花,除了这间教室,这张桌子。 所以,他每次都想悄悄地看一眼。 有时候,瓶子里是荷花,有时候是蔷薇,有时候是石榴花……有时候,花瓣残缺不全……有时候又特别漂亮,怒放的生命力在余晖中招摇。 无论什么时候,少年总是把花插得错落有致。隔个几天,还会将瓶子换成玻璃瓶,给桌上铺了桌布。 凌衣下意识猜想,那些天,他是不是心情很好?但是,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是为什么开心呢? 偶尔,少年看上去心情也不好,因为没有换水…… 冬天,天气阴沉,少年不会托腮看花,只是发呆地望着窗外……是不是担心,下暴雨的话怎么回宿舍? 有些天,值日生一直没有擦窗子……看见的画面灰蒙蒙的。 周一要检查,窗子透亮了。少年竟然换上了粉色的桌布……周一,心情也很好吗? 一天又一天。 每次经过那扇窗的时候,他会侧头飞快地看一眼。 每次都是很快很快的一眼而已。 是他人生仅有半秒的错轨。 是贯穿春秋的连绵日夜。 止于初夏。 感恩节前一天的傍晚,他第一次在这扇窗前停下。亮晶晶的玻璃方才擦过,所有人都被喊去操场开会准备明天的节日“庆典”,走廊阒然无声。 目光穿透玻璃上模糊的黑猫映像,他看见,瓶子倒下了。 玻璃瓶险险停留桌沿,水浸湿了打开的书页,花朵垂下头,花瓣散落一地,好几只苍蝇在桌椅上盘旋。 这是什么?男主!虐一下( 当然,啥也没碰到,不管是饮料还是红毛哥都被膜挡住了。(虽然燕绝一天到晚含着厚厚的膜也挺惨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初遇1 第84章 初遇2 教室里没有人。 走廊上也没有。 大家都去操场了,连课间操会来教室查人的学生会也不例外,只有他,因为身体受损留在这里…… 那一刻,连呼吸都静止了。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 小心避过地上陈年的口香糖,四处乱放的书籍,篮球和礼物盒,他颇为费神地走到了这里。这个他每天都会看上一眼的地方,却好像有些奇怪和陌生…… 对了。 这里为什么一个礼物盒也没有? 凌衣皱了皱眉,四顾一圈,这附近确实一个礼物盒都没有。校规规定,感恩节前每个人必须互赠礼物的,否则会在明天的庆典上当“鬼”,被全校的人抓。而礼物又可以只是半块橡皮,一根树枝这样的东西,不可能有人没有的…… 他是…… 是藏起来了吧……? 嗯,肯定是。估计是比较重要的东西,所以特意藏起来了……凌衣觉得自己没时间多想。如果被人发现他进过F班的教室,这一个星期,甚至整个月都要时时刻刻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他最怕别人议论自己了。赶快扶正瓶子,将花重新插好,花瓣也捡起来塞进瓶子里。没有对方插的好看。好丑。他又弄了一下,更丑了。凌衣懊恼地啧了声,一手铺平书页,另一手拿出储物空间里的热风仪对准书本,扭头去看走廊。 没有人,没有脚步声。 是安全的……没关系…… 心弦稍有舒缓之际,他感到手背上些微的痒意。 猛然回头,一只苍蝇受惊飞起。 凌衣几乎对所有动物都没有讨厌的情绪……但是,他讨厌所有动物的尸体。 鼻尖,难以忽略那一缕,藏在花香下的腐臭。 从……屉子里散发出来的? 凌衣看了眼桌面,又看了眼走廊,额角沁出汗珠。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更诧异还是更恐惧,也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保护心理……他又越轨了。 齿关咬紧,他低头看向少年的桌肚。 擂鼓般的心跳,逐渐凝结。 “去死” “棍狗” “傻逼” “厕所” “……” 密密麻麻的侮辱字眼侵入视野,是一片红黑交错的暗海。凌衣僵在了这里。他的目光难以理解的,扫过这些他闻所未闻的词汇。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腥臭在脑中弥漫,腐蚀…… 目光落到了桌肚中间。 那块粉色的桌布,脏兮兮地躺在桌肚里,不知道裹着什么。 不管是什么。 凌衣拿了出来。 他想直接丢掉,但桌布自己散开了。一只瘦弱的小黑猫出现在他掌心上,猫咪蜷缩着,睡颜安详,四肢格外小巧,却都渗着血——原来是四肢都被截断了一部分。 凌衣连忙伸手想抚摸,五指上缠绕鲜红玫瑰,可以止血治疗。但指尖略微碰到猫咪,便又有一股血涌了出来……从猫的肚子里。 他下意识翻开小猫的肚子,纠结的内脏和虫尸猝然扎入眼帘。他无声惊叫,后退一步,差点把布甩了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将布重新裹好,身体仍在不受控制的轻颤。 粉色的布被染成了黑红色,却依旧可见那些刺目的字眼。他站在原地,像捧着一颗肮脏的心脏,不知如何是好。放回原位?丢进垃圾桶?还是带出去……带出去吧!带出去,埋起来! 他将布包裹小心翼翼的放到地上,屏息数秒,拿起瓶子和书本,另一只手,缓缓揭开桌布。 满目红与黑。 他抿紧颤抖的唇,玫瑰飞快爬满课桌,吞噬桌面和桌肚的所有肮脏词汇。然后笨拙的重新盖好桌布,放好水瓶,捧起地上的包裹。 耳边响起解散的喧闹声。 他猛然扭头,本能抱紧包裹,低头急走。只是刚刚走出一半路程,他又停住了。 脚边,立着一个粉红的,精致的包装盒。 楼道上回荡起浩大的脚步声,七嘴八舌的交谈一步一步逼近,偶尔夹杂的一两声欢呼已经清晰可闻,连秒针走时的声音也放大百倍——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他的目光却久久无法从缎带上抽离。 礼物……对方还没有礼物……送什么呢?送什么好?太显眼了会被人抢走吧?可他有什么礼物是对方能用且不会被人抢走的?如果让别人发现他送给F班的人礼物…… 思绪混乱如蓬草,眼前晃动的事物开始和嘈杂的声音搅和在一起。有人要上来了,上楼的脚步声已经变成了平地行走的脚步声—— 他急急转身。 颤抖的手捧住娇嫩花瓣,在被瓣子层层叠叠裹住的花心,开出了一朵鲜红至极的玫瑰。瑰丽到极致的艳色,衬得紫莲黯然灰白。 他拢了拢花瓣,翻身跳下窗口,被夕晖温柔地抱住。 第二天阴雨连绵,他再一次侧目。 桌上依旧玻璃灿烂,玉荷辉煌,修长的手指如往常一样搭在桌上,敲击着无意义的音节。 唯一的不同是,那双一直盯着花的眼睛,第一次看向了教室外。 一双冰冷的淡褐色眼睛,没有被阳光照彻的眼睛。厌恶的情绪猛然炸开,然后尽力蜷缩在漆黑的瞳孔中,却还是浓郁得如同烈酒。 一瞬将他烧灼。 凌衣本能地躲开,软软的脸撞上坚硬的肩膀。一只手用力过度地掐住他胳膊,扶稳他:“你干什么啊?一惊一乍的。” 他瞥了眼慕容不耐烦的脸,低头蜷缩:“对不起。” 可慕容潇没有就此打住,他抬眸找凌衣一惊一乍的根源,于是也瞥见了那个人的眼睛。 “神经病。” 骂人的话脱口而出:“这么阴沉沉的看着我们干什么?跟条蛇一样。干脆把眼睛挖出来算了!” “你有狂躁症吗?” 话音未落,竟有指责声响起。慕容潇难以置信地盯着黑猫面具。凌衣虽然不会顺着他,但也很少这样…… 凌衣心虚地侧过头,声音一下小了:“他什么也没干……” 慕容潇皱眉,很不爽:“那我干了什么?不就说了两嘴?你被他吓到了我才骂他,你骂我?” 凌衣嗫嚅:“……没有骂你,只是你说话真的很不尊重别人。” “我一向如此。你有什么意见?” “……离我远点吧。” 凌衣无言,只得加快脚步。胳膊上的力道却骤然收紧,慕容潇目光灼灼:“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走一块?还不是林折雪要求的!!” 提到这名字,凌衣身上本就微弱的抗拒力道果然泄得一干二净了。 在春天的最后一次黄昏,他的人生回到正轨。 一如既往,沉默乖顺。 他打算,下次月考他可以换组,帮一下对方,帮对方离开F班。不管少年最后到哪里,都会彻底离开他的轨道。 只是。 没过多久,他在学校围起来的绿化带里,又见到了对方。 那里甚至没有别人,只有他,少年,和猫。 * 这天早晨,凌衣蹲在灌木丛边。 清晨的冷意缭绕,他身上却贴着一层薄汗,与雾气糅杂成冷热交错的水膜。 “咪咪”“咪咪”地唤了半天,小猫咪还是没有从灌木丛里出来。 他咽了口唾沫,看看四周。 没人…… 真的没人。 伴随着头皮一阵发麻,他勉强撕开的唇瓣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喵……” 好僵硬的声。他调整了下,婉转动听了些:“喵~” “喵。” “喵?” 小猫咪还是不理他。 凌衣歪着脖子低头,十分不解,又有些着急:“……喵喵?” 有人来了!! 凌衣身子一颤,急急起身,忘了早已蹲麻的腿,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好脚步声又渐渐远了……大概是走到别处去了。 凌衣紧张的盯着声源,直至完全消失。刚松了口气,拳头微微攥紧。 没时间了。他要快点把小猫咪弄出来!在这里一只猫玩,很可能被坏人抓走的…… 以前他总觉得没人那么无聊……但自从上次看见那只小黑猫后,他胆子更小了。 “对不起,咪咪,我会轻轻的,你不要害怕……”他跪在灌木丛边,柔声细语,不安又愧疚,尾音丝丝颤抖。指尖上探出玫瑰,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钻入灌木丛里。但没过两秒,便听一声尖锐的猫叫。一个影子猛然窜出灌木,飞也似的逃跑。 “猫猫?!” 凌衣起身追赶。 就像童话里追兔子,追足球,或其他什么东西的小主人公,凌衣追着猫,也陷入了忘我的境地。不知道追了多久,也不知道匆忙间跑过了怎样的路径。只看见眼前的绿意无限延展,露水沾湿鞋袜,低头躲过一片宽大的芭蕉叶后,一道人影猝然立于眼前。 “喵!” 猫猫欢快跳入人影怀中,蜷成三花毛线团。凌衣紧急刹车,脚下却泥泞湿滑,他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栽进泥坑。好在身体一贯灵敏至极,连忙调整姿势,只挣扎了半秒,胳膊便被人抓住,扶稳。 草木的清香肆意蔓延,水雾一般黏腻在他的肌肤上,逐渐渗透交融。 “没事吧?” 温柔到略微含着些哑意的声音响起,如熏风撩心弦,耳根烧起一片滚烫。凌衣抬头,琥珀色的桃花眼微微垂下瞥向他,泛起粼粼笑意:“是你啊,小猫君?” 兜兜转转,称呼还是用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初次相遇,久别重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4章 初遇2 第85章 初遇3 凌衣哑然,愣了会儿才身体一抖,慌忙推开少年的手,退后两步拉开距离,支支吾吾道:“啊……是,是我……我不叫小猫君,我叫凌衣。你,你怎么也……” “我在这里喂小猫呢。”少年屈指,弹了下他的面具,清脆声回响:“你为什么追着我的小三花跑?” 凌衣被他突然亲昵的动作吓退了半步,目光投向对方怀中的小三花猫,他怎么也抓不住的咪咪此时乖乖蜷在少年手臂中,乌亮的眼睛好奇又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他不禁笑起来,下意识的抬起手,但想到他和猫,和少年都不熟,又连忙放下,抓着裤腿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没什么,我怕小猫被人抓走了。学校里有些同学很……” 声音卡住。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面前站着的是谁。 那只猫,不就是从对方课桌里发现的吗。 他的喉咙又像被黏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小闻……小闻遇到这种事的话,他是怎么安慰的?可……可是小闻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他呢?如果是他的话,林哥哥会怎么安慰他?不,他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那些词汇,那些东西,他不仅仅是没有遇到,而是闻所未闻。 该怎么说……才…… “我知道的。” 头脑混乱得快要宕机之际,一道羽毛般轻柔的声音飘落下来。 毛茸茸的小三花冒到他眼下,小爪子被修长的手指握住,扒拉扒拉他胸口的校徽:“谢谢你,学校里很少有关心这些小家伙的人呢。你要抱抱它吗?” 凌衣受宠若惊:“我吗……我可以吗?” “可以的,小三花最温柔了。”少年歪着头,笑的纯真粲然,伸出双手。三花猫仍有些怯怯的缩在他的双手上,朝凌衣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凌衣看上去比小猫还要害怕,手伸过去又缩回来,想抱,又怕吓到猫。少年微微一笑,将猫放到他左手上,又握住他的右手手腕,引导他轻轻摸摸小三花的脑袋。小猫脑袋毛茸茸的,他摸了一下,忍不住摸第二下,第三下,小猫咪微微发颤的身体也在他的轻抚下逐渐安静。 “喵……” 叫声舒展许多。 少年拿起旁边树枝上挂的肉包子,对半撕开,塞到小三花嘴下。另一半却也没有放进自己嘴里,而是随手一扔,丢进了旁边的池塘。 扑通一声,湖绿色的水面泛起波纹。一双暗金色的眼睛悄然露出水面,雪白的包子下一秒便无影无踪。 凌衣惊奇:“你还喂鳄鱼吗?” “喂的。”少年微笑道,有些歉意的挠了挠后脑勺:“是不是吓到你啦?别担心,其实小江很温顺的……” “那条鳄鱼叫小江吗?”凌衣看向怀中的小三花,忍不住摸一摸胖乎乎的小猫爪:“那这只小猫呢?” “就叫小三花。”少年扳着指头给他介绍:“还有一只大三花,胖三花,小小三花……” “就叫这些名字吗?”凌衣被逗笑了:“你也和我一样不会起名字。” 少年摇摇头,无可奈何又难掩炫耀的笑起来:“才不是。是因为猫猫实在太多了。” 凌衣望了望四周:“其他猫猫不在这里吗?” “在。” 少年偏过头,手比成圈,放进嘴里,吹了一声轻快的口哨。 刹那之间,短短数秒。 白的,黑的,黄的,彩的……树上,花下,草里,石后……天南地北,四面八方,十几只猫猫球冒了出来,像一个个圆嘟嘟的蘑菇。 凌衣站在原地,完全呆住了。 再度看向少年,眼底的羡慕崇拜钦佩几乎要透过面具,恨不得当场跪下拜见“猫猫大王”! 好在他的礼仪和内向让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半晌,看着一只大橘猫猫不停舔少年拿过肉包子的手指,才想起一件怪事:“这么多猫,你都是用早饭喂的吗?” “是啊,不过也不是每一只都喂,有的小聪明自己能抓到老鼠,我就不喂了。” “每一天吗?” “有时候可能来不了……天气太差,或者……”少年顿了顿,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却又很快勾起笑容掩盖过去:“因为一些别的事情。” 凌衣隐隐感觉到,是什么事情…… 他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思绪又经过了这个他闻所未闻的,让他恶心又不安的东西。他该怎么说呢……?要不要安慰对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别去戳对方的伤疤……对了,他应该是讨厌我的吧?前天,他还那么看我,他应该不太喜欢我,现在是因为害怕我,才装作这么温柔友善的吗? 凌衣一紧张,脑子里就乱成一团。实际上什么也思考不出来,只是想起来了之前的决定—— 他决定回到正轨的。 他和面前的人,注定无法有什么交集。况且……人家似乎也不不太想和他这样的人产生交集…… “下次月考,我帮你吧。” 漫长混乱的思绪过后,他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了面对陌生少年和可爱猫猫的紧张羞涩,就像每次交接任务那样认真:“离开了f班,就不会有那些事了。” 少年盯着他,丝毫没有他预料中的,正常人应该产生的惊讶,只是微笑道:“谢谢你……以后……可以把早饭分我一点吗?” 凌衣:“啊……?” 少年叹气:“就算我一点不吃我的早饭,还是不够养活这么多小家伙……” 凌衣怔然:“你用早饭喂的吗?每天?” “嗯,我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反问他:“你呢?你也不吃早饭吗?” 他吗? 凌衣怔了下。他每天都会吃早饭的,因为林哥让他认真吃饭,一日三餐都要好好吃掉。只是今天带早饭回教室的路上,他听见小猫叫声,就一路追了过来,还没顾得上吃…… “我……我吃呀,但每天发的早饭太多了,我总吃不完。”凌衣伸手,储物手环闪烁白光,一次性早饭盒出现,被他递给对方:“你愿意吃我的吗?我哥哥说,人都要吃早饭,不吃会变笨的。我们一起吃吧?” 少年看向他双手捧着的硕大饭盒,喉结微动,难掩流露出的几分艳羡:“你每天都有这么多早饭吗?” 凌衣浑然不觉他与对方的早饭有多么天壤之别,傻傻点头:“是啊,所以吃不完嘛。” 少年眸色略暗,下一秒又仿佛释然,开心起来:“谢谢……所以我可以分一半给猫猫吃吗?” “可以呀!分我的一半给猫猫吃吧,反正我也吃不完。”凌衣爽快地揭开盖子,拿出盒中的牛奶鸡蛋就要投喂,犹豫了下,又将饭盒递给少年:“还是你来吧。” 少年接过饭盒,单膝下跪,拿出牛奶撕开口子,倒进自己掌心,周围的猫猫顿时都吻了上来。 “不要打架——喂大奶牛,你昨天已经喝过了,让给其他猫猫喝。”他轻轻打了下一只黑白猪咪的脑袋,抬头朝凌衣微笑道:“其实不用害怕的,它们很乖,不会抓人。” 凌衣连连摇头:“不是害怕。抓我也没关系的,是我怕吓到它们才……让它喝吧,我现在去多买两瓶——” 他转身,手腕被人拉住。 分明是冰凉的温度贴住肌肤,却像火一样烧到了双颊上。他本能地猛然甩开那只手,回头:“怎,怎么了?” 少年脸上还有几分突然被他这么应激推开的惊讶,但强压下去,笑容又温柔似水:“不用了,已经够啦。” “……真的吗?” 凌衣望着一群猪咪,将信将疑。 几分钟后。 他明白了。 “所有的都给猫吗?!” 对方把一半的餐食都喂给了小猫,还笑得格外灿烂:“是啊,终于把这群猪喂饱了!” 他脚下的小白猪听了这话不乐意,抗议地咬他裤脚,扒拉他鞋面。 “你的呢?你一点都不吃吗?” “我吃不吃都一样啦。” “不行。”凌衣无法接受地把饭盒递回去:“不能不吃早饭。我们一起吃剩下的。” 许是他的语气太认真了,少年没再嘻嘻哈哈推脱,笑容罕见地染上几分为难色彩。唇瓣嗫嚅了几秒,终是无奈笑道:“下次吧,好不好?我今天吃不了……” “为什么?” 少年咧开嘴,指了指:“哈哈,我牙有点疼。” 凌衣猛然攥住了他的手腕,瞳孔逐渐惊恐瞪大:“你的牙……” 少年抿紧了唇,笑道:“没事……” “牙齿都掉了!怎么没立即去治?不疼吗?”凌衣本能抬手,掌心轻轻覆住了对方的脸,鲜红玫瑰在指尖绽放,攀附上少年的嘴角。 钻了进去。 “可能有点疼……”凌衣有些担心地皱眉:“疼了就喊出来。我会尽可能轻的……就是会慢一点。” 玫瑰伸进了嘴里,少年也说不了话,乖乖点头。漂亮的眼睛代替嘴巴,笑了出来。 阿怜的玫瑰生血止血极快,再生牙齿却是项缓慢的工程,但凌衣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缓慢且费神……二人从站着到坐下,仍旧没好。 与跟自己疗伤完全不同,他不清楚少年的伤口,更难的是,也不知道少年的感受。 会不会太疼? 他时刻悬着心,屏息观察对方的神色。但每次看去,对方都笑眼弯弯,偶尔去赶一赶跑到两人腿上打闹的小猫,或者飞到头上叽叽喳喳的小鸟。 清晨薄雾弥漫,草叶寒露清涩,渗透了凌衣的面具。 他终于放下手,长舒口气:“好了……还疼吗?” 少年摸了摸腮帮,微笑道:“谢谢你。”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说谢谢了,凌衣都不好意思再说“没事”了,他微笑一下算作答复,又忍不住皱起眉:“那里的牙齿怎么会掉?” 少年反倒露出奇怪神色:“被打掉牙不是很常见吗?” 是被打掉的……? 再次碰到患伤的软肉,凌衣又屏息不知道说什么好。对方反倒毫不在意,隔着脸戳戳牙齿,开心得很:“真的好了诶~谢谢你!” 不由分说,他扑上来给了凌衣一个熊抱。但这个抱很轻快,不等凌衣条件反射便自己分开,拉起他的袖口:“作为报答,我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 凌衣懵懵的,被对方拉着踏过草叶,走到一棵大树前。这树虽然粗壮,却长得不高,树下开了个大大的洞。 少年弯腰,利落地扫去树洞周边落叶,展示宝贝一样展示他的树洞:“看,这是树洞先生。” ……先生?是树精吗? 凌衣礼貌地鞠躬问好:“早上好,树洞先生。” 少年似乎被他的举动搞愣了一下,旋即绽放更灿烂的笑,朝凌衣招手:“过来一点,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凌衣走过去,对方贴在他耳边,轻微的呼吸刺激得他很不适应,肌肤发痒。 想跑。 但他忍住了,少年声音轻快,像精灵飞过耳畔:“只要向树洞先生许愿,愿望都会实现的。” 怎么可能? 面具下,他皱起眉。但少年的笑脸继续在眼前闪闪发光:“是真的。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她从来不骗我。” 妈妈? 好温柔又陌生的字眼,从少年舌尖上蹦出来,似乎更加柔情似水:“我每年都向我家的树洞老人许愿,每次都实现了。前几天我来这许愿,希望我的小狸花尽快回来,昨天小狸花就回来了!” 狸花猫经常会离家出走然后突然回来的吧……凌衣暗忖着,少年飞扬的声音骤然小了:“妈妈说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可能就不灵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凌衣嘴唇微抿,呆呆道:“嗯……好,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面具遮盖了他带着些许怜悯的神色,映出少年更加温柔的笑脸: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你明天还会过来吗?” “……会的。” “太好了。那我明天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凌衣下意识摇头:“不用,不用你专门等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了。” 少年的笑容淡去,眸色一瞬暗淡许多,几乎变成黑色:“你不会来吗?” “我会的。” “那我就等你。”少年再次笑了:“等着你的时候,我就不会感觉孤独了。” “……好。”凌衣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我会来的。” “不来也没关系。” 少年的笑意却有所收敛,略感为难地垂眸:“不过,不要告诉别人,可以吗?这里的小猫,这里的树洞先生……还有我。” “放心吧,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我相信你。”少年拍上他的肩,顿了下,像是鼓足很大的勇气:“我叫燕绝。” 凌衣有些错愕,老实答:“嗯,我知道。” 他不清楚对方为什么现在突然说出名字,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说他知道,对方却愣住良久。 * 毫无疑问,他又偏离了轨道。 虽然不久前才决定回到正轨……但只是半个小时而已,也没关系的吧? 凌衣惴惴不安。 他这人,胆子从来就小。做的大多数事都是带着不安去做的,虽然也担心会被别人发现,会被慕容斥责,会让林哥失望……但比起这些,好像更害怕燕绝独自等待却落空的场景。 不能…… 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每次和对方告别,钻过湿漉漉的草丛匆忙回到教室,在和燕绝相处中消失的不安感卷土重来,扑通扑通的心跳逐渐下沉,凌衣都这么想。 他和燕绝本来就是毫无交集的人。 燕绝的猫一直都在绿化带深处躲着,为什么那天恰好在他经过时叫出声呢? 燕绝懂得这么多,树洞先生的故事……对方是真的相信吗?或许只是故意说给他听,找个许愿的幌子,利用他的同情心,让他弄来那些想要的东西放进树洞而已。 燕绝两次看向他,目光都带着厌恶。 或许,对方其实不喜欢他。 大概只是想利用他吧……林哥不是说,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人吗? 慕容潇也总说,他是个白痴,动不动就会被人利用,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但是,他们都没有告诉凌衣要怎么拒绝。 林哥只说了,要离这种人远一点。 等他在下次月考帮燕绝离开f班后,他就离对方远一点。 等燕绝交到新的朋友,他就离对方远一点。 等他再满足最后一次燕绝的愿望,他就离对方远一点…… 但是,什么时候才是最后一次? 燕绝只是想要雪莲台,他本来就有,为什么不直接送给燕绝? 燕绝只是想要龙鳞衣,这个很便宜,他顺手就可以买一件。 燕绝只想要一颗神女泪,他通关一个小副本就可以得到了。 燕绝每次都不吃早饭,刚好,他的早饭每次都吃不完。 燕绝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反正只是举手之劳,他可以再多帮助对方一点…… 这算是利用吗? ……燕绝一定是利用他吗? 凌衣始终不知道。 他觉得跟燕绝在一起很开心,跟小猫在一起也很开心,甚至跟鳄鱼在一起都比跟慕容在一起放松……他决定就和燕绝待在一起。 燕绝和林哥很像,一样温柔一样风趣,林哥不会说他的。 他决定压下那些不安,允许自己有一次小小的不听话。如果林哥说他,他再改过来。 只是某一天,他没有去。 提着礼物悄悄溜回树洞的时候,树洞先生只剩树桩了。他给树洞先生灌了营养液,大树恢复挺拔,枝叶繁茂,叫人不忍心挖出一个洞来。他在树干上系了一个蝴蝶结,将礼物挂在蝴蝶结上。 可燕绝没有拿走礼物。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燕绝都没有再出现。 很快,一班的教室也装修好了,他离开了燕绝的校区,和那片长小猫的绿化带。 从此,就没有再见过燕绝了。 第86章 初遇4 凌衣已经很久没见过燕绝了。 但是,燕绝似乎在逐渐逼近他。 最初,他只是隐隐感觉到背后的目光。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对方撇过来的那一眼一样,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每次回头,找不到视线的来源。没过多久,视线便又缠了上来。 好像……一直没有离开过。 不久后,他在自己校区的操场上遇见了对方。 燕绝长高了许多,也没那么瘦了,校服干净妥帖得像是制服,在肩头勾勒出凌厉的线条。眸中酝酿的笑意愈深,却更加令人感觉阴郁深沉。 说实话,他没有认出来。每天和他打招呼的人太多了,他大多都认不出来。 只是对方的眼睛,让他片刻恍神。 就像温润的琥珀,甜腻的枫糖,晴秋的湖…… 那双眼睛微微眯起,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你还记得我吗,凌衣?” 凌衣:“……记得的。小枫?” 燕绝:“……”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是吗?” “学长,我叫燕绝。” “啊……不好意思。燕绝,我记得的……你,你的眼睛很漂亮。” 燕绝轻声笑了。 那声笑很冰冷,尤其是凌衣看到对方的眼底没有任何笑意。好在,对方最终没追究。 两人只是偶然遇到,普通寒暄,两句话便分开了。从前不过半小时的相处,也不值得如今再次驻足。 但燕绝的名次在向上爬。 他来到凌衣同一个校区,又和凌衣同一栋楼。 凌衣在走廊上发呆吹风的时候,总是轻易瞥见楼下仰头望天的燕绝。 燕绝……好像还是没有朋友。 体育课后的傍晚,对方抱着足球来问他,可不可以一起踢球。 那时天边的火烧云刚刚褪去,流着淡紫色的轻云。暮色四合,晚风吹拂,没有人看向树影下的他们。 “抱歉,我不太会……” 凌衣本能地拒绝了。 “我教你。” 燕绝拉住他的手,他再次条件反射地猛然甩开——但这次,没有挣脱。 对方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明明是笑意,明明强硬地箍住了他的手腕,却发出委屈可怜的声音:“求你了,凌衣,没有别人陪我玩。” 凌衣垂下眼帘,面具后的双眉困惑皱起。燕绝的声音很软……但手,掐得他好疼。 凌衣不喜欢别人这么掐他。 可是…… 他又确实想踢足球。 慕容和其他同学一起踢的时候,他就也想踢了。但场上好几个人他都不太熟悉,又怕自己踢的不好,扫了大家的兴,没敢上去。 燕绝只有一个人。 燕绝主动邀请他。 燕绝看上去不会生气。 凌衣点点头。 他们渐渐每晚都在操场的角落里踢球,从西边飘逸紫色流云,到东边亮起操场大灯。差不多也是半小时。虽然没有猫猫,但燕绝有一个很老的手机和一套耳机,他们踢累了会一起听歌,看电影。音质和像素都不太好,凌衣怕被抓到,也始终不敢看得太投入。几年之后回忆起来,那些模糊的电影画面已经和盛夏的深紫暮色融为一体,断续的全损歌声也与操场的运动嘈杂混为一谈。 清晰的,反倒只剩下燕绝。 他身上有夏天草木的气息,桃花眼会在暮色中泛着微澜。颠球时随口哼唱起,像妈妈哄孩子睡觉一样温柔的曲调。为他戴上耳机,为他理过头发,弹过他面具,不经意间与他屡次碰触的手骨节分明,体温偏低,袖口下,还是有很多伤痕…… 燕绝很快和他到了同一层楼。 虽然是同一层楼,但是两条相对的走廊。就是同时在走廊上吹风,也看不到彼此。可每次去课间操,去开会,去食堂,回宿舍……总是会碰到。 楼梯间昏暗无光,人头攒动,燕绝说自己有幽闭恐惧症,总要抓住他的手。 不等凌衣明确地给出回答,指尖轻轻戳到他的手背,一根一根缠上他的手指,收紧。 每次都抓得很紧,连腕部都贴合。 好像确实怕得厉害…… 凌衣挣了一下,又觉得对方是真的很害怕,心软了。 而且,看起来什么都不怕的燕绝竟会有这种弱点,凌衣心头涌起奇怪的酥麻感。就和被小猫蹭的时候一样…… 摸摸燕绝的头……会不会也和摸小猫一样…… 等等等等等等他在想什么?! 脑海闪过荒诞的画面,被凌衣急忙打住。错拍的心跳却延绵不绝,犹如窗外一树连着一树的蝉鸣。 偶尔,慕容和小闻都不在的话,他也会和燕绝一起走出教学楼的楼梯后再一起走上食堂的楼梯。 燕绝完全不挑食,什么都吃得很开心的样子,每一粒饭都要舔干净,绝不浪费。坐在他对面,凌衣总有些不好意思再像平常一样,把不喜欢的菜择到旁边。 他硬着头皮吃了下去,哪怕是油炸蝗虫和蚯蚓丸子……但燕绝说的对,不该浪费。 丸子被夹走了。 蝗虫也被夹走了。 胡萝卜被夹走了。 折耳根被夹走了。 水晶虾仁也被夹走——诶等等等等! 凌衣夹住对方的筷子,懵懵地解释:“这个是我喜欢吃的。” 燕绝手腕一转,筷子从他两根筷子的间隙里滑了出去,虾仁进嘴,嚼得腮帮子鼓起,很开心:“抢你的。” 凌衣:“?” 他松开筷子,低头,一颗颗把虾仁全夹到燕绝碗里。 燕绝怔了下:“我不要了——跟你开玩笑的。” 凌衣兀自低头,手仍不停:“没事的,你多吃一点……” “我不喜欢吃。” 凌衣总算抬头,困惑满脸:“不喜欢?那为什么……” “逗你玩呢。”燕绝犯贱地笑,喜提凌衣生气地一眼:“下次什么都不给你了!” “别生气嘛~”燕绝推了推他放在桌上的左手,娴熟地分开五指轻轻握住:“好啦~胡萝卜还是给我,好不好?” 凌衣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把虾仁都搬回来:“不用了,我给慕容就好。” “……” 不知道是不是凌衣的错觉,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他抬起头,却见燕绝还是那幅笑眼弯弯的样子。 “为什么给他呀?” “他说他喜欢吃胡萝卜。” “真没品。” “……什么?”凌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也喜欢吃吗?” “我什么都喜欢吃。”燕绝反问:“他也是吗?” 凌衣摇摇头:“才不会呢。他讨厌吃的可多了。像什么肥肉,臭豆腐,酸的橘子,糖醋鱼……” 半块面包突兀塞进嘴里。太猝不及防了,塞得又深,他差点咬到燕绝的手指。 “快吃饭快吃饭,要打铃了。” 本想生气,但燕绝这么一催,他又慌了神,赶紧吞下面包,把喜欢的虾仁先吃完,嘴巴塞得鼓鼓囊囊。 两人一起跑回教学楼下,再分开,跑向离自己教室最近的楼梯。 某天,不再分开了。 燕绝的教室已经和他同一条走廊。 一头一尾。 人多的课间,他们仍旧看不见彼此。但晚自习前的清扫时段,凌衣经常会看到走廊尽头,燕绝拖地或擦窗台的影子。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长到他脚下。 偶尔,他们会一起在走廊中间吃盒饭。盒饭不会有凌衣不喜欢吃的东西,但燕绝还是会抢他的。 真可怜,他肯定很长时间没有吃饱过…… 凌衣每次都心软,默默容忍。 燕绝吃得比他快,吃完了就开始讲话,谈天说地,跳脱无迹,说要去天台。也不知道怎么说的,最后凌衣总和对方一起上去了。 这是专门为一班重建的教学楼,天台修整得漂亮,欲与天公试比高。燃烧的云海常常就在脚下,通红的落日往往与他们平视。小鸟叽叽喳喳,像要叼下星子。 每个学校最漂亮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里吧? 这里最自由。 燕绝转到了他隔壁的教室。 他开始频繁听见对方的名字,看见对方的身影,在教室写卷子时也会听到对方在隔壁教室回答问题的声音……原来燕绝答题的时候是这个样子。没那么轻佻,也没平常温柔,正经许多,但尾音还是淡淡含笑。不知道的时候和能答得很好的时候都是同一个调子,被骂了被夸了也没什么不同的反应。 如果是疯狂星期四,隔壁班也会考试。整条走廊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的鸟鸣。 是他们在天台上喂过的小白鸟。从隔壁教室的窗台飞到凌衣旁边的窗台,在窗台的花盆里放下小纸条,然后自顾自去啄草籽。 这家伙…… 考试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作弊啊!! 虽然每次都绝望又不安,凌衣还是会一边抓狂一边胆战心惊地抽出纸条飞快瞥一眼—— “早上好~中午吃什么?(花花)” 然后愤怒撕碎。 除了笔试,前三个班也经常参加相同的副本,虽然没有组队,他也经常看见燕绝。考试后去看成绩栏,他也会顺便看一眼对方的成绩…… 他想亲眼见证燕绝往上爬,又怕燕绝掉下去。刚进二班三班的人是最不稳定的,多数只会在班上呆一个月…… 所以,下个月。 燕绝走进了一班。 就和当年在f班一样,他还是坐那个后排靠窗的角落位置。但一班的教室很高,光线很好,不一定要日落。只要是晴天,那双浅色的眼睛便会被阳光照彻,显得通透明净。 燕绝总是戳他肩膀,他回头就看见这样的眼睛,笑盈盈地盯着自己:“救救我吧,凌衣……” 凌衣知道对方又要见鬼,无奈地动了动嘴:“你又怎么了?” “如果你不和我一起去庆祝小江的生日,我会伤心死——” “死”字说了一半,凌衣捂住对方的嘴,认真警告:“不要说不吉利的字。” “呜嗯啊嗯嗯——” 凌衣连忙松开手,燕绝盯着他,嘴巴却不动了。 凌衣生气地捶一下他脑袋:“又装傻,明明知道我没听清。” “没听清吗?”燕绝笑了起来,凌衣直觉他这么笑没好事,但晚了。 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脖子,唇凑近他耳廓:“我说,我怕你不答应我。” 温热的呼吸吹进耳里,他脸滚烫,一把将人推开:“离我远一点。今天晚上我要和慕容去钓鱼……而且鳄鱼怎么可能有生日的概念……” “你说小江坏话。”燕绝弹了下他的面具:“我要告诉小江。” “它又听不懂,你好幼稚。” 凌衣丢下一句,转身继续看画册。燕绝也没再烦他,哼着温柔轻快的调子,被暖融融的阳光晒化。 凌衣微微蹙眉。 每次他拒绝燕绝莫名其妙的要求,燕绝也不会生气,但…… 总有意外发生。 午休的时候,慕容潇和人打架,被喊去罚站了。 晚上的钓鱼,自然吹了。 又跟之前许多次一样,他失去了拒绝对方的理由。 虽然仍旧不想在打铃后提心吊胆地溜出去赴约,但燕绝连哄带骗,又缠人又撒娇,最后石头剪刀布定胜负,他又输了…… 他就没赢过。 燕绝肯定是耍赖!下次再也不和他玩了! 夜深人静,凌衣一边心中悔得直拍腿,一边硬着头皮溜出门。月色朦胧,几只黑犬隐秘地掠过地面,没有发现树上的凌衣。 发现就完了。 这狗也是学校的怪物,每晚打过放学铃半小时后便放出来,肆意撕咬没按时归寝的学生。凌衣每早赶去教室,路上都会看见低年级的学生拖着竹筐簸箕,捂着鼻子一脸痛苦地往垃圾房走。 竹筐下拖出一长条血迹,上面钻出染红的鞋。竹扫把掩着的簸箕里伸出断手……或者肠子。 一点微绿的荧光落到凌衣鼻尖上,凌衣的目光从黑犬背影上飘回,落进树下的草丛里。 流萤此起彼伏,像落满草丛的游星,像每一根草茎上都挂着的小灯笼。 他亦无声无息跳进草丛,拨开枝叶,尚未到池塘,已见暖黄光。 燕绝站在池塘边,戴着纸壳生日帽,低着头,神色认真地摆弄蛋糕蜡烛。 “你疯了?!” 凌衣一颗心快跳出来,下意识回头望一眼,忙走过去想灭了烛火,但被燕绝攥住了手腕—— “别担心,我扔了屏蔽仪,不会被发现的。”燕绝轻快解释,说完便放心地松开手,转身又拿了顶生日帽,要给凌衣戴上。 “等等,不是小江过生日吗?”凌衣抬手挡住对方:“我不用戴帽子。” “戴吧,小江又不是人。” “……?” 一种被骗了的直觉在凌衣心底发酵。对方明明早上还做出一副很把小江当人看,很重视小江情绪想法的样子……果然是为了道德绑架他答应过来吧?! 凌衣有些生气地抬眸:“你是不是又骗我?” “才不会呢,我最喜欢你了~” 燕绝回答得自然,仔细地给他扣上帽子卡扣。手指仍恋恋不舍般在他头上停留,敲打了几下帽子,忽然滑到他耳朵上。 凌衣吓了一跳,下意识瑟缩,但燕绝说他因为小时候被关小黑屋患上了皮肤饥渴症,大家又都不喜欢他一直离他远远的……听起来很可怜,所以他抿抿嘴,忍住了。 微微泛凉的指尖在他耳廓上描摹,奇异的酥麻感蔓延开来。凌衣忍不住地轻颤,握住了燕绝手腕,抬头想劝阻。对方却先一步启唇:“我的生日就是小江的生日嘛,凌衣。” 琥珀双眸映着摇曳烛火,仿佛烧出滚热的糖浆,缓缓流进他眼底:“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什么?” “我想看看你的脸。” 凌衣别过了头,手轻轻覆上自己的面具。这张小猫面具是林折雪在花灯会上买给他的,入校之后,他摘下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是吃饭,也只露出嘴巴部分。 但,戴上面具的原因简单得离奇。 凌衣单纯害羞而已。 就跟害怕肢体接触一样,他害怕不熟悉的目光射向他的脸。 不过,他已经不害怕燕绝的肢体接触了,所以…… 心跳却仍旧加速,一阵更强烈的恐惧揪紧胸口,难以消除。 踌躇良久,蚊子哼哼般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我长得不好看……你会讨厌我吗?” “我长得丑,你会讨厌我吗?” 话音未落,燕绝便流畅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凌衣只来得及摇一下头,对方按住他的肩,笑道:“如果我因为你长得不好看而对你的态度有所改变,只能说明我是个烂人。凌衣,我是个烂人吗?” 凌衣这次摇头如拨浪鼓。趁其不备,一根手指无声无息伸到他下巴那,挑掉了面具。 沙沙一声,面具落进草丛。 烛光潋滟,目光相接,浅色的眼微眯含笑,乌亮的瞳惊慌圆睁,映出彼此的面影。 一秒。 燕绝伸手想捧住他的脸,他飞快别开,蹲下去找面具。腰被对方胳膊横栏,他被迫直起了身,指尖离面具十万八千米。 “很好看。” 那只手还是捧住了他的脸,额头相抵,凌乱的碎发结为连理枝,对方心满意足到闭上眼睛:“好可爱,我太喜欢了。” 凌衣的目光本如小鹿乱撞,种种尴尬羞耻痛苦后悔担心恐惧……都在这句“喜欢”面前止息。 窒息。 他将脸狠狠砸进燕绝怀里,藏着躲着:“……真的吗?” “当然啦。”燕绝抱着他摸他的耳朵,语气诚挚得动人:“谢谢你,这是小江最开心的生日。” 凌衣心绪悸动,耳根烧得滚烫,几度欲言又止,还是在那句“喜欢”的回声里,忍不住道:“……不是你的吗?” “我生日不在这天。” “???” “燕绝!!!!!!!” 虚假的白月光:滑雪场英雄救美,一见钟情 真正的白月光:无条件给你帮助,给你陪伴,给你鼓励和支持,成为你不可替代的命中贵人,给予你无法忘怀的美好岁月……然后你发现对方根本不记得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6章 初遇4 第87章 初遇5 “林哥,你去哪?” 月魑长廊,两道迅疾的脚步声交汇,原本向前的凌衣猛然调转方向,跟在林折雪身后。身影一前一后,始终保持半步之差。 林折雪扭头,仍旧脚步匆忙向前:“去兰山的基地看看,那的机器出故障了。你今天的任务做完了,凌衣?” “做完了。我能和林哥一起去吗?” 林折雪这下却停步,捧住他的脸,指尖滑过他眼下:“都有黑眼圈了,在家好好休息。” “我不累。”凌衣急忙抓住对方衣角,目露祈求:“我想和林哥一起去。真的不可以吗?” 林折雪无奈发笑,尚未开口,慕容璟的笑声先一步响起:“凌衣长大了,还是这么黏林哥。” “是啊,凌衣太喜欢我了,真叫人没办法……”林折雪故作无奈,眉眼间的炫耀溢出言语,但还是摸摸凌衣的脑袋,拒绝了:“你应该休息,凌衣。哥回来再陪你,好吗?” 凌衣的脑袋顺着手掌的力道低下去,闷闷道:“好……” 他长大了,但还和幼年一样的粘人,一样的乖巧。 就算不跟着林折雪去兰山,他依旧跟在对方身后,一直送到总部门口。 “回去吧,乖乖。”林折雪掐掐对方的脸,柔声哄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凌衣仰头期待地盯着他:“多久?” “两个小时?”林折雪皱了下眉,又改口了;“我也说不准,不要等我,去睡觉吧。” 凌衣的眼睛暗淡几分,小声道:“真的不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你会累坏的,凌衣。”林折雪愈是无奈,那双眼睛愈是温柔:“好了,回去吧,我要赶快——” “叮咚。”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几乎是瞬间,凌衣打开了手机,唇角溢出笑容。 被林折雪拒绝的落寞可怜一扫而光,只剩下亮晶晶的双眸专注地看向屏幕。 林折雪面色微凝。 眼底春色仿佛有一瞬冰冻,但下一秒就恢复如常,半侧的身体完全转回,面对凌衣:“怎么了?是谁呀?任务刚做完就开了提示音?” “是我的朋友,因为设置了特别关注,所以静音了也会有提示。”凌衣兴奋解释,却没有抬头,仍盯着屏幕。直到屏幕被修长的五指覆盖。 凌衣自然地松开了手,林折雪拿过他的手机,只看了一眼,笑容罕见地锐利:“又是他呀,凌衣?” 凌衣眼底的亮光闪烁着变成了些微疑惑,不确定道:“是的……他是我的好朋友,林哥……” 林折雪没有理这句话。 因为他的视线,已经看见了更无法理解,难以接受的句子。 “你要让他当部长,凌衣?”他仍保持浅笑,眉头却高高蹙起。凌衣极少见他这幅样子,指尖开始泛凉。 “我觉得他可以……林哥哥……”他小声嗫嚅:“他很聪明,很会管理人。部长也不需要太强的武力值,对吧?” 他深深埋着头,却又忍不住抬起眼,期待被认同。 “你可怜他,是吗?” 但迎来的只是一句反问。 一句让凌衣心跳加速,头脑些许混乱的反问。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林折雪已经继续笑道:“他出身底层,无父无母,受人欺凌,的确很可怜。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现在风光无限,前途无量,有的是人崇拜恭维,以前的事,再不堪回首也永远过去了,你不用再帮他了。” “……不是的。” 凌衣默了半晌,声音微弱,看向一旁:“我不是可怜他,林哥哥。我……” 声音低到尘埃里:“我喜欢他……” 他眸光低垂,全然没有注意,林折雪的脸色已是一片霜寒。 “我想和他一起工作,一起出任务,一起回家……如果您认为他真的不能当部长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和他同一个职位吗?我想和他搭档,就当月魑最基层的成员也——” “他配吗?” 林折雪猝然打断他的声音,短短三个字,却砸的他脑海一片空白。 “他拿什么跟你搭档,凌衣?”林哥的嗓音依旧那般温柔缓慢,眸中流溢出的既似悲天悯人,又似嘲弄:“他底层的出身?他穷酸的见识?他在学校的一堆劣迹?还是他那个B级灵神?” 仿佛一个接一个闪光弹在脑海爆炸,炸得凌衣眼前都微微泛白了。他天旋地转,身体陡然泄力,似乎还是靠林折雪扶住肩膀,才堪堪没有倒地。 “我承认,他长得好看,脑子也很好,性格也不错……”林折雪的声音温和许多,将对方抱进怀里,安慰地轻拍脊背:“这样的人,玩玩就够了,凌衣。做完任务可以去找他,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喊他一起吃个饭。节日送点礼物什么的也无妨……怎么能想着,一直和这种人在一起呢?” “哪种人?”凌衣半张脸埋在林折雪肩头,沉郁的声音像是含着闷雷的云:“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林哥?” 他反手抓住了林折雪的手腕,玫瑰缠住对方在屏幕上敲击的手指,将手机收回他的掌心。 “我也出身底层,连父母和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是哥告诉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到燕绝这里,就不一样了,林哥?”他退后两步,挣离了对方的怀抱,五指似乎把手机攥碎,鲜血染红白玉般的手指:“他不穷酸,也没有劣迹。学校只想折磨我们取乐,是燕绝从他们手下救了很多学生!他很好,很厉害,和我完全不一样……他做什么都很厉害,除了灵神……如果您觉得灵神那么重要的话,我把我的灵神换给他好了!” 凌衣一口气说完,呼吸停住了。他从未对林折雪这么说过话,也从未……看到过林哥这般神色。 那双春光灿烂的眼睛,也会阴沉冷寂如青苔深潭。 他甚至……依稀感觉到了杀意。 “你再说一遍?” “……” 按凌衣的胆子,他是绝不敢再说了。“对不起”已经涌到了他的喉头,惊慌的眼泪先一步掉了下来,张嘴,却是—— “我可以把灵神换给他……林哥……他只差,一,一个灵神……” “你真是累坏了,凌衣。” 那双绿瞳居高临下地望来,白皙的指尖轻轻点上凌衣耳廓。和燕绝一样,林折雪的手也是凉的,似乎比燕绝的还要凉。 窒息的几秒间,林折雪只是帮他将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 “我教过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以自己变弱的代价去帮人。”碎发已经理好,指尖却仍未离开,反而延伸到了凌衣耳后,手掌笼罩在他的耳廓与后脑勺之间:“你为了他,要这么作践自己?” 凌衣微微偏过头,脱口而出:“我没有作践自己……我只是……” 他本已处在林折雪投下的阴影中,低着头,四周更加昏暗无光,连声音也渺茫逸散了:“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 “我知道。”林折雪微微笑道,轻抚两下凌衣的头:“凌衣从小到大,总是这样心软的孩子。可世上不公平的事,不值得的事太多了,凌衣……燕绝能走到这里,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凌衣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反而愈加抿紧了。燕绝还可以做得更好的……只要…… 一声轻笑,仿佛教堂的钟声敲响,天使的圣光落了下来。 “既然你这么相信他可以胜任,就带他过来吧。” 他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却见林哥微笑着,一如初见那天,春风扑面满怀:“让他先从基层做起,如果顺利通过我的考察,我也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林哥哥……” 凌衣刚刚止息的泪顿如泉涌,抱住对方:“你最好了,最喜欢你……你最好了……” 他太激动了,像童年时一样情不自禁地亲亲对方的脸。然而就是这一秒,他感到绷紧的肌肤…… 以及胸口下,那缓慢的心跳。 ** 他们约好了去孤山亭上看日落。 凌衣前去赴约时,天色阴沉,乌云翻滚,已经很晚了。 还有一分钟就到约定的时间了,凌衣从没有这么晚到过。他的习惯是提前十分钟,如果是燕绝或者小闻,他甚至有时会提前半个小时。 因为另两人也常常早到一刻钟。 燕绝一定已经在上面了…… 凌衣沉重地迈上最后一级木阶,凉风袭面,耀眼的金光直刺眼帘,他眯了一下眼,留在台阶上的左脚也迈入亭中,习惯了一路阴霾的视网膜终于勉强适应光明。 孤山亭正对的西方,太阳余晖仍存。即将落下的太阳顽抗着满城风雨,万里墨云被那浓烈的火彩甩开一鞭。其下长河横亘,犹如瑰丽玉带,划开视野尽头天与地的界限。 可想而知,要是天气好的时候上来,能看到多么壮丽的景色。难怪燕绝会专门叫他到这来。 可惜,今天天气不好。 燕绝本想改日,但被他拒绝了……是因为这个,燕绝不开心了吗? 凌衣独自站在亭中,四下无人。山风吹响衣襟猎猎,亭边的一株晚樱簌簌发抖,数不清的落花在凌衣长靴边打着转,无声匿去。 亭子中央的小石桌上,盘着一只三花猫。 小三花似乎在睡觉,头埋进胳膊里,两只小耳朵偶尔被花瓣掠过,在风中抖一抖。凌衣怕吵醒它,没有出声喊燕绝,也不敢随意走动,就在亭边站住,如石雕静立。但花瓣不断打到小三花身上,猫猫喵呜一声,还是抬起了头。 它挥着小爪子想要打花瓣,花瓣随风飞走,它也跳起来,追着花,像追着蝴蝶。花飞到凌衣脚边打转,于是小猫也飞过来转圈。 凌衣怕它掉下台阶,赶紧抱起。抱都抱了,才问:“可以抱抱你吗?” 小猫咪被他圈在胳膊里,也不咬也不挠,倒是相当自来熟地将半张小脸埋进他的衣袖里,爪子扒拉扒拉他另一只手。 好活泼胆大的小三花……好少见……是燕绝养的吧? 凌衣心中惊奇,顺着小猫的意思,用被扒拉的手轻柔摸摸小猫头,问:“是燕绝带你来的吗?他去哪里了?” 小猫不语,一味抬脸蹭他的掌心。又软又凉的鼻头蹭来蹭去,挠得凌衣手心发痒。他忍不住想笑,落在耳里的却是像啜泣一样的笑声。 猫不动了。 猫抬起头看他,圆溜溜的眼睛却不太像一般小猫,反而给凌衣一种莫名的熟悉……他皱眉,猫跳下他的胳膊,一眨眼跑到他后面。他转身,差点撞上某人的胸口。 急急后倾身体,倒退半步,却被对方伸手揽入怀中。 熟悉的清香四溢,紧绷的身体却没有因此放松。他想推开对方的肩膀,但对方的双手圈住了他的腰。虽然并不用力,也很难挣脱。 他脱口而出:“放开我……” 燕绝无辜地拖长音调,故作委屈巴巴:“怎么——” “去血蚀吧,燕绝。” 燕绝的声音停止了。 手松开了,那副即便知道是故意装出也还是会让人犹豫真假的委屈表情,从五官中逐渐剥离。 凌衣退却,拉开距离,潮湿的山风从二人间穿过。 凌衣缓慢地抬起头,燕绝后面是昏黑的天,但余晖仍在他眼底燃烧。这张脸错愕了一瞬,又变回平素温柔含笑的样子:“他不同意吗?应该不至于嘛……你难道真的跟林哥提我想当部长?” “和他没有关系……”凌衣低声道,避开了视线:“只是……只是月魑没有血蚀好,人太少了,每个人都会很忙,最后待遇也不如血蚀。你不必为了我来月魑。” “只是因为这个吗?” “……我希望你自由。” 风吹了半晌。 “自由?” 他听见隐秘的深呼吸,极低的声音喃喃着:“是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吗?” “不是的!和,和这没有关系!”凌衣吓到了,声音骤扬:“我当然想跟你在一起工作!但是,但是……” 只高昂了两秒的声音,又像断翅的鸟沉下了湖水。 燕绝:“我可以从最低的职位做起。” 凌衣:“没用的……” 燕绝往前走了一步:“没关系的,反正我去哪里都是最低的职位。” “你在月魑出不了头,燕绝!”凌衣推开对方想扶住他肩头的手,原本微弱的声音放大了百倍:“去血蚀吧,就去血蚀好吗?那里有班长,有萧北雨,有伊程泽……” “可是没有你,凌衣。” “……”凌衣噎了一瞬,仿佛嗓子眼被巧克力黏住。连空气都无法进去了……他费尽力气,挤出笑容:“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燕绝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 眼底那道璀璨的光线应该变弱了,但在逐渐发酵的乌云下,反而显得更刺眼了。 眼皮轻颤着敛下目光,凌衣低头看向亭边发抖的樱树:“可以吗,燕绝?” “经常是多久?” 似乎得到赦免,他立即急促高声道:“我一有空就去看你,两家总部也离得不远,我一完成任务就会去——” “万一,我不在总部呢?” “不会的!不……” 凌衣下意识反驳,可声音,很快消散在了凄风呜咽中。 他怎么知道,不会? 风夹杂着浓烈的泥土味,雨马上就要落下来了。花瓣似乎预感不安,贴着两人的脸仓皇而逃。 燕绝忽然笑了。 他的脸半阴半阳,笑容却恰好处于阴暗中——凌衣挡住了照向他的余晖。因此,笑容显得有些异样,和波光粼粼的眼睛在一张脸上,却被光线切割成了两块迥然的区域。 “算了,我去跟班长说说,给我安排个钱多事少的好职位~” 但他的嗓音一如平常。 温柔轻快,仿佛天大的事砸下来,也成了肩头轻飘飘的落花:“饿了吗?先吃饭怎么样?” “好!我带了你喜欢的竹笋饭——”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抬起了手上的便当盒,面面相觑。 相视而笑。 只是燕绝的笑渐渐变调,唇角甚至极其罕见地略微垂下了。他抿了抿唇,才问:“连饭也不吃了吗?” 凌衣用力地眨着眼睛,唇角上扬:“下次一起吃好不好?我请客。” “……好啊,那我找找哪家最贵。”燕绝再次抬眸,余晖又射入了他眼底:“还有两分钟就彻底日落了,看完这最后一点,可以吗?” “……”凌衣迟疑地瞥了眼腕表。 燕绝的眸光扫了过来,漫山的雨仿佛已经在他眼中落下:“再陪我两分钟,可以吗?” “……好。” 凌衣听话地站到栏杆前,落日果然只剩最后的尾巴。山雨欲来风满楼,暴雨的清气与晚樱颓靡的香纠缠,灰蓝浓云万里无际。视线尽头,那一缕残霞却像要烧穿天穹,江水滔滔,赤焰粼粼。 身后响起了吉他乐声。 闲适的吉他慢奏,听着歌声忍不住往前走,每一步都让鞋尖昂扬抬头,踏在地上,落下连绵的吻。 如果今天是个好天气,应当漫天是橙红的云。橘子汽水的日暮里酿出晚樱幽香,飞鸟掠过燃烧的河面。在摆满饭食的小石桌旁,轻盈的歌声悠悠奏响,谈天说地,无有尽时。 但在尚未完成的歌声里,日落暗去了。 他依稀听见燕绝轻声问:“你真的,不想再让我去了,是吗?” 很轻很轻的声音,轻到他可以假装没有,然后故作寻常地挥手告别。 漫天风雨,独下高楼。 雨水吹进他的眼睛。 太冷了。 洞穿骨髓的冷,冷得凌衣不得不从乱梦中醒来,雨甚至打湿了他身下的床单。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识蜷成一团,想将脸,将整个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褥,永远躲藏。 几秒种后。 他翻开被子猛然坐起,尾巴快要竖到天上! 他他他,他怎么在这张床上?! 燕绝呢?! 他翻身就要下床,一双腿却拦住了去路。他抬头,与梦中的眼睛猝然对视。 淡褐色的桃花眼微弯,笑意盈盈,夹杂着苹果的香气:“梦到我了吗,凌衣?” 上一秒燕绝:又蹭到老婆手了,老婆好香[亲亲] 下一秒凌衣:你走吧,燕绝。 燕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7章 初遇5 第88章 死因1 凌衣猛然后退一瞬,下意识地,他以为脚上还缠着红绳。 目光旋即瞥见了光洁的脚踝,随后是洁白的墙壁,陌生的房间,以及……烧红的火盆。 视线再次急转到对面人身上。 “燕绝……” 梦魂最后给他的,是燕绝吗? 不知道是十七岁还是十八岁的燕绝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啃着苹果:“怎么啦。看多了那个老男人,不认识我了?” “……?” 凌衣cpu烧了一会才勉强理解对方说的什么话,难以置信:“那也叫老吗?你们长得没什么区别啊……别说这个了!他人呢?” “在这啊。” 十七岁的燕绝下巴一抬,凌衣的视线随之落到地上。 地上?!!! 他连忙推开对方,抱起地上的燕绝,急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你在干什么?!这是你自己啊!你生病了!你看不出来吗?你怎么能把他放地上?!” “我经常生病啊。”十七岁燕绝不理解地皱眉:“睡一觉就好了。” 凌衣头疼。 “你……我……他……现在……” 张嘴欲言又止了八百次,CPU彻底报废。 为什么来的是这家伙?! 为什么不是林哥?不是小闻? “那你看得出来这是什么病吗?”凌衣花了两分钟重新安置好燕绝,重组语言系统:“他还有意识,但身体跟植物人一样,而且看起来一直很……能别摸我的耳朵了吗?” 实在,忍无可忍。 22岁的燕绝也没这么肆无忌惮过啊!! 17岁的燕绝却很委屈:“他都不知道摸了多少次,凭什么不让我摸。” “他也没摸过多少次。” “骗人,明明很多次。” “……我失忆的时候不能算。” “怎么不算,那也是你。” “别管这个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燕绝笑了起来:“有的话,怎么奖励我?” 凌衣实在难以理解对方慢悠悠的调子……这不是十七岁的燕绝吗?十七岁和二十二岁的燕绝,不是同一个人吗?他这种冷血动物,连对自己都没有丝毫同理心?? 他撇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干巴巴道:“你想要什么?” 十七岁的燕绝凑了过来。 草木的气息从盛暑暮色中穿梭而来,暗紫的天空和模糊的老电影仿佛也闪烁眼前,他的声音夹杂着操场的热风: “你可以,一直留着我吗?” 太近了。 凌衣一巴掌把人推开:“离我远一点。” 燕绝倒很配合,他推了多远,对方就在多远的地方停下,不后退,也不继续前倾。但那双枫糖般的眼睛,永远在他脸上黏腻。 “可以吗?” “不可能!” 被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燕绝却笑容如故,眼神更加拉丝:“为什么?” “要你来只是让你帮忙想办法而已——我都不理解为什么会是你来!” “哦。你只是利用我啊?” “……” 凌衣再次语塞。 他真没辙了。对方不就是他用梦魂塑造的执念实体吗?不应该就是他的工具吗?为什么会是个独立的个体?一个燕绝都已经够让他头大了! 凌衣盯着自己弄出来的玩意,内心近乎抓狂。对方却轻飘飘移开了视线,漫不经心道:“看上去是他自己学艺不精,被反噬了。” “反噬?”凌衣如抓住救命稻草:“你知道他学的什么东西吗?应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燕绝的目光又回到他脸上:“你没有告诉我。” 凌衣:“我没有告诉你……?” 不是的。 是你没有告诉我。 燕绝从来不告诉他,用的是什么术法。他统称为歪门邪道,燕绝也永远笑眯眯地应下,既不分辨,也不解释,并且极少在他面前展示那些东西。 似乎是怕他看见。 搞得好像他会去学一样!真是的!谁稀罕! “你知道他是在哪学的吗?” “他们说是在乌鸡村……” 燕绝轻皱眉头:“哪个乌鸡村?” 凌衣怔愣,时光的洪流仿佛在两人之间轰鸣。在他的这个时空,已经没有第二个乌鸡村了。 长生塔只剩下唯一一座,曾经叫乌鸡村的**。 因为面前的少年。 不……和十七岁的燕绝无关,是因为床上那个。 凌衣飞快撇了眼,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面前的燕绝。 如果…… 如果他当时没有赶燕绝走,如果燕绝加入月魑,燕绝会不会一直都是面前这个样子? 可是……林哥起了杀心…… 从记事起,凌衣就有那种能力。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听见对面人的心跳,呼吸,节律,他可以直接判断对方下一步攻击的目标。遑论,是那么明晃晃的杀意。 幸亏这个只是梦魂的造物,会带有他的部分记忆,但显然不包括这部分。凌衣也不打算告诉对方了:“你要去他学会术法的地方找吗?但那里已经被找过很多遍了,毫无痕迹,估计早就被毁了……” 燕绝莞尔:“我知道自己学艺不精,一定会保留所有原件。” “……可,那也多半不会在乌鸡村了吧?” “那本来就不在乌鸡村。” 燕绝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到了他身边,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话转移他注意,一边捏猫猫耳朵:“你还不了解我吗,凌衣?我为什么要把发现宝贝的地方——” 凌衣一肘痛击他胸口。 悄咪咪摸耳朵被发现了。 燕绝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地方——” “你根本没打算去找到那些歪门邪道的原籍对吧?”凌衣站起身,目光炯炯:“那你想到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看来不止是摸耳朵被发现了,想随便瞎扯和对方多聊会的意图也被戳破了…… “解决不了问题。”燕绝瘪了瘪嘴:“就去找能解决问题的人。” “医生吗?我已经找过月魑最好的医生,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不是长生塔最好的医生。”燕绝笑道:“你听说过月隐族吗,凌衣?” 话音轻飘飘落地,仿佛闪电贯穿双耳,凌衣看见对方嘴唇开合,听见的却只有电话挂断的杂乱电流。 天旋地转。 眼前的少年消失了。 凌衣扶住床头靠板,堪堪稳下后退的脚步。他还想挽救什么,但伸出的手只能抓到两片花瓣。 因为他刚刚想让燕绝不要再说了。 那一瞬间的抵触,超过了他对燕绝留下的执念…… 凌衣如鲠在喉,看着手中的花瓣也消逝无踪,颓然坐到了地上。地狱血月高悬头顶,疾风落叶沙沙作响,万顷草野,遍地头颅。 “子母血……” 沙哑的嗓音微弱回荡。 “对,子母血……” 一只手抓住床沿,被一缕月光照亮。指节分明,灿若白骨,其后探出毛茸茸的黑猫耳朵。 “子母血……去找子母血……” 凌衣神经质地念叨,眼底爆发出回光返照般强烈的闪光。 燕绝有救了。 子母血,可以把服药双方的疼痛完全交换。不管是因为中毒,因为反噬,还是因为走火入魔,只要燕绝不死,这些痛苦都可以转移到他的身上! 反正阿怜现在还很虚弱,变成猫也难以再溜进血蚀,他派不上任何用场,不如帮燕绝暂时承接痛苦,就算一时变成了植物人对计划也没什么影响。而且,这种病症的原因只有燕绝知道,如果燕绝清醒过来,说不定很快就能彻底解决这件事。 不管是做最坏的打算还是期待最好的可能,子母血都是他眼下最好的选择。 唯一的问题就在…… 这种极其珍贵的神草,只在月隐族中有所记载。 要回去……那个地方吗? 还是先去……月魑? 凌衣端着传送仪,震颤的瞳仁迟迟定不下来。去月华城吗?那座瑰丽城池被他亲手夷为平地。回月魑总部吗?月隐族曾和月魑有过合作,总部内尚存些许月隐的遗物,但也不一定就有子母血。况且,从他屠族月隐后,他已经在那附近见鬼好多次了…… 以前,都是林哥安慰他的…… 现在回去…… 脑海闪过慕容潇脸上慕容璟的微笑,继而是小青愤怒到狰狞的面目。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传送仪随之转动。 月华城。 遗址。 荒野的风掠过,发丝鞭打着双颊,凌衣迟缓地睁开双眼。 一片黑影扑面而来,他险险避开,回头看去,才发现是只黑色蝴蝶。被他的到来惊扰,慌张逃窜。 脚下是茵茵草地。 草柔嫩却又挺拔,青翠欲滴,令人愈发不忍践踏。遍地的野花泼酒般洒在草甸中,粉黄白各色斑斓,群莺乱飞,春风沉醉。 不远处,楼宇矗立。烈焰烧过,一切华丽的装点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扭曲的屋架,犹如乌黑骷髅。 那曾是整座长生塔最瑰丽华美的宫殿。 凌衣朝着残骸跪下,磕了三次头。风刮过他的后脖颈,犹如行刑镰刀。他目眩地起身,想找一条路走到宫殿里,但芳草萋萋,这里已经没有路了。 可以预想到,更不会有草药。 他当时已经把这里的所有生命都摧毁了……不管是根系,还是种子,甚至花粉。 都已灰飞烟灭。 找不到了。 找不到的。 被他亲手毁了。唯一的希望。他杀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 无数念头仿佛猫肚里的虫尸,纠结在泥泞的内脏里,发酵、膨胀、溢出…… “叮咚——叮咚——” 手机铃清亮得恍如从另一个世界流进,凌衣怔然半晌,手上的血光渐渐褪去,变成阳光下惨白的手。 十指血肉淋漓,身下刨出了空空如也的土坑。 “叮咚——叮咚——” 口袋剧烈地震颤,像一只鸟急着飞出来。 “你好……” “……” 是他的错觉吗?对面没有声音。 或许……手机其实也没有发出声音? 他忘记去看屏幕,直接将手机放回口袋,里面却忽然传出了熟悉的嗓音—— “凌衣?” 凌衣陡然瞪大双眼,屏息间,对方颤声道: “你真的还活着……?” 第89章 死因2 “小闻……” 声音还没出来,眼泪先掉了下来。他一边擦泪一边急切道:“小闻你在哪?你还好吗?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子母血?” “子母血?” “是,就是……是……那种能转移服药者痛苦的神草,你还记得吗?是你跟我说过的——” “嗯,我记得。” “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它吗?!” “……”对面默了许久,淡淡道:“它应该没有了,凌衣。月隐已经没了。” 剩下的声音全部堵塞在凌衣喉中。 哭腔黏滞,大脑空白。 “凌衣?” 小闻的声音好遥远,听起来又好疲惫:“你要子母血做什么?转移谁的痛苦?慕容吗?” “慕……容……” 最后一记重锤敲下,砸的凌衣粉碎。他滑到地上,栽进坑里,手机啪嗒一声掉出手外。他撑起上半身,额头的血与泪水混合,渐渐流经他满脸…… “凌衣?你还在吗?” “……不是为了慕容吗?” “虽然没有子母血,不过还有另一种草药作用相似,或许能帮……” “什么?” 凌衣猛然捧起手机:“什么草药?在哪?” “情人吻,能转移服药双方一半的痛苦。在,应该有。” “我现在就去。谢谢你小闻!谢谢你!谢谢你!谢谢……谢谢你小闻……谢谢……” “不用客气。” 凌衣擦掉血泪,一骨碌从坑底爬起来。他刚刚想月隐族会不会把一些珍贵东西埋在地下,居然就徒手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真是疯了。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手抓脚蹬嘴咬,终于狼狈爬出地面。日光倾泻,白花花的淹没视野。 * 相枝山。 傍晚时分,残霞如血,空气中却酝酿着潮湿雨意。东方天际滚动着雾霾蓝的雷云,山风清冽。 凌衣莫名不安。 他讨厌这样的天气…… 说起来,小闻只跟他说情人吻可能在这座山上,但还没有告诉他情人吻长什么样子……要打电话过去吗?但小闻不可能忘记这种事的……为什么一直没有说呢…… 他望着已经定格许久的通信页面,心情更加压抑了。 但在看到山下熟悉的背影,一切压抑都豁然开朗。 “小闻?!” 车站下的影子回过头,屏幕微光勉强照亮了那半张脸。是小闻!凌衣飞奔过去,扑进了对方怀里—— “小闻!你,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帮你找草药。”青年收起手机,露出记忆中那永远略含羞赧的微笑:“情人吻的样子很普通,不好认。”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一直没告诉我它的样子。”凌衣喜出望外,但手搭上小闻的肩膀,笑容又慢慢消退了。 小闻瘦了好多…… 最近过得不好吗? 为什么离开月魑? 还会回月魑吗? 现在住在哪里? 为什么…… 无数的问题涌过脑海,凌衣却不知道先问哪一个。他的手慢慢滑下,不知不觉,与对方错开了两步距离。 “啊…… 对了,不用了小闻,你就在山下吧。把情人吻的样子告诉我就可以了。” “我怕你找不到。你不是很着急要吗?” 凌衣垂眸权衡了下。 的确,他非常急迫。 他只好犹豫着同意:“那好吧……” 天色越来越暗了,两人先后踏上山路。 “情人吻一般会生长在哪里,小闻?” “一般会在山顶。”余闻切回头答道,顿了几秒,问:“你不用灵神吗?” “上次用已经太勉强了……阿怜现在还在睡觉呢。” “阿怜也需要睡觉吗?” “……嗯,这段时间她都很虚弱。” 余闻切点点头,多年相知的默契让他没再追问凌衣不愿意多说的话题:“那……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这是第一个见到他就关心他,却没有摸他耳朵尾巴的朋友,凌衣胸口一暖,加快了步子:“好看吗?” 余闻切微怔,笑了起来:“好看。” “也是阿怜让我变成这样的。”凌衣解释; “等阿怜完全恢复,我就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余闻切喃喃自语:“也是阿怜吗……” “小闻你呢?你怎么变瘦了这么多?”僵硬生涩地运转了几圈,锈迹斑斑的话匣子最终打开了:“你的头发也太长了……应该修剪了。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月魑?是不是慕容哥对你不好?我回来了,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 “不用了,没有这么麻烦。”余闻切略微命苦地笑道:“我只是暂时出来收草药。收到就回去了。” “你一个人吗?!那怎么行!” “没事的……” “不行!!现在外面这么危险!你要什么草药?说不定我有……” “真的没事……” 暮色四合,两人相伴上山,手电光照亮窄窄的路。凌衣来的急,一路上又头脑混乱,身心俱疲,对这座山了解鲜少。好在小闻不愧是潜心药草的医学天才,走南闯北,经验无数,即便也不熟悉整座山的地形,偶尔蹲下看看植物,拨拨枝叶,也能判断出正确的路径。 只是他们来的太晚了,天很快黑了下来。 闷雷阵阵作响,近在耳边。风吹草木,草木皆兵,四下漆黑藏鬼蜮。 凌衣心下略沉,不住前后左右张望。喉头滞闷几分钟,终究硬着头皮道:“小闻,我先送你下去吧。把情人草的样子告诉我就好了。” 前面的身影愣了几秒,回头:“一起下去吗?” 凌衣点头:“嗯,我送你下去。” “你还要上来?”小闻皱眉。犹豫几秒,迟疑道:“今晚多半找不到了……” 他话音未落,便被凌衣反驳:“不是说在山顶吗?还没有到山顶。” 余闻切皱眉更紧:“要下雨了。” 凌衣抿了抿唇:“嗯,所以我先送你下去。走吧。” 他转身,衣角滑过枯草沙沙作响,肩膀被人轻轻抓住。 凌衣扭头,余闻切的面孔既昏暗又惨白,树影投下诡谲的影子,不断晃动。似乎显得对方极低的声音也语调古怪:“你找不到的,凌衣。” 凌衣挤出一丝笑:“可是我必须找到啊。” “……是为了燕绝吗?” “不是的,是为了月魑。” 小闻没有再劝他了,但半侧身子,转向的仍是山路前方:“那走吧……不用担心我,你灵神受损,其实也保护不了我。” 凌衣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又走了两分钟才低低道:“我可以的……” 小闻好像没有听到,或许风声太大了吧。 两人又走了一阵,靠近山顶,路越来越难走了。没有意外发生,风起云涌,豆大的雨珠铺天盖地砸下。比凌衣预想得猛烈多了。没有灵神,连这雨都成了莫大阻碍,两人踉跄着互相搀扶,狼狈躲雨,好在不久后还真误打误撞找到一处洞穴,暂时得以喘息。 这洞穴似乎不久前还有人来过,靠近角落处留了一堆没烧完的木柴。小闻拿出火柴点燃,宛如小小的红日喷薄而出,两人围着火堆如释重负,发着“终于……”“太好了……”“好暖和……”的感叹松口气,再一睁眼,看见淋成落汤鸡的彼此,同时笑了。 “浑身都湿透了,小闻。”凌衣从暗袋里掏出纸巾,轻轻擦拭对方的脸,刚擦干便又有水珠从额发间流下,源源不断:“你看,你的头发确实该剪了吧……” “你明明湿的比我更厉害。”余闻切忍俊不禁,从储物环里拿了手帕,隔着手帕捧住凌衣的脸。一寸一寸,慢慢往上挪,把脸擦干。 他还带了毛巾和干净衣物,两人简单擦拭,换上干净衣服,只不过淋了场雨,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温暖感。 柴火噼里啪啦,呼吸轻浅,潮湿的青草和木柴的松香气息融合弥漫,两人的瞳仁映出扭曲窜动的火苗,和彼此的影子。 凌衣的眼睫颤了颤,渐渐垂下来,好困…… “睡吧。” 小闻的声音渺茫,像是从梦里传来,隔着朦胧的毛玻璃:“今晚雨应该不会停了……” 凌衣却下意识摇头:“我待会去山顶上……” “为什么?”小闻的声音似乎忽然变快变大了:“你还要去吗?” “我要去……雨小一点就去……” 凌衣模模糊糊地点头,眼帘又合上了。他依稀听见耳边似乎还有小闻的声音……但实在听不清了…… 眼前只剩火焰与石壁交缠的昏暗光影,是一片很暖又很暗淡的橙色,好想在这样的光线中听故事,应该有一道温柔的嗓音和着雨声讲故事才对…… 凌衣昏昏沉沉,在雨水和柴火的气息之外,鼻尖隐隐钻进了一缕别的味道…… 苦香。 又是那缕苦香…… 他的身体晃了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没有成功。他还是坐在原地,背靠岩石,低垂着头,眼前的橙色荡来荡去,像锅里晃动的溏心蛋。 他想起落日,也想起破晓。 高塔上看见的落日大而圆润,真像颗溏心蛋,软软地融化在云层里。他想轻轻地咬一口,但嘴唇碰到的是另一个人的嘴唇。但是天黑了,落日变成了破晓,像一颗黄铜子弹,射穿了云翳和玫瑰,馥郁的鲜血溅他满脸。然后火焰又变回了火焰,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坐在火堆边,雨水舔过昳丽到鬼气的脸,唇瓣开开合合,不知道在讲什么。但火光在对方浅色的眸子里格外闪耀,如火欧泊,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倾身过去,对方抱住了他,胸口因为轻笑而起伏。他抬起头,对方的脸却消失了……不,是整个头都消失了,脖子上什么也没有,血流下来涂红衣领,却还能听见那温柔的笑声—— “连你也要杀了我吗,凌衣?” ……凌衣想起很多。 想起燕绝掉到脚下的脑袋发出扑通声响,想起林哥哥变成十六块的尸体被埋在十六个地方,想起和慕容潇一起抓小雪灵,慕容潇说他的眼睛像北斗星。想到和慕容潇最后一次争吵,慕容潇让他受不了就去死。他想起高塔上燕绝朦胧的侧脸,想起林哥哥和他一起放的花灯,想起第一次见到小闻时对方端来的苦药和棒棒糖,想起小闻趴在他病床边彻夜未眠的双眼,想到杀死月隐族的夜晚,想到他是怎么去的,怎么回的,怎么在尸骸遍地双月悬空中睁眼,听见风吹野草的声音,像无数虫子在爬…… 他想到了。 踏空前最后一分钟想到的一切。 但,这次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右手一剑刺去,气贯长虹,暗红的气浪破空尖啸,霎时荡平洞口,落石如雨。 “怎么了?” 原本在火堆旁抱着膝盖发呆的小闻吓了一跳:“有什么东西吗?” 凌衣没有回答他。 他的瞳孔比平时缩小了数倍,一瞬不瞬地盯着洞口。 魔兽窸窣的动静混在雨和柴火的声音里,轻微得不可能被察觉,却难以逃过他的感官神经。 即便,他满心求死,第一次注意到时也没有反应。 但小闻还在这里…… 燕绝还在床上…… 他还要去找情人草,他还要帮月魑渡过难关,看着小青长大成年独当一面,给小闻找到安稳的居所。如果可以……如果燕绝真的愿意……他还想再见到慕容潇。 真的很抱歉。 那次争吵过了十分钟,他真的去死了。 他不该那么脆弱的。 小青骂得对…… 凌衣咽下一口唾沫,仿佛咽了一块石头。不知不觉间,他嘴中已经干涩得泛起血腥味。他拿起龙血渊,想要起身,却身子一软,将剑插在地上,方才堪堪站稳。 “你要去哪?”余闻切赶紧扶住他,惊愕道:“现在就去山顶上吗?雨变大了。” “没关系……”凌衣笑了笑:“你在这里等我好吗?我把剑插在洞口,就不会有怪物——” 一阵低沉吼叫骤然响起,狂风入洞,凌衣措手不及被吹得倒飞出去,手却下意识将剑甩出,横在余闻切面前。宝剑的威压抵住兽吼,余闻切衣角狂舞但留在原地,看着他砸到石壁上,惊呼出声:“凌衣!!” “我没事!” 凌衣边说,嘴巴边冒血。他捂住胸口把震出的血咽下去,如旋风掠过余闻切身侧,带走长剑。 眨眼,掠出洞外。 “凌衣!” 余闻切紧随其后,只堪避雨的洞穴仿佛无限延长。他跑出洞外,走出火光,狂风骤雨扑面而来,暗红的光芒照亮熟悉的背影,和陌生的长剑。 背影在红光的结界外,一头体型较小的凶变麒麟困在结界中。一只脚被长剑贯穿,死死钉在地上。因为挣扎得太凶猛,很快就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吐舌头了。 这么快……就解决了? 即便没有灵神? 余闻切难以置信地盯着狰狞却无能为力的怪物,说不出是惊,是喜,还是惧……凌衣已然回头,下意识抬起胳膊给他挡雨:“对不起小闻……我好像打不过它的妈妈,我们可能得快点离开这了。” 似要配合他的担忧,霹雳划破云层。远处的漆黑里,响起更加低沉而浑厚的吼声。 第90章 死因3 “小心一点,小闻,看得到脚下吗?要不我背你——” “不用了,凌衣。” 余闻切轻声拒绝,顿了顿,又忍不住小声道:“也不用给我挡雨……” “能挡一点是一点吧……”凌衣笑起来,目光与小闻相触,又愧疚地低眸:“对不起小闻,是我拖累你……” 余闻切微微侧过脸:“怎么会……你帮了我很多,是我谢谢你。” “说什么谢谢,我们是朋友啊,你还救过我的命。” 凌衣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给小闻裹着防水外套挡雨的手也随之颤动,显得余闻切声音更小了:“还提这么久以前的事做什么……” “……” 他情绪不佳,凌衣的笑也跟着敛去了:“没有多久……” 哦……好像也确实是很久之前了…… 那还是他十四岁的时候,一个人去做任务,一个人包扎伤口,一个人蜷成一团睡觉,一个人去面馆吃饭但被老板赶出来,一个人拖着重剑回家但迷路了。一个人听到新闻里珊瑚海的黑渊龙王为祸已久,血蚀军队全军覆没,血染红整片沙滩…… 于是一个人前往,一个人下海,一个人斩杀怪物,一个人倒在沙滩上,努力将头伸出血泊,感受五脏六腑缓慢的愈合。附近有人嚷嚷着“是龙王!龙王死了!”“谁?是谁干的?”这类大叫,他很害怕,拼命爬走了。可是脏腑好像又因此移位出血了,他的脸栽进血泊里,好难呼吸…… 还是被人发现了。 他对那人呲牙,喊对方滚,喉咙里发出嘶哑又丧心病狂的声音,警告对方滚远点,不然就杀掉对方。可对方还是听不懂人话地伸手摸他,他害怕,一口咬了上去,鲜血淋漓,一直要咬断—— “嘶——” 但对方另一只手又轻轻抚上了头顶,一边疼痛难忍地倒吸凉气,一边声音发颤地安慰他:“别害怕,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不信,没松嘴,紧闭双眼。 血肉的腥气在唇齿间翻滚,他的头脑开始混乱。他觉得身体里好温暖,好像……不那么疼了。 他慢慢打开了牙关,睁开眼,疑惑地抬头看对方。 “好受一点了吗?”男孩微笑,仍旧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头:“别害怕哦,我不是坏人,我叫余闻切,是大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坏人? 凌衣才不信呢! 他又一口紧紧咬住对方,喉咙里呜呜警告:“拱远点!” …… 他那时候真笨。 从来不敢跟外面的人产生任何交集,觉得外面都是坏人,非常坏的人,会骗得他团团转,会让他回不了家。就算附近有人,他也不会呼救。就算有人来好心救他,他反倒差点咬断人家的手。还好,遇到的是小闻…… 小闻是很好很好的人,他最善良最心软了。自己的态度那么差,小闻还是好脾气地给他煮了那么多顿汤药,每一次都轻轻吹凉,喂进他这张差点咬断对方手腕的嘴里。他没有喊苦,只是皱了一次眉头,小闻也愿意拿偷偷攒了好久的糖给他吃。那盒糖小闻攒了大半年,可最后基本都进了他肚子…… “小闻。” 凌衣仰起头,仍旧大雨倾盆,他的声音却无端欢快几分:“十层白象街上有个糖铺的糖很好吃的,里面的荔枝糖和以前你爱吃的那种一模一样,我们什么时候去——” “不用了,凌衣。我牙疼。” “牙疼?!治不好吗?!” “治好了,现在不疼,但是吃糖就会疼。” “怎么会这样?那以后都不能吃糖了吗?!” “没关系,我也不喜欢吃了。” “……噢,哦,好的,不喜欢了吗……” 凌衣舔了舔唇角,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到鼻梁,又缓缓滑下,一直流进嘴里。嘴唇一片冰凉。 他又开口笑道:“好像都这样呢,小闻。我长大也不爱吃甜的了,慕容也是……额,他……他比以前更不爱吃了。” 余闻切:“……嗯,他一直不吃。” “是,是啊……” 很冷漠而敷衍的捧场,凌衣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茬。他埋头走了几步,又想起许多。他十四岁认识小闻,已经做了快9年的朋友。而他的朋友又那么少,和每个人相处的时间都太长了。 太久了。 “其实我最初也没有那么喜欢吃糖,小闻。” 凌衣喃喃,情不自禁地唇角微翘。 “只是以前喝药觉得太苦了,只有你给了我糖,我当时觉得好好吃,太好吃了,苦味一下子淡掉了。从此之后才特别喜欢。” “还记得以前周五最后一节课吗,我们都含着糖上,因为马上就要放假了。那个时候的糖好像也格外好吃……” 小闻似乎认真想了很久,却又像神飞天外才刚刚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记得。” “可惜我们上课画的画,传的纸条好像都不见了。毕业的时候没来得及带走……好可惜……” 余闻切:“……没关系。已经过去了。” “可是,我觉得好遗憾……” 凌衣很小声地嘀咕,并不意外地,雨水淹没了他的声音。 “你还记得万慈街吗小闻?那天玩得开心吗?”他重启唇瓣,音量提高,仿佛又回到阳光明媚的瓷器小镇,蜿蜒斑斓的街道:“我还记得我那天迷路了,真是笨蛋对吧……太阳晒得我头晕,又不敢暴露身份,只能凭自己找。但我转了好久还是找不到路,只能让阿怜帮我了,还好那个时候听见了你的声音!简直像天籁降临!但是,我知道你很讨厌抛头露面……那次肯定让你很丢脸吧……在学校也是,还有好几次上台演讲都是你替我顶上的。谢谢你……” “对了!你送我的那些蝴蝶和药草,比店里卖的漂亮多了。我还都好好地收在屋里——” “丢掉吧。” 小闻似乎聊得有些倦了:“随便做的东西,又不值钱,留着干什么?” 凌衣咬了咬唇,辩驳道:“有用的……你不是一直想开一家草药店吗?以后那些东西都可以放在店里呀,很好看。” 余闻切却道:“我不想开了。” “为什么?!” “原本也只是说说而已。” “……” 谈话好像总是难以为继。可凌衣固执地想一直说下去。他说起哪年生病小闻给他做了祈福娃娃,每天昼夜不歇地陪床;说起哪年出任务,只是迟回了一天小闻就连夜上山给他求了平安符,说起只有小闻不厌其烦地每天都按他的任务给他配置药包,房间的绿植和小黑猫也只有小闻会默默帮忙照料……如果没有小闻,那些绿植肯定都换了很多茬。他的房间也不会一直都那么干净,没有任何东西发生过损坏——因为小闻在他发现损坏之前,就帮他修好了。 “还有,我和慕容吵架,只有你和林哥会永远站在我这一边,小闻,你知道吗?整个月魑,都只有你们两个人会——” “凌衣。” 他滔滔不绝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被打断。他犹带微笑地望向对方,余闻切却皱着眉,神情中只有淡淡困倦和不解: “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为什么要记这么久?” 凌衣嘴角慢慢放了下去,又突兀的咧开:“可这些事都让我很开心……” “想到这些事,我就不想死了,小闻。” 他轻声嗫嚅:“你不想待在月魑了对不对?等月魑的事解决好之后,我帮你去开一家草药店,就开在孤山广场附近,那里的落日可漂亮了,如果你欢迎的话,我每天忙完,可以——” “抱歉,我有点累,凌衣。” “累了吗?!那我背你上——” 小闻抬起手,轻抚眉心:“你说话会让我分神,我怕找不到草药了。” “……” 凌衣几度张嘴,最后道:“……对不起。” 他不再说话了。 雷雨风声完全填满他们之间的空隙,没有其他任何杂音了。 小闻偶尔瞥向对方,凌衣低着头,始终沉默。连提醒他“靠近一点,小心淋到”的提示都不再开口。 他在想什么呢? 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吓得余闻切微微一征。他想赶紧忘掉,相似的念头却不断的冒出。 “小心!!” 旁边的影子忽然一歪,他下意识伸手,惊惧不已:“凌衣……” “我没事。”凌衣的声音也有些初回过神的后怕:“谢谢……” 他刚才在想什么?居然一脚踩空……但是,但是小闻扶住了他。 是小闻扶住了他? 是小闻扶住了他。 凌衣忽觉眼前一亮,明亮得他有些头晕。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是他的感觉,而是眼前确实亮了—— 前面有一堆发着淡蓝光芒的药草! “情人吻?!” 他头晕的更厉害了,下意识抓紧了身边人的胳膊。与他的兴奋对比强烈,对方脸上只有些许错愕:“……是,对,是的。” “太好了,小闻!!谢谢,多亏了你!谢谢你!!” 凌衣连忙疾走向前,走出两步才被衣服提醒,又激动难忍地退回小闻身边,颤抖的双手重新给小闻裹紧外套,抬起一只胳膊挡雨,忍不住催促:“快走吧,小——” 余下的声音,被兽吼盖过。 刹那间,条件反射的肌肉记忆,他一瞬将小闻挡到身后,左手横于胸前,龙血宝刀缓缓浮现。 轰隆! 巨响,雷光,山下逼近的麒麟由黑色轮廓变成红色影子,鬓毛如火,凶牙似柱——这比那一只足足大了百倍!! 凌衣呼吸微滞,咬紧了前牙。 他打不过…… 长刀只有一把,他只能保全自己,小闻也在这,他打不过…… 他一面这么想着,膝盖发软,瞳孔却是逐渐缩小,杀意森然冷冽,完全是瞄准猎物的眼神。提刀斩去,身影轻捷,攻势凶狠,与灵神傍身时没有任何不同。虽在庞然大物面前,十三四岁少年的身体只如一只蜜蜂,一只蜻蜓,怪物一口吐息便足以令他掉下山崖,肝肠震断,乃至灰飞烟灭,但他实在太快了。 连续不断的三百六十度攻击,绕得麒麟头如陀螺,晕头转向,咆哮爪扑次次落空,反倒给自己挠了一身血。于是吼声愈急,攻击愈疯,伤势愈重。凌衣一脚踩头高高跃起,闪电与长刀横于一线,电光化成猩红剑气,劈山破海,直取头颅! 兽吼震野,凶兽张开血盆大嘴,极强烈的光团在尖牙中凝聚。 强光照彻瞳孔,黑玉晕出血色。 目光聚焦一点。 光团轰出长波,与剑气悍然相撞,气浪爆发。少年却身体如箭,恰在此时,一秒不迟一秒不早,笔直插入麒麟脊背。 长刀钉死。 贯穿血肉的噗嗤碎响,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狂嚎。凌衣耳膜作痛鼻尖热涌,一脚踢向刀柄借力弹开,拉出距离,落回同伴身前。 “没事吧?小——” 余光白影忽闪,凌衣呼吸凝滞,瞬间抬手,薄刃深深嵌进他的掌心,离脖子不足半寸。 电光炸响,刀身映出他惨白似鬼的笑容:“为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你杀我一次还不够?!” **回收伏笔 1,凌衣死后小闻暴瘦憔悴精神极不正常但从未像慕容一样想找凌衣。(12章) 2,失忆状态的小猫君上车后害怕副驾驶坐着的小闻。(35章) 3,死前闻到苦香(75章),and上一章重新想起死前一分钟想到的一切时,又是那缕苦香。 凌衣之前就怀疑小闻给他的药囊有问题加深了他的求死倾向使他情绪失控,但决定默默翻篇自欺欺人。烤火时意识到小闻还是想杀自己拼命说以前的事希望打动对方,但小闻让他别说了这笨蛋孩子就不说了(人善被人欺.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0章 死因3 第91章 死因4 雷声石破天惊,风雨交加,万草低伏,凉意渗透到骨缝里。 身后的凶兽戚戚哀鸣,每一声低吼都带动脚下震颤,恍然间天旋地转。远远的,另一声更加惊惧悲伤的幼兽吼声应和着妈妈每一声呼唤,逐渐逼近。 更远处,山洪倾泻,巨石滚落,仿佛沉闷的鼓点击破鼓面。 唯有二人之间寂静如死。 凌衣唇瓣微张,雨水灌入胃里,冰冷冷地发沉。追问卡在嗓子眼,几乎令他窒息。 小闻盯着他,眼白蹦出条条血丝,像被晒干的死鱼。 吼声又一次响起,更近了。 母兽发出更加愤怒的咆哮。 凌衣不得不分出一缕余光瞥向身后,挥手甩开剑刃,不过两秒,那剑又刺了上来!! “你,该死。” 他险险避开,微不可闻的声音滑过耳畔,他抬手钳住对方的腕部,张嘴,却无言以对。 泪珠混在雨水里,大颗大颗滚落。 不等他有所反应,小闻侧身一肘袭来,直攻面门。他连连仰头,鼻尖与对方擦过,苦香袭人。浑身发软,眼泪不止,十分勉强地接下对方密集攻击,且战且退,逼至山崖。 “到底是为什么?小闻?” “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能不能待会再……” 他一遍遍茫然询问,肩膀被刺,腹部被踹,口中涌出的热流与刚才吼声震出的鼻血涌在一起,糊了半张脸,声色嘶哑,转为苦苦哀求: “小闻,我要掉下去了……” “让我做完这些事再去死可不可以……” “求求你,小闻,我会如你所愿的,等我几天可以吗……” 脚后跟悬置空中,几粒石块掉落,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也僵住。 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远处草药蓝光盈盈,刀剑雪亮迫人,一瞬划破他的胸口,他忍痛抓住对方的手,一拧,一转。咔嚓一声,对方连忙松手后退,他才有机会向前。不能再躲下去了,无论如何,他这次不能再抛下月魑不管! 情人吻,燕绝,慕容,月魑,小青……他一定会做完所有事! 小闻不善武力,他平日若想控制对方甚至不用出手,只当玩玩打打。只是现在他精力耗竭,手脚发颤,最初几下竟也打得有来有回,手上脸上又添几道新伤。 但终究,小闻的剑术武功,是他手把手教的。 对方每一次出手,他都心中明镜,洞若观火。即便硬碰硬没法抵抗对方的力气,他也了如指掌每次动作最薄弱的防御点在何处。无需用力,只需脚尖一挑,又或手腕一翻,轻易瓦解,刁钻攻击。 变成小闻节节败退,唇角溢血,却始终拿着剑不肯放弃。他双眸通红,面无人色,像是被掏空的傀儡,凌衣愈发手脚绵软,却咬碎后槽牙也不能停下。他要把人彻底打晕,在两只麒麟汇合以前。必须尽快!只有这样,才能—— 他一跃而起,打算彻底踢飞对方的长剑。 但在高处,在黑暗中,他才第一次看见对方眼底隐约的白月牙。 这是……月隐族的标志…… 噗—— 凌衣如断翅的鸟坠落,一剑穿透了他的腹部。他身体发颤,握住剑身才能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却仍挣扎着往前走,剑捅得更深。 “对……对不起……小闻……” 他感觉不到腹部的疼痛,感官里,连腰腹这个部位都消失了。他只是不停地往前挣:“对不起,小闻,你听我说,小闻。我那时候失控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小闻,我会去死的,我会去地下给他们赔罪,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眼泪决堤,血如泉涌,雨水、血花和眼泪,糊成了调色盘,声音哽咽得听不分明,只觉得是无数声“对不起”缠绕在一起,一声比一声沉落一截。余闻切没有让他闭嘴,那张脸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雨血泪同样泥泞了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唇齿。凌衣一寸一寸地往前挪,雨水,血水,泪水,像要把两个人湿透,溶烂,搅和在一起。他终于听见小闻轻声道:“有用吗?” “你现在就去死,凌衣。” 凌衣无法再进一步了。 雨幕如瀑布,要把他身上的血都冲到地里去了。他头晕目眩,空气出多进少,摇摇晃晃地扭头。 幼兽正哀哀叫唤着扑进雌兽胸下,亲昵蹭咬,呜呜哭泣,抬起自己受伤的前腿向妈妈撒娇乞怜。雌兽喉中低吟,舔舐子女,随即看向凌衣,缓缓张嘴。 一团强烈的光团在他嘴中凝聚。她身旁的小兽亦有样学样,张开嘴,凝出一团更加刺眼的光芒。 凌衣瞳孔一缩,下意识道:“小心!!” 惊雷炸响。 他一把推开余闻切,光波轰来,照亮小闻仍旧没有表情的脸。 他的力气和血一起流失了,根本没能推倒对方。情急之下,他扑了上去。光波擦着他的后脑勺轰进空气,他身后发热,前胸发冷。 小闻忘了移剑。 一节雪亮的薄刃穿透胸口,鲜血淋漓滴落。 “对不起……”凌衣扶着小闻的肩,瞳孔逐渐涣散,又被强吊着一口气聚拢视线,再次涣散,再次聚拢,如星星闪烁:“对不起……我……我欠你的,还,还不清了……” 他瘫软的身体一点点矮下去,脸色甚至瞳孔都开始泛白。不知哪来的力,手经过胸口,向后一扬,血滴仍旧精准无误地飞到龙血渊上,骤然红光大放,结界再次铺开。 “救救他……求你……” “他……他救过你……” 他的手亦滑了下去,灰色的瞳孔看向小闻,亮光最后拼尽全力地闪烁了一下,灭了。 瞳孔变成一滩死灰。 余闻切呆滞地盯着。 一直以来挡在身前巍然不动的保护神缓缓跪下,满山的风雨越过对方,朝他扑面而来。 “那不是情人吻……”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 凌衣已经重重摔进地里,但他的双手仍失神地抬在半空,妄图接住一个没想倒进他怀里的人。 “那是断魂草,凌衣……” 据说,人死前最后丧失的是听觉。 凌衣朦朦胧胧的听见了这句话,却又像是听见了别的声音。眼前浓稠的漆黑里,一点点亮起了微弱的金光…… “林部长真的太帅了!!!卧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还厉害的男人?!” “哇小凌小凌!快拍啊凌神来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月魑的新闻发布会,林部长和凌衣同时出席,空前热闹。宽阔的宴会厅人满为患,连每张椅子上都要站两三个人。无数长枪短炮对着台上的青年,此人却没有半分镜头意识,嘴巴撅成尖角向上的括号,闷闷不乐的委屈样子,像只刚被叫起床的小猫,还在闹脾气。 “近两个月以来,我以月魑行核成员的身份清除了一万多只怪物感谢各位的厚爱和支持,月魑行核存在的意义正是希望让所有居民都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请大家相信我会继续和月魑一起努力下去,为了我们的目标而战斗。” 说话也赶赶的,生怕让人多听两秒。一众大记者的快门键摁得快要飙火星,难以捕捉凌衣飞快下台的身影。 终于背完了!! 谁也想不到,这张臭脸下心跳如雷,小鹿乱撞,脸颊烫的可以煎蛋。 但因为提前吃了凉身散,他再害羞,皮肤也不会变红。外人看来,他的脸始终白净软嫩,粉雕玉琢。只是他一紧张就绷紧嘴巴,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像甩脸子。 他不是故意的,他也在镜子前练过很多次笑容,可只要一上台,就又是这幅死样子。 他想过,如果大家因此不开心,他就再戴上面具,或者再也不上台露面了。但是,大家好像每次都很开心。他这么难看的脸色,也要骗他转个身扭个头,闪光灯照得他睁不开眼……隔天新闻报纸上就都是他这幅臭脸,看着就讨厌,群众留言都说他发脾气,他真的没有发脾气QAQ…… “小凌小凌!!往姐姐这边看一眼!!” “凌神!凌神!!我有个问题!” “小凌队长!留步!等一下等一下!” 这次大家又喊他,他就不理了! 凌衣抿着嘴快马加鞭地顺拐下台,但在离台阶最后几步之遥,一道女声顽强地杀过千军万马,刺了出来—— “凌队长!” “可以额外问您一个问题吗?” 一个娇小少女从重重人墙中挤了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前,衣服也被挤压拉扯得有些凌乱。凌衣本想加速逃跑的心由此软了一瞬,看向台下。 林哥脸上挂着温柔浅笑,正与人交谈甚欢,却还是第一时间感应到了他的视线。抬眸,点头,笑意加深。 是鼓励。 凌衣有些生涩的微笑起来:“您说吧。” 女记者喜出望外,凌队长很少回答额外的问题,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请问,您对最近燕绝屠村的事怎么看?” 可惜,她只是个娱乐记者,也问不出什么很严肃,很有价值的问题。 但凌队长的反应,太有价值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顿时噪音如蝗虫过境,宛如鬣狗群兴奋地围过来,疯狂捕捉凌衣每一秒的表情。 他的脸白了一瞬,林哥的声音自发回荡脑海:“如果他们问你关于燕绝的问题,一律说不知道就好了。” “记住了吗,凌衣?” 林哥总是这样神机妙算。太好了。如果这样的问题突然被抛给他,他肯定会乱套的。还好,只要按照林哥说的做就好了……他不知道,他也确实不知道。 即便心中肯定,眸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台下。林哥已经结束了交谈,面朝他,唇角浅笑,绿意温柔。 是鼓励。 “我……” 他按照计划启唇,却看见满场各异的笑容。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每个人的脸都不一样,嘴不一样,牙齿不一样,笑也不一样。 可……又这般相似。 不屑,讥讽,厌恶,无语…… 他胸口仿佛被重锤砸过,声音不受控制,脱口:“我觉得,不是他。” “咦?” 台下响起小声的一片浪潮,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那些不屑讥讽一瞬全都化为了激动好奇,长枪短炮对准凌衣的脸。那张脸仍旧雪白,恍若明月清辉,洒进宴会厅遍地红绸。 凌衣攥紧了发颤的指节,一丝目光都不敢偏向台下。他后悔了,他好后悔,他为什么不听林哥的话……但是,但是,他得说下去! “可能,可能是因为现在的舆论让他不敢出来解释,或者是认为解释了也没有人相信……但是,如果他愿意解释,我相信他。”他垂下脑袋,右侧台下的目光如烙铁般哽在喉头,声音却依旧继续:“如果他害怕遭到追杀……来找我吧,燕绝!我可以帮你解释,我也有能力保护你。如果有人在你解释或者承认之前杀死你,我会替你报仇!” 话音落下,他抬起头。必须抬起,因为这句是警告。如果有人在燕绝出面解释之前就杀了燕绝,他不会忘记今天的话,他会追究到底。 一眼扫过千张面孔,他方才急急收回目光,转头的刹那冷冽神情骤变胆怯猫咪,羞愧不安地看向林折雪。 林哥笑容如故,只是眼神渐渐变得他看不懂。 等他下台,尚未有勇气开口道歉,对方已经先揽住了他的肩:“你太心软了,凌衣。”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听见林哥如此叹息了。 下一秒对方便又语气上扬:“算了,不想了,哥带你去吃大餐~” 就像无事发生。 林哥还是带他去了之前说好的餐馆,点了一桌美味佳肴,好吃好吃,都是他爱吃的菜! 他已经很久没和林哥出来一起吃大餐了! 他好兴奋,嘴巴塞的鼓鼓囊囊,舀起一勺虾仁喂给林折雪:“林咕咕,吃……” 林折雪微微启唇,含住一颗虾仁卷进唇齿,分明也嚼着东西,吐字却仍是那般清晰“凌衣,累了吧?” 凌衣摇头如拨浪鼓。 林哥摸摸他的脑袋:“下周的任务,我打算分给姬雪兔他们做,你在家好好休息。” 不是商量的语气,凌衣顿了下,点点头。 反正就算不是他的任务,他也可以帮着雪兔姐—— “不许插手别人的事。” 林折雪仿佛有读心术,揉乱他的头发:“就在家好好睡觉,我也许还有别的事,会临时交给你。” “我不用睡——” “不听我的话了?” 凌衣立马摇头,乖乖道:“好,我在家好好睡觉。” 他最听林折雪的话,在家呼呼大睡了三天三夜,不是睡觉就是看手机,一边看手机一边吃薯片,放松的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 三天下来的确神清气爽,只是第四天着实有些睡不着了。手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他去找林哥玩。 办公室里没有人,林哥又在外面忙任务。他收拾干净房间,然后在椅子上乖乖坐了很久,小心翼翼地翻了翻林哥的书,又扑到林哥床上。林哥的床好香,和他的床香味不一样,是竹子的清香,好闻。他抱着被子蹭一蹭,在被子里正打着滚,林哥回来了。 啪嗒一声,白光照亮房间,他唰地一下坐直了身:“林,林哥哥……” 根本藏不住窘迫。 林哥噗嗤笑了声,眼底倦色如潮水消退,尽数化柔情:“安心睡吧,我拿个东西就走。” “你又要走了吗?” 凌衣着急下床,趔趄两步跑到了林折雪身前:“去忙什么?我可以帮你吗?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林折雪目光微顿,笑了:“凌衣不是在睡觉吗?” 凌衣摇头:“没有,早就睡不着了。” “嗯……好吧。那凌衣可不可以帮我去月华城走一趟?”林折雪轻轻理顺他凌乱的发丝:“有样月魑的东西还落在那。我正打算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还给我。” 凌衣了然:“去把这件东西要回来,对吗?” “也不一定要得回来……”林折雪若有所思道,笑着拍拍他的肩:“只要凌衣去把话带到就好啦~他们不愿意也不要勉强。别着急,别生气,别多留,别管他们说什么。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真记住啦?像上次一样怎么罚你?” 冷不丁又提到了上次的事,凌衣还以为这事揭过去了呢。他脸颊发烫,支吾一声“不会的”,低头溜了。 他要快去快回,这样就能帮林哥做更多任务了! 凌衣步伐如风,只不过没走多久,便遇上璟哥哥。璟哥哥听说他要去月华城,特意留他多交代了两句。告诉他月华城是月隐族的领地,又说起月隐族是全塔最强大长寿的种族之一。 许多曾与他们并列“之一”的种族都逐渐消逝在长河中,唯有人丁稀少神秘莫测的月隐族,几千年流传未曾断绝,未曾没落,甚至…·…没有一天跌出过塔顶。 他们始终在长生塔十层的月华城中定居,顶着神医、天使之名行走世间,起死人,肉白骨。 这些,凌衣都很清楚。别说他了,就是长生塔稍大一点的孩子,也不会不知道月隐。 但他的确快忘了月隐族和月魑从前的交际,还是璟哥哥提醒了他。 月魑精于制药,也苦心钻研于制药,一直都大力招收科研人才,曾以极大诚意邀请十余位月隐族人来月魑指点一二。 这些能人也不负月隐之盛名,短短数月便让月魑的制药技术突飞猛进。 可数月后,这些人却全部死在了一场制药意外里。 全部,葬身月魑。 连尸体都被暴走的妖兽吞噬得一干二净,月隐族人前来寻尸,月魑竟给不出一根寒毛。 十余人里有月隐的青年才俊,资深前辈,天才少女,博学药师……这些人,全都在月魑灰飞烟灭。 而且他们似乎坚信自己的族人绝不会让妖兽暴走,笃定是月魑杀人灭口不想让技术外传。纵使月魑迫于压力公开了当时所有技术和药方,仍旧不能打消月隐族人的疑心。 从此两方不相往来,月隐族人更加避世。埋葬了十几个月隐天才的试验区域也被林折雪封锁,还屡次传出闹鬼的消息。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林哥让他不要勉强。 “凌衣,别和他们起冲突。” 璟哥哥也是一样的嘱咐。临分别,还特意拿了一些草药宝石给他,让他提着礼物去,让人家更好接受些。 璟哥哥总是想得这般周到…… 但他……他…… 明明也再三告诫过自己要保持笑容,明明也始终牢记两位兄长的嘱咐,直到许多年后仍能一字不差的记起…… 明明,他是个根本不会吵架的人。明明,他睡足三天,精力充沛,情绪稳定。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那一次,杀气淹没了他所有理智。他对那一夜毫无记忆,只记得闭眼前,是月隐族的老族长口水飞溅,手指发颤,指责林哥是个伪君子,刽子手。睁眼后,老族长的头被他提在手上,镰刀缓缓散作花瓣,随风掠过遍地尸骸。 月隐是长生塔最强的人类族群,不开二形态,凌衣杀不了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十年来只出现过两次,且每次都是被逼绝境才会救主的镰刀,会在那一晚凭空浮现。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连阿怜也沉睡。 他仰面望天,夜色静静流溢,双月悬空,一轮满月,一轮血月。红白光线在视网膜上交织,天罗地网,天罗地网。 “呜……” 一把锐利的光剑剖开眼皮,眼前一片茫茫。凌衣下意识抬手捂脸,肌肉牵扯,浑身剧痛排山倒海。他下意识蜷作一团,模糊的念头随着腹部的痛楚闪过: 这里……是天堂吗? 不,不对,他怎么可能上天堂呢……? 他痛得喉中呜咽,像中了兽夹的小兽,在地上蠕动了许久许久,才勉强完全睁开眼。 头顶烈日高悬,鸟鸣欢快。 网友:wuil小凌好像猫猫发脾气 林折雪:说我们凌衣像小猫,有眼光,点赞点赞。 凌衣:他说我发脾气……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林哥哥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1章 死因4 第92章 情人吻1 他……他好像没死……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茫然若失。咬牙坐起,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看清了手边的药包。 “是小闻的……” 唇瓣喃喃,下意识轻轻拿起药包,随后记忆才跟上身体,猛然攥紧。 小闻!? 他的人呢?! 他为什么没有……还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没死……燕绝……月魑……月隐……镰刀…… 念头像沙尘暴一样卷过来,但他没时间了。他不知道现在过去了几天,匆匆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伤痕仍旧狰狞可怖,但至少不会流血了。 燕绝……情人吻…… 他手忙脚乱地打开药包,里面装着两株粉色的草药,和山上那些发光的草药完全不一样,他从未见过。 但,这显然就是情人吻了。 “小闻……” 眼泪又不争气的盈满眼眶。凌衣咬住下唇,赶紧爬了起来。环顾四周,这里貌似是半山腰了,那两只麒麟也不知道到哪去了。龙血渊也不知道到哪去了——是小闻拿走了吗? 不是。 几秒种后,凌衣打开储物空间,一眼便看见了那把长刀。 传送仪在这里用不了,他还得赶回月华城。一路连滚带跑,好像连真正地站稳都做不到。即便如此,他还是边跑边打电话,果然,不管是谁都没有接。 *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又双叒叕假死?!】 【凌部长真的没死啊!当初是谁造谣的?!】 【卧槽他们两个还真搅和在一起了!】 【妈妈咪呀,那些录像是真的假的?】 【各位,我是专业鉴定这方面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从专业角度来看,好像都是真的……】 【没有三大家哪来的长生塔?!那么庞大的组织肯定有些坏东西混进去啊!也不用抓着那么点事不放吧?】 【楼上的是人类吗?管屠村屠城大型黑心实验到处开地下市场叫“那么点事”???】 【所以井鬼真的是血蚀弄出来的?!卿神官也是他们害死的?!】 【我求求大家了,为什么要信那个说谎成性的死人渣啊!被骗得还不够多吗?】 【上面的,你专业还是燕绝专业?你是什么东西啊?他造假还能被你一眼看穿了?】 【我看两边都是畜生!!现在税收越来越重了!!怪物也不见变少!!!】 【该帖子已被管理员删除】 【该帖子已被管理员删除】 【该帖子已被管理员删除】 新帖/热帖:【嘉和广场关于录像造假实锤!!】 “我真是不明白。” 血蚀总部,大楼顶层。 少女俯视着脚下的高楼大厦,万家灯火混着屋内的暗光照亮她半张洁白面颊,纯黑到几乎没有眼白的两只瞳孔,和微微翘起的粉红唇角。 “不到三分钟的胡言乱语,哪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她身后房间昏暗,一屋或坐或站的人都没有发声。沉默数秒,才有人懒洋洋道:“讲话是三分钟,踏上讲话台他可是用了六年。” “六年?” 屠无雪冷笑出声:“很长吗?” “您说的对,也许还不到6年呢。” 鬼面嘻嘻哈哈地敷衍着,幸灾乐祸的语气让其他人背后一凉。钱妙赶紧道:“不打紧,首领。民众的看法也就是一阵浮絮罢了,风往哪吹就往哪飘。只要稳坐三家首位,风向标始终被牢牢握在您的手里。” “钱部长说的在理啊,首领。何况那家伙也不仅只发了我们的事情啊,还有不少是魅影和月魑干的好事呢!他们之前的名声就已经碎一地了,现在民众的火力也会更集中在他们头上!” “现在只是这种问题不就好了吗。”屠无雪在水雾朦胧的窗上画出一个微笑,然后缓缓画上一个大大的x:“我4、6、7,甚至十层的重要基地都被毁了不少,月魑和魅影哪来这么高的效率?看样子他们已经对我们基地的弱点,地势和负责人了如指掌嘛。录像涉及的基地还有附近区域还都有蠢货造反,甚至还有我们自己的成员想叛逃。这些问题你们都看不到?!” “……” 众人再次沉默了。 “钱妙。” 屠无雪兀自平静了两分钟,再次开口:“群众怎么想的确不重要,但不可能让他们的情绪一直这么发酵下去。你先继续派人发帖删帖控评,尽可能平稳风向。先给账号套月魑魅影的皮子再给燕绝泼脏水,但不要用力过猛,注意发帖频率。可惜天涯地角毕竟不是我们的产业,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让我们的类似平台代替它……长风,你除了辅助小泽分析月魑和魅影的布局和动向之外,抽空研究天涯地角的机制漏洞,记住不能关站,只用管理。实在潜入不了系统,就攻击系统。” 一男一女同时应声:“是。” “基地接连被毁……跟燕绝脱不了关系,他这六年可真是没白过啊!哼,所幸,他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屠无雪缓缓说着,目光陡然射向鬼面面具,嘴上是“所幸”,眼底却是寒光煜煜:“很遗憾,他不是直接死了。” “不过我想也差不多……对吧,鬼面?” 鬼面相当舒展地坐在豪华沙发里,左脚放在右膝上,左手转动的匕首同样闪烁着寒光:“也许三天后就和您希望的一样了,首领大人。” “呵,好,希望你这次没有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啊,首领。我不是很早就告诉您,让您小心他吗?” “是啊。你还告诉过我,凌衣已经化成水了。” 鬼面人耸耸肩膀:“是化成水了。广场上那个是小猫妖。” “你自己信吗!?”屠无雪音量骤升,但看到屋里一众成员,又很快平静下来:“他现在在哪?” “反正不在月魑~” “我问你在哪。” “下三层吧。” “哪一层?” “您要我猜一个吗?我猜二吧。” 屠无雪转向伊程泽:“派戮部的人去找,下三层都找。既然那杂种没死,就给我活着押回来。我要他亲自去广场上,跪下道歉!” * 结界内。 雪下的更大了,风声呼号,空气格外冰冷,仿佛酝酿着暴雪。 大楼的电子屏幕上播放着结界外,在长生塔一层各处搜寻的血蚀成员,看得凌衣心惊肉跳,他一路飞奔,赶回房间,狂风拍窗,哐哐作响。 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燕绝歪在沙发下,依旧皮肤青白双眼紧闭。他赶忙过去,将人抱回床上,盖被,生火,堵窗,一气呵成,丝毫不敢停顿。 燕绝的脸还是好冷。他晃了晃对方,叫了几声名字,漆黑的睫羽颤动不休,但最终没能睁开。 凌衣靠着床沿,缓缓滑到地上。 胸口和肚子好痛……头也好晕……呼吸不过来…… 他的眼睛好沉重,好累…… 但是……燕绝……燕绝…… 他强提起一口气,撑着床沿站起,踉跄着跑进厨房,打开药包。正要把药草丢进锅里熬煮,一张纸条飘落。 【竖切一分为二,同时服下,接吻即可平分痛苦】 是小闻的字迹…… 小闻,小闻还是愿意帮燕绝的……太好了……一分为二,竖着切,同时服下,接吻即可…… 嗯? 凌衣手起刀落,划开了一半的药草,猛然回神。 接接接接接……接什么?! 情人吻,是这个意思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衣坐回床下发呆。 两半一模一样的草药摊在他腿上,随着他的身体颤抖。 “在月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跑去当燕绝的狗!” 小青的声音丧钟般回荡。 十指深深嵌入发丝,像要扣烂头皮。他看向腿上粉嫩俏丽的草药,不敢回头,看燕绝惨白死气的面孔。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胸口发堵,头痛欲裂。 他将头掩进膝盖,止不住颤抖,关于月隐的最后一点记忆却也浮现出来。次日,他屠族月隐的消息便铺天盖地,十年美名毁于一旦,声誉跌落谷底,足以将他永远钉死在弑杀柱上。 林哥找了无数的公关,慕容捂了无数张嘴巴……没用,都没有用。愈是狡辩,愈是事实。 事情的转折,只在第三天晚上。 燕绝再次放火烧城,在人头和大钞堆成的山丘前,他负手而立,满眼欣赏。 修长的指尖攥着精致的银链,银链另一头,拴着秦枫队长。 血蚀精锐二队的队长,从层级上来说,地位只在戮部副部长之下。 此时却像条小狗乖乖跪在燕绝腿边,献宝一般,奉上城主头颅。 城主,就是他父亲。 燕绝爱抚对方的乱发,笑意温柔,血眸森森:“秦队长真乖,比上一个还要听话嘛。” 人们恍然大悟,原来燕绝双眼蛊人,是因为他的死神瞳真的可以控制人心。 上一个……是谁呢? 凌队长不是说,要燕绝来找他吗? 难怪,难怪。 他只字未提月隐之事,轻易引走七成嫌疑。凌衣的弑杀成性变成识人不清,可怜,可叹,但不可恨。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啊……燕绝……” “你是为了帮我吗……” “为了我,又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双膝间发出低低的呜咽,他抬起头来,泪眼朦胧,正好模糊了燕绝的脸。手抓起草药,塞进对方和自己嘴中。 甜蜜的汁液在口中黏腻,他紧紧闭眼,嘴角溢进另一双唇瓣中的冰冷汁液。他摁住对方的胳膊,紧紧抓住继续向下,汁水完全交融。 指尖开出鲜红玫瑰,他错愕睁眼,身体变大了。 痛苦……完全对半。 他的痛苦,也会分给对方? 那燕绝的痛苦…… 他惊疑不定之间,那双浓黑的睫羽也缓缓睁开。凌衣一个激灵,本能起身,唇瓣将离未离刹那,他再次闭紧了眼。 他实在太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能困住燕绝这么久? 头皮发麻间,吻加深了,痛苦加速流动。 玫瑰盛放,蔓延白墙,又伸进火盆,烈焰舞动。窗玻璃噼里啪啦,茫茫一片,暴雪终究降临了。 * 落日余晖。 脚下的台阶层层延伸,尽头站着…… 两个看戏的人。 燕绝冷眼瞥了一瞬,旁若无人般,拿着瓶子走开。 不知为何,他经过那张猫脸面具时要自言自语一句,“可以种荷花”。 挽尊吗? 显得自己更可怜了。 他唇角扯出了一丝笑容,随后又在你追我赶的脚步声中立即敛去。四个恶心的家伙慌慌张张地跑上来,也不知道是—— “凌哥!来!我买到了!碧血!冰的!” 原来是跑去给少爷提鞋,难怪这么争先恐后…… “我还买了动脉!也是冰的!还有常温的!都买了!” “您大人有大量——” 他做过什么吗? 一滴浓墨在心尖散开。 他装疯卖傻才勉强逃过一劫,这草包凭什么几句蠢话就能让人跪地求饶……为何什么样的白痴蠢货,都能踩在他燕执头上? 燕绝回头瞥了一眼对方,微笑的黑猫面具仿佛无声嘲弄,你奈我何? 他目光回转,阴郁的情绪却一瞬收敛。 迟早有一天,把这群蠢货全部弄死。 他走回教室,没人注意他。 或许应该谢天谢地一下。 燕绝回到座位上,水瓶放在桌角,却不见荷花。 下课后,他拿着水瓶,跟在哄闹的人流末尾出去,其他人都往前,他往后。 早饭不吃,晚饭也不吃吗? 凌衣皱眉,跟在对方身后,下了楼梯,经过了荷花池——燕绝还是没有摘花,他看都没有看一眼。 而是一直走进了那片绿化带里。 灌木丛生,绿草茵茵,两只小猫在互相追赶。看见燕绝,猫猫不打架了,喵喵撒着娇一齐跑到燕绝脚边,燕绝没有理,兀自走向小江的绿水沼。 猫儿叫得可怜,凌衣蹲下来摸摸猫儿的头,可惜,他没有实体。 扑通两声,燕绝往水里扔了几块骨头。水面很快泛起涟漪,两颗暗金色的绿豆眼冒出水面,游到岸边。 燕绝伸手,摸了摸鳄鱼的头。动作轻柔舒缓,和摸小猫也没什么两样。 “乖。” 他另一只手递上瓶子,语气温柔。 鳄鱼叼着瓶子摆摆尾巴,一咕噜又沉到了水下,只冒出几个泡。没过一会,叼着瓶子出来了。 瓶子里装了些微微泛绿的浑水,燕绝盯着看了几秒,亲手喂鳄鱼吃了一块肉,语气亲昵地夸赞几句,随后便拿着瓶子离开。 小猫跟着送了一阵,见他只是过来但没给吃的,又没陪玩,停在树下冲他的背影骂骂咧咧。 他走出绿化带,已经快要上晚自习了。池边的垃圾桶堆满了饭盒,空气里还漂浮着火腿肠油香与荷花幽香混合的香气,但聚在池边吃饭的学生都已经走了。 地上横七竖八着几支落寞荷花,估计是因为不太好看,被摘它的人随手丢了。 还好没有丢多久,又被燕绝捡了起来,插回它赖以为生的水中。轻轻拨开瓣子,整理高低,它便错落有致,亭亭玉立。 橘红夕晖给花瓣撒上点点金粉,微风摇曳。 燕绝托腮,指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水笔,目光却一瞬不瞬,专注地凝视瓶底。 沼泽毒虫在水中缓缓蠕动,与环境颜色浑然一体。 燕绝看不见它,但能看见荷花茎杆微弱的变化。也能随时装作插花,戳一戳对方,看看死了没有。 死了再塞人嘴里,就没用了…… 他忽觉背后有刺,心跳骤停,却没有本能扭头,只是侧眸瞥向窗口。 窗下放着一面镜子,映出他神情微凝的面孔,摇曳的荷花,一排排课桌,空荡荡的窗口。 谁……? 谁在看他? 还是他多心了……? 燕绝垂眸,仔细回忆着那一瞬的感觉。又有人想过来整他吗?但刚才没有被盯上的危险感…… 是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没有感受到恶意,反而是微弱的暖流……好像有种什么东西和刚才很类似……对了,是他以前被看着的感觉…… 以前? 记忆有点恍惚了。以前…… 现在,在这种鬼地方,还会有人像以前一样看他吗? 第93章 情人吻2 燕绝的“花瓶”被砸烂几次,那群人渐渐觉得没意思了。 也不仅仅是因为没意思,主要是每次砸烂后,他们过个两天都会莫名其妙地皮肤红肿,起泡,剧痛,又恶心又难受。反观燕绝总是没事,多半是这老鼠身上自带什么病毒!靠近就会感染他们这种爱干净的正常人! 介于他这般晦气,那群人不敢直接接触他了,只用扫帚拖把殴打戏弄。没事也不会随便去弄破燕绝的物品,不管水瓶花瓶还是其他什么装东西的玩意,最好都别动,病毒爆发了可不是好玩的! 这种传言,燕绝向来不置可否。只是一次一次把鞋底塞进这些人嘴里,仔细看看,有没有病毒? 但他现在有点腻了。 和这群蠢货纠缠这么久干什么?把这些人都一个个弄死了又怎样?f班的人一茬接一茬,蠢货是杀不完的。他已经没法从报复中获得快感了,连研究酷刑都提不起劲。 他该走了。 副本积攒的经验差不多够了,f班的人也接触不到什么高级副本。只要等到月考,应该能跳进D班……如果月考副本再难点,跳进C班也说不定。 C…… 燕绝在纸上随手画下圆润的符号,宛如新月。 他成靶子的原因,就是在初次副本评级中,灵神等级只有C。 那些人骂他是骗子,骂他不知好歹,甚至骂他拉低了f班的档次……全班,或者说全校,没有人会是C。 C,太低了…… 燕绝随手在纸上画画,荷花投下水墨暗影。窗外飞快掠过一瞥,堪堪擦过窗沿的刹那,燕绝抬眸。 他一直没管过这人是谁。因为没必要,因为没时间,因为……一些他也难以说清道明的暧昧幻想。 譬如隔纱望美人,他不忍取下纱。他幻想有一天看着美人,看着对方自己取下来。 但现在,不用了。 笔锋划出凌厉两笔,穿透纸面。 每天能雷打不动地在同一时间点经过窗前,基本不会被学校种种垃圾操作影响,不是S班的,至少是个A班班干。偷窥了他半年的花,怎么也该付他点酬劳吧? 第二天,燕绝便等着。 对方既不是S班的,也不是A班的。 而是一班。 对视短短半秒,他强烈的厌恶和羞辱感简直超过半年来所有欺凌产生的总和。他曾隐秘地有过一丝期待,期待那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为什么会是一班的?! 怎么,觉得他这种渣滓苦苦挣扎的样子很好玩吗?觉得他这个神经病自己都养不活了还要养花很好笑吗?每天雷打不动地过来看他笑话?还是和哪个公子哥下注了他什么时候死?! 那五分钟,或许只有一分钟,燕绝猛然拿起花瓶翻掉桌布,他的脸始终似笑非笑,攥着水瓶的手背却青筋凸起,指节惨白。 学校的毒果毒花毒孢子,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他早已不需要养毒虫了。 花也早就该丢了,是他脑子被屎糊了。 花瓶重重砸进垃圾桶,玻璃碎裂,花瓣簌簌发抖,一张桌布随后盖下,燕绝却动作一滞。犹豫两秒,他又拉开了桌布。 粗糙的布料下,淡粉的花瓣中央,包裹着一粒鲜红。 和盛开的荷花相比,这一撮玫瑰小的像指甲盖。但与玫瑰的艳色相较,荷花仿佛变成了灰白画布。 世界都像变灰了三个度。 燕绝凝视,凝视五秒,俯身将玫瑰拾起。 指尖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犹如一个艳红的吻。他不由自主将玫瑰贴近鼻尖,浓郁的香气令人目眩神迷。 什么时候留下的?为什么要留下这个? 仿佛被迷香诱惑,指尖不听使唤的捻揉花瓣,像要掐出水,又似乎想将其碾成泥。但最终,花瓣毫发无损,倒被他捻出了一层薄薄的纸片。 纸片薄如蝉翼,上面的字迹娟秀轻盈,像一连串蝴蝶。 【感恩节快乐!】 【是送给您的礼物,望您笑纳。把它戴在身上的话,可以让欺负您的人感到浑身被刺扎,也许可以帮上一点点忙……】 给他的……?礼物? 燕绝垂眸,手指缓缓将玫瑰包覆,指节用力地泛白。 指尖却没有力气。 他很想把这种没用的东西碾碎,但费力许久,垂下手时,玫瑰依旧完好无损。 玫瑰没被碾碎。 旁边小猫的心要碎了。 猫猫耳朵耷拉,脑袋也抬不起来。 燕绝真的讨厌他……这个坏人!讨厌他为什么还能装得那么好!! 凌衣擦擦眼睛,倒也不至于真的流泪。他那时候就感觉到了,燕绝不喜欢自己。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也依旧不知道。但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他也很讨厌很讨厌燕绝!如果燕绝送他东西,他马上就摔碎! 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好像不是他的眼泪。 凌衣并没觉得自己有多悲伤,但就是流泪了。大概是因为情人吻?他现在并不是用见梦看到对方的记忆,而是以平分痛苦的方式分走了对方一半记忆。 等等。 这些……都是燕绝痛苦的记忆? 所以,收到他的礼物,看到他的样子,比受那些人欺负还痛苦吗?!! 凌衣目瞪口呆,看着记忆里的燕绝,一次又一次走到树洞前,祈祷,许愿,拿宝物。 记忆里的少年惊喜交加,笑面桃花。记忆外的凌衣泪如泉涌,被不属于他的阵痛撕裂心肠。见梦自发释放,他看见燕绝亮晶晶的双眼上空,血色黑色灰色弥漫。 燕绝收到礼物的时候……真的是痛苦的。 痛苦,不甘,羞愧,绝望。 他从未发觉。 * 扑通扑通—— 鳄鱼拍拍尾巴,绿豆大的眼睛也努力学小狗装可爱:主人,饿饿,饭饭。 主人踢了一脚。 鳄鱼:QAQ鱼鱼做错什么事了!!! 鱼鱼委屈,鱼鱼生气,鱼鱼咕噜咕噜地走了。 “小河……” 某黑心主人后知后地想要道歉,水面上只留下一串气泡,鱼生气了。 “……” 燕绝低头,喃喃了声“对不起”,又忍不住看向芭蕉叶。 翠绿宽大的芭蕉叶掩映着幽幽小径,俨然成为他们的迎宾小姐。只要有人过来,一定会打上对方的额头或手掌,发出噗的轻响。 燕绝已经听见了好几次响声,可凌衣还没有来。 他失约了……?还是…… 他已经厌倦这个救世主的游戏了? 燕绝在池沼边蹲下,连一旁蹭蹭的小猫也无心搭理。本就是弄来吸引凌衣的道具……凌衣已经引过来了。 呵……凌衣不也是吗? 只是他用来收宝的道具……用来跨级的道具……是因为太好用了吗?所以,他会有点舍不得? 燕绝仔细想了想。 龙鳞衣,玄铁石,霜玄晶……甚至,神女泪。 嗯,的确是有求必应,好用得有点过分了。 燕绝再次瞥向芭蕉树,又很快收回目光。 但已经可以丢了,不是吗? 收集的道具丹药已经足以完美应对各种类型的副本了,只会多不会少。下次月考他可以自己进入B班,进了B班就有机会进入高级副本,接触更多“学长学姐”,能进入高级的副本,能结交有用的前辈,弄道具的门路数不胜数。凌衣也不会再同情他一个b班的学生,对他予取予求了。那留着凌衣还有什么用处? 早就可以丢…… 耳畔猝然响起微弱的脚步声。 凌衣?! 上一秒还冷着脸琢磨可以甩掉对方的少年,蹭一下站起了身。浑浊的水面映出灿烂笑容,他抓起刚才懒得搭理的小三花,温柔抱住,快步上前。 顿住。 这……不像是凌衣的脚步声? 怎么可能?凌衣还会把这个地方告诉别人吗?不可能…… 脚步声愈发逼近,区别也愈发明显。燕绝心下一沉,还未等思绪做出指令,身体已经躲到了灌木丛后。 噗的轻响。 芭蕉叶拨开,一道陌生的人影闯进秘密基地。鬼祟地东张西望,向前疾行。 余闻切…… 凌衣真的把这个地方,告诉别人了…… 燕绝目送对方一路向前,心脏跳得要爆开了。他……他连树洞也告诉别人?! “凌衣呢?” 燕绝跑出了灌木。 小猫被他不打招呼的莽撞吓到,喵呜一声跳下了胳膊。它显然已经习惯了主人藏在暗中窥伺,小小的脑瓜不明白,这次主人为什么会突然闯出去。 在树洞前偷偷摸摸的余闻切也被吓了一跳,侧过身子,露出树洞里幽幽发光的宝石。 “凌,是凌衣让我来这送东西的……” 他下意识道,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凌衣去哪里了。 “他住院了,下不了床,所以托我过来……” 谈及此处,余闻切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更严重的事。 凌衣说这是树洞先生的礼物,让他,千万不要被燕绝发现。 额…… 他看着对面目光幽邃的少年,强行给自己找补。应该,没关系的吧? 对面看着也不像会信树洞先生这种鬼话的人啊? “他生病了?”果然,对方也没追究树洞先生的礼物为什么在他手上:“什么时候?他现在在哪?” 丢掉凌衣是假的,其实是害怕自己被凌衣丢掉了 升不了f班也是假的,只是想把贱人杀光再走[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3章 情人吻2 第94章 情人吻3 “月魑总部医疗室,昨天晚上,和慕容打架受了一点伤。” 余闻切简短官方的答道,顿了下,还是懒得解释,他之前说的“下不了床”不是伤得下不了床,而是林部长不让他们俩下床。 旋即,他看见了对面的神色。 简直像鬼。 “你和凌衣关系很好吗?”他下意识道,有些抱歉地抓了抓颧骨肌肤,连忙把解释加上来:“他没事儿,只是胳膊受了点伤,是林部长不让他下床。不用担心。” “……哦。” 燕绝舌尖仿佛有千斤重,好像堵了很多话。可他沉默半晌,最后也只说:“谢谢。” “不客气。”反正也被发现了,余闻切干脆将宝石递给对方:“我只是帮凌衣跑一趟腿。对了,你放心,我在学校也只有凌衣一个朋友,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个位置的。” “……谢谢。” 迫不得已,他又说了一遍。 跑完腿,小闻便立即离开了。一路上仍旧四处张望,似乎很好奇这里的环境,这里的花草……凌衣说,这人是个很厉害的药草师。 “也是我很好的朋友。” 但对方……似乎从来没有在凌衣口中听过他的名字,是吗? 燕绝摩挲着手中冰蓝的石头,零下的低温几乎灼伤他整块手掌。冰曜石……他有说过他要这个东西吗? 噢……好像是凌衣说谁用这石头雕的吊坠很漂亮,问他要不要。 他这人,向来秉持多多益善的原则。 吊坠吗…… 钱多人傻的少爷,怎么总喜欢这种没用的东西? 燕绝抱着石头站了很久,回到平常与凌衣常坐的石凳上,将宝石放上石桌,又从袖里拿出匕首。 其实匕首没什么防身的作用,他一般用来采集毒果毒草。所以,钝一点也没关系。 他专心致志地刻着,教室也懒得去了。反正在f班也没几天了。 忽然,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凌衣? 他站起身,唇角上扬,冰曜石立即藏到袖中。一阵雷风掠过,芭蕉叶扑到脸上,甩他一巴掌。 “妈的,还真是你啊?” 他尚未揭下芭蕉叶,胸口一通巨石砸来,身体顷刻倒飞数米,钉进树干,又缓缓滑落。 他揭下叶子,一只脚踩上胸口,激荡的血流尽数从嘴里喷出。 他抬起胳膊擦擦嘴,抬头看向脚的主人。一张比余闻切更出名的脸,或者说,一张比黑猫面具更声名远扬的脸,随着一缕缕晨雾光束映入视网膜。 五官凌厉,眉眼桀骜,真真是帅气逼人。 只可惜,帅哥的表情不太好看,眼神阴鸷酝酿着雷暴,像踩到一口浓痰。 燕绝笑了下:“我和你有仇吗?” 少年眼底的厌恶更加浓稠,一脚踢歪他的脸:“再给我装蒜试试?” 他半边脸有点麻了,全是乱涌的血和牙齿,左眼也只能眯成一条缝。 即便如此,他仍是一副笑脸,看着简直瘆人。少年眼底嫌恶浓郁得快要结块,连庞大的灵神虚影都开始在身后凝聚。 不知怎的。 灵神虚影出现不过一秒,这笑容蓦地消失了。连那只被肿胀脸颊挤压的左眼都睁大了一圈,闪烁细光。 “呵,现在知道怕了?” 少年见状,嫌恶反而被冷笑冲淡了点,慢悠悠收起了灵神:“你这种货色,也配和我结仇。” 他满眼讥讽,又生出丝恨铁不成钢的抱怨:“也就凌衣那个笨蛋,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个臭虫,吸他的血吸得很爽吧?” 少年自顾自愤怒着,燕绝自始至终没说话,也没表情,只是盯着对方。 没想到这也把对方惹火了,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燕绝脸上没有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阴森森地看着,湿冷得有些瘆人。凌衣头皮发麻,他跑到燕绝身边掰慕容的肩膀,可现在还有什么用呢? 能够拦住慕容潇的那个过去的他,正躺在月魑总部林哥哥的床上,一勺勺喝着林哥亲手喂的冰糖雪梨汤,缠着林哥参加月考后的家长会。 他的手穿过慕容潇的肩,慕容的脚穿过他的腿,再次重重踹向燕绝的脸。 不行!!! 凌衣脊骨中穿过闪电,飞身扑了上去抱住燕绝的头。这混蛋发什么疯!!他一脚连牛的肋骨都能踹断,怎么能这么往人脸上招呼?! 咔嚓—— 运动鞋轻易穿透他的身体。 他听见身下,传来咔嚓的声音。 是牙齿掉了……?还是骨头断了? 颧骨?下颚?颈椎……? 他胳膊如针扎般剧痛,抱着对方的头,抖得不成样子,也无力撑起自己,去看身下的人。他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仿佛只要这样,头就还能留在脖子上,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呵。” 慕容潇轻嗤一声,像瓷杯在凌衣耳旁碎裂。 “对不起。” 燕绝的声音从身下飘起,嘶哑得像漫长拉锯:“我错了,对不起。我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您,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种老鼠吧。” 凌衣猛然松开手,身下的人没有因为他受到半分庇护,但因为及时抬起了胳膊护在脸侧,那一脚只踹中了手,没有踹断脖子。 袖子血次呼啦地黏在胳膊上,一块接一块冰蓝的宝石碎片穿破布料,扎根血肉,像密密麻麻的龙鳞竖起。 后知后觉地,凌衣捂上了左臂。方才没有注意的剧痛,在看到剧痛的来源后,几乎无法承受。 “原封不动?” 慕容潇踩上他受伤的胳膊,踩下去。 嘶!!!!!! 仿佛万箭撕裂血肉神经,凌衣捂住手,痛得给慕容潇跪了。你这个混球你在干什么!!!!!! “沾了你的脏血,还怎么原封不动地还我?” 鞋底在燕绝胳膊上碾磨四次,慕容潇终于舍得抬起脚: “再让我发现你利用凌衣,你就跟那棵树下去作伴!” 话音未落,雷霆已出,刺眼电光掠过草叶,击中古树刹那,参天枝叶,灰飞烟灭,消散在泥沼般粘稠的空中。 灰烬飘洒到燕绝脸边,与他深深叩下的额头一同融进泥土。 带着雷雨的气息。 他闭上眼睛:“我保证再也不会了,多谢……多谢哥高抬贵手。” 慕容潇冷哼一声,仍不解气地踹了燕绝一脚,嫌恶地扫了一眼四周,估计是还想弄坏点什么立威,又觉得这烂地方实在没什么值得破坏的,甩袖离开。 “燕绝!燕绝?!燕绝!燕……”凌衣囫囵滚到燕绝身边,手穿过对方的肩膀,对方的脸。 燕绝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因为当时,他本来就不在这里。 燕绝一动不动。 脚步声远去,远去,彻底消失。他才慢慢地用右手撑起上半身,靠着树干坐在地上,用力拔出血肉里的碎石。 还差一点,他刚好能雕刻完雏形。 不过,反正也不需要了。 “燕绝?燕绝……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连你也不告诉我?慕容真是……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对不起,如果我……” 凌衣扶他,推他,自然无用。凌衣停了下来,抹着眼泪:“慕容他……他肯定是以为我把他送给我的石头给你了才这样……但是,他……他那块石头我是想做成玉佩送给他的,我送你的是我自己去弄到的……他后来跟你道歉了,对不对?” 对方的额头脏污一片,又是血又是泥。半张脸高高肿起,薄唇抿成一线,仍在淋漓滴血。那张脸却像在发呆,没有半分情绪,微微垂眸,凝视自己惨不忍睹千疮百孔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 “对不起,燕绝,呜呜……对不起……” 凌衣抱着他泣不成声,燕绝却死寂无言,只听见碎石一块一块,和血肉骨骼摩擦的声音。 一滴泥浆滴落的凌衣脸上,好苦。 他抬起头,泥泞的棕色从天空蔓延到大地,逐渐包裹整个世界。代表痛苦的红色,通常来说能够将一切愤怒,不甘,恐惧都融进痛苦里的红色,此时却不见丝毫踪影。 棕色…… 不是觉得痛,也不是觉得委屈。 竟是妒恨。 淹没其他一切情绪的妒恨。 * 时隔多年,凌衣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再也没等到燕绝了。 但那天之后,燕绝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无处知晓。 记忆一跳,便跳到美丽的黄昏。成绩榜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呀,这是哪来的帅哥?” 女子声音银铃响动,凌衣的视线同对方一起落到燕绝脸上。温暖余晖描摹着五官,光影交织出艺术品的轮廓,与刚才的少年判若两人。即便早就熟悉了燕绝捯饬后的脸,乍然看到对比,凌衣还是忍不住一怔。 燕绝只是礼貌地牵了下嘴角。 少女搭上他的胳膊,热情洋溢:“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看呀!” 燕绝垂眸,无限温柔从睫羽倾泻:“谢谢,我叫燕绝。” “燕绝?好好听的——” 少女正满心倾慕地笑着,忽然顿住了。柳叶眉古怪地蹙起。 “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那个喝尿的神经病吗?!” 一旁盯着两人牙痒痒的青年听到名字,两眼闪光,登时扬眉吐气格外高人一等起来:“哟,这又是替哪个哥来看榜来了?” 附近的女生连忙掩鼻退开:“我说哪来的一股臭味……” 人群里连连叫苦:“他怎么过来的?!能不能让精神病单独一个区啊!” 不过,也有很低的声音偷偷嘀咕:“诶?他就是那个燕绝?” “很帅很正常呀看着……” “好可惜……颜值用脑子换的吗?” 燕绝神情如故,唇角浅笑。这次是真的没什么情绪,因为凌衣视野里也没有任何颜色。 类似的声音,似乎伴随了他漫长一生,只短暂停歇过两年。 “哎哟!!” 带头笑他的青年忽然捂头,抬手一看,石子把他脑袋砸出了血。他满面笑容当即变成怒火,拎起拳头砸向燕绝:“你个臭老鼠,还敢——” “喂,是我丢的。” 忽听一道朗朗笑声,青年凝在原地,拳头悬在半空,寸进不得。 那双绿豆眼在眼白里四处乱窜,惊怒交加:“谁,谁啊?!” “看不见我吗?”那笑声继续道: “难怪有个词叫鼠目寸光。” 燕绝终于仰头。 树影斑驳中,一个少年闲适地坐在树上,绿叶在他头顶切割出碎片样的蓝天。他一只腿曲起,搭着胳膊,另一只腿直接垂了下来,微微晃着。这少年竟不穿校服,身着红袍,内着白衫白裤,一双黑靴叮叮当当的响着银链,腰间悬着香囊铃铛和针织的向日葵摆件,额前绑了宝蓝发带,又拿同色的细绳编了根细细的麻花辫,长发几乎垂到树枝下,几只凤蝶围着他飞舞,大概是被那香囊的气味吸引了。 如此花里胡哨的打扮,配上那张少年风流的脸,倒两相适宜得无可挑剔—— 就是肩头嚷嚷大叫的乌鸦有点煞风景。 “简……?” “庭哥……?” 人群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拼凑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简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4章 情人吻3 第95章 太平1 “简哥,你认识这家——认识燕绝?” 低语了半天,有个少年自告奋勇地朝树上开口。有些人也翘首以待着答案,有些人感觉不妙,赶紧低着头想悄悄溜走。只有被定住的青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仍被钉死在那出丑。 “这不是被你们介绍的吗。”简庭噗嗤笑了:“一群D班E班的嘲笑A班的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A,A班??? 四下的人呆若木鸡,还有人问:“哪个A班的人?” “啊?” “不就只有简哥是A班的吗?” “谁嘲笑简哥了?” 简庭懒得理,目光悠悠飘到燕绝身上:“你一百二十三名,小燕子~嗯?” 人呢? 燕绝早看完名次走人了。 他貌似,也不是很感念简庭的热心相助……相反,天边涌现血色,和落霞融为一体。 燕绝胸口的阵痛转接到凌衣身上,竟比刚才被慕容潇欺辱,更加,难以忍受…… “诶?又是你啊!” 画面一变,视线中心仍是简庭明灿的笑容。他搭着燕绝的肩站在燕绝座位旁边,十分新奇:“你怎么就来我们班了!上次还在A段最后一名吧?升这么快?” 燕绝莞尔:“运气好。” “这么谦虚干什么!”简庭大笑,忽然笑意一凝,像闻到什么气味,皱着眉头看了眼四周,陡然发怒:“谁把你安排在这种鬼地方的?!” 这里恰好是教室靠窗角落……直白点说,放垃圾桶的地方。 简庭愤愤:“他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和他相比,燕绝简直过分平淡:“我的积分刚好和另一个人一样,是班上多出来的,有位置也不错——你干什么?” 话未说完,他便见证面前的少年一脚踢开垃圾桶:“不怕,哥陪你坐!” 他打了个响指,一轮银白的球体在他指尖上缓缓浮现旋转,一套课桌椅瞬移到这。他一屁股就坐下了,虽然身处垃圾桶大人积年累月打下的腌臜之地,倒是安之若素。 燕绝微微蹙眉:“没必要这样……” 简庭挑眉:“怎么?不欢迎我?” “……欢迎。” “不谢谢我?” “……”这次燕绝停顿了更久:“谢谢。” “来点诚意啊~叫我声爹怎么样?” 燕绝低头写字,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居然不知道?简庭啊。” “停止的停吗?” “你猜猜看~” “有奖?” “行,一次机会,猜对了请你吃饭。” “买枝花行吗。” “哦?”简庭的手肘放到桌上,撑着脑袋,兴致盎然:“你还挺浪漫啊。” 燕绝不置可否,只答:“庭院的庭。” 简庭起身:“你要什么花?” “玫瑰。” 简庭笑了下,抓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走了。 回来的时候,只带了一瓶向日葵,啪一声往燕绝桌角一摆。 燕绝抬眸瞥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简庭反而气道:“哎,我到了楼下才反应过来,你丫的刚才是不是转移话题啊?说好的叫爹呢?” 燕绝没有反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窗外瓦蓝的天空被浸染成一片血色,甚至淋漓滴落燕绝身上—— 为什么痛苦? 他叫爹了吗? 可就算叫了,也不至于这么痛苦吧…… 凌衣惶然处在梦境的变化之中,让他看见死去的同学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实在折磨。电光火石间,他明悟了—— 因为,简庭死了啊。 丝丝雨线飘下,如天罗地网,凉意沁骨。 他站到了操场上,脚下是印着人名的水泥地。密密麻麻的红色人名,是这周该校区的死者名单。 “燕绝,没人和你一组?”陌生男声传来,凌衣循声望去,竟是张似曾相识的脸——咦,好像是他哪节课的老师来着…… 短短几年就忘了老师的名字,连声音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凌衣略有些羞愧。 “老师,你知道的,无敌是一种寂寞。” “别给我扯淡,这是团队副本,你就是带个拖后腿的残废也得组队进去!” “……” 燕绝没再辩驳,唇瓣弯了弯:“好的,老师。” 凌衣听见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这是学校的东操场,地上坑坑洼洼,跑道鲜红似血,角落支着顶破破烂烂的暗蓝色小帐篷。 乌云压顶,天色阴沉得如同末日,小雨夹杂着冰丝,寒意彻骨。 “啊哈……去哪里找队友呢。” 少年燕绝哈出一口白雾,嘴角微微上扬,眸子却格外阴沉,犹如今日的天气。 他缓缓扫视人群。 离他最近的一伙人也距他三米远,大概是更远就听不清老师讲话了。燕绝的目光一碰过去,三人就触电般紧紧抱成一团。 目之所及,处处如此。有的两人,有的三人。 燕绝没有在意,凌衣反而觉得对方眼底的笑意加深了。扫视一圈后,他的目光落在最瘦弱的女孩身上。 女孩也察觉自己被盯上,颤抖得愈发明显,一缕发丝从发圈中漏下,在眼前晃来晃去,那双含水的眼睛几乎在哀求:“别选我!” 可燕绝没看女孩的眼睛,他只是盯着女孩的腿。 残废。 老师已经为他指了条路。 没人愿意和残废组队。 就像没人愿意和他组队一样。 虽然他跻身A班,虽然他小测前三,但他的灵神,是残废的。 或者说,连残废也不如。 “有没有人可以和我一队?” 燕绝的视线移开了。 他仍旧微笑着,语气却流露出几丝卑微:“只要评分比我高,我愿意让出所有奖励。” “评分在我之下……奖励四六开。我四,你六。” 仍旧没人应声,许多人的目光甚至更加警惕厌恶。 燕绝的笑容有所收敛,但嘴角很快又扯得更大:“……三七?” “……” “……” 人群沉默,燕绝也沉默了。 冰丝雨水砸到他脸上,顺着下颚流进衣领。他仍穿着夏季校服,胳膊青筋凸起,微微发紫。 他脸色也有点发青,虽然神情没有丝毫忍冷的痛苦,无可挑剔的微笑永远如面具般焊死在那张脸上,但微微泛红的鼻尖还是让他看上去有些窘困落魄。 “我可以只要一件东西。”赶在老师开口前,燕绝最后一次提出交易:“如有违背,我这门课成绩作废。请雷米老师在此作证。” 凌衣咬紧牙关,沉默中只听见他牙齿止不住打颤的响声。 就算离开了F班,就算已经进入A班了……燕绝为什么还是这种处境!?大家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他站在燕绝身边,极力贴近对方冰冷湿透的身体,但手臂只是穿过了对方的手臂。他是虚无的,他那时并不在燕绝身边…… “太欺负人了吧!” 满场沉默猝被一声愤慨打破,燕绝侧头,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冲过来了。那人和他一样穿着夏季校服,浑身湿透,比他更惨的是,还拄着拐。 右手挂着石膏,左脚裹得比他脑袋还大,却硬是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绝哥!我和你一起去!” 左手扔了拐杖,搂上他的脖子,吵吵嚷嚷道:“你要是评分比我高,我奖励全给你!比我低,就全是我的,赌不赌!” 他侧目看着对方嘻嘻哈哈的笑脸,和平常勾肩搭背说荤话开玩笑,没有任何不同。 “你不是请了病假吗?” “没事,和绝哥一组,残废也能带飞不是?” “……谢谢。” 唇瓣像是无声的嗫嚅着,燕绝垂下睫羽。 “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这个问题反倒像难住了简庭,这个魅影重点培养的孩子从小便什么都不缺。他歪头想了两秒,笑得更灿烂了:“我想打肿他们的脸!” 燕绝怔了两秒,唇角缓缓,露出同样灿烂的笑意:“好。” 简庭愉快地吹了声口哨,两人相视而笑,笑得好像刚拯救完世界一样。他随手取下脖子上的哨子扔给燕绝,爽朗道:“下次再有搞不定的,吹声哨子哥就来帮你!” 燕绝嘴角的笑意逐渐耐人寻味:“怎么?想当我的狗?” “?你个贱人!还我!” 简庭伸手去抢,燕绝转身一躲,骤然没了支撑的简庭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捶地大喊—— “卧槽啊你他妈连残疾人都欺负!!!” 燕绝蹲下扶他,温柔地摸摸头:“小狗别吵。” “咬死你信不信?” “买花给你。” “……什么花?” “玫瑰。” “老子喜欢向日葵!!” “你现在……” 燕绝只是笑,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一滴血滴到了他的脸上。 恰好是眼下位置,仿佛眼泪流落。 凌衣已经无需仰头,也知道,天空已经是倒悬的血海。 操场上死者的名字连成一片,也成血海。老师,同学,甚至包括燕绝自己,所有人的面目都在微茫血色中模糊,被痛苦抹去存在。 只有简庭仍然清晰,笑容明朗而纯净,仿佛误闯地狱的少年,和猩红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永远回不到人间了。 所以,是他将燕绝拖入了地狱吗?可简庭……简庭…… 凌衣捂住肚子,又觉胸口万箭穿心,又觉胃里翻江倒海。 简庭,不就是被燕绝杀死的吗? 他现在后悔了吗?那他当时,到底为什么要杀简庭呢?仅仅是因为他所说的“没有利用价值又知道太多秘密”?!他怎么可能在如此轻率地杀死对方后,又被对方的记忆死死困住? 可……如果不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承认? 凌衣想不明白。 简庭的死,是他对燕绝彻底失望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燕绝声誉彻底跌落谷底的最后一脚。在此之后,就连很多仇恨社会的恐怖分子也不再视杀人放火的燕绝为知音为首领,因为燕绝不止是不仁,而且不义。 他漠视生命,也背叛仅剩的挚友,搭档,贵人,合作伙伴。 他不是仇恨社会,他就是单纯的疯子。杀了简庭后,行为更加出格,更加匪夷所思不像人类。就像真的,彻底的疯魔了一样。 这是为什么?如果这对燕绝是很大的打击,燕绝为什么要那么做?!整段影像持续了半个小时,他明明有很多次反悔的机会!! “……害死我……朋友!” 头脑天翻地覆,仿佛从海底深处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咆哮。可是,他听不清…… 是什么来着……好像什么时候说过什么事来着…… 燕绝嘶哑的声音犹如地震的轰鸣,可始终断断续续,听不清字。 他…… 他记不清了…… 简庭到底为什么会死?他只记得是燕绝在大家面前亲口承认,他觉得简庭没用了,所以就杀了! 第96章 太平2 咔哒—— 门尚未推开,屋内传出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绝哥!怎么才来啊?” “迟到了!自罚三杯不能跑哈!” 燕绝笑了一下,走进包间。五颜六色的灯光晃得他头晕眼花……哦,不对,他本来就头晕眼花。 昏暗的彩光反而掩去了他不太正常的神情:“不好意思。” 包间里坐了七八个人,燕绝勉强走到最熟悉的人影身边,简庭一把箍住他,琉璃酒杯递到唇边:“喝喝喝!来得最晚,今天你买单!” 燕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行。” “你怎么了,绝哥?”一旁沙发上的任婉站了起来,轻轻抓住他的胳膊:“你喝多了?” 他冲少女露出如常的笑:“我没事,迟到了,有点愧疚。” 任婉仍目露忧色,倒是简庭大大咧咧:“好好好!你自己也知道!来,喝!” 第二杯又已满上,燕绝正欲接,任婉伸手拦住:“他已经喝多了。” 简庭不乐意道:“他这口齿顺畅,逻辑清晰的,哪喝多了?” “你见燕绝醉糊涂过?”苏无忧也插了进来,轻巧卸下了简庭手中的杯子,给燕绝递上湿巾:“擦擦脸吧绝哥,醒酒汤马上就来。” “你真喝多了?”简庭将信将疑,和任婉一左一右将他放到了沙发上,发现他真站不稳,一拳打上去: “好啊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自己偷着乐?” 燕绝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极其冰冷,但其实是无意识的。幸亏简庭足够了解他,只又给了他一拳,笑骂:“看什么看,我惹你了?” 燕绝收回目光,也笑了起来,尚未开口,任婉冷不丁道:“……是小凌拒绝你了吗,绝哥?” 燕绝一丝笑容仿佛冻住了。 简庭也僵了下,眼睛圆睁,随即爆发哈哈大笑:“哎哟,我笑吐了。哈哈哈哈哈哈——毕业散伙当天为情所伤啊?你还真挺浪漫哈哈哈哈哈!” 燕绝皱眉:“为情所伤个屁。滚。” “恼羞成怒了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燕绝白他一眼,没再理会。 “简庭,别笑了。你也喝多了。”任婉扫了简庭一眼,示意简庭身后的人扶简庭一把。简庭一边嚷嚷着“我才没有!”,一边躲开伸来的手。 任婉陪着燕绝坐下,欲言又止三四次,终究抬起手搭上燕绝的肩:“绝哥,别伤心……” “我没伤心。” 她话未说完,便被燕绝打断。 青年口齿清晰,神情冷淡。看不出伤心,也没有醉意。可任婉挤不出笑。 手下的肩膀,在抖。 过了会,那张紧绷似铁的脸好像泄了气,头慢慢垂下去,几乎垂到双膝间。半埋进发丝的手青筋凸起,整个身体都开始晃。任婉跟着俯身,忍不住道:“绝哥?” “我不明白……” 她靠得很近,才依稀听见嘶哑的声音。 “我想不明白……” 她屏住呼吸。 “为什么只是想靠近你……就这么难呢……” 她憋不过来了,一团气重重地吐出,正要开口,简庭也一屁股在燕绝身边坐下了。 “还说不是为情所伤?嘀嘀咕咕什么呢?” “滚。” “要不我给凌衣打个电话~?” 燕绝猛然抬头,咬牙切齿:“你敢。” “我敢啊~” 简庭吊儿郎当道,揽住燕绝的肩,靠在他身上:“就是没必要。” “凌衣那么喜欢你,天天跟在你后面跑。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啊?除了慕容哥,你肯定是他最好的朋——” “简庭。”任婉皱眉打断。 最初扶简庭的少年赵子然更是直接鄙夷:“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简庭刚要反驳,见到燕绝鬼一样盯着自己,眨都不带眨的两颗黑眼珠,咽了口唾沫,忽然发烦:“操!能不能别谈这个了!?凌衣喜欢你不就够了吗?!你还装什么深沉啊!这是我们毕业前吃的最后一顿了,明天就各奔东西了,就没人谈谈咱们以后干什么?” “吃饭睡觉打游戏!” “上班开会做任务?” “老沈能不能别这么悲观!我们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简庭快乐接茬:“没错!我们是拯救世界!” “你们都说得好有干劲……我只能想到先去血蚀……至于以后的事情,好像现在都不知道诶……”苏无忧轻轻叹口气:“不过说起来……大家好像的确都要各奔东西了。” “我会跟着绝哥。”任婉道:“绝哥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绝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听到没,燕绝?”简庭哈哈调侃:“你把人带出来的,你可要负责到——喂?装死?” 燕绝躺在沙发上,已经闭着眼,不省人事。 “没有……都怪他……” 说话也开始莫名其妙。 “他真的喝多了……”任婉满眼担心。铃铛一响,连忙跑去出餐口接。但苏无忧更快一步,将醒酒汤端了过来。 “喝一点吧,绝哥。” “真喝多了?”简庭挠着脑袋,不解地左看右看:“这家伙上次喝□□瓶也还好啊,这是喝了多少?” 他一边吐槽,一边帮着把人扶起,忽略苏无忧抬起的勺子,直接拿过碗,咕噜咕噜倒进燕绝嘴里。 效果奇好。 不到两分钟,燕绝睁开眼,眼底恢复清明和冷淡:“你干什么?” “我问你想干什么。” “睡觉。” “问你以后想干什么!” “以后?”燕绝扯了下嘴角:“我要毁灭世界。” 简庭宕机:“?” 任婉担心:“绝哥……” 苏无忧扶额:“还要第二碗吗?” “你怎么回事?!”只有简庭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确认了他刚刚说话的意思,难以置信:“你不是想改变这个世界吗?” “……” 燕绝无言,缓缓躺倒在沙发上,又闭了眼。 简庭俯身揪着他的衣领:“你不是说和我一起当救世主的吗?怎么变成毁灭了?!就因为凌衣拒绝了你?” 燕绝睁开眼:“和他没关系。” “以前……反正也只是说了玩玩。” “怎么就是玩玩了?你跟我一起倒酒立誓的!” “简庭,我根本不信什么发誓不发誓的……” “所以呢?你耍我?你只想玩玩,当时装的那么认真干什么?!” 大概是口水溅到了眉心。燕绝终于更深地皱了下眉。 然后,笑了出来:“根本不可能,白痴。” 他的眼睛只睁开了一半,但半眯着,反而更柔情似水桃花泛滥,让人轻易忽略他言辞的冰冷:“我这个出身,永远上不了桌。” 简庭的眉毛能拧死苍蝇:“你在说什么?” 燕绝一字一顿道:“我说,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简庭盯着他:“你没去找凌衣?你去找林折雪了??” 苏无忧立即安抚道:“林部长不同意吗?那血蚀首领应该——” “都找了。” “苏大哥你也找了?” “呵呵……”燕绝森森笑了起来,泛着凉气的笑声听得人内心绝望:“我说过,都找了。这就是结果。” 他扯下衣领,大片的淤青夹杂着鲜红伤痕,刺目无比。 简庭刷一下站了起来,又被燕绝早有预料地猛然拉着坐下。他一个人拉不动,苏无忧也帮着按住了。 “放心,没有打我,只是告诉我,谁要想杀我,眨眼就干掉了。”燕绝淡淡道,仿佛在陈述新闻上的事情,被差点打死的经历也就轻描淡写骗过去了。他坐起身,手又伸向酒瓶—— “不能再喝了!”任婉一把抢过,眼眶蓄满了泪:“绝哥……不要紧的,绝哥。他们欺负你!是他们欺负你!我们迟早有一天会报仇的!” “欺负我?”燕绝唇角扯出一丝笑:“没有欺负我,只是告诉我事实。” “可事实不是你上不了桌,燕绝。”苏无忧道,字字千钧:“事实只是,有人不想让你上桌。” “把这些人全部打得稀巴烂!我看谁敢拦着我们绝哥——” 苏无忧一书本拍在赵子然嘴上手动闭麦,继续道:“不是只有他们允许了,我们才能上桌。” 燕绝抬眸:“我们?” “不然是谁!”简庭愤愤道:“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他们不让人上桌,我们偏要上!按他们的路子上不了,我们就自己上!搞一个长生塔四大家!和他们一样!” 燕绝开口想笑,却被五六声纷纷响应轻易淹没。他的笑变成了皱眉,最后直接捂脸:“别他妈做梦了。” “□□了,就会说丧气话。”简庭一拳打在他头上:“我连名字都想好了!我们就叫太平!哈,以哥的人脉,肯定分分钟——” “闭嘴吧,别说梦话。”燕绝拿起面包塞进人嘴里。 “不是梦话,绝哥。”简庭是暂时噎住了,却又有人兴冲冲道:“这说的很有道理啊!绝哥你已经是我们之中,可能是全校,不,全塔最会谈判的了!我们做了这么详细的准备,获得了这么多支持,可你根本和他们谈不通,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和他们谈?我们自己搞一个,多好啊!就是太平这名字也忒俗了——” “哪俗了!你个蠢蛋毫无审美!” “这还不俗?你干脆就叫平安得了呗!” 燕绝:“等等……” “诶!要不叫狼穴吧?霸气!” “拉倒吧您!还不如太平!” 砰的巨响。 终于安静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燕绝,酒杯在他掌下震裂,他的脸色比回来时还要冷寂阴沉:“别发酒疯了,行不行?” “死无全尸、遗臭万年,你们谁受得起?” 第97章 太平3 包间内确实安静了一下。 放的歌早在有人说燕绝喝多了的时候就停了,此时只有门外其他包房的柔婉歌声,渺茫飘散过来。 “我爹妈就是死无全尸啊。” 永远是第一个,简庭打破沉默,笑容如往常明净洒脱:“死都死了,管尸体干什么?还管万年的事做什么?我活得痛快就行了!” “是啊,绝哥,管他怎么死!管他死后怎么说!”赵子然亦附和:“他们这么欺负你,我们看着就不痛快!很不爽!” 燕绝烦躁地抓乱头发:“闭嘴。先醒酒,然后滚回去睡觉。” “我不用。” 苏无忧笑道:“你知道的,绝哥,我酒精过敏。我非常清醒。” 她盯着燕绝的眼睛,和燕绝的眼睛完全不同,她眼型圆润,大而明亮,清澈见底:“是你不敢吗,燕绝?” “你害怕死无全尸,还是怕遗臭万年?” “……” 燕绝胸口起伏,缓缓道:“我怕,你们如此。” “我更担心,你们这群笨蛋只因为一时兴起,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谁一时兴起?”简庭重重坐到他身边,揽住他:“我们准备了多久?燕绝?你又准备了多久?你忍了多久?为什么,凭什么是这种结果?!他们有听完你说的话吗?就这么打你!你他妈都快被打死了,这还能忍下去?!你要是还能忍……那你忍吧!我受不了!我自己干!名字就叫太平!” “不行!我也要干!不能叫这傻逼名!” “我第一个,我是会长!我说叫啥就叫啥!” “民主!民主懂不懂?你这样和血蚀月魑有什么区别?!” “……” 又是一阵吵吵嚷嚷,不断有人推动燕绝的肩。他坐在一团热闹的正中心,却像一轮沉默的黑洞。 “我们直接从学校里——” 短短几分钟,他们连从哪招人都想好,燕绝终于开口: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与这团热闹格格不入。 “这条路,大概率走不通,而且没有后悔的机会。” 气氛降温,安静。 大家却都微笑了起来。 苏无忧低柔的声音回荡:“总要试试。” 也有人更豪情万丈:“九死不悔!” 赵子然抱着胳膊,眼神和声音都明亮如夏:“愿赌服输。” 燕绝喃喃:“你们是认真的,对吧?” “当然!” “……好。”燕绝也笑了:“简庭,你以后杀的怪物都算我头上。” 简庭大气道:“行!” 苏无忧拍手:“那就这么说好了!名字就叫太平?” 燕绝:“随便。” 简庭:“当然!” 赵子然:“不行!” 简庭:“就叫!!” 赵子然:“不行!!!” 一群少年吵吵嚷嚷,淹没在浓稠的血色中。 这次无一幸免,没有任何人留下影子。 只有凌衣的视网膜上,印刻着他们最后的样子。历历可辩,纤毫毕现,简庭腰间的铃铛似乎还在回响,任婉温热的掌心似乎还覆在臂上…… 或许这不是他看到的,而是燕绝记得的。 那顿散伙饭在他记忆中最后结束的样子。 他后悔吗? 凌衣牙齿发酸。他难以从血色中找到其他的颜色。他只知道,在场的八个人,已经完全印证了燕绝的预言。 七人死无全尸。 燕绝遗臭万年。 “绝……哥……你,你……被暗杀……要告诉我们啊……” 雷声轰鸣,大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铁板。 画面再变。夜色浓稠,雨水的湿冷淹去了包间的暖香。 “不要……都……自己一个人……解决……” 黑影跪地抱着任婉,昏暗的灯泡在头顶闪烁,身下的血泊还在不断扩大。他身后站着简庭,少年腰间的铃铛香囊已不知所踪,背影沉默地立着。 任婉的手垂了下去。 燕绝没有反应。 他的脸比死人的脸还要苍白,雨水顺着凌乱的刘海蜿蜒,从瘦削的下巴滴落。他像一尊雕塑,只有手还紧紧按着任婉的脖子,但已经没有用处了。 苏无忧跪在他对面,捧着任婉的脸,握住任婉的手,灵神的光芒逐渐暗淡,脸上同样一派木然,眼泪呆呆滑落。 “死了。” 微不可闻的喃喃响起:“死了。” 燕绝肩膀晃动,像要站起来,但又被手臂上的重量压下去了。苏无忧掩面呜咽,他忽然闭眼,徐徐呼了口气,猛一下抱着任婉站起。 “我去埋掉,血蚀的人,我以后处理。” 声音恢复了冷淡,冷淡到让简庭有些恼怒:“又是你?你一个人?!” 燕绝抱着任婉大步往工厂外走:“有什么问题?” “你要一个人装英雄装到什么时候?!”简庭拽住了他,怒火在眼泪中闪烁:“怪不得!怪不得你要抢我风头!你想吸引注意是吧!你想三大家全来对付你是吧?你以为你能解决一切!你以为什么都在你掌控之中计划之内?!” “你天下第一!你什么都能解决!要是你早点告诉我们,婉婉就不会死!” “……你说得对。”燕绝漠然盯着简庭愤怒的脸,沉默半晌,紧抿的薄唇裂开了一丝笑:“我退出。” 简庭睁圆了眼:“你说什么?” 燕绝将尸体抗到肩上,摸了摸脸颊,瞥了简庭一眼便又飞快移目,看着斜前方的地面:“死人了,我害怕了。” “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呃!” 简庭一拳揍了上去。 这可和之前包间聚会不是同一个意义,一拳打得燕绝连退数步,嘴角红了大半,却还是笑着:“你也想——” “那就让任婉这么白死吗!” “人已经死了,死的有没有意义都是死了。” “你这个懦夫!!” 简庭瞠目切齿,气得头发都有点炸了,还要一脚踢过来,但被苏无忧抱住了腰,往后拖了几步。 “随你怎么说。” 燕绝擦去嘴角的血,神色淡然:“我还想活着,我要退出。” 话音未落,他真的转身走了。 苏无忧难以置信地喊:“绝哥!” 简庭怒道:“你这个懦夫!老鼠!我就不该认识你!” 燕绝没有理。 他还是向外走,一次也没有停顿。 直到世界再次被血色淹没,风声雨声都变成凌衣急促的心跳—— 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他们吵架,然后……燕绝……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任婉为什么会死?他们不就是想再创建一个民间除妖组织吗……三大家的前身也就是三个除妖组织啊!虽然他们想成为第四大家有点天方夜谭,但……怎么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任婉是怎么死的?谁要暗杀燕绝?为什么要杀他?血蚀的人吗……都是血蚀的人做的? 凌衣隐秘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和月魑有关…… 但是。 不管是谁,任婉都死了…… 燕绝因此退出了原本的计划,反而,去组建了一个穷凶极恶的集团…… “老大,老大!” 凌衣正想着,血色淡去,一派金碧辉煌渐次展现。金墙玉地水晶灯,奢靡异常。成堆的宝物和器具,垃圾一样遍地乱扔。 一个人匆忙跑进,不慎撞碎了翡翠风铃,窗前的燕绝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望着蓝天边际的滚滚雷云,看不出表情。 许是他一贯如此喜怒无形,部下自顾自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喜不自胜:“您说得太对了!他们就在洞里面等着埋伏我们!嘿!这下一网打尽!您真是智多星下凡!神机妙——” “滚吧。” 燕绝忽然道。 欢快不已的男人一愣,转头看向老大,对方的脸还是无怒无喜,冷淡中,顶多夹杂了一丝疲惫:“已经暴露了。” 凌衣心中一凛,猛然扭头看向窗外。 天空碧蓝如洗,窗台上飘扬着一排白色的床单和被套,一朵娇艳欲滴的鹤型红花爬上屋檐,油亮的绿叶反射着正午炫目的阳光。 鹤顶红。 这里是,长生塔四层。 他好像知道,这是哪一天了…… 未等血色出现,灭顶的疼痛涌入四肢百骸,无声的尖叫仿佛贯穿胸口。凌衣抓紧了头发,视野晃动,他想出去,他要出去!!他不要再看了!!! 第98章 太平4 凌衣不记得燕绝有组建过任何民间除妖组织。 毕业后,他听说了对方没有加入血蚀,也没有去魅影。不过他常常在全塔各层猎杀“妖王”一类的新闻头条上看见对方的名字。虽然不知道燕绝是想和朋友们一起创建太平,但总之都是除妖。 听说对方创建组织时,“燕绝”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新闻头条上了。 那天,忽然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名字。 他带着一群劫匪强盗,引爆了魅影的监狱。死伤数百,七十三名穷凶极恶的死刑犯在他带领下逃出升天,加入他的组织【龙虫】。 这个组织中,不是杀人放火的亡命之徒,便是愤世嫉俗的极端分子。 每个人除了给长生塔制造麻烦和破坏,没有别的目的。 这群罪犯今天炸掉魅影的监狱,下午毁掉月魑的酒店。明天又会是血蚀的列车,魅影的医院,月魑的药园……甚至三大家各层的防御基地! 他们的思想已经太过恐怖血腥,而燕绝的能力,让他们的想法付诸实践。 这就是燕绝在毕业后,创建的唯一一个组织。 在新闻上活跃两个月后,终结于这一天。 四月十七日。 三家第一次合作围杀燕绝。 他们下午一点就找到了燕绝,但燕绝身上宝物器具太多,跑了。第二次找到是下午四点,交手半个小时,燕绝又跑了。如此反复五遍,终于在第六次将燕绝逼上万英墙。 这里是长生塔最著名的一道墙。墙下的无渡海暴乱是长生塔千年历史上最恐怖的一次灾难,海水淹没下三层,从中逃出的妖魔鬼怪更是遍布长生塔每个角落,连塔顶都数周不见天日。 三大势力亦束手无策,派出人手四处降妖除魔也只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反而日日耗损精兵强将。 最终,三大势力仅剩的残部号召塔中所有请灵成功的人,先是其他保卫组织的成员,后是平民百姓,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六岁稚童,万人赴死,以铸此墙。妖魔对其望而生畏,从此不敢逾越雷池。 自古以来,登上万英墙的人都是九死一生。掉下万英墙的,更是从无生还者。 黑海滔天,红色霹雳划破浓云。22岁的凌衣紧贴湿滑岩壁,四周有无数密密麻麻的椭圆突起,细看都是骷髅头形状的漆黑岩石。 面前,是19岁的燕绝。 他左眼变成了一个血窟窿,深可见骨的刀痕撕裂整张桃花面。遍体伤口激发的肾上腺素在他心脏里打鼓……一切痛感都同样传递到凌衣身上。 凌衣艰难抬头。 岩壁下便是一望无际的黑水,是从无生还者的无度苦海,封印自古以来千万年的妖魔鬼怪,位列长生塔十大禁区之首。他要向上看,只能向上看,脊背附骨的寒意鞭打他赶紧往上走,可崖顶,离他们好远…… 他的手指好疼。 凌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光洁的十指洁白如玉。他心头骤冷,目光甩向身边。 五指粗暴插进骷髅眼窝,锐利石片深深扎入肌肤,鲜血和翻起的白肉一片泥泞……难怪燕绝能在这么湿滑的岩壁上立足,他不是抓住了岩壁,而是把自己的右手嵌进了岩壁里!! “……死了没?” “这还能有不死的?!” “……不一定就……” 头顶传来模糊的吵嚷声,心率再次攀升。那群人还没有走! “哈哈!灵神都碎了!还掉下无度海!给他九条命也活不了!” 灵神……? 对了,灵神…… 那些人说的没错…… 燕绝的灵神,就是在今天碎掉的。 灵神是逝者的残魂,被选中的幸运儿与之灵魂相融,心意相通,像燕绝这样契约灵神近十年的成年人,自身骨血都早已成为灵神扎根的养料。 灵神离体,便仿佛千万缕血丝从骨髓抽离,灵魂撕裂震荡,轻则心智不存,终身残缺,重则粉身碎骨,形神俱灭。 光是想到这样的描述,凌衣已经止不住牙关打鼓。燕绝的灵神已经碎了吗?这全身如巨石碾磨的痛感,耳鸣眼黑头痛欲裂砭骨寒意……都是灵神破碎带来的吗? 眼珠颤抖着,极缓慢地移向眼尾。 燕绝面无表情地看着上方。 他们感官共享,所以燕绝应该也是看不清了的……况且他只剩一只眼睛。但这只仅剩的眼睛,仍旧专注地凝视上方,手术刀般的目光,锐利,冰冷,洁净。 计算,预判,谋划。 一如寻常。 他……没有情绪吗? 余光惊慌地乱窜,试图在漫天黑云中找到一丝血色。没有。 真的没有。 凌衣愣住了。 所以,这些惊惧慌乱紧张忐忑痛苦悲伤害怕后悔万分,毛骨悚然汗毛倒数如鲠在喉不住祈祷……都是他自己,产生的? 凌衣低头看向了胸口。这过速的心跳……也是他自己的心脏? 他忍不住再次瞥向对方。 情绪是多么沉重无解的负担,可似乎从未困扰过燕绝。 这个冷血的疯子。 “没死。” 霹雳降落,血光照亮了一瞬那张苍白的脸。 哈哈大笑和互相调侃停了下来,有人将信将疑地重复道:“没死?” “这怎么可……” “我说,没死。” 过速的心跳在几句话间凝固了,然后飙升到了恐怖的,胸口难以承受的速度与力道,他下意识大喊:“慕容!!不要——” 万仞狂风席卷而下。 凌衣只觉像掉进了滚筒洗衣机里,头皮衣服都要被撕碎了。眼前空茫一片,两耳只剩呼啸风声,忽感左手一空,身体下坠。他看向燕绝,燕绝左手抓住的石块被吹掉了!! 他半边身子下坠,左手忽然抬起,猛刺。 尖锐石块洞穿右手,将他的身体,牢牢钉在岩壁上。 没有一丝喘息的时间,燕绝左脚堪堪踩上骷髅头顶,左手手腕一翻,寒光忽闪。匕首吹毛断发,划过右腿,毫无凝滞。 鲜血溅满凌衣的双眼。 扑通一声,右侧大腿齐根而断,坠入海面。 一秒之后,风停下了。 头顶传来惊奇的声音:“还真没死!挂在岩壁上呢!” 接话的人声音都发颤:“他……他灵神不都碎了吗?怎么还能挂在万英墙上?” “现在掉下去了吧?” “那是当然!” 不,没有。 燕绝还站在墙上……严谨点说,的确是【挂】在上面…… 凌衣不敢看对方。但他仍无可避免地与对方共通着,那剧烈到麻木的疼痛。 不过…… 血,好像止住了? 但燕绝没有任何撒药的动作……凌衣终究忍不住好奇又害怕地余光一瞥,平整如镜的切口的确不再血如泉涌,白骨在伤口上缓慢蠕动,止血修复。 这不是燕绝的灵神吗?! 燕绝的灵神还在?! 凌衣彻底转过头,他明白了!燕绝制造了灵神破碎的假象,再跳下了从无生还者的万英墙,以假死脱身。他赌对了!!那群人根本不敢把头探出万英墙外,也不觉得他还能活着!他的灵神还在!!只是…… 【为什么他以后真的再没用过灵神?】 伴随着这一丝疑虑,万钧雷霆撕破夜幕,劈头斩下,将疑虑劈得粉碎。 是啊,燕绝赌对了。 他赌对了人心,但低估了顶级的灵神。 “燕绝!!!” 凌衣嘶吼,手再次穿过了对方的肩膀,没用。他跳下岩壁想抱住对方,没用的。 他当时,不在这里。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如何坠落,看着黑影逐渐渺小,那双不甘的眼睛至死没有闭合,直到坠入苦海。 石壁上只剩下残留的血。 凌衣也坠进海面。 直刺骨髓的寒意瞬间令他疼到昏厥。不知过去多久,他再次睁眼,极暗的血光洒在如墨的海面上,一浪一浪涌来,身体冰冷刺骨毫无知觉,却逆着浪涛前进。 燕绝虚弱地略微张开嘴,又缓缓抿紧,将眼珠从眼角移到眼尾似乎就耗尽了力气。 “真能睡啊你,现在才醒。” 一张神采飞扬的少年笑脸,闯入暗红与漆黑编织的画面中。 简庭…… 凌衣视线流转,灿烂的笑容仿佛将他灼伤。况且,他知道会是对方。 但,不属于他的震惊和恐惧,仍如海啸般震荡心头。 “哈哈,看到哥这么惊喜?”此时的简庭已是短发,发带湿透划伤,脸色差到极点,笑容却还是那么轻松自在:“后悔跟哥断了吧?看看现在混成啥样了都~” 燕绝盯着对方,难以张口。庞大的恐慌在心中发酵,从眼中流露。 简庭的笑容渐渐暗去。 “哈……” 他苦笑了下,没了那股强撑的精气神,脸色忽然间便灰败憔悴:“你真是好狠的心啊,燕绝,说断就断了,哪有这么彻底的?” “我当时要是没看懂你的意思……”极罕见地,凌衣第一次看见简庭叹了长长一口气:“真断了怎么办?” “你确实没看懂,蠢货。” 燕绝猝然开口了,所有的情绪陡转为怒火: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来还有谁来?!”简庭也气了:“你发什么疯?!突然暴露行踪干什么?找死也不是你这么找的啊!” “我不是有意——” “少骗我了,你个臭骗子。” 尾音染上的哭腔,终结了燕绝的言不由衷。他呆呆地看着挚友泪眼,无法再出声。 简庭垂下眼,他以前总笑温橙橙爱哭鬼,估计现在要觉得丢死人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呜咽:“你要是也死了……我真的……不敢继续下去了……” 燕绝声带嘶哑:“那就退出啊。” 简庭忍不住再次激动起来:“退出?我要怎么退出?!婉婉和赵哥的命都搭在里面了,那群人还在作威作福荣华富贵,你要我怎么收手?!除非我死!!” 仿佛是响应他的“召唤”,四周的海浪异常涌动。两人互相抓紧了彼此的胳膊,四面张望,海水咕噜咕噜冒出无数红色气泡,简庭撑起结界。 光芒微弱闪烁。 显然,他光是在这茫茫黑海找到燕绝,就已经耗去了所有精力…… 一只灰色的触手戳破气泡,从海面缓缓伸出,吸盘里金色的眼睛如繁星闪烁。 简庭面色凝滞。 燕绝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声音是冷血冷情到极致的冷静。 “游出去,别回头,简庭。” 血液沸腾翁鸣,无法承受的剧痛仿佛要将凌衣一分为二活活撕开。生理性的泪水顷刻流了满面,精神空间天崩地裂,天昏地暗。他终于知道了。 燕绝的灵神,是在这里碎掉的。 第99章 太平5 青山隐隐,云雾弥漫。 鸡鸣声声。 疲惫的眼皮缓慢睁开,茫然望着一片雪白。 耳边鸡鸣狗吠更加清晰了。 这是哪里?梦?人死后的空间?幻术? 犬吠中,夹杂几丝活动的窸窣声。燕绝听见瓷器扣在桌上的声音,他嗅见了很淡的药香。 ……似乎都不是。 他……还活着? 下意识想扭头,脖子痛得要断掉。他皱了下眉,倒是没有发出“嘶”声,但仍被注意到了。 “小哥,你醒了?” 柔婉的少女声音传来,燕绝骤然浑身紧绷。可他全身都痛得要命,动弹不得,只有眼珠能勉强移到快要撕裂的眼眦,一道不太清晰的白影快步靠近床边,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腕,惊奇道:“呀……伤得还很重呢,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给我疗伤的?为什么?这又是谁?简庭带我来的? 一串疑问掠过燕绝心头,目前看来对方似乎是善意的,他竭力撑起微笑:“请问……” 出口他便知道糟糕,这声音哑得根本听不清了。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叫桑缘,你可以叫我桑姑娘。这里是无忧乡,我在外面捡到你的,你伤得很重很重,先不要说话,也不要乱动,好好养一段时间吧。来,喝点药。” 说罢,瓷勺碰碗叮当响,一勺浓的发黑的中药递到燕绝唇边——并非唇边。 燕绝抬眸扫了眼对方,虽然看不清楚,但他还是猜到,对方十有**是个盲人。 汤药看着吓人,他闻着却不苦。犹豫两秒后,他微微启唇:“谢谢……” “小缘!又把你做的东西给人喝!你要苦死人家啊?!” 门哐当一响,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轻易盖过了燕绝的声音。 “爹你又乱说!哪里苦了?!”桑缘回头愤愤,又问燕绝:“苦吗?” 燕绝微微一笑:“不苦。” 他确实不觉得苦。估计是他的味觉嗅觉,都和视觉一样受损了。但桑缘不觉得,顿时得意洋洋:“我就说吧!不苦!” “不苦?” 男人将信将疑,端起碗喝了一口。 “噗!!呸呸呸呸呸!!” “爹!!!!” 燕绝望着天花板,疲倦再次卷着疼痛袭来,他慢慢闭上眼。 此地大概风水养人,又或是桑姑娘的药有奇效,不过一周,燕绝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他常常一走就走半天,桑姑娘劝他许多次:“伤势初愈,最好还是多在床上休养。” 燕绝温声笑笑:“好的。” 他当然也想休养。 但他怎么可能坐得住…… 他经常走着走着就到池塘边发呆,没有视线的村落自然也没有镜子,水面是他唯一能看见自己的东西。可惜总是风吹水皱,波澜荡漾,他看不清,只觉胸中燥热,眉宇难平。 “急得团团转啊……” 某次他又在池塘边驻足良久,一道白影无声无息闪到了他旁边。 “啊,被您发现了吗?”燕绝扯了扯嘴角。 老人笑吟吟道:“你可知为何?” “知道。”燕绝垂首:“我太弱了。” 老人微微摇头:“你的念,太强。” “……” 燕绝不置可否,老人继续悠悠道:“人总有落魄的时候,可称休养,也可作蛰伏。” 蛰伏? 燕绝心尖一动,自然流露出笑,鞠了一躬:“请爷爷赐教。” “我哪有什么能教你的。”老人呵呵笑了:“你该自己找片清幽之地,好好想想,你的绳在哪里?” 燕绝只思索半秒,便笑道:“……多谢爷爷。” 古树森森,藤蔓披拂。 潭水清寒,燕绝涉水而过,坐到小潭岸边,一块矮石上。 石头四面皆覆青苔,但光滑平整,燕绝有理由怀疑,这石块本不是天然在此。 怀疑得对不对,也不必探究了。他坐在石上,脱了鞋子放在一边,盘起双腿,慢慢闭上眼。 清幽之地,寂静无声。 似乎一闭上眼,连风叶作响也消弭了。心中只剩一潭清水,偶尔水滴落下,泛起微澜。 不过……不对。 他好像应该做些什么来着……他不是来这浪费时间的啊。就在这里坐着?什么也不—— 双眼猝然睁开了。 胸前起伏,燥热难平,森森寒气在皮肤上凝成了雾纱。燕绝缓缓垂眸,水面平静如旧,映出面影。 “……” 他重新闭上眼。 太阳西行,日落青山,月上柳梢,晨昏变换。松鼠跑过他的肩,鸟啄他的脑袋,蛇缠紧了他的脖子,有人唤他的名字…… 他再也没有动一下。 等到再次睁眼,两条蛇已经在他腿上安眠。他抓起蛇放到树上,脚径直伸进水里,走,快走,小跑。 他看见绳子了。 一路狂奔,跨过溪流,滚下峡谷。 拖着一路血迹,燕绝站到了洞口。洞口在他脚下。 他喘着气,扒开丛生的野草荆棘,趴在地上,望进洞口。 潮湿腐朽的霉气混着草木香从洞中涌出,燕绝伸手探了探洞口大小,将头也伸了进去。 他已经很瘦了,可洞壁仍处处箍着他的身体。不知道爬了多久,他觉得只有短短几秒,眼前豁然开朗。 暗淡的红光照亮了洞室,洞壁渗出鲜红的液体,不时起伏,仿佛生物一样呼吸着。可他浑然不觉。 满地残篇旧籍,轻易吸走了一切注意。 他拿起一本,随手翻开,鲜红法阵赫然在目。虽然有些地方模糊不清,残边缺角,但足以使燕绝双眼赤红,目不转睛。 【此法无需任何限制条件。所学者,皆可用。】 眨眼后,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燕绝在洞里狂看狂写,满洞流血,他半身衣服也都是血,神情枯槁头发花白,浑身暗淡如枯草,唯有眼睛灼亮如破晓。 只可惜。 下一秒,那双眼睛被血色侵占。 死神瞳,血阵术,亡灵书,脑髓地狱…… 歪门邪道,尽于此学成。 但这些书,又是谁留下来的?为什么潮湿洞穴内千年不腐,又为什么满篇潦草字迹歪斜图画,随手涂改,随意中断……不像什么正经的书,像某个孩子在某个午后随手打的草稿。凌衣看得一个头两个大,根本无法理解。燕绝是怎么学会的?他学会的,是书上原本记载的法术吗? 是谁留下这么邪性诡异的东西。学这种东西,真能…… 凌衣总觉不安。 可隔着数年光阴,对视燕绝欣喜若狂的眼睛,他喉中哽塞,难以再出一言。 连被人嫌弃一辈子的B级灵神都破碎了,忽然又能得到如此机遇,就是违背天道,就是走火入魔……燕绝有得选吗? 选择不学,选择忘记,选择世外桃源,从此安度流年……可他不选。他不会选的。 他要是选……就好了…… 燕绝爬出洞穴。 天光倾泻,他如同埋葬已久的腐尸,见光就会灰飞烟灭。拼命逃窜,躲进密林,直到太阳彻底下山才走出林外,回到村庄。 老人正站在那天的池塘边。 燕绝面露喜色,太久栖居洞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叹气声远远传来—— “你的念,太强。” 燕绝气喘吁吁:“抱歉。我不会在这里用的,爷爷。您知道天路在哪里吗?” “……” 老人扭头无言,空白的眼瞳像两轮明月。 似乎是犹豫,似乎是打量,他最终开口,苍老的声音如水蔓延:“南山顶。” “谢谢!多谢!多谢!” 燕绝跪下磕了一个头,再次保证:“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在这里用任何法术。我马上就会离开!” 老人没有说话,但看着燕绝飞快隐匿在夜色中的背影,他下意识抬起手。 也许是他还来不及说话,燕绝就离开了。 南山。 山顶。 如燕绝所承诺的,他没有用任何术法,单凭脚力爬上了这里最高的山。日出又日落,明月再高悬。 他喃喃念诵,大概是按那些书上的记载做完了某个仪式,一节雪白的阶梯缓缓浮现,闪烁着梦境瑰丽的淡金光芒。 燕绝走了上去……不对,不是走。 他双膝跪地,爬了上去。 爬上第一阶,深深磕头。 第二阶,再次磕头。 第三阶,第四阶……他每上一级台阶,便磕一次头。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九百九十九次叩首。 最后一次抬起血肉模糊的脑袋,他双眼失焦,茫然望着尽头。 身侧明月悬空,高处风寒。所谓的生死界限,并没有出现。 果然…… 根本不存在复活一说。 ** “可不可以不要走?” 几根葱白手指轻轻扯住他的袖口。燕绝没有拒绝,只摸了摸少女的头,温声道:“多谢您这么久的照顾,桑姑娘,我恢复得很好,该走了。” 姑娘不死心地紧紧逼问:“你还会回来吗?”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的。” “什么叫可以?” “如果……等我做完答应朋友的事,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桑缘,谁教你这么咄咄逼人?”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打断他们,魁梧的男人转向燕绝,嘴唇动了两下,终于豪爽道:“去吧,小执,既然你还有未完成的事,就放开手去干吧!” 燕绝眼眶微热,赶紧低头欠身,揖了一礼:“谢谢……多谢您理解,桑叔叔……我……” “不用谢!客气什么!”桑叔重重拍了几下女儿的肩,越说越洪亮,大气:“你放心,我让小缘等着你,等你成事回来——” “爹!” 少女娇羞,一巴掌拍开父亲的手,低头侧脸,却掩不住耳尖一点美玉似的鲜红。她目不视物,只有鼻尖紧绷地嗅着,耳朵屏息地听着,身体烫得微微发颤—— 可惜,燕绝能看见。 少女的一切反应,他尽收眼底。他再明白不过这种感受了……不久之前,他也这样等待着别人的宣判。他调了两百九十七次吉他弦,弹了四百遍同样的旋律,等待宣判落下的时候,即便明知结果,仍旧紧张得小腿抽筋,只能僵硬地坐在石凳上,连对方离开都只能一路目送。 “实在是抱歉,桑姑娘。” 他声音柔和,就像他当初被拒绝一样:“我已有心上人。” 桑缘脸色煞白,僵在了那里,两行眼泪无声流下,燕绝默默垂下了睫羽。每拒绝别人一次,他便又走一次当年的山路。还好,他拒绝的人里,没有一个会像他那样狼狈。一瘸一拐地淋雨下山,像只摔断腿的落汤狗……就算傻缺到这个地步,他也觉得还好。 由己度人,他也会觉得,被自己拒绝的人,感觉不会比当时的自己更糟糕。负罪感由此消减……虽然本来就少得可怜。 “你有心上人?”男人愣住,倒也没有感到丢脸,只是有些担心:“小缘,你……” “我知道的。”桑缘声音极低,却也极力挤出笑:“哥没有瞒过我。不过……我想,人心总会变的……” “这种事,不能强求。” 老人捋着自己长长的胡子,叹了口气:“这世上的好事,大多都是不能强求的……不过,我也清楚,我劝不了你。” 燕绝苦笑:“我知道您是对的……但我,实在……” “我不一定便是对的。” 老人声音沉稳而威严,即便打断他,也只让燕绝下意识侧耳倾听—— “你的念的确太强。”老人徐徐道:“但你的身体,亦有相配的韧性。” “只是起点太低,命途不顺,即便命中显贵,也很难兑现。若不加遏制,强行追逐……极大可能只会落得□□湮灭,声誉无存的下场。” 燕绝垂眸不语。老人家说话还是稳重克制……同样的意思,他说的是,死无全尸、遗臭万年。 即便如此…… 他不甘心啊。 “但,也并非没有得偿所愿的可能。” 老人话锋一转,胡子下第一次绽放出丝丝笑意:“我看好你,燕绝。” “无论结局如何,我们会记得你真正的样子。去吧,祝你成功。” 燕绝看向背对自己的老人,风吹乱他有些过长的头发,热泪渐渐蓄满了眼眶。膝盖先后弯曲,他朝着村民,俯身跪拜。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若有幸存活,必尽余生相报。” 他额头相抵土地,沉默三秒之后,方才起身决然离去。只慢一步,眼泪便落在乡土上。 世外桃源,鸡犬相闻。 这是他所梦寐以求的生活。可是,外面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唯一太平的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9章 太平5 第100章 太平6 燕绝是为了简庭他们才离开这的吗? 可是…… 凌衣用力摇晃着脑袋,岁月的画影在脑海淌成一地流光。他记错了?是他记错了吗?燕绝出来后第一件事,不正是杀了简庭?? 是他将简庭约到四魂山上,是他用往日信物让简庭战斗分神,是他趁其不备捅穿了简庭的胸口,挖出心脏,再将简庭的尸体一脚踹进鬼嚎坟场里的啊! 凌衣确认着自己的记忆,脚下离开村落的土路逐渐长草。夜色降临,薄雾弥漫,急促的喘息夹杂着几声凄厉惨叫四面传来,人影幢幢。 四魂山? 凌衣神经紧绷,环顾一周。苍白的月辉散落在雾气里,宛如刮骨的刀光透着冷意。 这里……好像不是四魂山? 四魂山岩石覆盖,植被稀少,靠近山顶山脚都聚集了大量黑鸟……可凌衣还没有听到鸟叫声,鼻尖反而涌入了大量草木的清香,混合着一丝奇怪的难闻味道……像是化工药品…… 谁? 余光闪过黑影。 燕绝?! 凌衣立马跟了上去。 “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呜呜呜呜呜……妈妈……妈妈……” “别哭!不要紧的,没事的,没事的,他们只是来找一个坏蛋,不会伤害我们的……” “队长。” 四周飘落着零散的声音,凌衣不断侧目,但只能看见涌动的雾气。 “那些有灵神的要怎么处理?” “杀掉吧……村民不急着注药,告诉他们举报谁家有灵神可以平安离开,交代得差不多了再注药。” “那,那个小子……” “呵,看不出来吗?他不在这。他故意的。” “我们……就如他所愿吧。” 凌衣脚步一滞,嘴巴张开,冰冷的夜雾大口涌了进去,凉至五脏六腑。 他听错了吗?这个声音……竟然有点像林哥…… 注药?什么药?为什么要注药……?这里的村民不是都被燕绝变成怪物了吗?这些人现在好像还是正常的?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闪念划过凌衣心头,他开始犹豫要继续追黑影,还是调头去找声源。往前看,那黑影跑得很快,但脚步有些踉跄。没等凌衣做出选择,一道绿光忽然刺来,穿透薄雾和他的身体,直直向黑影刺去。 那黑影转过头,飘扬的发带被绿光吞噬一半,简庭慌张的脸也被绿光照亮。 然后,切开。 “啊!!!!!” 雾气里恰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女人惨叫,简庭被绿光冲击,栽到了地上,捂着脸,痛苦的蜷缩成一团。血顷刻流出他的指缝,涂满双手。 灵神呢?! 对了,他想起来了。简庭跳进无渡海后灵神便受损严重,有一段时间基本无法使用……哪怕这绿光速度不快,攻势也不强,没有灵神也不可能躲开…… 凌衣忙跑过去,即便他什么也做不了,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惨白的十指伸到简庭肩上,腰上,真的抱起来了。 但不是被凌衣。 燕绝抱起人,身下血阵一瞬出现又消失,两人一魂便都到了竹林中。 “简庭!!”燕绝声音灼热,是凌衣从未听过的急切和绝望:“你怎么跑出来的?!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边说,掌心边闪烁红光,大概是在用疗愈方面的血阵术。但红光明亮又暗淡,简庭仍旧血流满面,每一道伤痕中都转动着微弱的绿色光团,像无数只诡异的眼睛。 凌衣退后了一步,又一步。 千刃……青瞳…… “怎么回事?为什么……”燕绝焦灼喃喃,蹲下将简庭放到地上,猩红的双手临空画阵,手臂在空气中留下残影。须臾后阵法便成型,一道道红光射到简庭身上,伤口终于缓慢地,艰难地一寸寸愈合。 下一秒,崩裂。 无数只绿瞳怒目圆睁,将伤口撑得更大,撕裂更多的皮肤流出更多的血。燕绝眼睫一颤,却将唇瓣抿紧一线,无数法宝器具相继扔出,再也不管会不会被不远处的人影发现! “别担心。”他扭头朝竹林外看了眼,在简庭身边单膝跪下,扶起对方的头,扯出笑容:“别担心,会没事的。” 简庭也笑了。一口整齐的白牙在血中发光:“算……算了,燕绝。” 法器的光,血阵的光,药草的光,还有月光,交融着投到他的脸上。伤口愈合又被绿瞳撕裂,鲜血横流,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别说话了,不是让你别担心吗?伤口在愈合呢……”燕绝按住他颧骨上的一只眼睛,僵硬地笑道: “别担心,别担心……” 他看着在药草法器和法阵下依旧不断眨动的绿瞳,眼底逐渐失去焦点,只是一味重复:“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 “算啦。” 简庭笑了,抓住他的手,笑得很累:“别折磨我了,燕绝……” “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 燕绝仿佛没有听见,眼神发直,边哭边说边笑,血泪流进上扬的嘴角:“别担心简庭,我想到办法了!我知道共享寿元的阵,等,等我画好,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 他一直神经质地重复着,直到简庭轻轻捂住他的嘴。 “你说的……够多了吧……?” 简庭仍是笑,声音没了活泼,倒多了温柔:“我,没担心。我只是……想不通……” “我一直……很听你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关……关着我?” 燕绝气得甩开他的手,眼泪直流:“你为什么要出来!?你这个蠢货!!为什么不听我的?!” “我……担心你啊……” 燕绝张着的嘴无法闭上。可,所有的声音都被掐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 如果凝固了该多好。 却只是他的时间凝固了。 “他们说……你在这……我……我就知道,他们又要来杀你……” 简庭的脸已经快要半透明,那些斑斓的光,仿佛照亮了他皮肤下流空的血管。他的眼皮只能撑开一条缝,永远在笑的嘴角也慢慢耷拉了下去:“抱歉……燕绝……” “别说话,别说话!” “都是我,把你害成了这样……我太蠢了。” “求你了,别说了……” 简庭又笑了。他大概是想笑有一天自傲的燕绝也能低头下跪颤声求他,多好的嘲讽机会啊,应该让温橙橙过来拍几张~ 但是,他已经没力气再说更多的话了。 “下次……不要丢掉……它……” 他很费力地抬起手,虽然是想碰燕绝的脸,但最终手只能抬到对方的胸口,轻轻按住。 燕绝感到,有什么硬物抵在胸口,一片深凉。 “虽然没用了……也、不许丢……” 简庭最后的声音,轻得就像月光一般:“对不起……” 手滑落下去。 哨子掉到胸口,反射出锋刃一般冰冷的银光。 “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 竹林里只剩下一个人的声音,这声音越说越慢,越说越低,越来越像哭时,却又忽然急促猛烈起来:“对了,对了,简庭!对不起,我不是想关着你,我怕他们杀你!像杀任婉一样因为我去杀你!你灵神受损,你躲不开的……我怕他们杀掉你,我只能那么做。我不是想跟你决裂,我不是觉得你没用,我不是怕你告密……对不起,对不起……我怕他们去找你,所以才……啊哨子,哨子也是假的!” 他从最深的暗袋里手忙脚乱掏出一节银色的哨子,连连塞到简庭手中:“你看,你看啊,简庭,真的在这里,一直在这里……我没有丢你送我的哨子,我没有想和你决裂……对不起……我说你是废物。我才是。我才是!!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简庭,你听见了吗?你听到了没有?!” “原谅我吧……求你……求求你……说话啊……说话好不好……” 神经错乱,语无伦次的长篇大论愈发粘滞模糊,终于彻底演变为连绵啜泣和呜咽。竹林外响起纷乱脚步,燕绝抬起头,双眸血光浓郁。 刺目的血色向外扩散,竹叶,竹林,天空……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一片鲜红。 “我最后一个朋友,也被他杀了!!” 凌衣终于听清,那如同地震轰鸣的嘶哑声音。 他瘫在一根竹前,竹竿硌着他的脊骨。燕绝跪在他的对面。 他盯着对方怀里的尸体。短发,灰蒙蒙的衣服,散落的发带,没有笑容的脸。 但,这就是简庭啊…… 思绪茫然无力地在脑海中晃荡。 这不是燕绝最后一个朋友…… 是第一个朋友啊…… 燕绝为了他拒绝血蚀,又为了他离开太平,为了他主动暴露行踪,为了他不惜自碎灵神,为了他离开世外桃源,为了他的安全,宁愿刀剑相向从此反目……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他的朋友。为了保住第一个朋友,为了保住最后一个朋友…… 所有的一切,都作废了。没有一个人留下。 千刃青瞳,除了林哥,长生塔还有别的人会吗? 他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思索了很久很久,久到血色的世界已经是一片黑暗了,他才意识到,脑海里早已没有相似技能的任何信息。 只剩下满篇的,刺耳的—— 不可能!!!! 居然写到了一百章。。。依稀记得好像六十章的时候就不想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0章 太平6 第101章 苏醒1 空旷而寂静的洞穴。 晶莹的磷光四处闪烁。洞中央的幽蓝水潭似乎深不见底,从中探出一根庞大的石柱,一条巨龙盘柱而上,满身银鳞反射出微微泛紫的光芒,光可照人,威严华贵。 潭边众人皆肃穆而立,仰望沉睡的巨龙,或欣赏观摩,或专注审视。科研所的老所长在旁讲解:“这就是我们精心培育的最终成果了,各项指标都超出预期!小辰少爷的建议非常好!!日后攻城略池……” “妈的,好冷啊。” 一声牢骚异常格格不入。任长风犹豫了下,还是停住了话头。没等他关心,伊程然已经骂骂咧咧:“你自己臭美不穿衣服,怪谁?” “程然啊……”萧北雨夸张地叹气,伊程然吓得直掉鸡皮疙瘩,眉毛拧得能夹死老鼠:“干嘛?” “我有生之年,还能听见你狗嘴里吐两句人话吗?” “?信不信今天就是你有生之年最后一天?!” “再吵把你们两个都踢下去!” 钱妙忍不了了,一手抓住一人的头顶,对撞了个金星乱飞。 “啊啊痛死了!”萧北雨捂着后脑勺蹲了下来。 “萧哥哥……”小辰立即凑上去,两手聚集出绿色的光芒,覆盖在萧北雨的手背上,轻声问:“好点了吗?” 萧北雨抬眸:“谢谢你小辰……但还是好痛啊……” “你是玻璃做的吗?”钱妙忍不住怼:“我根本就没用力。你看伊程然,啥事——” 话未说完,三人的目光都已经落到一旁朝哥哥哭唧唧的伊程然身上。 小伊部长:“她打我,哥QAQ!” 大伊部长:“也打了萧北雨。” 小伊更气了:“萧北雨都有小辰关心!!” 大伊气定神闲:“他哥不在。” 伊程然:? 神医啊! 一句话妙手回春,伊程然头也不痛了,腰都挺直了,又比自己哥哥高了。 但没过两秒,他的脸色又差起来了:“还不如叶沉舟也回来呢……他还要在那破林子待多久啊!” “死心吧懒猪。” 萧北雨仍旧捂着头,在小辰关切的目光下站了起来:“他回来也不会帮你。” 伊程然怒指他鼻子:“你再骂一遍试试?!再说谁要他回来帮忙了?!只是这种时候了,他一个戮部部长不在血蚀总部,这正常?!” “正常。”伊程泽答道:“闭嘴,伊程然。” 他声音很淡,虽然没有叶沉舟那种威严冷意,只是透着咸鱼的淡漠,却也让二人都安静了下来—— 虽然仅限于嘴上安静。 萧北雨一个“傻子挨骂了吧”的戏谑笑脸抛过去,伊程然立刻挥着拳头瞪着眼睛作势反击。萧北雨竖起根小指,他两只手重重竖起中指。萧北雨笑了下,嘴唇缓慢而无声道:你哥骂你。 伊程然提剑要砍:“死——” “程然哥!!”小辰一个猛然开口打断施法:“你,你还记得小青吗?” “小青?楚青?”伊程然有些嫌弃:“这时候提他干什么?” 小辰尚未说话,他又牢骚道:“要不是他被燕绝骗的团团转还拉上你,你能上这种当?!” “是……小青也很自责。他跟我道过好多次歉了。其实不能怪他,是燕绝太狡猾了。”何落辰抿了抿唇,担心道: “小青现在一个人在月魑,感觉过得很不好……” 伊程然扭过头:“你想说什么?” 钱妙反应更快一步:“你不会要接他过来吧,小家伙?” “可以吗?”小辰期待的看向钱妙,不过两秒又悄然将目光移到了萧北雨身上:“他说慕容死了,余闻切也不见了,他讨厌凌衣……凌衣又跑了。他一个人被困在小房间里什么也做不了,我想接他过来。” 伊程然摸不着头脑:“等会儿,他为什么要讨厌凌衣?” 萧北雨只是笑嘻嘻道:“可以啊。” 他用力揉揉小辰的头发,笑容居然罕见地少了活泼劲,流露出几分温柔安静:“记得,好好待人家。” 得到萧北雨的赞同,小辰顿时满面放光,用力点头:“我一定会的——萧哥哥现在还冷不冷?” “没事,我先出去了。” 所长,钱妙,伊程然异口同声:“你不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萧北雨已经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冲伊程然笑道:“你忙不过来?” 伊程然一怔,脸上正显出几分羞赧成怒,萧北雨又猝然道:“我帮你就是了。” 这次伊程然彻底懵了好几秒,结巴道:“你,你不是,你不是从来不出手吗?” 萧北雨双眼如月,仅剩一条缝的笑眼依旧乌黑灼亮:“这不是怕把你闲着了吗?为了你,我愿意。” 一股暖流涌过心脏,对这个多年来早已习惯了互损互殴的同事,伊程然久久说不出话,只剩耳根红得滴血。 “行,行啊,没想到你还有点……” 他低头嗫嚅,在钱妙三分鄙夷七分纳闷的目光下,慢慢顿住。 等下…… 好像不对?! **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黑色的世界被白光照亮。 凌衣依旧身体痉挛,他疯狂地摇头,边摇头边往后退,他已经看不清东西,也听不见声音,只感到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左脸。 虽然掌心也很冷,他还是下意识地贴近,抓住对方的手腕,半张脸深深埋进掌心。 “不用怕,有些是假的。” 燕绝轻轻摩挲对方的脸,嗓音沙哑却又柔和,像毛茸茸的毯子:“有些是我的梦,不全是真的。” 凌衣抓紧了他的手,像抓紧救命稻草,泪眼朦胧:“那……简……简庭的事……” “……” 燕绝只是静静看着他,无言凝噎间,将他抱进怀里。 沉默是最沉重的回答。 “不,不是的……”怀中的小猫呜呜咽咽,抓紧了他的衣服,打湿了他的衣服:“林哥不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是简庭……他……” 燕绝的头搁在对方肩上,移开目光。 窗玻璃映出他阴沉沉的眼睛。 一双渐渐从回忆中苏醒,但痛苦并没有随之减少半分的眼睛。 “滚吧,凌衣。” 他撕开干枯的唇瓣,淡淡微笑道。 怀里的身体凝固了瞬,没有等对方做出反应,他便将其一把推开。目光没有在凌衣脸上停顿丝毫,反而垂眸看向了他左手的手套:“哦……你已经戴上了啊。正好。你的机缘我全还给你了,亲爱的主角,滚吧。” 凌衣被他突然的转变噎得面如死灰,瞳孔震颤半天,在燕绝已经不耐烦地皱眉时,终于弱声垂泪道:“对不起……” “对不起,燕绝……我知道了……我才知道……我才知道是这样……你不肯原谅林哥……对吧?我愿意替林哥赎罪!我要怎么做,你才能——” “跪下舔我的鞋?戴上狗链汪汪叫?一辈子当我的奴隶,怎么样?” 燕绝摸摸他错愕到凝固的脸,笑意更胜,声音更轻:“骗你的~” “我怎么可能原谅他?” “要是再来一次,我应该把他活活剐成600块。至于你……凌衣。” 燕绝轻笑一声:“我原来呢,是因为你笨,总乖乖地被我利用,被我耍多少次还是乖乖上当,才想试试看,要不要喜欢你。” “现在也是因为你笨,我已经对跟你讲道理厌烦透顶了。你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讲,你没有逻辑,没有脑子……不,你没有人格。” “你啊……” 他云淡风轻,注视着凌衣如遭雷击,仿佛寸寸皲裂的面孔,唇角却噙着笑。只有摸头的动作,在轻佻戏弄之余残存几丝爱怜:“就算做我的玩物,我都嫌蠢。” 凌衣绝望攀住他的肩头,气愤又哽咽:“燕……” 对着熟悉的脸,他却哽得喊不出对方完整的名字。似乎只要不喊出来,就可以假装对面的不是燕绝一样。 但这张脸,他已经刻入骨血般的熟悉。 无言间,狂风吹窗。 两人凝视着彼此的眼睛,像回到塔塔城那天雨夜的对峙,像回到寝室昏暗的床榻间对峙,像很久之前那样,像之前的很多次那样。 今年,是毕业的第六年了吧? 他们彼此埋怨仇恨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他们作为朋友的岁月。 即便如此。 事到如今,他们是彼此的关系网里,唯一仅存丝缕联系的红线。 “是……” 凌衣垂下头,避开了燕绝笑眯眯的眼睛。就算说出这么难听的话,也还能笑眯眯的眼睛。他哭道:“我是很蠢……我是没有脑子,没有人格……可是跟我讲道理怎么了……我怎么不讲道理了……?你杀了那么多人,你杀了和小闻关系最好的同事,你杀了慕容的心腹,你杀了林哥用心栽培好几年的学生,你杀了我的部下,后辈,前辈……简庭不该死,可你难道无辜吗?林哥不知道那是简庭,他以为那是你……” “**的事,是我干的?” 凌衣:“……” 燕绝轻嗤:“除了**这件你目前确实看到的事,其他你没看到的事,就都是我干的呗?” 凌衣忍不住抬头辩驳:“可……可是你自己承认……” “我也承认过简庭是我杀的,是吗?” “……” 他轻描淡写三言两语,空气再度沉寂。他盯着凌衣耷拉的脑袋,似乎无聊于对方的反应,再次笑了:“没事的凌衣。你恨我,继续恨下去吧,就跟我恨林折雪一样。” “可是我没有恨你……”凌衣的肩头抽抽搭搭:“我原谅你,你因为林哥杀了简庭所以报仇……我原谅你……你也……” “你原谅谁恨谁关我屁事。”燕绝移开视线,终于厌烦了这种无聊: “滚吧,看到你就烦。” 凌衣头垂得更深了些,身体因为攻击而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微不可闻的声音问:“……真的吗?” “快滚。” “……那我先出去,你头疼的话——” “滚远一点。”燕绝不耐烦道:“这是我的家。” “……对不起。” 凌衣没有再说话。 他听话地往后退,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去。摔到地上也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爬起来,转身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要去哪里呢…… 燕绝的意思是让他滚出这座屋子吧……那他到楼梯间里,是不是就可以了……? 这个问题,好像占据了凌衣全部的大脑。他眼里一片白,耳边也没有声音。 直到—— 好像是什么东西拉住了他,他没有再往前走。 “凌衣?!真的是你?!” 一个熟悉而久远的声音,像投进湖里的石子,他眨了下眼,终于逐渐看清了—— 红袍白衫,宝蓝发带。 中秋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1章 苏醒1 第102章 苏醒2 “居然真的是你啊!” “你怎么变小了,好可爱!哎你怎么哭了?别,别哭呀……房里还有人吗?谁把你弄哭的?!” “我没事……没关系的……”凌衣其实并没觉得自己哭了,简庭温热的手靠上来,才让他感到眼睛被灼伤了,痛得流泪,一边胡乱擦拭一边挤出笑:“太好了,是你,太好了……你来了……进去吧,燕绝就在里面。” “燕绝?!”少年的眼瞪得像灯泡,兴奋又不可置信得放光:“你们已经同居了?!” “诶不对,你为什么这么小啊——” “你是他孩子?!” 凌衣:? 他本就糊涂的脑子感觉生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面前少年神采飞扬的兴奋笑容灼目得他无所遁形,明明也甚是想念,却只下意识地推开对方:“去,去吧,燕绝在里面……他很想你……” 其实他也很想念。 只是……他现在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 简庭稀里糊涂被他推进卧室。他重重关上了门,后退两步,拔腿逃跑。 简庭在这……即便只是梦魂。但执念不散,梦魂不消,燕绝不可能再看着这个简庭消失了。 他可以跑得远一点了。 真相压得人喘不过气。 世界又变成一片白色。 他跑了不知多久,在似曾相识的广场逐渐停下。灼热的喘息挤压胸口,头顶的大屏在暴雪后的冷冽中如常播放着外界资讯。 “距多方权威机构检测报告说明,在年会总结上燕绝爆出的所谓录像,有至少百分之八十全为作假,拼接。首先我们来看大家最为关注的几段——” “喂?!说话啊!你把凌衣气跑的吗?!你真的疯了吗燕绝?!” 很奇怪。 他的耳朵里,同时响起了两道声音。 一道来自眼前的大屏。 一道,来自简庭…… 简庭还在燕绝家里。 燕绝的卧室。 红袍的少年喋喋不休,问号满天。黑袍的青年坐在床上,静如雕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到底怎么了,燕绝?” 简庭最后一次难以理解地问道,坐在燕绝床侧,手伸向他的额头:“你没事吧?刚刚凌——” “你是假的,对吧?” 终于,两片泛白的唇瓣间吐出微弱声音,漆黑的眼睛仍旧直勾勾盯着简庭,一次眨动也没有,仿佛一双钩子要探到灵魂深处。 简庭只是皱眉,纳闷了一会,莫名其妙,干脆掠过:“你叽叽歪歪什么呢?凌衣跑了!哭着跑的!你不去追?还是说那不是凌衣?” “……是凌衣。”燕绝垂下头,声音微弱:“不用去追了……没有传送仪,他出不去。” “你们……吵架了?” 算是吵架吗? 这个世界上只有慕容潇能跟凌衣吵起来……刚才,只是他单方面的攻击凌衣而已。凌衣一点都不会回击…… 他会把自己的话放心上吗……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 燕绝决然地撤回思绪——他不该考虑这种问题。萧北雨已经盯上他了,他随时会再次陷入地狱昏迷……这甚至还是最好的结果。他很怀疑萧北雨或许能彻底操控他的身体……对方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操纵他的精神活动。 不管他怀疑的对不对,凌衣留在自己身边太危险了。不,不止是留在身边,只要和他产生交集,都可能被萧北雨盯上。 这种危险留给洛清梦一个人就够了。 燕绝抬眸,没有回答简庭,只是问:“你今年十七岁吗?” “当然了!这是什么问题?”简庭脱口而出,方才有所意识到:“……难道你不是?” “我已经二十二……不,23岁了。”燕绝语速极缓,仍余一半的地狱痛苦在脑海发酵,他的眸光慢慢从床榻流转到对方脸上:“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简庭。” “……啊?” 简庭指向自己:“这,啊?那我是?平行世界穿越来的??” “或许是吧。”燕绝盯着对方,红袍没有消散,他终于敢露出一丝笑容:“欢迎……回来。” 简庭错愕了几秒,迷茫了几秒。 “哎,做这幅苦命样干什么!”几秒后,他便又是那副高兴潇洒的笑容,大大方方揽住燕绝的肩:“我这不是还活着吗!既然我能穿越过来,那还有无数个平行世界的我都能穿过来,放心,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这种话,他其实经常说——原本是不常说的,偶然一次发现燕绝相当嫌弃,遂挂在嘴边恶心对方。 但这次。 他看见,仿佛萦绕多时的痛苦正从燕绝脸上飞快消退,那张脸变得十分平静,就像是落入安宁温柔的梦境。 “走吧。” 简庭刚要开口,被燕绝两个字噎住。 他眉毛高高蹙起:“走?走去哪啊?” “去找凌衣,带他过来。”燕绝这次没有再看他,盯着地面,双眼无波无澜:“他那只手套里储存了至少三年的粮食和药物——除了这些原本存在房间里的,还有一些我平常搜集的东西,加起来足够让你们一起生活四年……带着他,就在这生活。” “我?我带着他?”简庭震惊得脱口而出:“那你呢?” “我还有事。” 四个字,便一笔带过。简庭还要细问,可燕绝十分认真地看向了他:“求你,爹。” 简庭嘴角抽抽:“……” 抽了半天,他总算挤出两个字:“额……嘶……” 不是他智障,不是他口吃,是他完全想不到这三个字会从燕绝嘴里蹦出来啊!!燕绝求过他?燕绝叫过他爹??他宁愿死副本里都不肯叫啊!! 这是恶搞他? 但看着燕绝认真的眼睛,他连这种质问都发不出声。 况且,燕绝想恶搞他,也绝不会丢自己的脸…… 燕绝这样说,就是以最简单高效直接的方式,告诉他这个请求的重要性,迫切希望他答应而已…… 简庭了解对方,虽判断出目的,仍难免讶然良久。 良久后,他才摇头道:“绝哥……” “你还真是被岁月偷光了节操啊……” 燕绝懒得理会:“去找凌衣。” “你搁这左右互搏呢?你刚刚把人气哭跑出去的!” “我不知道你也在这。”燕绝解释:“快去。” 简庭站起身,但仍有些犹豫:“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我头疼。” “好吧。” 简庭转身走了。燕绝缓缓松开床单,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你没有脑子,没有人格……” “我都嫌蠢。” “看见你就……” 刚才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遍遍回荡,刺激着心脏不正常的收缩。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凌衣吧…… 好不容易……他能……终于能……稍微理解…… 不。 他抬起一只手,盖住眼睛,让自己不要再想了。 “燕绝。” 燕绝猛地抬头,虚掩的门缝中露出一只熟悉的眼睛。 像最初见到的那只小流浪猫一样,不安,胆怯,忧伤地看向他。 “凌衣……?你这么快就——” 燕绝慌了,他本打算在两人回来前离开的。他连忙下床,但只刚刚掀开被褥,一道黑影扑进怀里。 “对不起……”对方埋在他胸口小小声嗫嚅:“不要赶我走……” “你……”燕绝声音嘶哑,咳了一声,继续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了,亲爱的?我让你离开我家——” “为什么?”凌衣抬起头,一双湿润明亮的眼睛好像比嘴巴更会说话:“我看见录像了……你为什么不把**的真相也说出来?那些村民不是你害的,是……是月魑私自进行实验才……” 燕绝绷着脸:“我没有那段录像。” “你肯定录了。而且乌村附近现在还有基地活动,里面的实验肯定没有结束。只要你在广场上说出来,一定会有人去看,就会知道……” “我忘记说了。”燕绝更不耐烦地推开他:“你走开,我都说了我不想——” “我不离开你!” 燕绝已经够用力了。他的神色足够厌烦,言辞足够冰冷。可凌衣更用力地抱住了他:“我会替林哥赎罪的,燕绝……对不起……**的事情,还有简庭的事,我会告诉所有人。你以后想做什么,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想要什么东西,随时去月魑自取,我把我的卡给你。你不想看见我的话,我可以戴面具……不过我刚刚在手套里没有找到……我待会出去买……可以吗?” 凌衣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唇鼻仍贴着他的胸口,只露出额发下小猫似的圆眼睛。这双眼睛让他晃神了,怀里暖和得像融化了一团黏腻的蜜,他推不开了。 “哦,对了,还有这个!这个才是你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凌衣又低下头,松开一只紧紧抱他的手,晶莹粉嫩的药草跃然手上:“送给你和简庭。” “这是什么?” 感觉到燕绝好像没那么抵触了,凌衣立即欢快解释:“是给你治疗的草药,还是小闻给我的……只要你和简庭一人吃一半,让简庭亲你一口,就可以分走你一半的痛苦。” 燕绝僵硬地皱眉:“我和简庭……?你呢?” 凌衣摇头如拨浪鼓:“这个草的名字叫情人吻。” “我和他是情人吗?” “我知道你们不是那种关系……这只是一个草的名字……不用放在心上。” “那为什么不是我和你?!” 脱口而出的话,最怕遇到像此刻一样的…… 沉默。 被人掐住喉管一般的沉默。 终于,凌衣喉头滚动。 “你杀了林哥,林哥杀了简庭,我们永远不可能啊……” “那是他们的事,为什么——” 凌衣很平静地打断了他,甚至嘴角带着悲惨的笑意:“如果是我杀了简庭,你还愿意亲我的脸吗?” 燕绝阴沉着脸:“……” 凌衣继续道:“可是对我来说,面前的这张脸,就是杀了我的简庭的脸。我永远……” “我不愿意吗?” 燕绝打断了他,抓住了他的双臂,目光灼灼:“你为了报林折雪的仇来杀我,我有一次拒绝过你的吻吗?就算你要杀我,我不也求着你爱我吗?!那畜生只是想利用你!他月魑需要一把你这样听话的好刀!你真的看不出来吗?现在你都知道了,你明明知道是他错了,你明明知道是他杀了简庭,你还要永远站在他那一边?!” 第103章 苏醒3 “我没有站在他那一边……我知道是林哥错了。”凌衣咬了咬嘴唇,无论看起来多么犹豫,他的声音依旧那般清晰:“可是,他对我真的太好了……” “我从前被人关在地牢里,快死了,是林哥救的我。他给我房间住给我衣服穿,带我去各式各样的街道吃好吃的东西,手把手教我读书认字,骑马射箭……我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他想利用我吗?可那时我连灵神都没有,浑身上下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呢……”凌衣顿了顿,声音甚至更坚定了:“就是利用,我也心甘情愿。” 这话不说还好,燕绝起码还能认真想想他方才说的一长段话,然后就此平静下来。这种话一出来,他又气得不想思考了,加上本来也要赶走凌衣,他由着自己发脾气:“不可能就不可能!!你滚出去!” 凌衣扑上来缠住他,摇头:“我不走,我以后会保护你的!” “替你的林哥,你的慕容赎罪?滚!” “不是的!”他缠燕绝胳膊缠得更紧了点:“是我想保护你。” 燕绝愣了下,然后再次激烈地推对方:“看见你就烦,滚!” “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就像你跟简庭他们假装反目一样……” 他又说了难听的话,凌衣还是委屈地抿了抿唇,但仍抱着燕绝的胳膊: “但如果情势危险,我怎样都会死的,燕绝。他们死并不是因为靠近了你,而是因为他们做的事,本身就非常危险。” “如果必有一死……我希望死在你的身前,而不是你的背后。” “什么死不死的?” 明朗声音如穿堂风过,红袍踏了进来,像一轮红日:“小爷我这不就又复活了吗!你们那么悲观干什么!” “新闻我看了。”简庭进门便大咧咧地坐在了燕绝另一侧,揽住他肩头,十分欣赏: “你还挺能耐的!一个人敢跟三大家叫板!还是在人家家门口打他们的脸!太带劲了!!下次必须带上我!” 燕绝咬牙切齿:“带、上、你?我刚刚说的话都跟狗说的?” “凭什么就你出风头,让我和凌衣当缩头乌龟啊?你看凌衣也不愿意,是吧——诶?这是什么?还挺好看的。” 见简庭感兴趣,凌衣立即递给他草药:“这叫情人吻。燕绝生病了,待会会很严重,你只要把草药一分为二各自服下,然后亲他一下,就能救——” 话未说完,简庭已经反手把情人吻重新拍到他掌心里 :“这个只有你能来凌衣,我下不了嘴。” 凌衣神色认真到几乎凝重:“你看到燕绝那副样子,你一定下得去的。” 燕绝忍不了:“你把我说成什么很恶心的东西……” 凌衣连忙解释:“没有说你恶心!只是简庭这样说我才……” 简庭:”我真下不去!你来!” 燕绝提高音量一锤定音:“时间够了,我用不着这种东西。” 说完他便伸手要夺走草药,只见简庭手中银光一闪,便用灵神把草药从左手变到右手,递还凌衣:“什么时间够了?” “……”燕绝尚未想好如何与这个突然从六年前穿越过来的简庭快速解释,少年嘴角已经扬起跃跃欲试的笑容:“你准备反击了,是不是!” “叮铃铃铃——” 话音刚落,手机配合地响了起来。 不对…… 不是手机。 三人扭头看向声源。 是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这电话很老式却又很新,和简庭的袍子一样红。清脆的响声划破寂静雪夜,急促如催命。 燕绝接起话筒:“什么事?” “没死啊?” 那边传来洛清梦的冷笑:“很好。是不是正和别人分享你的计划书呢?” 这话一个急转弯,说得莫名其妙。燕绝本就头痛欲裂,握着话筒迟滞了半秒。看样子,是洛清梦按他留下的后续计划走遇到麻烦了。血蚀现在就仿佛知道洛清梦下一步会做什么,他下一步会布置什么一样…… “现状烧给我。” 之前他已经跟洛清梦交代过,如果年会后他消失了要怎么联系到他,传递信息。他说烧那就和烧无关,而是把情报扔进他先前布置好的树洞。 信息会由洞内的法阵,直接传递到他的死神瞳上。 可惜,现在的他,已经无力支撑死神瞳的负荷了。 红光扑到他的脸上。 有一瞬,凌衣以为他的眼睛又变成了红色。但很快红光就暗淡了不少,墙上骇人的法阵被山清水秀的基地场景覆盖。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爆炸响起。 一派青山变成火光冲天,有人大声道:“快去炸山!快!!” “人呢?!” “都去哪了?!” 说话青年抓住另一个原地不动有些怔愣的部下,对方却也抓住了他的手腕。 “唉,是儿子呀?可惜……” 一道甜丝丝的诡异笑声混杂着电流滋滋声响起,一根根红线缠住青年的手。他强挣不开,身后灵神虚影浮现—— 被一柄白色光剑瞬间贯穿。 “林锐?!” 凌衣小声惊呼。他优秀的部下,他自然清楚。林锐的灵神攻防都很强,唯独有个微小但又致命的缺陷——启动慢。 大多数与宿主契合良好的灵神都可以随时随地使用,但林锐的灵神就是有这么个小小的缺点。在灵神初始现身的不足一秒内,和普通人无异。 对方,显然了解这一点。 不仅如此,对方似乎还清楚,林锐的父亲是基地重要人物——哪怕林父明面上只是个非常普通的科研组长。 连凌衣这个部长,都是接手行核两个月后才知道对方的真正职务……血蚀就已经有人摸清了吗?还有这个炸药,是魅影的T3-N1?这种炸弹的粉尘刚好能抑制基地实验舱里的的防护性魔植……甚至,林锐的手下也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包了…… 一阵阵深寒在他胸口荡开。随着影像继续变换,寒意弥漫到每一寸角落。 其实也不用多看。每一段影像透露出的都是同一个意思:血蚀对魅影和月魑的情况,同样了如指掌。 燕绝能借六年来不断搜集的情报先发制人,事半功倍,精准打击。血蚀的人,也能。 影像逐渐淡去,最终,错综复杂的几张图纸跃然眼前,蓝×和红×彼此冲撞,好几处红色又已被更加鲜艳的蓝色覆盖。 ……不止。 不止情报的问题。 洛清梦说得很明白了,燕绝的计划,也被看穿了。 “我们之前能凭借你的情报和出其不意的战略占据优势,几乎所向披靡。现在,攻势完全反过来了……”话筒中传出对面沉闷的声音:“我们之前有多一帆风顺,现在他们就有多得心应手。血蚀好像完全知道我们会怎么做……” 洛清梦顿了顿,声音更加凝涩:“是因为那个暗部部长吗?” 简庭疑惑:“暗部部长?” 他如今的记忆仍停留在十七岁,或许并不知道,血蚀还有暗部。更不清楚,血蚀的暗部部长可能会是恶魔这种只在传闻中寥寥记载过几笔的恐怖生物……但凌衣知道。 对面的洛清梦也知道。 即便知道,他们也从未想过,一个人会对战局产生多么恐怖的影响……不过短短几天,就可以造成这么多破坏?!将局势扭转得这么彻底?! “呵……” 燕绝反倒笑了出来,眼下乌青尚且浓厚,疲倦未散,唇角笑容却实在轻松:“是他就好了。” 还没人从这话中回过神,燕绝已经再次淡淡开口:“叶沉舟呢?” “他还没有回来……还在南瘴墨林里处理来历不明的光门——”洛清梦声音一顿,豁然开朗地加快语速:“你是说,那个暗部部长是萧北雨?” “你还有别的人选吗?” “……” 这个答案还是太匪夷所思了,但对面的洛清梦沉思不过三秒,接受了。 “你是想通过叶沉舟制止他……”她沉声猜测:“你要去南瘴墨林?能找到他吗?” 她倒不怀疑燕绝见到对方后能说服对方,毕竟那是叶沉舟,毕竟这是燕绝。 唯一的问题就是,见得到吗? 血蚀既然专门派叶沉舟独立带队深入南瘴墨林,几个月都没半点消息,难道会让人轻易找到他们的行踪?甚至,洛清梦都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真在南瘴墨林……说不定燕绝凌衣千辛万苦地到了墨林深处,等待他们的根本不是叶沉舟,是微笑的暗部部长。 “找不到。” 燕绝干脆道。 淡然的声音,笃定得斩钉截铁,就压根没考虑过能找到。 “我没有想过去找他……”他握着话筒,目光缓缓流转到简庭身上,定定看了数秒,终于开口道:“现在,貌似也不用找了。” 简庭眉毛挑成正楷八字,指向自己胸口,无声质问:我??? 他承认,他和班长大人私交不错~但燕绝也没比自己差多少吧?虽然燕绝没他那么喜欢社交,四处撩拨,但榜上前三经常被划分一组,一起上台,一起领奖,一起致辞,一起进本……叶沉舟和燕绝还同为组长,班干和学生会干部,两人的来往,应该比他和叶沉舟更多才对吧? 但燕绝就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欲言又止。 终于,有人说道:“……学委?” 第104章 向日葵1 怎么对付恶魔……的确是一个很难处理的问题。 绝大部分人对这种传说中的生物都一无所知,燕绝寥寥可数的多知道的那么几句话描述,全是在告诉他,这种生物强大邪性,随心所欲,没有弱点可言,没有逻辑可讲。 想来想去,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够控制那位暗部部长一分半秒。 如果对方是人,他还可以竭力计划,有几成把握能拉着对方同归于尽。 如果对方真是恶魔,他没有一丝胜算。 可简庭出现了。 一切都简单起来。 恶魔没有弱点。 万幸萧北雨的脖子上,系了一条坚固的绳索。 学委,伊程泽,如今的伊部长。 也是曾经的榜上第九,和叶沉舟,萧北雨一起被称为血蚀三剑客。 其实原本想称作三部长或三杰的……但因为萧北雨实在凑不上“部长”或“杰”字,改成三剑客…… 所以,燕绝如今会做出这种猜测……实在是很难让人接受…… “……” 话筒对面沉默了。 的确,曾经的同窗,如今的信部部长,伊程泽肯定也是能联系上叶沉舟的。但……能见到伊程泽吗? 他可以瞒着萧北雨联系吗? 最重要的是,他愿意吗? 没等洛清梦思考完毕,燕绝已经换了话题:“舆论怎么样?” “一团乱麻,总之没几个说我们好话的。要么打死我们,要么连血蚀一起打死。”洛清梦顿了下,道:“不过,如你所说,他们控评造假,攻击系统的证据我都保留了。但不知道……” 不知道,血蚀那边会不会连这一步也计算在内。 “没关系。”半秒的停顿,足以让燕绝读出对面的忧虑:“学委的事我处理就行。其他事可以按我的备用计划走……如果备用计划也没用。听慕容的。” “我知道。但学委的事——你确定?你一个人?你和凌衣两个人??” “滴——” 毫无礼貌地,燕绝就这么挂断了。 他和凌衣两个人是很难处理这件事的——他们勉强能做到潜入血蚀见到伊程泽。瞒着萧北雨给叶沉舟发一条消息,他相信学委也做得到。但,要说动伊程泽,的确……几乎不可能。 除了最后一条不可能,其实前面两条能成功的概率也很低…… 所以,即便他之前考虑了很久这条路,最终也没有谈起只言片语。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 他看向笑意潇洒的挚友,即便在狂风呼啸的寒冬雪夜,他却仿佛又见那年琉璃花瓶,落日余晖,金色葵花。 现在,简庭来了的话……无论是见到伊程泽还是说动伊程泽,他都有七成把握。 简庭的出现,让一切骤然简单。 “你让我去找学委吗?”简庭摸着发带,略有点尴尬:“他……也二十三岁了?” “嗯。” 燕绝点头:“见到他后你就这样蠢蠢地说话就可以了,不用刻意去讲什么。” “哪里蠢蠢地说话了!”简庭一拳送上燕绝头顶:“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啊!我从17岁那年穿过来的好不好?!就上一秒,我们还都是同龄人呢!” ……是吗? 简庭说话总是很有感染力,有些事即便明知是他弄错了,燕绝还是忍不住想,万一。 万一……是真的呢? 对方会不会真的是从另一个平行世界穿越而来……?眼前并不是一个梦魂的造物,而是一个,真的简庭? 不是说,梦魂这种东西,可以让死人复活吗? 燕绝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从其中看到另一个世界。他仍旧十七岁,所有人都还没有死…… “我到底要讲些什么啊?”简庭却移开目光,琢磨着:“为了维护宇宙的和平?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 燕绝闭上眼。 ……果然很蠢。 “都可以,简庭,只要是你说话,不管说的什么,只要让学委知道是你,货真价实的你就好了。”见燕绝闭眼,凌衣以为他又想起梦里残酷的景象,主动向简庭微笑道。看见眼前活蹦乱跳,仍旧意气飞扬的少年,连他都感到心脏钝痛……更不用说燕绝了。 他竭力装出平常的样子,转向燕绝:“你去吗?” “还是只有我和简庭一起?” 简庭惊讶:“你和我一起去?” “嗯。你们一起。”燕绝做了肯定:“凌衣了解血蚀总部内的路线,配合你的灵神,你们两人进去不算太难。” “凌衣了解血蚀总部内的路线……?”简庭狐疑:“你加入血蚀了吗,凌衣?” 凌衣干笑:“没有。我是月魑的成员。是因为别的事情才了解血蚀……” 梦魂造物不是会继承他的一部分记忆吗……为什么简庭看上去好像完全没有这部分记忆啊?! 而且……他为什么能共感简庭耳朵里听见的话? 凌衣努力回想了下书上的内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想不起来。好惭愧,学艺不精…… “进去后的确比较方便。不过,我们从哪里进血蚀总部呢?”他看向燕绝,对方正在墙上画图:“现在他们肯定加强了防守,班长也不在总部了。” 燕绝放下笔,侧身展示墙上的内容,同时伸手递出一块传送仪:“那里应该不会有人……当然,还是得用隐身术。凌衣,手套借我用一下。” “好的。” 凌衣立刻脱下手套,递给燕绝。布料从两根指尖上传递过去,仍留着上一个人的体温。 燕绝仔细戴好,戴的速度很慢,戴上后却根本没有寻找几秒,一件隐身衣几乎瞬间浮现。 “还要用这个吗?”简庭撇撇嘴:“我的隐身术不比这个保险多了?” “是,所以你要一直开着隐身。这个是给凌衣用的,以免你们中途需要分开行动。” “好。” 凌衣接过隐身衣,立刻穿好。只是还没有开启隐身,衣服泛着蓝光,他仍在另两人的视野中。 简庭的手自然而然放上去,摸摸猫耳朵。才摸两下,手腕被燕绝攥住。 “摸两下怎么了?”简庭不满嘀咕:“凌衣都没拒绝我~” 燕绝只是深深看着他,缓缓启唇:“凌衣。” “用见梦让他看我的记忆。” 凌衣惊讶得微微张嘴:“真的?我可以告诉他……” “用。” 简庭仍在疑惑:“什么见梦?我可以看到你的记忆?” “是一种,嗯,相当于灵神的技能。”凌衣勉强提起嘴角,手缓缓握住简庭的手腕。像沉进海里。 让简庭去看到那些画面吗? 别说简庭了,就是他,也不敢再看一遍…… 但燕绝…… 他侧目掠过一眼对方,冷寂的双眸看不出悲喜,只能从苍白脸色上瞧见缠绕的病气。 凌衣垂下目光,心脏上的阵阵紧缚感和脑雾从未消除。只是他能勉强打起精神不去注意而已…… 情人吻也只是分走了一半的痛苦,还是在药效完全发挥的作用下。现在药效已经渐渐消失了,燕绝此刻的状况只会比他更差……可以吗? “没关系,凌衣,只看一小段也够了。” 他小心翼翼地移去目光,却见对方目含鼓励,全无紧张。 “……好。只看一小段。” 凌衣同时握住两人的手腕,幽蓝光芒自眼底散发—— 五分钟。 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凌衣松开手腕,被简庭带动一起后退半步,急促的喘息顷刻填满了房间。他下意识侧目,原先笑意飞扬的少年惨白着脸,青筋在额角不安地跳动。 平复许久,简庭抬头直直看向燕绝:“他们……杀了任婉?真的?” 其实是所有人。 只有燕绝一个人死里逃生,勉强幸存而已。 但燕绝并未暴露其他,缓缓道:“……想好怎么说了吗?” 简庭低头,不作答复,便是答复。再次抬头看向墙上的图画,夏日晴空般的眼底也染上了阴郁的情绪。 十分钟后。 传送仪停止转动,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昏暗之中。 耳边流水淙淙,凌衣皱起鼻子,目光掠过斜前方的探照灯,随着雪白光束一齐射向身侧脚边。 污浊的河流漂浮着粘稠的垃圾和尸块,缓慢向前流动。恶臭熏天,充斥了整个地下空间。 简庭:【……怪不那家伙说这里应该没人。】 凌衣:【……怪不得让我们戴面具。】 两人发着相似的牢骚,对视一眼,异心同声:【谁会把传送点设置在下水道啊!!!】 【服了他了,下水道就下水道!能不能提前告诉一声啊!!】 简庭继续无语埋怨,凌衣赞同之余,只能提醒道:【快走吧,水里很多怪物的尸块,尸气有毒。】 传送后要怎么走的路线两人都已熟记于心,一前一后沿着狭窄的,只比水面高出些许的路面快步前行。虽然环境恶劣得两人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但也得益于此,一路畅通无人——为什么不是无阻呢?因为路上随时会有还残存着神经反应的尸块,或者干脆没死透的怪物,爬到岸上,挡住前路。被冲上岸和被怪物带上岸的垃圾也不少。 【我操……这也太他妈恶心了。】 简庭心说着,一边捂嘴,一边抬脚要踢。凌衣立刻伸手拦在对方腰前:【不能动。】 简庭顿时静止,抬起的腿继续悬空,当真一动不动:【怎么了?】 【不是这个不能动——你可以先把脚放下来。】凌衣解释,左手握拳指向最近一盏探照灯:【灯上有监视器,或许还有探测仪之类的……虽然看不见我们,但环境如果因我们产生了变化,说不定会引起注意。】 【啊……】简庭听得点头,肃然起敬:【还是你仔细啊凌衣,不愧是你们月魑的部长。】 【别拿我打趣了……继续走吧。】 凌衣耳根泛起热意,对这种恭维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应付,十年如一日的笨嘴拙舌,每次都只能转移话题。 两人轻巧地跃过垃圾堆,不仅没有碰到垃圾,连落下时脚边的水面也未掀起丝毫波澜。毫无痕迹地快速前行,直到凌衣再次拉住简庭—— 【等等。】 简庭还来不及询问,一道锐利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前方岔路的水面忽而翻起巨浪,其中漂浮的一块巨大龟壳眨眼碎成千万片,四面八方爆开! 十几块碎片擦着两人轮廓射向身后,烦闷的声音在下水道回荡:“草他妈的燕绝!还不死!害得老子到这鬼地方来!看老子不把你抽成浆糊!!” 这声音未落,又是几鞭子下去,水面翻腾如沸,恶臭的水滴和尸块碎片到处乱溅。凌衣本能后退一步,一道空间墙在身前展开。垃圾是挡住了,但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沉重。 这个鬼地方……居然也有人看守了。 第105章 向日葵2 【从声音判断……那个人好像就守在我们必经之路上。】 凌衣微微蹙眉,简庭反倒没那么担心:【不要紧,看起来也就是个小喽喽,我的隐身术可是从无忧那学的,不仅能隐藏形体、声音、气息,就算用灵神的技能也不会被人发觉。】 “消停点吧你。”凌衣刚一点头,前面又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在这朝尸体泄愤,有什么用啊?” 还有一个?! 两个人……还是更多? 【管他呢。】简庭宽慰道:【一个小喽喽、一群小喽喽都一样,走吧。】 凌衣仍有些担心,心海里又传出燕绝的声音:【没事的,凌衣,简庭有把握。】 【……好。】 他转头看了简庭一眼,略一点头,向前谨慎迈步。 “没用没用!你倒是说说,做啥能有用啊?!” 转过拐角,他一眼便锁定声源—— 右上方,50~55米左右,高三米处,两个人,状态放松。 两个人都待在墙壁中间凹陷进去的一小块平台上,其中一人坐着,另一人背对他们站着,的确没发现他们。继续懒散地聊天:“哎呀,算了,放宽心咯,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呵呵!就你心态好!”坐着的红发青年依旧发牢骚,手捏着一节粗长的黑鞭,似乎随时还会再抽两下子。他身旁站着的中年男子继续宽慰道:“我听说已经快找到了……你也别在这自个生气了,说不定明天后天就拖着人回来了。” “快找到了?”红毛的语气稍微好了点:“找到哪了?确定是那个死人渣?” “当然是他了。鬼面大人一早就说过在下三层,首领派了大量人手,现在已经找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红毛眉毛一挑,语气又尖锐起来:“差不多差不多,回回都这么说!我看鬼面大人就不是诚心想帮血蚀,不然——” 中年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什么话都敢乱说!不要脑袋了?!要不是鬼面大人出手,月魑魅影哪能这么快被扭转局势,这都是鬼面大人亲自出手的效果……” “我知道啊!所以才说他根本没想出力。”红毛的声音也小了点,但仍难免那股子愤愤不平:“不然以他这预测能力,能找不到那死人渣在哪?他要是出手,现在人都拖回来鞭尸八百遍了!我也不用到这鬼地方来!” 【走吧。】 凌衣按住简庭紧攥颤抖的拳头。 简庭咬着后槽牙,连带看向凌衣的目光都夹着怒火:【他们骂的燕绝?】 【无所谓,简庭。】不等凌衣回答,心海已经响起当事人果真无所谓的轻笑声:【这些人我以后会慢慢算账,现在要紧的是去找伊程泽。小心暴露,继续走。】 【……】 简庭眼底波涛汹涌,狠狠剜了两人一眼,却也保持了理智,继续悄然向前。在密布监控的下水道,他们连脚边微末的垃圾都不能动,更不要说弄死两个大活人了…… 凌衣牵住他的手,少年的五指紧紧扣住凌衣的手,筋骨压得发疼。不过,这也能稍微缓和一下简庭的情绪吧……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很瞧不起谁在背后说朋友的坏话。 “别瞎jb想了。鬼面大人是很厉害……但那是燕绝啊。三大家一起围杀都好几次了,还不是活蹦乱跳的,都跳到三大家鼻子上来了!!他敢这么搞,肯定准备很久了。鬼面大人一时找不到不也很正常……” 平台上两个男人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兀自聊天。浑然不觉两道人影就在他们脚下,轻巧而迅疾地向前,深入腹地。 “谁知道他是找不到还是不想找!”红毛恼怒地来回甩着鞭子:“还有叶部长也是,什么时候了,他还在那个什么墨林待着!那么点事都处理多少天了?现在不正是最需要戮部的时候吗!他一个戮部部长——” 声音突兀地截断了。 凌衣猝然皱眉。他听见很轻很轻的,“噗呲”一声—— 一滴红色,从眼前滑过。 男人大吼:“嘉图?!” 凌衣猛地抬头,一团黑影正朝面门砸来。他想起跳越过面前的触手已经来不及——会在空中和黑影相撞。 【后退!!】 他侧头望向身后,红袍却仍旧在余光中,他后退,撞上对方,没能退远。 【没事。】 耳畔掠起风声,夹杂着心海的声音,就像有人在耳边轻声开口。 预料之中的撞击没有到来,砰的响声和扑通落水声都在身后传来。 ……瞬移。 凌衣的余光瞥向身后,红袍摇曳,两根比耶的修长手指在余光里晃了晃。 凌衣勉强地挤出了一丝苦笑。 如果那时候,简庭的灵神没有受损……躲掉林哥的攻击,是多简单的事啊…… 林哥只是很随意地攻击了一下,会不会……本来也没有想杀死谁呢? 【凌衣。】 燕绝忽然道,凌衣微微一颤,回神。 视野逐渐清晰,刚才他们待过的地方,现在只躺着半截尸体。 便是刚才那个红发青年的身体。 他的脑袋掉在污水中间某种怪物尸体的肚皮上,身体下半截浸入了水里,只剩无头的上半身靠墙而坐,血缓缓流了一地。 “嘉图……?” 台上另一个中年男跳下平台,徒劳抓起尸体的肩膀:“嘉图……” 【还有别人进来?】简庭皱眉四处观察,燕绝心道:【萧北雨杀的。】 简庭:【萧北雨?】 燕绝:【我猜的。】 简庭三分恼怒七分鄙夷:【你猜的?】 凌衣:【好了,看起来没有触发警报……不管是谁,应该都是血蚀内部人自己干的。我们继续走吧。】 简庭:【嗯。走。】 两人继续前进,又遇到了两个看守的血蚀成员。不过这两个很安静,从表情上来看,大概是被熏得生无可恋无力开口了…… 但是。 位置很不好。 两人相继停下,简庭依照燕绝所说的计划看向上方,凌衣则暗暗看着对面平台上的青年男女。 年轻男人他不认识,但扎着单麻花辫的女生他还有印象,别人总叫她小青……和他叫楚青时一样的叫法。小青很喜欢做完任务后提一袋烤串和冰啤,去绿化带撸猫撸狗。或许是因为,她的灵神也是猫。 玄冥雪猫,感知力极为敏锐的远古怪物…… 就这么坐在平台上直勾勾地看着这边,实在很危险啊! 按燕绝所说,这个下水道是血蚀专门用来排放实验垃圾的。他们现在便处于排放口正下方,按每隔两个小时排放一次的规律,一刻钟后排放口就会打开……五秒。 五秒上去,绰绰有余——在借用简庭灵神的情况下。 问题就在于,简庭在他们眼皮底下使用灵神技能,会被发现吗? 【不会的。】 似乎看破他的担心,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头上。他随之侧目,便看见少年自信明朗的笑:【对我有点信心嘛~】 凌衣满心忧虑,但视线触及对方,唇角便也不禁跟着上扬:【好。】 【对方的位置就在我们上方,高25.37米,一点钟方向,17.7米左右的位置。】 【明白。】简庭揽住他的肩,微微躬身,笑意仿佛在耳边荡漾:【放心吧,交给我就好。】 十五分钟。 随着滋滋的电流声,上方的穹顶缓缓裂开一丝缝隙,实验室的白光随着恶臭一起,倾泻而下。 凌衣瞥了眼平台,台上的两人捂鼻皱眉,皆不忍直视地转过头,紧闭的眼尾绷成菊花—— 简庭揽住他的腰。 消失。 再睁眼,他们已经被简庭的斗转星移传送至方才凌衣描述的位置,身后的光门悄然闭合,眼前是耀眼洁净的白光和冰冷的金属构造。即便有面具遮挡,凌衣还是忍不住微眯起眼,但目光未曾有一刻涣散,睁眼的第一瞬便紧盯面前人影。 高彬。 胸牌上反射出一寸白光,但凌衣已经看清字样。 左手食指,更是早已轻轻抵触在对方的白大褂衣角上。 手套复刻来的第二个技能,身体任一部分与目标接触超过十秒,可以完全获得对方的形态数据,需要时,将食指摁进掌心,便可进行长达两小时的完全模拟。 这个位置不是凌衣随口说的,是他记忆中“倒垃圾”人员要站的位置。既可以让两人上来,也可以让他们一上来就靠近一位静止不动的血蚀成员,方便手套摄取数据。 排放口从开到闭要五秒,倾泻垃圾的仪器恢复原状需要六七秒,没等高彬转身离开,两人便已达到目的,先行一步。 【这块是血蚀的实验区吗?】简庭边走边张望:【好多巨眼蝶。】 【……嗯。】 凌衣也注意到了,虽然心中也掠过一丝惊奇,不过转念一想,这样才对。 上次巨眼蝶失控,引得叶沉舟萧北雨回来,估计也是燕绝从这里进来动了手脚…… 难怪,下水道会加设值守人员…… 【还好有你,简庭……】凌衣松了口气:【没有你,这条路多半走不通了。】 简庭唇角微扬:【小意思。】 “喂喂!!快来人!伊部长说3型-17库出问题了!快来几个人!” 没等两人放松五秒,四面八方骤起急促纷乱的脚步。二人停在原地,凌衣赶忙扫一眼周围,长廊空荡而狭窄,顶部也没有横梁可抓。这要四面八方挤过来,根本没地方躲啊!! 第106章 向日葵2 【抓灯。】 几乎同一瞬,每个人的心海里都响起三道声音。凌衣抓住简庭手腕的同时,简庭也抓住了他,然后一起松开了—— 跳! 两双手同时攥紧穹顶上方略微突出一厘米的顶灯边缘,还好他们的手指质量过硬,血蚀的灯也是。 下方匆匆跑过10来个白大褂,脚步渐远。 简庭先一步轻缓地跳到地上,就算发出了声音也和混在了那些尚未完全消失的脚步声里。他抬起双臂要接凌衣,凌衣已经跳到了他身侧,动作比他更加轻缓。 简庭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即心海传出燕绝嫌弃的声音:【你别太闲了。】 简庭当即反击:【呵,不比你忙多了?】 凌衣道:【嘘,走了。】 二人贴着墙,小心而迅速地前行。凌衣对这里的路线,的确了如指掌。 【前面是休闲区……人可能比较多,小心一点。】 【嗯……我已经感受到了。】 简庭皱着眉笑了下,人□□谈活动的声音已经透墙飘来。 “多吃一点,阿初。你越来越瘦了。” “哼,你就是想看我长胖变丑吧~?” “温姐姐,这个好吃吗?” “好吃呀。很好吃,来,小辰也多吃几块~” 凌衣屏住呼吸,目不斜视,贴墙前行。 他在哪里都会四处观察,但唯独这里,最好不要看任何一处多余的地方,避免任何一次视线的稍微碰触—— 这里不仅仅是休息区。 这里,是血蚀核心地带的中央休息区。 青竹篱笆错落有致,奇葩异卉在篱笆内争奇斗艳。三大部门的部长随时可能在篱笆外的小桌落座,可能畅谈,可能打牌下棋,可能像聊起茶余饭后的八卦一样大谈机密,开玩笑一样讨论决策——但,即便他们喝醉了趴在桌上睡觉,也很可能因为空气的一丝波澜而一瞬清醒。 其他情况下,只会更加敏锐。 【简庭。】就算是心声,凌衣也很小心地放缓了语气:【不要看。视线可能会被察觉。】 简庭:【嗯……嗯?】 凌衣心脏骤缩,猛然回头,简庭正看着那边—— 咖啡桌,休闲椅,温暖干净的暖色灯下,桌上的瓶瓶罐罐高低起伏。细长的绿翡翠酒瓶,鲜红的石榴果汁,醇香的牛乳奶茶……纤长如葱白的十指轻轻搭在奶茶纸杯上,指节轻微的敲击杯身,似乎循着一首慵懒的曲调。 十指边,垂落着奶油一般的发丝。 简庭看得愣了,连凌衣也忘了移开目光。 温橙橙…… 似乎又有许久没见到对方了……就算凌衣不久前还在血蚀,但在血蚀内,他也很少见温橙橙出来…… 记忆中对方最后的模样,还是独自坐在不开灯的卧室,抱着兔子低声自语的少女。 但现在,桌旁的少女巧笑嫣然,满足地舔去唇角甜丝丝的奶油。纵使脸颊消瘦,也难掩光彩动人。 “笨蛋,没弄干净。” 另一只白皙细长的手从温橙橙右边伸出,鲜红蔻丹在少女唇角掠过,残存的几丝奶油随之抹去。钱妙抽纸擦掉奶油,随手往身旁一扔,纸团准确无误地进了垃圾处理箱。 简庭犹如看到幻术,难以置信:【温橙橙她不是魅影的……】 【她现在是血蚀的人了。】 凌衣打断,顿了两秒,没有再说更多:【别看了,快走吧……】 话虽如此,两人却都有些难以移动。 十七岁的简庭,第一次看见二十二岁的温橙橙,在一个和温橙橙格格不入的地方。 而凌衣……只是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场景了。 温橙橙戴着软软的兔耳朵帽,满足地喝着奶茶,钱妙的指间夹着细长香烟,西装笔挺利落,黑丝翘起二郎腿,高跟鞋的鞋底映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像一艘微微晃动的红船。小辰戴着簇新的红围巾,手拿刀叉,仔细品鉴着温姐姐推荐给他的巧克力蛋糕。 钢琴乐如暖流四溢,大屏幕播放着无聊的动画,头顶的圆灯尽情照耀着四周,照耀着无数这样的桌子,这样的椅子,这样悠闲自在的人。 凌衣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场景。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狼狈不安,痛苦不堪地在雪夜中挣扎…… 原来,仍有人在准备新年啊。 【走,伊程泽不在这。】 心海声音荡漾。 凌衣抿唇,收回目光,拉拉简庭的袖口:【走了。】 【嗯。走。】 简庭也在燕绝出声时恋恋不舍地回了头,忍不住仍旧嘀咕:【她怎么会来血蚀呢?】 【……她很久之前就是钱妙的朋友。】燕绝道。 这是个十分温柔的说法,简庭很轻松地接受了:【哦,她被挖过来了?难道毕业后她就选了血蚀?】 【走你的路。】——现在不温柔了。 简庭无语地闭上嘴,一个白眼翻给空气。脚步骤然一顿。 在他前面的凌衣停下了。 “小辰连房间都准备好了?” 钱妙漫不经心地朝何落辰笑道:“什么时候接你朋友过来呢?” 朋友? 凌衣实在忍不住,停下了。 在他的记忆里,能被小辰真正当做朋友的人……不就只有楚青吗? 他要接小青过来?? 小辰擦干嘴角的蛋糕,唇角勾勒出灿烂的弧度:“准备好了。过——” 声音猝止。 心跳骤停。 目光相接。 凌衣急急收回视线,迟了。又是两道利箭般的目光射来,空气的波动和亮光紧随其后——灵神?! 红袍挡到身前,空间门在双手间张开——凌衣猛然拉开对方的手,技能中断。简庭被凌衣拉着蹲下,光团就在二人头顶爆开,无数汁液四溅。 小辰皱眉:“没打中。” 温橙橙有些惊慌茫然:“那里有人吗?” 钱妙抬手轻搭耳廓,目光四处搜寻,语速快而清晰:“伊部长,封锁T3区域,我怀疑有人潜入。” 太快了!!这个反应!! 根本没有三人间的商讨,下一步的试探,疑心骤起,程序执行! 两人赶紧起身,也没有片刻犹豫思考的时间,跑!! “没关系,虽然没打中,但应该溅到了牵魂水……”何落辰看向汁液爆开之处,微微笑了:“只要被溅到半滴,追踪起来就很方便了。” ……牵魂水? 另一条走廊上,小猫耳朵动了动。 凌衣本就五感敏锐远超常人,长出猫耳后,听力更好了。 他记忆里,小辰明明只有两个技能……没有这一招,更没有说过什么牵魂水。 他居然这么快又掌握了第三个技能吗? 还是说,他之前在学校一直有所隐藏? 那个朋友又是谁……不会真的是小青吧…… 已经逃出两条走廊,凌衣心头却更沉。虽说完全没有担心牵魂水的事…… 在他拉着简庭蹲下的同时,他就已经从手套里取出隐身衣罩住了两人。虽然并未想过光团爆开后还会有水滴,但他直觉那水不是什么好东西,起身前一瞬便让简庭用灵神传送走了那件隐身衣。 只要溅到半滴就会被追踪吗? 太好了,去追那件隐身衣吧!不过,这是…… 视网膜极为敏锐地捕捉到长廊两侧泛起细微白光,凌衣看向简庭:【前面要封锁了!】 【好快的速度!】简庭惊叹一声,一手抓住凌衣胳膊,另一只手身前一挥,瞬移。 左脚抬起,再落地,身影已在原地三十米开外。封锁的光幕在身后飞快闭合,但也没有快过简庭。 【左边。】 简庭还想回头望一眼,凌衣拉住他,立即转向左边长廊。一队戮部成员飞快赶来,简庭拉着他又瞬移一次,身影便闪现在这群成员后方。 这次少年顺利半侧过身,朝那群匆忙向前的成员比了个小指。凌衣顾着趁此慌乱,解除隐身易容成高斌的模样,没来得及拉住他,先被逗笑了。 简庭朝他一笑,左眼wink:【简单~】 凌衣在袖口里偷偷竖起大拇指:【多亏你。】 【哪里话~】简庭笑眯眯的,跑了几步忽然又皱眉:【不对啊。燕绝怎么回事?他平常肯定要骂我别玩了……】 凌衣心下一沉,他忽然意识到,头疼欲裂的感觉消减了很多…… 情人吻的药效快消失了! 【燕绝?你还好吧?!】 心海寂静了几秒,传来回声:【抱歉,刚刚走神了。】 声音如常平静,听不出状态:【没关系,简庭,你玩吧。】 【嘶……你这该死的温柔让人脊背发凉啊。】简庭一阵牙酸,嫌弃无比。凌衣却悄然垂眸,心头沉闷。 他好像知道,燕绝在走神什么…… 已经很久没看到如此鲜活的简庭了吧……这么爱玩爱闹的朋友骤然离席,人生会猝不及防地安静下来,静到死寂。连他都恍惚,更不要说燕绝…… 心海中传出一声轻笑:【贱骨头。】 简庭当即火冒三丈:【找揍呢你??】 凌衣:??? 伤感的氛围一下就没了啊!!燕绝的嘴怎么能这么毒?! 【你等着!等我回来揍得你喊爸——】 凌衣扯扯放狠话的简庭:【快到了,简庭,其他事回去再说吧。】 转过最后一道拐角,长廊尽头只剩下一扇木门。 信部部长,独立办公间。 门后,就是伊程泽…… 第107章 向日葵3 【他也不好对付。况且,不一定是他。】 心海泛起波澜,燕绝声色冷淡:【或者说,不一定只有他。】 当然。 伊程泽怎么可能是好对付的人呢……虽然在学校,对方只是个懒得说话懒得思考连吃饭都要伊程然送或者叶沉舟带的究极咸鱼……但这条咸鱼能在每天保持如此低能耗的情况下,仍牢牢占据榜上第九的位置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当时甚至不乏“要是伊程泽不懒,肯定是第一!”这种话…… 更何况,现在对方是信部部长…… 信部,亦是血蚀三部之一,虽在规模和民众知名度上远逊于戮部,但真正了解一点血蚀的人都清楚,这才是整个血蚀的大脑。 戮部的一切调动都由信部安排,血蚀上下的一切信息都由信部处理,传递,保管,组织内外都仰仗信部这个超级大脑有序运转。血蚀没了戮部不再是血蚀,但若没了信部,那就不再是一个组织。 伊程泽,是这个部门的部长,是这座大脑的核心。 虽然听说对方依旧咸鱼得很……每天九点还不上班……不管什么时候进去汇报,对方都趴在桌上睡觉什么的……但这人就是如此,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躺平,剩下百分之一的电量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穷尽一生也没法上手的事。要是简庭没有打动他……别说他们逃不出去了,很可能还问出燕绝的地址来。 燕绝说的另一点,也对。 虽然是伊程泽的独立办公间,虽然伊程泽其人喜欢安静懒得交际,但他们仍要做好门后有其他人的准备——可能是员工汇报,可能是伊程然过来聊天,更坏一点的情况……屠无雪也恰好在这。 最坏的情况……萧北雨也在门后。 【他真的能认出血蚀所有人吗?】 凌衣犹记当时燕绝对这位暗部部长的描述,微微咬紧了牙。 【能。】 对此,燕绝斩钉截铁。 不止是认出……而是了如指掌。 【你一进去,他就会问你叫什么。你了解高斌的说话习惯吗?】 【嗯,知道一点。我听过高斌介绍自己。】 【你是A3-3号房的?】 凌衣愣了下,意识到燕绝在模仿萧北雨问话,便答:【对,是的。】 这也是高斌的说话习惯,他会下意识说“对”或者“不是”。 【送我一只巨眼蝶怎么样?】 这下,凌衣又愣住了。他飞快回忆了一番,犹豫道:【这个……您问问首领?】 【他多半会问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也知道吧?】燕绝换回自己的语气,凌衣神经紧绷,点头:【是啊……】 【刚才在休息区,没有看到他。】燕绝缓缓道:【当然,最好他在某个地方睡觉。】 凌衣暗自双手合十祈祷:【一定要是这样。】 木门厚重古朴,完全隔音,他屏息凝神,也只能听见其他走廊上杂乱的噪音。他们不可能从门外判断里面的情况,只能…… 赌。 人来人往,事不宜迟。 咚咚咚—— “伊部长,有急事!” “进。” 冷淡低沉的声音响起,手旋即摁下把手,一种向下坠落的失控感不合时宜侵袭,凌衣的肩膀推开木门,阳光跃动,在眼镜架上镀金,镜片后射来淡漠却又锐利的视线,仍似当年。 信部部长,一班学委。 “泽哥你要好好养它~” 凌衣张开嘴,但在他发出声音前,比阳光更明亮的笑容撞入眼帘。 萧北雨?! 他下意识闭了嘴,眼睛真情实感地瞪大了一圈:“啊,北雨哥也在这……伊部长!有人进来了!” 伊程泽仍旧声音平静:“实验区进来的吗?” 凌衣连连点头:“对!在实验区!在A级3型——” “能不能把这身丑衣服脱了?” 萧北雨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凌衣看向对方,那张俊俏脸蛋仍旧笑着,眼底却仿佛有股深寒的恶意:“很碍眼。” 凌衣错愕:“现在吗?在这?” 伊程泽建议道:“你看不惯可以把脸盖上。” 萧北雨皱着眉摸摸鼻子:“气味。” 伊程泽:“防毒面具。” “重死了。”萧北雨起身捏着鼻子走开,从凌衣身边经过,凌衣仍能听见他的嘀咕:“烦人,好想吐……” 砰! 门关上了。 就这么……走了?? 不仅凌衣讶然,远在一层靠床瘫坐的燕绝也睁开了眼。剧烈的头痛让他脑海中的字句断断续续,但仍勉强拼成了一句猜疑—— 他似乎,很讨厌实验人员? 怎么?有什么不美好的记忆吗……但上次没有在梦里看见…… 【锁门吧。】 既然如此厌恶,也不用太担心萧北雨会突然回来了……等候一分钟,燕绝提示。 凌衣照做。 他后退一步,咔哒脆响,回荡在清静的办公间内。伊程泽闻声抬头,神色仍旧懒散淡漠,但简庭没有给他半分反应时间,红袍凭空浮现。 “嗨~学委!又见面了!” 哐当—— 伊程泽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他推动后退,撞到身后的木柜。桌上的花瓶,手中的电子笔,全都滚落掉地。鱼缸液面晃动不休,缸底的六角恐龙爬上缸壁,脑袋左摇右摆,想看看怎么个事。 窗棂上的向日葵花瓣颤动,连伊程泽镜片上的金芒也波光粼粼,原本缓慢运转的一切都骤然躁动。伊程泽愣了半秒,冲上前抓住简庭的手:“快!快躲起来!” 简庭:“什——” “白日方向,蓝鲸里数,斗转星移!快用!” 尾音在空气中荡开,发出声音的人却已消失无踪。 凌衣独自贴在办公室的木门上,惊呆了。 数秒后,他眨眼间换上隐身衣,打开木门再轻快关上,人却仍留在办公室内,缩在门边角落,紧盯木门缝隙,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只等下一个人进门,他立即趁机逃走! 半分钟后—— “凌衣!” 焦急声音从身后响起,凌衣转身伸手:“在这!” 简庭的手寻声而来,两片掌心相贴刹那,身影同时消失。 斗转星移,昏暗钟楼。阳光从破旧的窗框筛下,斑驳的落在青年身上,万千尘埃飞舞。伊程泽侧身对着他们,一手抱胸,一手撑着眼镜架,见两人再次现身,锐利的目光瞬间射来,却良久没有声音。 他其实已经确认过了,无论是因为只有简庭能使用的斗转星移,还是因为只有简庭能听懂的独特暗号,都能证明面前人的身份。 但他,似乎仍旧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你真是越来越疯了……”空气沉寂许久,他盯着简庭的脸冷笑出声:“燕绝……” 简庭莫名其妙地皱眉:“你突然夸他干嘛?” 伊程泽:“……” 镜片后抽出一丝目光,悄然掠过“高斌”的脸。 从萧北雨离开这里后,凌衣就没有多少注意力放在表演上了。不加掩饰的神色在昔日同窗眼里,相当于亮了身份证。 凌衣抿唇,袖中的左手下意识攥紧,三枚烟弹苦无在握。 但伊程泽只是瞥了他一眼,并且,似乎通过确认他的身份,判断了简庭的身份。 “真的是你……怎么可能?” “我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在这?”就算说到自己的死,简庭仍旧嬉皮笑脸的,一把勾住了对方的脖子:“小爷又回来了呗!死而复生有什么难的~倒是你,什么时候喜欢向日葵了?有眼光~” 伊程泽下意识推了推滑落的镜框,抬头看向简庭的脸,却又摘下眼镜:“你究竟……是谁?” “是我啊。”简庭展开另一只胳膊,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自己,抓起伊程泽的手摸自己胸口:“你看看,如假包换好吗?” 伊程泽飞快抽回手,肌肉反应脱口而出:“神经。” 简庭嘻嘻笑道:“哈哈,你还这么害羞呢?” 说完又手贱,熟门熟路地挑起对方身后束发,指尖捻着发丝把玩。 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坐在伊程泽后座,没少玩过。 伊程泽当年多半只顾睡觉,也懒得跟他计较。如今的他同样忘了抽回,所有神思尽凝于目光,倾泻于少年明媚的笑容上。眼底汹涌的暗流逐渐涌出眼眶之外,本该是欣喜若狂,却又像盛怒难平,泪光闪烁:“那你还来送死做什么?!” “我没想送死。你让我躲,我这不是躲了吗?”简庭解释了下,笑容里嘻嘻哈哈的部分渐渐淡去:“我是来劝劝你的……收手吧,我不想看见大家都死掉。” 伊程泽咬紧了腮帮,每个字都像绷紧的弦:“回去。我会尽力保全你们。” “我们?我,凌衣,燕绝,慕容,洛清梦,温橙橙……还有谁?” “怎么可能这么多!” “多吗?”简庭皱起眉,少年眼角眉梢永恒的明朗笑意,似乎终于溃散了:“我只是说了几个同桌的名字啊……” “……”伊程泽又扶了扶并未下落的眼镜,微微侧头,冷冽的淡蓝色眼眸晕染开金色阳光:“简庭,我们阵营不同,这是无法避免的……” “我们是不同的阵营吗?”简庭若有所思地微微仰头:“我们当年,不是许下的同一个愿望吗?” 凌衣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看见,伊程泽的神色也凝固了一秒。 不管过去多久,他们都很难忘记雪山庆典上的篝火。 那是燕绝评分最低的S级副本。 身为庆典的【大祭司】,他带着剩下的【族长】【助理】【祭品】,一起烧了部落,毁了庆典。然后把副本破坏到学校不得不让他们几个祖宗赶紧出来的地步。 在杀死部落,雪地迷途,撑过数次暴雪崩,杀光九成副本怪物后,他们在雪地上燃起篝火。游戏,聊天,唱歌,追赶,打闹,喝酒,许愿—— 愿天下永太平。 “我们只是在不同的地方而已。”简庭好像真心实意地困惑着:“不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为了保护大家而努力吗?我们不是同窗,不是同袍,不是同道吗?为什么要像那个校长诅咒我们的一样,自相残杀,直到——” “别说了。” 伊程泽猝然打断:“别说了……” 凌衣瞬间被勾起很不美好的记忆,这次,简庭也没有闭嘴:“为什么不说了?回答我啊,泽哥——” “因为我们的道太天方夜谭了!!你懂吗?!”音量骤然拔高,伊程泽陡然暴怒起来,怒气中包裹的却像是深深的绝望:“你指望我们十个就让天下太平??你指望我们十个白痴能来改变世界?!燕绝的下场你还没看到吗?!他本来能过得多好的人生被毁成什么样了?!和他一起的人也全都死了,如今就连他我也实在保不住了!!我没有办法,简庭,我想帮你,我想看到你开心,我也想让大家如愿,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可我没有办法做到那么多!!你能活着,已经非常不容易……” 简庭看着对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肩膀,抬起左手,轻轻搭上对方的手背:“你没有必要做很多,泽哥。” “只要……告诉叶沉舟回来一趟就行……” 他声音渐弱,尾音彻底消弭,伊程泽仍未做出回应。 良久。 空气中响起一声苦涩的嘲笑:“呵……” “你以为,叶沉舟就做得到?” 简庭低头坚定道:“但现在,他是唯一的突破口……” “有什么用?” 伊程泽声音更冷:“千分之一和千分之二,区别大吗?我让他回来,只会让最后的死亡名单上多加几个名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真没有影响,血蚀也不会千方百计地让他年会当天中午就赶去墨林啊!”现在,换简庭抓住了伊程泽的胳膊,目光如炬:“他要是成功了,大家谁都不用死了!” 伊程泽甩开他的手:“不可能成功!” “什么叫不可能?!唯一的方法你为什么都不愿意去试?!你在怕什么?!”简庭眉头紧锁,来之前燕绝说给他的话,此刻都从他嘴里以他的语气说了出来:“你怕这么试了,连伊程然都护不住了?可你没想过,屠无雪就会真心护他?现在保护他这个戮部副部长还有用,同时也可以绑住你……以后呢?等到战局稳定,胜利在握,她还会保吗?!假如月魑魅影都已覆灭,只剩我,凌衣这样散落的零星强敌,你猜她会派谁去清剿?伊程然要是和凌衣对上,你猜谁会活下来?” 伊程泽的目光颤动了一瞬,简庭继续道:“还有叶沉舟,你觉得这么试了,失败了,会连累他也死?你就没有想过你们成功了,对叶沉舟来说是好消息吗?他回来了怎么办?他会怎么想?他没有当血蚀的刽子手,可他也是刽子手中的一员!他会就这么接受你们瞒他骗他?说到底,你凭什么替别人做决定?!” 最后一句,伊程泽的头完全低了下去。虽然简庭其实不明白这句话的杀伤力在哪…… 但燕绝一字一句地教了他这句话,跟他说,一定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 他已经复述完了。 还剩最后一句,他略微喘了口气,苦口婆心:“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最后到底谁能如愿?谁能开心?” 答案再鲜明不过了,连他也清楚。 只有屠无雪。 萧北雨既然肯当这个暗部部长,不像是对权利名声追逐之人……连他都不一定开心。只要叶沉舟回来,兴许就…… “……我会考虑,简庭。” 可是最终,也没有那个期待的答案。 简庭失望的神色尚未遍布全脸,伊程泽又道:“手伸出来。”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抬手。一枚银戒套上他的无名指,反射出耀眼的阳光,还残余些许对方的体温。 “这……” “保命用的,也是空间,你好好收着。别死……” 伊程泽抬起头,在那双陡然疲惫许多的眼瞳里,泛起微弱苦涩的笑意:“在你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前。” 还有人记得燕绝装病被小辰喊血蚀的人接回宿舍那一章吗~ 在那辆车上看到的向日葵摆件就是让燕绝决定叫简庭来试试的最后一块砝码。 他很清楚,他和伊程泽两个阴暗b都不会喜欢向日葵[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7章 向日葵3 第108章 向日葵4 【感觉他变了很多……】 默然良久,简庭叹气道:【以前我只是觉得他很懒,现在觉得……他好像很累……】 凌衣思索了几秒,挤出一点故作轻松的笑意:【嗯……毕竟是部长嘛。】 简庭眉头更紧了:【他这么懒,为什么要当部长。】 凌衣想起自己。他从前连蚂蚁都怕踩死……但如今,人们叫他杀神。 【可能,也是为了报恩吧……?】 【一定要做这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来报恩吗?】 【……】 心海里的声音似乎断了。 也可能没断,只是燕绝暂时听不见了。 他的耳里,充斥着别的声音—— “不许丢……” “我担心你啊……” “我和你一组,绝哥!” “哥你太聪明了!!我要永远追随你!!” “燕绝……” “绝哥!” “哥哥……” “小执。” 好多人在喊他…… 燕绝睁开眼,视野中的暗红渐渐被天花板代替—— 好多死人在喊他。 【燕绝?!燕绝?!你还好吗?!】 这是凌衣的声音。 【喂?绝哥?燕绝?你别是又装神弄鬼呢吧??】 这个……是简庭? 燕绝的眼睛下意识睁大了一圈,头顶的灯光刺了进来。他想起来了。没错,是简庭…… 【我没事。】 下意识道,他撑着地面坐起身,看向面前铺满潦草字迹的墙。一多半的红字已经淡去了……传到了洛清梦那边。 【你们到哪里了?】 燕绝扶额,撑着墙慢慢站起来。后脑勺痛得要裂开……他已经分不清是因为脑髓地狱,还是刚刚倒地撞到了。 【已经回血蚀了。马上经过信部的兰芳休息亭。】 凌衣很快回答了他。 但他好像花了很久,才勉强拼凑出对方的意思。又思索半晌,计算从休息亭到传送点的时间。 凌衣感觉得到。 他心脏扑扑狂跳,呼吸急促,身体却越来越轻盈了——那份来自燕绝的痛苦几乎没有了,情人吻的药效消失了! 他们必须赶快回去! 【简庭,两点钟方向三百一十七米!】 【……抱歉。】简庭顿了下,无奈擦汗:【刚才传送距离太远了,现在暂时用不了了。得等一会。】 【好,没关系。隐身术还能持续多久?】 【一刻钟。】 一刻钟……凌衣粗略计算了下。从实验区离开后还有一段下水道要走,一刻钟勉强刚好。掉也不知道他进去汇报实验区进人后,血蚀会不会已经加强那一段的…… “放开我!” 一声尖叫骤起,如闪电穿过凌衣的身体。 这个声音……是…… 他侧过头,熟悉的声音勾勒出记忆中温柔的笑脸,再与面前披头散发,跪坐在地,一身血污的身影逐渐重合—— 苏无忧? 她没死?! 心底在同一瞬间暴起两股情绪,惊喜,和惊恐。 苏无忧没死?她也从无渡海里出来……等等!这是苏无忧吗?! “妈的,还动?!给老子起来!” 凌衣头脑混乱风暴,余光瞥向简庭,对方果然早已僵在原地,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无忧”。 两个高大的戮部成员守在少女左右两侧,一人手里攥着粗如手腕的铁链,铁链另一端,便连在“苏无忧”颈上。 少女已经瘫在地上,十指血迹斑驳,破破烂烂的身体下鲜血淋漓汇成水泊。男人仍不耐烦地踹向少女腰腹:“起来!” 【别动!】 凌衣在这一瞬伸手,却也已经来不及了。他只抓到一阵红袍掠起的风。 【别去简庭!!】 【那不是苏无忧!】 凌衣燕绝两道声音同时在简庭心海响起,都没有拦住少年的步伐—— 【我就看一眼,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简庭语气焦灼,目光大概也尽数聚焦在少女身上。与此同时,凌衣的视线飞快放射整片视野。 绿化带角落,熟悉身影背对他们,左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右手抚摸着垂落身前的娇艳红杏,谈笑风生。 【萧北雨?!】 却在简庭冲出的刹那,目光流转。 【完了……】 凌衣呼吸停止,一落千丈的绝望中,却仍本能反应地跟了上去。 就算会被一起发现,他也绝不可能独自离开! 他速度比简庭更快,抓住了简庭的肩头。可下一秒,简庭的身影就消失了。只剩一道银光下坠,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握住,冰凉的触感硌着温热的掌心。 眼前,梦幻般的蓝紫色花瓣与那朵红杏一同飘落地面,身上的隐身术解除,他也及时在彻底跑出走廊的前一瞬僵硬止步。 【跑。】 凌衣浑身发抖:【简庭……】 心海里的声音冷静无比,简洁明了的命令,听不出丝毫情绪:【没了。快跑。】 没了…… 短短两个字眼在凌衣大脑不断震荡,洪亮如丧钟摇摆。他后退,转身,疾奔,一阵剧痛攫住心脏,眼泪不受控地飚出眼尾。 “看见你了!老鼠!” 这个声音是……信部的卡斯特?! 凌衣还记得这个人。对方的灵神一个技能可以无视隐身手段,看见一切运动形体。其他两个攻击技能都可以给命中目标打上长时间标记,一旦被命中,血蚀所有人就都看得见他了!! 正想着,一道电光飞速射来!凌衣从金属墙壁上看见反光,瞬间侧身跃起,堪堪避开。又一道红光紧随其后,他就地一滚,回忆路线分辨方向,岔路右转。 “往右边去了!”卡斯特的声音如影随形。 必须尽快甩开他……或者解决掉! 闪念如电划过,随之却是长久沉寂。简庭已经……已经没法再用斗转星移或瞬移来快速拉开距离。阿怜也仍在沉睡,强行使用只会……不,阿怜气息这么微弱,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强行唤醒阿怜—— 前方路口,闪出人影。 凌衣瞳孔一缩,视网膜映出对方魁梧高大的身形,过分发达的肱二头肌。这壮汉小山一般堆在了走廊出口,就算对方看不见他,他能避开对方逃出这条走廊的空间也十分有限,身后的卡斯特只要同时在这些地方都放一发攻击,他避无可避…… 左手抬起,一枚烟雾苦无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射出。 “什么东西?!” 那壮汉的反应速度竟还出乎意料之快,弹指一道气浪崩去,烟雾苦无瞬间被碾成齑粉。大量烟雾爆发,顷刻弥漫整条走廊。 哗啦一声,走廊转角的花盆忽然碎裂,壮汉怒喝:“往哪跑?!” 凌衣紧贴墙壁,屏息,听着自己打碎花盆的冰珠在地滚动的咕噜声,在壮汉的吼声中彻底消失。 “在哪?!你抓住了?” 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入场。 凌衣冰冷的视线跟着烟雾中的阴影,从自己左边,走到右边。他在储物空间中的搜寻,也同时找到了合适的道具。 左手抬起,一张蛛网自掌心弹出,命中身影! “妈的!什么玩意!?” 红光电光相继闪烁,攻击惊慌失措接连乱放,蛛网却缠得更紧。凌衣没有一刻停顿,转身疾奔。 他原本,就是要左拐的。 左边的长廊上,空无一人。身后暂时也还没有人—— 心脏突然如触电般哆嗦了一下。未等大脑反应,身体本能往后一跃,一道寒光从面前射下,飞刀直直插入他脚尖前一厘米的地面。但凡晚了千分之一秒,现在被射穿的,就是他的右脚了…… 但凌衣没时间心有余悸,他立即绕开飞刀,疾奔向前,一股比刚才更危险的预感却陡然贯穿心脏,耳边无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四面八方无数柄飞刀,密雨般朝人砸来。就算看不见,但他也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锵! 情急之下,他从手套中拿出一块龟壳。这本来是名贵药材,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乒乒乓乓,他一路挡一路继续向前,飞刀相继划破他的袖口,衣角,面具,然后—— 他猛地扭头,一点寒光直逼面门,右手肌肉反射抬起。 攥住了。 本该射穿他脑门的暗箭,在他眉心前停了下来。代价是,他攥住暗箭的手被箭上的倒刺牢牢勾住,鲜血溢出。 而且。 凌衣眸光一扫,龟壳收回,长剑在手。 箭上,有毒。 龙血宝刀破空尖啸,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不错,有胆识,有魄力。” 身前,猝然响起慢条斯理的掌声。 凌衣身形略微摇晃,他的身体已不复从前,就这样断掉一臂,视线和思绪都有些模糊 了。不过面前的人他还是看得很清楚,海藻般的波浪长发,西装短裙红底高跟,正是血蚀的商部部长,钱妙。 她身后站着四五个高大的黑影,也都是凌衣认识的戮部成员……都是戮部的精锐,他不久前装作小猫时贴贴的目标对象。 正是因为近距离地接触过。 他很清楚,这些人有多强。 没有转身,余光向后一瞥,任长风的笑声响起:“这么好的能力,多可惜啊……谁舍得派你来当这个死士的?” “死士?”钱妙微微歪头,美眸中半是审视半是欣赏,语气有种开出十倍价钱挖人的志在必得:“倒也不一定哦~” “哎哟,妙姐,人家的死士你也敢搞进来?”任长风失笑调侃。 钱妙反问:“真要是死士,会这么想跑出去?” 她拍了拍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欣赏着自己鲜红的指甲,慢条斯理道:“不过,我想……你现在应该没有这么愚蠢的念头了吧?” 凌衣:“……” 【燕绝?燕绝?你还好吗?】 他没有回答,只在心海里又喊了一遍燕绝。如他所料,没有丝毫回声。 燕绝…… 钱妙挑眉:“还不死心?” 她摇摇头叹口气,转身看向身侧戮部成员:“拿下——” “等等。” 凌衣开口刹那,对面几人皆是面色一变。他音色清润,不算特别有记忆点,但在长生塔十层,没有人会陌生他的嗓音。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原来是凌部长……”钱妙竖起手掌示意身后几人先别轻举妄动,调笑道:“难怪敢单枪匹马地闯进来,还想着能跑出去。” “就算是你,未免也太轻看我们的安防了吧?”任长风无缝接起话茬,皱眉道:“连灵神都不用……怎么?故意羞辱我们?” 他这话一出,钱妙身后几个刚刚沉住气按兵不动的青年,脸上又都出现些微妙的神情,杀意在眼底蔓延。 凌衣收回隐身衣,神色认真又为难,几乎透出一种乞求的味道:“可以放我走吗?” 钱妙朱唇轻启,但尚未出声,又听凌衣道: “我不想杀人……” 朱唇闭合。 “嘶……” 钱妙轻轻按住太阳穴,感觉这的青筋直跳:“我没听错吧,凌衣?你不想杀人?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杀谁呀?” 任长风也哈哈大笑道:“来来来,你点一个,我让他和你单挑!” 钱妙一个眼刀过去,嫌弃两个字写了满脸,一句“大哥,不会说话就闭嘴”的吐槽卡在喉中,不上不下。是,这是在他们的地盘上,是,他们几个都有长生塔顶级的战力,是,凌衣已经自断一臂血流如注,最重要的是,对方看起来不会使用灵神……但这毕竟是凌衣啊!!万一他能用灵神呢??别说单挑了,就是她在凌衣面前耀武扬威两句,也是仗着走廊上还有无数防御系统,外加五十米外下一条廊上还有好几个戮部一队成员啊! 这任长风跟着伊程然玩了几天,完全学坏了!明知道凌衣是阿初的同学,北雨小泽阿初都不想杀,他们过来是要抓活口,难度多大心里没点逼数?? 一个眼刀蕴含千言万语,虽然任长风一句都没读出来,但大抵懂了,对方很嫌弃他刚刚那句话。 额……他有说错吗?不是妙姐先装起来的吗?怎么就你一个能装b…… 任长风也心里吐槽,和钱妙不同的是,他只敢心里吐槽,面上堆笑。 当然,凌衣并不知道一个眼神有这么多心理描写。 他向来把别人的话都当真话,听不出谎言也听不出装b,所以每次回答也很老实认真,他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人。他来这里也不是胆大,只是不想看到更多的人被杀…… 但,他没时间解释了。 其他成员都在往这边赶。拖得越久,越难脱身。他不再开口,手套里能用的道具一齐甩了出去,龙血宝刀再次出现,他挥刀一斩。 灵神的攻击与法宝道具乃至药材空中相撞,气浪爆发,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道血红刀刃,竟然只是剑气?! 剑气打在戮部韩英的技能罩上,他与身边几人皆是一惊,纷纷避开,残余剑气仍旧深深打进墙里,威力骇人。 这绝对不是凌衣的灵神技能吧?是他手里那把暗红长刀弄出来的? 钱妙眼珠转了半圈,唇角却泄出一丝笑。凌衣什么时候得了这种宝贝?有宝贝,他不向来都是送人或交给月魑吗?而且,他交战从来不用道具或武器…… 难道,凌衣的灵神,真用不了了? 呵,这刀也的确威力惊人,但和凌衣那逆天的灵神相比,可就…… “钱部长,小心!!” 韩英猛地挡在身前,明亮的防护罩撑开,她还极少见到韩英释放这么强力的防护。耳边猝然响起嘹亮的龙吟声,她皱眉尚未看清,啪嚓的碎裂声响起—— 防护罩就碎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8章 向日葵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