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怎样勾引清冷博士》 第1章 第 1 章 高原长云暗雪山,绒布遥望珠峰巅。 风雪百战披银甲,不达使命终不还。 这里是海拔4200m的珠穆朗玛峰浮空艇综合垂直观测项目营地,天空和连绵无尽的雪山连在一起相互映照出一种剔透的蓝色。 温夜澜刚推开临时板房的门,就下意识的拉高了身上那件略显陈旧的深蓝色冲锋衣的拉链,空气有些稀薄,白色的哈气随着他轻微的喘息不断地吐出,不远处白雪覆盖着的巨大山体清晰地映照在他的瞳仁中,温夜澜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兴奋神情,又很快地掩饰了下去。 作为中国地质科学院受邀参加此次科考项目的专家,他将在这里度过四到六周的时间,建立气象站,打冰芯,取样等等,如果可以的话,温夜澜想要亲自登顶一次珠峰,他为此准备了好久。 “温队!早啊。”凌月从另一侧的帐篷里搓着手出来。她是温夜澜这一趟行程的助理。 凌月顿了顿继续说道:“锚泊车今天已经进入西藏了,还要办个通行证可能还得两天,最晚四天所有系统肯定都能充上气。” 温夜澜皱了半响眉,还是轻轻点了下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他们最少还要在这多等一个星期,科考队的预算和时间都是有限的,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临时住所打算再好好研究一下路线,争取不在攀登的过程中拖延进度。 门又一次被推开,温夜澜循声望去,放下了手里的笔:“刘队。” 被称作刘队的女人微微点头示意:“温博士,简单收拾一下,一会儿我们先用直升机往6500m前进营地运一批装备过去,你过去看看,刚好适应一下高度为后续做准备。” “队里同意让我登顶了?”温夜澜瞬间站起来,原本沉静的眸子闪过一抹亮色,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喜讯。 刘队无奈的笑笑:“拗不过你,你说你也真是,本来身体就弱,让你打到7028的冰芯就行了,还要往上走,你也不像是那种一定要征服珠穆朗玛峰的人啊。” 温夜澜轻轻笑笑没有反驳,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5200m珠穆朗玛峰大本营,队伍先在这里集合。 温夜澜微微有些喘气,直升机能带的人不多,所以他只能先一个人背两个人的装备,但当他看到远处的蓝色冰川的时候突然觉得气通畅了。 就在这时,巨大的、毫无预兆的轰鸣声突然响起。循声望去,一架涂装成迷彩的一眼就价值匪浅的直升机,以一种近乎炫技的、压迫感极强的低空姿态降落在大本营不远的一片空地上。从上面走下来几个有说有笑的青年,这架飞机很快离开,又很快有新的降落,一架比一架昂贵。 温夜澜眯了眯眼,看不出情绪。 科考队的一名年轻队员下意识地扑过去护住一台刚刚搬下来的发电机,脸上露出愠怒又不敢言的表情。 他们戴着最新款的雪镜,身后跟着数十名夏尔巴向导,谈笑风生,动作间带着一种与这片极端环境格格不入的松弛和张扬,就好像来的不是世界之巅的险境,而是某个海滨度假胜地。 这群人的中心,是一个从最后一架直升机踱步而下的男人。 他身材极高,挺拔如雪松,即使穿着厚重的登山服也能看出肩宽腿长的优越比例。墨镜被架在头上露出深邃优越的眉眼,鼻梁挺直,嘴角上扬,似乎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嘲弄。 那是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金钱、冒险与享乐主义。但这和温夜澜没关系,他只看了两眼,就低下头摆弄自己的仪器。 “啧,真是走哪儿都少不了摆弄仪器的。”一个穿着亮黄色冲锋衣的年轻人对着温夜澜他们这边抬了抬下巴,语气轻佻:“这回又打算测什么?证明这山确实很高?” 旁边一个青年笑着接话:“说不定是测测咱们裴少呼出的二氧化碳,是不是影响了全球变暖啊哈哈哈。” 被称作“裴少”的男人,也就是那个中心——裴俨,闻言只是低嗤了一声,目光却并未从这边移开。 隔着一小段距离,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身姿清瘦挺拔的年轻科学家。对方正微微侧着头,跟身边的人低声交代着什么,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眼神冷得像珠峰上的一棱冰刺,对他们这边制造的喧嚣完全视若无睹。 “行了,少贫两句。”裴俨收回目光终于开口,声音懒洋洋的:“赶紧把营地收拾好,别耽误正事。”他的正事自然不是科考队那种,而是即将开始的攀登和探险。 “裴少,气象数据回来了,未来78小时窗口不错,我们是不是按原计划,明天凌晨出发,直接冲第三高度营?”裴俨队伍里一个向导凑过来问。 裴俨正拿着一副高倍望远镜,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上方的冰川,闻言嗯了一声,镜头却不由自主地滑向了科考队那边,定格在那个深蓝色的身影上。他看到那个年轻人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往面前的碗里加热水。 “他们呢?”裴俨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啊?谁?”林墨刚走进来就是一愣。 “那些科学家。” “哦,他们啊,”向导耸耸肩:“听说要放那个大气球上去搞监测,好像还要……登顶打冰芯?路线跟咱们不太一样,走的是最传统的路线。”那条路线,裴俨他们去年已经上去过一次了,这次他们来是为了探索之前冒险者留下的遗物,这样才够刺激。 裴俨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轻蔑,又像是别的什么,林墨看了他一眼。 温夜澜对这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们现在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风太大了,派出去探路的直升机在6300m附近徘徊了好久都无法落脚,靠直升机分担运输压力显然是行不通了。温夜澜小口小口的喝干了碗里的热水,眼神闪过一丝坚定。 第二天凌晨,温夜澜带领一支六人小组和两名经验丰富的夏尔巴向导,携带沉重的冰芯钻取设备和各类便携式监测仪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本营,向着预定的冰川路线进发。 裴俨和一众富二代也收拾好装备出发了,两拨人分道扬镳。 然而,在自然面前,人类的计划总是显得脆弱。 当天下午,天气毫无预兆地开始转坏,裴俨他们更多的是踩点,没太耽误时间,赶在中午就及时回了营地。 风速骤然加大,卷起地表的雪粒打在帐篷上,气温也开始急剧下降。 温夜澜他们由于负载过重重,未能按计划抵达前进营地,被迫在海拔近六千米的一处相对背风的冰壁下急停。最后只能返回大本营待命,温夜澜透过风雪注视着身后的山,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不会这么倒霉的,他安慰自己。 可是祸不单行。 入夜后,暴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当他们试图启动一台高原型汽油发电机维持基本的保暖时,发现它无论如何也打不着火了。 刺骨的严寒中,技术员李林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地拉动着启动绳,发动机只是发出几声沉闷的呜咽,便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如果没有电力,在这个高度和天气下......后果不言而喻。 “温队,气温太低了,化油器或者油路可能冻住了,我们带的预热工具功率不够……”李林的声音有些颤抖,脸上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汗水。 温夜澜沉默地站在风雪中,狂风几乎要把他吹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抿的唇线和雪镜后飞速思索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他手套下的手已经冻的通红,甚至有些麻木,环顾四周,除了自己队员头灯照射出的微弱光晕和无尽的风雪,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片混沌的蓝海,除了对面那个亮着暖灯的营地。 一个他极其不愿做出的选择,此刻却成了唯一可能的选择,他可以冻着,但他得为队员和仪器负责。 温夜澜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部的痛感,径直朝着那片最亮、最喧闹的营地走去。 走的近了,就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笑闹声,温夜澜脚步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 当他带着一身寒气、雪花和难以掩饰的疲惫,猛地掀开裴俨营地主帐篷的门帘时,里面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都瞬间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温夜澜浑身湿透,几缕被帽子压下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却冻得发白的额头上。即使如此狼狈,他那份过于出众的清冷气质和此刻因为急促呼吸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在帐篷内温暖的光线下,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美感。 “哇哦……”不知道是谁下意识地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 温夜澜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的目光直接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正懒散地靠在一张充气沙发里、手里晃着一个盛着黄色液体的玻璃杯的人身上。 裴俨也正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极大的兴趣。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这位冷冰冰的科学家,而且还是以如此……落魄又动人的方式。 “不好意思,”温夜澜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缺氧而略带沙哑,却依旧礼貌:“打扰了,我们的发电机故障,急需大功率备用电源和一套专业的维修工具。能否请你们暂借?我们可以支付任何合理的费用。” 他语速很快,蹙着眉接着说道:“另外,在高海拔地区上饮酒是极度危险的行为,建议你们谨慎。”他飞快的扫了一眼对方手里的杯子,努力维持体面的建议,尽管他此刻的状态与“体面”相去甚远。 现场静了一秒,随即是一阵哄笑声。 “噗,哈哈哈这位科学家同志你也不能这么看不起人吧,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能不懂?这是冰红茶,还是康师傅的那种。” “就是就是,还不让我们玩儿点儿廉价的情调了?” 帐篷里的声音七嘴八舌的,温夜澜冷冷的注视着他们,心里有些恶心,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人生最黑暗的那个时间,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了打算夺门而出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替他解了围。 “我说你们没完了,人家也是好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说话的是肖家的千金,作为队伍里唯一一个女生她自然有她的厉害之处。空气静了一瞬,大家只好把目光投向裴俨。 裴俨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温夜澜面前。他比温夜澜高了将近半个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确实是冰红茶,不过谢谢你的好意。”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地在温夜澜脸上扫过,从他湿透的睫毛,到冻得发白的嘴唇,再到因为寒冷而不自觉微微颤抖的手指。 “借东西啊……”裴俨拖长了声音有些玩味:“可以,不过,求人......是不是该有点求人的态度?” 温夜澜的指尖猛地掐进了掌心。他迎上裴俨的目光毫不退缩:“我是有求于你 ,但并非乞讨。如果您觉得不便,打扰了。”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裴俨没想到他这么硬气,反而笑了出来:“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这么不经逗?”他快步上前,一把按住了温夜澜的肩膀。 入手处是冰冷的、湿透的衣料和其下单薄而坚硬的骨骼。裴俨的心莫名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温夜澜身体一僵,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清晰的怒意和厌恶。 裴俨收回手,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语气也正经了不少:“东西我有,可以借给你们,甚至可以让我的机械师跟你们过去帮忙看看,免费。” 温夜澜狐疑地看着他,不相信他会突然这么好心。 “条件呢?” “没什么条件,”裴俨看着他:“就是认识一下,我叫裴俨” 温夜澜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冷静:“谢谢,电源和工具?” 裴俨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失望。挥了挥手,对旁边吩咐道:“阿杰,去把二号备用电源和那套德国工具拿来,再叫上老陈,准备跟这位...科学家走一趟。” 温夜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说名字,又实在不想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名,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我叫温明,谢谢裴先生。”说完,甚至没有再看裴俨一眼,再次扎进了门外的风雪之中。 裴俨站在原地,看着那瘦削而决绝的背影瞬间被风雪吞没,门帘落下,隔断了两个世界。帐篷里的喧嚣似乎再也无法进入他的耳朵。 他缓缓走回沙发,重新拿起那杯冰红茶,却久久没有喝一口。 “啧,真够冷的。”不知是谁低声嘀咕了一句,不知是说天气,还是说那个人。 “是啊,”裴俨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深的弧度,“冷得带劲。” …… 温夜澜他们利用借来的电源和设备,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夜。清晨,他们收到下方的消息,车已经到了所有系统都充上了气,等他们在前进营地收拾好装备就可以正式开始项目了,温夜澜考虑了一下,决定抓住天气短暂的间歇期,尽快向更高的营地转移。 与此同时,裴俨的队伍,在天气稍有好转后,竟然选择了一条更刺激、也更危险的非传统路线,试图去昆布冰川裂缝中摸索一下。 “疯了!那边刚下完大雪,山上在往下流雪,雪崩风险极高!”队里一位年长的夏尔巴向导摇头叹息。 温夜澜听到消息时,正在整理冰爪。他的动作停顿了半秒,抿了抿唇,继续手中的动作,没有说话。 然而,自然的审判来得迅猛而残酷。 就在傍晚时分,温夜澜他们刚到达前进营地搭好气象站,一声沉闷的、如同大地叹息般的巨响,从山脊传来,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脚下冰面的轻微震动! “雪崩!”几乎是同一时间,科考队里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对讲机里瞬间炸开了锅!各种语言的惊呼、呼叫、求救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好在只是小范围的雪崩,温夜澜很快冷静下来让人去清点装备,消息很快传来:裴俨的队伍在尝试穿越冰川一段陡坡时,果然遭遇了雪崩!初步消息,有人被埋,有人被困,具体伤亡不详!求救信号已经发出。 大本营的救援力量已经开始组织,但在这种天气和地形下,救援难度极大,尤其是对于被困在高处的人员。 温夜澜小组所在的位置,反而是距离出事地点相对较近的队伍之一。 “温博士,我们……”一个队员的声音带着迟疑和恐惧。所有人都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去救援,意味着什么。 温夜澜站在帐篷外,望着雪崩发生的方向。那里依旧被云雾笼罩,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他想起了自己选择地质学的初衷,不仅仅是为了探索地球的奥秘,更是为了理解它的愤怒,从而能保护那些在它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知的生命。 理性告诉他,等待专业救援是最优解,贸然前往可能造成更大的损失。但另一种更深沉的、属于人类本能的东西,在他心里疯狂地呐喊。 温夜澜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哪怕那是一个他并不喜欢的人,因为他的犹豫错过了最佳救援时间。 “凌月,把我们的急救包、备用氧气、高能量食物和热水给我。”温夜澜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和决绝。 “博士!你要自己去?!太危险了!” “雪崩的位置我大概清楚,你们留下,保持通讯畅通,等待和大本营救援队汇合。”温夜澜已经开始迅速地往背包里装东西,动作快而稳定:“我不能放着自己对可能还活着的人见死不救,况且他们昨天借给了我们发电机。” 他的理由有些牵强和任性偏执。只有他自己知道,驱动他的,是童年的阴影,是不愿意再欠别人一丝一毫。 他没有理会队员们的劝阻,背起沉重的背包,检查了一下冰镐和安全带,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朝着那片刚刚发生过雪崩、依旧危机四伏的区域,迈出了脚步。 他的身影在巨大的、灰白色的山体背景下,显得如此单薄而渺小。 寻找的过程比想象中更艰难。雪崩过后,有些裂缝被一层浮雪覆盖,一不留神就会掉入其中。温夜澜依靠着GPS和对地形图的记忆,艰难地前进着,不时呼喊着裴俨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很快就被风吹散。 终于,在一处冰壁凹陷处,他听到了微弱的回应!温夜澜加快脚步,走到附近,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凹陷处,裴俨和一个人靠坐在一起。裴俨看起来情况还好,除了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外,似乎没有明显外伤,只是体力消耗巨大。而那名青年虽然没有明显外伤但显然是伤到哪儿了,脸上满是痛苦。 看到温夜澜的出现,裴俨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极度复杂的光芒,惊讶、狂喜、困惑、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来人。 “温……明?”裴俨的声音干涩沙哑:“怎么是你?”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第一个找到他们的,竟然会是这个他以为冷血又身体不好的科学家。 温夜澜没有时间回答他这个毫无价值的问题。他迅速蹲下,先检查了那个年轻人的伤势,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又拿出水和食物递给他们。 “还能走吗?”他问的是裴俨,语气带着微微的轻喘却依旧冷静。 “我没事,”裴俨喝完了一瓶水又吸了点氧气觉得好一点了,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冻得有些僵硬:“林墨不行,刚刚从山上滚下来估计是压着哪儿了,得扶着。” 温夜澜眉头紧锁,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他拿出卫星电话,试图联系大本营,却发现信号极其微弱,无法接通。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一个更安全、信号更好的地方求援。 “帮我扶他起来,我们得转移。”温夜澜对裴俨说。 裴俨在一旁协助,他看着温夜澜那清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看着他因为用力咬紧的牙关,看着他因为极度吃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堆杂乱的冰碛时,意外发生了。 温夜澜一脚踩空一个被雪覆盖的小冰坑。他全身的重量和负担都压在那只脚上,根本来不及反应,一阵尖锐的剧痛瞬间从脚踝处炸开,直冲大脑! 温夜澜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的冷汗。他身体一软,连同扶着的林墨,一起重重地朝旁边摔去! “温明!”裴俨大惊失色,猛地捞住了温夜澜的手臂,强行稳住了两人。 温夜澜单脚站立,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 “你怎么了?!”裴俨焦急地问,声音都变了调。 “脚……崴了。”温夜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为剧痛而微微发颤。 裴俨立刻低头看去,只见温夜澜的左脚脚踝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微微扭曲着,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起来。 在这种地方,任何一点毛病都很可能致命,崴脚导致的冻伤更是危险。 温夜澜把脚放下来尝试着踩了踩地面,或许是温度太低痛感竟然已经有些消散变得有些麻木。 “别动!”裴俨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想废了这只脚吗?!”他帮着温夜澜放下林墨,然后揽着他坐下,温夜澜很轻,比他想象中还要轻。隔着厚厚的衣物,他似乎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瘦弱和冰冷。 温夜澜没有挣扎,被这样紧紧地、保护性地抱揽在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感觉。温夜澜轻轻动了动,觉得有些不自在。 裴俨低头看了看时间,距离他发出信号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幸好出事地点不是很高,救援的直升机应该很快就来了,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从温夜澜的背包里拿出水给他和林墨灌了点。 温夜澜低着头有些自责,他觉得好像没帮上什么,还把自己给搞受伤了,一直到直升机落在附近,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裴俨的声音低沉地响起,风从四面八方来,吹散了他的声音,却又清晰地落在温夜澜的耳边:“别怕,温明。谢谢你来救我,我带你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珠峰北坡大本营。 温夜澜坐在医务室的简易床上,脚踝处传来的阵阵抽痛远不及内心的沉重。帐篷外,人声嘈杂,对讲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指令声,救援工作的后续处理仍在继续。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射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帐篷帘被猛地掀开,科考队队长赵峰大步走进来,脸上带着罕见的怒容。他是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研究员,也是这次科考任务的总负责人。 “温博士,你能解释一下昨天发生了什么吗?”赵峰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报告:“我接到通知,说你擅自离队,冒险进入雪崩区域,还因此受伤?” 温夜澜平静地抬起头:“有队伍遭遇雪崩,有人受伤,万一......” “什么万一?和你有什么关系!”赵峰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是科考队员,不是救援人员!你的首要任务是完成科研项目,保障自身安全!你知道你的行为有多危险吗?” “当时情况紧急,救援队至少需要两小时才能赶到,如果对方装备散落,在这种天气下......” “那就等专业救援人员!”赵峰猛地一拍桌子:“温夜澜,你不是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你是地质学院的青年专家,应该清楚在高海拔地区擅自行动的风险!如果你出事,我怎么向你的单位交代?怎么向你的家人交代?” 听到家人,温夜澜嘴动了动没出声,帐篷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外面传来的风声和远处的人声。温夜澜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知道赵峰说得对,就算他的家人不会关心他,还有地质院的领导,是他们给他争取了这次机会,而他......浪费了。 “你的脚伤怎么样?”看他这样,赵峰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然严肃。 “韧带拉伤,需要休息两周。”温夜澜平静地回答,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赵峰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听着,夜澜,我理解你是为了救人。但是作为科考队负责人,我必须考虑整个团队的安全和项目的完成。你的伤势已经无法继续参与高海拔作业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院里刚来的通知,要求你立即撤离大本营,返回北京接受评估。” 温夜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尽管早有预感,但真听到这个决定时,心还是猛地一沉。 “浮空艇的垂直观测和冰芯采样...”他试图说些什么。 “会有别人接手,”赵峰的语气不容置疑:“凌月会暂时负责你的工作,北大团队的王教授明天就到,他会接替你领导冰芯采样小组。” 温夜澜沉默了。王教授是他的前辈,能力毋庸置疑。但这意味着,他为此准备了整整两年的珠峰科考任务,就这样结束了。 “撤离安排在今天下午,”赵峰继续说:“有一辆补给车要下山,你跟车先回拉萨,然后从那里飞回北京。”他叹了口气:“夜澜,你很优秀,但这次......太令人失望了。” 赵峰离开帐篷后,温夜澜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塑。阳光移动着,照亮了他放在床边的登山靴——那双为了这次科考特地购置的靴子,现在却穿不了了。 帐篷帘再次被掀开,这次进来的是次且,那位经验丰富的向导。他的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 “温博士,”多吉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但语气十分认真:“您昨天不应该去。” 温夜澜抬起头,等待着年长向导的训诫。 “在山里,我们有一个规矩:‘在这里,你必须有能力对自己负责’。救援是崇高的,但前提是不应牺牲更多人的生命。”多吉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您是一位科学家,您的价值不是在冒险救人上,而是在完成您的研究上。”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知道您是好意,但好意有时候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如果昨天在救援途中发生二次雪崩,不仅您会遇险,整个科考队都不得不冒险来救您。一个人的冲动,可能让整个团队陷入危险。” 这些话像一把钝刀,缓缓割着温夜澜的心。他明白次且说的是对的,作为地质专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山区的风险和可能的后果。 “我明白,”温夜澜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的提醒。” 次且点点头,表情缓和了一些:“回去吧,您的脚伤需要好好休养。山一直都在,机会还会有的。”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帐篷。 还会有的吗?温夜澜在心中苦笑。珠峰科考任务不是每年都有,这次的机会是他多年努力才争取到的。更重要的是,这次的研究项目与他的专业方向高度契合,取得的成果可能直接影响他未来的学术生涯。 而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帐篷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温夜澜透过缝隙看去,是裴俨和他的队伍正在准备继续攀登。他们似乎没有受到昨天事故的太大影响,依然充满活力和斗志。 裴俨正在检查装备,偶尔与队友说笑,那个叫林墨的年轻人正在用卫星电话与人通话,声音大得隔着帐篷都能隐约听到:“......没事没事,小意外而已......对,反正这次不为登顶,我在下面等他们下来一起回去......放心吧!” 温夜澜默默地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救了这些人,而现在他们可以继续前进,而自己却不得不提前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裴俨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正好与温夜澜的视线相遇。他愣了一下,随即对同伴说了些什么,朝着这边的医务帐篷走来。 “温明,”裴俨掀开帘子:“听说你要提前下山?是因为昨天的伤吗?” 温夜澜点点头,语气平淡:“脚伤需要治疗,不能再参与高海拔作业了。” 裴俨的眉头皱了起来:“是因为救我们才受伤的...我很抱歉。要是没有你带水和装备过来我们可能真的熬不过去。”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我可以安排直升机直接送你去拉萨的医院,我认识人,或者后续项目的经费。” “不用了,”温夜澜打断他:“科考队有既定的撤离程序。谢谢你的好意。” 裴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温夜澜平静却疏离的表情,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祝你早日康复。加个好友吧,以后有事可以找我帮忙。” “不用了。”温夜澜的语气依然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帐篷外有人喊裴俨的名字,他应了一声,又看了温夜澜一眼,抿了抿唇,看对方没有拿手机的意思,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轻轻放到床上,转身离开了。 温夜澜静静地坐着,直到裴俨的脚步声远去,才允许自己的肩膀微微垮下来一丝弧度。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 下午两点,撤离的车辆准备好了。温夜澜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除了个人物品,还有他这些天收集的初步数据和样本——这些将交给来接手的同事继续完成研究。 科考队的同事们聚集在一起为他送行,气氛有些尴尬和沉重。大家都听说了发生的事情,百感交集。 “温博士,保重身体,”凌月红着眼圈说:“我会好好完成后续工作的。” 赵峰走上前来,拍了拍温夜澜的肩膀:“回去好好养伤,院里那边,我会尽量说明情况。你的专业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这次确实冲动了些。” “谢谢赵队长这些天的指导,”温夜澜微微颔首:“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那辆即将带他离开的越野车。每走一步,脚踝都传来刺痛,但比起内心的失落,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上车前,他最后一次回头望向巍峨的珠穆朗玛峰。日照金山,绚丽而遥远。他知道,这次可能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有机会登顶珠峰的机会——不是作为登山者,而是作为科学家,在那世界之巅进行独一无二的科研探索。 而现在,这个机会永远地失去了。 车辆启动,缓缓驶离大本营。温夜澜靠在车窗上,看着那些熟悉的帐篷和身影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视野中。他闭上眼睛,一滴泪还是落在了他腿上摊开的本子上,那上面记着一句话 ‘山是不会被征服的,祂只是允许人们通过。’ 下面写着一行小小的字已经被泪水打湿‘希望珠峰也能允许我通过。’ 到达拉萨时,已是傍晚时分。他被安排在县医院进行了初步检查和治疗,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开始写事故报告和情况说明。客观、冷静,详细描述了事发经过和自己的判断过程,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推卸责任。 写完报告,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点击了发送键。邮件顺利发出,这份报告很快就会到达院领导的邮箱里。 第二天,他搭乘最早的航班返回北京。飞机起飞时,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那些山峰依然在那里,千百年来如此,而他的梦想却已经远离,温夜澜捏紧了拳头却又缓缓松开,算了,他心想,反正早已习惯这种滋味了。 抵达北京后,他直接回到了地质科学院的办公室。同事们看到他拄着拐杖出现,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了,大家看他的眼神复杂难言——有关切,有同情,也有不解和调侃。 “夜澜,你回来了?”同一个办公室的张教授走过来,“脚怎么了?听说你在珠峰出了点意外?” 温夜澜平静地点点头:“扭伤了,不严重。赵队长应该已经把事情经过汇报给院里了。” “是啊,我们都听说了,”张教授叹了口气,“你说你怎么这么冲动呢?科考队有科考队的规矩,救援有专业的人去做。你这要是出点什么事,让我们怎么跟你家人交代?” 又是家人...温夜澜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他的办公桌上还放着珠峰的地形图和项目计划表,现在看来格外刺眼。 “我看呀说不定就是们温博士想要搭上裴公子那条大船,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 温夜澜脚步顿了一下,没有搭理说这话的人,转身向院长办公室走去。 李院长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地质学家,看着温夜澜的目光中既有责备也有惋惜:“夜澜啊,我看过你的报告了。救人是好事,但方式方法有问题。你是国家培养的专业人才,你的价值不是在冒险上。” 温夜澜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根据规定,你需要暂停一切野外工作,接受安全培训和心理评估,”李院长继续说,“原定下个月的祁连山考察项目,我已经让刘教授接替了。你这段时间就在院里做一些数据分析工作吧。” “我明白,”温夜澜回答:“服从院里的安排。” 离开院长办公室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终于允许自己卸下所有伪装,缓缓靠在门板上,身体微微颤抖。 那一刻,温夜澜允许自己短暂地沉浸在遗憾和委屈中。为了这次科考,他准备了整整两年——学习藏语,进行高海拔适应训练,研究最新的冰芯分析技术,与国内外专家交流合作等等。 所有的心血和努力,都因为一次冲动的决定而付诸东流。这是他的选择,他的代价。 第4章 第 4 章 珠穆朗玛峰的壮观和失意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 地质科学院大楼,三楼尽头那间不大的办公室内,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细微响动。窗外的叶子已经有些泛黄,秋意渐浓。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得人暖洋洋的。 温夜澜回来了已经快一周。 脚踝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期要好,但院里的决定没有丝毫更改。他暂时被禁止参与一切野外作业项目,祁连山的考察完全由另一位同事接手,他负责在后方处理前期收集的数据和样本。 桌面上摊开着珠峰北坡的冰川分布图,旁边是厚厚的观测记录和初步的冰芯分析报告。每一页纸,每一个数据,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着他的神经。 那些他本该亲自在峰顶取得的样本,那些他计划中要在特定高度完成的大气监测……现在都成了纸上谈兵,由别人去完成,而他只能在这里做着最基础的梳理工作。 “夜澜,”同办公室的张教授端着茶杯踱步过来,瞥了一眼他桌上的资料,语气带着几分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别的意味:“还在整理这些呢?别太钻牛角尖了。院里也是为你好,野外考察风险大,你这脚刚好,歇歇也是应该的。” 温夜澜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张教授似乎还想说什么,看着他冷淡的侧脸,最终还是摇摇头走开了。办公室另一边隐约传来压低的交谈声,虽然听不真切,但“珠峰”、“冲动”、“裴家”,“祁连”之类的碎片词语,还是钻进了耳朵里。 那场事故的前因后果已经传开,各种版本的流言更是层出不穷。 温夜澜置若罔闻,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的数据曲线,试图将全部注意力沉浸进去。他早已习惯这种环境。从小到大,他唯一能掌控的,就是自己手中的工作和脑海里的知识。外界的喧嚣、误解甚至恶意,他早就学会了用沉默和更优异的成果来隔绝。 他本以为自己这次也能很快的调节过来,然而,心底某个角落,总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是珠峰上彻骨的寒冷,是救援时裴俨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睛,是不得不提前撤离时那份沉重的不甘。 温夜澜叹了口气,去端杯子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项目组的行政助理小李探进头来,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温夜澜身上。 “温博士,陈主任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温夜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陈主任主要负责行政和对外联络,通常不会直接找他这种一线科研人员。 “好的,谢谢。”他站起身,动作间左脚脚踝还是传来一丝轻微的酸胀感。 主任办公室在走廊另一头。温夜澜敲门进去时,陈主任正拿着电话,脸上堆着客气的笑容。 “哎呦,李总您太客气了……放心放心,一定安排到位……好好,晚上见!” 挂断电话,陈主任才看向温夜澜,热情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夜澜来了,坐,脚伤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主任关心。” “那就好,年轻人恢复快。”陈主任笑呵呵地从上而下的打量他。 “找你来呢,是有个事情。院里今天晚上有个重要的宴会,答谢上半年给我们几个重大项目提供资金支持的企业家和基金会代表。这可是维系我们科研经费来源的重要场合啊。你看......” 温夜澜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主任,我不太擅长这种场合,而且我的工作不是......” “哎,就是知道你最近忙工作,才更要放松一下嘛!”陈主任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次宴会规格很高,很多院领导都会出席。我们这边呢,也不能光让领导们和行政人员去,也得有一些优秀的青年科学家代表,展示一下我们院的活力和成果不是?” 他眯了眯眼,目光在温夜澜清俊的脸上停留片刻,笑容更深了:“夜澜你啊,形象好,气质佳,专业能力又突出,正好代表我们院的年轻一代去露个面,简单聊聊你的研究方向,说不定就能为下次项目拉来赞助呢?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 温夜澜的眉头蹙了起来。他厌恶这种场合,厌恶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更厌恶被人当做花瓶一样摆设,谈论。他宁愿在实验室通宵分析数据,也不愿去那种灯火辉煌的地方赔笑。 “主任,我真的……” “这是任务,温夜澜。”陈主任收敛了笑容,语气加重了几分:“院里刚开过会,强调了对外交流和资金筹措的重要性。你上次珠峰的事情,虽然情有可原,但毕竟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这次也算是个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夜澜明白已无转圜余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指甲掐进掌心,随即又缓缓松开。 “……我知道了。几点?在哪里?” 陈主任立刻又笑了起来,递过一张精美的邀请函:“晚上七点,喜悦酒店顶楼宴会厅。着装稍微正式点。对了,这是与会的重要嘉宾名单和背景资料,你稍微看一下,到时候别弄错了人。” 温夜澜接过那张邀请函,只觉得重逾千斤。 …… 与此同时,北京国贸中心的樊悦公寓内。 裴俨百无聊赖地划拉着手机屏幕,微信界面的联系人始终没有小红点出现。 “看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沙发上,好友李煜翘着二郎腿,晃着手中的红酒:“还在想你那个珠峰上捡到的科学家?这都回来多少天了,对方是直的?不然怎么还没搞定?不像你裴少的风格啊。” 裴俨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把手机扔到一边:“你懂什么。” “我不懂?”李煜嗤笑一声,“不就是个搞地质的吗?长得是不错,那股冷劲儿也挺带感。但至于吗?你裴俨勾勾手指,什么样的人找不到?这都多少天了,连个好友都没加上?” 裴俨没接话,脑海里却浮现出温夜澜在风雪中苍白的脸,那双微微泛着蓝的,像冰川一样的瞳仁,还有他甩开自己手时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倔强。 “他跟别人不一样。”裴俨淡淡地说。 “哪儿不一样?多了只眼睛还是多了条腿?”李煜不以为然:“要我说,你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碰上盘清粥小菜觉得新鲜。这种人我见多了,表面上清高得不行,无非是价码没开到位的。你直接砸钱,或者让他领导压压他,还不乖乖就范?” 裴俨的目光冷了下来:“别拿你那套用在他身上。” 李煜愣了一下,裴俨这样子看着像是认真的,只好耸耸肩:“行行行,你裴少难得认真一回。那现在怎么办?人家连真名都没告诉你吧?温明?我帮你打听了一圈,地质院那边近期上珠峰的名单里,根本没这号人。” 裴俨蹙眉。这一点他也隐约猜到了。那天在帐篷里,对方报出“温明”这个名字时那一瞬间的迟疑,并非错觉。 但,万一呢。 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裴俨的思考,来电人是林墨,这小子一下珠峰就被家里接走说是养伤,一直没联系他们,这会儿突然来电话,裴俨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林墨焦急的声音传来:“裴哥救我,晚上有个聚会......" “不去。”裴俨回答的干脆利落。 “就一个答谢宴,地质科学院搞的,答谢上半年赞助他们的几个老板。我家老头子投了他们一个什么古气候研究项目,非让我代表公司去露个脸。可今晚我佳人有约,是个绝对不能放鸽子的主儿,您就发发善心。” 林墨怕他挂电话,语气飞快:“帮帮忙,反正你最近闲得发慌,去蹭顿饭,露个面就行。流程简单得很,就是吃吃喝喝,听那帮老学究吹吹牛,再跟几个领导握握手,完事儿!” 裴俨想都没想又一次拒绝:“没兴趣。你们家的投资,我去算什么?” “别啊!”林墨哀嚎,“我这刚回来被家里关了几天,再不开开荤就彻底当和尚了,大人您的名号不比小的响亮?你要是去了,老爷子肯定就不会说我了!就当帮兄弟一把?而且……”他语气一转:“地质科学院的宴会哦,说不定,我俩那个救命恩人也会在场呢?” 裴俨挂电话的动作一顿。 李煜一听也在旁边怂恿:“是啊,就算碰不到,打听打听消息也好啊?总比你在这儿干等着强吧?” 沉默了片刻,裴俨终于松口:“时间,地点。” “晚上七点,喜悦酒店!请柬在我这儿,我让人给你送去!”林墨大喜过望,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挂了电话。 裴俨盯着黑屏的手机,眼神微微闪动。 ...... 第5章 第 5 章 晚上七点,喜悦酒店顶楼宴会厅。 水晶灯折射出的彩光打在地上,舒缓的古典音乐在空气中和各式各样的香水味碰撞,来往的服务生托盘上捧着各式各样价值不菲的酒。 温夜澜穿着一身略显拘束的浅灰色西装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西装是临时向同事借的,尺寸略有些宽松,更衬得他身形清瘦单薄。 温夜澜脸上没什么表情,疏离地看着会场中心那些谈笑风生的人群,院领导、企业高管、基金负责人……每个人脸上都戴着讨好,自得甚至鄙视的面具。 他按照陈主任的要求提前到了,也勉强自己和几位重要的捐赠者打了招呼,简单寒暄了几句。对方通常对他的年轻和外貌表示惊讶,然后客气地称赞几句“年轻有为”,话题很快又会回到领导和更善交际的同事那边。 他觉得自己像一颗被错置在华丽舞台上的冰冷石头,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胃部传来熟悉的轻微绞痛感,温夜澜迅速摸了下兜,没带药。他悄悄放下酒杯,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了宴会厅一侧的长条自助餐台上。 餐台布置得极尽奢华,各式菜品琳琅满目。而在餐台最尽头,一个相对冷清的区域,则摆放着十几款造型精美的甜品。乳酪蛋糕、慕斯、提拉米苏、各种口味的蛋挞和布丁……温夜澜咽了咽口水。 他迟疑了片刻,趁着无人注意,像一尾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向餐台尽头。 取来一个干净的骨瓷碟子,温夜澜的目光在数道甜品上快速扫过,蓝莓奶油蛋挞来一块,巧克力榛子棒、抹茶蛋糕、玉米蛋挞、焦糖布丁......还有马卡龙!每样都来一块。然后,他带着堆积成小山的盘子迅速退回到事先找好的角落,那里刚好有一盆高大的绿植半掩着一个小沙发。 确认没人注意后,温夜澜稍稍松了口气。他眼睛亮亮的在盘子里上扫视一圈,决定先吃抹茶蛋糕。 清甜微苦的抹茶香气和细腻柔滑的口感瞬间在舌尖化开,极大地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和胃部的不适。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像一只终于找到罐头的猫。接着又尝了尝蓝莓奶油蛋挞,酸甜的果香和酥脆的挞皮让他忍不住加快了进食的速度,暂时将宴会的烦闷和工作的压力抛在了脑后。 他吃得专注而认真,甚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虔诚,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一道锐利而充满兴味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 裴俨百无聊赖地应付完又一位上来搭讪的某公司副总,耐心几乎告罄。这种场合于他而言无聊透顶,若非林墨的央求和李煜提到了地质科学院和那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绝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裴俨在餐厅转了一圈都没看到那个想见的身影,又向服务员确认过今晚的名单上并没有一个叫温明的科研人员之后就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正准备找个借口溜走,目光随意扫过宴会厅的角落,却猛地顿住。 窗帘旁,绿植掩映的阴影里,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侧影定住了他的视线。 那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身姿却清瘦挺拔,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盘子?裴俨下意识觉得这身影有点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毕竟名单上绝没有“温明”这个名字,他也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个冷得像冰的科学家绝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他挑了挑眉,生出几分好奇。在这种名利场里,居然有人躲起来吃东西?而且还吃得那么投入。 他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调整角度,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正脸。 刹那间,裴俨觉得自己像是又被珠峰的雪崩迎面冲击了一回,呼吸都滞了一瞬。 竟然真是他! 那个在珠峰风雪中冷硬决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科学家,此刻正躲在角落专注而满足的吃着一块甜品。暖色的灯光柔化了他过于清晰的线条,腮帮子因为塞着食物而微微鼓起,嘴角似乎还沾了一点点细微的奶油渍。 这种突然和反差到巨大到近乎荒谬的场景,让裴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惊喜、好笑和强烈兴趣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他几乎能立刻断定,眼前这个人,就是珠峰上的那个“温明”。 裴俨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抱臂靠在不远处的柱子旁,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景象。他看着对方吃完碟子里的甜品,似乎意犹未尽,眼神又瞟向餐台的方向,犹豫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克制地放下了碟子,轻轻舔了一下唇角,恢复了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只是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惋惜没能逃过裴俨的眼睛。 裴俨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他突然觉得,替林墨来参加这个无聊的宴会,简直是近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他单手整理了一下领带,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温夜澜刚把心底那点对甜品的依依不舍的眷恋压下去,正准备重新端起那杯香槟继续扮演一块石头,一道阴影忽然笼罩下来,伴随着一个他绝不想在此地听到的、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 “抹茶慕斯味道怎么样?我看你好像更喜欢蓝莓蛋挞?” 温夜澜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猛地抬起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深邃的眼睛里。 裴俨! 他怎么会在这里?! 温夜澜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震惊过后,是迅速席卷而来的窘迫和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抿紧嘴唇。 “裴先生。”温夜澜的声音听着比平时更冷硬几分,带着明显的疏离:“好巧。” “不巧,”裴俨笑得像只狡诈的狐狸,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刚才放下的空碟子:“我是专门过来看看,是什么美味能让你吃的这么投入……”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吐出四个字:“温、明、博士。” “温明”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温夜澜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他认出了自己,并且精准地抓住了那个假名。 “个人口味而已,不劳裴先生费心。”温夜澜移开目光,不想与他对视,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费心是应该的,”裴俨却上前一步,巧妙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毕竟在珠峰,承蒙‘温明’博士舍身相救,我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一直想好好感谢你,可惜……连个联系方式和真名都要不到。” 他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周围偶尔经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温夜澜感到一阵反胃,胃里的甜品似乎开始翻腾。 “举手之劳,裴先生不必挂怀。我还有事,失陪。”温夜澜试图从他身边绕过去。 “什么事?继续躲在这里吃甜品?”裴俨低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该死的磁性:“还是说,你还有什么人等着你去救。” 温夜澜的脚步顿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正视裴俨。他知道,这个男人是故意的,他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裴先生何必执着于此。”温夜澜的声音冷得像冰:“当时情况紧急,用一个化名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认为并无不妥。如果因此冒犯了裴先生,我道歉。” “不必要的麻烦?”裴俨重复了一遍,眼神微暗:“指的是我?” 温夜澜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然是一种答案。 裴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紧紧盯着温夜澜,试图从那双冰冷的、仿佛能隔绝一切情绪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眼前这个人,明明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却又固执坚硬得像一块寒铁。 “好吧,”裴俨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似乎缓和下来,却带着更深的探究:“那么,为了避免更多的‘不必要的麻烦’,我是否有这个荣幸,知道救我的人的真实姓名?” 他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态,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正式认识一下,裴俨。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温夜澜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的手,又看看裴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知道,今天若不说出真名,恐怕很难脱身。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僵持。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寂的平静。 他极快地、几乎只是指尖碰触地握了一下裴俨的手,一触即分。 “温夜澜。”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低而清晰,“夜晚的夜,波澜的澜。” “温、夜、澜。”裴俨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舌尖细细品味这三个字的滋味。比他想象中更冷,也更……动人。 “夜晚的波澜,好名字。”他由衷地说,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真切起来:“比‘温明’更适合你。” 温夜澜没有理会他的评价,只是冷冷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裴先生?” “当然。”裴俨侧身让开,他并没打算真的把人惹急眼。 温夜澜不再多言,几乎是仓促地转身,快步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角落。他能感觉到,裴俨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地钉在他的背上,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之中。 裴俨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清瘦背影,摩挲着刚刚触碰到对方冰冷指尖的手指,嘴角勾起一个极大的笑容。 温夜澜。 他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第6章 第 6 章 温夜澜快步走向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试图压下心底那丝被骤然撞破隐秘角落的狼狈。水流声淅沥,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额发被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皮肤上显得有几分的脆弱。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努力恢复成一潭沉静的冰湖。 “抹茶慕斯味道怎么样?”裴俨刻意拖长的语调还在耳边回响,带着戏谑,刺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外壳。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裴俨,更没想到对方会这样与他纠缠。 这让温夜澜感到一种**裸的、无所遁形的不安。 深吸一口气,他扯过纸巾擦了下脸,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西装,努力将那个富二代轻佻的笑容和探究的眼神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温夜澜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意外,宴会结束后,他们依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任何交集。 然而,他刚走到走廊拐角的阴影处,还没等他缓过神,陈主任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脸上带着急切和不满的神情,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夜澜!你刚才跑哪儿去了?让我一通好找!”陈主任的力气不小,捏得温夜澜胳膊生疼:“快,跟我来,金源矿业的王总点名要见见你!这可是我们院的大金主,下半年好几个项目的经费都指望着他们呢!” 温夜澜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想挣脱:“主任,我有点不舒服,能不能……” “不舒服?刚才不还好好的?”陈主任上下打量他,显然不信,语气带上了几分强硬:“年轻人,克服一下!这是工作!王总他们就在里面包厢,喝得正高兴,点名要见见我们院最年轻的专家,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千万别掉链子!” 根本不容他再拒绝,陈主任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他拉进了走廊尽头一个豪华包厢。 厚重的包厢门一打开,一股浓烈呛人的烟酒气味扑面而来,熏得温夜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包厢里灯光调得很暗,巨大的圆桌旁坐满了人,推杯换盏,喧闹异常。主位上那个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就是金源矿业的王总。旁边作陪的除了院里几位领导,还有几个一看就是企业高管模样的人。 “哎呦!王总,您看,我们把小温博士给您请来了!”陈主任瞬间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把温夜澜往前一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温夜澜身上,带着各种审视、好奇、甚至轻佻的意味。 “这位就是上了珠峰的那位年轻专家?啧啧,真是一表人才啊!”王总眯着眼睛,目光在温夜澜脸上身上扫了一圈,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意味,哈哈笑着:“来来来,小伙子,坐这边!给我们讲讲珠峰上的惊险故事!” 院里一位副院长也笑着打圆场:“夜澜啊,别拘束,王总可是很关心我们青年科研人员的发展啊。” 温夜澜被陈主任按在王总旁边的空位上,只觉得周身空气都变得粘稠污浊,令人窒息。他僵硬地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王总过奖了,只是本职工作,没什么好讲的。” “哎,谦虚!年轻人太谦虚了!”王总显然喝高了,大手一挥,立刻有人给温夜澜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透明的白酒,浓烈的酒精味直冲鼻腔,“我就喜欢这种有本事又不张扬的年轻人!来,小温博士,我敬你一杯!感谢你们这些科学家为国家做的贡献!” 温夜澜看着那满满一杯白酒,胃部猛地抽搐了一下。 “王总,抱歉,我胃不太好,不能喝酒。”他声音干涩地拒绝,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桌上的气氛瞬间冷了一下。 王总的笑容淡了些,看向旁边的陈主任:“陈主任,你们院的专家,架子不小啊?” 陈主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赔笑,暗中碰了碰温夜澜的胳膊,压低声音急促道:“温夜澜!别不懂事!王总敬酒是看得起你!多少喝一点意思一下!” 副院长也打哈哈:“王总您别介意,年轻人嘛,脸皮薄。夜澜,王总敬酒,多少表示一下。” 周围那些企业高管们也纷纷起哄:“是啊是啊,小温博士,给王总个面子!” “喝一杯嘛,难得今天高兴!” “科学家也得融入社会嘛,总不能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大老粗哈哈哈!” 温夜澜被夹在中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嘈杂的笑语劝酒声震着他的神经。胃里的痛楚越来越清晰,额头的冷汗已经汇聚成珠,顺着后颈洇湿了衣服。 他看着眼前那杯晃动的白酒,又看看周围一张张殷切、施压、或看热闹的脸庞。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在这里,他不再是一个杰出的博士和科研人员,他的专业、他的坚持、甚至他的身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金主”扫兴。 只是因为他没有背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厌恶感席卷了他。 温夜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洞。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面前的酒杯,慢慢端起。 “这就对了嘛!”王总立刻又眉开眼笑,举起自己的杯子。 温夜澜没有看他,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他像是要赴死一般,仰起头,将那一杯辛辣灼烈的液体猛地灌了下去! 火线一样的灼痛感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底,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吐出来。脸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前阵阵发黑。 “好!爽快!”王总哈哈大笑,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来一杯!好事成双!” 第二杯酒立刻又被满上,推到了他面前。 温夜澜的手指在发抖,他几乎握不住杯子。 “王总…我真的……”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已经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哎~小温博士,这就不够意思了啊!刚夸完你!”王总脸色一沉。 陈主任在一旁急得直使眼色。 温夜澜深吸一口满是酒气的空气,再次端起了酒杯。这一次,他喝得更慢,也更艰难,每咽下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玻璃碴,胃里绞痛得几乎痉挛。 两杯烈酒下肚,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耳鸣声盖过了周围的喧闹,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烫,却又在不停地冒冷汗。恶心感一阵强过一阵,他只能用尽全力压抑着。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包厢里的人似乎终于喝尽兴了。王总在众人的簇拥下心满意足地离去,临走前还大着舌头对陈主任夸了一句“小温博士……不错!够意思!他下半年的项目......” 领导们也陆续离开,陈主任经过温夜澜身边时,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刚才说的胃不好:“夜澜啊,没事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回去我一定和上面反映。” 说完,也匆匆走了。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包厢瞬间只剩下温夜澜一个人。 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踉踉跄跄地冲进包厢自带的洗手间,刚扑到洗手台边,就剧烈地呕吐起来。 灼烧般的酒精混合着酸涩的胃液被强行呕出,刺激着喉咙和鼻腔,呛得他眼泪直流,狼狈不堪。 呕吐带来短暂的缓解,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胃痛和全身脱力般的虚弱。温夜澜趴在冰冷的洗手台上,不停地干呕,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一头栽倒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忽然扶住了他几乎要瘫软下去的身体。 温夜澜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他看到镜子里映出一张焦急而硬朗的脸庞。 是裴俨。 他怎么还没走? 温夜澜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无法思考。剧烈的难受和脆弱压倒了一切,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令人作呕的应酬之后。在酒精的麻痹下,潜意识里那点模糊的认知开始扭曲。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带着关切的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记忆中某个早已模糊的、曾短暂给予过他温暖和庇护的身影。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了裴俨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因为呕吐而泛红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眼神涣散而依赖,带着一种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的脆弱和委屈。 “哥……”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单音从他颤抖的唇间逸出,像受伤小兽的呜咽:“……胃好痛……难受……” 裴俨整个人都僵住了。 温夜澜一直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他才一直等在外面。看到那个王总和领导们离开,却迟迟不见温夜澜出来,实在忍不住找了过来。没想到一进包厢,就看到这副景象。 看着他吐得天昏地暗、几乎虚脱,裴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又酸又胀,还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对那群灌他酒的人,也对这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傻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称呼。 裴俨看着他这副难受又强撑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气闷,又有些好笑。他伸出手,想替他擦擦额角的汗。 指尖还未触及,温夜澜却像是受了惊一般,猛地偏头躲开,身体绷紧,眼神警惕地望过来,虽然涣散,却带着下意识的防御:“别碰我……” 裴俨的手僵在半空,气笑了,果然还是只刺猬。 温夜澜挣扎着要站直,却腿一软,直接向前栽去。 裴俨眼疾手快地再次将他捞回怀里,这次抱得更紧了些,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行,你能,你最能了。温夜澜,你就犟吧!” 温夜澜被他勒得有些不舒服,挣扎了几下无果,或许是实在没了力气,或许是胃疼得厉害,他最终安静下来,额头无力地抵在裴俨的肩窝处,细微地喘息着,像一只受伤后终于妥协的小兽。 第7章 第 7 章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裴俨半抱半扶地把人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刚发动车子,温夜澜就难受地扭动起来,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呜咽。 裴俨匆忙间伸出一只手帮着他捂嘴,一只手翻找着袋子:“别吐啊。再忍忍,听话” 温夜澜却像是被刺痛了某根神经,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了一瞬,尽管配着他苍白虚弱的脸毫无威慑力:“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不需要你…假好心……” 他说得断断续续,气息不稳,却字字带着刺。 裴俨气得真想把他扔路边算了,可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眶和强忍着痛苦的表情,那点火气又瞬间被浇灭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陌生的心疼。 “地址。”裴俨压着脾气问。 温夜澜靠在车后座,闭着眼,抿紧嘴唇,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裴俨磨了磨后槽牙,深吸一口气,打电话给了助手,几分钟后按照发来的地址发动了车。 裴俨最终把车停在一个老旧小区楼下。他看着周围斑驳的墙壁和昏暗的路灯,难以想象温夜澜这样的科研人员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刚打开车门,温夜澜就冲了下去,踉跄几步扶住墙边的垃圾桶,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他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大多是酒液和酸水,灼烧着喉咙和食道,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痉挛和疼痛。 裴俨跟下来,看着他瘦削的脊背因为呕吐而剧烈地颤抖,显得那么单薄无助,心里那点不耐烦彻底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他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温夜澜吐得昏天黑地,眼泪都逼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止住,虚脱般地靠在裴俨怀里喘息,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裴俨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把他半扶半抱地上楼。楼道狭窄而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在温夜澜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个孤零零的钥匙。 一股清冷简洁的气息扑面而来。公寓很小,是个二居室,但收拾得很干净,几乎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家具很少,风格简约到近乎冷淡,如同他本人一样。书却极多,占据了整整两面墙,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放着一些地质样本和仪器模型。 裴俨把温夜澜扶到客厅那张唯一的软软黄色沙发上躺下。温夜澜一沾到熟悉的环境,似乎放松了点,身体也陷了下去,但胃部的疼痛让他依旧蜷缩着,额头上泛着细密的水珠。 “药呢?”裴俨俯下身问:“胃药放哪儿了?” 温夜澜意识模糊,只是无意识地用手按着胃部,没有回应。 裴俨只好自己动手找。他先是在客厅的抽屉里翻找,没有。犹豫了一下,他推开卧室的门。 卧室同样简洁的像宿舍一样,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唯一不同的是床上放着很多毛绒玩具,围成一个圈。 拉开书桌抽屉,第一个抽屉里是各种专业文件和文具。第二个抽屉里,则放着一些日常用品和一个家庭药箱。 裴俨拿起药箱,打开,里面果然有胃药。他正准备关上抽屉,目光却被药箱旁边的一个小盒子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制盒子,做工算不上精美,甚至边角有些磨损,混在一堆整齐划一的抽屉中显得有些突兀。鬼使神差地,裴俨伸手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叠信笺,大概十几封的样子,被保存得很好,按照时间顺序整齐地排列着。信封大多是淡粉、浅蓝或带着印花图案的,透着一股青春期的浪漫气息。信封上的字迹各不相同,但都娟秀清晰,写着“温夜澜亲启”。 情书? 裴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嘲讽的情绪迅速涌上心头。他想起李煜的话:“表面上清高得不行,无非是价码没开到位的。……这种人我见多了。” 原来如此吗? 那个在珠峰上冷硬拒绝他、在宴会上疏离避开他、看起来不染尘埃的清冷科学家,私下里却收藏着这么多来自不同人的情书?所以他不是冷漠,不是疏离,只是对自己不感兴趣?或者,是更享受这种被许多人倾慕追捧的感觉? 裴俨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竟然还真以为遇到了什么独一无二的冰山雪莲。 他拿着那盒胃药和那叠散落的情书,走下楼梯,脸色比刚才沉了不少。 温夜澜还蜷在沙发上,似乎比刚才更难受了,身体微微发抖,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裴俨压下心头感觉自己被人戏耍了的怒气,先倒了温水,按照说明书抠出药片,扶起温夜澜:“把药吃了。” 温夜澜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吞下药片,小口小口地喝了水,又无力地倒回沙发上。 裴俨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最终还是没忍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脆弱不堪的人,晃了晃手里那叠花花绿绿的信纸,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意和嘲讽:“呵,没看出来啊,温博士。表面上一本正经,冷得跟珠峰上的冰似的,私下里还挺受欢迎?收藏这么多情书,回味无穷呢?” 温夜澜似乎被他的声音惊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没有焦点,显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因为他不善的语气而感到不安,又往沙发里缩了缩。 裴俨看他这副全然不清醒的样子,一股无名火起,将其中一封信几乎怼到他眼前:“怎么?是哪一任女朋友写的让你这么念念不忘,藏得这么好?嗯?你这么拒绝我,是因为我是男的,还是因为没给你写情书?” 温夜澜的视线艰难地对焦在那熟悉的信纸上,混沌的大脑似乎辨认出了这是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不仅仅是因为胃痛还有惊慌和羞耻。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抢回那些信纸,声音嘶哑而激动:“还给我……你不能……看……” “我看都看了,怎么?”裴俨轻易地躲开他的手,语气更冷:“原来温博士不是不解风情,只是喜欢小姑娘的情书” “不是……不是那样的……”温夜澜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虚弱和眩晕再次跌躺回去,胃部因情绪激动而更加疼痛,他捂住胃,额上冷汗涔涔,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眼角因为生理性的痛苦和巨大的委屈而泛红:“你还给我……求你了……” 他最后三个字带着细微的哭腔,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裴俨的心里。 裴俨愣住了。 就在这时,温夜澜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疼痛,猛地翻身扑到沙发边,对着地板剧烈地干呕起来,他之前已经吐空了胃,此刻只能吐出一些酸水和胆汁,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让他痛苦得浑身颤栗,眼泪失控地涌出。 裴俨彻底慌了神,哪还顾得上什么情书,连忙扔下信纸,上前扶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带着一丝慌乱:“喂!温夜澜!你怎么样?我瞎说的,你别理我。” 温夜澜吐得几乎虚脱,眼泪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沙发。他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意识陷入半昏迷状态,只是无意识地、极轻地呓语着,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不是……我没有……她们很好……可我不好……我不配……没有人会真的……喜欢我……都拒绝了,只是想留下来给自己看看,就觉得自己是值得被喜欢的的......” 断断续续的、模糊不清的词语,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裴俨的心上。 裴俨看着他苍白脆弱的脸颊上的泪痕,听着那绝望而自卑的呓语,再看向散落一地的那叠被保存得极其仔细的情书,所有词语串联成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裴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收缩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他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收藏战利品,也不是在回味被爱慕的虚荣。 他只是在珍藏别人给予他的、那一点点稀薄的、善意的光芒。 因为他自己从未得到过,所以别人给予的一点点好,哪怕是他无法回应的感情,他也觉得无比珍贵,需要好好保存起来。 “我不配……没有人会真的……喜欢我……” 那带着哭腔的呓语再次在耳边响起。裴俨蹲在沙发边,看着温夜澜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和不安颤动的睫毛,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懊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裴俨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泪痕,动作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傻子。”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他不再犹豫,打横将温夜澜抱起来,走进卧室,将他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去卫生间拧了热毛巾,仔细地给温夜澜擦了脸和手。又坐在床边守了一会儿,确认他呼吸逐渐平稳,似乎睡着了,才稍稍松了口气。 窗外天色已经微微泛白。裴俨毫无睡意,他靠在客厅那张留有温夜澜体温的沙发上,看着这间冷清得几乎没有生活气息的公寓,心里堵得厉害。 裴俨就这样守着,期间温夜澜的手机响了一次,他看了一眼,是陈主任打来的,直接按了静音。 这一夜,他仿佛窥见了一座冰封火山内部汹涌的熔岩,灼热而疼痛。 第8章 第 8 章 温夜澜是被一阵极其刺耳的电钻声吵醒的。 剧烈的头痛和胃部的隐隐抽痛让他意识回笼的过程变得异常艰难。他费力地睁开酸涩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 楼上装修的电钻声、锤子敲击声不断响起,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挣扎着坐起身,揉着发痛的额角,昨晚破碎的记忆片段混乱地涌入脑海——宴会上被迫喝酒、裴俨的出现、辛辣的白酒、翻江倒海的呕吐、冰冷的车库、昏暗的楼道…… 还有……裴俨似乎送他回来了?然后,发生了什么?他好像认错人了? 温夜澜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卧室门口。 裴俨正斜倚在门框上,身上还是昨天那身西装,只是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似乎没睡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嘴角勾着一抹说不清是调侃还是别的什么的弧度。 “醒了?”裴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不久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装修的噪音:“你们这小区挺热闹啊,一大早就开工。你这隔音效果约等于无。” 温夜澜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还在?!! 一瞬间,昨晚那些模糊的、令人不安的片段更加清晰地冲击着他的神经,尤其是关于那个旧木盒和那些信纸……裴俨他……是不是看到了? 巨大的窘迫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让他血液上涌,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又迅速褪去,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 “你……你怎么还没走?”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惊慌和抵触。 裴俨将他瞬间的慌乱尽收眼底,气笑了:“温博士,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我辛辛苦苦把你这个醉鬼从酒桌上捞回来,伺候你吃药漱口,还得听你絮絮叨叨说半宿梦话,最后只能在沙发上将就一宿。天一亮就卸磨杀驴,赶我走?” 温夜澜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低声说:“……谢谢,麻烦你了。现在我已经醒了,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裴俨迈步走进卧室:“利用完了就扔?温夜澜,你昨晚可不是这样的。” 他刻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想逗逗他,语气带着暧昧的调侃:“这么多情书你都收了,也不差我一个了吧。” 温夜澜猛地抬头,瞳孔骤缩。那些深埋在心底、绝不愿被任何人知晓的自卑和脆弱…… 他猛地掀开被子,几乎是踉跄着下床,他不知道昨晚自己具体说了多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再被看不起了。 他强撑着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怎么,裴少也有兴趣给我写一封?可惜,我通常不收男人的。”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宿醉和胃痛让他双腿发软,脚下一绊,眼看就要摔倒。 裴俨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他,手臂坚实有力,稳稳地托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两人距离瞬间拉近,温夜澜甚至能闻到裴俨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骚包,温夜澜心想。 裴俨收紧了手臂,眉头微微蹙起,他没想到温夜澜会是这个反应,直接认下?要不是昨晚某个醉鬼说了实话,他可能真就被唬了过去。裴俨看着温夜澜通红的眼眶和苍白脆弱的脸色,忽然不想戳穿了。 “好了,别闹。”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哄劝的意味:“你胃不疼了?头不晕了?摔一下够你受的。开个玩笑而已,温博士魅力大,我早有领教。” 温夜澜挣扎无果,体力耗尽,只能靠在他手臂上急促地喘息,胃部的抽痛确实因为情绪激动而加剧,让他额角再次渗出冷汗。他偏过头,不肯看裴俨,嘴唇抿得死死的,全身都写满了抗拒。 裴俨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软又涩,还夹杂着几分懊恼。他知道自己刚才的玩笑过了火,触碰到了对方最敏感的神经。 他叹了口气,扶着温夜澜到床边坐下,语气缓和下来:“行了,算我好人做到底,收拾一下,带你出去吃早饭。” 温夜澜低着头,沉默不语,肩膀微微紧绷,他不理解裴俨为什么在自己‘承认花心’之后还对他这么有耐心,还是又是什么新游戏? 他真的,很讨厌和这类人纠缠不休。 电钻声不知何时停了,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阳光安静地流淌,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温夜澜脸上的郁闷和眼底深藏的脆弱。 长时间的沉默。 裴俨就那样站着,看着温夜澜,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嘴唇,搭在自己胳膊上、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 许久,裴俨轻轻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 温夜澜似乎没料到他会道歉,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没有回应,只是依旧低着头,仿佛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像。 裴俨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试图平视他的眼睛,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郑重:“温夜澜,看着我。” 温夜澜没有动。 裴俨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他放柔了声音:“那些信,我放回原处了。我没有调侃你的意思,我只是……”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不想说自己知道了实情,那无疑是在温夜澜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是我混蛋。我不该未经允许动你的东西,更不该那样说你,怎么样是你的自由。” 温夜澜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 裴俨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堵得难受,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涌了上来。他站起身,语气尽量轻松地转移话题:“折腾一晚上又没吃什么东西,胃不疼才怪。你这儿有什么吃的?我给你弄点早饭。” 温夜澜这才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下意识地回答:“……没有。我不会做饭。” 他的冰箱里,除了矿泉水、速冻饺子和几包方便面,几乎空空如也。 裴俨对此毫不意外。他环顾了一下这间过分整洁冰冷、毫无烟火气的公寓,叹了口气:“走吧,换衣服,我带你去吃点暖和的。” 温夜澜似乎想拒绝。 裴俨却没给他机会,直接道:“就当是给我个机会赔罪,顺便感谢你昨晚没吐我车上。而且,”他指了指温夜澜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你再不吃点东西,我怕你晕倒在我面前。我可不想再给你当一回人工支架。”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奇异地并不让人讨厌。 温夜澜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宿醉带来的虚弱也让他没有力气再争辩什么。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么一茬,他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一丝莫名的松懈。 反正在裴俨眼里已经是一个来者不拒的花心大萝卜了,就好像最不堪的一面已经被看到,没什么可再隐藏的了。 他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 半小时后,小区附近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早餐店里。 裴俨看着对面小口小口喝着小米粥的温夜澜,眉头一直微微蹙着。 这家店客人不少,环境嘈杂,桌椅板凳都泛着黑色的油光。裴俨显然极少来这种地方吃饭,显得有些拘谨和不自在,但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温夜澜身上。 温夜澜吃得很少,一碗小米粥只喝了小半碗,夹了一个小笼包,也只吃了半个就放下了筷子,脸色依旧不太好。 “就吃这么点?”裴俨忍不住开口:“不合胃口?要不要换一家?” 温夜澜摇摇头:“够了。没什么胃口。”他的胃经过昨晚的折腾,依旧脆弱,吃不下太多东西。 裴俨看着他瘦削的脸颊和清晰的下颌线,再想起他那空空如也的冰箱和那句“我不会做饭”,心里那股细细密密的疼惜又冒了出来。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难道平时就靠速冻食品和外卖过日子? 他想起珠峰上他背负沉重装备的坚韧,想起他面对风雪和危险的冷静,想起他拒绝自己时冰冷的眼神,再对比此刻坐在嘈杂早餐店里、因为宿醉和胃痛而显得异常安静脆弱的他…… 巨大的反差让裴俨心里五味杂陈。 他忽然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养成这样矛盾的性格——对外冰冷坚硬,对内却脆弱卑微,连最基本的照顾自己都似乎做不到。 “你……”裴俨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些深藏的伤口,需要极度的耐心和温柔才能触碰。 他最终只是把一碟看起来清爽的小菜往温夜澜面前推了推,语气尽量自然:“试试这个,可能开胃点。以后喝了酒,第二天记得按时吃早饭” 温夜澜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低声道:“谢谢。” 阳光透过早餐店的玻璃窗,照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窗外是喧闹的市井生活,窗内是各怀心思的沉默。 裴俨看着温夜澜垂下眼帘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有些冰,需要慢火细炖,才能融化。 而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第9章 第 9 章 温夜澜回到地质科学院,像一颗被重新投入深海的石子,表面的涟漪迅速平息只剩下深水区的暗流在无人知晓处涌动。 那晚的狼狈、脆弱,以及裴俨那个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的闯入的记忆被他强行封存。珠峰的风雪和宴会厅的波折都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他自己知道,某些东西不一样了。 温夜澜比以往更加沉默,也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对珠峰带回数据的后续分析中。屏幕上的冰川运动模拟曲线、冰芯内的数据、浮空艇传回的分布图……只有在沉浸其中时才能暂时忘却外界的纷扰和内心的波澜。 同办公室的张教授似乎察觉到他最近的变化,旁敲侧击地劝过两次:“夜澜啊,别太拼了,身体要紧。上次珠峰的事过去就过去了,院里也是按规矩办事……” 温夜澜只是点点头,手指依旧飞快地敲击键盘,目光未曾从屏幕上移开半分:“我知道,谢谢张教授。” 他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开导。他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重新证明价值、弥补遗憾的机会。然而,被暂停野外作业资格的处罚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在这四方天地里。祁连山的项目已经由刘教授带队出发,院里近期也没有其他高海拔科考的计划。 时间一天天过去,温夜澜觉得自己几乎看不见一点希望。 直到一个周二的下午,他正对着一组异常复杂的冰川流速数据皱眉,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是院长秘书打来的,微微喘气的急促:“温博士,请立刻到小会议室来一趟,李院长和几位领导有重要事情商议。” 温夜澜的心下意识地提了一下。通常这种级别的紧急召见,不会有什么好事。一边下意识地反思自己最近的工作是否有疏漏,一边应声:“好的,马上到”,说着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离开了座位。 推开小会议室的门,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除了李院长和陈主任,还有项目规划处的处长和两位资历较老的研究员。气氛似乎并不凝重,李院长脸上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悦色。 “夜澜来了,快坐。”李院长热情地招呼他,指了指空着的位置。 温夜澜心中疑虑更甚。 “叫你来,是有个好消息。”李院长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我们院刚刚接到一笔数额可观的定向科研资助,来自一个刚成立的极地与环境探索基金会。资金主要用于支持青年科学家开展高风险、高创新性的野外地质与环境科考项目。” “院里经过初步讨论,认为这个项目方向和你之前的研究基础以及……嗯,个人经历,有很高的契合度。” 温夜澜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抬眼看向李院长,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院长,您的意思是?” “基金会的资助协议条款很清晰,要求资金必须用于支持真正具备科研能力和冒险精神的青年骨干,深入极端环境,获取一手数据,解决前沿科学问题。”陈主任接过话头,语气热切,“院里综合考虑了各方面因素,决定将这个项目申报的机会给你。”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温夜澜一眼:“当然,这只是一个申报机会。基金会那边会有专家评审团进行审核,最终是否获批,要看你的方案是否能打动他们。”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温夜澜的心头,让他呼吸一窒,手尖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他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亮起的光彩,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 “谢谢院长,谢谢主任,谢谢院里给我这个机会。”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我一定会尽全力,拿出最好的方案。” “嗯,好好把握。”李院长点点头,语气严肃了几分,“夜澜,这次机会来之不易,某种程度上,也是院里对你能力的再次肯定和信任。珠峰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希望你用实实在在的成果来证明自己。” “我明白。”温夜澜重重点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离开会议室时,温夜澜的脚步不自觉的轻快起来。午后的阳光变得格外灿烂,走廊尽头窗户望出去的天空也显得那么清透。他回到办公室,甚至没有注意到张教授投来的复杂目光和其他同事窃窃私语的打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希望牢牢攫住。 打开电脑,调出他早已构思许久、却苦于没有资金和支持而一直停留在纸面上的几个极端环境科考方案。 其中一个,是关于希夏邦马峰古气候的探索与研究。对理解季风演变和青藏高原隆升历史具有极高价值。 这正是温夜澜梦寐以求的方向,难度极大,风险极高,但科学价值也极大! 接下来的几天,温夜澜进入了近乎疯魔的工作状态。他几乎是住在了办公室里,地昼夜不分的查阅文献、分析数据、优化路线、计算预算。屏幕的光亮常常持续到深夜,甚至凌晨。 泡面盒和咖啡杯堆满了桌角,脸色因为缺乏睡眠而更加苍白,但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灼人的光芒。 偶尔从繁重的案头工作中短暂抽离,温夜澜会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心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那个所谓的新成立的“月亮基金会”,他从未听说过,为何会如此精准地将资金投向地质科学院,又为何项目的导向与他个人的研究志趣如此契合? 但这丝疑虑很快就被汹涌的工作浪潮淹没了。重要的是机会来了,他必须抓住。他不能辜负这份“幸运”,更不能辜负自己。 温夜澜并不知道,在他埋头奋战的这几天里,同办公室的另一个人,却因这份“幸运”而备受煎熬。 斜对面工位上,一道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正悄然落在他身上。 范青芝,比温夜澜早两年进院,在院里人缘不错,长的也漂亮,一头乌黑的直发,带着眼镜,看起来很有气质,但科研能力始终不温不火,发表的论文多靠挂名或是一些应用性强的短平快项目。 她看着温夜澜那张即使面无表情也难掩清俊的侧脸,又瞥了一眼他手中那份申报指南,涂着精致豆沙色指甲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鼠标上轻轻敲击着。 她很清楚,论学术积累和项目契合度,整个研究室,乃至全院,恐怕都没人能胜过温夜澜。即使他刚经历了珠峰的“挫折”,但他带回来的数据和初步分析结果,已经显露出极高的价值。 这个项目,几乎就是内定给温夜澜的。一股混合着嫉妒与不甘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 凭什么好事总是落在他头上?年轻,长得好看,能力强,就连上了珠峰闯了祸,院里似乎也没有真正重罚他,只是暂停野外工作。 现在又来了这么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范青芝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咖啡,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她想起前几天偶然听到的陈主任和另一位领导的闲聊,说这次月亮基金会的投资,来得突然,而且对方没有指定任何具体人选,完全开放竞争。 这让她嗅到了一丝机会,只要没明说,她就不会放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重大机遇再次从指尖溜走。 温夜澜对此浑然未觉。 ...... 裴俨坐在顶楼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听着助理汇报近期投资项目的进展。 助理提到向地质科学院捐赠专项科研资金的事项已经落实,并进入院内评审阶段时,他漫不经心地翻看文件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嗯,按流程走就行,不用特别关照谁。”他语气平淡,目光却扫过项目名称——“冰川监测与古气候变化关键问题研究”。他记得温夜澜的研究方向就是这个。 那天早上在嘈杂的早餐店分别后,裴俨派人稍微了解了一下温夜澜目前的处境,知道他被暂停了野外工作,正需要这样一个能发挥其所长的项目来稳住脚跟,甚至做出成绩。 裴俨这么做,与其说是补偿,不如说是投资。他投资温夜澜这个人的才华和潜力,也投资自己心里那份莫名滋生的、想要看到那座冰山重新焕发光彩的念头。 他相信以温夜澜的能力,赢得这个项目是顺理成章的事。他裴俨送出的机会,自然要配得上的人才能接住。 等项目落地,自己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张冷峻的脸上一定会出现很有意思的表情。 想到这,裴俨轻笑了一下,眉眼不自觉的柔和起来,他拿起手机点开温夜澜的对话框,上次通过以后温夜澜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裴俨想了想,开始打字,【温博士,最近忙吗?】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没有按下,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裴俨又把这句话删了,【晚上要不要出来一起吃个饭,我知道一家香芋蛋糕很好吃】,裴俨在表情包里精挑细选了一个小狗探头的表情,然后紧张的盯着屏幕。 时间一点点过去,裴俨的脸色随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阴沉下来,手机上偶而来的几条消息都是工作中的,他只看了一眼就烦躁的扣了过去。 【叮~】 微信铃声又一次响起,裴俨迫不及待的拿起来,这次终于没让他失望,消息显示是他给温夜澜今早刚改的备注,一个小月亮。裴俨勾起一抹笑,一边解锁一边想晚上要带温夜澜吃什么。 【谢谢你的好意,最近工作忙,实在抽不出时间,以后再说吧】 裴俨愣住了,两条眉毛紧紧拧到一起,盯着这句话多读了几遍,最后认命般的叹了口气,下次就下次吧,以后总有机会的,正这样安慰自己,对面又来了条消息。 【蛋糕店的地址可以发我吗?谢谢你】 裴俨气笑了,这要是让温夜澜自己买了,他还怎么勾引他,手停在键盘上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一个拒绝的办法,索性直接关了手机。 另一边温夜澜合上电脑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八点多了,裴俨没回消息,温夜澜有一点遗憾,忙到现在没来得及吃饭,他还想着晚上吃这个呢。 算了,温夜澜很快把思想掰过来,凭什么自己要人家就得给,还是回家吃泡面吧。 第10章 第 10 章 入秋的夜已经有些冷,温夜澜裹紧了衣服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一直到了门口才轻轻吐出一口白色的哈气,就在这时家门口放着的蛋糕盒引起了他的注意。 温夜澜走近一看,是一份香芋蛋糕,他怔怔看着那块漂亮蛋糕,猜到这是裴俨送来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暖暖的,也麻麻的。 温夜澜提着蛋糕进了屋子,给裴俨发去了消息【谢谢】,手指滑到一个小猫鞠躬的表情上按了下去,回过神来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随便吧,温夜澜已经累得不想考虑这样会不会有点奇怪,只是挖了一小口蛋糕。 很甜,甜到温夜澜红了眼眶。他胡乱摸了一把脸,心想自己真是越来越矫情了,手机响了一下,应该是裴俨回了消息。 【怎么现在才到家?不用和我客气,下次带你吃更好吃的】,[跳跃的小狗] 温夜澜猛的关了手机,心脏怦怦跳着。裴俨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的相遇,彻夜的照顾,随口一说的蛋糕……这真的只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但是,裴俨怎么会对他这样的人……他们俩都是男人啊。 温夜澜觉得还是自己想多了,苦笑一声放下了蛋糕。 一周后,项目计划书提交截止。又过了几天,院里通知,资方代表将会来院,与进入最终面试环节的候选人进行面对面交流。 温夜澜和范青芝都进入了最终名单。这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因为范青芝过去的研究背景与此项目并不完全契合。但她的计划书写得颇为讨巧,强调跨学科合作和应用前景,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面试安排在周四下午,小会议室。资方代表是一位姓赵的中年男士,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一眼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西装,看上去精明干练,但眼神偶尔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尤其是在看到今天特意打扮了的范青芝时,目光会多停留片刻。 温夜澜是先进行面试的。他穿着蓝衬衫和白色休闲裤,一如既往的清冷简洁。面对提问,他逻辑清晰,论述严谨,对研究领域的理解深刻而独到,几乎将所有专业问题都回答得无懈可击。赵代表和其他人都听得频频点头,在本子上记录着。 唯一出了点状况的是他演示的PPT后面一半都成了乱码,下面坐着的几个代表脸色瞬间就黑了。 温夜澜只是愣了一瞬就立刻调整过来,凭着自己这段时间的记忆和过硬的专业素养完成了演示。 温夜澜只希望这些代表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他粗心马虎,难堪大任。 轮到范青芝时,她显然做了精心准备。一身得体又不失女性温柔的藕粉色职业套装,淡妆精致,言谈举止间既有科研人员的知性,又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和力。 她的专业论述虽然不如温夜澜深入,但善于避重就轻,强调团队协作和成果转化,语气温柔,偶尔还会对赵代表露出略带崇拜的笑容。 “赵总,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地质研究的艰辛,尤其是在高海拔地区获取这些宝贵数据,像温博士他们上次珠峰科考,就冒着极大的风险……”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又不着痕迹地捧了一下资方,也暗示了温夜澜之前因为冒进犯了错误。 赵代表显然很受用,脸上的笑容加深了许多,互动也更加积极。 温夜澜坐在外面的等候区,听不见里面的具体谈话,但能隐约听到范青芝轻柔的笑声和赵代表偶尔提高的音量。他微微蹙眉,心底掠过一丝异样,但很快便压了下去。他相信学术评审,更相信自己的实力。 面试结束后,赵代表与院领导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结果需要几天后才会公布。 平静的度过这个周末,裴俨也没有再来找他。周一上班,温夜澜发现范青芝对他的态度似乎更热络了些。 “夜澜,早上好呀。”范青芝端着水杯路过他的工位,笑着打招呼,“周末还在忙项目的事吗?我看你气色好像不太好,要注意休息啊。” 温夜澜抬头,微笑着淡淡回了句“早”,便继续看向屏幕。他一向不擅长应对这种无意义的寒暄。 范青芝却不以为意,顺势在他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语气关切:“说真的,夜澜,这次的项目竞争挺激烈的。赵总那边……好像对应用落地特别看重。我有点担心你的方案是不是太偏基础理论了?” 温夜澜敲键盘的手指停住,看向苏晴:“研究计划已经提交,评审自有公论。” “话是这么说,”范青芝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但你也知道,有时候资方的想法和咱们纯学术的不太一样。我听说赵总在投资圈人脉很广,眼光也很独到。” 温夜澜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不喜欢这种暗示性的言论。“我相信学术委员会的专业判断。” “哎呀,你就是太实在了。”范青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好了,不打扰你工作了。就是提醒你一下,有时候多沟通沟通没坏处。”她说完,扭着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温夜澜看着她的背影,心底那丝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范青芝的话,是在暗示什么?沟通?和谁沟通?资方代表吗?他觉得这违背了学术竞争的纯粹性,甚至有些……龌龊。他甩甩头,将这点不快抛开,重新专注于工作。 范青芝回到位置上看着温夜澜勾唇一笑,既然他愿意做一个榆木,那就不要怪她了。 周二下午,温夜澜需要去资料室查一份旧期刊。路过小会议室时,他无意中从虚掩的门缝瞥见里面的人影。 是范青芝和那位赵代表。 范青芝正侧身对着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在向赵代表请教问题,身体靠得有些近,脸上挂着明媚又略带羞涩的笑容。赵代表则微微倾身,手指点着文件,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范青芝精致的侧脸和胸颈上。 温夜澜脚步一顿,立刻移开视线,快步离开。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涌上心头。他告诉自己,这或许是正常的交流,但范青芝那天的暗示和眼前这幅画面交织在一起,还是让他感到不适。 周三,院里有个小型的学术沙龙,邀请了几位院外专家,赵代表也在受邀之列。沙龙结束后,有简单的茶歇。温夜澜本想拿了点心就回办公室,却被范青芝叫住。 “夜澜,快来,赵总刚才还问起你呢!”范青芝热情地招呼他,一边对赵代表笑道。 赵代表推了推金丝眼镜,笑着向温夜澜伸出手:“温博士,久仰大名,上次面试你的表现非常出色。” 温夜澜挂上得体的笑容伸手与他轻轻一握:“赵总过奖。” “年轻人,有能力,也有魄力。”赵代表握着的手似乎停顿了片刻,目光在温夜澜脸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松开:“像温博士这样的人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只是……”他话锋一转,略带惋惜。 “有时候做研究也不能太埋头苦干,也要学会抬头看路,多与人交流嘛。就像范博士,就很善于沟通,刚才我们还聊到一个很好的合作点子。” 范青芝在一旁恰到好处地接口,娇笑道:“赵总您就别取笑我了,我哪比得上夜澜专业扎实。不过是觉得您见多识广,多向您请教学习罢了。” 温夜澜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他清晰地感受到赵代表目光中那种超越学术欣赏的、带着衡量与窥探的意味,也彻底明白了范青芝所谓的“沟通”是什么。 他强忍着胃部隐隐的不适,冷淡地说了句:“我还有数据要处理,失陪”,便转身离开了茶歇区。 身后似乎传来范青芝略带歉意的声音:“赵总您别介意,夜澜他就是这个性格,不太爱说话……”以及赵代表不甚在意的笑声:“有才华的人,总是有点个性的嘛,理解,理解。” 温夜澜快步走回办公室,关上门,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一种无力感和厌恶感席卷而来。 他厌恶这种需要曲意逢迎的环境,厌恶那些隐藏在笑容下的算计。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他的研究,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接下来的几天,温夜澜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先是陈主任找他谈话,语气委婉地提醒他:“夜澜啊,这个项目呢,院里很重视。资方那边呢,赵总也反馈了一些意见,觉得你的研究方案非常好,就是……嗯,落地性方面是不是可以再加强一下?” “另外嘛,年轻人也要活泼一点,多和投资方交流交流,让人家更全面地了解你的能力和想法嘛。” 温夜澜沉默地听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接着,是同办公室张教授看似无意的闲聊:“夜澜,听说范青芝最近和月亮基金的赵总接触挺频繁的?好像还一起吃了两次饭?唉,这年头啊,做项目不光看能力,人脉和情商也很重要哦。你呀,就是太闷了,该学学她。” 甚至连助理看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同情和欲言又止。 流言蜚语像暗处的苔藓,悄然滋生。温夜澜变得越发沉默,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几乎不与人说话。 温夜澜更加拼命地投入工作,试图用繁重的数据分析麻痹自己,但眼底的阴影却越来越重。 他知道范青芝在做什么,也预感到事情正在滑向一个他不愿看到的方向。可他骨子里的清高和倔强,让他无法做出同样的事情去“争取”。 他固执地相信,学术的归学术。 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周五,项目评审结果公示的日子。温夜澜一早来到办公室,发现布告栏前围了不少人。他心中莫名一紧,快步走过去。公示栏上,赫然写着“月亮基金会,冰川监测与古气候变化关键问题研究”,中标者:范青芝。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投向他。温夜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温夜澜看着那个名字,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虽然早有预感,但当结果**裸地摆在面前时,那种尖锐的失望,还是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哎呀,真是恭喜范博士了!” “青芝这次准备得确实很充分,方案也贴合资方需求……” “是啊是啊,实至名归……” 同事们纷纷向满面春风的范青芝道贺。范青芝笑着回应,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温夜澜苍白的脸,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愧疚,又很快被快意和得意掩盖。 温夜澜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打开电脑,盯着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温夜澜不甘心,心脏一下下的抽痛,自己的执着,坚持,就这么不值一提。 这时,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第11章 第 11 章 是范青芝发来的消息。 【夜澜,真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赵总他们可能更看重项目的短期应用前景和团队协作能力吧。你的基础研究做得那么好,以后肯定还有更好的机会的。别灰心哦!】[拥抱] 温夜澜看着那条虚伪的安慰信息,拼命压抑着心里的汹涌。他直接关闭了对话框,将脸埋进冰冷的双手里。 为什么?为什么认真做研究的人,敌不过投机取巧?为什么干净的学术,总要被这些污浊的手段玷污?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想起了珠峰上被迫放弃的科考,想起了宴会上被迫喝下的烈酒,现在,又失去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项目……仿佛无论他如何努力,总有一股力量在将他推向边缘。 就像一艘迷失在浓雾里的小船,好不容易看到一丝灯塔的微光,却被突如其来的暗流再次卷入了更深的黑暗。 温夜澜身体微微颤抖着,到底要怎么做,其实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现在去找那个什么赵代表,用范青芝的方式,项目很大程度上会有转机。 这些代表不是傻子,他的方案明显更好,那个赵代表明显男女通吃,只是因为他没有,没有放下身段…… 这时范青芝也来到了他办公桌前:“夜澜,你没事吧,你说你也真是运气不好,赵代表非要选择我,可能是~我比你更会做人吧。”范青芝略带夸张的叹了口气,又轻笑了一下,伏在他身边轻声说:“真是白瞎你长着这张脸了” 温夜澜猛的攥紧了手又缓缓松开。 他做不到,就这样吧。 ...... 裴俨是在一周后的项目进度简报上,发现名单不对的。 助理将月亮基金会资助地质科学院项目的进展报告放在他桌上,他随手翻开,目光扫过项目负责人一栏,不是预想中的“温夜澜”,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范青芝”。 他眉头瞬间拧紧,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确认了一遍项目名称和资助金额,没错,就是他特意吩咐下去的那个方向。 “这个范青芝,是什么人?”裴俨抬头问助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助理显然做过功课,立刻回答:“裴总,范青芝是地质科学院的一名副研究员,比温夜澜博士早工作两年。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此次院内评审,温博士和苏博士都是最终候选人。评审委员会对温博士的学术评价更高,但总评审代表赵华……似乎更倾向于范青芝的方案,认为其‘更具应用潜力和合作亲和力’。” 助理的话语谨慎而客观,但裴俨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潜台词:“合作亲和力?”他冷哼一声:“赵华最近和这位什么范博士接触很频繁?” 助理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汇报:“是的。根据院方一些非正式反馈,范青芝在评审期间,与赵经理有过多次私下接触,包括共进晚餐等。而温博士……似乎并未与赵经理有工作之外的交流。” 裴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一股无名火骤然窜起。他没想到,自己一番看似周全的安排,不仅没帮到温夜澜,反而让他成了这种龌龊手段下的牺牲品!他相信温夜澜的实力,所以没有指名道姓,却低估了学术圈里同样存在的蝇营狗苟! “混蛋!”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那个见色起意的赵经理,还是在埋怨那个明明受了委屈却不知道说,不知道来找他的温夜澜!怒其不争!他裴俨给出机会,是让他凭本事去拿的,不是让他被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挤掉的! “去查!把具体过程给我弄清楚!”裴俨咬牙切齿地吩咐助理。 “是,裴总。” 助理离开后,裴俨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北京繁华的夜景,灯火璀璨,却照不进他此刻阴郁的内心。 裴俨想起温夜澜清冷的眼神,倔强的嘴角,还有那天早上在早餐店,小口喝粥时微微颤动的睫毛。那样一个人,此刻该是怎样的心情?以他的性格,怕是只会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憋在心里,独自承受。 黑色的奥迪汇入夜晚的车流,朝着酒吧方向疾驰而去。裴俨握着方向盘,脸色紧绷。 他本想去温夜澜的家里找他,灯是黑的,敲了好久门都无人应答。裴俨怕他出事,还是让手下查了定位。 温夜澜在酒吧。 裴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想象着温夜澜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买醉的样子,想到他脆弱的胃和那副拒人千里的倔强模样,心里的火气和不安交织在一起,几乎要炸开。 “温夜澜,你最好没事!”他咬着牙,一脚油门,加快了速度。 酒吧内,光线昏暗迷离,震耳欲聋的电音敲打着每个人的鼓膜,空气里混杂着酒精、香水和各种**的气息。 舞池里人影晃动,温夜澜独自坐在吧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已经喝了不少,面前摆着几个空了的威士忌杯。 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带来一种麻木的刺痛感,却也暂时驱散了脑海中那些令人窒息的画面——范青芝得意的笑容、赵代表审视的目光、同事们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公示栏上那个刺眼的名字…… 他酒量很浅,虽然只点了几杯度数低的漂亮酒,但世界还是开始旋转模糊。 平日里紧绷的神经在酒精的麻痹下,变得迟钝而脆弱。温夜澜趴在冰凉的木质吧台上,侧脸贴着桌面,眼神涣散地望着舞池里晃动的人影,像一尊被遗弃在喧嚣中的、精美却易碎的瓷器。 有穿着不知真假的名牌的男男女女过来搭讪,被他用冰冷甚至带着厌恶的眼神瞪走。他不需要陪伴,不需要安慰,他只想用这辛辣的液体,浇灭心头那团无处宣泄的怒火和铺天盖地的委屈。 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问自己。他只想做好自己的研究,为什么就这么难?只是因为他不够聪明,不懂那些所谓的“规则”?还是因为他天生就不配拥有顺遂的人生?童年的孤寂、求学的艰辛、珠峰的挫败、如今的污浊……所有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在此刻借着酒意,汹涌地翻腾上来。 他又端起一杯酒,想要一饮而尽,手腕却被人从旁边轻轻按住。 温夜澜醉眼朦胧地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旁边。模糊的轮廓有些熟悉,但他混沌的大脑无法立刻辨认。 “别喝了。”来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却又奇异地穿透了嘈杂的音乐,清晰地落在他耳中。 温夜澜用力甩开那只手,语气恶劣:“滚开!不用你管!” 裴俨看着温夜澜这副样子,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眼前的温夜澜,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迷离脆弱,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角。 他穿着简单的蓝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颓废又诱人的气息。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裴俨强压下火气,伸手想去扶他:“为那么个破项目,值得吗?” “破项目?”温夜澜像是被刺痛了,猛地抬起头,瞪着裴俨,尽管眼神没有焦点:“你懂什么?!那是我……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懂!” 他的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和激动,引得旁边有人侧目。 裴俨磨了磨后槽牙,不想在公共场合跟他争执,直接伸手揽住他的腰,想将他带离吧台:“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温夜澜剧烈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推拒着裴俨。他醉得厉害,力气却不小,裴俨一时竟有些制不住他。 “温夜澜!”裴俨低吼一声,手上用力,几乎是将他半抱在怀里,强行往酒吧外拖:“你闹够了没有!” “放开我!裴俨!你混蛋!”温夜澜被他禁锢在怀里,挣脱不开,酒精放大了他的情绪,委屈和愤怒决堤而出,他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们都是一样的……仗着有钱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看不起人……玩弄规则……混蛋!” 裴俨听着他的醉话,又是好气又是心疼。他知道温夜澜骂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赵经理和那些潜规则,但他心里还是堵得厉害。他不再废话,铁了心要把人先弄出去。 好不容易将挣扎不休的温夜澜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裴俨自己也累出了一身汗。他坐进驾驶座,看着旁边蜷缩在座位上、闭着眼微微喘息、眼角似乎还带着湿意的温夜澜,胸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过温夜澜发烫的眼角,动作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傻子。”他低声叹息:“被人欺负了,就知道躲起来喝酒?不会来找我吗?” 温夜澜似乎感觉到了触碰,不安地动了动,无意识地喃喃:“……找我哥……我要找我哥……” 裴俨的手猛地顿住。 哥?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酒店,温夜澜醉酒后也曾这样模糊地呓语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悄然漫上裴俨的心头。他看着温夜澜毫无防备的睡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座他想要融化的冰山深处,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脆弱与渴望。 夜已深,车窗外的万家灯火好像都和身边这个可怜兮兮的人没关系。裴俨发动车子,驶离这片喧嚣迷离之地,朝着一个他自己也尚未完全明晰的方向驶去,他不想把温夜澜再送回那个没有一点生气的老破小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方向盘一转,裴俨驶向了他自己那套平常不怎么住的大平层。 车子驶入空旷的地下车库,连车轮转弯带来的摩擦声都那么刺耳,副驾驶上的温夜澜似乎被这声音惊扰,不安地动了动,蜷缩得更紧了些,像一只试图把自己藏进壳里的蜗牛。 他脸上的泪痕未干,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水光,又长又密的睫毛被泪水沾湿,水珠顺着睫毛轻颤一晃一晃的,显得异常脆弱。 裴俨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侧过头,静静地看了温夜澜一会儿。车厢内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一种陌生的、柔软而酸胀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 他见过温夜澜在珠峰风雪中的坚韧冷静,见过他在学术场合的严谨自信,见过他拒人千里的疏离淡漠,也见过他上次因胃痛和委屈而流露出的短暂脆弱,却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沉浸在悲伤中,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温夜澜脸颊时顿住,最终只是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与泪水浸湿的碎发。 “唔……”温夜澜在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他微凉的指尖,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裴俨的心像是被羽毛不轻不重地搔了一下,酥麻微痒。他收回手,解开安全带,绕到副驾驶那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出来。 温夜澜很轻,比上次醉酒时似乎更瘦了些,抱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肩胛骨的轮廓和脊柱的线条。裴俨将他往怀里拢了拢,用脚踢上车门,走进了直达顶楼的私人电梯。 电梯平稳上升,镜面墙壁映出他抱着温夜澜的身影。温夜澜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洒在皮肤上,有些痒。裴俨低头,能看到他泛红的耳尖和微微颤抖的眼睫。 温夜澜似乎是哭累了,没有挣扎,没有抗拒,没有带着刺的冷言冷语,只是安静地依靠着他。 但这种顺从,反而让裴俨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不是温夜澜的本意,这只是酒精麻痹了他紧绷的神经和坚硬的外壳,露出了内里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部分。 如果今天他没有来找他...裴俨眼神暗了下来,他不敢想下去了。 走进公寓,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洒满开阔的客厅。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简洁利落的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一切都彰显着主人的品味,却看不出过多的烟火气。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更像一个设计精良的栖息之所。 裴俨抱着温夜澜,径直走向主卧。这个家虽然不常住,但也定期打扫,一应俱全。他将温夜澜轻轻放在大床上。 身体接触到柔软床铺的瞬间,温夜澜似乎惊醒了些许。他迷蒙地睁开眼,眼眶红肿,眼神没有焦点地涣散着,看着近在咫尺的裴俨的脸,看了好几秒,像是没能认出他是谁,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 然后,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的眼泪又开始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滚落,顺着头发滑打湿枕头。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那种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 裴俨慌了神,他蹲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未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他习惯了他人的奉承、讨好,或是商业谈判中的唇枪舌剑,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一个在自己面前哭得如此绝望的人。 “喂……温夜澜?”他试探性地叫他的名字,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别哭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的安慰苍白无力。温夜澜似乎根本听不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眼泪流得更凶了,身体也开始轻微地颤抖。 裴俨心里又急又痛,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对自己的懊恼升腾起来。他气那些玩弄规则、挤兑温夜澜的人,气温夜澜这不懂得反抗、只知道折磨自己的倔脾气,更气自己之前竟然就把事情想的这么简单,没安排到位,害的温夜澜平白多出这一份难受。 他伸出手,想去擦他的眼泪,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干。最终,他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他脸颊上的泪痕,那皮肤滚烫,带着泪水的湿意。 “别怕,”裴俨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不知道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酒精的后劲彻底上来,温夜澜的哭泣渐渐变成了细小的、压抑的抽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神重新变得涣散迷离,身体软软地陷在床铺里。 裴俨松了口气想站起来去接杯水。 就在这时,温夜澜忽然伸出手,胡乱地抓住了裴俨胸前的衣襟,用力之大,指节都泛了白。他把脸埋进裴俨的胸口,像个寻找温暖源泉的小动物,含糊不清地呓语了一声: “哥……” 这一声“哥”,叫得裴俨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以为……他以为温夜澜在叫他。在这种极度脆弱的状态下,潜意识里认可了他,依赖了他。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温夜澜清瘦的脊背,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低声回应:“嗯,我在。” 他期待着温夜澜能再说些什么,或者至少,因为这个拥抱而感到一丝安稳。 然而,紧接着,他听到怀里的人用更轻、更模糊,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声音,吐出了另一个称呼: “……玉哥……” 裴俨的动作彻底顿住,搂着温夜澜的手臂僵在半空。 玉哥? 不是叫他。 那一瞬间涌起的、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的柔情和悸动,像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失落和刺骨的疑惑。 玉哥是谁? 温夜澜从未提过这个人。是亲戚?朋友?还是……别的什么更重要的人?为什么这两次在醉酒后最无助的时候,都会喊着这个名字? 裴俨低头,看着怀里已经重新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显然已经沉沉睡去的温夜澜,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那张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裴俨维持着这个半拥抱的姿势,在床边蹲了许久,直到腿脚发麻。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零星的光点。 最终,他轻轻掰开温夜澜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将那冰凉的手塞进被子里,又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沉睡中的人片刻,眼神复杂难辨。 裴俨退出主卧,轻轻带上门。他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他发现自己对温夜澜的了解,远远不够。这个看似清冷简单的人,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和伤痕?那个“玉哥”,又在他的生命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烟雾缭绕中,裴俨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不管那个“玉哥”是谁,不管温夜澜过去经历过什么,现在,他既然闯入了他的世界,就该归他管。他裴俨看上的,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那些让温夜澜流泪的、委屈的、愤怒的人和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尤其是那个姓赵的,和那个叫范青芝的女人。 他拿出手机,无视了现在已是深夜,直接拨通了助手的电话。 “小勇”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冷硬:“之前让你查的事情,加快进度。我要在明天中午之前,看到关于赵华和范青芝在这次项目评审中所有不干净往来的详细报告,包括但不限于私下接触、利益输送、学术不端,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有些意外,但立刻恭敬应下:“是,裴总。” 挂断电话,裴俨将烟蒂摁灭。他回头看了一眼客房紧闭的房门,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锋芒。 温夜澜,你守着你的清高和原则,不愿意弄脏手。没关系。 这些脏事,我来做。 …… 好渴,温夜澜醒来之后下意识的往床头柜摸去,却摸了个空。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环境。 不是他那个熟悉的小公寓。 天花板的线条简洁现代,吊灯设计感十足,身下的床垫柔软而富有支撑力,深灰色的丝绒床单触感细腻……一切都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与他那个简陋的、充满了书卷气和样本模型的小窝截然不同。 温夜澜吓了一跳,从床上弹坐起来,这个动作牵动了头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混乱而模糊:酒吧里刺耳的音乐、一杯接一杯的威士忌、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愤怒……然后,是裴俨的出现,带着压抑的怒气将他带离了那个地方……再后来,就是一个怀抱,坚实而温暖,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温夜澜环顾四周,房间很大,陈设简洁,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但每一件物品都看得出价值不菲。 这是裴俨的家。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窘迫和恐慌。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昨晚到底做了什么?裴俨又做了什么? 第13章 第 13 章 温夜澜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的长裤已经被脱掉了,只穿着贴身的衬衫和小熊内裤,衣服虽然有些褶皱,但还算整齐。 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跳得飞快。 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点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温夜澜眯起眼,看到窗外是林立的高楼和景观,视野极佳。这里显然是某个高档公寓的顶层。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温夜澜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内心的慌乱和身体的不适。他找到自己的裤子和鞋子,胡乱穿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探出头去。 客厅比他想象的更加宽敞开阔,黑白灰的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单调却齐全的家具,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现代主义的冷感,与裴俨身上那种张扬不羁的气质似乎有些违和,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而此刻,那个造成他所有窘迫的源头,正背对着他,站在开放式的厨台前忙碌着。 似乎在……做早餐? 裴俨穿着一身舒适的深灰色家居服,身形挺拔,宽松的睡衣也难掩其优越的身形比例。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平底锅,手里拿着锅铲,动作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娴熟? 想偷偷溜走显然是不可能了。 空气中飘散着煎蛋和烤面包的香气,混合着咖啡的浓郁味道。这温馨寻常的场景,与温夜澜预想中的尴尬截然不同,让他一时愣在了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裴俨转过身来。他看到站在客房门口,脸色苍白、头发微乱、眼神里带着明显警惕和不安的温夜澜,挑了挑眉,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语气平淡地开口:“醒了?头还疼吗?”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仿佛温夜澜出现在他家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而让温夜澜更加窘迫。 “……还好。”温夜澜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干涩沙哑:“谢谢……收留。我该走了。” 他说着,就要往门口的方向挪动。 “走去哪儿?”裴俨放下锅铲,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朝他走过来:“又是宿醉醒来,空腹就走?你是嫌你的胃还不够糟糕?” “上次和你说的话没听进去?” 他在温夜澜面前站定,比温夜澜高了半个头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低头看着温夜澜,注意到他眼底残留的细微血丝和眼睑下淡淡的青黑,心头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冒头的趋势。 “我……”温夜澜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肚子不合时宜的响了一声,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体状况确实不佳。他抿紧了唇,固执地偏过头:“不劳裴先生费心。” 又是这种疏离的、带着刺的称呼。 裴俨气笑了:“温夜澜,你除了这句‘不劳费心’,还会不会说点别的?我要是真不费心,你现在就该躺在酒吧门口或者医院里了!”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温夜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脸色更白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知道裴俨说的是事实,昨晚如果不是他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种认知并没有让他感到感激,反而加深了他的难堪和自我厌恶。 他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总是在这个人面前露出最不堪的一面。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又给你添麻烦了。” 看着他这副隐忍又倔强的样子,裴俨心头那股火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只剩下无奈和……心疼。他发现自己对温夜澜,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连一点气都生不起来。 “行了,”裴俨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先去洗漱,卫生间里有新的毛巾和牙刷。然后过来吃点东西。就算要走,也等吃了饭,胃舒服点再说。”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奇异地没有让温夜澜感到被冒犯。或许是因为他此刻确实虚弱,也或许是因为裴俨此刻的眼神里,没有戏谑,没有探究,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关切。 温夜澜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向裴俨所指的卫生间。 关上卫生间的门,温夜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镜子里映出他此刻狼狈的模样:脸色苍白,眼底泛着红血丝,头发凌乱,嘴唇干裂。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扑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也洗去脸上残留的泪痕和脆弱。 他努力回忆昨晚的细节,那些模糊的片段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法串联成完整的记忆。他只记得自己很难过,很愤怒,然后裴俨来了……他好像抱着裴俨哭了?还……叫了人? 叫了谁? 完全想不起来了。算了,想必裴俨也不会在意,就算他救了他,这两次的帮助也就算裴俨还完了。 以后...以后两个人已经算再无瓜葛了。 这个念头让温夜澜的心脏抽了一下,好像被一盆冰水浇下。其实,裴俨人好像还挺好的。 但是,这些富家少爷真的有好人吗?童年的记忆又一次涌上心头,一群孩子围着他朝他身上吐口水,“垃圾”,“没人要的孩子”,“哈哈哈哈你看他穿的什么破烂”....... 温夜澜浑身一抖,打了一个寒颤。 他不敢再想下去。匆匆洗漱完毕,他用毛巾擦干脸,看着镜子里那个努力维持平静,眼底却泄露出一丝惊惶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再说。 当他走出卫生间时,裴俨已经将早餐摆在了餐厅的桌子上。简单的煎蛋,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几片火腿,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咖啡伤胃,喝牛奶。”裴俨拉开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语气自然又带着点心疼。 温夜澜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了。食物的香气诱惑着他,确实感到有些饿了。 两人相对无言,餐厅里一片寂静,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 最终还是裴俨先打破了沉默,他放下咖啡,看着温夜澜,语气平静地开口,却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那个项目,你想要回来吗?” 温夜澜拿着叉子的手猛地一顿,抬起头,愕然地看向裴俨。他没想到裴俨会如此直接地提起这件事。 裴俨怎么知道的? 温夜澜身体猛地一颤,眼底重新凝上一层巨人千里之外的冰霜:“这不关你的事!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又是不用我管?”裴俨气笑了,他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夜澜:“温夜澜,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跑到酒吧偷偷喝酒,眼睛肿得像核桃,就因为一个靠陪笑和潜规则上位的项目?你的傲骨呢?你的清高呢?就用在这种地方,跟自己过不去?” “你闭嘴!”温夜澜被他刺激得眼眶再次泛红,声音颤抖:“你懂什么?!你生来什么都有,你怎么会懂我争取一个机会有多难!是,我清高,我活该!我比不上范青芝会做人,会讨好金主!我认了!行了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因为激动和虚弱,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裴俨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倔强,心脏像是被狠狠捶了一拳。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太重了。他不是要羞辱他,他是……心疼,是着急。 “我不懂?”裴俨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火气,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我是不懂你们学术圈的那些所谓规则。但我懂什么叫公平,什么叫实力。温夜澜,你的方案我看过,比那个范青芝的强一百倍!输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不觉得憋屈吗?你就甘心吗?” “甘心?”温夜澜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坐回床上,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去找那个赵代表,像范青芝一样对他笑,陪他吃饭吗?我做不到……裴俨,我做不到……” 最后这句话,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 看着他这副样子,裴俨所有质问和怒火都化为了乌有。他蹲下身,平视着温夜澜低垂的眼眸,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 “谁让你去做那种事了?” 温夜澜茫然地抬眼看他。 裴俨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给我听好了,温夜澜。你不需要去做任何违背你本心的事情。你的价值,在于你的脑子,你的专业,你的坚持,不在于你会不会陪笑喝酒!” “可是……” “没有可是。”裴俨打断他,眼神锐利:“这个项目,它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我会帮你拿回来。” 温夜澜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驳:“你怎么拿?评审已经结束了,结果也公示了……” “那是我的事。”裴俨站起身,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强势姿态:“你只需要记住,属于你的东西,没人能抢走。那些敢伸手的人,就要做好手被剁掉的准备。”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寒意。 温夜澜看着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相信裴俨有这个能力,但他…… “我不需要你的……” “你需要。”裴俨再次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不是施舍,温夜澜。这是物归原主。而且,这也不仅仅是为了你。” 他顿了顿,眼神深邃:“我看不惯这种脏东西污染我看重的领域和人。” “你看重……”温夜澜喃喃重复,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裴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牛奶重新递到他面前,语气带了点无奈和宠溺,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现在,先把牛奶喝了,然后把面包吃了。养好精神,等着看戏。” 温夜澜双手端起牛奶,又看了看裴俨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嘴边盘旋,最终却没能说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裴俨,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种方式的“帮助”。但此刻,在他人生最低谷、最无助的时刻,这杯牛奶和眼前这个人强势却不容置疑的庇护,像一块浮木,让他这片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暂时有了可以依附的方向。 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裴俨看着对方像小仓鼠一样端着牛奶小口小口喝的样子,眼神深沉。 然后,他听到了‘小仓鼠’软下来的声音。 “谢谢你,我们之间扯平了” 裴俨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差点被温夜澜那句“我们之间扯平了”给噎得背过气去。 他裴大少爷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这么掏心掏肺、费尽心思地对一个人好,结果就换来一句轻飘飘的“扯平了”? 他看着温夜澜低垂着眼睫,小口喝牛奶的样子,那副浑然不觉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的模样,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挫败感直冲脑门,裴俨带着点泄愤的意味,伸手就在温夜澜那看起来柔软蓬松的黑发上揉了一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扯平?”裴俨磨着后槽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温夜澜,你跟我这儿算账呢?嗯?” 温夜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猛地抬起头,牛奶杯还端在手里,一双因为宿醉和哭泣而略显红肿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写满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裴俨会有这样的举动,小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白皙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想躲开那只还在他头上作乱的手,动作间带着点罕见羞窘:“你……别碰我头发。”声音却比刚才喝斥时弱了不少,甚至带上了点磕巴。 裴俨看着他这副样子,一种难以言喻的痒意,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发丝柔软微凉的触感。 裴俨哼笑一声,到底没再继续“欺负”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行,先吃饭。账……我们慢慢算。” 温夜澜被他那句“慢慢算”说得心头一跳,立刻低下头,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开始对付盘子里的煎蛋和吐司,只想赶紧吃完离开这个让他心率失常的地方。 看着他近乎仓惶的吃相,裴俨嘴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这只浑身是刺的小猫,偶尔露出点害羞无措的样子,还真是……该死的可爱。 一顿气氛诡异的早餐终于结束。温夜澜立刻站起身:“我……我该回去了。”他不敢看裴俨,视线落在自己皱巴巴的衬衫上:“谢谢你的…收留和早餐。” 裴俨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没有立刻阻拦。他知道逼得太紧只会让这只敏感的小猫彻底逃跑: “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温夜澜立刻拒绝:“我……我自己可以。” “这里打不到车。” 裴俨淡淡的陈述事实:“是你自己走回去,还是我亲自送你回去,选一个。” “……”温夜澜抿紧了唇,知道抗争无效,最终低声妥协:“……麻烦司机了。” 裴俨也没再阻拦,只是倚在门框上,看着他那略显仓促的背影,懒洋洋地提醒了一句:“记得按时吃饭,胃药随身带着。” 温夜澜脚步一顿,含糊地“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地快步走进了电梯。 ...... 第二天,裴俨罕见地准时出现在了位于国贸顶层的办公室里。他穿着西装,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但眼神却有些放空。 助理小勇站在一旁,一丝不苟地汇报着关于赵华和范青芝的调查进展。 “裴少,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赵华在评审期间,确实与范青芝有过多次超出工作范围的接触。包括但不限于三次单独晚餐,一次周末咖啡厅会面。其中一次晚餐地点在郊区的一家私人会所,消费记录显示由范青芝个人信用卡支付,但随后有一笔等额款项从赵华一位远房亲戚的账户转入范青芝母亲的账户,名义是‘借款’。” “此外,我们在范青芝的学术履历中发现了几处疑点。她两年前发表的一篇核心期刊论文,数据与另一位已毕业研究生发表在社交媒体上的手稿高度重合,存在剽窃嫌疑。当时那位研究生曾向期刊编辑部投诉,但后来不了了之,据说是范青芝的导师出面协调压了下来。” 小勇说到这偷偷瞟了一眼老板,声音平稳清晰,将一桩桩看似不起眼却足以致命的细节串联起来。 裴俨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听着助理的汇报,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昨天早上,温夜澜衬衫后露出的精致锁骨,那一截纤细脖颈,以及……他帮他脱下裤子时那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棉质内裤。 那么清冷一个人,居然会穿那么……可爱的内裤。 裴俨的心头又是一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裴俨翘起了腿。 “裴少?”小勇汇报中途,见老板半天没反应,脸上还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类似于……回味和傻笑的表情?忍不住出声提醒。 裴俨猛地回神,迅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嗯,继续。” “是。关于项目本身,我们也咨询了院外三位该领域的专家,他们一致认为温夜澜博士的研究方案在创新性、科学价值和可行性上,都显著优于范青芝的方案。范青芝的方案更偏向于应用整合,理论上并无突出亮点,能中标,确实存在非学术因素干预的极大可能。” “下面的人还打听到,汇报演示那天,温博士的PPT好像还出了问题,我推测应该也和范青芝有关。” 他的话还没说完,裴俨的眼神就彻底冷了下来。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 “证据链要完整,尤其是资金往来和学术不端这两块,做实它,把消息放出来,要人尽皆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联系地质科学院的李院长,以月亮基金会最大捐赠方的名义,约他下午见面。另外,准备好赵华违规操作、损害基金会利益、可能引发公关危机的材料。” “是,裴总。”小勇应道,立刻转身去安排。 办公室门刚关上,内线电话就响了。裴俨接起,是前台,说林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就被大大咧咧地推开了,林墨穿着一身骚包的亮粉色休闲装,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哟,裴少,难得啊,这个点能在公司逮到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墨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听说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连哥几个组的局都推了好几次?怎么,真转性了,要当勤劳致富的模范企业家?” 裴俨懒得搭理他的调侃,走回办公桌后坐下,重新拿起一份文件,眼皮都没抬:“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啧,火气这么大?”林墨凑近了些,挤眉弄眼,“让我猜猜……是不是还在为那个珠峰上的冰山小科学家操心呢?” 裴俨翻文件的手一顿,放下文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很闲?” 林墨一看他这反应,立刻来了精神:“我就知道!上次宴会见过一面后,你就魂不守舍的。怎么样,裴少,这都多久了,还没拿下!难不成这次踢到铁板了?” 你懂个屁。”裴俨嗤笑一声,语气却柔和下来:“他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林墨穷追不舍:“长得是挺带劲,但那性子,冷得跟珠峰上的冰坨子似的。你这热脸贴了多少回冷屁股了?还没够?” 裴俨眼前闪过温夜澜泛红的耳尖,喝牛奶时微微鼓起的腮帮子,还有那件该死的小熊内裤……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笃定无比: “冷有冷的滋味。我就喜欢啃硬骨头。” 林墨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瞪大了眼睛:“我靠,裴俨,你来真的?” 裴俨没回答,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管好你的嘴。最近别来烦我,有事。” “行行行,您老忙您的‘正事’。”林墨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脸上却写满了“我懂了”的促狭笑容:“不过哥们儿提醒你一句,这种人心思重,自尊心强,你那些简单粗暴的手段,未必好用。” 裴俨何尝不知道。他正是因为知道,才更不能简单地用钱或权去压。他要的是温夜澜心甘情愿,要的是他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真正地走向他。 所以,项目这个事,必须办得漂亮。既要把东西原封不动、风风光光地拿回来,又不能让人联想到温夜澜,不能让他沾上一丝一毫的污名。 他要的是温夜澜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第15章 第 15 章 接下来的几天,裴俨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他动用了不少人脉和资源,不仅深入调查赵华和范青芝,更将手延伸到了地质科学院内部的人事关系和项目评审机制。 他要在规则之内,玩死那些不守规则的人。 与此同时,地质科学院。 温夜澜几乎是掐着点走进办公室的。他低着头,尽量避免与同事有视线接触,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 虽然极力掩饰,但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无法完全消除的淡青色,还是泄露了他的疲惫。更重要的是,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天在裴俨公寓里的情景 裴俨带着怒气却最终轻柔落在他头上的手,那句意味不明的“慢慢算”,还有他离开时,裴俨倚在门框上那带着笑意的眼神…… 这一切都让他心乱如麻。 温夜澜不是没喜欢过男人,在大学的时候。可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说他是变态,恶心,连前男友都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温夜澜你真恶心,男人和男人是不可能的。’ 裴俨那样的人,更不会把这种变态的感情当回事吧...... “夜澜,早啊。”范青芝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响起。 温夜澜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回了声“早”,便打开了电脑。 范青芝似乎心情极好,并没有在意他的冷淡,反而端着水杯走了过来,语气带着关切:“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项目的事情……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赵总他们也是综合考虑。以后机会还多的是。” 她这话看似安慰,实则句句都在往温夜澜心口上戳。 温夜澜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指尖微微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回应。 范青芝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被得意取代。她笑了笑,扭着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反正项目已经是她的了,温夜澜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 一整个上午,温夜澜都试图将自己沉浸在工作中,但效率极低。周围的窃窃私语似乎比往常更多了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带着各种复杂的意味——同情、惋惜、幸灾乐祸,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鄙夷,仿佛在说“看吧,清高有什么用,还不是输给了会来事的”。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气。温夜澜不知道裴俨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帮他。 他忍不住去想,裴俨会怎么做?裴俨说这话时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他说“等着看戏”。一场怎样的戏?会波及到他吗?温夜澜不希望因为自己,让本就复杂的学术环境再起波澜,更不希望自己成为靠关系上位的谈资。这种忐忑,比他等待评审结果时更甚。 几天过去了,院里风平浪静。范青芝依旧春风得意,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和优越。同事们似乎也默认了这个结果,不再过多讨论。温夜澜几乎要以为裴俨那天的话只是一时兴起的安慰,或者,那个富家少爷转头就把这点“小事”忘了。 直到一个下着雨的下午。 原本安静的办公楼走廊,突然被一阵尖锐的女声划破。 “范青芝呢?!让那个狐狸精给我滚出来!” 声音高亢、愤怒,带着一种市井妇人特有的泼辣和不管不顾。整个楼层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 温夜澜正在核对一份样本清单,闻声动作一顿,心底莫名一紧。 只见一个穿着昂贵但略显俗气皮草、拎着限量款包包的中年女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他们办公室所在的区域。女人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每一张错愕的脸。 “谁是范青芝?!敢做不敢当吗?勾引别人老公的时候怎么那么有本事?!” 地质院的保安急忙赶来却被女人身边的保镖拦住。 女人见围观的人多了声音更大,几乎是在咆哮:“赵华!我是赵华他老婆!今天非要撕了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不可!” 赵华老婆?!温夜澜瞬间明白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范青芝的工位。 范青芝显然也听到了动静,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慌忙站起身,想从另一边溜走,却被几个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同事无意中挡住了去路。 赵华老婆眼尖,立刻锁定了她:“就是你!范青芝!我认得你!上次在门口,就是你在赵华车上!” 她几步冲过去,指着范青芝的鼻子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为了个项目,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陪吃陪喝还不够,还想陪睡是吧?你以为靠爬床上位就能一步登天了?我告诉你,没门!” 范青芝又惊又怒,浑身发抖:“你……你血口喷人!谁……谁陪睡了!我和赵总只是正常的工作交流!” “工作交流?交流到床上去了?”赵华老婆嗤笑一声:“转账记录我都查到了!他给你妈转的钱是怎么回事?借款?骗鬼呢!那是封口费还是嫖资?!” 她越说越难听,话语不堪入耳。周围一片哗然,同事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之前关于范青芝和赵代表关系过密的流言,此刻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坐实了。 范青芝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因为底气不足而语无伦次:“你……你胡说!你这是诽谤!我要告你!” “告我?你去告啊!”赵华老婆猛地从手袋里掏出一叠照片,狠狠地摔在范青芝面前的桌子上:“看看!这就是你们的‘工作交流’!搂搂抱抱,眉来眼去!赵华那个没良心的,还敢瞒着我!要不是我查他手机,还真被你这个小妖精蒙在鼓里!” 照片散落开来,像是监控截图,虽然像素不算高,但能清晰地辨认出是赵华和范青芝,在一些非公开场合,举止亲密,有一张甚至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两个肉色缠绵的身影。 铁证如山。 办公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范青芝粗重的喘息和赵华老婆不依不饶的咒骂。范青芝看着那些照片,眼神绝望,身体摇摇欲坠。她苦心经营的形象,她以为天衣无缝的操作,在这一刻,被当众撕得粉碎。 场面彻底失控。温夜澜坐在角落,只觉得浑身发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看着讲台上那个几分钟前还光鲜亮丽、此刻却狼狈不堪、百口莫辩的范青芝,听着周围或震惊或鄙夷的窃窃私语,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 是裴俨。 一定是他。 只有这样简单、粗暴、直接,却又精准致命的方式,才能如此迅速地撕开所有伪装,将最不堪的真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不留丝毫情面,不给任何转圜的余地。 温夜澜的手指冰凉,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轻微颤抖。他想起童年时,邻居家那些总是欺负他的孩子,可那时父母总是冷冷的告诉他:“我们惹不起这种人,那可是王家的少爷,你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别耽误了你哥哥向上社交。” 可是哥哥的社交,就是帮着那些人一起欺负他... 裴俨替他拿回了项目,用最“漂亮”的方式,让他干干净净地成了一个置身事外的受益者。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裴俨的世界,和那些人一样,不是他能理解和承受的。 他猛地站起身,在一片混乱中,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身后,范青芝的哭喊声、赵夫人的怒骂声、领导的安抚声混杂在一起,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果然,当天下午,院里就传来了消息。 月亮基金会总部震怒,第一时间叫停了项目资金,并要求地质科学院立即彻查此事,重新评估项目负责人人选。赵华被停职审查,范青芝名声扫地,被院领导叫去谈话,后续处理结果不言而喻。 整个研究院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里。之前对范青芝的恭维艳羡,瞬间变成了背后的指指点点和划清界限。而之前对温夜澜的同情或不解,也悄然转变成了某种复杂的探究——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项目兜兜转转,最终最名正言顺的接手者,只能是之前公认年轻一辈学术能力最强的温夜澜。 但没有人会把这件事和温夜澜联系起来。他依旧是那个沉默、清冷、甚至有些不合群的温博士。在所有人看来,他不过是运气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有温夜澜自己知道,这运气背后,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院里处理的很快,下午温夜澜就收到了正式项目立项通知,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项目回来了,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干净利落,甚至比他凭借纯粹实力胜出更让人无话可说。他的名誉没有受到丝毫损害,反而因为作为“受害者”和“真实力”的形象,得到了更多的尊重。 裴俨做到了。他真的漂漂亮亮地把项目拿了回来,而且,如他所承诺的,没有让温夜澜沾上一丝污名。所有的矛头都精准地对准了赵华和范青芝,他温夜澜,只是这场风波中,最终被公正对待的学者。 “扯平了?”温夜澜在心里苦笑。他发现,自己当初那句试图划清界限的话,是多么的天真和可笑。 他和裴俨之间,怎么可能扯得平? 第16章 第 16 章 夜色渐深,裴俨站在郊区别墅的落地窗旁,指尖夹着的烟已经快燃到尽头。 他已经很久没回自己那套小公寓了,自从温夜澜在这里住过之后。 说是睹物思人但其实温夜澜走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给他留下。裴俨把烟摁灭疲惫的靠在沙发上。 事情办成之后裴俨反而心慌起来,已经过去三四天了,温夜澜还是没有动静,连感谢甚至质问都没有。 他发现自己那些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手段,用在温夜澜身上,就像重拳打在棉花上,不仅无处着力,反而将对方推得更远。 就在这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屏幕上显示着‘李煜’。 裴俨皱了皱眉,本想直接挂断,但手指悬空片刻,还是按了接听,语气带着明显的惫懒:“说。” “哟,裴少,听这声儿,在家孵蛋呢?”李煜那边背景音嘈杂,混合着音乐和笑闹声:“出来喝两杯?老地方,新来了几个模特,男女都有,保你满意。” 裴俨捏了捏眉心,没什么兴致:“不了,累。” “累?你裴少什么时候跟‘累’字沾边了?”李煜嗤笑,随即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我说,是不是还为你那个小博士神伤呢?至于吗?赵华那事儿办得是漂亮,可动静也不小,他家那位这么一闹,他老丈人也发火了势必要置他于死地。虽说姓赵的是咎由自取,但你这手……够狠的啊。” 裴俨眼神冷了下来:“他自找的。” “是是是,他自找的。”李煜连忙附和,语气却依旧轻佻:“可你这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劲儿,可把哥几个惊着了。我家老爷子不知道真相还以为你转性了,天天在我面前唠叨你,说你悬崖勒马,回归正道了” “真就这么上心?”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林墨抢白的声音,带着点得意:“我就说吧!李煜你还不信!咱们裴少这次是栽了,栽得彻彻底底!那天在珠峰上看那眼神就不对劲儿!跟你说了那科学家不一样,你非不信!还月亮基金,啧啧肉麻死了!” “滚蛋!”李煜笑骂了一句,又对裴俨说:“听见没?林墨都成预言家了。怎么样,出来呗,哥们儿给你排解排解情伤?” “没空。”裴俨干脆地拒绝,语气不容置疑:“你们玩你们的,别来烦我。” 说完,不等李煜再啰嗦,直接挂了电话。 裴俨盯着空荡荡的房子,突然很想见温夜澜,或是听听他的声音,哪怕是骂自己也好。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野草般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找到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出过的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听着耳边传来的“嘟——嘟——”声,裴俨的心跳竟有些失序。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被直接挂断,被冷漠拒绝,或者,依旧是无人接听……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电话只响了几声,就被接了起来。 “……喂?”温夜澜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刚结束工作的沙哑,和平日里的清冷不同,有种柔软的疲惫感。背景很安静,隐约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他竟然接了。而且,语气里听不出明显的愤怒或排斥。 裴俨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时间,那些在商场上侃侃而谈、在酒桌上游刃有余的本事仿佛瞬间蒸发,他竟然有些词穷。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 “……是我。”裴俨干巴巴地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低沉沙哑。 “嗯。”温夜澜应了一声,很轻,听不出情绪:“有事吗?” 他的平静,反而让裴俨更加心慌。这不像温夜澜。 裴俨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绕圈子:“项目的事情,院里后续处理还顺利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清浅的呼吸声证明通话还在继续。然后,温夜澜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波澜:“很顺利。谢谢裴先生关心。” 又是“裴先生”。又是这种刻意的、将距离拉至极远的称呼。 裴俨感到一阵无力,同时也有一股火气开始往上冒。他不喜欢温夜澜这样,仿佛要将他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温夜澜,”裴俨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那裴先生想听什么?”温夜澜反问,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嘲讽:“听我感谢你,用这种方式,替我‘扫清障碍’?” 裴俨心头一紧。 “还是听我质问你,为什么要用这么……决绝的手段?”温夜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裴俨,我不傻。月亮基金会,从一开始,就是为我准备的,对吗?” 他终于问出来了。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愤怒指控,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却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让裴俨感到难受。 裴俨沉默着,没有立刻否认。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温夜澜在电话那头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裴俨的心上。 “我查过那个基金会的注册信息,成立时间,就在珠峰科考队回来之后不久。注册资本,法人背景……一切都太‘干净’,太‘巧合’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裴俨,你帮我,我……或许应该感激。但是,这种一切都被安排好的感觉,这种……需要依靠这种……这种不留余地的方式才能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感觉,我很害怕。” 他的话说得很克制,但裴俨听出了他潜藏的恐惧和抗拒。那种“不留余地”,勾起了温夜澜某些不好的回忆。裴俨想起他醉酒时呓语的“我不配”,想起那些被珍藏用来证明的情书,想起他提到家人时的沉默……他隐约触摸到了温夜澜内心那座冰山下,深藏的、源于过往的创伤。而自己这次的手段,无疑触碰到了那些还未愈合的伤口。 “我只是想帮你。”裴俨的声音干涩:“用我能做到的最快、最有效的方式。我不想再看你被那些人欺负,看你一个人躲起来……难受。”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 “我知道。”温夜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苍凉:“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裴俨,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的快和有效,在我的世界里,可能会引来毁灭性的风暴。我……我承受不起。” 承受不起。不是不愿意,而是承受不起。 裴俨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酸涩的疼痛蔓延开来。他几乎能想象到温夜澜此刻的样子,一定是微微蹙着眉,脸色苍白,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迷茫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惶恐,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警惕地看着所有试图靠近的人,包括他。 “对不起。”裴俨哑声道歉,这三个字对他来说陌生而艰难,但此刻却发自内心:“我没想到……会让你感到害怕。”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沉默。长久的沉默,只剩下彼此通过电流传递的细微呼吸声,沉重而压抑。 裴俨紧紧握着手机,指节泛白。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现在不说点什么,如果让温夜澜就这样挂断电话,他们之间可能就真的完了。那座冰山会重新冻结,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厚重、更加难以接近。 “我想见你。”裴俨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切,甚至是……卑微:“温夜澜,现在,我想见你。” 温夜澜似乎被他的直白惊到了,呼吸滞了一瞬。 “……太晚了。”他低声拒绝,声音带着逃避的意味。 “地址我发给你。”裴俨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语气强势起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去找你,或者我去接你。选一个。”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立刻见到他,确认他的存在,感受他的温度,哪怕只是看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也比现在这种抓心挠肝的未知要好。 说完,不等温夜澜回应,裴俨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飞快地将郊区别墅的定位发了过去。他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裴俨在空旷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烟点燃了又摁灭,反复几次,最终还是烦躁地将烟盒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他不断地看向手机,屏幕却始终暗着。温夜澜没有回复,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就在裴俨几乎要放弃,抓起车钥匙准备直接冲去温夜澜那个小公寓时,手机屏幕终于亮了一下。 【我打车过来。】 裴俨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随即又被一种更汹涌的期待和忐忑填满。 他来了。 ...... 夜色浓重。一辆出租车停在别墅的雕花铁门外。 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温夜澜额前柔软的黑发,他裹紧了身上的灰色大衣。 抬头是一个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巨大的玻璃窗在夜色中像一块块冰冷的黑曜石,反射着稀疏的星光。与他那个拥挤、嘈杂的小公寓截然不同,这里奢华、空旷,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就像裴俨那个世界的一个缩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温夜澜手指在口袋里微微蜷缩。几次想按门铃又收回了手,当他几乎忍不住就这样离开的时候,厚重的实木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裴俨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色的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几条青筋凸起。 他似乎也是匆匆赶到门口,呼吸还有些微急促。客厅温暖的光线从他身后漫出来,包裹住温夜澜。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裴俨看着站在门口的温夜澜。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大衣,V领的白毛衣衬得他脖颈修长,脸颊被夜风吹的通红。 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清瘦了些,但那双眼睛,依旧像珠峰冰川下的湖泊,清澈,冰冷,此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茫然。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裴俨全部的目光。裴俨几乎看呆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柔软得一塌糊涂。 然而,下一秒,裴俨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温夜澜的大衣上——扣子没有扣好,里面毛衣的领口也有些松散,露出了一小截精致的锁骨。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从市区打车过来,这一路…… “怎么穿这么少?”裴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更多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担忧和自责:“外面这么冷,也不知道把扣子扣好?万一又冻着了怎么办?”他边说,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帮他把大衣的扣子系上。 他的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亲昵的关切。 温夜澜却在他伸手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微微退了一小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裴俨的手僵在半空。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温夜澜垂下眼帘,避开裴俨瞬间变得深沉的目光,低声说:“不冷。” 裴俨收回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温夜澜的抗拒,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头。他知道,那场风波在温夜澜心里的影响,远比他想象的更深。他深吸一口气,侧身让开通道:“先进来吧,外面冷。” 温夜澜沉默地走了进去。 房间内和自己上次来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玄关处多了一双拖鞋,看样子是专门给自己准备的。 裴俨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他看着温夜澜脱下大衣,里面那件白色的毛衣更显得他身形单薄。他接过温夜澜的大衣,触手一片冰凉,让他心头又是一阵发紧。 “喝点什么?”裴俨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将他引到客厅:“热水?牛奶?还是……茶?”他记得温夜澜喜欢在疲惫时喝点热的东西。 “热水就好,谢谢。”温夜澜在沙发上坐下,姿态有些拘谨,目光快速地扫过裴俨,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交握的手指上。 裴俨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来,递给他。温夜澜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与裴俨的碰触了一下,冰凉的触感让裴俨眉头又是一蹙。 他在温夜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宽大的茶几,像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项目……”裴俨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开头。 “裴俨。”温夜澜却打断了他,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裴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裴俨的身影,也清晰地映照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惶恐不安:“为了我,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他停顿了一下:“处理赵华对你的损失也不小吧。值得吗” 他终于当着面,问出了这个问题。 裴俨看着他眼底的不安,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涩的液体里。他知道,隐瞒和欺骗只会将温夜澜推得更远。他点了点头,承认得干脆:“是不小,但是值得。” “为什么?”他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我们……我们甚至算不上熟悉。如果只是因为珠峰的事......” “我想帮你。”裴俨打断看着他,目光坦诚而灼热:“在珠峰上,看到你为了那个破发电机,不得不向……我们这种人低头的时候;看到你明明受了委屈,却只会自己一个人硬扛的时候;看到你因为坚持那些所谓的清高,而失去本该属于你的机会的时候……我就想帮你。” 他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我知道我的方式可能让你无法接受,让你感到害怕。但我当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被埋没,被那些垃圾踩在脚下!温夜澜,你值得更好的,你值得拥有所有最好的资源和机会,去完成你的研究,去实现你的价值!” “因为是你,所以值得” 他的话语像一团火,炽热而直接,试图融化温夜澜周身的冰层。 温夜澜怔怔地看着他,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裴俨眼中的真诚和灼热,像一道强光,刺得他眼睛发酸,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来,一种陌生的、酸涩又带着一丝微甜的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向四肢。 有一瞬间,他几乎要被这团火焰融化了。几乎要相信,裴俨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出于一种纯粹的、他无法理解的好意,而不是他所恐惧的、那种富家公子一时兴起的游戏,或是更糟糕的、需要他付出昂贵代价的投资。 但这恍惚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童年那些冰冷的记忆碎片,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猛地窜出,狠狠地咬在他的神经上。 父母带着哥哥去参加宴会,将他反锁在漆黑的房间里; 那些所谓的“朋友”一边笑着给他糖,一边把他推进泥坑; 还有那个他曾懵懂喜欢过的学长,在被他小心翼翼地表白后,露出的那种混合着惊讶、厌恶和怜悯的眼神,以及那句如同冰锥的话:“温夜澜,你真恶心,男人喜欢男人?要不是你好看,谁搭理你,还端着这副身子......” 他害怕这种情绪,他害怕裴俨这团火,害怕这火焰背后的不可控,害怕自己一旦沉溺,最终会烧得尸骨无存。 所以,温夜澜说。 “谢谢。”声音几乎听不见:“但是……我不习惯欠人情。” 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看裴俨,落在客厅角落里那盆高大的绿植上:“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不知道该怎么还。” 裴俨看着他这副样子,心揪着疼。他想说“我不要你还”,想说“你只要好好的就行”,但他知道,这些话对此刻钻牛角尖的温夜澜来说,毫无意义。 温夜澜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终于将视线转向裴俨。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戒备和茫然,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决绝。 “我想……或许这样最快。”他说着,手指抬起来,落在了自己白色毛衣的领口,然后,在裴俨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开始缓慢地、一颗一颗地解开了纽扣。动作间,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在完成一项冰冷的仪式。 精致的锁骨完全暴露在温暖的空气里,然后是更单薄的胸膛,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白皙,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裴俨的大脑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他看着温夜澜的动作,看着他脸上那种混杂着屈辱、自厌却又强装镇定的神情,疼了一晚上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温夜澜的手指搭上腰间皮带扣的瞬间,裴俨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步跨过茶几,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一把死死攥住了温夜澜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温夜澜疼得蹙起了眉。 “温夜澜!”裴俨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抑制的怒火和……受伤的情绪:“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他气得眼睛都红了,胸膛剧烈起伏,看着温夜澜那张苍白又漂亮的脸,恨不得把他摇醒:“你以为我为你做这些,是为了这个?!在你眼里,我裴俨就是这种人?嗯?用钱和权把你逼到墙角,就为了上你一次?!” 温夜澜被他吼得身体一颤,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和裴俨眼中毫不掩饰的愤怒与痛心,让他构筑的心理防线出现了一丝裂痕。他试图挣脱,却被裴俨攥得更紧。 “不然呢……”温夜澜偏过头,声音低哑,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嘲弄:“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能给你的?裴少,一次就够了,我们就算两清……” 他觉得自己肮脏又卑劣,竟然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放在这样一个如此轻贱的位置上,自己和范青芝有什么区别?只是顺序不同罢了。 裴俨看着他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脸上那副“随你处置”的麻木表情,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无力过。他以为他的坦诚,他的努力,至少能换来一点点的信任,一点点靠近的可能。 “两清?”裴俨气得浑身发抖,眼底是翻涌的怒火和一种被深深刺伤的痛楚:“温夜澜,你把我当什么?又把你自己当什么?!”他猛地甩开温夜澜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温夜澜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敞开的毛衣领口下,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 裴俨看着他这副样子,那截裸露的、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刺得他眼睛生疼。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怒火,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疲惫。 “滚。”裴俨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和失望:“拿着你的‘清高’,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这个“滚”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温夜澜心脏。比任何怒吼和质问都更让他难以承受。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默默地、僵硬地,一颗一颗地将毛衣纽扣扣好,手指因为冰冷和颤抖而显得笨拙。动作缓慢,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屈辱和狼狈。 温夜澜始终低着头,不敢看裴俨一眼。 扣好最后一颗纽扣,他拉过大衣,转身,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朝着门口走去。没有再看裴俨,也没有任何犹豫。 裴俨站在原地,背对着他,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听着身后那轻微而踉跄的脚步声,听着大门被拉开、又轻轻合上的声音。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死寂。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幻觉。但空气中残留的温夜澜身上那点寒气和苦涩的味道,以及他自己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疼痛,都在提醒裴俨,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转身,看着空荡荡的玄关,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温夜澜离开时单薄的背影。一股巨大的、空落落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比之前的愤怒更甚。 他就这样让他走了?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深夜,穿着单薄的大衣,情绪崩溃……他就这样把他赶走了? 裴俨立刻冲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他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沿着别墅区空旷的道路往外走,身影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瘦小得仿佛随时会被寒夜吞噬。 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枯叶,也卷起了温夜澜大衣的衣角。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身体在风中微微发抖,走得又快又急,像是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裴俨的心脏像是被一支铁锤砸扁,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所有的怒火、失望、受伤,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强烈的担心覆盖。 “妈的!”他低咒一声,转身飞快地冲向玄关,甚至来不及换鞋,一把抓起自己挂在衣架上的羊绒大衣,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室外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裴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顾不上了,迈开长腿,朝着温夜澜离开的方向追去。 温夜澜走得很快,几乎是凭着本能想要尽快逃离这个让他尊严扫地的地方。寒冷让他麻木的神经稍微清醒,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处传来的、一阵阵尖锐的抽痛。裴俨那个“滚”字,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像循环播放的默片,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 就在他快要走到小区门口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的羊绒大衣,便猛地披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牢牢裹住。 温夜澜身体猛地一僵,停下了脚步。 裴俨的气息有些急促,他粗暴地将大衣裹紧温夜澜,动作甚至带着点蛮横。他的脸色依旧难看,嘴唇紧抿,眼神复杂地瞪着温夜澜的后脑勺,语气硬邦邦的,带着未消的怒气和一点也藏不住的担忧: “穿上!想冻死在外面吗?!” 温夜澜低着头。大衣上残留的体温透过单薄的毛衣传递到冰凉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那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像一张无形的网,让他无所适从。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裴俨看着他这副沉默抗拒的样子,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冒头,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烦躁。他迟早有一天被温夜澜气死。 裴俨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点:“站着干什么?等我抱你回去?车呢?” 温夜澜终于动了动,声音低得像蚊蚋:“……打车。” “这个时间,这个地段,你打鬼的车?”裴俨磨了磨后槽牙,拿出手机:“站这儿别动,我让司机过来。” 他拨通电话,简短地吩咐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寒冷的夜风里,一个只穿着单薄的羊绒衫,一个裹着不属于自己的、过于宽大的大衣,气氛尴尬而凝滞。 裴俨看着温夜澜被大衣衬得更加瘦小脆弱的背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道歉?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安慰?他现在的情绪也一团糟。 最终,他只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低声道:“衣服穿着,不用还了。” 温夜澜依旧沉默。 很快,裴俨的司机开着那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小区门口。裴俨拉开车后门,看了温夜澜一眼,语气不容置疑:“上车,送你回去。” 温夜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地坐了进去。裴俨没有跟上去,他站在车门外,看着车内温夜澜低垂的侧脸,对司机报了温夜澜公寓的地址。 “看着他进门。”裴俨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 司机恭敬地应下。 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裴俨的视线。他看着车子载着那个裹在他大衣里的清瘦身影,缓缓驶入夜色,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寒风卷过,裴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刺骨的寒冷。他抱着手臂,快步走回别墅,心里却比这夜晚更冷,更乱。 …… 接下来的几天,裴俨过得浑浑噩噩。 他把自己关在郊区的别墅里,拒绝了所有工作和邀约。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晚温夜澜解纽扣时决绝而屈辱的眼神,以及自己那句失控的滚。他生气,气温夜澜的妄自菲薄,气他那般作践自己,更气……气自己似乎把事情搞得更糟了。 他裴俨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过? “阿嚏!”又一个响亮的喷嚏。那天晚上穿着单衣在寒风里站了那么一会儿,果然还是感冒了。鼻子塞塞的,头也有些昏沉。 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翻到那个标注着“小月亮”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之前温夜澜回的小猫鞠躬的表情。那么短暂的一点暖意,如今看来却像是讽刺。 他需要找人聊聊。不是李煜林墨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狐朋狗友。 他手指滑动,找到了一个名字——肖余。就是珠峰大本营那个唯一的女队员,肖家的千金。她聪明,敏锐,而且看起来对温夜澜印象不错。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肖余带着笑意的的声音:“哟,裴大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裴俨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语气有些颓然:“别提了。问你点事。” “听你这声音……不对劲啊?病了?”肖余问。 “嗯,有点感冒。”裴俨没心思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是关于温夜澜的,就是那个珠峰上的博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肖余的声音带着几分了然和好奇:“猜到了。在珠峰上就看你们不对劲。怎么了?” 裴俨苦笑一声,把项目风波的前后,以及那晚激烈的冲突,简略地跟肖余说了一遍,自然略过了温夜澜试图偿还的具体细节,只说他情绪崩溃,自己气得把他赶走了,又担心他冻着追出去送衣服。 “……他现在估计恨死我了。”裴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挫败感:“肖余,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就是看不得他被人欺负,看不得他委屈自己……” 肖余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裴俨,你的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但你的方式……太过了。你习惯了用你的世界的规则去解决问题,快、准、狠,不留余地。但温夜澜不是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人,他的世界很纯粹,也很脆弱。你那种雷霆手段,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了。他会觉得害怕,觉得无法承受,甚至……会觉得自卑。” “自卑?”裴俨愣住了。 “不然呢?”肖余反问:“你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他拼尽全力也可能争取不到的东西,你让他怎么想?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会觉得欠了你天大的人情,无法偿还。这种压力,会把他推得更远。” 裴俨沉默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裴大少爷难得地虚心求教。 肖余想了想,说道:“首先,别再那么强势了。给他点空间。其次……你不是感冒了吗?”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狡黠:“适当的‘示弱’,有时候比强势更有用。尤其是对你这种平时强势惯了的人。” “示弱?”裴俨蹙眉,这不在他的字典里。 “比如,让他知道你是为了追出去给他送衣服才病的?”肖余提示道:“别直接说,拐弯抹角地让他知道。以他的性格,就算再生气,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裴俨若有所思。 “当然,这只是个切入点。关键还是要让他感受到,你不是在施舍,不是在玩征服游戏,你是真的……在乎他。”肖余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这条路可不容易......” 挂了电话,裴俨靠在沙发上,反复咀嚼着肖雯的话。示弱?在乎? 他拿起手机,点开温夜澜的对话框,斟酌了半晌,删删改改,最后发过去一条: 【那天晚上……抱歉,我语气重了。你后来没事吧?】 没有提感冒,没有提衣服。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裴俨等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都没有等到回复。心情愈发烦躁,感冒似乎也更重了,头昏脑涨。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收到温夜澜的回复,非常简短: 【没事。谢谢关心。大衣我干洗后还你。】 疏离,客气,划清界限。 裴俨看着这条消息,心里堵得厉害。他想起肖余的话,犹豫再三,又发了一条: 【不急。你也注意别着凉。我有点感冒,头疼得厉害。】 他刻意卖了个惨,带着点试探。 这次,温夜澜回复得稍微快了一点,但依旧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嗯。多喝热水,早点休息。】 虽然还是没什么温度,但至少没有直接无视 裴俨决定再弱一点。他拍了张茶几上散落的感冒药和体温计的照片,体温计是他刚才特意甩到38度摆拍的,发了过去。 【好像发烧了,一个人在家,连口热粥都喝不上。】[可怜巴巴小狗.jpg] 这张表情包发出去,裴俨自己都觉得有点羞耻。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手机安静了足足十分钟。 就在裴俨以为温夜澜不会再理他时,屏幕亮了。 【你的助理呢?】 一看有戏,裴俨立马回复【放假了,这几天就我一个人,家里没药了,应该能扛过去,没事。】 对面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裴俨才收到消息【地址发我吧,我下班给你带点药和粥】 裴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差点把茶几踢翻。成功了?!肖余这招真的有用! 他强压下内心的狂喜,努力让回复显得平静甚至有点虚弱: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定位分享] 【不麻烦。就当……谢谢你的大衣。】 温夜澜的回复,让裴俨雀跃的心情稍微沉静了一下。还是为了还人情。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愿意来,就是巨大的进步。 第19章 第 19 章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定位分享] 【不麻烦。就当……谢谢你的大衣。】 温夜澜的回复,让裴俨雀跃的心情稍微沉静了一下。还是为了还人情。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愿意来,就是巨大的进步。 自己不该把他逼得太紧了。 ...... 温夜澜站在公寓楼下,手里提着一个装着粥和药的塑料袋,指尖被冻得通红。他抬头看了看裴俨发来的定位还在那个别墅里,自己已经来了三次了。 他其实可以叫个跑腿把东西送来。但裴俨那句“一个人在家,连口热粥都喝不上”,配上那张可怜兮兮的小狗表情和38度的体温计照片,还是让他狠不下心坐视不理。 小时候生病,父母总是忙于工作或照顾更需要关注的哥哥,他常常是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听着门外模糊的欢声笑语,期盼着有人能给他倒一杯热水。那种被遗弃在孤独和病痛中的滋味,他太熟悉了。 更何况,裴俨这病,大概率是因为那天晚上把大衣给了他,自己穿着单衣在寒风里站了那么久。 想到这里,温夜澜松开了咬着的唇,压下心头那点复杂的情绪,走了进去。 才按下门铃。几乎是立刻,门就打开了。 裴俨出现在门口,身上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看起来也有些惺忪无力。他看到温夜澜,似乎想扯出个笑容,却先偏过头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进来吧,外面冷。” 温夜澜看着他这副比预想中还要凄惨的模样,原本准备好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沉默地点点头,走了进去。 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两样,包括给他准备的拖鞋,裴俨竟然没扔掉。温夜澜没忍住鼻头一酸,撇开了头。 “药和粥。”温夜澜把袋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没有往里走的意思:“粥是附近粥铺买的,趁热喝。药按说明书吃就行。” 裴俨倚着门框,又咳了两声,才慢吞吞地说:“谢谢……麻烦你还跑一趟。”他看了眼袋子:“能……帮我倒杯水吗?我有点没力气。” 温夜澜看了他一眼,认命般的叹了口气,登顶过珠峰的人身体素质不会太差,裴俨这样,明显有演的成分。温夜澜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上了那双拖鞋。倒了一杯温水。 回到客厅,裴俨已经蜷缩在沙发上了,身上搭了条薄毯,闭着眼睛,眉头微蹙,看起来很不舒服。 温夜澜把水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水。” 裴俨睁开眼,道了声谢,伸手去拿杯子,手指似乎还有些无力地颤抖了一下。他小口喝了几口水,然后看向温夜澜带来的粥:“没什么胃口,但……能帮我热一下吗?微波炉在那边。” 温夜澜没说什么,拿起粥走向厨房。加热的间隙,他靠在料理台边,看着窗外繁华却冰冷的城市夜景,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他讨厌这种被卷入别人生活的感觉,尤其对方还是裴俨。 粥热好了,他端出来,放在裴俨面前。 裴俨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然后抬头对温夜澜笑了笑:“味道不错。谢谢你,温博士。” 他的笑容因为生病显得有些脆弱,少了平日的张扬和侵略性。温夜澜却因为这个称呼 移开目光,“嗯”了一声。 “东西送到,我走了。” “等等,”裴俨连忙叫住他,语气带着点恳求:“能……再坐一会儿吗?我一个人……有点闷。”说完,他又适时地咳嗽起来。 温夜澜脚步顿住。犹豫的开口:“我打的车,师傅只等半个小时。” 裴俨听了他的话明显愣了一下,转身开始咳嗽,眼角都有些泛红。温夜澜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走到离他较远的沙发上。 客厅里一时只剩下裴俨小口喝粥的声音和偶尔的咳嗽声。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项目准备得怎么样了?”裴俨没想到他真的愿意留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 “在走流程,设备清单和人员都在确认。”温夜澜回答得很简洁。 “希夏邦马峰……条件也很艰苦,你……”裴俨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的脚踝,完全恢复了吗?” “不影响。”温夜澜轻声说,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又是一阵沉默。 裴俨喝完粥,把碗放下,似乎精神好了一点。他靠在沙发上,看着温夜澜紧绷的侧脸,忽然低声说:“那天晚上……对不起。” 温夜澜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裴俨的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和懊悔:“我只是……很生气。气你那样看待自己,也气我自己……好像总是用错误的方式对待你。” 温夜澜垂着眼,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他没有回应。 裴俨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揉了揉太阳穴:“头还是有点晕。” 温夜澜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体温量过了吗?” “刚才量是38度,”裴俨指了指茶几上的体温计:“现在不知道。” 温夜澜起身,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手,擦干后走过来,拿起体温计甩了甩,递给裴俨:“再量一次。” 裴俨顺从地接过来,夹在腋下。 等待的五分钟里,两人都没再说话。温夜澜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那盆高大的绿植上。 时间到,裴俨取出体温计,看了一眼,轻吸了一口气,递给温夜澜:“39度2,好像还高了一点。” 温夜澜蹙着眉接过看了看,确实是39.2℃。他放□□温计:“有点高了,要不要去医院。”他拿出自己带来的感冒药,按照说明抠出几粒,连同水杯一起递给裴俨。 裴俨有些心虚的摇摇头:“我睡一觉就好了,小勇他们也快回来了。”他就着温夜澜的手喝了水,然后看着温夜澜:“谢谢。” 温夜澜点点头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这次裴俨没有理由再留他,只是看着他走向门口,低声说:“路上小心。” 温夜澜没有回头,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裴俨脸上那副病弱的疲惫神情收敛了些许。他靠在沙发上,迅速把衣服里的暖宝宝取出来丢到一边,差点露馅。 目光扫过温夜澜换下的拖鞋,裴俨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虽然过程曲折,但至少,他进来了,还照顾了他。 裴俨噙着笑意走过去收拖鞋,想了想又拿出来摆好。 而门外的温夜澜,心里却并不平静。他应该讨厌这种感觉的,可是裴俨生病时显露出的,不同于平日强势的脆弱一面,以及那句道歉,确实在他坚硬的心防上,撬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尤其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在裴俨家有那么一刻,很放松。 也许是因为那双属于他的拖鞋,那是他20几年从未得到过的归属感。 …… 接下来的几天,温夜澜一直忙于希夏邦马峰科考项目的最后筹备工作。各种手续、装备检查、人员协调、应急预案,事情繁杂琐碎,他几乎住在了办公室。 期间,裴俨的微信断断续续发来。 【烧退了,谢谢你的药和粥。】附一张空了的药盒照片。 【今天头还有点晕,没去公司。】配图是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好像又有点咳嗽了。】一张已经撤回了的图片。 温夜澜通常只回一个“嗯”或者“多休息”,偶尔在看到他说病情时,会多回一句“按时吃药”。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基于基本的人道关怀,以及对方是项目重要资助方代表的客套。他刻意忽略了心底泛起的那点细微波动。 出发去西藏的前三天,温夜澜终于抽空回了一趟公寓收拾行李。他正将衣服和登山装备塞进驼包时,门铃响了。 他有些疑惑,这个时间谁会来找他。透过猫眼看去,他愣了一下——是裴俨。 门外的人穿着黑色大衣,身形挺拔,但脸色似乎比前几天看到时苍白了一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温夜澜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 “打扰了,”裴俨先开口,声音还带着点未褪尽的沙哑:“听说你快要出发了,基金会这边有些文件需要你最后确认签字。”他递过一个文件袋。 温夜澜接过文件袋:“你可以让助理送来,或者发电子版。” “顺路。”裴俨言简意赅,目光扫过他身后地上摊开的行李:“在收拾东西?” “嗯。”温夜澜让开身:“进来吧,我看下文件。” 裴俨走了进去,打量着这个他第二次来的、依旧简洁到近乎空旷的小公寓。书比上次来似乎又多了些,堆在墙角,打包了一半的行李占据了大半个客厅。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件蓝色的冲锋衣。 温夜澜走到书桌旁,拿出文件仔细翻阅。都是些常规的资助协议补充条款和物资清单确认,没什么问题。他拿出笔,在需要的地方签上名字。 裴俨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温夜澜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文件,无意识的咬着下嘴唇。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身形清瘦,但脊背挺得很直。 “你的气色看起来也不太好,”裴俨忽然开口:“最近很累?” 温夜澜签完最后一个名字,合上文件,递还给裴俨:“还好。事情比较多。” 裴俨接过文件,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温夜澜随手放在桌角的一板胃药上:“胃又不舒服了?” “没有,备用的。”温夜澜语气平淡。 “哦。”裴俨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议:“吃饭了吗?附近新开了家粤菜馆,味道清淡,适合……养胃。随便吃一口,我也还没吃。” 温夜澜本想拒绝,但看着裴俨那张带着些许倦意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忙了一天,确实还没吃饭,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不适。 “……等我一下。”他转身走向卧室:“我换件衣服。” 看着温夜澜关上的卧室门,裴俨的嘴角微微上扬。示弱的效果不错。 餐馆环境雅致,菜品也确实清淡可口。两人相对而坐,气氛不算热络,但也没有之前那么僵持。 裴俨吃得不多,偶尔用公筷给温夜澜夹一些他认为好消化的菜式。温夜澜起初有些抵触,但看对方动作自然,也只是低声道谢,没有拒绝。 “希夏邦马峰那边,通讯条件比珠峰大本营还要差一些,我们基金会协调了一套更稳定的卫星通讯系统,到时候会一起运过去。”裴俨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汤,一边说着工作。 “嗯,谢谢。”温夜澜点头。这确实能解决科考队的一大难题。 “高原反应预案做得怎么样?听说你上次在珠峰……”裴俨适时停住,没再说下去。 “这次准备更充分。”他不想多谈珠峰的事。 “那就好。”裴俨看着他。“注意安全。” 这顿饭吃得还算平静。结账时,温夜澜想AA,被裴俨以“基金会报销”为由挡了回去。 送温夜澜回公寓楼下,裴俨看着他:“出发那天,需要送吗?” “不用,院里统一安排车。”温夜澜拒绝。 “好。”裴俨点点头:“那……一路顺风。到了报个平安。” “……嗯。”温夜澜应了一声,转身上楼。 裴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转身离开。这次接触,比预想中顺利。温夜澜的态度虽然依旧冷淡,但至少不再像刺猬一样时刻竖起尖刺。他生病和持续“虚弱”的形象,似乎成功地激起了对方那点基于善良和责任感的关心。 这就够了,对于现阶段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