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战争》 第1章 北上 初雪,悄无声息地落满了整个京城。 朱红色的宫墙,灰色的瓦当,光秃秃的柳树枝条,都被一层薄薄的、素净的白所覆盖。天地间,一片寂寥。 陆家大宅那间常年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书房里,空气中弥漫着上好的徽墨与陈年普洱混合的、醇厚而安神的气息。 一位身着藏青色唐装、精神矍铄的老人,正临窗而立。他便是这座大宅的主人,退役的陆振邦将军。窗外,几株耐寒的红梅,在初雪的映衬下,开得如血,如火。 “老林的那个孙女,要来了。”陆将军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片过于安静的空气中。 书桌后,一个身形挺拔、气质冷硬的年轻人,闻言,从一份布满了军事术语的文件中抬起了头。他便是陆景深,陆家唯一的继承人。他那张俊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林晚?”他吐出这个似乎有些陌生的名字。 “嗯。”陆将军缓缓转过身,那双看透了世事风云的眼睛,落在自己这个从小就主意大、性子冷的孙子身上,“老林这次,是下了死命令,让她来北京读高中。” 陆景深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文件,轻轻地合上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陆将军问。 “没见过。”陆景深的回答,简洁而冷漠。 “我是问,”陆将军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孙子的兴味表情,“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 听到“妻子”这两个字,陆景深那张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讥讽般的裂痕。 “爷爷,”他的声音,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我对这种‘娃娃亲’式的安排,没有兴趣。” “这不是安排,”陆将军走到书桌前,亲自为自己和孙子各沏了一杯茶,“这只是一次……考验。” 他将一杯滚烫的茶,推到陆景深面前,看着那氤氲而上的、模糊了彼此视线的白雾,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当年在战场上,如果不是老林替我挡了那颗子弹,你今天,就见不到我这个老头子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属于那个金戈铁马年代的、遥远的承诺,“我当时就跟他承诺过,咱们两家,如果有合适的儿女,就做儿女亲家。” “老林是个本分人,这些年,从来没主动提起过这件事。他和他妻子,在我们家当了一辈子的管家,兢兢业业,从未逾矩。但这份恩情,我陆振邦,始终记得。” 陆景深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没有说话。 “我们这样的人家,不适合再与那些高门大户联姻。”陆将军的话锋一转,变得现实而冷酷,“根基越深,内里的龌龊就越多。你军校毕业后,要进入的那个系统,对你妻子的家世背景,要求只会更高。清白,是第一位的。” “你未来的妻子,不需要有多么显赫的家世来为你锦上添花,但她的品德、智慧、教养和学识,都必须是顶尖的。她要能为你守好后方,而不是成为别人攻击你的软肋。” “这个林晚,我听老林念叨了十年。据说是个聪慧通透、极有主见的孩子。可惜……不是从小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性子究竟如何,还需再看看。” 陆将军端起茶杯,看着窗外那几株在风雪中愈发显得傲骨嶙峋的红梅,缓缓地说: “就先看看,这孩子,到底有没有潜力,走进这盘棋吧。” 南下的列车,在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单调的“哐当”声。 林晚靠在卧铺车厢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一片萧瑟的北方田野,思绪,也随着这趟列车,回到了那遥远的、被她强行尘封了十年的过去。 前世,她六岁,便被母亲亲手送上了这趟北上的列车。 那时的她,对北京,对那个即将要生活的、据说富丽堂皇的家,充满了孩童式的、天真的向往。她以为,离开那个父母终日争吵、充满了压抑氛围的家,去和总是对她和蔼可亲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是去享福。 却不知,那才是她十年噩梦的开始。 寄人篱下的日子,让她学会了小心翼翼,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地埋藏起来。她像一株生长在夹缝中的、见不到阳光的菟丝花,卑微地、努力地,攀附着那座华丽的樊笼,渴望着能得到一丝怜悯与认可。 而这一世,当她六岁重生,爷爷奶奶再次在电话里提出要接她去北京时,她握着母亲的手,无比清晰且坚定地,摇了摇头。 “妈妈,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个选择,彻底改变了她和母亲的命运。 她留在了南方,帮助母亲摆脱了那段充满欺骗的悲剧婚姻。母亲苏琴,也终于从家庭主妇的身份中解脱出来,重拾教鞭,成了一名受人尊敬的中学教师,并最终,遇到了那个能真正给她幸福与安稳的男人。 这十年,是她两世为人,过得最安稳、也最幸福的十年。 她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在南方这个温暖的小城里,一直待到高中毕业。 可命运的齿轮,似乎还是不肯轻易地放过她。 奶奶的那通长途电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她心中的不安。 陆安然摔断了腿,需要一个知根底、成绩优异的伴读。 她知道,陆家那样的家庭,绝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长时间地贴身陪伴在他们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身边。而她,这个“仆人的孙女”,无疑是最好、也是最安全的人选。 更让她无法拒绝的,是爷爷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命令的、长辈的口吻,要求她必须去北京。 “晚晚,你和安然一起上学,能接触到最好的资源。你该去读最好的高中,考最好的大学。我那么好的孙女,也应该去更大的地方开拓眼界。” 她不忍心让为了主家的事情而忧心的爷爷奶奶为难,更不忍心,辜负亲人对自己未来的殷切期盼。 更何况,还有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回避的理由。 那场纠缠了她十年的噩梦。 那些血腥、暴力、被侮辱的画面,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她用意志力强行压在心底。那个每天清晨六点准时惊醒的习惯,在母亲看来是自律,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来自缅北的恐惧烙印。 解铃还须系铃人。 南方是她的疗伤之地,但心结的根源,在北京。 或许,只有回到那个让她毁灭的地方,亲手斩断所有梦魇的源头,她才能获得真正的、灵魂上的自由。 还有……爷爷的死劫。 她清晰地记得,前世,爷爷在她十八岁时,因为一次突发的心脏病而猝然离世。也正是因为失去了爷爷这把保护伞,她在陆家的处境才急转直下,最终落到了那般悲惨的境地。 她必须去。 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去救爷爷的命。 林晚的思绪,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陆景深。 那个她曾卑微地、痴恋地,仰望了整整十年的男人。 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冷漠如冰的男人。 林晚缓缓地闭上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回心底。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 这一世,我只为守护亲人、弥补遗憾而来。 一定要远离他。 安安分分地读书,等爷爷的死劫过去,就立刻申请国外的大学,彻底离开那座樊笼。 绝不重蹈覆辙。 当列车缓缓驶入北京西站时,窗外正飘着入冬的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粒子,被北风裹挟着,斜斜地打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林晚将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那个灰蒙蒙的、被初雪笼罩的城市,缓缓地吐出一口白气。 十年了。 南方的温暖湿润仿佛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可甫一踏上站台,那股熟悉的、干冷的空气便瞬间包裹了她,像一个久违却并不亲切的拥抱,让她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出站口,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中年男人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牌子。是陆家的司机王叔。 黑色的红旗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长安街上。林晚看着窗外庄严肃穆的建筑和光秃秃的树枝,心中没有半分情怯,只有一种踏入战场的冷静。 车子最终拐进了一条幽静的胡同,在一座朱红色的大门前停下。这里,就是她前世生活了十年,也是最终埋葬了她所有天真的地方。 车门打开,爷爷奶奶早已等在了门口。 十年未见,两位老人的鬓角,都已染上了风霜。此刻,他们就站在门前,带着一丝近乡情怯般的紧张,朝着车里张望。 当林晚从车上下来时,他们俩都愣住了,似乎有些不敢相认。眼前的女孩,身形纤細,眉目如画,肌肤在初雪的映衬下,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气质,让她像一株在南方水土里静静长成的兰花,清雅而脱俗。 还是奶奶先反应过来,她捂着嘴,眼眶瞬间就红了,试探着、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是,是晚晚吗?” 林晚的眼眶也蓦地一热,她快走几步上前,声音清脆:“爷爷,奶奶,是我,我来了。” 短暂的温情过后,爷爷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往常的严肃:“晚晚,将军和夫人在里面等着了,我们先过去拜见。” 林晚点了点头。她知道,第一场考验,来了。 她跟在爷爷奶奶身后,一步步踏入这座深宅大院。脚下的青石板路,光可鉴人,两侧是抄手游廊,雕梁画栋。林晚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前世的自己,第一次踏入这里时,不过六岁年纪,比那书里的林黛玉初入贾府还要战战兢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而这一世,她十六岁,面上是温婉大方,心底却是一片澄明。 穿过几重庭院,他们来到那间古色古香的书房。 陆振邦将军,与秦舒婉夫人,早已等在了那里。 “将军,夫人,晚晚到了。”爷爷恭敬地躬了躬身。 林晚也跟着,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陆爷爷好,秦奶奶好。” 秦夫人先开了口,她的笑容温煦和蔼,让人如沐春风:“快过来让秦奶奶看看,真是个水灵的姑娘。” 林晚谦逊地应答着,滴水不漏。 这时,一直沉默的陆将军放下了笔。他没有看林晚,目光却落在她爷爷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老林啊,我可没少听你在我耳边念叨你这个宝贝孙女。可这十年,父母离异,也不见她主动来看看你们二老。这孝道啊,可不能只放在嘴上。” 第2章 棋局 陆将军话里看似在跟林爷爷闲聊,实则每一个字都是在考验林晚。 林爷爷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他太了解老首长的脾气了,这是在故意给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孙女出难题呢。他刚想打个圆场,林晚却抢先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陆爷爷教训的是,这是晚晚不孝。” 她没有辩解,先是坦然认错,随即才轻声解释道:“当初妈妈一个人带着我离开,为了养活我,工作非常辛苦,实在抽不出时间带我来看望爷爷奶奶,她也不放心我一个人上路。是我体谅妈妈不易,不敢提要求。如今我长大了也懂事了,妈妈不用担心我给爷爷奶奶添麻烦,能自己照顾自己,也能在爷爷奶奶身边好好陪伴尽孝。” 这番话,既解释了缘由,又全了母亲的体面,更表明了自己的孝心,说得不卑不亢,情真意切。 秦夫人眼中那温柔的笑意,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林晚的回答,显然让陆将军非常满意。 他那张一直紧绷着的、刻着岁月痕迹的脸,彻底松动了下来。他缓缓点了点头,竟亲自从那张巨大的书桌后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和蔼的笑意。 “走吧,”他说,“带你去见见安然。” 这个举动,让林晚身后的爷爷奶奶都有些惊讶。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 将军亲自领着一行人,上了二楼。红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沉稳的“吱呀”声,像在诉说着这座宅院厚重的历史。走廊的两侧,挂着几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和笔力遒劲的书法,处处都彰显着这个家族不凡的底蕴。 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卧室前,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少女娇俏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 “哥,这道题好难啊,我不想做了!你给我讲了三遍了,我还是不懂!” 林晚的心,随着那个清晰的“哥”字,不受控制地、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陆将军推门而入。 房间很大,布置得像童话里的公主房。巨大的落地窗前,挂着粉色的蕾丝窗帘,一张柔软的公主床上,十六岁的陆安然正趴在那里,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数学练习册。 而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形挺拔如松的少年。 那少年,就是陆景深。 十八岁的他,早已褪去了寻常少年的青涩。常年的军校生活,像一把最锋利的刻刀,将他身上所有多余的线条都剔除干净,只剩下最流畅也最结实的肌肉轮廓。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毛衣,却依旧难掩那份迫人的、充满了力量感的气场。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干净利落的发际线棱角,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逼人。 五官像是被上帝亲手雕刻过,每一笔都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惊艳。 此刻,他正耐心地为妹妹讲解着一道复杂的几何题,平日里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地,带着一丝只属于家人的、不易察觉的柔情。 听到门响,兄妹俩同时抬起头。 陆安然看到陆将军,立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爷爷!” 而陆景深脸上那抹短暂的柔情,则在看到门口众人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覆上了一层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漠然。他的目光,在林晚的身上,极快地扫过,没有半分停留,那眼神,是全然的陌生与审视,就像在看一件凭空出现的、与自己毫不相干、却又需要评估其价值的摆设。 林晚的心,在那一瞬间,反而彻底地、尘埃落定般地平静了下来。 一切如昨。 他,冷傲与蔑视,一如前世。 “安然,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爷爷的孙女,林晚。”陆将军的语气温和了许多,“接下来这个学期,她会陪你一起上课。” 他又转向陆景深,语气恢复了威严:“景深,这是林晚。以后在家里,有什么不懂的,她就问你们两个。” 将军的话,不容置喙,也带着一层更深的、只有陆景深能听懂的含义。 “安然姐姐好,景深哥哥好。”林晚垂下眼眸,声音清脆,乖巧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陆安然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得不像话的“伴读”,脸上没什么表情。而陆景深,则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回应,随即又将视线落回了书页上,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从陆安然的房间出来,爷爷奶奶才带着林晚去了她的住处。 他们穿过庭院,来到了后院工作人员居住的后罩房。那是一排独立的、青砖灰瓦的建筑,虽然不及主楼气派,却也干净整洁。爷爷奶奶的住处,是一个独立的小跨院,院子里种着几株石榴树和一架葡萄藤,充满了生活气息,显得颇有体面。 他们为孙女准备的,是紧邻着自己主卧的那一间厢房。 “晚晚,以后你就住这儿。”奶奶推开门,里面虽然不大,但被褥和陈设都是崭新的,窗台上还摆着一盆盛开的蟹爪兰,“这里就在我们隔壁,你有什么事,喊一声爷爷奶奶就听见了,我们也方便照顾你。” 就在林晚安顿下来后不久,主楼书房里的陆景深,叫来了司机王叔。 “从今天起,派人盯着她。”他的声音,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调子,“她每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看了什么书,事无巨细,定期向我汇报。” 王叔恭敬地应下,心中却有些不解。这位少爷,向来对家里的事漠不关心,怎么今天,对林管家的孙女,如此上心? 陆景深没有解释。 第二天,家庭教师准时上门。 陆安然的腿伤其实并不算严重,但她从小娇生惯养,一点小伤小痛都足以让她成为全家关注的焦点。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份特权,对于学习,自然是没什么耐心的。 课程刚开始,她还算配合,但不到半个小时,便开始不耐烦起来。她一会儿喊腿疼,一会儿又嚷着口渴,把来回奔波的佣人指挥得团团转,就是不肯将心思放在书本上。 林晚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认真听讲,奋笔疾书,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课间休息时,陆安然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床头柜上一个精致的芭比娃娃。那娃娃穿着一身华丽的公主裙,只是裙摆的蕾丝边不小心被勾破了一个小口,显得有些美中不足。陆安然看着那个破口,烦躁地撇了撇嘴,随手就想把它扔到一旁。 “安然姐姐,”林晚在这时,才终于开口,声音温和,“这个娃娃的裙子破了吗?我或许可以帮你修好。” 陆安然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兴趣:“你能修?算了,回头让王阿姨给我扔了,我再买新的。” 林晚没有再多说,只是微笑着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巴掌大的针线盒。 她走到床边,拿起那个娃娃,轻声说:“姐姐先借我一下,好吗?” 不等陆安然同意,她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拿出里面的银色小剪刀和一卷几乎同色的丝线,开始专注地修补起来。 她的动作,有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感。手指纤细而灵巧,穿针引线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她没有简单地将破口缝上,而是顺着蕾丝的花纹,用丝线巧妙地绣出了一朵小小的、立体的蔷薇花,那朵花,正好将那个破口完美地覆盖,并且为原本的裙子增添了一抹别致的精巧。 整个过程,不过十分钟。 当她将焕然一新的娃娃递还给陆安然时,这位大小姐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惊讶的神色。 这一下,彻底勾起了陆安然的好奇心。她暂时忘了腿上的伤,拉着林晚问东问西。 果然,没过几天,陆安然就接到了一个闺蜜的生日派对邀请,虽然腿上不方便但她坐轮椅也是要参加的。她想要在当天佩戴一件独一无二的首饰,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设计草图——一条由星月和流苏组成的手链。 “林晚,你看,这个你能做出来吗?”她带着一丝期盼和考验的口吻问道。 林晚接过草图,只看了一眼,便了然于心。“可以试试。”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向爷爷要来了一些工具和废弃的银饰边角料。每天课程结束后,她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切割、打磨、镶嵌。 一周后,一条比设计图上精美十倍的星月手链,出现在了陆安然的面前。银色的月牙旁,点缀着细碎的、闪着光的水晶,下面坠着灵动的流苏,戴在手腕上,摇曳生姿,美不胜收。 陆安然彻底被征服了。 她拿着那条手链,在生日派对上出尽了风头。她的一个“闺蜜”,李薇,更是对那条手链爱不释手,当场就提出,愿意出高价,让林晚也为她做一条一模一样的。 “晚晚,你就帮薇薇也做一个嘛,”陆安然有些得意地,替林晚应承着。 林晚只是微笑着,对李薇说:“不好意思,李小姐。我做的东西,都只送给安然姐姐一个人。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句话,极大地满足了陆安然的虚荣心,却也让李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派对结束后,李薇不死心,私下里又找到了林晚,直接开出了五位数的高价,让她务必再做一条。 “我知道,”李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施舍般的优越感,“你爷爷在陆家当管家,这笔钱,够你一年的学费了。” 林晚依旧是那副温和的、不卑不亢的模样,她看着李薇,缓缓地摇了摇头。 “李小姐,我想你误会了。这不是钱的问题。”她顿了顿,用一种极轻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说,“我送给安然姐姐的,是独一无二的心意。如果这世上出现了第二条一模一样的,那这份心意,不就变得廉价了吗?” “更何况……”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李薇手腕上那条与陆安然几乎同款、只是品牌logo稍有不同的限量版手链,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猜,您也不是真的喜欢这条手链,只是不喜欢,安然姐姐拥有您没有的东西,对吗?” 李薇的脸色一变。 后来,林晚将这件事,用一种讲故事般的、不带任何评判的语气,告诉了陆安然。她没有说李薇的坏话,只是提醒她: “安然姐姐,真正的好朋友,是会为你拥有独一无二的美好而真心高兴,而不是想方设法地,也要拥有和你一样的东西,甚至……让你变得和她一样。” 陆安然虽然娇纵,却并不愚蠢。她看着林晚那双清澈见底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第一次,对自己那些所谓的“闺蜜”,产生了怀疑。 而这一切,都通过王叔的口,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陆景深的耳朵里。 王叔在汇报完所有事情后,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少爷,林小姐……真是个好姑娘。对安然小姐尽心尽力,对老林夫妇也是孝顺得没话说。自己学习也从不耽误,每天早睡早起,比家里的警卫员还自律。” “有什么异常吗?” “如果说有什么异常的话,就是对林管家夫妇的身体特别看重,拉着去做了最全面的身体检查。严格地控制起了他们的饮食,林管家爱喝两杯的小习惯,被她用各种养生茶替代;老嫂子爱吃的甜食,也被她换成了糖分更低的水果和点心。林小姐好像还报名了一个周末的急救培训班,学习心肺复苏术。” 书桌后,陆景深听完汇报,那张冷硬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不置可否。 他吩咐道:“继续盯着。” 陆景深发现,林晚在家里,似乎有意识地、悄无声息地,避开所有可能与他碰面的机会。 有好几次,他处理完事情,从书房出来,走到花园里,都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正蹲在花坛边,用一小碟牛奶,耐心地喂着一只流浪的橘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画面,宁静而美好。 可只要她远远地看到他走过来,便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起身,从另一条小路,迅速地离开,像一只受惊的、不愿与人亲近的蝶。 偶尔在走廊上迎面碰上,实在避无可避,她也只是会停下脚步,微微垂下眼帘,用一种恭敬而疏离的语气,轻声说一句“景深哥哥好”,然后便迅速地侧身走开。 自始至终,她那双漂亮的、清澈的眸子,从不与他对视。 第3章 孤立 冬去春来,厚重的积雪融化,庭院里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 陆安然的腿终于痊愈,拆掉了石膏。在家里闷了一整个冬天的大小姐,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金丝雀,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活力。开学后,林晚作为“伴读”,顺理成章地和陆安然一起,进入了京城最顶尖的一所私立高中。 这里,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聚集地。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都是叫得出名号的豪车,学生们身上穿着的,是看似低调却价格不菲的名牌。他们谈论的,是艺术展、海外旅行和商业企划。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由金钱与权力发酵而成的、名为“优越感”的气息。 对陆安然而言,这里是她的乐园。开学第一天,她便如鱼得水,被一大群朋友簇拥着,像骄傲的公主。 而对林晚而言,这里是另一个更广阔、也更残酷的战场。 当她跟着陆安然,第一次走进那间窗明几净的教室时,几乎是在瞬间,便感受到了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像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身上。 她的美丽,毋庸置疑。但她的身份,却成了原罪。 “那个就是林晚?听说只是陆家管家的孙女。” “真的假的?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还不是托了安然的福,人家是‘伴读’,懂吗?古代叫书童。” 窃窃私语声,不大,却异常清晰。 陆安然被朋友们拉着,兴奋地讨论着周末要去哪里开派对,完全没有注意到,甚至……是根本不在意,那个跟在她身后的“伙伴”,正在遭受着怎样的孤立。 早上,她们一同坐着陆家的车来学校;放学后,陆安然有数不清的派对和活动,林晚便只能独自一人,挤上那拥挤的公交车,回到那个名为“家”,实为“樊笼”的地方。 她的同桌,是一个名叫张茜的女孩。父亲是某个部的司长,母亲是知名的艺术家,家世不错,也是班级里围绕在陆安然身边的核心人物之一。 张茜从一开始,就没给过林晚好脸色。她会“不小心”将自己的书包,占据课桌三分之二的位置;会在林晚看书时,故意大声地和后座的同学聊天;会在上课时,用手肘,一次又一次地,“无意”地撞到林晚正在写字的手臂。 这天课间,张茜看着正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低头演算着一道数学题的林晚,眼中那份积攒了几天的、莫名的不爽,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她将一杯滚烫的热水,重重地放在桌上,那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喂,”她用笔尖,不耐烦地敲了敲林晚的桌面,“我说,你每天这么用功,是想考第一,然后让你爷爷在陆将军面前多讨点赏钱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同学都听得清清楚楚。几声压抑的、充满了恶意的窃笑声,随之响起。 林晚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缓缓地,将那道已经演算完毕的题,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将笔轻轻地放下。 然后,她才缓缓地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得像一汪古井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张茜。 “说完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像没有风的湖面。 张茜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激怒了,拔高了音调:“你什么态度?一个下人的孙女,别以为跟安然走得近,就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 “下人?”林晚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伸出手,从笔袋里,拿出了一根崭新的、削得笔直的铅笔。 然后,在张茜和周围同学错愕的目光中,她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住铅笔的两端。 “咔嚓”一声。 那根坚硬的铅笔,应声而断。 清脆的、断裂的声音,像一声无声的警告,让周围的窃笑声,戛然而止。 林晚将那两截断掉的铅笔,轻轻地放在张茜面前,然后,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冰冷刺骨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想让我心服口服,就用你的成绩,或者你的拳头,堂堂正正地打败我。” 她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令人心惊的狠厉。 “否则,就闭上你的嘴。不然,下一次断掉的,我可不保证……会是什么东西。” 说完,她便重新坐直身体,拿起另一支笔,继续演算下一道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张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学生的孤立,尚可用狠厉震慑。而来自老师的、无形的漠视,才更令人窒息。 课堂上,无论林晚将手举得多高,老师的目光,永远会从她身上一扫而过,点起那些家世显赫的学生。课后,当她拿着问题去请教时,老师也总是会用“这个问题很简单,你自己再多看看书”或者“我还有事,下次再说”这样的借口,将她敷衍过去。 他们用这种最“体面”的方式,向所有人表明了他们的立场——在这个由权力与金钱构建的世界里,一个管家的孙女,是不配得到额外的关注与尊重的。 林晚没有去争辩,也没有去抱怨。 她只是将所有课余时间,都泡在了学校的图书馆里。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在浩瀚的书海中,汲取着所有她需要的知识。老师不解答的问题,她就自己查资料,自己找答案。老师布置的作业,她永远是完成得最认真、质量最高的那一个。 一个周末的下午,陆将军难得有兴致,在书房里问起了林晚的功课。 “听安然说,你这次月考,考得不错?” “运气好而已。”林晚谦逊地回答。 “在学校,还习惯吗?”陆将军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她没有告状,也没有粉饰太平,只是用一种平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刚开始有些不适应,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学校的老师水平很高,图书馆的藏书也很好,我自己能应付得过来。” 她这句“自己能应付”,让陆将军那双锐利的眼眸里,再次闪过一丝赞许。 学校组织了一次秋游,去京郊的一座国家森林公园。活动进行到一半,在自由活动时,林晚被那群以张茜为首的、陆安然的“闺蜜”们,用“安然让你在这里等她”的借口,故意遗弃在了一座偏僻的山上。 当夕阳西下,当所有人都早已乘坐大巴返回市区时,林晚才意识到,自己被抛下了。 她没有惊慌,也没有哭泣。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山顶的岩石上,看着远处的太阳,一点点地沉入连绵的群山之下,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绚烂的、雄壮的橘红色。 山路崎岖,穿着鞋子反而硌脚。她索性脱掉了那双不合脚的、学校统一发放的运动鞋,赤着脚,踩在被夕阳晒得还有一丝余温的、微凉的土地上,一步一步地,怡然自得地,向山下走去。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挂着军牌的越野车,从山下的盘山公路上,呼啸而过。 隔着很远的距离,林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辆车。是陆景深。 车速很快,深色的车窗隔绝了所有的窥探。她想,他大概率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就算看到了,自己此刻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林晚的心里没有泛起半分波澜。她早已打定主意,要离他远远的。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又何必去麻烦他。 她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了路边一辆再普通不过的汽车。她转过身,继续赤着脚,踩着晚霞的余晖,向着另一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那副从容的姿态,仿佛她不是被遗弃,而是在享受一场一个人的、盛大的日落。 车里,陆景深透过后视镜,将山坡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尽收眼底。他放慢了车速,以为她会呼救,或是至少会向他挥手。可那个女孩,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连一丝求助的意图都没有。 他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渐渐变小的、过分冷静的身影,好看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似乎又被一件麻烦事牵扯其中。 班级里,一个名叫刘悦的、家世同样显赫的女同学,突然向学校举报,声称被新来的、年轻英俊的实习男老师性骚扰。 一时间,流言四起,整个学校都议论纷纷。 那天下午,林晚独自一人在图书馆最偏僻的、几乎无人问津的古籍区查阅资料。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却偶然间,听到了从书架的另一侧,传来的、被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是刘悦。 “王老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刘悦的声音,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恶毒的威胁,“要么,你乖乖地从了我。要么,我就让你身败名裂,在整个教育界,都再也待不下去。” “刘悦同学,”男老师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无奈,“请你自重。我从来没有对你有过任何非分之想。” “自重?”刘悦冷笑一声,“我追了你那么久,你都不肯答应。现在,还想装清高?我告诉你,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林晚静静地站在书架的阴影里。 第4章 暗巷 脚步声和书本被愤愤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随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林晚静静地站在书架的阴影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心跳也未曾加速。在这座金碧辉煌的樊笼里,这样的戏码,并不让她意外,只让她觉得……可悲。 她为那个年轻的男老师感到一丝同情。他的罪过,或许只是不够圆滑,不懂得如何拒绝一个被权势宠坏了的大小姐。 但她更同情的,是那个名叫刘悦的女孩。她的人生,她的自我优越感要到何种地步,才会让她觉得,用“毁灭”一个人的方式,去索取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是理所当然的。 这件事,对林晚而言,算不上一件为难的事。它只是这所顶级名校华丽外袍下,一处无伤大雅的、早已溃烂流脓的疮疤。 她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将手中的古籍放回原处。 在转身离开的瞬间,她的指尖,在口袋里那支一直处于录音状态的手机上,轻轻地按了一下。 第二天,林晚主动找到了刘悦。她没有选择在人多眼杂的地方,而是将她约到了学校那片种满了香樟树的、僻静的小树林里。 “你找我干什么?”刘悦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与戒备。 林晚没有跟她废话,只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王老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告诉你,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那段充满了恶毒威胁的对话,清晰地,在安静的树林里响了起来。 刘悦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你录音了?”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我只是恰好路过。”林晚收起手机,语气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调子,“我不会把这个交给学校,也不会交给任何人。” 刘悦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我只是觉得,”林晚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嘲讽,也没有胜利者的姿态,只有一片平静的、近乎悲悯的同情,“王老师需要这份工作来养家糊口,他不该因为拒绝了一个女孩的追求,就失去自己的人生。而你,也不该因为一份得不到的感情,就毁掉自己的人生。” “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让这件事,成为你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丑陋的一个污点。” 说完,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刘悦叫住了她,“你……你为什么要帮他?他……他也参与了孤立你!” 林晚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在陆安然的房间里,陆安然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晚晚,你干嘛要帮那个王老师啊?之前张茜她们孤立你的时候,他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林晚一边帮她检查着功课,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他不是始作俑者,而且,他需要这份工作。” “那你干嘛不直接把录音交给学校,让刘悦那个讨厌鬼当众出丑啊?”陆安然不解地问。 林晚终于抬起头,她看着陆安然,认真地说:“安然姐姐,我只是想解决一件事情,而不是想树立一个敌人。” 她顿了顿又到:“而且,她也只是用了一种很不对的方式,去喜欢了一个人而已。如果她再成熟一点,应该就不会这样了。” 陆安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此刻,就在那扇虚掩着的、雕花的房门外,陆景深静静地站着。他将俩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都听了进去。 他看着门缝里透出的、温暖的灯光下,那个比自己妹妹还小,正耐心教导着自己妹妹的、纤细的身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兴味。 第二天放学,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林晚独自一人,撑着一把素色的雨伞,走在回家的路上。雨不大,却很密,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色的水汽里。 就在她路过一个幽暗的、堆满了废弃杂物的窄巷时,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突然从巷子里窜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妹妹,一个人啊?跟哥哥们进去玩玩呗?”为首的黄毛混混,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向她逼近。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惊慌。她只是默默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雨伞,那双清澈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变得像两把出鞘的、淬了冰的利刃。 她没有尖叫,没有示弱,更没有转身逃跑。 因为她知道,在这种狭窄的地形里,背对敌人,只会死得更快。 “滚。”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字。 那黄毛混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随即,他脸上的笑容一收,变得狰狞起来:“小丫头片子,还挺横!今天,哥哥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说着,便伸出脏手,向她抓来。 就在他即将碰到林晚的瞬间,林晚动了。 她没有用手中的雨伞去格挡,而是用一种更直接、也更狠厉的方式——她右手闪电般地从发间抽出一支古朴的木制发簪,在那只脏手即将触碰到自己身体的前一秒,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精准地,刺向了对方的手腕! “啊——!” 黄毛混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林晚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身体顺势向前,用肩膀狠狠地撞进他的怀里,同时,手中的发簪,再次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另一个试图从侧面抱住她的男人的大腿! 她没有什么精妙的招式,甚至谈不上任何的身手。她有的,只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狠厉与决绝。那是一种“就算我死,也要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疯狂气势。 巷子的尽头,更深的阴影里,陆景深静静地站着,没有动。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愈发冷硬。他看着那个在几个比她高大强壮数倍的男人中间,拼死搏杀的、娇小的身影,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掀起了波澜。 当那张平日里总是清冷淡漠的、绝美的容颜上,第一次露出那种充满了决绝与狠厉的、近乎狰狞的表情时,陆景深感觉自己的心脏,传来一阵异常的、陌生的悸动。 他原以为,他只是在进行一场有趣的、可控的“考验”。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玩过火了。 就在那几个流氓被林晚那副拼命的架势震慑住,准备下更重的手时,一个撑着黑色雨伞的高大身影,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了巷口。 那几个流氓看到陆景深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强大的气场,和他那双冷得像冰的眼睛时,都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 “滚。”陆景深只说了一个字。 那几个流氓如蒙大赦,骂骂咧咧地,互相搀扶着,从巷子的另一头,落荒而逃。 巷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雨,还在下。 林晚靠在冰冷的、长满了青苔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看着那个撑着伞,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男人,那双刚刚还充满了狠厉的眼眸,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疏离的平静。 她没有求救,甚至没有说一句“谢谢”。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受了些伤,手臂和小腿上,都留下了几道被拉扯出的、火辣辣的红痕。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淡然地整理好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和头发,捡起掉在地上的雨伞,从他身边走过,如常地,回到了陆宅。 没有惊动任何人。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陆将军难得有兴致,在庭院的老槐树下摆开了棋盘。林晚被叫来陪着对弈,而她的爷爷,则在一旁恭敬地侍立,为两人添茶。 陆景深不知何时,也搬了张椅子,坐在了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本军事杂志,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棋盘。 林晚的棋风,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面对陆将军这位在战场和人生上都历经风浪的老手,她的布局看似温和内敛,实则每一步都暗藏杀机,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啪嗒。” 随着林晚一子落下,棋局已定。陆将军看着自己被围杀得毫无生路的大龙,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洪亮的笑声:“哈哈哈!好棋!好棋啊!你这丫头,棋风倒是比你爷爷刁钻多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林晚也笑了,眉眼弯弯,冲淡了平日里的疏离,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憨:“是陆爷爷承让了。” 陆景深放下杂志,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盘棋,语气里,是纯粹的、棋逢对手的欣赏:“围魏救赵,声东击西。小小年纪,棋力倒是不俗。” 林晚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景深哥哥过奖了,只是随便看看书,胡乱下的。” “哦?看的什么书?”他顺势追问。 “一本旧史书罢了。”林晚轻描淡写地回答,丝毫没有要与他深入探讨的意思。 陆景深没有再追问,只是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的弧度。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看似温润无害,内里却蕴藏着令人惊叹的、层出不穷的纹理和光华。 一个周六的下午,陆家的工作人员送来了一个巨大的箱子,直接搬到了林晚的房门口。 “林小姐,这是陆少吩咐,给您送来的。” 林晚有些疑惑地打开,瞬间愣住了。箱子里,是一台最新款的IBM笔记本电脑,以及十几本全英文原版的、她只在南方老师的描述中听说过的前沿计算机科学著作。 在这个年代,这样一套设备和书籍,其价值不言而喻。 林晚静静地看着那些散发着油墨香的新书,心中一片雪亮。 第5章 涟漪 林晚没有拒绝。 她找到了正在书房的陆景深,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谢谢景深哥哥,礼物我很喜欢。我会好好利用它们,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期望。” 她没有表现出普通女孩该有的、那种受宠若惊的狂喜,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局促不安。她就那样坦然地接受了,仿佛这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陆景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更有意思的表情。 他想看看,给了这块璞玉最好的工匠和工具之后,她究竟,能绽放出怎样惊人的光芒。 从那晚开始,林晚房间里的灯,常常会亮到更晚。 陆景深站在自己二楼的书房窗前,总能看到那个小小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转眼,便到了深秋。 学校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文化节,邀请了京城一位著名的历史学教授前来举办讲座。全校师生都可自由参加,礼堂里座无虚席。 陆安然对这种枯燥的讲座毫无兴趣,但听说学生会主席苏慕白会作为学生代表致辞,便硬拉着林晚,占了前排最好的位置。 苏慕白是学校里神坛一般的人物。他不仅家世优越,成绩更是常年霸榜第一,待人接物温文文尔雅,是所有女生心中公认的白马王子,其中自然也包括陆安然。 讲座的内容是关于宋明理学的演变,艰深晦涩。陆安然听得昏昏欲睡,林晚却听得格外认真。 在最后的提问环节,一位同学提出了一个关于“知行合一”的、颇为刁钻的问题,连台上的老教授都被问得沉吟了许久。 “我觉得,这位同学的困惑,或许可以用‘事上练’三个字来解答。” 一个清越的女声,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在寂静的礼堂里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坐在前排的林晚。 她站起身,迎着数百道目光,脸上没有半分紧张,眼神平静如水:“王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并非是先有‘知’再去‘行’。而是要在事上磨练,在具体的行为中,才能产生真正的认知。知中有行,行中有知。所以,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在实践中,困惑自解。” 她的回答,言简意赅,却一针见血,瞬间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台上的老教授眼中爆发出激赏的光芒,带头为她鼓起了掌。 雷鸣般的掌声中,坐在主席台上的苏慕白,第一次,将目光深深地投向了这个一直安静地坐在陆安然身边的女孩。 讲座结束后,苏慕白破天荒地,没有理会围上来的一众爱慕者,忽略了陆安然那满含期待的眼神。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正准备离开的林晚面前。 “林晚同学,你好。”他的笑容,像春日和煦的风,“刚才你对‘知行合一’的见解,非常精彩,可以再与我探讨一下吗?” 这一幕,让陆安然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垮了下来,嫉妒的火焰在她眼中熊熊燃烧。 而林晚,在看到苏慕白那双盛满了纯粹的、欣赏的眼睛时,她的心,已经波澜不惊了。 “苏学长过奖了,”她客气地拉开了距离,“我只是胡乱说了几句,没什么见解,我还要陪安然姐姐回家。” 说完,她便转向陆安然,轻声说:“安然姐姐,我们走吧。” 苏慕白愣在了原地。 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还有站在礼堂门口,正准备接妹妹回家的陆景深。 他看着苏慕白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看着妹妹脸上毫不掩饰的嫉嫉,更看到了林晚那毫不犹豫的、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疏离。 他有些不悦。 就好像自己正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的一块璞玉,一件有趣的、还未解开的谜题,突然之间,闯进来了另一个不相干的、试图染指的观察者。 这打乱了他的节奏,也挑战了他早已习惯的、对周遭一切的掌控感。 陆景深靠在门边,眼神一寸寸地冷了下来。在这一刻,第一次,掺杂进了一丝冰冷的、不容挑衅的掌控欲。 他想,是时候,该清理一下棋盘上这些多余的、碍眼的棋子了。 回去的车上,陆安然还在为苏慕白对林晚的另眼相看而生着闷气,一路上噘着嘴,一言不发。林晚则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书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开车的陆景深,透过后视镜,将两个女孩截然不同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看着林晚那张过分平静的侧脸,心中的不悦,愈发清晰。 他并没有立刻发作。 第二天是周一,学校里风平浪静。 直到周三,一则消息,才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学校的上层圈子里,悄无声息地荡开了涟漪。 苏慕白的父亲,一位在□□门身居要职的干部,被纪委叫去“喝茶”了。 起因,据说是他主管的一个文化项目中,出现了严重的财务问题。事情不大,但足够棘手,足以让苏家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这件事,林晚很快就知道了。 苏慕白开始整日心事重重,再也没有出现在图书馆,甚至连学生会的工作,都暂时交给了副主席。在走廊上偶尔遇见,他看向林晚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复杂和躲闪。 她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这才是陆景深,或者说,是陆家真正的行事风格。 这比任何当面的警告,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林晚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她只是将自己埋得更深,像一只敏锐的、感受到了危险气息的刺猬,将自己所有的柔软都收进了最坚硬的壳里。 一个周末的下午,林婉正在后罩房的小跨院子里,帮奶奶一起晒着刚洗好的床单。阳光正好,带着冬日里难得的暖意,洒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陆景深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很自然地从奶奶手里接过湿漉漉的床单,熟练地抖开,晾在竹竿上。阳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白色的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幅干净的画。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奶奶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说,“光顾着晒床单,忘了灶上还炖着汤呢。晚晚,你和景深少爷先晾着,我去看一眼火。” 说完,奶奶便转身匆匆走进了厨房。 庭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阳光正好,气氛却因为奶奶的离开而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听说,苏慕白家最近出了点事。”陆景深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似不经意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林晚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是吗?希望苏学长家里一切顺利。” 她的话,滴水不漏。 陆景深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不会再来烦你了。”他淡淡地说到。 “苏学长没有来烦过我。”林晚终于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古井,“我觉得,我和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不需要景深哥哥费心。”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当面地,拒绝他的“掌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陆景深看着她那双清澈、倔强的眼睛,心中那股因被忤逆而生的不悦,被另一种更强烈的、充满了掠夺性的情绪所取代。 他只是觉得,更有意思了。 就像一场原本以为会很枯燥的围猎,猎物却突然亮出了意想不到的、锋利的爪牙。这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最原始的、属于掠食者的兴奋。 他缓缓地、一步步地,向她逼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的弧度。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的、猫捉老鼠般的慵懒,“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聪明?” 他将她逼至墙角,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一手撑在她耳边的墙上,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 “你是不是以为,躲在自己的壳里,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你?” 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上,语气里,充满了恶劣的、想要将她所有伪装都撕碎的玩弄意味。 “我告诉你,没用的。” “我想看看,”他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丝凉意,划过她的脸颊,“你这身漂亮的、坚硬的壳,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被我,一点一点地,敲碎。” 林晚的身体,在那一刻,彻底僵住了。 看着她那双终于无法再保持平静、瞳孔微微收缩的眼睛,陆景深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缓缓地直起身,退后一步,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疏离淡漠的模样。 “汤快好了,”他理了理自己那没有一丝褶皱的袖口,语气平淡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我去试试。” 说完,他便转身,从容地、大步地离去,将那个还僵在原地的、脸色煞白的女孩,独自一人,留在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却又无比寒冷的冬日午后。 从那天起,陆景深的游戏,开始了。 第6章 强吻 晚饭后,林晚陪陆爷爷在书房练字,陆景深便会以“陪爷爷解闷”为名,坐在一旁,看似在看自己的书,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一寸寸地,在她身上逡巡。 有一次,她正在写一个复杂的笔画,他忽然俯下身,温热的胸膛几乎贴上她的后背,伸出手,从身后握住了她执笔的手。 “这里,应该这样。” 他的手掌,滚烫,干燥,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包裹着她冰凉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风骨凛然的“傲”字。 那一刻,林晚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有力的心跳。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向旁边挪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我自己来就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僵硬。 陆景深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看着自己那只还悬在半空中的、空荡荡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书房。可林晚知道,他生气了。那种压抑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怒火,让她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又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陆安然吵着要去一家新开的、一位难求的私房菜馆。 当王叔开车送她们到达那间藏在胡同深处的、雅致的四合院餐厅时,林晚却在推门而入的瞬间,看到了陆景深。 他独自一人,坐在预定好的、位置最好的临窗卡座里,正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拭着手指。看到她们进来,他没有半分惊讶,只是懒懒地抬起眼皮,仿佛他一直就在这里等她们。 “哥?你怎么也来了?”陆安然惊喜地叫了一声。 “正好路过。”陆景深的解释天衣无缝,目光却越过陆安然,落在了后面林晚的身上。 林晚的心,在那一瞬间,沉了一下。她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这顿饭,吃得异常“温馨”。 在那张宽大的、铺着厚重桌布的餐桌之下,陆景深的腿,不知何时,“不经意”地碰了碰她的。林晚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可他的腿,却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紧紧地贴着她的小腿。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硬了。陆安然正兴致勃勃地,跟服务员讨论着新出的甜品。而她的哥哥,却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用这种最隐秘的方式,对另一个女孩,进行着无声的、霸道的宣示。 她不敢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能僵硬地坐着,任由那股滚烫的温度,像毒蛇一样,一寸寸地,侵蚀着她的冷静。 去洗手间补妆的路上,走廊的拐角处,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死死地攥住,然后一把将她拉进了一旁无人的消防通道。 是陆景深。 他将她死死地抵在冰冷的墙壁上,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燃烧着压抑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怒火。 “为什么躲着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我没有。”林晚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 “没有?”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猛地上前一步,温热的胸膛几乎贴上她的身体,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林晚的头下意识地偏了一下,躲开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点燃了陆景深眼中的怒火。 “林晚,”他死死地盯着她,“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景深哥哥,安然姐姐还在等我们。” 林婉试图浇熄他的怒火,却没想到,反而激起了他更深层的、被忤逆的暴戾。 “等?”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玩弄意味,“那就让她多等一会儿。” 说完,他便不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俯下身,用一种近乎惩罚的力度,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没有半分温情,充满了侵略与掠夺。他用牙齿,惩罚性地厮磨着她柔软的唇瓣,舌尖霸道地撬开她的齿关,攻城略地,不给她留一丝一毫喘息的余地。 林晚的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她被他死死地禁锢在墙壁和他滚烫的胸膛之间,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夹杂着浓烈的、属于他个人的攻击性,蛮横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就在她几乎要窒息时,走廊的尽头,隐约传来了陆安然的声音:“哥?林晚?你们在哪儿啊?” 陆景深这才缓缓地、带着一丝不甘地,结束了这个吻。 他退后一步,看着眼前这个被他吻得嘴唇红肿、眼角泛起水汽、却依旧倔强地瞪着他的女孩,心中的烦躁,终于被一种满足感所取代。 他伸出拇指,用粗粝的指腹,重重地、带着一丝暧昧的意味,擦过她红肿的唇瓣。 “你知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恶魔的低语,“我想要什么。” 说完,转身,从容地、大步地离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林晚才缓缓地靠在墙上,用手背,狠狠地擦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泛起火辣辣的刺痛。 后背,早已被一层冷汗浸湿。 日子,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平静了。 这个冬天,林晚不仅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手腕,赢得了陆安然的依赖和陆家所有长辈的赞赏,更重要的是,她时刻关注着爷爷的身体,在他一次因为贪杯而险些引发心悸时,及时用学来的急救知识稳住了情况,并以此为契机,彻底断绝了爷爷的酒瘾。 她那条名为“命运”的河流,似乎在她的努力下,真的被撬动了一丝流向。 只是,每当深夜,她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看到对面主楼东侧二楼那个总是亮到很晚的窗口时,心中总会升起强烈的警惕。 她知道,那头被她激怒的野兽,一直在暗处,用他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注视着她,等待着下一次出击。 暴风雪来临前,天气总是格外平静。 北京的冬天,在陆家大宅平稳的日常中,悄然走到了尽头。 春节,是这座深宅大院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除夕夜,陆家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家宴,不仅家族的旁支亲戚悉数到场,一些与陆家关系匪浅的世交好友也被邀请前来,整个大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林晚作为“林管家的孙女”,在这种场合,本就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她只是安静地跟在爷爷奶奶身后,微笑着,应对着各方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就是在这样的场合里,她见到了小雅。 小雅是陆家旁支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被父母带着,第一次来参加陆家的年夜饭,见见世面。她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粉色连衣裙,局促地跟在父母身后,看着眼前这富丽堂堂的一切,眼中满是小鹿般的胆怯和向往。 林晚看到她的第一眼,心神就不自觉的被吸引了。 太像了。 那种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那种渴望被认可的卑微,那种对不属于自己的繁华世界的向往……简直和前世的自己,如出一辙。 宴会进行到一半,年轻人被安排到了偏厅自由活动。陆安然像一只骄傲的花蝴蝶,被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中间。她的话题,总是不自觉地,围绕着一个人打转——学生会主席,苏慕白。 “……慕白哥今天也来了呢,他刚才还夸我的新裙子好看来着!”陆安然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炫耀和爱慕。 林晚端着一杯果汁,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着不远处的苏慕白。他正被几个世家的长辈围着,温文尔雅地应酬着,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公子的风范。 自从上次被陆景深警告后,他在学校里,便再也没有主动和林晚说过一句话。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意外发生了。 小雅端着一杯饮料,正紧张地想从人群中穿过,却不知被谁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朝前扑去,手中的那杯橙汁,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苏慕白的白色羊绒衫上。 “啊!”小雅吓得脸都白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闯了祸的女孩身上。陆安然更是蹙起了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苏慕白低头看了一眼胸前那片刺眼的橙色污渍,却没有半分生气。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张纸巾,递给小雅。 “没关系,别紧张,”他的声音,像春风一样和煦,“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你没摔到吧?” 小雅从未被一个男孩如此温柔地对待过。她抬起头,看着苏慕白那张俊朗温和的脸,瞬间涨红了脸,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林晚,在看到这一幕时,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她手中的玻璃杯,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太像了…… 这该死的、如出一辙的开场! 第7章 重演 前世,她也是这样,在一次宴会上,不小心将酒洒在了苏慕白的身上。而他,也是这样,用同样温柔的、不带半分责备的语气,为她解了围。 就是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柔,成了她那片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让她像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最终将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历史,竟真的开始重演。 只是这一次,站在漩涡中心的,不再是她。 没有人注意到林晚的异常,除了一个人。 陆景深一直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他没有看闯祸的小雅,也没有看温和的苏慕白,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像猎鹰一样,牢牢地锁在林晚的身上。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脸上那一瞬间的血色尽褪,看到了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混杂着恐惧与悲悯的复杂情绪。 她认识那个女孩吗?不。 那她,是在害怕什么? 陆景深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冰冷的液体,眼底的暗色,愈发深沉。 他心中的那团迷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浓、更危险了。 林晚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着玻璃杯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阵发麻。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那股几乎要让她窒息的寒意。 偏厅里,骚动的中心,陆安然看着苏慕白对小雅那副温和体贴的模样,不悦地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身边的人听清:“真是笨手笨脚的,连杯饮料都端不稳,没见过世面。” 她的话像一根细小的冰锥,精准地刺进了本就惶恐不安的小雅心中。小雅的脸瞬间血色尽褪,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摇摇欲坠。 苏慕白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对小雅的语气愈发温和:“别在意,我带你去那边休息一下吧。”说着,便绅士地引领着小雅,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林晚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知道,那份致命的温柔,已经像一颗种子,落进了小雅那片贫瘠而自卑的心田里,即将生根发芽。 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她走到爷爷奶奶身边,轻声说自己有些头晕,想先回房休息。 然而,就在她转身,试图悄无声息地离开偏厅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陆景深。 “景深哥哥。”她垂下眼眸,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在害怕什么?”陆景深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那双深邃的眼睛,像两口古井,牢牢地锁着她。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景深哥哥说什么,我听不懂。” “刚才,看到苏慕白和那个女孩的时候,”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你的表情不对劲。你认识她?” “不认识。”林晚的回答快而清晰,“我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子很可怜,安然姐姐不该那么说她。”她再一次,本能地,将陆安然当做了盾牌。 “是吗?”陆景深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弧度,“我倒觉得,你怕的不是安然,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穿透她的皮囊,窥探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林晚的心,在那一刻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第一次发现,陆景深的敏锐和直觉,远比她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幸好,就在这时,秦夫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景深,晚晚,你们俩怎么躲在这儿说话?” 林晚如蒙大赦,立刻转身,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秦奶奶,我正跟景深哥哥说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房休息呢。” 说完,她便向秦夫人行了一礼,再也没有看陆景深一眼,脚步匆匆地逃离了现场。 陆景深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的暗色愈发浓郁。 他没有猜错。 她的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一个关于苏慕白,关于那个叫小雅的女孩,甚至……关于他自己的秘密。 回到自己那个位于后罩房的小小房间,林晚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才不受控制地、细细地颤抖起来。 白天在众人面前维持得天衣无缝的平静外壳,在独处时,终于寸寸碎裂。 她努力了那么久,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个前世的陷阱,守护爷爷,重塑自我……她以为,她已经将命运的缰绳,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手里。来到北京后,那些纠缠了她近十年的噩梦,甚至都开始渐渐褪色、远离。 可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个最残忍的嘲讽,在告诉她:没用的。 无论她如何挣扎,命运的剧本,似乎早已写好。她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下一个被推入深渊的,不过是另一个叫“小雅”的女孩。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再次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那一夜,林晚久违地,再次坠入了那个她以为已经摆脱了的、最深沉的梦魇。 …… 冰冷。 刺骨的冰冷。 她被人死死地按在一个肮脏的仓库水泥地上,粗糙的手掌像铁钳一样禁锢着她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霉菌混合的恶臭。 她拼命地挣扎,却只换来更粗暴的压制。有人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狠狠地按在地上,砂石磨破了她的脸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求求你们,放了我……我错了……”她哭喊着,声音破碎而绝望。 没有人理会她。 一双锃亮的军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艰难地抬起头,顺着那双军靴往上看,看到了那张她曾痴恋了整整十年的、冷漠如冰的脸。 是陆景深。 他没有动手,甚至没有说话。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不忍,甚至没有一丝情绪。那是一种全然的、将她视作尘埃的蔑视。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给她打进去。”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小事。 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冰冷的针头刺破了她的皮肤。一股冰凉的液体,被毫不留情地注入了她的血管,像一条毒蛇,迅速地游遍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意识也随之变得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听到陆景深那毫无温度的声音,再次响起: “处理干净,扔去缅北。” …… “不——!” 林晚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湿透了她的睡衣,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窗外,天还未亮,只有一片深沉的墨色。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时针与分针,精准地,指向了清晨六点。 林晚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瘦削的肩膀,在黑暗中,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命运的重演,像一把钥匙,重新打开了她地獄的闸门。 她没有像梦中那样尖叫,也没有哭泣,不知多了多久,她抬起来头,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直到窗外的天色,从深沉的墨蓝,一点点变为清冷的灰白。 她知道,恐惧是无底的深渊,一旦沉溺其中,便再也无法爬上来。前世的她,已经在那样的深渊里,溺死过一次了。 这一世,她选择迎战。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雅,那个和前世的自己一样无辜、一样卑微的女孩,再次被命运的巨轮碾得粉碎。她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亲手砸碎这个正在重演的、该死的剧本。 她要破局。 开学后,校园里的暗流,比林晚想象的还要汹涌。 苏慕白那份不经意的温柔,对小雅而言,是致命的毒药。她像一只找到了光的热源的雏鸟,开始不自觉地追逐着他的身影。她会悄悄地去篮球场看他打球,会在图书馆里,选择能看到他的角落。那份少女的心事,几乎是昭然若揭。 而这一切,都像一根根针,扎在陆安然的眼睛里。她对小雅的态度,从最初的不屑,迅速转变为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排挤。她会故意在小雅经过时,和朋友们高声嘲笑她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会“不小心”撞掉她手里的书本,看着她狼狈地蹲在地上捡拾。 林晚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她知道,这只是开胃菜。当陆安然的嫉妒积攒到顶点时,她会做出更恶毒的事情来。 林晚必须尽快行动。 一个下午的自习课,老师让同学们自由组队,完成一份关于古典文学的课题报告。在陆安然理所当然地想和林晚一组时,林晚却第一次,轻轻地摇了摇头。 “安然姐姐,我想……我想和小雅同学一组,可以吗?”她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周围的同学都听见。 陆安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为什么?你跟她又不熟!” “因为我看她总是一个人,我想和她做朋友。”林晚的理由,天真而善良,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在众目睽睽之下,陆安然即使再不情愿,也无法反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晚,拿着书,走到了那个被孤立在教室角落的、手足无措的女孩面前。 “你好,我叫林晚,我们可以一组吗?” 小雅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像仙女一样的女孩,结结巴巴地点了点头。 这是林晚的第一步。 第8章 尘埃 接下来的几天,她以讨论课题为由,开始正大光明地接近小雅。她发现,小雅比她想象的更单纯,也更自卑。苏慕白那一点点善意,已经被她在心里美化成了“全世界最好的温柔”。 一个周末,林晚约小雅一起去图书馆查资料。 在僻静的书架一角,林晚看似不经意地开口:“小雅,你是不是……很喜欢苏学长?” 小雅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紧张地摆着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他人很好。” “他人是很好。”林晚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但小雅,你知道吗?有些人的好,就像冬日里的太阳,看着温暖,靠得太近,却会被灼伤。”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尤其是,当那份好,已经有了明确的归属时。” 她没有提陆安然的名字,但她知道,小雅听得懂。 小雅的脸色,一点点地白了下去。 “我没有恶意,”林晚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的女孩,要先学会好好爱自己,才能去爱别人。不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寄托在一个不属于我们的人身上,那样……会很辛苦,也很危险。” 这番话,是她说给小雅听的,又何尝不是在说给前世的自己。 林晚的劝告,像一尊重逾千斤的船锚,沉沉地坠入了小雅的心海。但那名为苏慕白的温柔潮汐,力量却太过强大,轻易便将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连根拔起,裹挟着她,继续漂向那个注定要触礁的远方。 对于一个长期活在自卑和黑暗中的女孩来说,苏慕白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柔,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让她主动放弃这束光,无异于让她重返地狱。 她开始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她不敢再公开地追逐苏慕白的身影,却会在他打完篮球后,悄悄地在他桌洞里放一瓶水;会在他感冒时,托人送去一包感冒冲剂。 而苏慕白,也用他自己的方式,给予了温柔的回应。他会在图书馆的角落,为她讲解一道最难的数学题;会在她被陆安然的朋友刁难时,不动声色地站出来为她解围。 这段青涩的、不被允许的感情,就像藤蔓一样,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阴影里,疯狂地滋长着。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李薇总被陆安然压一头,心里早就憋着一股劲。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苏慕白和小雅之间的暗流,嫉妒那个不起眼的小雅竟能得到苏慕白的青睐,更乐于看到陆安然吃瘪。 她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偷偷拍下了苏慕白在僻静处为小雅讲题的照片。然后,她拿着照片,一脸“关切”地找到了陆安然。 “安然,你看,我就说那个小雅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她一边接受着林晚的帮助,一边还在背地里勾引慕白哥。” 照片上,苏慕白低头看着小雅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水来。 陆安然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彻底崩断。 她用尽了所有她能想到的、羞辱人的法子。她带人堵住小雅,将她的书本作业撕得粉碎,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可这一次,小雅没有像以前那样哭泣求饶。她只是倔强地站着,任由那些羞辱的言语像石子一样砸在身上,眼神里没有半分屈服。 被苏慕白爱着的勇气,让她生出了平生第一份铠甲。 陆安然所有的打压都失效了。最终,她使出了自己最擅长、也最残忍的武器——伤害自己。 那天晚上,陆家大宅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宁静。 陆安然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手腕上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公主裙,旁边,是一枚摔碎了的、锋利的玻璃杯。 整个陆家都疯了。 当晚,苏慕白被陆家的车,直接从家里“请”到了医院的病房。 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腕上缠着厚厚纱布的陆安然,苏慕白的心里,没有半分怜惜,只有一股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厌恶。 “苏慕白,”秦夫人通红着双眼,声音尖利,“你必须跟那个叫小雅的狐狸精断干净!否则,我让你和她,都在京城待不下去!” 苏慕白看着这一家子不可理喻的疯子,看着病床上用自残来威胁别人的陆安然,他骨子里的那份书生意气,让他第一次选择了正面硬扛。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他迎上秦夫人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请你们不要把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他不受威胁。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沉默地站在病房角落里的陆景深,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手机,走到了走廊尽头,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来自地狱的审判。 “……对,那个女孩……处理干净,送去缅北。” 林晚是在第二天清晨,才从一个相熟的的佣人那里,听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当“缅北”那两个字,从佣人的嘴唇里吐出时,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她的脚底窜遍了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四肢冰冷得像坠入了隆冬的深潭。 她疯了一样地冲出陆家,不顾身后爷爷奶奶焦急的呼喊,奔向学校的女生宿舍。 可小雅的床铺,已经空了。 不只是人不见了,而是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都被一种冷静而高效的力量,彻底抹去了。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睡过;书桌上,干净得没有一本书、一支笔;衣柜里,空空如也。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一个叫“小雅”的女孩。 林晚站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空白”里,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缓缓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单薄的脊背,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着。 她输了。输给了这该死的、无可撼动的命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陆家大宅的。她的四肢依旧冰冷,脑海中不断地重叠着小雅那张惶恐不安的脸,和前世的自己。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第一时间,冲向了主楼东侧二楼的书房。她知道,这个时间,陆景深一定在那里。她甚至忘了敲门,一把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红木门。 陆景深正坐在书桌后,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份文件。看到她满脸煞白地闯进来,他没有半分惊讶,只是缓缓地抬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是一片冰冷的、早已预料到一切的漠然。 “景深哥哥,”林晚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微微颤抖,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小雅……小雅是无辜的,求求你,放过她。” 陆景深合上手中的文件,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叉,用一种审视的、近乎残忍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放过她?”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林晚,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管家的孙女,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的决定?”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扎进了林晚的心里。 “安然为了她割腕自杀,躺在医院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而你,现在却跑来,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求情?怎么,在你心里,一个外人,比我的妹妹还重要?” “我没有!”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只是觉得……她罪不至此……” “罪不至此?”陆景深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低下头,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却又无比残忍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她该受什么惩罚,由我来定,轮不到你来置喙。林晚,记住你的本分。”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讥讽变成了**裸的警告: “否则,她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离开了书房。 林晚独自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凉透。 不,还有最后的机会。将军,陆爷爷一定不会这么不讲道理! 她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向一楼陆振邦将军的书房。然而,就在她即将敲响那扇门时,一只苍老却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爷爷。 他将她拉到走廊的僻静角落,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晚晚,别去。”爷爷看着她,眼中满是痛心和无奈。 “可是爷爷,小雅她……” “糊涂!”爷爷低声呵斥道,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颤抖,“你以为你去求将军,是救她吗?你是在害她!将军如果真的开了口,景深少爷只会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不敢违抗将军,但他会把这笔账,百倍千倍地,都算在那个女孩身上!他甚至会记恨你,你懂不懂!” 林晚彻底愣住了。 爷爷看着她惨白的脸,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不忍,他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悲凉:“晚晚,这里是陆家。在这里,少爷小姐的喜怒,就是天。很多人,就像地上的尘埃,风往哪边吹,就得往哪边倒,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是啊,尘埃。 林晚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所有的智慧、所有的谋划,在这种绝对的、不讲道理的权力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那天深夜,林晚坐在陆景深为她配置的那台、顶级的IBM笔记本电脑前。窗外的夜,浓稠如墨,没有一丝星光。 她没有哭,眼中是一片被逼到绝境的、破釜沉舟的冷静。 冰冷的屏幕微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那清脆的声响,是她在这片死寂中,唯一能发出的反抗。 她利用自己所有的计算机知识,越过层层壁垒,像一个最顶级的特工,悄无声息地,联系上了一个她只在资料中看到过的、专门在东南亚地区活动的国际人道救援组织。 她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小雅的所有信息——姓名、年龄、可能的去向、甚至她性格上的懦弱与善良,都写在了一封加密邮件里,发送了过去。然后,她将自己这几年靠编程和各种竞赛赚来的、所有的积蓄,一分不剩地,以匿名的方式,捐赠给了那个组织的账户。 邮件的末尾,她写道: 【……请尽力寻找她。如果她能鼓起勇气,从那个地方逃出来,请务必,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发送完毕后,她删除了电脑和网络上所有的痕跡。 林晚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嘴角泛起一抹无法言说的、悲凉的自嘲。 她不知道小雅有没有逃跑的勇气。前世的她,就没有。讽刺的是,她最终死,却正是为了带另一个绝望的女孩,逃出去。 小雅的消失,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短暂的涟漪后,便迅速地、无声无息地沉寂了下去。 而林晚,也变了。 第9章 筹码 如果说之前的林晚,是一株在夹缝中努力生长、还带着一丝温润水汽的藤蔓。那么现在的她,则变成了一块被极寒冰封的、坚硬剔透的玉。 她与陆安然的相处,依旧无可挑剔。她陪她上课,为她做手工,应对她所有的要求。但那份曾经让陆安然感到新奇和依赖的、带着温度的灵气,消失了。 她成了一个完美的、精准的、却没有灵魂的“伴读”。她做得很好,好到让陆安然再也挑不出任何错处,却也无趣到让陆安然觉得,自己仿佛在面对一个穿着人皮的、精密的机器人。 陆安然的不满,很快就传到了陆景深的耳朵里。 而陆景深,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更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晚的变化。 她的那道壁垒,比之前更厚、也更冷了。他之前所有的试探,还能激起她一丝半点的反抗和情绪,而现在,她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得滴水不漏。 她像一座孤岛,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也隔绝了任何窥探的可能。除了学校和家里,她不再外出,也避免与他有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 时间不知不觉,临近记忆中即将到来的、属于爷爷的“死劫”,林婉全身心都在这件事情上。 她变得比以往更加寸步不离,用尽一切办法,监督着爷爷的饮食和作息。 这天晚饭,秦夫人让厨房多做了几个菜,并让林晚祖孙三人,都来主院的餐厅一起吃饭。 这是一种极大的体面。 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闷。陆景深恰好从军校回来,也坐在餐桌上,他和林晚之间隔着长长的餐桌,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饭吃到一半,一直沉默地听着大家说话的陆将军,脸色突然微微一变,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眉头痛苦地紧紧蹙起。 “振邦?你怎么了?”坐在他身边的秦夫人第一个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陆将军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他捂着胸口,身体晃了晃,便直直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爷爷!” “将军!” 秦夫人、陆安然和一众佣人同时发出惊恐的尖叫。刚才还井然有序的餐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快!快叫救护车!叫家庭医生!”秦夫人虽然出身政界,见过大场面,但此刻看着倒下的丈夫,也慌了神,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只有一个人,保持着近乎可怕的冷静。 是林晚。 在陆将军倒下的那一瞬间,她前世那段关于自己爷爷猝死的痛苦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不! 这一次,她做了万全的准备!她原以为要拯救的是自己的爷爷,却没想到,命运的考验,会以这种方式降临。 “都让开!”林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镇住了慌乱的众人。 她冲到陆将军身边,快速地解开他中山装领口的扣子,让他平躺在地上。“王叔,立刻打120!告诉他们是突发心梗,地址在……”她语速极快地报出地址,然后对一旁吓傻了的奶奶说:“奶奶,去拿我房间里那个白色的急救包!”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跪在了陆将军身边,将他头部偏向一侧,然后双手交叠,精准地按在了他的胸骨上,开始进行标准而有力的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三下…… 她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专注得像一个正在进行精密手术的外科医生,没有半分杂乱。 餐厅里所有的人,包括刚刚还慌乱不已的秦夫人和陆安然,都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镇住了。 而陆景深,他本能地冲到爷爷身边,正准备采取行动时,却被林晚那专业得近乎冷酷的姿势,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那个他一直试图掌控、却始终看不透的女孩,正跪在地上,用一种他只在军队卫生员身上才见过的标准手法,一次又一次地,不知疲倦地,按压着他最敬爱的爷爷的胸膛。 她的脸上,没有眼泪,没有恐惧,只有一片令人心惊的、与死神赛跑的决绝。 那一刻,陆景深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一种巨大的冲击感贯穿全身,紧随其后的,是发自肺腑的后怕与感激。但在这两种情绪的底层,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挫败感。 救护车终于在呼啸声中赶到。急救医生冲进来,看到林晚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做得很好!为我们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 在医护人员将陆将军抬上担架的瞬间,林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被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陆景深,一把扶住。 他的手掌,滚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晚靠在他的手臂上,抬起头,迎上了他那双复杂的、充满了震惊、探究,甚至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陆将军的身体,在医院经过一周的调养后,并无大碍。医生反复感叹,幸亏现场急救及时、专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圣旨,彻底改变了林晚在陆家的地位。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恪守本分、仰人鼻息的“管家的孙女”,而是整个陆家上下,都必须敬重三分的“恩人”。 秦舒婉对她的态度,从最初带着审视的温和,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的亲近。她会亲自吩咐厨房,为林晚炖最好的补品; 陆安然对林婉的亲热更是直接,她会将自己珍藏的首饰,像不要钱似的往林晚房里送。 而林晚的爷爷奶奶,更是挺直了一辈子的腰杆。走在这座大宅里,连主家的佣人们看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敬意。 只有一个人,变得愈发沉默。 那就是陆景深。 他的注视,变得更加深沉、也更加复杂。他常常会一个人,在二楼的书房,静静地看着楼下那个在自己窗前读书、散步的纤细身影,一看就是一下午。 随着陆将军身体的康复和毕业季的临近,林晚知道,她重回北京的使命,已然完成。 当初回来,是为了解开前世的心结,更是为了守护爷爷,让他安然度过命中死劫。如今,所有既定目标都已达成,她终于可以卸下重负,坦然地走向自己人生的下一站。 那台陆景深送来的电脑,是这座大宅里她通往未来的唯一窗口。正是他给予的工具,成了她走向独立的羽翼。每一个深夜,当整座大宅陷入沉寂,唯有屏幕上流动的代码,是她与自由世界无声的连接,是她为未来铺设的阶梯。 这段时间,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用惊人的毅力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构建起一个庞大的数字王国。她不仅自学完了大学计算机系的所有核心课程,更将自己淬炼成了一个真正的战士。国际级的开源项目里有她贡献的核心代码;世界级的编程大赛获奖名单上,刻着她匿名的ID。 她将这些辉煌的战绩,铸成了一份无可匹敌的申请材料,一把能打开世界顶尖学府大门的钥匙。当来自MIT那封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抵达时,她知道,这是她应得的、通往下一段人生的船票。 她的计划清晰而周全:申请一个间隔年,先回到南方母亲的身边。那里是她唯一的、温暖的港湾,是她远渡重洋前最后的休憩之地。然后,她将顺理成章地,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新篇章。 然而,这件本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却让她内心那份不安越发强烈。那份不安,如影随形,源自于主楼二楼那个时常深夜亮灯的窗口,源自于背后那道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偏执的注视。 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正要自然地转向远方,可陆景深这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却会将她的离开,视作另一种形式的背叛与挑衅。她为自己开启的前路,在他眼中,或许就是一扇必须被焊死的笼门。 这天下午,林晚亲自炖了一盅养生汤,端到了正在书房里休养的陆将军面前。 “陆爷爷,喝点汤吧,这是我跟奶奶学的,对您身体好。” 陆将军放下手中的报纸,接过汤碗,眼中满是慈爱与赞许:“好孩子,有心了。”他喝了一口,目光却并未离开她,那双看透了世事风云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她,仿佛早已等待着这一刻。 “说吧,”他缓缓开口,“想跟我这老头子,谈什么?” 林晚的心,轻轻跳了一下。她知道,在这样的老人面前,任何拐弯抹角都是班门弄斧。 她迎上他的目光,缓缓地、却无比清晰地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话:“陆爷爷,我想出国读书。”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老座钟的滴答声。 “我想去学计算机科学,”林晚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在南方的老师告诉我,那是可以改变未来的技术。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最前沿的科技,到底是什么样子。将来学成,无论是能为国家做点贡献,还是能让自己安身立命,都是我最大的心愿。” 陆将军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许久,他才发出一声不易察察的叹息,那叹息里,有欣赏,也有了然。 她微微低头,将姿态放得极低:“陆爷爷,您和秦奶奶,还有我的爷爷奶奶,都给了我最无微不至的照顾。只是,鸟儿长大了,总是向往更远的天空。” 陆将军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通透、聪慧又内敛的女孩,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强行将这样的人留下,只会折断她的翅膀,磨灭她的光芒。 “好吧,”他说,“我让景深,为你办好一切手续。你想去哪所学校,就去哪所学校。一切开销,都由陆家负责。” “谢谢陆爷爷!”林晚深深地行了一礼,心中那块悬了很久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是今年就出国吗?” “还没有,我跟学校申请了一个间隔年,我想回南方陪陪母亲”。 当晚,陆景深被叫到了书房。 当他从书房出来时,脸上是一片山雨欲来的、阴沉的平静。 第10章 乞求 第二天下午,林晚被秦夫人请到了一间雅致的小花厅。这里是秦夫人平日里会见最亲近女眷的地方,烧着地龙,熏着上好的檀香。秦夫人亲自为林晚沏了一杯茶,动作优雅,脸上带着一种褪去了所有审视的、纯粹的温和。 “晚晚,坐吧。” 林晚安静地坐下,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秦夫人看着眼前这个沉静如水的女孩,心中感慨万千。她轻轻叹了口气,开门见山:“景深那孩子,对你……很不同。” 林晚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稳。 “之前,”秦夫人坦诚地看着她,眼中没有半分虚伪,“我是不同意的。我希望景深的未来,有一个能与他并肩而立的、门当户对的妻子。”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而你,不够格。 林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委屈或不甘。 “但是,”秦夫人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真诚,“你救了老爷子,就是救了我们整个陆家。这份恩情,比任何家世背景都重。” 她将一杯茶,轻轻推到林晚面前,像是在递出一份最郑重的橄榄枝:“所以,晚晚,如果你愿意,我不会再反对。” 这是来自这个家族真正的女主人,最高级别的认可与试探。 换做前世的林晚,听到这句话,大概会激动得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但此刻,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般的浅笑:“秦奶奶,您太抬举我了。” 她迎上秦夫人惊讶的目光,语气诚恳,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景深哥哥人中龙凤,他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孩。而我的家世,配不上他。况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景深哥哥也未必看得上我。”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出国读书,将来凭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这件事,陆爷爷已经答应我了。” 秦夫人彻底愣住了。她设想过林晚可能会激动、可能会感恩、可能会羞涩,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甚至将自己与陆景深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她看着女孩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念的眼睛,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陆家的荣华富贵。 “你……当真想好了?”秦夫人叹了口气。 “想好了。”林晚点点头,随即,她的语气变得无比恳切,“秦奶奶,您和陆爷爷对我的恩情,我此生不忘。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您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希望将来,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万分为难、却又无能为力的事情时,能向您求助一次。”林晚看着她,眼神郑重,“就用我救陆爷爷的这份恩情,来换您这一次的承诺。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秦夫人深深地看着她,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承诺的分量有多重。 “好,”她说,“我答应你。” 从花厅出来,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半分暖意。 林晚知道,她为自己,也为远在不知何处的小雅,落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她成功地拿到了离场的门票,但那个真正的守门人,却刚刚被彻底激怒。 时间飞逝,林晚如期顺利毕业。她即将动身回南方、度过她间隔年的消息,像一颗石子,在陆家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无人察觉的暗流。 对陆安然而言,林晚的离开,无异于一种背叛。这个能为她创造无数惊喜、让她在朋友间出尽风头的“伴读”,这个她早已习惯依赖的伙伴,竟然要“抛弃”她。这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被冒犯的愤怒。 这份愤怒,在苏慕白生日到来之际,彻底爆发。 “晚晚,”她理所当然地,将一份比之前复杂十倍的设计稿推到她面前,“这是我为慕白哥设计的袖扣,下周他生日前,你必须帮我做出来。” 这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一道命令,是她试图留住林晚的最后手段。 林晚看着那份设计稿,又看了看陆安然那张骄傲又不安的脸,缓缓地、清晰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安然姐姐,”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做不了。” “为什么?!” “我马上就要回南方了,时间上来不及。”林晚的理由,无懈可击。 “我不管!”陆安然的公主脾气彻底爆发了,“林晚,你是不是觉得救了爷爷,翅膀就硬了,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林晚没有再与她争辩,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陆安然气得在房间里砸了最心爱的音乐盒,哭着给自己那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打了电话,添油加醋地抱怨林晚如何“忘恩负义”、“恃宠而骄”。 电话那头,一个纨绔的声音笑着说:“安然,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个管家的孙女吗?你就是把她捧得太高了。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们,保证给你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离了陆家,她什么都不是。” 一场针对林晚的、充满了恶意的阴谋,就此展开。 几天后,陆安然以“为林晚践行”的名义,在京城一家顶级的会所,攒了个局。她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教训”,却不知自己亲手将林晚推进了深渊。 派对上,几个早已对林晚觊觎许久的衙内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开始轮番上前,以各种名义向林晚敬酒。陆安然被闺蜜缠着,没有注意到,一杯由她亲手递给林晚的香槟里,已经被悄悄地混入了一些无色无味的粉末。 酒过三巡,林晚感觉身体开始不对劲。一股陌生的燥热从身体内部升腾起来,四肢百骸都变得绵软无力,视线也开始模糊。她知道,自己中招了。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借口去洗手间,跌跌撞撞地想离开包厢。然而,那个为首的、名叫王昊的衙内,却笑着拦住了她的去路。 “林晚妹妹,喝多了?走,哥哥带你去楼上房间休息一下。”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想去揽她的腰。 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淫邪的笑容,终于让陆安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看着林晚那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一股彻骨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只是想让林晚服个软,可没想让她真的出事! “王昊!你干什么!”陆安然尖叫着冲了上去,一把打开他即将碰到林晚的手,“我让你们吓唬吓唬她,没让你们动手动脚!” 王昊被扫了兴,有些不耐烦地哄道:“安然,别闹,我们跟林晚妹妹开个玩笑呢。” “我说了,住手!”陆安然张开双臂,像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将摇摇欲坠的林晚挡在了自己身后,“你们谁都不许碰她!” 看到这一幕,包厢里其他几个衙内也都围了上来,酒精和色心壮了他们的胆。 “安然,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是你自己说要教训她的。” “就是,一个管家的孙女,你还真当成宝了?玩玩而已,别扫兴。” “我让你们滚!”陆安然彻底慌了,她看着这群昔日好友脸上丑陋的**,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她最依赖的人的电话。 “哥!你快来‘皇城’!王昊他们……他们要对林晚……” 电话那头的陆景深,声音瞬间冷得像冰:“我马上到。在那之前,看好她。” 得到哥哥的承诺,陆安然稍微定下心神,她死死地护着林晚,寸步不让。王昊见状,耐心也耗尽了。他不再给陆安然面子,上前一把将她粗暴地推开。 陆安然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在后面的沙发上,眼睁睁地看着王昊和另一个人,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林晚的手臂,准备将她往外拖。 “放开我……”林晚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只能本能地挣扎。 “放开她!”陆安然再次扑上去,死死拉住王昊的胳膊。 就在这混乱不堪、林晚几乎要被拖出包厢的绝望瞬间,那扇厚重的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用一种极其恐怖的力道踹开了。 整个包厢,瞬间死寂。 陆景深站在门口,身后的走廊灯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道凛冽而森寒的轮廓。他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暴怒,甚至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两口凝固的、漆黑的古井,越过所有人,精准地、牢牢地,锁在了那个被两个男人架住的、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他没有动手,也没有说话。 可那份沉默,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暴怒,都更令人不寒而栗。空气仿佛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冰冷的气压抽干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昊被他那副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但仗着酒劲和家世,还是硬着头皮嘴硬道:“陆……陆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跟林晚妹妹开个玩笑而已……” 陆景深没有理他,甚至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予。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只看着一个人。 他在看林晚。他在等。 林晚的脑中一片混沌,身体里的那股陌生的、折磨人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尽。但当她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是他。 他来了。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得救的狂喜与极致的屈辱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 她想起了自己重返北京时,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的话——一定要远离他。 她以为自己能做到。可此刻,现实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所有的坚强与伪装,都撕得粉碎。 他为什么不动?他为什么不救她? 她看着他那双冷漠的、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的眼睛,瞬间明白了。 他在等。他在等她低头,等她求饶。他在等她亲口,将那份她一直死死守护着的、可悲的自尊,交到他的手上。 王昊见陆景深迟迟没有动作,胆子又大了起来。他抓着林晚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怀里又拖近了几分,用一种挑衅的语气对陆景深说:“陆少,你要是不心疼,那弟弟们,可就替你‘照顾’了啊。”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林晚看着眼前王昊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又看了看门口那个冷酷如神祇的男人,那份深入骨髓的、来自前世的恐惧,与此刻身体被药物支配的无助,交织在一起,彻底摧毁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所有的倔强与清冷都已褪去,只剩下破碎的、全然的哀求。 她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带着哭腔的、破碎的声音,说出了那句她曾发誓,这一世绝不会再说出口的话: “景深哥哥……救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景深动了。 他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冲上来大打出手。他只是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来。 他的步伐很稳,很从容,却像死神的镰刀,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那几个原本还嚣张不已的衙内,竟不受控制地,随着他的靠近,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他走到林晚面前,甚至没有看那两个还抓着她手臂的男人一眼,只是伸出手,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将她那具因为药物而变得滚烫、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身体,严严实实地包裹住。 然后,他才缓缓抬起眼,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眼眸,瞥了一眼王昊。 “你,”他说,“会为此,付出代价。” 那声音,很轻,很平,却像来自地狱的审判,让王昊瞬间酒醒,从头凉到了脚。 说完,陆景深便不再看任何人一眼,一把将林晚打横抱起,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大步离去。 第11章 越界 陆景深将林晚带到了自己在这家会所顶层的专属套房。 将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看着她因为药效而痛苦地扭动、无意识地撕扯着自己的衣领,看着她那张泛着不正常潮红的、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陆景深感觉自己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克制、所有的占有欲,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蓬勃爆发。他知道自己即将越界,但他不想停下,也无法停下。他要将她永远地、无可挽回地,绑在自己身边。 他俯下身,用一种近乎惩罚的力度,狠狠地吻住了那双他觊觎已久的唇。 林晚的脑中是一片混沌的汪洋,身体是燃烧的孤舟。那股陌生的、折磨人的火焰,是焚尽她所有理智的业火。而他冰凉的唇,便是这片火海中唯一的、致命的甘霖。她像追逐着海市蜃楼的旅人,本能地、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她这飞蛾扑火般的回应,成了彻底摧毁他最后一丝自制力的狂风。 他的理智,被眼前这幅交织着脆弱与诱惑的画面,冲击得支离破碎。 然而,就在那场蓄势已久的、毁灭性的风暴即将彻底吞噬她这叶扁舟的最后一刻,女孩一声压抑的痛呼,如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世界。 他猛地停了下来,撑起身,看着眼前这个艳若桃李、眼角挂着泪珠的女孩,用一种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林晚,看着我。我是谁?” 林晚迷蒙地睁开眼,视线里,是那张她痴恋了前世、纠缠了今生的脸。酒精、药物、前世的执念、今生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彻底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看到的,不再是眼前这个冷酷的掠夺者,而是前世那个高高在上、她连触碰一下都觉得是奢望的幻影。 滚烫的唇,贴着她的耳廓,如引诱夏娃吃下苹果的恶魔在低语:“告诉我,你要不要?” “……要。”她听见一个遥远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回答。 那是……前世……爱得卑微、死得惨烈的林晚。 随后,那主宰风暴与海洋的恶魔,牢牢的擎着觊觎已久的宝藏,一起埋入深深的海底。 第二天清晨,林晚独自从被车祸碾碎般的疼痛中醒来的。 林晚缓缓地闭上眼,前世在缅北那段被碾为尘土的、冰冷刺骨的记忆,与昨夜那场如高烧般滚烫的、被人引着坠入一场光怪陆离幻境的梦,在她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 一种极致的、混杂着羞耻与恶心的感觉,让她猛地冲下床,跑进卫生间,扶着冰冷的洗手台,开始不受控制地干呕。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嘴唇红肿,脖颈和锁骨上,布满了青紫色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痕迹。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无法抹去的烙印。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她失魂落魄时,浴室的门被推开了。 陆景深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复杂。 他递过来一杯温水和一套崭新的、叠放整齐的女士衣裙。 “把衣服换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送你回去。” 林晚没有接。她只是抬起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空洞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要那么问?”她轻声问。 陆景深愣了一下:“什么?” “在最后的时候,”林晚的嘴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你问我,‘要不要’。陆景深,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你自己?” 她知道,他那一瞬间的清醒,不是仁慈,而是最残忍的确认。他要的,是她亲口说出的“同意”,来为他这场趁人之危的占有,披上一层名为“两情相悦”的、虚伪的外衣。 陆景深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死死地攥着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会对你负责。” “负责?”林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凉的自嘲,“你打算怎么负责?取消我的机票,把我锁在这个家里,像一只金丝雀一样养着吗?陆景深,那不是负责,那是囚禁。” 她抬起眼,那双曾让他沉溺的、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燃尽一切的灰烬。 “你放心,”她说,“我会当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周后,我依然会准时登上飞往南方的飞机。” 陆景深的耐心,终于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消磨殆尽。他没有再争辩,只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气说: “林晚,在我对你没有失去兴趣前,别想离开我。” 说完,他便将衣服和水杯重重地放在洗手台上,转身摔门而去。 听着那声巨响,林晚缓缓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在空无一人的浴室里,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颤抖,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那股被压抑了两世的、滔天的愤怒。 林晚没有被送回陆家大宅。 她被陆景深,囚禁在了这间位于会所顶层的、奢华的套房里。 她的手机被没收,房间里所有的通讯设备都被切断,除了会定时为她送到饮食的服务员,她见不到任何外人。 她的护照、身份证件,以及那封MIT的录取通知书,被陆景深亲自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他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只是当着她的面,将那封她视若珍宝的录取通知书,一页一页,缓慢而优雅地,撕成了碎片。 滔天的愤怒和屈辱在那一刻冲上了林晚的头顶,但她死死地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失态。 他就是要看她崩溃,看她歇斯底里,她偏不。 接下来的几天,陆景深没有再出现。林晚陷入了一种绝对的孤立。她无法与外界联系,不知道爷爷奶奶是否在为她担心,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走向何方。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眼前的死局。 她知道,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她精心铺设的阳关大道已被斩断,如今,她必须找到一条能屈能伸的独木桥。 一周后,陆景深终于来了。他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气。他以为会看到一个被逼到绝境、精神崩溃的女孩,却只看到了一个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仿佛一直在等他回家的她。 这份过分的平静,让他眼中的阴鸷又深了几分。 “想通了?”他问。 林晚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一丝脆弱和柔软的眼神看着他。“景深哥哥,我还不到二十岁。”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我不想像笼子里的鸟一样,一辈子都见不到外面的天空。”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 陆景深的心,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我不想放弃学业,”她看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所以……我们能不能换一种方式?” 她向他走近一步,然后,在他错愕的目光中,踮起脚尖,轻轻地、试探地,吻上了他的唇。 “我们……可以先确定男女朋友的关系。你让我继续完成学业,好不好?” 这个吻,和这句看似妥协的话,瞬间击溃了陆景深所有的防备和怒火。他对她,本就既爱且怜,此刻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柔软击得溃不成军。 “好。”他听见自己用一种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回答道。 他不知道的是,在林晚决定吻上来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闪过的是前世在缅北,那个名叫阿伟的男人,和那段她用温顺和依赖换取庇护的岁月。 …… 那是一个闷热的、永远不会有尽头的午后。空气中弥漫着雨林植物腐烂和汗水混合的黏腻气味。十八岁的她,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被囚禁在这个人间地狱。 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在这里不是资本,而是原罪。 那天,她看到阿伟独自一人,坐在竹楼的阴影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副金丝眼镜。他是园区为数不多的管理者之一,不像其他人那样满身戾气,总是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看起来更像个落魄的书生。 她鼓起了毕生的勇气,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绿豆汤,颤抖着,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努力挤出一个她能做到的、最甜美也最卑微的笑容,将碗递了过去。阿伟没有拒绝。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身体“不小心”地、轻轻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一刻,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与这个肮脏环境格格不入的皂角香。 她成功了。 阿伟给了她一段时间的庇护。她成了他的“私人物品”。为了活下去,她努力学习他让自己学习的一切——记账、翻译、甚至帮他处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文件。她拼命地让自己显得有用,拼命地在他面前展现出最温顺、最依赖的一面。 她甚至,努力地、拼命地,想让自己爱上他。 讽刺的是,就在她以为自己似乎已经成功了的时候,因为被园区老板的小舅子看上,她被阿伟,亲手当做礼物,送了出去。 从那一刻起,林晚就明白了。 只要她想,她就能让自己,爱上任何人。 也能在下一秒,将这份“爱”,连同那个不值得的人,一起从心里,连根拔起。 她知道如何让一个男人心软,也知道如何将“爱”当做武器。 她成功地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 但陆景深,这个比阿伟强大百倍的男人,他给出的“好”,也附带着他自己的条件。 第12章 审视 “我答应你,”陆景深反手扣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但不是现在。你的翅膀还太嫩,贸然飞出去,只会被风折断。在飞之前,你需要先学会如何生存。” 他松开她,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一月后,我会为你安排新的课程。体能、格斗、野外生存……所有你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他凝视着她,像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打磨的艺术品。 “林晚,这,就是我的‘熬鹰之旅’。熬过去了,我亲自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熬不过去……”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你,就得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哪儿也别去。” 黑色的红旗轿车,无声地滑入陆家大宅的朱红大门。 当林晚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青石板路时,她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陆景深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牵着她的手,直接走进了聚集了陆家所有核心成员的主客厅。客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明亮而冰冷,像无数双眼睛,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陆将军、秦夫人、陆安然,甚至林晚的爷爷奶奶,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愣在了原地。 陆景深的目光,沉静而锐利,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将林晚的手举了起来,两人交握的手指暴露在众人眼前,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从今天起,林晚是我的女朋友。” 一句话,如同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瞬间激起千层浪。 陆将军面色平静,不辨喜怒;秦夫人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陆安然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嫉妒与不可置信在她眼中交替燃烧;而林晚的爷爷奶奶,更是惊得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孙女。 林晚垂着眼眸,脸上是一副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羞涩与顺从的表情。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自己身上,审视着,揣度着,剖析着。 “一月后,我回来接你。”陆景深俯身,在林晚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那动作,与其说是亲昵,不如说是一种盖章式的宣告。 说完,他便转身,在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大步离去。 他将她独自一人,丢进了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名为“审视”的战场。 接下来的日子,对林晚而言,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陆景深消失了,但他留下的那句话,却让陆家大宅变成了京城上流圈子最新的“观光地”。 听到风声的亲朋好友,一批又一批地来到陆宅,名义上是探望陆将军,实则都是为了来亲眼看看那个“收服”了陆家继承人的、管家的孙女。 林晚每天都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穿着秦夫人为她准备的、得体却也像枷锁一样的衣裙,微笑着,应对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那些贵妇名媛们,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刻薄的话,她们的眼神像最精密的仪器,将她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寸寸打量,试图找出她身上任何一丝配不上陆景深的瑕疵。 连大宅里的工作人员,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背后那些夹杂着嫉妒与不屑的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 她像一个被放在展柜里的珍奇蝴蝶,被无数人围观、评判,却无处可逃。 陆景深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就在林晚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他另一个恶劣的玩笑时,那个男人,如鬼魅般,再次出现了。 那是一个傍晚,天色是风雨欲来前的沉郁青灰色。林晚独自一人在花园里散步,试图摆脱一整天周旋带来的疲惫。当她路过一座太湖石假山时,一只滚烫的大手,突然从嶙峋的石后伸出,捂住她的嘴,将她猛地拖了进去。 浓烈的、熟悉的雪松气息瞬间包裹了她。这里是光线无法抵达的死角,石壁的阴影将她吞噬。林晚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看清来人后,全身紧绷的肌肉才缓缓松懈下来。 是陆景深。 假山的山洞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苔藓和湿润泥土的原始气息,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兽穴。他将她死死地抵在冰冷的石壁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蛰伏已久的野兽。 “我很想你,”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上,“有没有想我,我的女朋友?”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考验来了。她迅速完成了心理建设,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昏暗中投下一小片阴影,用一种带着羞涩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有。” 这个字,和她此刻这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像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陆景深压抑了一个月的思念。他闷哼一声,心头火热,一把将她抱起,放在了假山里的石桌上,俯下身,就开始疯狂地亲吻。 这个吻,充满了侵略。林晚感到一阵不适,下意识地微微偏了一下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陆景深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他缓缓地抬起头,眯起那双危险的眼眸,指腹粗粝地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你拒绝我?” 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语气,让林晚心中警铃大作。她提醒自己一定要稳住,抬起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声音又软又糯:“我……我怕别人看见。” “放心,”陆景深看着她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人会来的。” 说着,他便脱下自己的外套,仔细地垫在她身后冰凉的石桌上,然后再次俯下自己的身体。 林晚紧紧地闭着嘴唇,双手死死地攥着身下的衣角,强迫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任由他的攻城略地。 就在这时,假山外,传来了两个佣人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哎,这几天的客人也太多了吧?都是来看林小姐的。” “可不是嘛,都以为陆少不在,想来找存在感。我听说啊,好几家都还不死心,想把自家女儿塞过来,明里暗里,不知道跟林小姐交锋多少回了。” “啧啧,这豪门当家主母,可真不是好当的。你看安然小姐,这两天不就被当枪使了好几次,替别人来敲打林小姐嘛。” 听到外面的声音,林晚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块石头。 陆景深察觉到了她的僵硬,惩罚性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放松点,别让我觉得……你是在应付我。” 他的话,让林晚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不知过了多久,假山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先是几滴,而后迅速连成一片。 “哎哟,下雨了,快走快走!” 两个佣人的脚步声匆匆远去。 哗啦啦的大雨,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这个隐秘的角落与外界彻底隔绝。雨水敲打着山石和树叶,奏出一曲混乱的交响。听到雨声,林晚才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丝安全感,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陆景深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一瞬间的“走神”,他加大了攻势,用一种近乎惩罚的力度,彻底占有了她的注意力。 “啊——!”声音随即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雨声里。 两只正准备钻进假山洞里躲雨的野猫被这一声惊到,它们“喵呜”一声,窜进了更深的雨幕里。 翌日,天光微亮。 林晚是被陆景深从床上抱起来的。 他没有给她任何选择,亲自为她穿好衣服,吃了早餐,拉着她的手,径直下了楼。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早已等在门外,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车子驶离了喧嚣的市区,一路向西,进入了层峦叠嶂的京郊深山。道路两旁的植被越来越茂密,高大的白桦与松柏交织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就像林晚此刻看不清的未来。 最终,车子在一栋隐匿于山谷间的温泉别墅前停下。 这栋别墅,与其说是建筑,不如说是一件从自然中生长出来的艺术品。它背靠着苍翠的山体,墙壁由火山岩与落地玻璃构成,线条简约而冷硬,却又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原始林木之中,带着一种野性而孤绝的美感。 “下车。”陆景深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参观这座即将囚禁她的牢笼。 一楼的客厅与开放式厨房连为一体,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外的山景毫无保留地引入室内,窗外,几株红枫开得正盛,如血,如火。客厅的另一侧,是一个专业的健身房,冰冷的器械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像一排排沉默的刑具。还有一个全玻璃打造的暖房,里面花草扶疏,无数珍奇的藤蔓植物姿态妖娆地缠绕、攀爬,争夺着有限的阳光,美得令人窒息,也像一个华丽的、透明的囚笼。 二楼,是更为私密的领域。主卧同样拥有着整面的落地窗,窗外就是那片了无边际的山林。而与主卧相连的,是一间巨大的书房。 当林晚走进那间书房时,她的呼吸,还是不受控制地停滞了一瞬。 整个房间,几乎是书的海洋。三面墙壁空隙的地方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而正对着门口的,是一面完整的、从天花板延伸至地面的巨大玻璃窗,窗前,铺着一张厚重的、触感柔软的波斯地毯。左边是一个巨大的红木书桌,右边墙上,挂着一张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幅世界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着无数个林晚看不懂的点。 后院,紧邻着山体。一股清澈的溪流从山上潺潺而下,被人为地引入一个由天然岩石砌成的户外汤池。水汽氤氲,白雾缭绕,像仙境,却又带着不容逃离的边界。汤池旁边,修筑着一个凉亭式的卧榻,黝黑的石板被打磨得光滑如镜。 “上来试试。”陆景深说。 林晚迟疑地脱下鞋,赤脚走上石板。一股暖意,瞬间从脚底传来,温润而舒适。原来,这是利用温泉地热铺设的暖床。躺在上面,可以看山,看云,看四季流转。这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这里,”陆景深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瘦削的肩上,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宣告意味,“就是你接下来生活和学习的地方。” 他松开她,让她转身面对自己。 “我会在这里,训练你的体能和格斗。等你什么时候达到我的要求了,”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就会带你去进行第二阶段的训练——野外生存。” 第13章 囚鹰 陆景深的话,让林晚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缓缓地低下头,含住她的唇,辗转厮磨。“喜欢这里吗?”他的声音,含混在亲吻的间隙里,带着一丝蛊惑。 林晚闭上眼,点了点头。那是一个极轻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动作。 这个点头,似乎取悦了他。他在院子里抱着她,吻得越来越缠绵,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阳光透过树梢,在他们身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林晚微微战栗。她知道,反抗是徒劳的,只会激起他更强的征服欲。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带颤抖的、破碎的声音,小声地哀求:“……去楼上。” 他抱着她,大步走上二楼,进入了那间拥有整面落地窗的主卧。 他从身后抱紧她,带她来到了那光可鉴人的落地玻璃窗前,低头亲吻着她敏感的耳廓。窗外,是无边无际的、苍翠而沉默的山林,天空高远,流云无声。在这片原始而野性的壮丽景色前,任何人都显得无比渺小。 “景深哥哥......不要在这......好不好?我……我怕……”她的声音破碎又勾人,像被风雨欺凌的蝶翼,无助地颤抖。 她将自己的手掌抵在冰冷的玻璃上,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去抗拒身后那滚烫的、充满了侵略性的怀抱。 陆景深低沉的笑声,震得她耳膜发麻。 “晚晚,你看看窗外的景色多美,”他用一种近乎催眠的、不容抗拒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这里只有山,只有树,只有我和你。你要学会欣赏周围的美景,而不是总想着逃避。”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质:“放心,你是我一个人的,我怎么会让别人看到你。” 随着他的发力,林晚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口中溢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她抵在玻璃上的手掌,因为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而缓缓滑落,在光洁的玻璃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带着挣扎指痕的掌印。 窗外的红枫,如烈火般燃烧;窗内的人,在羞耻与沉沦中,被彻底焚尽。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又被带到了一个弥漫着水汽的汤池里。 温热的泉水,瞬间包裹了她酸痛的身体,让她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声。她无力地趴在汤池边那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青黑大石上,微微喘息。氤氲的水汽之中,白皙如玉的背脊泛着淡淡的粉,如那云梦泽中的一朵娇艳欲滴的粉荷。 荷花亭亭玉立,在水波荡漾中微微摇曳。执着的匠人,逐荷香而来,毫不怜惜的折弯花儿的根茎,耐心而坚定的抽出一根根藕丝,和上心头的朱砂,经千锤万杵,似乎就能获得那传说中水浸不烂,火烧留痕的红泥,拓印在灵魂深处,能羁存百年,鲜艳如初。 当一切终于平息时,日已西斜。金色的余晖,为整个山谷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陆景深将她从水中抱起,用柔软的浴巾将她擦拭干净,然后,将她抱到了汤池旁那个温暖的石板卧榻上,两人相拥而卧。 晚风拂过,带着山林清冽的草木香。林晚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第一次,主动开了口:“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陆景深低头,亲了亲她汗湿的额角,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已经开始了。” 他看着她茫然的眼神,低笑着解释:“我在测试你的体能。”说着,他的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 “不要了……”林晚终于怕了,她抓住他作乱的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哀求,“景深哥哥,我们……我们说说话,好吗?” 看着她可怜模样,陆景深的心,终究是软了下来,默许了。 林晚这才松了口气。她看着他身上那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她的目光,落在了他右肩处一处颜色稍浅的、形状不规则的伤痕上。 “这里……”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试探地触碰着那块伤疤,“看着,像枪伤?” 陆景深的身体,在她触碰的瞬间,微微僵硬了一下。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眼神变得有些深沉:“嗯,以前当雇佣兵时留下的。” “雇佣兵?”林晚倏地睁大了那双漂亮的杏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膀一样,扑闪了两下。那副混杂着震惊与好奇的、难得一见的可爱模样,让陆景深喉结滚动,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上去。 幸好,就在这时,别墅的内线电话响了,是佣人通知晚餐已经备好。 陆景深这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她。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陆景深才将她牵到了那间巨大的书房里。他让她站在那副巨幅的世界地图前。 “从明天开始,”他站在她身后,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却又带着无上权力的声音说,“每天晚上,如果你还有精力,我会给你讲一个国家的故事。从亚洲的阿富汗,到非洲的津巴布韦,一共194个。”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等你什么时候,能听完这194个国家的故事,你就可以离开这栋别墅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这是他为她设下的、名为希望倒计时的陷阱。但这也是……她唯一能看到的,离开的希望。 “我希望明年秋天能顺利入学。”她仰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她缠着他的手臂,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好不好?我现在就想听一个。” “哦?”陆景深挑了挑眉,看着她那副急切的模样,“还有精力?” 林晚单纯地点了点头,却不知自己早已掉进了猎人设好的陷阱。 下一秒,她就被他抱了起来,坐在了那张巨大而冰冷的书桌上。 “景深哥哥,不是讲故事吗?”她天真地问。 陆景深啃咬着她精致的锁骨,“是一边讲故事,”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一边练体力,还要一边……学会抗干扰。” “我会要求你认真听讲,因为明天,我会考你今天讲过的所有内容。如果答不上来……”他加重了力道,满意地听到了她的痛呼,“那这个国家的故事,我们就要讲第二遍。194个故事的进度,也就没办法推进了。” “你……”林晚又气又恼,却毫无办法。 窗外,一只夜鸟悄然飞过。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到灯光昏暗的书房里纠缠着的两个人影。 男人的声音,富有磁性,一深一浅,断断续续,开始讲述第一个国家的故事:“美国,二战后的“世界主宰者” ......冷战时期的“民主灯塔” ......冷战后的“自由世界领袖” ......全球经济制裁者......“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发明者 ......“科技与狠活”的终极玩家......“民主选举真人秀”永久举办地 ......嗯......伟大的超级大国……” 女人趴伏在厚重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脸颊贴着细腻的羊毛,像一只被彻底驯服的猫。窗外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那副世界地图模糊的影子,仿佛她此刻就躺在整个世界的版图之上,被他牢牢掌控。她侧着头,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红唇里溢出破碎的抱怨:“你……你慢点讲……我没听清……” 听到她的抱怨,男人会俯身,温柔地亲吻她的红唇,像是在奖励,又像是在等她消化。 到最后,林晚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间,晕了过去。 陆景深看着已经累晕过去的她,那副惨兮兮的模样,怜惜地帮她收拾干净,将她抱回床上。他低头,轻轻啃咬着她挺翘的鼻尖,颇为嫌弃地嘟囔了一句: “体力太差。” 清晨六点,生物钟如最精准的刻度,准时唤醒了林晚。 窗外,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朦胧的纱,将整栋别墅包裹其中。空气里,是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芬芳。这是一个宁静得仿佛能洗涤一切喧闹的早晨,然而,当林晚试图撑起身体时,那从四肢百骸深处传来的疼痛,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林晚只是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个本该在熟睡中的男人,便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底没有一丝寻常人刚睡醒时的惺忪,只有一片清明和狼一般的警觉。 洗漱过后,陆景深带林晚来到了后院那个被苍翠林木环绕的、专业的露天格斗场。晨光熹微,草叶上的露珠还未干透,折射出细碎的光。冰冷的器械,湿润的草地,以及远处山峦沉默的轮廓,共同构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斗兽场。 陆景深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愈发衬得他身形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刃。他看着林晚,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对我动手,用你所有的本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在暗巷那次一样。” 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复杂。那一次,是她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前世习得的生存本能。而此刻,他却要她将这种保命的技巧,当做表演,在他面前重演。 第14章 淬炼 陆景深似乎并没有多问的打算,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副从容的姿态,仿佛一头成年的雄狮,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一只幼猫亮出她还不够锋利的爪牙。 林晚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她知道,这不仅是一场力量的悬殊对抗,更是他“熬鹰之旅”的第一课——让她认清现实。 她的身影动了。爆发力与速度远超寻常女子,身形灵巧得像一只穿梭在林间的狸猫,招式狠辣,专攻要害。那是无数次生死一线间磨砺出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杀人技。 然而,她所有的攻击,在陆景深面前,都像是投入深海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被那深不见底的力量尽数消解。他甚至没有主动攻击,只是从容地闪避、格挡,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任由她如何冲撞,都纹丝不动。 林晚越打越心惊,而陆景深眼中的欣赏,也渐渐被一丝不耐所取代。 就在林晚一个侧踢落空、身体出现短暂僵直的瞬间,他终于动了。 快得不可思议。 林晚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便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她下意识地想用另一只手去攻击,却被他轻易地格开。 下一秒,天旋地转,她整个人都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掀翻,后背重重地砸在微湿的草地上,溅起几滴冰凉的露珠。他顺势压下,膝盖死死地抵住她的腰腹,双手反剪,将她牢牢地压制在身下,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不过三招。 清晨的冷风拂过脸颊,林晚因为剧烈运动而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她这才真正见识到了这个男人对自己体力的、碾压式的掌控。那不是技巧的差距,而是绝对力量的鸿沟。难道,这就是顶级雇佣兵的水平吗? 过招后,陆景深拉着她,走进了洒满阳光的餐厅。餐桌上,早已摆好了两份早餐。那不是京城特色的早点,而是经过精心搭配的营养餐——几片全麦面包,一小份水煮鸡胸肉,半个牛油果,以及色彩斑斓的蔬菜沙拉。 “从今天起,一日两餐。”陆景深一边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食物,一边为她立下新的规则,“早上七点,下午三点,会有人定时送餐。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这八个小时,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只要不影响训练。下午三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这十六个小时里,不允许吃任何东西,只能喝水。” 他抬起眼,看着她不解的眼神,耐心地解释道:“你在这里的训练,有两个良性压力来源:一个是间歇性缺氧,一个是间歇性饥饿。适度的压力能激活身体内在的修复能力,就像健身能让肌肉更强壮一样。这是科学,不是惩罚。” 他的话语,听起来无比科学、无比理智,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掌控其中。 饭后,陆景深为她制定了详细到分钟的体能锻炼计划。 健身房里,冰冷的器械成了她新的战场。林晚在一旁汗如雨下地锻炼,陆景深则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处理工作。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他专注的侧脸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他偶尔会抬起头,用简洁而精准的语言,指点她几句。 “核心收紧。” “呼吸节奏乱了。” “最后一个,加一组。” 他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像一个最严苛的教练,不带半分私人感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下午三点,送餐的电话响起,他才合上电脑,走到她身边,用一种宣告般的语气说:“今天的训练,完成了。” 林晚早已力竭,闻言,紧绷的神经一松,身体一软,便瘫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景深弯腰,轻易地将她打横抱起,走进了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的身体,林晚靠在他的怀里,一边被他喂着吃东西,一边困得不行,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陆景深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的、又累又困的模样,眼底难得地,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 吃完饭,他抱着她,进入了位于地下室的私人影院,随意挑了一部老电影。柔软的沙发,昏暗的光线,环绕的音响……所有的一切,都像催眠曲。林晚几乎是在电影开始的瞬间,就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着后,有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进入别墅,将整个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又悄然离去。 下午四点,当别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陆景深才将她抱着去泡温泉。 温热的泉水,是治愈疲惫的良药,却也是另一个充满危险的战场。在水汽氤氲的汤池边,他抱着她,将她带到那个温暖的石板卧榻上,亲自为她拉筋放松。 “啊——!” “别……疼……” 他修长的手指,按压着她紧绷的肌肉,用一种专业的、不容反抗的力道,将她的身体拉伸到极致。那种酸痛而酥麻的感觉,常常将她折磨得泪眼朦胧,惊叫连连。而他,总会趁机占尽便宜,用亲吻和爱抚,作为她“忍耐”的奖励。 拉筋放松完,林晚的精神反倒好了些。她靠在他怀里,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想起了那还剩下193个的故事。 她虽然累极了,但为了早日离开这里,还是催促着陆景深开始讲第二个国家的故事。当然,在开始前,她顺利地回答出了所有关于美国的问题。 然而,林晚显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抗干扰能力。 当晚,在书房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陆景深富有磁性的声音,开始讲述日不落帝国的故事。可他却像一株不知餍足的藤蔓,将她死死地缠绕、侵占所有能触达的角落。 故事还没讲完,她就已经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夹击下,彻底晕了过去。 第二天,面对陆景深关于英国的提问,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结果,那个关于英国的故事,他用不同的姿势、不同的地点,整整讲了一个星期。 到第七天晚上,当林晚终于能将英国的问题得一字不差时,她差点要崩溃了。 好在,她的身体,似乎也在这场极致的淬炼中,开始慢慢适应。 第三个国家,法国,她用了六天。第四个国家,俄罗斯,她用了五天。 当她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她总会这样不停地安慰自己: 日拱一卒,也算进步了。 时间在这座美丽的囚笼里,失去了具体的刻度。日出日落,潮湿的晨雾与绚烂的晚霞,成了林晚唯一能感知到的流逝。 当陆景深为她讲述完第十个国家——巴西的热带雨林与狂欢节后,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 这两个月,像一场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淬炼。林晚的身体,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精铁,在极致的疲惫与酸痛中,被锤炼出远超以往的柔韧与力量。她的皮肤因为规律的作息和营养的饮食,透出一种健康的、莹润的光泽,眉眼间的线条也似乎变得更加明艳、更加深刻。 如果说,初到别墅的她,是一株被移植到陌生环境、带着疏离冷傲的幽兰;那么现在,她就是一朵被强制催开的玫瑰,花瓣在风雨中舒展开,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惊心动魄的美丽。那美丽,不再是内敛的,而是张扬的,带着刺,也带着致命的诱惑。 这天清晨六点,当时钟的时针与分针准时重合,林晚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睁开眼睛。 陆景深几乎是在林晚打破规律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他侧过身,看着身旁仍在沉睡的女孩,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她睡得很不安稳,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着,细密的汗珠从她光洁的额角渗出,将几缕发丝濡湿,黏在脸颊上。她的双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艳丽的潮红,嘴唇却有些干裂,无意识地翕动着,仿佛在说着什么听不清的梦话。 陆景深伸出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滚烫。 是发烧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这两个月来,这个女孩以一种超乎他想象的顽强,撑过了他为她定制的所有严苛训练。她从不抱怨,从不求饶,甚至在他最过分的索取中,也只是默默地承受。她的顺从,像一层坚冰,完美地包裹着她那颗他始终无法触及的、倔强的内核。 这份坚韧,非但没有磨掉他的征服欲,反而像最烈的催化剂,让他对她的占有欲与爱怜,与日俱增。他迷恋她身体的每一寸,更渴望撬开她那坚硬的外壳,看到她为自己展露出的、真实的柔软。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就这样,将她永远地藏在这栋与世隔绝的别墅里,让她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不让任何人,再看到她此刻这副脆弱又诱人的模样。 这个念头,像一株危险的藤蔓,在他心底疯狂滋生。他闭了闭眼,强行将这股疯狂的占有欲压了下去,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赵恒,来我这一趟。” 第15章 脆弱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惺忪睡意的、玩世不恭的声音:“哟,陆大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最看不起我这个给人看病的‘弱鸡’嘛,怎么,你那金屋藏娇的小美人儿,出问题了?” “别废话,”陆景深的声音冷得像冰,“给你半小时。” 说完,便挂了电话。 赵恒来得很快。他穿着一身骚包的粉色休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一进别墅,便夸张地张开双臂,环视着这栋设计感极强的建筑。 “啧啧,陆景深,你可真会享受。让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动用这么大的阵仗,藏在这深山老林里。” 当他跟着陆景深走进那间洒满晨光的卧室,看到躺在床上、陷入昏睡的林晚时,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女孩的脸颊因为高烧而泛着桃花般的酡红,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也遇到了什么难事。那副娇美的、带着一丝破碎感的模样,像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美得让人呼吸一滞。 赵恒感觉自己清晰地听到了心脏重重跳动的声音。他慌忙别开眼,用一声夸张的“哎哟”来掩饰自己的失态:“真是个小可怜,看看被你折磨成什么样了。陆景深,你这简直是辣手摧花啊。” 陆景深的眼神,自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在林晚的身上,并未察觉到发小的异样。他只是冷哼一声:“闭嘴,快看看她怎么了,她好像很难受。” 赵恒收敛了神色,走上前,拿出听诊器,又仔细检查了林晚的眼睛和喉咙。一番检查下来,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样?”陆景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身体和精神压力太大,免疫力下降引起的急性发烧。”赵恒说着,表情却变得有些尴尬,他凑到陆景深耳边,压低了声音,“还有……就是……那个……你们……没清理干净,有点感染。” 陆景深愣住了。随即,一股罕见的、滚烫的尴尬,涌上了他那张素来冷硬的脸。 他听懂了。这两个月来,林晚常常被他折磨得筋疲力尽,事后基本都是他抱着她去清洗的。他自以为已经足够细致,却没想到…… “知道了,”他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愧疚,“我下次注意。” 在清楚了如何照顾病人,并拿到赵恒开的药后,陆景深很快便将这个碍眼的发小赶了出去。 他一个人,守在床边,看着林晚烧得通红的小脸,心中那股烦躁的情绪,愈发浓烈。他知道,她需要陪伴,可他自己,似乎并不是那个能让她安心的存在。 沉吟片片刻,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陆安然的电话。 陆安然接到电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她匆匆赶到这栋她从未听说过的别墅,看到躺在床上、病得毫无生气的林晚时,她心中那股因为“唯一的哥哥被抢走”而生的芥蒂,莫名地,就消散了大半。 眼前的林晚,不再是那个在学校里光芒四射、让她嫉妒的对手,也不是那个在陆家大宅里从容得体、让她感到陌生的“嫂子”,只是一个看起来比她还要脆弱、需要人照顾的病人。 陆景深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穿上外套,准备出门。“我出去给她买些贴身的衣物和用品,你看好她。” 在哥哥离开后,陆安然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好奇地、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认真地打量着林晚。 她发现,林晚的睫毛真的很长,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嘴唇的形状也很好看……难怪,连苏慕白和自己的哥哥,都对她另眼相看。 就在这时,床上的林晚,忽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嘴里发出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呢喃。 “……好疼……” “……别碰我……” 陆安然看着她似乎在做噩梦的模样,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怜悯。 或许,就在这份怜悯的催化下,昏沉中的林晚,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朦胧的视线,在聚焦了许久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陆安然。 那一瞬间,林晚那双因为高烧而氤氲着水汽的眼眸里,猛地爆发出一束求生的、绝望的光。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猛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陆安然的手腕。 “安然姐姐……”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惊人的急切,“带我离开……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陆安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吓得慌了神:“林晚,你……你发烧烧糊涂了吧?这里是我哥的地方,我……我怎么带你走啊?” “求求你……”林晚的手攥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高烧,彻底摧毁了她重生以来所有的坚强伪装,让她退回到了那个最脆弱、最无助的内核。前世今生的痛苦与绝望,在这一刻,如山洪般决堤。 “安然姐姐,你……你求求景深哥哥……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活着了……” “我真的……好痛……” 说着说着,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滚滚滑落。她伤心地哭了起来,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从灵魂深处发出的、令人心碎的呜咽。 重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哭泣。 她的嘴里,翻来覆去地,一直呢喃着那三句话,像一个找不到归途的、迷路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采买回来的陆景深,提着大包小包,走到了卧室的门前。他刚想推门,便听到了从门缝里传出的、那个人儿的哭泣。 他的脚步,瞬间顿住了。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将她那每一句破碎的、绝望的恳求,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闷又疼。 他有些不明白。他一直以为,她适应得非常好。她那么优秀,那么坚韧,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为什么?为什么在看到安然之后,她的情绪会如此失控? 自己对她,到底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吗?除了强迫她留下来,除了……可他自问,每一次,他都尽力给了她最好的感受。 她为什么会那么痛苦?她对自己,到底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心结? 一股混杂着困惑与烦躁的情绪,席卷了陆景深。他无法接受,她在最脆弱的时候,下意识想求救的人,不是自己;他更无法接受,她的心里,藏着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秘密。 他知道,现在不是进去跟她计较的时候。 他退后一步,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 “安然,出来一下。” 陆安然走出来,眼眶红红的。陆景深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声音有些沙哑:“照顾好她,有事叫我。” 说完,他便转身,走回了那间巨大的书房。 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副巨幅的世界地图前,看着窗外血色的落日余晖,一点点地,被深沉的暮色吞噬,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缓缓上浮。 意识像被浸泡在温水里的羽毛,轻飘飘的,没有着落。高烧带来的灼热感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掏空了所有力气后的、虚软的疲惫。 她艰难地睁开眼,厚重的窗帘只留下了一道缝隙,一缕金色的午后阳光,如利剑般穿透昏暗的室内,在空气中投下一道清晰的光束,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无声地、缓缓地翻滚、飞舞。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到窗外偶尔传来的、清脆的鸟鸣。 她转了转干涩的眼球,看到了守在床边的人。 是陆安然。 陆安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弄手机或看杂志,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某个方向,有些出神。阳光为她柔软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那张总是带着骄纵和一丝不耐烦的脸上,此刻竟有了一种罕见的、沉静的柔和。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陆安然回过头,对上了她刚刚清醒的、还带着一丝迷茫的视线。 “你醒了?”陆安然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林晚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那场歇斯底里的崩溃中。她记得自己抓着陆安然的手,说了许多不该说的、暴露了自己所有脆弱的话。一股难堪,瞬间涌上心头。 但此刻,看着陆安然眼中那份不再带有敌意和审视的、纯粹的关切,林晚还是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虚弱却真诚的笑容。 “安然姐姐,谢谢你来看我。”她的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沙哑得厉害,“你能……帮我扶到浴室里吗?我想洗一洗,身上都是汗。” “好。”陆安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起身。 当她伸手扶起林晚时,才真正感受到这个女孩此刻的脆弱。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倚靠在自己身上,双腿虚浮,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 将林晚扶到浴室后,看着她连抬起手臂都显得格外费力的样子,陆安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我帮你洗吗?” 第16章 共情 林晚的身体,明显地顿了一下。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浴室里,温热的水汽很快便氤氲开来,将冰冷的玻璃和镜子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像一道屏障,模糊了现实的轮廓。 陆安然小心翼翼地,帮林晚解开睡衣的系带。随着丝质的衣料缓缓滑落,一具连女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屏住呼吸的、完美无瑕的身体,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不是杂志上修饰过的、冷冰冰的美,而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活色生香的极致诱惑。莹白如玉的肌肤,在水汽的蒸腾下,泛着一层细腻温润的光泽;优美的天鹅颈下,是饱满而挺翘的弧度,顶端那两点樱红,在朦胧的水汽中,像含苞待放的花蕊,晃得人有些眼晕;往下,是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最终没入浑圆挺翘的丰臀;一双长腿,笔直匀称,就连那小巧的玉足,都精致得像是上好的艺术品,让人恨不能捧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陆安然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个一向如神祇般冷傲自持的哥哥,会在这张看似无害的蜘蛛网里,彻底沦陷。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具完美身体上那些青紫红痕时,她的心,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那些痕迹,像最顶级的白瓷上出现的、刺眼的裂纹,破坏了那份极致的美感,也无声地诉说着这具身体不久前曾经历过的、狂风暴雨般的侵袭。 陆安然下意识地低头,瞄了瞄自己还略显青涩的胸前,然后,又指了指林晚,用一种混杂着羡慕、嫉妒与纯粹好奇的口吻,小声地问: “晚晚,你觉不觉得……你这里,好像大了不少?现在都比我的大了。” 林晚差点被陆安然这句天外飞来般的问话呛到。她扶着墙,涨红了脸,连连咳嗽,眼中满是无奈:“安然姐姐,我们……我们能不能出去再讨论这个问题?” 陆安然看着她羞窘的模样,吐了吐舌头,手上的动作却愈发轻柔了些。 帮林晚洗漱完毕,将她重新安置回床上后,陆安然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话匣子,坐在床边,支支吾吾地,开始问一些更私密的问题。 “晚晚,我……我也想要我的小兔子,和你的一样大。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晚看着她那副天真又好奇的模样,心中那份无奈,渐渐被一种类似于姐姐对妹妹的、哭笑不得的怜惜所取代。 “安然姐姐,这个……我也不知道,”她想了想回答,“大概……是饮食和运动的关系吧。你哥哥说,间歇性的饥饿和缺氧,能激活身体的修复能力。” 陆安然一听要挨饿,还要搞什么缺氧,那张漂亮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显然是打了退堂鼓。 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凑到林晚耳边,用一种更小的、做贼似的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那个……晚晚,发生关系……会不会很疼啊?”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想……我想跟苏学长试试。如果我们也发生了关系,他是不是……就会像我哥喜欢你一样,也那么喜欢我了?” 听到这句话,林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看着陆安然那双充满了对爱情的天真幻想的、不谙世事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同样愚蠢的自己。 “安然姐姐,”她的声音,褪去了所有的羞涩,变得异常认真,“这只是我的想法,你可以不同意。我觉得,性不一定产生爱,爱也不一定需要性。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看着陆安然那懵懂的眼神,林晚继续缓缓说道: “我觉得,性或许可能是通往爱情的低级阶段。真正的爱情,应该是超越了□□**的,是通向精神、灵魂、或者说是一种理念的、更高境界的共鸣。” “所以,如果一个女孩子,想获得一个男孩子的爱,从性开始,绝对不是最合适的选择。而且,女孩子在这方面,永远是更吃亏的。” 看着陆安然那副似乎没有完全听进去的、若有所思的模样,林晚知道,这种事情,说再多,也不如她自己亲身去体会。她没有再继续劝,但还是不放心地,用一种更严肃的语气,叮嘱道: “安然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发生了关系,女孩子,一定要记得,做好措施。” “措施?”陆安然茫然地看着她。 林晚只能红着脸,凑到她耳边,用最小的声音,给她科普了一下关于安全期、排卵日和避孕的知识。 陆安然听得一知半解,点了点头,随即,又用那双充满了求知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那……你是怎么做的?” “如果……无法控制男方,女方吃避孕药,是最保险的。”林晚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哦……”陆安然点了点头,随即,又回到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上,“晚晚,我还是很好奇,到底……会不会很疼啊?我听李薇她们说,好像……很舒服的?” “第一次,会流血,也会疼。这是正常现象。” “如果……如果男方顾惜女方的感受,愿意在开始的时候,多一些耐心,等待女方的身体进入兴奋期,那女方,就不会那么疼。如果……他不顾惜的话……”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深不见底的悲凉,让陆安然的心,都跟着揪了一下。 接下来,陆安然又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了她许多千奇百怪的私密问题。林晚都红着脸,自己知道的也都尽量回答了她。 她知道,陆安然,这个在所有人眼中都高高在上的、被宠坏了的陆家小公主,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对成人世界充满了好奇与迷茫的、孤独的女孩。她身边,从来没有一个可以与她坦诚地,交流这些对女孩子而言至关重要的信息的人。 虽然她是陆家的小公主,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去做任何冒险的尝试,无论捅出多大的篓子,陆家都会为她兜底。但林晚,这个两世伴着她长大的人,依旧还是希望,她少吃一些不必要的苦。 第二天,林晚的高烧已经彻底退了。虽然身体依旧虚软,但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陆安然一大早,就被自己那个不解风情的亲哥,毫不留情地“请”回了家。她其实很想再多陪陪林晚。昨天那场私密的、只属于女孩子之间的对话,让她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回去的车上,陆景深亲自开着车,车内安静得只听得到引擎的声响。陆安然坐在副驾驶,几次欲言又止,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着身旁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但今天,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或许是林晚那双含泪的眼睛给了她力量,她终于还是在车子即将驶出山路时,鼓足了勇气。 “哥哥……”她的声音,还有些发虚。 “嗯?”陆景深目视前方,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个……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欺负林晚?” 陆景深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那个……她昨天,真的哭得非常非常可怜……”见他没有立刻发怒,陆安然的胆子大了些,语气也变得笃定起來,“而且,林爷爷还在呢……爷爷也不会同意你欺负林晚的!她……她可是救过爷爷的!” 她觉得,自己搬出的这两座大山,一定能威慑到哥哥。 然而,陆景深只是透过后视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声音平静无波:“林晚告诉你,我欺负她了?” “那……那倒没有……”陆安然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但还是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可……可这不是明摆着的嘛!除了你,还有谁能让她那么坚强的人,哭得那么惨?还有谁……能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青青紫紫的痕迹?” 听到这里,陆景深非但没有生气,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他腾出一只手,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妹妹的头。 “你呀,真是没长大的小姑娘……” “哥哥!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幼稚!”陆安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我有说你幼稚吗?”陆景深不紧不慢地反问。 “你就是这个意思!”陆安然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一着急,便把“幕后主使”给卖了个底朝天。 “林晚说的!”她学着林晚那天在病床上,用一种虚弱却带着一丝狡黠的语气对她说悄悄话的模样,惟妙惟肖地复述道: “‘安然姐姐,景深哥哥是不是经常对你说“真是没长大的小姑娘”?他这是在说你幼稚呢。下次你就这样反呛回去——“谁还不乐意当个宝宝呢?”’” 复述完毕,陆安然还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刚刚打了一场胜仗。 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内陷入了一片比刚才更加诡异的寂静。 陆安然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哥哥连同林晚一起“处置”的准备。 然而,陆景深脸上的表情却经历了一番奇妙的变化。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迅速地闪过兴味的笑意。 他的嘴角,先是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像是忍着笑,但那笑意很快就从眼底满溢出来,再也抑制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7章 表白 陆景深,那个永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那个情绪内敛到近乎冷酷的男人,竟然……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那不是敷衍的轻笑,而是发自胸腔的、畅快淋漓的大笑。笑声爽朗而富有磁性,震得整个车厢都在嗡嗡作响。他甚至因为笑得太厉害,不得不将车速放缓,单手扶着额头,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着。 陆安然彻底看呆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那个仿佛被“魂穿”了的哥哥,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她当然不会懂。 陆景深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就已经明白了所有。 这根本不是他那个天真单纯的傻妹妹能说出的话。这字里行间的机锋,这四两拨千斤的巧劲,都带着另一个女人独有的、清晰的烙印。 林晚。 他几乎能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完整的画面:林晚躺在床上,用一种看似无害的、分享闺蜜悄悄话的语气,将这句“反击”的武器,不着痕迹地塞给了他那毫无心机的妹妹。 她这是在干什么? 她在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陆景深感到丝毫的愤怒,反而让他觉得……可爱到了极点。 那个前两天还在自己面前哭得肝肠寸断、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女孩,那个他以为已经被自己彻底磨平了棱角的猎物,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开始了她的小小反击。 有趣。 实在太有趣了。 他笑得,是她那藏在温顺外表下,从未被真正驯服的、狡黠的灵魂。 高烧后的第三天,林晚的身体彻底痊愈。清晨六点,她再次准时睁开眼,只觉神清气爽,那场病痛仿佛一场涤荡,带走了身体里最后一丝疲惫与杂质。 陆景深对她的训练,没有因为这场病而有半分减免。冰冷的器械,挥洒的汗水,酸痛的肌肉……一切如常。 只是,某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朝夕相处的日子,像一把最精细的刻刀,将陆景深这个男人,在她面前一层层地剥开。林晚不可避免地,窥见了他那冷硬外壳下,更深邃、也更危险的内核。 他远不是一个军校生那么简单。他拥有着极其丰富的实战经验,那是在真正的枪林弹雨中淬炼出的、深入骨髓的杀伐果断。他会在某个训练间隙,看着国际新闻,用最平淡的语气,精准地预判某个小国即将发生的政局动荡;他会在深夜的书房里,与她温存过后,披上睡袍,处理一份关于海外多处稀有矿产收购与托管的加密文件。他对各国风俗、政经局势了如指掌,对各种战略武器如数家珍。 他是一头蛰伏在都市中的猛兽,这座别墅,只是他无数巢穴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林晚将所有震惊都藏在心底,她表现得像一株最无害的植物,从不主动探听,从不好奇询问。她只是安静地观察,安静地吸收,将这个男人的复杂与强大,一点点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让她愈发警惕的版图。 而那场高烧带来的情绪崩溃,也再没有发生过。林晚重新为自己筑起了坚固的防线,只是这一次,她学会了在那坚硬的壁垒上,开一扇小小的、可以透进微光的窗。 接下来的日子,训练的进展顺利得超乎想象。 她的进步,清晰得有迹可循。那是一种破土而出的、惊人的生命力。 最初,结束了一天训练的她,像一朵被暴雨打蔫的花,只能软在陆景深怀里,由他抱着去沐浴,甚至在吃饭时都会控制不住地闭着眼打瞌睡。慢慢地,她开始能自己撑着墙壁走进浴室;再后来,她已经能在晚餐时,与他闲聊几句当天的新闻;到最后,她甚至还有精力,在饭后靠在他怀里,陪他挑选一部节奏缓慢的文艺片。 夜间的国家故事时间,更是成了她进步最快的证明。 从最开始,听英国的故事要被折磨整整一周,到后来,当她的体能与日俱增,她开始不满足于一夜一国的龟速。某个夜晚,当陆景深结束了对“埃及”的讲述,正准备放过她时,她却主动翻了个身,用那双被浸润得水光潋滟的眼眸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引诱: “景深哥哥,我今天……还有精力,再听一个,好不好?” 那一刻,看着她主动投怀送抱的模样,陆景深眼中的**,几乎要化为实质。他自然乐意至极。 于是,进度从一夜一国,到一夜两国,甚至在她体力最好的时候,达到了一夜三国的惊人速度。 当别墅日历翻到第187天时,最后一个国家“津巴布韦”的故事,在他低沉的讲述和她压抑的喘息中,落下了帷幕。 194个国家,187天。这个速度,远超陆景深的预期。他看着身下这个被他亲手调教得愈发璀璨、愈发迷人的女孩,心中的沉迷,早已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第188天,是验收成果的日子。 格斗场上,林晚的身影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懂狠辣却毫无章法的“野路子”。她的动作,兼具了力量与美感,像一头优雅而矫健的雌豹。她的身体曲线,因为高强度的锻炼,变得玲珑有致,每一寸都充满了力量感。 这一次,她在他手下,撑过了整整二十招。 当陆景深最后将她压在草地上时,看着她那张因剧烈运动而泛着薄红、双眸亮得惊人的脸,他知道,这只被他圈养的雏鹰,羽翼,已经初步丰满了。 而他们之间的鱼水之欢,也早已不是最初那般充满了征服与掠夺的意味。他依旧强势,依旧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占有欲,但那份强势之下,却多了一份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林晚在他面前,虽然依旧会羞怯,但那份羞怯里,却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迎合。只是,在那迎合的最深处,还埋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试图忽略的、被伪装压制住的恐惧。她害怕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害怕他那能轻易将她所有努力都碾碎的权力,更害怕自己会像前世那样,再一次,在一份致命的温柔中彻底沉沦,万劫不复。 然而他们像两棵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藤蔓,在日复一日的缠绕中,竟真的开始血脉相连,密不可分。她熟悉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反应,他也摸透了她所有的敏感点。 林晚甚至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会在某个他晚归的深夜,下意识地等待;会在某个他因处理公事而蹙眉时,不自觉地感到心疼;会在这场极致的欢愉中,恍惚间竟生出一丝……沉溺。 出发去荒野的前一天,吃完下午三点的那顿饭后,陆景深带着林晚,开始整理他们即将携带的装备。 客厅的地毯上,铺满了各种专业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工具。林晚还是第一次,看到陆景深这样亲力亲为地,做着如此琐碎的事情。他单膝跪地,专注地检查着每一个扣环,擦拭着每一把刀具,那副认真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神圣的艺术品。 看着林晚那有些惊讶的表情,陆景深失笑,起身,将蹲在自己旁边看得出神的她,一把拉入怀里。 “记住了,”他圈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郑重,“对自己生命至关重要的东西,一定要自己亲手整理,永远不要假手于人。” 他拿起一把闪着寒光的瑞士军刀,在她面前展开,耐心地为她讲解每一个部件的用途;又拿起一捆坚韧的登山绳,教她如何快速地打出最牢固的结…… 当两人兴致勃勃地将所有装备都整理完毕时,窗外,已是月华初上,庭院里的草丛中,缀满了星罗棋布的萤火虫。 陆景深拉着她的手,走到了后院那方被月光笼罩的温泉池边。 两人除去衣物,缓缓滑入温润的泉水中。水汽氤氲,模糊了彼此的轮廓,也模糊了现实的边界。 陆景深将她拥入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两人一起抬头,仰望着那片点缀着无数碎钻的、丝绒般的夜空。 “看到那七颗最亮的星了吗?那是北斗七星。”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用勺口的那两颗星,连成一条线,延长五倍的距离,就能找到北极星。无论你在哪里迷了路,只要找到它,就能找到方向。” 他拥着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耐心,给她讲解如何通过星象辨识方位。没有训练,没有索取,只有纯粹的分享与教导。这一刻的气氛,温馨得不可思议,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岁月静好的感觉。 当陆景深讲完,低下头,看向怀里的林晚时,正好对上了她那双仰望着他的、亮得惊人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映着漫天的星辰,也映着他清晰的倒影。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他们静静地望着对方,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望进心底。那眼神的交汇处,似乎真的能拉出甜蜜的、闪着光的丝线。 陆景深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那是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吻。没有**驱使的急切,没有攻城略地的掠夺。那个吻,轻柔得像月光拂过水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纯粹的珍视。 就在两人唇瓣相贴的瞬间,陆景深微微退开一丝,额头抵着她的,用那双盛满了星光的、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他用一种极其郑重的、仿佛用尽了一生勇气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 “我爱你,晚晚。” 第18章 荒野 林晚彻底愣住了。 “我爱你”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早已筑起层层壁垒的心湖上,炸开了万丈波澜。她想过他会用尽各种手段将她禁锢,想过他会用极致的占有将她吞噬,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会用这样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方式,向她袒露自己的心。 那一瞬间,前世那个卑微的、乞爱不得的自己,与眼前这个被深情凝视着的自己,在她脑海中重叠。她想起自己曾如何卑微地仰望了他了十年,却最终只换来一句冰冷的“处理干净”。那份求而不得的酸楚与绝望,跨越了两世,在这一刻,与他眼中那份滚烫的、真挚的爱意,形成了最讽刺也最极致的对比。 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瞬间淹没了她。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就湿润了。 陆景深没有发现她眼中那瞬间闪过的、复杂得难以言说的情绪,只当她是单纯的感动。他看着她眼角那滴晶莹的、即将滑落的泪珠,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他再次吻了上来,这一次,带着无限的怜惜与珍视。 林晚也温柔地回应着他。 他们的唇舌,在水**舞,每一次的触碰,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灵魂的对话。那是一种超越了□□的、更深层次的共鸣。 陆景深抱起她,将她轻轻地放在了温泉边那块被月光照得莹润生辉的、巨大的岩石上。 林晚顺着岩石温润的弧度自然地伸展开,像一只在月下毫无防备地、对自己最信赖的主人,露出了自己最柔软肚皮的猫咪。 他俯下身,温柔地轻吻,微湿的额头,紧闭的眼帘,挺翘的鼻尖,柔软的唇瓣。他的吻,一路向下,划过优美的脖颈,精致的锁骨,在那被月光浸润得愈发莹白的雪团上流连,在那悄然绽放的红梅上细细品尝。 虔诚的朝圣者,丈量每一寸风景,穿过重峦叠嶂,越过山川丘陵,最终,来到了那虚掩着的神秘宫殿。毫不犹豫地,轻叩门扉。不顾主人的劝阻,用最温柔的方式,进入了那座只为他一人敞开的圣殿。 “啊……景深哥哥,别……” 她的声音,破碎,迷离,像一曲在月夜下奏响的、最动人的乐章。月光轻抚着她那泛着一层迷人粉色的身体,美得令人心悸。飞溅的水花,如晶莹的露珠,洒落在娇嫩的花瓣上,折射出破碎而绚烂的光。 那完全绽放的玫瑰,披着一身皎洁的月光纱,宛如误入凡尘的神女。又如何,能不让那甘愿为她俯首称臣的君王,彻底沉溺。 当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波特兰国际机场,看到窗外的英文标识时,林婉还没有反应过来。 美国。 陆景深竟然,直接带她来了美国。 陆景深看着她脸上那副混杂着震惊、错愕与一丝茫然的表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喜欢看她这样失控的、流露出真实情绪的模样。 “走吧,”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我们的第一站,到了。” 一辆硬派的黑色越野车,载着他们,驶离了城市,一路向着那座如神祇般矗立在天际线的雪山而去。 胡德山国家森林公园。 当车子停在公园入口,当那片广袤、原始、充满了生命力的壮丽景色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时,林晚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高耸入云的道格拉斯冷杉,遮天蔽日;清澈的溪流,在长满苔藓的岩石间潺潺流淌;远处的胡德山顶,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在蔚蓝的天空下,圣洁得不似人间。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野性的、未经驯服的美。 “从今天起,我们要徒步走过这片森林。”陆景深将两个沉甸甸的专业登山包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自己背上,一个递给了林晚。 林晚刚开始,还不以为意。或许是这壮丽的自然风光麻痹了她的警惕,又或许是身旁这个男人给予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她竟真的生出了一丝郊游般的兴致。她拿出手机,对着远处巍峨的雪山和近处不知名的野花,饶有兴致地拍着照。 陆景深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她拍够了,才用一种平淡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如果是我一个人,两天之内,可以走出这片森林。现在加上你,我预计是三到四天。”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还亮着屏幕的手机上:“我们带了移动电源,但在最理想的状态下,也很难维持到终点。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你需要像我一样,将手机的续航时间,维持到最长。”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一步步地教她: “第一,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 “第二,调成飞行模式。” “第三,关闭所有需要定位的应用程序。” “第四,关闭WIFI和蓝牙。” 林晚看着他那副专业而认真的模样,乖乖地照做了。 两人正式踏上了征途。刚开始的路程,还算轻松。林晚跟在他身后,踩着松软的、铺满了落叶的土地,好奇地东张西望,像一只第一次被放出笼子、对所有事物都感到新奇的鸟儿。 然而,当他们走到一条看似平缓的河流前时,意外发生了。 为了抄近路,陆景深选择了一处较浅的河滩。林晚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踩着水中的石头。就在她即将到达对岸时,一脚踩空,陷入了岸边一片看似坚实的、混杂着沙土的泥沼里。 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从脚下传来。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把腿拔出来,可越是用力,下陷得就越快。不过短短十几秒,那冰冷黏腻的流沙,就已经没过了她的膝盖。 “别动!”陆景深的声音,冷静而有力,瞬间喝止了她无谓的挣扎。 他迅速地回到她身边,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拉她。他只是蹲下身,用一种安慰的眼神看着她,声音平稳得不可思议:“别慌,有我在,你会没事的。” 这份极致的冷静,像一剂镇定剂,瞬间抚平了林晚心中刚刚燃起的恐慌。 陆景深甚至还有心情,用一种近乎轻松的语气,开始了他的现场教学。他先是砍了几根坚固的树枝,用登山绳快速地在她身后的泥沼上,为她搭建了一个可以倚靠的、简易的“救生座椅”,让她可以坐着,最大程度地保持体力。 随即,他又在岸边的安全地带,为她生起了一堆奇怪的火堆——他将引火物放在最顶层,下面才是层层叠叠的木柴。火焰从上往下燃烧,缓慢而持久。 “这是‘颠倒火堆’,”他解释道,“燃烧时间长,烟雾少,适合长时间取暖。” 做完这一切,他才不慌不忙地,开始教她如何自救。 “我现在不能强行把你拉出来,”他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讲解科学知识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说,“否则,巨大的吸力会把我也一起拖下水。人如果长时间陷入流沙,会因为压迫,导致‘坏死静脉血回流’、‘体温过低’和‘酸中毒’,这是创伤死亡的三要素。一个健康的成年人,在六到十二个小时内,就会死亡。” 林晚认真地听着,心中那丝因拖累了他而生的愧疚,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一种纯粹的、对这个男人强大的生存能力与渊博知识的钦佩。 “所以,我们现在要制作一个‘绞盘’,利用杠杆原理,把你‘拔’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用木棍和绳索,在她面前演示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高效,充满了力量的美感。林晚聚精会神地看着,将每一个步骤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当那个简易却高效的杠杆装置,终于将她从流沙的禁锢中缓缓拉出时,林晚整个人都虚脱了。 陆景深脱下自己的外套,将浑身沾满泥浆、冷得瑟瑟发抖的她紧紧裹住。他低头,看了看她那双已经完全湿透的鞋袜,又抬头看了看渐渐西沉的天色。 “今天走不了了,”他在“寻找山洞”和“搭建庇护所”两个方案中,果断选择了后者,“我们得尽快把你的鞋袜烘干。” “可是……我们今天不是计划要走十五公里吗?”林晚靠在他怀里,有些虚弱地问,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挫败感。她觉得自己,像个一无是处的累赘。 “计划赶不上变化,”陆景深将她打横抱起,向着一处地势较高的林地走去,“如果你穿着湿透的鞋袜继续走路,很快就会得‘战壕脚’。” 他看着她茫然的眼神,耐心地解释:“就是你的脚会因为长时间处于阴冷潮湿的环境中,导致皮肤和肌肉细胞坏死,血液无法流通。如果处理不及时,很快就会肿胀、剧痛,甚至需要截肢。” 他的话,专业得像一个外科医生,让林晚不寒而栗。 看着她那副挫败又后怕的小模样,陆景深觉得可爱极了。他低头,在她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温暖的吻。 “我就是知道你不懂,才带你来学习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能让人无条件信服的力量。 林晚的心,在那一刻,被一股暖流彻底包裹。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盛满了关切的眼眸,主动地、轻轻地回吻了一下。 “谢谢,景深哥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依赖,“有你在,我不怕。” 这个吻,和这句话,似乎取悦了他。 就在他们刚刚用树枝和宽大的树叶,搭建好一个简易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庇护所,又用登山绳和防水布,在庇护所下搭好一个离地的临时吊床后,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 雨势越来越大,很快便成了瓢泼之势。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他们头顶的“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森林里,瞬间被一片白茫茫的雨幕笼罩,远处的山峦与树木,都变得模糊不清。 两人坐在火堆旁,烘烤着湿透的衣物和鞋袜。跳动的火焰,将他们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也在这片因暴雨而显得有些可怕的森林里,圈出了一小片温暖而安全的领地。 等衣物都烘干后,两人挤进了那个并不算宽敞的吊床里。陆景深从身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像一只守护着自己珍宝的巨兽。 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坚实而温暖的体温,林晚那颗紧绷了一天的心,终于彻底地、完全地松懈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又或许是这份安全感太过催眠,她很快,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陆景深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在跳动的火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蒲扇,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他忍不住,低头,在她娇艳的红唇上,印下一个轻柔得几乎没有惊动她的吻。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颇为遗憾地,轻叹了一声,也闭上了眼睛。 一夜好眠,似乎洗去了昨日所有的疲惫与惊险。 第二天,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庇护所的枝叶缝隙,在吊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两人继续上路了。 第19章 依靠 森林的内腹,远比外围要险峻得多。巨大的树根盘根错节,如同地表的筋脉,湿滑的苔藓覆盖着每一块岩石,巨大的蕨类植物遮蔽了前路,让每一步都变得举步维艰。一旦踩空或被藤蔓绊倒,就很容易从陡峭的山坡上滚落下去,撞到头部或是被尖锐的树枝刺穿,后果不堪设设想。 在一处几乎是垂直的陡坡前,陆景深停下了脚步。 “我们要从这里下去。”他指着下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深谷,语气平静。 林晚的心不由得一紧。 “抓紧绳子,身体后仰,重心向后,用脚蹬着岩壁,控制下降的速度。”陆景深一边为她绑上安全扣,一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专业语气,向她讲解着“滑降”的动作要领,“最重要的是,相信绳子,更要相信我。” 林晚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然而,知识的掌握与身体的实践,终究隔着一道鸿沟。 在跨越一片长满了尖锐荆棘的陡峭山丘时,林晚因为一个落脚点的失误,身体猛地一晃。虽然陆景深第一时间拉住了她,但她身后的补给背包,却因为剧烈的晃动而脱落,翻滚着,坠入了下方更深、更浓密的丛林里,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背包里,有她的食物、水和换洗衣物。 看着那个方向,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没关系。”陆景深的声音,及时地在她耳边响起。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只是些补给而已,丢了就丢了。” 他拉着她,继续向前走,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丢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我研究过这片区域的地图,翻过前面那座山脊,应该会有一个印第安人留下的山洞。我们今晚,可以去那里休整。” 他指着周围那些看似杂乱的植物,声音里带着一种强大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而且,你脚下的这片森林,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宝库。只要懂得如何索取,它就能提供我们所需要的一切。我手上的补给,足够支撑我们找到那个山洞。” 这份从容与自信,像一双温暖的手,驱散了林晚心中刚刚升起的恐慌与挫败。 然而,大自然的考验,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酷。 当林晚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时,天空,毫无预兆地,变了脸。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在短短十几分钟内,便被厚重的、如浓墨般的乌云所笼罩。风声呼啸,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湿与寒意,吹得树林哗哗作响。 陆景深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冲锋衣和里面的保暖内胆,不容分说地,将林晚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磅礴的大雨,瞬间吞噬了整个世界。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白茫茫的雨幕,连脚下的路都变得模糊不清。温度,也随之急剧下降。 陆景深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大部分的风雨。两人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艰难跋涉。 所幸,就在天色即将完全暗下来,就在林晚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陆景深在一处被巨大藤蔓遮蔽的岩壁下,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洞穴。 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的溶洞。洞口干燥,可以完美地遮蔽风雨。更让两人欣喜的是,在山洞的深处,竟然有一道小型的瀑布,从岩壁的顶端垂落下来,在下方汇聚成一个不大却清澈见底的水潭。 一进山洞,陆景深便立刻点起了一堆篝火。跳动的橙色火焰,瞬间驱散了洞穴里的阴冷与潮湿,也带来了生的希望。 “把湿衣服脱了。”他命令道。 在这种极端的生存环境下,所有的羞怯与犹豫都显得矫情而多余。林晚没有半分迟疑,背过身,迅速地脱掉了湿透的衣物,只留下一套贴身的内衣,然后用陆景深递过来的干毛巾擦拭着身体,凑到火堆旁取暖。 等身体渐渐恢复了温度,陆景深才将补给包里仅剩的一点能量棒和肉干拿出来,与她分食。他还拿出了一小板预防性的风寒药物,让她就着水壶里的水咽下。 温热的食物和火焰,让林晚的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她看着不远处那个清澈的水潭,被雨水和泥浆包裹了一天的身体,开始发出抗议。 “我想……去洗个澡。”她看着陆景深,轻声说。 陆景深点了点头,陪着她一起走到水潭边。潭水由山泉汇聚而成,清澈见底。 陆景深没有让她一个人下去。他率先走进水潭,然后,在林晚错愕的目光中,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带入水中。 冰冷的泉水,让林晚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整个人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在了他滚烫的身体上。 两人洗漱干净后,用洞里干燥的草叶,在火堆旁铺了一个厚厚的草垫。陆景深将唯一的睡袋也铺了上去,然后,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林晚依旧在六点准时醒来。只是,身体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燥热和沉重感,让她知道,自己还是病了。 陆景深几乎是在她动了一下身体的瞬间,就醒了过来。他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瞬间紧锁。 “发烧了。” 他看了看洞外。那场磅礴的大雨,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灰色的雨幕,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他们困在了这个小小的山洞里。 陆景深看了看自己补给包里仅剩的、少得可怜的应急药品和食物,又看了看身旁脸色潮红、呼吸都带着热气的林晚,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凝重。 他将剩下的食物和最后一剂退烧药都喂给了她,然后,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吩咐道:“今天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等雨小一点,我出去找些吃的和草药回来。” 说完,他便穿上雨衣,拿起军刀,冒着倾盆大雨,走进了那片危机四伏的森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洞外的雨声,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洞内的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林晚裹着睡袋,靠坐在火堆旁的岩石上,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她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揪紧,一点点地往下沉。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这么大的雨,会不会引发山洪?他会不会在湿滑的路上失足摔伤?会不会遇到森林里的野兽? 每一个念头,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上。 原来,这就是牵肠挂肚的感觉。 在不知不觉中,那个男人,又重新在她心里,占据了她也没有意识到的重要的位置。 天色,渐渐地,从亮转暗。洞外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而他,还没有回来。 就在林晚心中的恐惧与担忧即将达到顶点时,一个高大的、湿漉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洞口。 是他! 那一瞬间,林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重新开始流动了。她甚至没有思考,便从地上一跃而起,赤着脚,疯了一样地向他奔去。 她一头扎进他冰冷的怀里,伸出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抱住。 “景深哥哥,”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我好怕……我好怕你出事……” 陆景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热情撞得一个踉跄。他看着怀里这个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对他充满了依赖的女孩,那颗因为奔波和担忧而变得坚硬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柔声安慰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了,别怕,我回来了。” 他试图推开她一点:“我身上全是湿的,别把湿气再过给你。” 可林晚却抱得更紧了,固执地摇着头。 直到他用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将她从自己身上剥离,她才乖巧地、听话地退到火堆旁,用那双哭得红肿的、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陆景深在水潭里快速清洗了一番,换上干燥的衣物,开始处理他带回来的“战利品”——几株可以食用的菌菇,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菜,甚至还有一条被他处理干净的、肥美的鱼。 他用军刀,将鱼肉片成薄片,和菌菇野菜一起,放在一个简易的石锅里,用山泉水炖煮。 林晚靠坐在火堆旁的岩石上,静静地看着他为她忙碌的样子。 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专注而认真的神情,让她有些恍惚。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渐渐变得柔软、迷离。 那束曾在他身上熄灭了的、属于前世的光似乎又在她未察觉时偷偷回到了她的眼眸。 温热的鱼汤,带着菌菇的鲜美和野菜的清香,缓缓滑入胃里,像一股暖流,熨帖了四肢百骸。陆景深找来的草药,带着一丝苦涩,却有效地驱散了身体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燥热。 林晚的身体,感觉好多了。 洞外,是另一个世界。磅礴的大雨如天河倒泄,疯狂地冲刷着这片原始森林,风声呜咽,雷声滚滚,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而在这小小的、被火焰照亮的洞穴里,却温暖、干燥,自成一方天地。 陆景深坐在那个用干草铺就的、厚实温暖的草垫上,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坚实的胸膛。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像在哄一只疲惫的幼兽。 “睡吧,”他的声音,被洞外的风雨声衬得格外低沉、也格外温柔,“明天雨停了,我们就出发。” 林晚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她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甚至能透过那层薄薄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咚,咚,咚”,沉稳而规律,像最能安定人心的鼓点,敲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不安。 火焰在他们面前噼里啪啦地跳动着,橘红色的光,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温暖的光晕。那光,模糊了他平日里所有的冷硬与锋利,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安的温柔。 这一刻,他是她的庇护所,是她在这片风雨飘摇的孤岛上,唯一的依靠。 林晚感觉自己,似乎就要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温柔,彻底融化了。她身体里的那座冰山,在这一刻,悄然地、无声地,开始消融。 她缓缓地抬起头,将自己的额头,在他下巴处那片新生的、带着一丝粗糙质感的胡茬上,像小猫一样,轻轻地、依恋地蹭了蹭。 然后,她用那双刚刚退去高烧、还氤氲着一层薄薄水汽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进了他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睛里。 “景深哥哥,”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拂过心尖,“吻我。” 第20章 归巢 陆景深抚摸她头发的动作,瞬间顿住了。他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眼神迷离、主动索吻的女孩,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林晚看着他眼底那簇瞬间燃起的、熟悉的火焰,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她微微仰起头,再次凑近了些,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带着一丝羞怯的语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想要你……现在。”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 像一株最内敛的、从不轻易展露花蕊的幽兰,在最深的夜里,为他一人,悄然绽放。 陆景深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邀约,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看着她那张还带着一丝病后苍白的小脸,还是强行将那股汹涌的**压了下去。 “晚晚,”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依旧克制着,“你还没恢复......” 他低下头,没有吻她的唇,而是用一种极致温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力道,轻轻地吻了吻她颤抖的眼帘。 这个吻,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烙铁上,非但没有浇熄林晚心中的火焰,反而激起了更浓烈的水汽。 “我觉得……我已经恢复了。” 说着,她竟主动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然后,拉着他的手,将他从草垫上拽了起来。 她学着他曾经对她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将他高大的身体,一把推向了身后那面已经被火光烘烤温热的巨大岩块上 “壁咚”。 只是这一次,攻守之势逆转。 她站在他面前,正好可以毫不费力地,直视他的眼睛。她抬起手,有些生涩地、模仿着他的样子,撑在了他耳边的岩块上,将他禁锢在她小小的、却不容逃离的领域里。 然后,她踮起脚尖,主动地、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青涩,笨拙,甚至带着一丝不管不顾的野性。陆景深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和那颗因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他也能感觉到自己那微微蠕动的喉结,和早已因为她的主动而彻底僵硬的身体。 林晚也感觉到了他的克制。这个认知,让她心中那点小小的、属于胜利者的调皮心思,彻底占了上风。 她离开他的唇,一路向下,开始啃咬,像一只刚刚学会捕猎的幼兽,用她还不算锋利的牙齿,在他的领地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稚嫩的印记。 戏弄够了,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因隐忍而变得幽深赤红的眼眸,微微一笑。 随即,那双纤细、灵巧的的手,开始缓缓地、试探地…… “晚晚……”陆景深抓住那不规矩的手,声音沙哑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林晚微微点了点头。她的脸颊,因为羞涩而泛起一层迷人的粉色,但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也异常坚定。 “景深哥哥,”她说,“想要。” 听到这两个字,他几乎要当场缴械投降。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勉强稳住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露自己的真实。他想看看,她还要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他松开了手。 林晚解开了最后的束缚。犹豫着,好奇地,探索着,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在一片跳动的、朦胧的火光中,低下了头。 他死死地克制着,不愿惊扰了她的探索。 最后支撑不住,后背重重地靠在的岩块上,微闭着双眼,仰起了头,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喟叹。 再次睁开的双眼,留意到唇边残留的痕迹,再也忍受不住那股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爱意。 他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力度,吻住了她的唇。 他抱着她,大步走回火堆旁的草垫,将她轻轻放下。 林晚伸出纤细的手臂,抵住了他坚实的胸膛。 “等等……”她喘息着,脸颊绯红,眼眸里却带着一丝狡黠的亮光,轻声说: “你要听我的。” 她第一次,用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牢牢掌控着她的男人,开始了她的反击。 一叶翩舟在江河上乘风摇曳,原以为,风和日丽,陌上花开,缓缓而归。哪知暴风雨突至,推舟入海。雷霆之势,瞬间降临。海浪疯狂地侵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反复地、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艘早已失控的小船。 当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北经陵鱼跃出海面,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曲线。 烟波浩渺的蓬莲仙山上,传说中的相思豆已然成熟,莹润饱满地挂在枝头,冉冉可爱。难得无人看守,惹得修道之人放肆采撷。一道惊雷响彻天地,似乎要将疏于防守的神女惊醒。 刚刚平静下来的、美丽的眼眸里,瞬间又氤氲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声音又软又委屈,“景深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欺负我……” “我怎么会欺负你?”陆景深抬起头,亲吻着她眼角的泪珠,声音沙哑而宠溺,“爱你都来不及。” “可是……”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恐惧,“我很怕你……欺负我。” “如果我欺负你,”陆景深看着她,眼底的柔情与占有欲交织,“你就惩罚我。” “好呀。”林晚似乎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嘴角微微翘起。 “你想怎么惩罚?”他饶有兴致地问。 林晚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却又无比认真的光。她说出了那句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 “永不见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景深眼中所有的温柔,都瞬间凝固成了冰。 “休想。”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二个字。 海浪再次汹涌而至,彻底淹没了所有的抗议与言语。 跳动的火光,将影子投射在古老的岩壁上,仿佛进行着一场神圣的亘古仪式,风雨如晦中,吟唱着那首最原始、也最动人的生命礼赞。 第三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辉洒满整片森林时,洞外的雨终于停了。 世界仿佛被彻底洗涤过一遍。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芬芳与草木的清香,晶莹的露珠挂在每一片树叶的边缘,折射出细碎而璀璨的光。远处的山峦,在缭绕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陆景深熄灭了燃烧了一夜的篝火,将最后一点食物分给林晚。吃过东西后,他带着她,重新出发。 没有了补给背包,林晚的行囊变得前所未有的轻便,但她的心,却因为这份“一无所有”而变得更加警惕和专注。陆景深将自己那把无所不能的瑞士军刀递给了她,让她挂在腰间防身。 “那你用什么?”林晚下意识地问。 陆景深没有回答,只是牵着她,继续向前。没走多远,他便在一棵巨大的冷杉树干上,发现了一个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的、木制的提示路标。他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然后,竟直接用石头,将路标从树干上撬了下来。 他将路标翻转过来,用石块,小心翼翼地,将背后那根用来固定的、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钉取下。然后,他将这根铁钉放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用另一块石头,开始不知疲倦地、极有耐心地敲打、磨砺。 “铛…铛…铛…” 清脆的、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林间回荡。林晚静静地看着他,火星四溅,他专注的侧脸,在晨光中,像一尊古希腊的雕塑,充满了原始而野性的力量感。不过短短十几分钟,一根普通的铁钉,就在他手中,变成了一柄锋利的、足以切割藤蔓和树皮的钉子刀。 这柄简陋的钉子刀,在他手里,仿佛与那把精密的瑞士军刀,并无分别。 做完这一切,他随手便要将那块失去了钉子的木制路标丢进草丛。 “别扔。”林晚却拉了拉他的衣角。 陆景深疑惑地回头。 “我们……我们是事急从权,才拿了它的钉子。”林晚指了指那块木板,又指了指旁边的树干,轻声说,“路标还是要想办法复原的,不然,后面的人可能会迷路。” 陆景深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微微一愣。随即,他眼中的锐利与冷硬,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柔软所取代。他俯下身,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带着无限珍视的力道,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 “好,”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而温柔,“都听你的。” 陆景深用坚韧的藤蔓,重新将那块木板牢牢地固定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带着林晚在丛林里穿梭,像一位最慷慨的老师,将这片广袤的森林,变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课堂,为她揭示着隐藏在每一个角落里的、关于生存的秘密。 他带着她,在一片潮湿的背阴处,找到了一种长着巨大叶片的植物。 “这是牛蒡,”他蹲下身,让她触摸那比成年男人手掌还要大的、背面手感粗糙的叶片,“可食用的部分,是它的根。记住,在野外寻找根系食物时,一定要保留它的叶子和根茎,仔细比对。否则,你挖出来的,可能不是食物,而是毒药。” 第21章 羁绊 陆景深又指着一种开着黄色花朵、长满了柔软绒毛的植物,告诉她:“这是毛蕊花,非常容易识别。它的叶子,是天然的、最舒适的鞋垫。同时,它也具有抗菌和抗炎的特性,捣碎后,可以涂抹在任何伤口上。” 他还带着林晚找到了可以清热解毒的黄花茶,教会了她如何挖掘香蒲的根茎来充饥;如何用新鲜的柳树枝条,制作可以燃烧很久的火炬;以及,当所有通讯设备都失效时,如何在开阔地带,用三堆火焰或巨大的“X”符号,摆出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 在实践中的学习,远比书本上的知识更令人印象深刻。陆景深一般只说一遍,林晚便能牢牢记住。她甚至会举一反三,将不同的植物进行分类,提出许多极具针对性的问题。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那份聪慧与专注,让陆景深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 当天中午,他们走到了一条水流平缓的河边。 林晚根据陆景深教她的知识,自己选择了一片地势平坦、靠近水源又相对干燥的草地。然后,在他的指点下,竟真的独立地,用树枝、藤蔓和宽大的树叶,搭建起了一个稳固而舒适的、足以遮风避雨的庇护所。 当她完成最后一步,看着眼前这个凝聚了自己一下午心血的作品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成就感,充满了她的内心。 在她忙碌时,陆景深早已赤着脚走进冰凉的河水里,用一根削尖了的木棍,干净利落地叉了几条肥美的河鱼。他熟练地处理干净,用树枝串好,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两人分食了烤鱼,吃完东西后,陆景深接着教她,如何生火。 他拿出打火机,告诉她:“如果打火机浸水了,不用怕。敲掉里面的儿童安全栓,用齿轮和坚硬的石头摩擦,一样能打出火星。” 他又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棉质的布料,丢进火堆里,在它即将被完全燃尽时,迅速地用泥土将其覆盖,让其缺氧熄灭。 “这,就是火绒布。”他将那块未被烧尽的、焦黑的布料摊开在她面前,“只要有阳光,用放大镜聚焦,就能让它重新自燃。这是在没有火源时,保留火种最好的方式。” 他继续说:“河边湿润而温暖的夜间温度,会唤醒饥饿的蚊子和黑蝇,会对人发动无休无止的袭击。” 他走到一块悬臂岩石下,剥下几片干燥的白桦树皮,点燃后,放在了岩石的下方。 火焰升腾,舔舐着冰冷的岩石。那些挥发性的油脂,在高温的炙烤下,开始在岩石的底面液化、燃烧,最终变成一层薄薄的、黑色的烟尘。 他熄灭火焰,用手指,从石头下面刮下一些油性的残留物,然后,转过身,将那黑乎乎的、带着一股奇特木焦香的东西,温柔地,涂抹在林晚的脸颊上。 “这是白桦树焦油,”他的指尖,滚烫,粗粝,划过她细腻的皮肤,“最好的、有钱也买不到的纯天然驱虫剂。” 他还教她,如何用大片的白桦树皮,通过特殊的折叠,制作成可以盛水的临时容器;如何用分叉的绿色棍子和树皮绳索,制作固定容器的夹子…… 林晚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所有知识。轮到她亲手制作雨水收集器时,那双曾为陆安然打造出无数精美饰品的巧手,再次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她没有像初学者那样手忙脚乱,反而极有条理。她挑选的白桦树皮,纹理优美,厚薄均匀。在她纤细灵巧的手指下,那块粗糙的树皮,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的折叠,每一个节点的固定,都精准而优雅。最终完成的,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容器,而更像一件浑然天成的、充满了原始美感的艺术品。 她捧着自己的“作品”,跑到陆景深面前,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里,写满了“快夸我”的、不加掩饰的期待。 看着她这副难得一见的、像小孩子一样献宝的可爱模样,陆景深的心,彻底软成了一滩水。他笑着,将她连同那个桦树皮容器一起,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我们晚晚,真棒。”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低头,吻住了她那双期待着奖励的唇。 这个吻,带着赞许,带着骄傲,也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林晚伸出双臂,紧紧地圈住他的脖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缠绵悱恻的热情,回吻着他。 天光日暖,树影斑驳。清澈的河水,在不远处潺潺流淌,水面上,反射着粼粼的波光。林晚躺在这片茵茵的绿草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投下细碎而温暖的光斑。 她睁着那双清澈的、氤氲着水汽的眼眸,恬静地,温柔地,带着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信任,静静地看着陆景深。 看着她这样的眼神,陆景深感觉自己,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奖励。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柔情,充满了他的胸腔。他想,原来她就是自己失落的那根肋骨,寻回她的那一刻,灵魂才得以完整。既然完整了,便再也不能分离。 林间的白桦树皮,被弯曲折叠成一个容器,里面盛满了柔情蜜意,轻微的震荡,便会溢出甘泉,滋养干渴的灵魂。贪婪的灵魂还不知疲倦地,反复燃烧,反复炙烤,仿佛要榨干最后一滴焦油。 他声音沙哑在她耳边低语:“晚晚,叫我”。 “景深哥哥......嗯.......景深哥哥......”。她的莺啼,娇软可人,带着一丝细微的、令人疯狂的颤音,是对他最好的奖励。 那原本计划三四天的胡德山森林公园之旅,他们最终硬生生地,走了十天。 这多出来的时光,并非全然因为意外。当林晚的生存技能与日俱增,当这片广袤的森林不再是充满危险的试炼场,而是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伊甸园时,他们便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每当看到一处风景绝美的、适合露营的湖泊,或是一片被瀑布环绕的、取水方便的河谷,两人便会极有默契地停下来。在澄澈的星空下,在燃烧的篝火旁,在潺潺的溪流边,他们在最原始的天地间,抛却一切束缚,享受着只属于彼此的欢愉时光。 接下来的四个月,陆景深带着林晚,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地图上的坐标。他们穿越了内华达州寸草不生的炙热沙漠,在烈日下学习如何寻找水源,感受着生命的脆弱与渺小;他们去过夏威夷的无人荒岛,在火山岩与巨浪的交界处搭建庇护所,敬畏着自然的鬼斧神工;他们也曾攀上科罗拉多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高原,在寂静的冰雪世界里,感恩着篝火带来的每一丝温暖。 林晚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陆景深教给她的一切。她的身体与意志,被淬炼得愈发坚韧,而她的心,也在这一次次的绝境相依中,被那个男人彻底填满。 她知道,如果不是陆景深在身边,自己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她也愈发敬佩这个男人的强大,那种强大,不仅是体能与技巧,更是一种无论身处何种绝境,都能从容应对的、源于骨血的自信。 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掌控与臣服,变成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刻入骨髓的依赖与信任。 四个月后,阿拉斯加,基奈半岛。 清晨的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这片广袤的、带着一丝苍凉诗意的荒原。远处的雪山,在晨曦中泛着清冷的、玫瑰金色的光。一条清澈的溪流,从远方的冰川蜿蜒而来,在长满了苔原植物的土地上,切割出一条生命的通路。 就在溪流旁一处隐蔽的、被几棵巨大云杉环绕的空地上,他们搭建了庇护所。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早已心意相通,契合到了骨子里。在这片很难见到外人的自然天地间,他们也越发肆无忌惮,耳鬓厮磨,水乳交融。两人像患了肌肤饥渴症的病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像连体婴一样黏在一起。即使没有激烈的动作,只是单纯地感受着彼此的存在,也能暂时缓解那份深入骨髓的、对彼此的渴望。 这天清晨,荒原上的雾气还未散尽,带着沁骨的凉意。庇护所里,两人已经穿戴整齐。只是,清晨的他总是格外容易冲动,又有心爱的人在怀,陆景深自然不想忍耐。 他将林晚轻轻地压在庇护所旁一棵粗壮的、长满了青苔的云杉树干上,低头,攫取着她柔软的唇瓣。冰冷的、带着潮湿水汽的树干,与两人之间滚烫的温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一边深吻,一边熟门熟路地寻求安稳。林晚熟练地跟上他的节奏。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用最温柔的回应和最柔软的包容,接纳着他所有的放纵与索取。 “晚晚……叫我”这是他一贯的、霸道的要求。 林晚早已习惯,甚至……也有些喜欢。她知道,这能带给他极致的满足。她微微仰起头,修长的脖颈在清晨的薄雾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叫着他的名字。 “景深……哥哥……嗯……景深哥哥……” 终于,当那股汹涌的冲动在她温暖的包容中得到了缓解,陆景深依旧舍不得放开她,就这样抱着她,走向河边时,身处高处、视野更好的林晚,眼角的余光,敏锐地瞥到了对岸草丛里,似乎有一团不寻常的、黑色的东西。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第22章 缰绳 陆景深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随即,他安慰地吻了吻她的唇,声音平静无波:“没事,应该是一个倒地的人,或者……尸体。” “尸体”两个字,让林晚下意识地绞紧。 陆景深在她耳边低语,“晚晚,放松,别紧张。我们收拾一下,马上离开。” 他本能地,不想让她接触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与肮脏。 “景深哥哥……”林晚却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哀求,“先别走,我们……去看看,好不好?万一……万一还有救呢?” “晚晚,”陆景深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严肃了些,“在野外遇到这种事,你第一个反应,应该是离得越远越好。” “如果我是一个人,我肯定跑得远远的,绝不管闲事。”林晚看着他,眼神里,是全然的、不加掩饰的信赖,“可现在,不是有景深哥哥在嘛。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说着,她的唇,像蜻蜓点水般,主动地、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下巴,同时暗暗发力。 陆景深被弄得只得缴械投降,脸上露出了既无奈又宠溺的表情,“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他将她抱回庇护所,两人迅速地收拾一番后,带上了急救用品,渡过了冰冷的溪流。 陆景深很快便确认,那个躺在地上的人,虽然已经陷入重度昏迷,但还有微弱的生命迹象。 “活的,”他站起身,对着身边的林晚,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别担心,还有救。” 在他们给那个男人灌下加了盐和糖的温水后,男人悠悠转醒,告诉他们自己叫Ben。 他是一个的老猎手,来参加女儿女婿在牧场举办的婚礼。婚礼后,亲友们组织了一场狩猎活动,Ben一时技痒,为了追一只雪兔而脱离了大部队,结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持续了数小时的浓雾困在了荒原深处。 Ben没有携带足够的装备,更没有生火工具。在阿拉斯加这片喜怒无常的土地上,这意味着死亡。当他在溪流边晕倒时,全身湿透,已经处在了失温的边缘。 Ben的家人对他们感激涕零,热情地邀请他们到自己的牧场休整。陆景深本就想在阿拉斯加找个地方,教林晚射击和狩猎,再加上林晚也对牧场生活兴致勃勃,便欣然同意了。 他们在飞鹰牧场,待了近一个月。 这里的生活,与之前纯粹的荒野求生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粗犷而温暖的烟火气。Ben一家人,用最淳朴的热情,款待着这两位救命恩人。 在陆景深的指导下,林晚很快便掌握了骑术。她甚至学会了狩猎,在靶场上,也能有模有样地举起猎枪,射中百米开外的靶心。她的进步神速,几乎达到了陆景深对一个初学者的所有基础要求。 又是一个起着浓雾的清晨。 阿拉斯加的荒原,在熹微的晨光与乳白色的浓雾中,像一幅被水墨晕染开的、寂静而苍茫的画卷。远处的雪山,隐匿在雾气之后,只露出一个模糊而圣洁的轮廓。空气冰冷而湿润,带着松针与冻土混合的、清冽的气息。 一匹神骏的夸特马,踏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行走在这片广袤的牧场里。马蹄踩在柔软的苔原上,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天地间亘古的宁静。 陆景深穿着一件宽大的、深灰色的羊毛披风,将坐在身前的林晚,连同他自己,都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披风之外,是寒意沁骨的晨雾;披风之内,却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温暖而惬意的方寸天地。 林晚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这近一年的时光,早已让她习惯甚至迷恋上了这份独属于他的、充满了安全感的庇护。两人共骑一匹马,在晨雾中缓缓前行,心旷神怡,仿佛要就这样,走到时间的尽头。 林晚看了看身旁男人那轮廓分明的、难得带着一丝柔和的侧脸,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很不错。她那颗因为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而惴惴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还有一个月,就是MIT秋季开学的时间了。 关于未来的思绪,像藤蔓般悄然爬上心头,将她从此刻的温存中,不容抗拒地拉回了现实。 她知道,虽然这近一年来,两人朝夕相处,夜夜亲密,她对他早已有了足够的信任与依赖。但是,在谈到“离开”这个话题时,眼前的这个男人,绝不会像此刻这般好说话。 她的心中,依旧忐忑。她知道,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硬碰硬,她早已输得一败涂地。如今,她只能用他最迷恋的武器——她的柔软与顺从,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赌他心中对自己不知深浅的爱,能给她留出一线生机。 “景深哥哥,”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陆景深握着缰绳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让马儿又向前走了几步。 就在林晚以为他不会回答,心中那份不安愈发强烈时,他才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淡的语气说: “已经安排了明天的飞机回京城。” 这个回答,让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有些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他对她的训练……结束了? 那份被压抑在心底的、对未来的期盼,瞬间战胜了所有的忐忑。她追问道: “那……我去MIT读书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景深猛地一拉缰绳,身下的马儿发出一声低嘶,停住了脚步。 他还未等林晚反应过来,便伸出长臂,揽住她的腰,轻易地将她在马背上调转了一个方向,让她从背对自己,变成了与他面对面地跨坐着。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姿势的转变,让林晚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双手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脖子。 他没有给她任何缓冲的机会。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瞬间变得无比锐利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个让她心头巨震的问题: “我能相信你吗?” 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此刻温情脉脉的假象,露出了底下最真实、也最危险的内核。 林晚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攥住了。她看着陆景深眼中那滚烫的、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灼穿的灼热,感觉自己快要被那份沉重的、不加掩饰的审视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这个问题,是她这场豪赌的关键。她必须给他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凑上前去,用自己的唇,轻轻地、虔诚地,吻了吻他那双正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 然后,她抵着他的额头,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带着一丝破碎和哀求的声音,轻声说: “相信我,景深哥哥。” 说完,林晚便主动地、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是她的回答,是她的承诺,也是她的……赌注。 陆景深感受着她唇瓣的柔软与顺从,眼中的锐利,缓缓地被一种更深沉、也更疯狂的情绪所取代。他微微退开一丝,用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瓣,声音低沉得像恶魔的低语: “如果你骗我……”他说出这句话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害怕失去的恐惧。他怕的,是她真的有能力,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带着极致的狠厉:“我会折断你的羽翼,把你带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一辈子,藏起来。” 这句话,让林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这份极致的狠厉,又化作了极致的温柔。他低头,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力度,深吻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个吻,充满了掠夺与占有,也充满了眷恋与深情。他将她吻得头晕目眩,几乎要窒息。 林晚还未从这个充满了矛盾与冲击的吻中回过神来。 那不设防的城池,被轻易攻破。 林晚惊慌地瞪大了眼睛,又羞又气。她下意识地挣扎,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娇喘着哀求:“景深哥哥……别这样……我怕……回去......好不好?” “晚晚,”陆景深却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他一边吻着她,一边在她敏感的耳廓边低语,“是你先吻我的。” 他顿了顿,惩罚性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得逞的、恶劣的笑意: “你的身体可比嘴,诚实多了。” 说完,他便不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猛地一抖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 身下的骏马,如离弦之箭,瞬间冲破了眼前的浓雾,向着远方那片被雾气笼罩的、圣洁而危险的雪山,狂奔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 景物,在眼前飞速地倒退。 陆景深是最优秀的骑手,单手掌控着缰绳,马蹄、腿肚、马鞍与核心,达成了稳定、有韵律的共振。那件宽大的披风,像一团浓重的乌云,将人紧紧地包裹其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浓雾,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吞噬着一切。溺水者只能死死地缠住那唯一的浮木,任由蓄势而发的狂潮,一波又一波地,侵袭逐渐陷入混沌的意志。 第23章 审判 在这场马蹄声与喘息声交织的疯狂乐章中,林晚终于抑制不住,红了眼眶,晶莹的泪水,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打着转,像清晨花瓣上最脆弱的露珠,却又被她用最后一丝倔强,死死地忍着,不肯让它流下来。 当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时,已是傍晚。 窗外的天空,被一层灰蒙蒙的暮色所笼罩,远处的城市轮廓,在霓虹初上中,像一头沉默而巨大的钢铁巨兽。那股熟悉的、属于京城的、干燥而凛冽的空气,透过机舱的缝隙,悄然渗入,瞬间便吹散了所有来自荒野自由而湿润的气息。 归途上,两人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冷战。 陆景深依旧紧紧地牵着林晚的手,那力道,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但从他的侧脸,却看不出任何情绪,那紧绷的下颌线,像一道拒绝交流的城墙。而林晚,则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街景,一言不发。 那在荒野中好不容易滋生出的、毫无保留的亲昵与信赖,在踏上这片土地的瞬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悄然分开了。 车子,最终还是驶回了那座位于胡同深处的、朱红色大门的陆家大宅。 简单洗漱后,二人便歇下了。依旧没有任何交流。那张宽大的床上,两人各自占据着一边,中间的距离,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后。 陆景深被陆将军叫去了书房。而林晚,则被秦夫人“请”到了那间雅致的小花厅。 花厅里,温暖如春,熏着上好的檀香。紫砂茶壶里,正烹着今年的新茶,茶香四溢。秦夫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真丝旗袍,姿态优雅地坐在主位上,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笑容。 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坐吧。”秦夫人示意她坐在对面的红木椅上。 林晚安静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她知道,这不会是一场轻松的谈话。 秦夫人亲自为她沏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入目。 “景深都跟我说了,”她将茶杯推到林晚面前,开门见山,“他说,等你大学毕业,你们就结婚。” 林晚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有些发懵。这件事,陆景深从未跟她商量过。 “晚晚,”秦夫人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像一把包裹着天鹅绒的利刃,“我是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也不反对你们结婚。但这不代表,我就能赞成你们这种幼稚的做法。” 她轻轻呷了一口茶,目光缓缓地落在林晚的脸上,那眼神,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审视。 “这一年,景深为了你,丢下京城这一大摊子事,说走就走,耽搁了多少重要的事情。这也就罢了,他竟然还为了你,专门跑去美国。你知不知道,对他而言,那是有风险的?” “你既然已经被他认定,是陆家未来的女主人,你就应该站在陆家的立场上考虑事情。景深脾气倔强,有时候行事冲动,你就要多劝着他,而不是由着他的性子胡来。陆家这副担子有多重,你们这些年轻人想象不到。你们,没有任性的资格。” 秦夫人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极轻、极慢,却又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林晚的心上。 她被批得无地自容,无力反驳。 那一瞬间,林晚感觉自己,就像史书里那些祸害君王勤政的妖姬,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场持续了一个小时的训诫,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就在秦夫人端起茶杯,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教诲时,小花厅那扇雕花的木门,被礼貌地、轻轻地敲响了。 陆景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休闲服,却依旧难掩那份迫人的气场。他没有看林晚,目光径直落在秦夫人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歉意。 “奶奶,我可以进来吗?我是来接林晚的。” 看到他出现,秦夫人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没有理会他,但也停止了训诫,只是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优雅地品了一口。 一个备受长辈宠爱、又深谙与长辈相处之道的天之骄子,自然懂得如何化解眼前的僵局。 陆景深见秦夫人不理自己,厚着脸皮走了过去,极其自然地站到秦夫人身后,伸出修长的手,力道适中地,为她捏起了肩颈。 他俯下身,用一种近乎孩子气的语气,在她耳边道歉:“奶奶,这次是我不对,考虑不周,让您跟着操心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这样先斩后奏了。您这次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不然您总这么板着脸,我可不敢回家了。” 这番熟练的撒娇与讨好,显然取悦了秦夫人。她那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最终,还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行了,你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人,你带回去吧。” 当林晚终于被陆景深牵着手,带出那间让她倍感窒息的小花厅时,她才敢长长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今天她才明白,自己以前,或许是连被她这样不客气地训诫的资格,都没有。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陆景深带着她,回到了自己位于主楼二楼的房间。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将外界所有的审视与规则,都隔绝在外。 下一秒,林晚便被他一把按在了门板上。那个压抑了一天一夜的、充满了侵略性的吻,便狂风暴雨般地落了下来。他像一头被触怒的野兽,用啃噬般的力道,惩罚着她的唇瓣。 直到林晚吃痛地发出一声呜咽,他才缓缓地松开力道,那个吻,也渐渐由狂暴的掠夺,转为温柔的缱绻。 或许是因为在家里的缘故,陆景深到底还是规矩了不少,没有像按他之前的脾性,将林晚就地正法。他只是抱着她,走到沙发上坐下,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给了彼此几息平复冲动的时间。 林晚也明显地松了口气。她真是怕极了他会在这大白天的、在家里乱来。如果被秦夫人知道了,自己可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晚晚,”陆景深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独属于她的、让他安心的气息,“一个月后,你去美国的所有手续,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林晚有些灰暗的心。她眼中的光芒,重新亮了起来。 “我明天要出门一趟,”陆景深抬起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在确认什么,“大概一周才能回来。” 林晚知道他想听什么。她伸出手,捧着他的脸,主动地、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唇,然后,迎上他的目光,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说: “我等你回来,景深哥哥。” 陆景深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她柔顺的长发,感受着此刻来之不易的温馨。 “景深哥哥……”林晚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带着一丝犹豫和恳求,“你不在家的这一周,我可以……回趟南方吗?我想在出国前,见见我妈妈。” 说着,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就有些湿润了。 陆景深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抬起她的下巴,看到她微红的眼角,低头,轻轻地吻了上去。 “好。” 得到他的允许,林晚的心,安定了下来。她想起秦夫人的话,忍不住又问: “你……去美国,是不是不方便?” “嗯。”陆景深没有隐瞒。 “那怎么……” “你之后,有四年的时间,要独自在美国学习生活。”他看着她,眼神变得无比深沉,“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照看着你。所以,我必须在那片土地上,教会你如何生存。” 林晚的心,被他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感动,充满了她的胸腔。 原来……他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她。 她看着他,脸颊不受控制地红了,用一种比蚊子还小的声音,羞涩地问:“刚刚……秦奶奶说……你跟家里人说,等我毕业了,就……就结婚……”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景深眼中的温柔,瞬间被一种危险的、极具侵略性的光芒所取代。他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眸,声音低沉而危险: “你不愿意?” 林晚的心,漏跳了一拍。她迎上他那双不容拒绝的眼睛,缓缓地、清晰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这句如誓言般的“我愿意”,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扫过了陆景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瞬间激起了千层浪。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有些异常了,满腔的柔情与占有欲,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席卷一切的行动。 他猛地低头,既强势又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唇。这个吻,不再有试探,不再有惩罚,只有最纯粹的、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的缱绻。林晚也毫无保留地,积极地回应着。二人以舌为笔,描摹着对方的唇线;以舌为舞,在最激情的鼓点中,将所有的爱意与渴望,都倾注在这场久久不愿结束的舞蹈里。 第24章 喜怒 夜,深了。 窗外的京城,早已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入一片由霓虹与星光织就的、静谧的梦境里。而陆景深房间里的那张大床,却刚刚迎来一场最温柔的风暴。 一朵被疾风骤雨催开到极致的娇艳玫瑰,在雪地里毫无保留地盛放。 晶莹的薄汗,浸湿了她紧贴着鬓角的碎发,也从她挺翘的鼻尖缓缓滑落,像清晨花瓣上最纯净的、颤动的露珠。她微微合着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不安地颤动,精致的眉间微蹙,显露出一种全然沉溺其中、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迷人模样。雪白的脸颊,早已染上了最深的胭脂色,与乌黑的发丝形成了动人心魄的对比。而她微启的红唇里,溢出的是带着甜腻哭腔的、动情的呼唤,一声声,一声声,都是那个溢满她心田的名字: “景深哥哥……嗯……景深哥哥……” 那声音,娇软,妩媚,像传说中引诱水手迷航的、海妖的歌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致命的钩子,让人心甘情愿地,放弃所有的抵抗,沉溺在这片名为她的、溫柔的海洋里,永不靠岸。 当一切终于归于平静,林晚像只慵懒的猫,软软地枕在陆景深结实的臂弯上。他用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光洁的背脊,那动作,带着安抚,也带着餍足后的眷恋。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到彼此平复后的呼吸声。窗外的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清冷的、皎洁的光带。 氛围,温暖而静谧。 就在这份静谧中,林晚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她状似不经意地,在他怀里蹭了蹭,用一种带着一丝慵懒的、还残留着沙哑的嗓音,轻声开口: “景深哥哥……”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你……你还记得小雅吗?……就是之前,我求过你的那个女孩。” 陆景深抚摸她背脊的动作,瞬间顿住了。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也在那一刻,骤然下降了几分。他没有立刻回答,那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充满了压迫感。 许久,他才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淡的语气反问:“提她做什么?” “我只是……”林晚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了下去,“我只是在想,如果……如果她还活着,你可不可以……” “晚晚。”陆景深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缓缓地坐起身,将她也从床上拉了起来,让她面对着自己。窗外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所有的温柔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不容置喙的漠然。 “我不喜欢我的女人,”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像个同情心泛滥的圣母。” 他伸出手,轻轻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残忍的警告:“泛滥的同情心,是能攻击你、攻击我、攻击整个陆家的弱点。安然因为她,差点没命。这就是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可是……” “没有可是。”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也硬得像铁,“林晚,记住,我的家人,就是我的底线。任何人,触之必死。” 林晚的心,被他这句充满了血腥味的话,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狠厉,一个纠缠了她许久、让她夜夜难安的恐惧,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的角落里,浮了上来。 她必须得承认,虽然理智一直在提醒自己要清醒,不要沉溺,可陆景深这场长达近一年的“熬鹰之旅”,无疑是成功的。他用最霸道的方式,将他陆景深,再一次,狠狠地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即使伤痛刻骨,即使千防万防,她……还是再一次,爱上了他。 也正是因为这份爱,那份源于前世的恐惧,才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致命。 她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渐渐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她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带着一丝自虐般决绝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她最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 “如果……如果是我呢?” “如果,我也跟小雅一样呢?” 陆景深好看的眉头,瞬间紧紧地蹙起:“什么一样?” “如果……”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破碎,“如果我也爱上了苏慕白,如果安然姐姐,也是因为我而自杀……你……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扔去缅北?”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陆景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她预想中的暴怒,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两个瞬间凝固的、漆黑的深渊,将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被彻底抽干了。 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暴怒,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他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转而,用一种近乎情人爱抚般的、轻柔的姿态,抚上了她纤细的、脆弱的脖颈。 他的指尖,冰冷得像淬了毒的铁。 “永远,”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极致的冷酷,“不要从你嘴里,说出爱上了别的男人。” 他的拇指,轻轻地、带着一种审视般的力道,按在了她颈动脉的位置,感受着那脆弱的、因恐惧而加速的搏动。 “也永远,”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恶魔般的低语说,“不要用这种假设,来试探我。” 窒息感,并非来自物理的压迫,而是源于心理的、绝对的恐惧。林晚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毒蛇盯住的、动弹不得的青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惊恐的眼眶里滚落下来,砸在他那只抚在她脖颈上的、冰冷的手背上。 滚烫。 那泪珠,似乎惊扰了他。他眼中的寒冰,似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咳……咳咳……” 林晚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流得更凶了。 陆景深看着她脖子上那片因为自己而泛起的、淡淡的红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再次伸出手,似乎想去安抚。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她皮肤的瞬间,林晚却像一只被惊吓过度的幼兽,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 这个细微的、充满了恐惧的躲避动作,让他眼中那刚刚出现一丝裂痕的寒冰,在这一刻,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更深、更黑暗的、疯狂的占有欲。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将她的双手牢牢地擒在她的头顶。 “林晚,”陆景深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一头即将捕食的、受伤的野兽,“你永远,都不可以拒绝我。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白刃进,红刃出,刀刀见血。 “啊——!” 林晚发出一声惨叫,她奋力地挣扎,却只换来了他更疯狂、也更痛苦的折磨。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狱般的、充满了血腥与暴力的缅北。她已经看不清上方男人的脸了,分不清他到底是陆景深,还是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面目狰狞的恶魔。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破布娃娃,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彻底撕碎。 好痛…… 好怕…… 好黑…… 最终,她在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彻底地,晕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六点。 生物钟,像一把刻入骨髓的、最残忍的刀,准时地,将林晚从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的黑暗中唤醒。 陆景深已经不在了。 身侧的床铺冰冷,仿佛昨夜那场充满了惩罚与占有的、极致的暴行,只是一场她自己的噩梦。然而,当她试图微微动一下身体时,那从四肢百骸深处传来的剧痛,却又无比清晰地,将她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昨天的记忆,像破碎的玻璃碴,一片片地回笼,割得她鲜血淋漓。 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了,甚至连那些最不堪的伤口,都被细致地涂抹上了冰凉的药膏。 那份施暴后的、冷静的“体贴”,比任何道歉,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厚重的窗帘,被人严严实实地拉上了,将清晨所有的光都隔绝在外。整个房间,漆黑一片,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华丽的坟墓。 林晚没有起身,没有去拉开窗帘,甚至没有再动一下。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那双空洞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花板上那片虚无的黑暗。 她任由那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将她整个人都席卷、吞噬。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咔哒”一声,被轻轻地推开了。一道光,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是陆安然的身影。 她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晚晚,”她走到床边,压低了声音,“我哥出门了,他让我来看看你,给你带点吃的。” 见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陆安然有些不安地、小声地试探道:“那个……我哥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第25章 灰烬 陆安然想起一年前,在京郊那栋温泉别墅里,看到林晚病倒时的场景。 “你……你可别哭啊,”陆安然有些笨拙地安慰着,“我已经说过我哥了,让他不许欺负你。” 林晚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的瓷娃娃。 陆安然放下手里的食盒,自顾自地走到窗边,“哗啦”一声,将那厚重的窗帘猛地拉开。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里漂浮的、细小的尘埃。也照清了床上那个女孩的脸。 陆安然愣住了。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神色。木木的,呆呆的,那双往日里总是亮得惊人的、仿佛盛满了星辰的眼眸,此刻,却像两潭被冰封的、再也不会流动的死水,看不到一丝波澜,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那份空洞,比上一次在别墅里看到的、病中的脆弱,更令人心惊。 “当我哥的女朋友,真可怕。”陆安然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默默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重新在床边坐下,看着林晚,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再劝慰几句。 “安然姐姐,”林晚却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干涩,而空洞,“你还记得……小雅吗?” “小雅?”陆安然蹙了蹙眉,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似乎有些遥远的名字,“不记得了。” “之前……你为了苏慕白自杀……” “哦——”陆安然恍然大悟地拖长了尾音,“想起来了,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我哥说,她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一件被丢掉的、不值一提的旧玩具。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林晚的眼珠,终于迟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看向陆安然。 “不知道,”陆安然撇了撇嘴,脸上满是不耐烦,“也不想知道。” “她被扔去了缅北。”林晚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地狱的名字。 “哦。”陆安然的反应,依旧是淡淡的,仿佛“缅北”这个地方,与楼下的花园,并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林晚的心,在那一声轻飘飘的“哦”中,彻底地、完全地沉了下去。但她还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这根她明知早已腐朽的、最后的稻草。 “安然姐姐,你……你可以救救她吗?”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的恳求,“就是……跟你哥哥求求情,救救她……”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我讨厌的人,去忤逆我哥哥?”陆安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她害得我在医院里躺了那么久,那本来就是她应得的代价。” “代价?”林晚缓缓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知道……这个代价,意味着什么吗?” “林晚,你今天真的很奇怪,”陆安然彻底失去了耐心,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不想跟你讨论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会影响我的心情。” “安然姐姐,”林晚没有理会她的不耐烦,只是执拗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如果是我在缅北,你会……愿意救我吗?” “你?”陆安然愣了一下,随即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是我哥的女人,要救,也应该是我哥去救你啊。” “如果……”林晚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问,“我不是你哥的女人,和你一样,也喜欢苏慕白呢?” 这个问题,终于让陆安然那张天真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真实的、毫不掩饰的嫌恶。 “那你,”她说,“也变成了我讨厌的人。我为什么要救一个我讨厌的人?” 说完,她便转身,再也不想和这个“奇怪”的林晚多待一秒。 “呵呵……讨厌的人……” 林晚躺在床上,缓缓地,低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空洞,而悲凉。 前世今生,伴你长大,为你解忧。 我一声声地唤你‘姐姐’,不过是奢求着一份虚假的温情,奢求着你能有一次,真正像姐姐对妹妹那般,给我一丝怜惜。 终究是我太傻,太天真了。 到头来,就因为一个男人,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变成你“讨厌的人”。 而一个你讨厌的人,就可以被那样轻易地、理所当然地抹杀? 我们这些草芥,连一丝怜悯,都不配得到吗? 那无边的、彻骨的悲凉,像最寒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淹没了她。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陆安然离去的背影,和这满室刺眼的阳光,都彻底地,隔绝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当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广州国际机场时,一股混杂着潮湿水汽与草木芬芳的、独属于南方的空气,透过机舱的缝隙,扑面而来。 那温暖的、带着一丝甜腻气息的风,瞬间便吹散了林晚身上所有来自京城的、凛冽的寒意。 三年,超过一千个日夜,她没有再见过自己的妈妈。 苏琴在林晚到北京后的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方嘉言。在弟弟出生前,苏琴还曾小心翼翼地,在电话里试探过女儿,生怕她会因此吃醋。林晚当然不会。这个世界太容易让人感到孤单了,能多一个血脉相连的牵绊,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 在那之后,什么时间能回南方,陪伴家人,尤其是逗弄那个软软糯糯、像个小年糕团子一样的小崽崽,教他口齿不清地叫自己“姐姐”,成了林晚在那座冰冷的樊笼里,最温暖的期盼。 林晚走出航站楼,一眼,便看到了等在出口处的那一家三口。 南方的盛夏,日光炽烈。妈妈苏琴穿着一身素雅的棉布连衣裙,依旧是记忆中温婉的模样;继父方跃民则穿着简单的白T恤,脸上带着憨厚温和的笑。而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穿着小恐龙背带裤的小家伙,正好奇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他们咧着嘴角,看到她出来的瞬间,便开始不停地挥舞着手臂。 林晚再也抑制不住,拖着行李箱,向他们飞奔而去。 当女儿的身影穿过人潮,越来越清晰地映入眼帘时,苏琴脸上的笑容,却在瞬间,微微凝固了。 三年不见,她的女儿,出落得……太过惊艳了。 那不再是属于少女的、青涩的美。她的五官长开了,每一笔都像是被最顶级的画师精心勾勒过,美得几乎不真实。更夺人心魄的,是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气韵。那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揉杂了清冷与明艳、坚韧与脆弱的复杂气质。她走在人群中,明明安静得像一株空谷幽兰,却又偏偏能在一瞬间,攫取所有人的目光,像一朵在绝壁中悄然绽放的、娇艳着刺的玫瑰。 苏琴的心中,先是涌起一阵作为母亲的、巨大的骄傲。随即,那份骄傲,便被一股更深沉的、冰冷的担忧所取代。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韵……太惹人觊觎了。 如果……如果女儿受了委屈和伤害,她们这样平凡的家庭,又能如何护得住她? 就在苏琴胡思乱想之际,林晚已经走到了近前。当苏琴的目光,终于对上女儿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时,她才看清了那份美丽之下,所隐藏着的、深深的疲惫与憔悴。 那份担忧与怜惜,像一把淬了冰的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一走到近前,那股被压抑着的对亲人的思念与愧疚,便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冲垮了林晚所有的坚强。她的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妈妈……方叔叔……” 她伸出手,想去抱抱妈妈,却又看到了那个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看的小家伙。她转而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胖脸。 看到女儿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苏琴再也忍不住,眼眶也跟着红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上前一步,将女儿紧紧地搂进怀里,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最简单的四个字。 怀里的小崽崽,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有些伤感的重逢气氛感染了。他挣脱了爸爸的怀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林晚的衣角,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你就是姐姐吗?妈妈说,你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看我。” 他天真无邪的话语,冲散了大家的伤感之情。 林晚破涕为笑,蹲下身,与他平视:“对,我就是姐姐。我们小崽崽,长这么高啦。” 一家四口,开开心心地上了车,向着林晚最喜欢的那家早茶餐厅驶去。 车窗外,是熟悉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广州街景。高大的榕树,将浓密的树荫投在马路上,骑楼下的凉茶铺,冒着袅袅的、带着草药香气的白烟。一切,都还是记忆中那副温暖而亲切的模样。 姑姑方文蔚和女儿孟晓已经等在了包厢里。巨大的圆桌上,早已摆满了冒着腾腾热气的、各式各样的广式点心。 虾饺皇,皮薄如纸,里面包裹着饱满鲜甜的虾仁;糯米鸡,荷叶的清香与鸡肉的鲜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金黄酥脆的乳鸽,香气扑鼻;还有那软糯的肠粉,Q弹的牛肉丸,浓郁的凤爪,和那一碗用料十足的艇仔粥…… 这熟悉的、充满了烟火气的味道,瞬间便填满了林晚那早已被空虚与恐惧占据的胃,也抚慰了她那颗疲惫不堪的心。 饭桌上,大家都避免主动提起她在北京的生活。继父、母亲和姑姑,依旧在原来的学校当老师,生活平淡而安稳。孟晓则意气风发地,跟她分享着自己申请美国常春藤名校的最新进展。 “晚晚,你呢?”孟晓问。 林晚没有说自己拿到了MIT的offer,只是含糊地说,自己应该也是去美国读书。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姑姑说明天再来家里看她,便带着还有事要忙的孟晓先走了。继父则贴心地,将母子三人送回家后,自己又赶回了学校。 第26章 夜话 一回到那个虽然不大、却处处都充满了生活气息和爱的家,林晚才感觉自己,终于从那场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噩梦中,彻底地、完全地苏醒了过来。 她将自己给家人带的礼物,从行李箱里一一拿出。给妈妈的,是最新款的口红和一双特色设计的高跟凉鞋;给方叔叔的,是一块设计简约却不失格调的手表;给姑姑的,是一支限量版的钢笔;而给那个小不点的,则是一整套他最喜欢的、可以变形的机器人模型。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和妈妈一人占据着沙发的一边,盖着同一条薄薄的空调毯,边聊着天,边睡起了午觉。而那个刚刚还抱着新玩具兴奋得上蹿下跳的小崽崽,则占据了另一边的单人沙发,有模有样地学着她们午睡的姿势,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看看姐姐,怎么也睡不着。 回到家里的林晚,睡得特别沉。 在那个熟悉的、充满了阳光味道的客厅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妈妈就在身边,那清浅而平稳的呼吸声,是世界上最能让她安心的催眠曲。 睡梦中,她似乎还感受到,那个好奇的小崽崽,曾不止一次地,蹑手蹑脚地跑到她身边,将那张带着奶香和果香的小脸,贴得近近地,仔细地瞧她。那暖暖的、香香的气息,像一片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她的脸颊。 这一切,都没有惊扰她的睡眠。 她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也不知睡了多久,林晚是在一阵被刻意压低了的、却依旧难掩哭笑不得的训斥声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当她看到房间里那副“惨不忍睹”的景象时,顿时笑得乐开了花。 原来,那个精力旺盛的小崽崽,趁着她们午睡,自己一个人,进行了一场盛大的“艺术创作”。 他小小的脚上,正踏着那双林晚刚给妈妈买的高跟凉鞋,因为鞋子太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一只骄傲的小企鹅。他那张肉嘟嘟的小嘴,被涂满了鲜艳的、早已超出了唇线的口红,像动画片里偷吃了辣椒的小丑。 更夸张的是,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妈妈化妆台上的眉笔,将自己的小脸当成了画板,画满了各种扭曲的、抽象的线条。他似乎还觉得不过瘾,他还向后撅着小屁股,对着衣柜那面巨大的穿衣镜,用眉笔在自己的小屁股上,进行着他下一阶段的“涂鸦创作”。 妈妈苏琴正坐在床上,嘴角一边死死地压着笑意,一边又不得不板起脸,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批评着自家儿子的“恶行”。 小崽崽被妈妈训得低下了头,大大的眼睛里,迅速地蓄满了晶莹的泪花,却又倔强地,不肯让它滴下来,那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小模样,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苏琴一边认命地拿着湿纸巾,帮他清理身上的“犯罪证据”,一边笑着对刚刚走进房间的林晚说:“所以说啊,男孩子,不能只有妈妈带,不然,净爱学妈妈这些可怎么好。” 林晚看着小崽崽那副“惨遭蹂躏”的小脸,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走过去,捏了捏他被画成了“大花猫”的脸蛋,调侃道:“那我们家小崽崽,用眉笔对着镜子在自己小屁股上作画,又是跟谁学的呀?” “那还用说,”苏琴没好气地白了自家儿子一眼,“肯定是跟着那些动画片学坏了。家里人一个比一个惯着他,给他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碟片。” 于是,妈妈和姐姐,便围绕着“到底该不该给小崽崽看动画片”以及“该看什么样的动画片”这个严肃的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而被她们讨论的主角——小朋友,在听懂了一句半句后,也极其郑重其事地,举着他那只还沾着口红印的小胖手,加入了讨论。 夜,静谧而温柔。 南方的夏夜,不像北京那般干燥,空气中始终带着一丝湿润的、黏腻的暖意。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一声接着一声,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催人入眠的网。月光透过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辉,将房间里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朦胧而柔和的光晕里。 林晚躺在自己小时候睡过的床上,身侧,是她思念了整整三年的、最温暖的港湾。 她和妈妈苏琴盖着同一条薄薄的夏凉被,就像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一样。鼻尖,萦绕着妈妈身上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淡淡皂角香与书卷气的味道。这味道,比任何安神香都更能让她感到安心。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昵的静谧。 许久,苏琴才缓缓地侧过身,在黑暗中,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地端详着女儿的睡颜。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心疼地,描摹着女儿那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脸部轮廓。白日里在机场看到女儿时,那份因惊人美丽而生的、巨大的骄傲与深沉的担忧,此刻在静谧的夜里,被无限地放大。 “那个……晚晚,”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一样,“你能跟妈妈说说……你跟那个陆景深的事情吗?”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她还是缓缓地睁开眼,在黑暗中,迎上母亲那双充满了关切与担忧的眼眸。 “妈妈,你想问什么?” “你们……已经发生了亲密关系,是吗?”苏琴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问题会刺伤女儿。 “嗯。”林晚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节的回应。 “那……你有做好措施吗?” “嗯。” 苏琴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将女儿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用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叮嘱道:“晚晚,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能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有了孩子。生命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有了又放弃,那更不应该。你……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苏琴能感受到,女儿每回答一个问题,那颗看似平静的心,便会往下沉一分。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你喜欢他吗?” 这一次,林晚沉默了更久。久到苏琴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才听到她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再次回答:“……嗯。” “那……他对你好吗?” 当母亲问出这句话时,林晚那双一直努力保持着平静的眼眸里,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氤氲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那份被她用理智与坚强死死压抑在心底的、巨大的委屈与恐惧,在母亲这句最朴素的关怀面前,再也无所遁形。 她跟母亲说到:“他……他其实对我很好。但是……我有些怕他。” 她不知道要怎么跟母亲解释,她对陆景深那种既爱慕又恐惧的、矛盾到几乎要将自己撕裂的复杂心理。那里面,牵扯着前一世她无法宣之于口的、血淋淋的纠葛。她不打算,对任何人说起。 苏琴看着女儿眼眶里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心疼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你能跟妈妈多说说,你为什么怕他吗?” “妈妈……”林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卑微的恳求,“我……可以不说吗?” 看着女儿那副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模样,苏琴再也问不下去了。她伸出双臂,将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搂进怀里,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好,好,”她柔声安慰道,“晚晚不想说,我们就不说。” “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才好。妈妈只知道,我的晚晚,从小就坚强、勇敢,聪慧又善良。只要是你自己选择要走的路,妈妈一定支持到底。就算是选错了,也没有关系,”她顿了顿,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在女儿耳边说,“妈妈永远,都会是你的依靠。” 母亲这句温柔的、却充满了力量的承诺,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林晚心中所有的黑暗与迷惘,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用那双还含着泪的、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看着她,说出了一个她一直在犹豫的打算。 如果是一年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执行这个计划。可现在,在经历了那场漫长的、充满了痛苦与温情的“熬鹰之旅”后,她这只早已被驯鹰人刻下深刻烙印的雏鹰,要再次挣脱那份让她沉溺的束缚,真的,如刮骨剜肉般痛苦。 “……妈妈,等我到了美国,在MIT安顿好之后,我会等待一个人。等到了她,我就会彻底放弃‘林晚’这个身份,换一个新的身份,一切,从零开始。” “虽然……我相信陆景深不会迁怒我的家人。但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不连累你们,至少两年之内,我不会再主动和国内有任何联系。我用这些年自己攒下的钱,再加上我的编程技术,即便没有学历,在美国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一边再重新考一次大学,也是可以的。” 苏琴被女儿这番冷静而决绝的安排,彻底惊呆了。 她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惨烈的、近乎自毁的方式,来离开那个她刚刚才承认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她也知道,陆景深的家世,对林晚而言,确实属于“齐大非偶”。但她看着女儿那张写满了痛苦与决绝的脸,便知道,这其中,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她无法想象的原因。 自己的女儿,那个无论身处何种困境,都从未真正低过头的、坚强得让人心疼的人儿,到底是被逼到了何种地步,才会做出这样破釜沉舟的选择? 女儿不让她问,她便不再问。 她只是伸出手,再次将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脊背,用一种充满了无限怜惜与心疼的、哽咽的声音,在她耳边,反复地说着一句话: “我的晚晚,受委屈了。” 母亲这句充满了理解与包容的安慰,终于还是彻底击溃了林晚在母亲面前,那本就不堪一击的坚强。 她终究还是,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样,畅快淋漓地,大哭了一场。 苏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她只是默默地抱着她,任由女儿的眼泪浸湿自己的睡衣,用手轻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她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时,自己做的那样。 等到林晚的情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苏琴才用纸巾帮她擦干脸,柔声说: “晚晚,妈妈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美国,用一个陌生的身份从零开始。明天你姑姑来,她在美国待过,你的这个计划,可不可以也跟姑姑说说?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新的建议给你。你姑姑,可比妈妈强多了。” “妈妈很好,”林晚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姑姑也很好。明天姑姑说来看我,我跟她说。” 第二天,方文蔚如约而至。 第27章 惊鸿 苏琴特意打发丈夫方跃民,带着小儿子方嘉言出去逛公园。家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三个女人。 林晚将自己到美国后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又跟姑姑方文蔚复述了一遍。 苏琴在一旁听着,这是她第二次听女儿说起这个计划,却依旧忍不住,眼眶通红。她哽咽着,拉着方文蔚的手,声音颤抖: “姐姐,晚晚这孩子,从小就很有主见。我知道,她的这个选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可能都不能完全理解。但她既然想这么做,我就支持她。我……我没什么本事,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你去过美国,你……你能不能给晚晚出出主意?让……让这孩子,少受些苦。” 说到后面,她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 方文蔚没有像苏琴那样情绪激动,但她那双向来锐利而明亮的眼眸里,也早已泛起了红。她没有质疑林晚的决定,只是同样红着眼眶,一边轻轻拍着弟妹的手背安抚,一边拉起了林晚冰凉的手。 “晚晚,你这孩子,是姑姑看着长大的。姑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她看着林晚,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与支持,“姑姑懂你妈妈的意思。” 她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脑海中快速地盘算着什么,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 “我的前夫……就是孟晓她爸爸,他现在,正在加州的一所社区大学里教书。我可以拜托他,让你先以一个新的身份,入读他的学校。只要你的成绩足够好,将来再转学去那些常春藤名校,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这样的话,你在美国,至少在学业上,不会那么辛苦。” 林晚的眼中,瞬间闪过浓浓的感激。随即,那份感激,又被一丝愧疚所取代。她看着姑姑,用一种极轻的、带着歉意的声音说: “姑姑,可能……不止我一个人。我还需要您,再准备一个女孩的新身份。” 她也要为小雅,留好一条生路。 从北方回来时,那颗被冰封的、残破的心,似乎真的被南方这片永远不知疲倦的、炽热的阳光,一寸寸地融化了。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也在亲人日复一日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欢声笑语中,被彻底治愈。 为了能多陪陪这个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女儿,苏琴特地向学校请了假。她仿佛想将这三年缺失的母爱,都在这短短的七天里,加倍地补偿回来。她变着法地,给林晚做各种好吃的,用最朴素、也最温暖的方式,填补着女儿身体与灵魂的双重亏空。 南方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早。 天刚蒙蒙亮,当城市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带着水汽的薄雾中时,苏琴便会拉着还有些精力不济的林晚,领着那个永远精力旺盛的小儿子方嘉言,一起去离家不远的早市。 那里,是这座城市苏醒得最早、也最富生命力的地方。 巷子口那家夫妻档的油条铺子,早已排起了长龙。金黄酥脆的油条,在滚烫的油锅里“滋啦”作响,散发出诱人的、混合着面香与油香的气息。林晚很喜欢看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老板娘,用一双长长的筷子,在油锅里翻飞,那娴熟而专注的模样,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隔壁的肠粉店,巨大的蒸笼里,永远冒着腾腾的热气。雪白滑嫩的米皮,包裹着鲜甜的虾仁或多汁的牛肉,再淋上一勺秘制的、咸中带甜的酱油,是林晚记忆中最无法割舍的味道。 还有那现炸的、Q弹的墨鱼丸,外皮酥脆、内里鲜嫩的炸云吞…… 苏琴会买上一大堆,看着女儿和儿子吃得心满意足、唇齿留香的模样,脸上便会露出全世界最幸福的笑容。 吃完了早餐,三人便手牵着手,一起去逛旁边的菜市场。 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充满了海产的咸腥味与瓜果的清香味。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叫卖声,与街坊邻里们热情的寒暄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曲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最动人的交响乐。 苏琴会拉着林晚,在一个个摊位前仔细地挑选。她会教她,如何分辨最新鲜的、还在活蹦乱跳的基围虾;如何挑选鱼眼清亮、鱼鳃鲜红的海鲈鱼。 遇到相熟的菜贩,总会热情地打招呼:“苏老师,今天又来买菜啦?哎哟,这是你女儿吧?长得可真俊,跟你一模一样!” 每当这时,苏琴总是会无比骄傲地笑着回答:“是啊,我女儿,从京城回来看我呢。” 而被晾在一旁的小崽崽,则总会不甘寂寞地,拽着妈妈的衣角,仰着肉嘟嘟的小脸,一本正经地提醒对方:“我!我也跟妈妈和姐姐很像!一样漂亮!” 他那副人小鬼大、生怕把自己给漏了的可爱模样,总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天早上,母子三人如往常般,准备下楼去吃早餐。 老旧的居民楼里,电梯运行得缓慢而沉稳。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林晚将那个总喜欢把所有楼层按钮都按一遍的小捣蛋鬼抱在怀里,低声数落着他。小家伙则将脸埋在姐姐的颈窝,发出咯咯的、讨好般的笑声。 电梯在九楼,缓缓地停了下来。 门,“叮”的一声,向两侧滑开。 门外,站着一个眉目俊秀的、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年轻男孩。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T恤,背着一个双肩包,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金丝眼镜,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干净的、带着书卷气的少年感。 就在电梯门打开,看清里面景象的瞬间,男孩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他的视线,像被一道无形的磁力牢牢吸住,直直地,落在了那个正抱着孩子的美丽女孩身上。 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眼里,只剩下她。 她侧着头,正低声数落着怀里那个乱动的小男孩,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又宠溺的浅笑。那冰冷的、毫无美感的灯光,非但没有削减她的美丽分毫,反而像聚光灯一样,将她那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光洁如上好羊脂玉的肌肤、以及那双清冷沉静的眼眸,都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她与怀里孩子的互动,那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鲜活而温暖的柔情,让她那份惊心动魄的美,瞬间变得不再遥远。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亲近的、足以融化一切的温柔。 男孩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狂跳起来。 苏琴显然是认识这个男孩的。她按住电梯的开门键,笑着招呼道:“小叶,下楼啊?不进来吗?” 被她这么一喊,那个名叫“小叶”的男孩,才如梦初醒。他那张本就白皙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有些结巴地,语无伦次地回答:“那……那个……苏阿姨,我……我突然想起来,我……我想锻炼锻炼,走楼梯下去!你们……你们先下!” 说完,他便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有些慌乱地、急急忙忙地,转身向楼梯口的方向跑去。 电梯门,缓缓地关上了。 苏琴看着男孩那副落荒而逃的、纯情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转过头,对着自家那个还一脸状况外的女儿,促狭地打趣道: “看看,我们家晚晚一出现,都把人家男孩子给吓得,连电梯都不敢坐了。” 林晚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这个没正形的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并没有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 然而,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当她们早上乘坐电梯下楼时,竟然都在九楼,分毫不差地,再次遇到了那个名叫小叶的男孩。 他似乎是掐准了时间,专门等在那里一样。 第二天,他依旧不敢直视林晚,只是红着脸,跟着苏琴寒暄了几句天气。 第三天,他似乎是终于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在电梯门即将打开时,他用一种近乎豁出去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主动地、轻轻地,对林晚说了一句: “那个……林晚,你好。我……我叫叶知秋,是……是南方大学的学生。” 林晚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你好。” 可惜,这份刚刚萌芽的、青涩的勇气,还未来得及生长,便被命运,无情地掐断了。 小叶只在电梯里,见过林晚三次。 第四天,当他再次鼓起勇气,准时地等在九楼的电梯口时,那扇门打开,里面,却只有苏琴和方嘉言。 他的心,瞬间空了。 有人说,别在太早的年纪遇见那个惊艳了时光的人——后来的路再遇见谁,都成了她的影子;那一眼,便足以误了终身。 陆景深,是林晚两世都无法摆脱的、劫难般的惊艳了她时光的人。 她不知道的是,她也成了那个,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用一道惊鸿般的身影,惊艳了另一个少年时光的人。 第28章 劝诫 一周的时光,如南国夏日里转瞬即逝的流云,短暂,却也足够温暖。 与陆景深约定到期那天的清晨,林晚独自一人,乘坐最早的航班,飞回了京城。 她没有去陆景深位于主楼二楼的房间,而是径直穿过庭院,回到了后罩院里,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小小的房间。 房间里,一尘不染,显然每天都有人精心打扫。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的老样子,连那本她长读的、厚重的《资治通鉴》,都还静静地摆在床头柜原来的位置上,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 就在林晚还有些愣神的功夫,院门被推开了。爷爷奶奶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晚晚,你回来啦!”奶奶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见到孙女的欣喜。 林晚的心,微微一暖。 无论是她一年前被陆景深强硬地宣布为“女朋友”之后,还是如今,她与陆景深的关系早已人尽皆知。两位老人,都从未当面与她谈论过这件事。但林晚知道,他们是希望自己能成为陆家未来的女主人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只是不知道,他们今天,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晚晚,你这回南方,一待就是一周,景深少爷他……知道吗?”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关切地问。 “嗯,他知道。”林晚轻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松了口气,“你回南方这么久,景深少爷也一直没回家,我还以为……以为你们俩,是不是闹什么矛盾了。” 林晚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奶奶那双充满了担忧的眼睛,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奶奶,我们闹矛盾,不是也很正常吗?” “哎哟,我的傻孩子,怎么能这么想呢!”奶奶一听这话,急了,“晚晚,女人这一辈子,最大的追求,不就是嫁一个好丈夫吗?景深少爷那么优秀的人,那么好的家世,那是多少女孩子挤破了头都盼不来的福气。你可要格外珍惜啊。” 林晚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干净修长的手指,静默着,没有回话。 “晚晚,你听奶奶一句劝,”奶奶见她不说话,更是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就别去美国读书了,好不好?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就在国内,不是很好吗?京城最好的那几所大学,凭你的成绩,再加上有陆家帮你打点,还不是任你挑?” “奶奶,国内是很好,”林晚抬起头,眼神平静而坚定,“但我想趁着年轻,先到外面去见识一番。” “见识了,然后呢?”奶奶的语气,愈发急切,“女孩子家家的,见识再多,不最终还是要嫁人生子吗?你这一出国,就是好几年,离得那么远,时间长了,就不怕……不怕景深少爷变心?” “如果是那样,”林晚的语气,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调子,“我会尊重他的选择,体面退场。” “什么退场!傻孩子!”奶奶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气得不行,“距离远了,时间长了,再深的感情,也都会变淡的!维系感情最好的法子,就是趁热打铁,尽快结婚,再生个孩子!有了孩子,男人的心,才能真正地定下来!” “奶奶,我还那么年轻,我不想那么早就结婚生孩子。”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爸爸都会打酱油了!你妈妈,也是在你这个年纪,怀的你呀!” “奶奶,”林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和恳求,“咱们……不聊这个了,好吗?” “晚晚……”奶奶还准备继续唠叨,却被一旁一直沉默着的爷爷,轻轻地打断了。 “行了,老婆子,少说两句吧。” 爷爷走到林晚面前,那双看透了世事风云的、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他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却也充满了理解与心疼: “晚晚,爷爷晓得,你跟景深少爷在一起,肯定是要受很多委屈的。” 听到爷爷这句“委屈”,林晚那颗坚韧的心,在那一刻,险些就要当场碎裂。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让那股瞬间涌上眼眶的酸涩,变成不争气的眼泪。 “孩子,人们都说‘高嫁女,低娶妇’,这话,是有道理的。”爷爷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悲凉,“高门大户的日子,是不容易过。但是……如果让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将来陷入为一家人柴米油盐发愁的琐碎里,我们做长辈的,更是舍不得。” “爷爷,现在时代变了,”林晚抬起头,眼眶微红,眼神却依旧清亮,“女孩子也不一定非要结婚,陷入一家人柴米油盐的琐碎里,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可以靠自己,活得很好。” “爷爷支持你读书,支持你有自己的事业。”爷爷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欣慰,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担忧所取代,“但是你去美国,爷爷舍不得,也更担心。担心你在外面,一个人,无依无靠,被欺负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那个时候,你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得心疼死啊。” 林晚听着爷爷的话,感动得无以复加。 “孩子,听爷爷一句劝,就留在国内读大学,好不好?”爷爷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林晚看着爷爷那双充满了恳求与担忧的眼睛,心中酸涩难当。但她还是,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爷爷奶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与失落。他们最终,只是深深地叹息一声,便起身,离开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这个倔强的孙女。 爷爷奶奶走后,林晚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静坐了许久。 她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本她很久没有打开过的《资治通鉴》,却怎么也读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种种。 她想起自己刚来京城时,在心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千万要远离陆景深,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可结果呢? 是她,在绝境中,向他低头求救;是她,为了换取一线生机,主动吻上他的唇,提出确立男女朋友的关系;然后,便是那场长达一年的、充满了痛苦与沉沦的熬鹰。 这一年里,她的格斗技巧、体能、知识格局、生存技能,都有了质的飞跃。 但是,她面对陆景深的勇气,却在一点一点地,退却,消磨。 佛经里面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自己……还可以重回那个无忧亦无怖的时候吗? 她看着手中这本一直伴随着自己、度过了前世今生所有艰难岁月的《资治通鉴》,那冰冷而厚重的触感,让她那颗有些纷乱的心,一点点地,重新安定了下来。 后罩院里,那棵老石榴树的影子,被清冷的月光拉得很长,像一头沉默的、蛰伏的巨兽,静静地趴在青石板上。白日里还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小院,此刻寂静得只听得到秋虫最后的、断断续续的悲鸣。 林晚早早就歇下了。 她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那点微弱的月光,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盘算着自己接下来的路。 去美国,是唯一的生路。 她必须走。 她想得出了神,连日来的疲惫渐渐涌上,眼皮变得愈发沉重。就在她即将坠入梦乡的、那片混沌的半梦半醒之间,一股熟悉的、带着一丝清冽雪松、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她。 林晚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她猛地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狼一般的眼眸。 是他。陆景深。 他怎么会……跑到自己这个位于后罩院的房间里来?! 一股混杂着震惊、羞愤与恐惧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便要推开他,要尖叫,要将这个擅自闯入她最后一片安全领地的男人,驱逐出去。 然而,她的那点力气,在他面前,依旧是那么的可笑和无力。 他甚至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只是轻易地,便将她所有的挣扎都化解于无形,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她牢牢地禁锢在了身下。 “晚晚,”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好想你。” 说着,那个充满了掠夺意味的吻,便狂风暴雨般地落了下来。 他像一个在沙漠里行走了数日的、濒死的旅人,疯狂地,贪婪地,汲取着她唇齿间所有的芬芳与津液。 林晚紧闭着双唇,偏着头,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滚烫的唇,转而落在纤细脆弱的脖颈上,一路向下,试图用最熟练的方式,突破防线。 然而,那被征服过的城池,此刻城门紧闭,一片秋寒萧瑟,带着不欢迎任何闯入者的姿态。攻城者只得先鸣金收兵,各种水火攻势,齐齐施展。 滚烫的唇贴着冰冷的耳廓,用轻描淡写的戏谑语气问道: “还在生气?” 第29章 窒息 林晚依旧紧闭着双眼,不回复,不反应,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美丽的玩偶。 一股被忤逆的、夹杂着一丝狼狈的怒火,在他心底悄然燃起。 “看来,”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我们晚晚,是不想去美国了。正好,我也一直希望,你能留下来。”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一直紧闭着的、倔强的眼眸,猛地睁开,那里面,盛满了滔天的、混合着屈辱与恨意的泪水。 她看着上方那个面无表情的、恶魔般的男人,带着浓重哭腔的、破碎的声音,压低了声音,开了口: “陆景深……你混蛋!” 这句咒骂,非但没有让他停下,反而像一剂最烈的催化剂,让他眼中那份早已压抑不住的**,彻底爆发。 他对她,太熟悉了。他知道她身上所有的秘密,知道如何能轻易地,让她溃不成军。 防线已然瓦解,他不再有半分犹豫,再次攻陷城池。 林晚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来对抗那股即将冲破喉咙的呻吟。她不愿,再在他面前,流露出半分的沉沦与动情。 那细微的血腥味,在两人交缠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陆景深察觉到了她的自虐。他微微蹙眉,强硬地撬开她的齿关,用命令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别咬,出声。” 林晚羞愤欲死。她偏过头,将脸深深地埋进冰冷的枕头里,用一种比蚊子还小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你无耻……我爷爷奶奶……他们会听到的……” “听到?”陆景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嘲弄,“这个宅子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你以为,你爷爷奶奶听到了,就会过来吗?” 林晚愣住了。 她不信。 不可能的。爷爷奶奶那么疼爱自己,他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被他欺负,却无动于衷? 一定是他在骗我。一定是。 她开始更激烈地挣扎: “陆景深……你混蛋……离开我的房间……嗯……滚出去……” 她的反抗激起了他更深层的、施虐般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是对她天真的怜悯。 “傻姑娘。” 他不再理会她的挣扎,只是更加专注地,主宰着这场由他发起的、疯狂的掠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林晚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快要哭哑了,叫哑了。可隔壁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只要她喊一声就能听到的房间里,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愤怒的呵斥,没有担忧的敲门声,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不寻常的响动,都没有。 死寂。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 林晚那颗一直抱持着最后一丝幻想的心,在这一片死寂中,终于,彻底地、完全地,碎了。 她越想越觉得悲哀,越想越感到绝望。那种被至亲抛弃的深切背叛,如同千斤巨石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而沉重。 她,要窒息了。 第二天,清晨,在陆景深离开后,林晚独自一人,找到了正在小花厅里修剪花枝的秦夫人。 秋日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温柔地洒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花厅里,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名贵兰花清幽的、带着一丝疏离感的香气。秦夫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墨绿色旗袍,姿态优雅地,用一把小小的银剪,专注地剪去一盆君子兰多余的、枯黄的叶片。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不容置喙的美感。 林晚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立刻开口打扰。 直到秦夫人剪下最后一片枯叶,将银剪放在一旁的托盘里,用热毛巾擦拭着手指时,才像是刚刚发现她一样,抬起眼,用那双温和却又带着无形压迫感的眼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有事?” “秦奶奶,”林晚向前一步,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我想请您,兑现当初您对我的那个承诺。” 秦夫人擦拭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完。那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不起波澜的古井,却足以让任何人在其面前,无所遁形。 林晚顶着那份无形的压力,缓缓地、却无比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想请您,救一个人。” “肖雅。” 她顿了顿,补充道:“请您,务必不要让景深哥哥知道这件事。并且,抹掉所有的痕迹。” 听到“肖雅”这个名字,秦夫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端起手边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倒是对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很上心。” “你忘了,安然是为了谁,才自杀躺在医院里的吗?” “你也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景深的女朋友了吗?” “我没忘。”林晚抬起头,迎上她那双冰冷的眼眸,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所以,如果在这个承诺上,再加上另一个条件呢?” “——我会离开景深哥哥。” 秦夫人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彻底地僵住了。 她抬起眼,再一次,认真地,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女孩。 许久,她才缓缓地、缓缓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类似某种契约达成的声响。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说。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陆景深再次回到陆家大宅时,迎接他的,是一个“焕然一新”的林晚。 她似乎已经彻底走出了前几天的阴影,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的冷漠。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在荒原里那个最浓情蜜意的阶段。 她完美地,扮演着陆景深“女朋友”的角色。 他带她去京郊的私人马场,她便换上一身英姿飒爽的骑装,与他并驾齐驱,在广袤的草场上,纵情驰骋。清脆的笑声,洒满了整个秋日的午后。 他带她去大剧院听歌剧,她便换上一袭优雅的、露背的黑色长裙,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璀璨的水晶灯下,她裸露出的、优美的蝴蝶骨,像一只即将振翅欲飞的蝶,美好得像一幅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古典的油画。 他带她出入各种顶级的、充满了觥筹交错的社交圈。她也收起了所有的锋芒与疏离,脸上总是挂着温柔得体的、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的微笑。她会挽着他的手臂,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依赖的姿态,向所有人宣告着她作为他“私有物”的身份。 偶尔他心情好时,他会亲手为她剥好一只水晶虾,细心地剔掉虾线,沾好酱汁,旁若无人地,送到她嘴边。 而她,也总会微微红着脸,顺从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吃下去。 他们的夜晚,则充满了极致的缠绵。 陆景深像一个贪得无厌的、终于找回了自己失落珍宝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近乎疯狂地索取着。而林晚,则彻底收起了她所有的抗拒与冷漠,用一种极尽温柔的、甚至带着主动的热情,回应着他的一切。 然而,这场看似天衣无缝的、完美的演出,却出现了一道连林晚自己,都无法掩饰的裂痕。 那就是她雷打不动的、每天清晨六点的惊醒。 无论前一夜,他们折腾到多晚,无论她有多疲惫,只要当时钟的时针与分针,在那一刻精准地重合,她的身体,就会像被设定了最精密程序的机器,瞬间从沉睡中弹起,猛地睁开眼睛。 第一次,陆景深被她惊醒。他看着她那副睡眼惺忪、却又执意要从他怀里挣脱出去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他将她重新拉回怀里,用一种带着浓重睡意的、沙哑的嗓音,取笑她: “晚晚,你的教官我,也没要求你这么自律。” 林晚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了片刻。随即,她才转过身,用一个柔软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吻,将这个危险的话题,含混了过去。 可第二次,第三次…… 当他亲眼目睹,即便是在他们凌晨四点才刚刚睡下之后,她依然在六点整,如同被无形的电击般地猛然睁开双眼时,陆景深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 他看到她睁开眼后,那双美丽的眼眸里,会有一闪而过的、极致的恐惧与茫然,像一只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里,突然被探照灯照住的、受惊的鹿。然后,她才会慢慢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身在谁的怀里,再重新缓缓地躺下,调整呼吸,假装安睡。 陆景深的眉头,在黑暗中,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不是自律。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早已无法摆脱的、病态的应激反应。 一个巨大的、无法解释的疑惑,像一颗最坚硬的、带着倒刺的种子,在他心中,悄然地,深深地埋了下去。 第30章 离歌 林晚,对此佯装不知。 她依旧完美地,扮演着那个沉浸在爱意中的、幸福的小女人。 某个下午,当两人依偎在沙发上,看着一部节奏缓慢的文艺片时,她会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仰着脸,用一种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的、亮晶晶的眼神,与他讨价还价: “景深哥哥,我们毕业后就结婚,但是……人家想先在工作上做出点成绩嘛。等我工作两年,我们再要孩子,可以吗?” 他们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一起讨论着,未来的男孩该叫什么,女孩又该叫什么。 陆景深看着她这副全心依赖、认真规划着他们未来的幸福模样,心中那颗刚刚才生根发芽的、怀疑的种子,又被这份无懈可击的甜蜜,暂时地、强行地压了下去。 他以为,他终于,彻底地,锁住了这只雏鹰。 他以为,就算他打开笼门,让她去飞,去见识更广阔的天空,她也早已被驯化,最终还是会乖乖地,飞回他为她打造的、温暖的巢穴。 更何况,他早已在美国,为她布下了另一张天罗地网。 那只被驯化了的雏鹰,是绝对不可能,挣脱开训鹰人的禁锢的。 于是,在距离开学报到日只剩下最后三天的那个傍晚,他将一张早已预定好的、飞往波士顿的头等舱机票,亲手交到了她的手上。 “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他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宠溺,“我送你去机场。” 林晚接过那张薄薄的、却承载了她两世希望的机票,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抬起头,伸出手臂,紧紧得抱着他,将脸深深靠进他怀里,对他说到:“谢谢你,景深哥哥。” 在飞往美国的前一天,陆景深没有为林晚举办任何派对。 他只是将她带回了那栋位于京郊深山的、见证了他们关系转折的温泉别墅。 当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再次驶入熟悉的、被苍翠林木环绕的山谷时,林晚看着窗外那栋线条冷硬、完美地融入了自然景致的建筑,心中,竟生出了一丝近乎“近乡情怯”般的、复杂的眷恋。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带到这里时,心中那份被囚禁的、极致的压抑与恐惧。那专业的健身房,在她眼中,是沉默的刑具;那座美丽的玻璃暖房,是华丽的、透明的囚笼。 而此刻,当她再次踏入这栋别墅时,那些冰冷的器械,似乎还残留着她挥汗如雨的温度;那些在暖房里肆意攀爬的藤蔓,仿佛也见证了他们曾在那里发生的、无数次的纠缠与沉沦。 这里,曾是她的牢笼,却也在日复一日的共生中,变成了她的巢穴。 一个充满了危险,却也……让她无比熟悉和安心的巢穴。 他们之间,没有争吵,没有试探,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只有最原始、也最极致的缠绵。 陆景深像是要将未来四年缺失的时光,都在这最后的二十四小时里,提前预支、尽数讨回。 卧房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的红枫开得正盛,如血,如火,像一场永不熄灭的、燃烧的爱恋。窗内,潮湿的滚烫,在冰冷的玻璃上,印下了暧昧的水汽与交缠的轮廓,与窗外那片燃烧的红,交相辉映。 书房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厚重的波斯地毯上,留下了他们新的印记。他抱着她,用手指,在那片广袤的、代表着北美大陆的版图上,缓缓地划过,最终,停在了马萨诸塞州的位置。 “这里,”他在她耳边用沙哑的声音低语,“就是你未来的战场。” 玻璃花房里,那些曾让人感到窒息的、疯狂生长的藤蔓,此刻,在浑浊的气息中缠绕伸展,像一场盛大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献祭。 温泉池中,水汽氤氲。两条不知疲倦的美人鱼,在温热的泉水里,嬉戏,追逐,将彼此的喘息与笑语,都融化在那一片朦胧的水汽里。 在她的恍惚中,她感觉陆景深从身后紧紧地抱着她,温热的、带着一丝满足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 他破天荒地,说了好多与训练、与教学都无关的话。 “……到了那边,安顿好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学校的课程,别逼自己太紧。你的基础已经比别人好很多了,慢慢来,别累着自己。” “……那些主动凑上来的男人,一概不许理会。” “……钱不够了,就跟我说。” “……晚晚,照顾好自己。” “……别生病。” “……还有……早点回来。” 林晚太累了。那些平日里她无比渴望听到的、充满了关怀与不舍的话语,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她听得不甚真切,断断续续,如梦呓一般。 她只觉得,身后那个滚烫的胸膛和强健有力的心跳,有一种让人无比安心的魔力。 她就在他这絮絮叨叨的、前所未有的低语中,彻底地、沉沉地,晕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当时钟的时针与分针,在那一刻精准地重合时,林晚的身体,还是如往常一样,准时从沉睡中弹起。 身边的男人,几乎是在她睁开眼的瞬间,也醒了。 四目相对。 他眼中的睡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深沉。 在机场那人来人往的VIP候机厅里,陆景深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登机提示音响起的最后一刻,他只是伸出手,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拉入怀中,给了她一个绵长而霸道的吻。 吻毕,他才缓缓地松开她,用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瓣。他将一部崭新的、早已设置好的手机,塞进了她的手里。 “里面存好了所有人的号码,”他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的温柔语气说,“每天晚上九点,我要接到你的电话。听到了吗?” 林晚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眸,早已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氤氲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她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即将远赴重洋、与爱人分别的、既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又对离别充满了难过的准留学生。 她红了眼眶,却又懂事地、倔强地强忍着泪水。她踮起脚尖,主动地、最后一次,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带着无限眷恋的吻。 “景深哥哥,我走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演得如此逼真,连她自己,都几乎要信了。 她转过身,拖着登机箱,准备走向登机口。 “等一下。” 陆景深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瞬间将她的脚步,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林晚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她缓缓地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的、带着一丝疑惑的表情。 陆景深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随身携带的那个帆布背包上。那个背包,洗得有些发白,与她此刻的衣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本书,”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穿透力,“你总在房间里看的那本,《资治通鉴》。留下来,给我。” 林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那本书…… 那本陪伴了她两世,支撑着她走过所有黑暗与绝望的、早已被她翻得起了毛边、里面写满了她各种批注的《资治通鉴》…… 那是她的盔甲,是她的老师,是她灵魂最深处的、从不向任何人展露的、真正的内核。 他怎么会……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地闪过。但她的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茫然的平静。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的慌乱,都会让她前功尽弃。 她强作镇定地,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本厚重的、承载了她秘密的书。 她走到他面前,将书递了过去。 “怎么突然想要看这个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很枯燥的。” 陆景深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本书。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 他的指尖滚烫,而她的,却冰冷如雪。 他将那本还带着她体温的书,紧紧地握在手里,然后,才重新抬起眼,用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路上小心。”他说。 林晚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完美的笑容。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毅然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她独自一人,走过那条长长的、连接着两个世界的登机廊桥,坐到靠窗的位置上。 直到巨大的机身,在跑道上开始滑行,加速,然后猛地抬起机头,带着一股巨大的、挣脱了地心引力的力量,冲上云霄。 当飞机穿透那层厚厚的、灰蒙蒙的的云层,窗外,出现一片万里无垠的、纯粹的、不带一丝杂质的湛蓝天空时,林晚的眼泪,终于再也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那是一种,混合着解脱、自由、疼痛与新生的、滚烫的泪。 再见了,陆景深。 她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留在了他的手里。 第31章 新生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林晚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拧到极致的发条,瞬间松开了。 MIT的校园,与她想象中爬满常春藤的古典名校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太多温文尔雅的古老建筑,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充满了现代感的玻璃与钢筋森林,只有查尔斯河畔那座宏伟的穹顶,还保留着一丝古典的庄严。走在这里,看着身边那些行色匆匆、眼神里闪烁着智识光芒、甚至有些“书呆子气”的天之骄子们,她享受能成为其中一个普通的学生。 没有了陆家那无处不在的审视,没有了需要时刻伪装的压力,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疯狂地投入到了学术的海洋中。 只是,每当夜幕降临,那根横跨太平洋的风筝线,就会准时地、紧紧地缠绕上来。 东海岸的夜晚九点,正是京城的清晨。陆景深的电话,总是分秒不差地打来。 他会详细地询问她的课程,她的室友,甚至连课堂上与她邻座的是男是女都要问得一清二楚。他用他自己的方式,试图将她在美国的生活,也牢牢地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 而林晚,则早已将这场“遥控恋爱”,当成了一门需要最高演技的课程。她用高超的技巧应付着,报喜不报忧,只给他看她想让他看到的那一面。这是一场无声的、横跨太平洋的心理战,她早已疲惫,却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和远超常人的努力,林晚很快就在高手如云的计算机系站稳了脚跟。而让她脱颖而出的,是在一节人工智能伦理学的研讨课上。 这门课的教授,是位业界泰斗级的白发老人。他在课堂上,向这群全世界最聪明的大脑,抛出了一个困扰了整个行业数十年的终极难题: “女士们,先生们,”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睿智,“我们能教AI下棋,能教它识别图像,甚至能教它写诗。但我们如何,才能教会AI做出真正‘明智’的决定?在一个数据永远不完整、充满道德困境的真实世界里,我们该如何,为‘智慧’编程?” 整个阶梯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才有人开始尝试回答。有的学生从算法的角度出发,提出构建更复杂的决策树模型;有的学生从数据的角度,提出引入更庞大的模糊数据集。他们都试图用更高级的数学,来解决这个近乎哲学的问题。 教授只是微笑着,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的女声,在教室的后排响了起来。 是林晚。她站起身,迎着数百道惊诧的目光,脸上没有半分紧张,眼神平静如水。 “教授,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我们一直试图教会AI如何‘计算’出最优解。但‘智慧’,或许从来就不是关于计算,而是关于‘权衡’。”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自信的穿透力:“在中国,有一本古老的史书,叫《资治通鉴》。它记录了上千年的、无数个王朝的兴衰成败。它告诉我们,一个明智的君主,他所做的决策,往往不是最好的,而是在所有糟糕的选择里,那个代价最小的。” “他需要权衡的,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复杂的人性,是看不见的人心向背,是长远的利益与眼前的得失。智慧,不是在完美的信息中寻找最优解,而是在混乱的、信息永远不足的困境中,做出最不坏的那个选择。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必要的‘退让’与‘牺牲’。” “所以,我们或许不该去构建一个追求‘最优解’的AI。而应该去设计一个懂得‘权衡利弊’、理解‘人性底线’,甚至拥有‘战略性放弃’能力的AI。它的核心,不该是算法,而应该是一套建立在人类数千年文明史上的、动态的、充满弹性的价值框架。” 她的发言,像一颗炸弹,在整个教室里轰然引爆。 在座的所有人,都是顶级的技术天才。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用一种来自遥远东方的、充满了人文和历史思辨的“帝王之术”,来解读人工智能这个最前沿的科学难题。 教授的眼睛,在那一刻,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那位白发苍苍的、在计算机领域如同神祇般的老人,亲自向她发出了邀请,请她加入自己实验室实习,参与一个足以改变未来的前沿项目。 林晚握着那封邀请函,激动得指尖都在颤抖。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是她通往未来的、最光明的坦途。 然而,就在她即将去导师办公室,签下自己名字的那天下午,一封来自秦夫人的、加密的邮件,抵达了她的邮箱。 邮件里,只有一张照片,和一个地址。 照片上,是一个蜷缩在公寓角落的女孩。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身上布满了青紫色的伤痕和狰狞的疤痕,眼神空洞得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是小雅。 秦夫人动用了秦家的力量,信守了她的承诺。 林晚冲出校门,按照地址找到了那间公寓。当她用钥匙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照片上那令人心碎的一幕。小雅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墙角,看到有人进来,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抱头,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林晚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她缓缓地关上门,没有立刻上前。她只是靠在门后,看着那个被彻底摧毁的、如同前世自己的翻版的女孩,压抑了两世的泪水,第一次,为了另一个人的痛苦,无声地决堤。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小雅面前,然后缓缓地蹲下身。 小雅颤抖得更厉害了,嘴里发出无意义的、恐惧的呜咽。 林晚没有试图去碰她,只是和她一起,蹲在冰冷的地上,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着小雅,就像看着镜子里那个同样无助、同样绝望的自己。 “对不起……”林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抽噎,“对不起……我太慢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道歉,让小雅那被恐惧占据的、空洞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林晚伸出手,却又停在了半空中,她怕吓到她。最终,她只是将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心口,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破碎的声音,继续说道: “谢谢你……你还在……”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终于穿透了小雅心中那层厚厚的、由恐惧和绝望筑成的壁垒。她慢慢地、迟疑地,抬起了头,看向眼前这个和她一样,哭得满脸是泪的漂亮女孩。 林晚终于伸出手,轻轻地、试探地,将这个瘦得硌人的、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拥进了怀里。 那一刻,两个同样在地狱里走过一遭的灵魂,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第二天,林晚做出了那个决定。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彻底摧毁的女孩,缓缓地、无比平静地,拿起了电话。 她放弃了那封足以让她一步登天的实验室邀请函。 她放弃了这所她拼尽全力才考上的顶级学府。 她放弃了“林晚”这个名字背后,所有的学历、成就,以及陆家给予的一切便利。 她联系了姑姑的前夫,那个在加州一所普通社区大学教书的的男人。 一周后,在美国另一端的加州,一间阳光明媚的社区大学里,两个亚裔女孩办理了入学手续。 一个叫安迪(Andy),一个叫温蒂(Wendy)。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远在北京的陆景深,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为林晚安排的、隐藏在MIT校园里的安保人员,在约定的时间里,并没有等来应该返回宿舍的林晚。他第一时间便将这个异常,汇报给了陆景深。 陆景深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他以为,是林晚贪玩,或者是在实验室待得晚了。 直到当晚九点,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他亲手为她设置的号码,并没有如约接通时,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才像最寒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她骗了他。 她逃了。 就在他即将动用所有力量,将整个美利坚东海岸都翻个底朝天时,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打来了电话。 是赵恒。 “景深,别冲动。”赵恒的声音,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玩世不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她在哪里?”陆景深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不知道。”赵恒回答得坦然,“但是,我的人刚刚截获了她最后发出的、加密的网络信号。信号源……在南美。” “南美?” “对,”赵恒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专业的分析意味,“信号轨迹非常复杂,经过了数次跳转和伪装,反追踪能力极强。能做到这一点的,绝不是普通人。她很可能,是利用了你在MIT实验室给她创造的便利,搭上了某条我们不知道的线,走了。” “你什么意思?” 第32章 生根 “我的意思是,”赵恒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钦佩,“你那个小女朋友,远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她不是被动地逃跑,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完美的反向渗透。你布下的天罗地网,在她眼里,或许只是她用来隐藏自己真实目的的、最好的掩护。”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才传来陆景深那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找到她。” “放心,”赵恒轻笑一声,“她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挂掉电话,赵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波士顿繁华的夜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般的弧度。 他想起一年前,在那个温泉别墅里,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在昏睡中都蹙着眉头的、美丽得如同易碎艺术品的女孩,就心有怜惜。后来从陆安然那里多次了解到,他哥哥是如何“欺负”林晚的。 一种强烈的、想要保护她的怜惜之心,便在他心中,生了根。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无异于与虎谋皮,是在公然挑衅陆景深那不容侵犯的底线。 但他还是,做了。 他动用了自己在美国经营多年的人脉和最顶级的技术,悄无声息地,黑入了陆景深布下的所有监控网络,为那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制造了一个足以让她金蝉脱壳的时间差。他又伪造了那条通往南美的、真假难辨的信号轨迹,成功地,将陆景深所有的注意力,都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他走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看着远处公路上那些川流不息的、奔向各自未来的车辆,在心里,默默对那个女孩说:“逃跑顺利,我的公主。” 加州的阳光,比东海岸的更热烈,也更公平。 它平等地洒落在比弗利山庄的无边泳池上,也同样慷慨地,穿透圣何塞一间破旧出租屋的、满是灰尘的窗户,在斑驳的木地板上,投下温暖而明亮的光斑。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们是谁,也没有人关心她们的过去。安迪(林晚)和温蒂(小雅),就像两粒被风吹到此处的、不起眼的种子,落在了这片充满了机遇与混乱、自由与危险的土地上,开始了最艰难、也最顽强的生根发芽。 她们的家,是一间位于社区大学附近、租金便宜的一室一厅。墙壁上还残留着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模糊的涂鸦,老旧的冰箱在夜深人静时会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水龙头也总是关不严,滴滴答答地,像在为她们贫寒的岁月计数。 安迪像当初母亲苏琴在南方照顾自己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温蒂。她没办法接受超市里那些最便宜各种袋装、罐装琳琅满目的预制菜,只选择有折扣的新鲜食材,在那个小小的、只有一个电磁炉的厨房里,变着法地做出带着家乡味道的饭菜;她会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帮她梳理那些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干枯分叉的头发。 但她知道,温蒂需要的,远不止是生活上的照料,更是灵魂上的重建。 安迪自己就是在和母亲的夜读里慢慢走出来的,她相信这种陪伴里的精神滋养一定也能帮助温蒂。 于是,她们的夜读时间,开始了。 她们小小的客厅里没有电视,只有一张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吱呀作响的旧书桌。每当夜幕降临,写完作业后,安迪就会拉着温蒂,坐在那盏淘来的、温暖的旧台灯下,为她朗读。 不只是经典的文学作品,安迪从社区大学的图书馆里,借来了大量的心理学书籍。 她为温蒂朗读奥地利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尔的《活出生命的意义》。那是一个关于“存在”与“虚无”的故事,一个在人间地狱里寻找生命价值的灵魂的自白。当安迪用她那清澈而平静的声音,读到作者在奥斯维辛的废墟之上,于极致的苦难中,依然能找到生命存在的意义时,那个蜷缩在沙发角落、眼神总是空洞得像一具木偶的温蒂,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水光潋滟的涟漪。 她们也一起读梭罗的《瓦尔登湖》。在这间物质极度匮乏、甚至连下一顿饭都要精打细算的小小出租屋里,她们的灵魂,却跟着梭罗的文字,去到了那片遥远的、宁静的湖水边。她们仿佛能闻到清晨湖畔的松针香,能感受到午后阳光穿透林间的温暖。她们从那片湖水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富足。 安迪拿出一本《资治通鉴》。她将那本厚重的、充满了历史尘埃气息的古籍,轻轻地放在温蒂的手中。 “温蒂,”她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说,“相信我,读完这本书,我们就都能遇见那个最美好的自己。” 她们像两只在暴风雨中幸存下来的、伤痕累累的小兽,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用从书籍中汲取的、微薄却坚韧的养分,和彼此身上那一点点温暖的体温,互相舔舐着对方身上那些看不见的、早已血肉模糊的创伤。 然而,精神的富足,并不能解决现实的困境。 失去了“林晚”的身份和MIT的学历背书,安迪编程能力,暂时只能通过网络上一些零敲碎打的、报酬微薄的私活来变现,收入极不稳定。房租、水电、学费、还有温蒂心理治疗的费用,安迪手里的存款是不够她们一直吃老本的,安迪需要开源节流。 为了维持生计,她收起了所有的骄傲。 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总是人声鼎沸的中餐厅里,她找到了一份兼职服务员的工作。每天下午放学后,她就要迅速地换上那件早已浆洗得发硬、带着一股油腻味道的红色工作服,穿梭在喧闹的食客与杯盘狼藉之间,端盘子、擦桌子,应付着各种各样的客人,直到深夜。 温蒂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和那双因为睡眠不足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中那份被动接受的愧疚,终于战胜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一天晚上,当安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温蒂第一次,主动地、用一种还带着怯懦但无比坚定的声音说: “安迪……我……我也想工作。” 安迪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瞬间亮起了光。她知道,温蒂心中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名为“希望”的种子,终于开始发芽了。 她知道,温蒂依旧害怕与陌生人接触。于是,她没有带她去喧闹的餐厅,而是在社区一家她早已观察了很久的、由一对沉默寡言的韩国老夫妇开的干洗店里,为她找了一份在后厨熨烫和整理衣物的工作。 那里安静,温暖,充满了阳光和干净的皂角香气,而且几乎接触不到外人。那是温蒂这只惊弓之鸟,重新踏入社会新生的、最安全的第一步。 日子过得清贫,却充满了希望。她们像两株扎根在石缝中的野草,安贫乐道,享受着这份不被打扰的、艰难却平静的生活。 每个周六的清晨,是她们最开心的“寻宝日”。 她们会坐着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去往城市里各个不同的社区,像经验丰富的探险家一样,在别人废弃的旧物里,寻找着能装点她们那个小小的“家”的宝贝。 “安迪,快看!”温蒂会兴奋地,从一堆旧衣服里,翻出一块绣着漂亮雏菊的、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桌布。 “天哪,温蒂,你的眼光真好!”安迪也会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从一堆蒙尘的旧书里,淘到一本只卖五十美分的、几乎全新的原版《傲慢与偏见》。 她们花一美元,买回一盏灯罩上画着向日葵的漂亮旧台灯;花五美元,淘来一个虽然有些掉漆、却异常结实的旧书架。 回家的路上,她们会兴致勃勃地猜测:“你猜,这盏台灯原来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温蒂会歪着头,认真地思考,“她一定是个像梵高一样,热爱生活的女孩。” 她们用这种近乎自娱自乐的方式,为自己那间空荡荡的出租屋,一点一点地,增添着家的温度。 只是,这片看似自由的土地,也并非处处都是阳光。 一次,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一个体型肥胖的白人妇女,听到她们用中文轻声交谈,便立刻用一种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充满了鄙夷与恶意的语气,对她的同伴大声说:“哦,上帝,又是这些亚洲人。就是她们,用廉价的劳动力,抢走了我们所有人的工作。” 温蒂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她下意识地便想低下头,将自己缩成一团。 安迪却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却又像X光一样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直视着那个白人妇女,直到对方心虚地、悻悻然地移开视线,小声地咒骂了一句。 她们也曾被街头的黑人青年吹着下流的口哨尾随;也曾因为在餐厅打工,被喝醉了的白人客人,用黏腻的眼光骚扰,甚至收到过无数个匿名的骚扰电话。 每一次,安迪都像一只真正的、愤怒的母鸡,将温蒂这只还在瑟瑟发抖的雏鸟,牢牢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她用一种从前世的血污里淬炼出的、超乎寻常的冷静和强硬,应对着来自这个世界所有的恶意。 社区大学的环境,远比她们想象的要复杂。 这里,像一个巨大的、混杂的社会熔炉,充满了各种各样被主流社会暂时抛弃的人。她们的同学中,有为了躲避高昂学费的本地贫困生,有刚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假释犯,有经历过战争创伤的退伍老兵,也有像她们一样,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一无所有的移民。 这里,自然也充满了毒品、酒精与混乱的私生活。 由于曾经的经历,安迪和温蒂对此都保持着一种本能的、敬而远之的距离。在那些热衷于派对和狂欢的同龄人看来,这两个只知道埋头读书、生活两点一线的亚洲女孩,简直是“不酷”和“书呆子”的代名词。 但她们却自得其乐。 在所有这些喧嚣、挣扎和温暖之中,她们的学业,却进行得异常顺利。安迪的才华与勤奋,和温蒂那被激发出的、不愿再拖后腿的惊人努力,让她们的成绩,在社区大学里,始终名列前茅。 她们也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 第33章 歧路 有为了躲避家乡战乱、从布基纳法索逃难而来的娜西拉。她的家乡,在地图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却有着世界上最绚烂的落日和最纯净的星空。 有为了追求音乐梦想、从墨西哥偷渡而来的胡安娜。她会在每个周末的夜晚,抱着一把破旧的吉他,在街头弹唱着那些充满了思乡之情的、忧伤而动人的民谣。 她们来自世界的不同角落,带着各自的创伤和梦想,像她们一样,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挣扎求生。 她们会一起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分享着彼此国家最地道的美食;会一起在图书馆通宵复习,互相打气;会一起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用夹杂着各种口音的、蹩脚的英语,吐槽着生活中遇到的种种不公。 安迪和温蒂的眼界,被这些鲜活的、粗糙的、却又充满了顽强生命力的灵魂,无限地拓宽了。 她们的根,正在这片自由而混杂的土地上,一点点地,扎得更深、也更坚韧。 生活,就像加州的天气,上一秒还是万里无云,下一秒,就可能毫无预兆地,掀起一场足以将人连根拔起的狂风。 就在安迪和温蒂的生活,终于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建立起一种脆弱而温暖的平衡时,一封来自房东的、措辞礼貌却不容商量的邮件,打破了这份宁静。 房东要卖掉这栋房子,要求她们在两周之内,必须搬走。 这个消息,对她们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加州的阳光,在那一刻,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安迪只能再次打起精神,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战士,投入到了一场新的、名为“寻找新家”的战役里。她们的预算,少得可怜,要在圣何塞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找到一个既安全又便宜的住处,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整整一周,她们利用所有课余时间,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每一次的满怀希望,都以失望告终。那些便宜的房子,大多位于治安混乱的街区,空气中都弥漫着大麻和绝望的气息。而那些看起来还不错的公寓,高昂的租金,则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她们拒之门外。 就在安迪几乎要绝望时,她终于在学校的公告栏上,看到了一个似乎是专门为她们量身定做的招租启事。 那是一间位于社区大学和温蒂打工的干洗店中间位置的公寓,两室一厅,租金远低于市场价。唯一的条件是,租客必须是爱干净、不吵闹的学生。 安迪看着那张打印得整整齐齐的A4纸,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立刻拨通了上面留下的电话。电话那头,房东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和蔼的老太太,她很满意安迪的学生身份,两人约定,在第二天下午四点,正式签订租房合同。 第二天下午,安迪算准了时间,提前一个小时从学校出发。她必须赶在四点前,拿到那份关乎她们未来的合同。 然而,她显然还是低估了,在美国这个“车轮上的国家”,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是多么寸步难行。 公交车,像一头上了年纪的、步履蹒跚的老牛,在每一个站点都要停靠许久。车厢里,混杂着各种肤色的人,和各种听不懂的语言。安迪看着手表上飞速流逝的时间,心急如焚。 眼看着时间就要来不及了,她在一个十字路口,果断地跳下了车,决定改乘出租车。 可美国的出租车,远不像国内那样随处可见。她站在路边,等了整整二十分钟,别说出租车,就连一辆亮着“TAXI”顶灯的车,都没有看到。 眼看着,距离约定的四点,只剩下最后半个小时了。 无奈之下,安迪只能选择最后一种、也是最冒险的方式——搭顺风车。 她走到一个视野开阔的路口,学着电影里的样子,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她下意识地,想等一辆看起来更安全的女司机的车,可来来往往的车辆,都对她这个站在路边的、孤身一人的亚裔女孩,视而不见。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打电话给房东,请求对方再宽限一点时间时,一辆黑色的、老旧的土星轿车,缓缓地,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安迪有些熟悉的脸。 是克里斯特,社区大学物理系的助教。 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金发碧眼,总是穿着一身熨烫得体的格子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甚至带着一丝不善言辞的腼腆。安迪在学校的走廊里,见过他几次,对他有些印象。 “嗨,”克里斯特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惊讶与欣喜的笑容,“你是……安迪,对吗?我记得你,你是我们学校成绩最好的学生。” 看到不是陌生人,让安迪那颗一直紧绷着的心,瞬间松懈了下来。 “克里斯特助教,你好。” “你要去哪里?上车吧,我送你一程。”克里斯特非常热心地发出了邀请。 安迪看了一眼手表,想着对方是学校的老师,而且时间也确实来不及了,便没有再犹豫,道了声谢,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汽车,平稳地汇入了车流。 “安迪,你真是太美了,”克里斯特一边开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毫不掩饰地、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她,“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东方女孩。你的眼睛,像最神秘的黑曜石。” 安迪对他这过于直白的赞美,感到了一丝不适。她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安迪,你有男朋友吗?”克里斯特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停止。 “是的,我有。”安迪毫不犹豫地回答。 “哦?是吗?”克里斯特的语气,似乎变得有些奇怪,“他在哪里?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不,他在国内。” “那真是太可惜了,”克里斯特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激动,“异地恋可是很辛苦的。安迪,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女朋友?我发誓,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安迪心中的警铃,在那一刻,彻底地、完全地响了起来。 她转过头,看着身旁这个男人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涨红的脸,和那双镜片后面闪烁着偏执光芒的眼睛,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她的脚底,窜遍了全身。 也就在这时,她发现,克里斯特并没有按照她刚才所说的地址方向行驶,而是拐上了一条通往郊外的、完全陌生的道路。 “克里斯特先生,”林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带任何情绪,“你好像走错路了。请在前面那个路口,让我下车。” 克里斯特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非但没有减速,反而一脚油门,加快了车速。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诡异,也愈发狂热。 “安迪,别着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绝对不会有人打扰的好地方。” 林晚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她猛地伸出手,想去抢夺他手中的方向盘。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方向盘的瞬间,克里斯特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用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副驾驶的座椅下,抽出了一把黑色的、闪着金属冷光的、柯尔特手枪!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枪口,死死地抵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别动。”克里斯特的声音,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变得像毒蛇一样,冰冷而粘腻,“否则,我不保证,子弹会不会走火。” 安迪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克里斯特满意地看着她脸上那副混合着震惊与恐惧的表情,将车子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命令道:“手伸出来。” 安迪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喙的、疯狂的凶光,只能缓缓地,将自己的双手,伸了出去。 克里斯特用一种极其熟练的手法,将她的双手手腕,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然后,收走了她口袋里的手机,丢在马路上任由来往车辆压碎。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发动汽车,向着更偏僻、更荒无人烟的方向,驶去。 他选择了一条紧邻着国家森林公园的、车辆稀少的高速公路。公路的一侧,是深不见底的、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像一张张开血盆大口的、沉默的巨兽。 克里斯特一边开着车,一边用那种充满了淫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逡巡。 他像是彻底卸下了伪装,开始得意地,向她炫耀着自己即将到来的“胜利”。 “安迪,你知道吗?我注意你很久了。从你入学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和那些庸俗的女孩不一样。你就像一件完美的、只应该属于我一个人的艺术品。” “我本来,是想慢慢地、有耐心地追求你的。可是,你太不乖了。你竟然,想拒绝我。”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的笑容: “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留在我身边了。” “我打算,带你去我在森林里的小屋。在那里,我们会度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我会好好地‘教导’你,让你学会,如何取悦你的主人。如果你乖乖听话,等我玩够了,或许,还会给你找一个不错的下家。如果不听话……” 他拖长了尾音,那眼神,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反正,你也不是我第一个‘处理’掉的亚洲女人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安迪心中所有的幻想。 她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轻易离开这辆车了。 就在克里斯特越说越得意,甚至开始哼起歌时,安迪那双早已被恐惧浸透的、美丽的眼眸里,却悄然地,重新燃起了一簇火苗。 那是一簇,被逼到绝境的、破釜沉舟的、疯狂的火焰。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她看到,在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她想起了陆景深的教导。 “晚晚,记住了,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当敌人以为自己已经掌控全局时,就是他最松懈、也是你唯一的机会。用你所有能利用的东西,去制造混乱,然后,在混乱中,寻找那一线生机。” 第34章 求生 就是现在! 就在克里斯特因为要选择岔路,而下意识地减速的瞬间,安迪的身体,猛然发力!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向了身旁那个毫无防备的男人! “你干什么?!” 克里斯特发出一声惊怒的尖叫,下意识地想去稳住方向盘。可一切,都太晚了。 失控的汽车,像一头脱缰的野马,瞬间脱离了正常的轨道,一头撞断了路边的护栏,向着公路旁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的森林,翻滚着,冲了下去! 天旋地转。 金属的撕裂声,玻璃的破碎声,与她自己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成了她耳边唯一的声响。 克里斯特因为中途停车捆绑她,早已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这个致命的疏忽,让他在汽车翻滚的第一时间,便被一股巨大的惯性,从破碎的前挡风玻璃里,狠狠地甩了出去,当场死亡。 而安迪,虽然被安全带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却依旧在剧烈的翻滚与撞击中,被甩出了车外。 当一切终于归于沉寂时,她仰面躺在冰冷的、混杂着玻璃碎渣与泥土的草地上。 她能清晰地听到,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依旧有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 可是,没有人发现这里发生的惨烈车祸。 没有人,停下来查看。 她身受重伤,胸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左腿也无法动弹,剧烈的疼痛让她晕了过去。 当安迪再次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恢复意识时,迎接她的,是加州清晨那带着一丝凉意的、刺眼的阳光。 鸟鸣声,在耳边清脆地响起。 高速公路上,依旧有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当她试图微微动一下身体时,那从胸腔和左腿传来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却瞬间将她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她还活着。但她也,被困在了这里。 昨天那场惨烈的车祸,除了她和那个早已冰冷的凶手,似乎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躺在这片远离公路的、隐蔽的林地里,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无人问津的蝴蝶。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在那一刻,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想起了妈妈......妈妈还在国内等着我,我不能死在这里。 还有温蒂。那个还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等着她签回租房合同、带给她新生希望的女孩。如果自己死在了这里,那温蒂……温蒂该怎么办? 她又想起了陆景深。 那个男人,用了一年的时间,将她从一个只懂得纸上谈兵的“聪明人”,淬炼成了一个可以在荒野中生存的“战士”。他曾无数次,在她耳边,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却又无比可靠的声音,反复地强调着同一句话: “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 他的声音,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她心中那片名为“绝望”的、厚重的乌云。 是的,她不能死。她必须自救。 安迪强忍着剧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她靠在一棵巨大的、长满了青苔的红杉树干上,开始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残局。 那辆黑色的土星轿车,早已在翻滚中变成了一堆严重变形的、冒着黑烟的废铁。克里斯特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挂在一棵断裂的树杈上,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那片蕨类植物。 安迪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堆废铁上。 她看到,在变形的引擎盖下,裸露出了一截还算完好的火花塞。 她想起了在雪原上,陆景深曾教给她的话:“如果有一天,你所有的工具都丢失了,记住,一辆废弃的汽车,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具箱。比如这个,”他当时指着越野车的引擎,对她说,“火花塞外围的这层白色陶瓷,是世界上最坚硬的材料之一。砸开它,你就能得到一块‘忍者石’,它的硬度,足以让你砸开任何车窗。” 安迪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开始在身边,摸索着坚硬的石头。每一次的移动,都牵扯着胸口和腿上的伤口,带来一阵阵让她几欲昏厥的剧痛。但她死死地咬着牙,将所有的呻吟都咽回了肚子里。 终于,她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带着棱角的岩石。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下,又一下地,砸向那截白色的陶瓷外壳。 “铛!” “铛!” 清脆的、金属与陶瓷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在不知敲打了多少次之后,那层坚硬的陶瓷外壳,应声碎裂,露出了里面黑色的电极。一块小小的、却无比坚硬的、带着锋利断口的“忍者石”,落在了她的手中。 她没有片刻停歇,又拖着那条早已失去知觉的左腿,一点一点地,爬到了车门边。 “砰!” 只一下,那扇看似坚固的车窗,便被“忍者石”轻易地砸开了一个缺口。 她小心翼翼地,用石头将所有的玻璃碎渣都清理干净,然后,艰难地,探身进去。 她的随身包,被克里斯特随意地丢在了后座上。包里,有她和钥匙串在一起的、那把锋利的折叠刀。 当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那个熟悉的、帆布质感的背包时,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充满了她的内心。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背包拿出来时,她的目光,被后座远处,一个银色的金属罐子,吸引住了。 是轮胎密封剂。 她又想起了陆景深。 那是在胡德山的森林里,他曾指着越野车的后备箱,对她说:“在野外,求救信号,比食物和水更重要。声音,是传播得最远的信号。如果你的手机没电了,记住,用这个东西,制作一个求救汽笛。” 他当时,详细地,向她演示了如何用小刀,将轮胎密封剂顶端的塑料管切割下来,再用一块削好的、中间留有缝隙的小木块塞进去,制作成一个简易的、可以吹出尖锐声响的哨子。 “然后,”他当时说,“把它接到轮胎的阀杆上,拧开开关。只要轮胎里还有气,它就会替你,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吹响求救的号角。” 可那个罐子,离她太远了。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爬到后座去拿。 安迪看了一眼车外那些被撞断的、长短不一的小树苗,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形。 她先是用折叠刀,割断了还绑在自己手腕上的、那截早已嵌入皮肉的绳子。然后,她又极其艰难地,爬到那些断裂的树苗旁,挑选了一根最长的、还算结实的树枝。 她用折叠刀,将树枝的前端削尖,又用从车里扯出的电线,在顶端,制作成了一个简易的、可以收紧的套索。 一个简陋的套索杆,完成了。 她躺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个套索杆,伸向后座的那个银色罐子。 失败,重来。失败,再重来。 汗水,混杂着血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每一次的尝试,都让她本就脆弱的身体,濒临崩溃的边缘。但她那双美丽的、早已被痛苦浸透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一簇从未有过的、倔强的火焰。 终于,在不知尝试了多少次之后,那个套索,精准地,套住了那个银色的罐子。 她猛地一收紧,将那个承载着她所有生之希望的罐子,一点一点地,拖到了自己面前。 接下来,是更精细、也更艰难的工作。 她按照陆景深教过的方法,用颤抖的、却异常稳定的手,切割着那个小小的塑料管,又用一块木片,雕琢着那个决定成败的、小小的木块。 当她终于将那个简陋的哨子组装完毕,放到嘴边,吹出第一声虽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声响时,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将哨子,紧紧地,接在了离她最近的、那个还算完好的轮胎的阀杆上。 “——咻!” 一声极其尖锐的、穿透力极强的哨声,瞬间划破了这片森林的死寂,向着远方的高速公路,不知疲倦地,传送出去。 只要有车经过,只要有人听见,她就有救了。 做完这一切,安迪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地虚脱了。剧痛、疲惫、饥渴,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天,阴了。 几滴冰凉的雨点,落在了她滚烫的脸颊上。 下雨了。 安迪看着那片瞬间变得阴沉的天空,心中,却生出了一丝感激。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从车里扯出的、带着巨大logo的橡胶车垫,用几块石头和树枝,支撑成一个可以汇聚雨水的、倾斜的凹槽。 很快,清澈的、带着一丝草木气息的雨水,便顺着凹槽,滴落下来,汇聚成了一小汪生命之泉。 她贪婪地,喝着那救命的雨水。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停后,太阳,又重新钻出了云层。加州那炽烈的、毫不留情的阳光,炙烤着这片潮湿的森林。 安迪的身体,却感觉越来越冷。 她知道,这是失温的征兆。 她需要火。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堆废铁。她用石头,砸开了离她最近的、红色的汽车尾灯。 她记得,陆景深说过,尾灯那碗状的、银色的反光碗,是天然的、最完美的聚光器。 她在一根小棍子上,夹上一点从自己口袋里翻出的、干燥的纸巾碎片,作为引火物,然后,将它放到反光碗的正中间。 她调整着角度,让正午的太阳,通过那个红色的“滤镜”,精准地,聚焦在那个小小的、白色的纸巾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在一片死寂中,一缕微弱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袅袅升起。 那点引火物,开始闷烧,很快,便变成了一小颗通红的、滚烫的火烬。 安迪小心翼翼地,像守护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一般,将那颗小小的火烬,放到了她早已准备好的一小撮干燥的枯草里,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轻轻地、持续地,吹着气。 “呼……” “呼……” 终于,在一片微弱的青烟中,一簇小小的、橙黄色的火苗,欢快地,跳跃了起来。 安迪看着那簇火苗,笑了。那笑容,苍白,虚弱,却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无与伦比的美丽。 她有了火。 有了火,就有了温暖,有了希望。 她还能做什么? 第35章 重建 水,有了。火,有了。求救信号,也有了。 对了,吃的。 她需要找到一点吃的,让自己能坚持得更久一点。 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一株长着巨大叶片的植物上。 是牛蒡! 她记得,在胡德山的森林里,陆景深曾亲自挖出这种植物的根,烤给她吃。那带着一丝坚果和泥土混合的、独特的味道,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匍匐前行,用那把早已沾满了泥土的折叠刀,一点一点地,挖着那坚实的土地。每一次的用力,都让她痛得几欲昏厥。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当那根粗壮的、沾满了泥土的乳白色根茎,终于被她完整地挖出来时,她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修掉外面粗糙的表皮,艰难地,吞咽着那带着一丝甜味的、生的希望。 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在这种绝境下,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那一声声尖锐的哨声,能被某个善良的路人,听见。 白天,黑夜。白天,黑夜。 周而复始。 安迪用一根烧焦了的木棍,在身旁的泥地上,艰难地,画着“正”字,记录着自己坚持下来的日子。 她开始出现幻觉。 她仿佛又回到了阿拉斯加的荒原,看到了陆景深那张冷硬的、却又带着一丝温柔的侧脸。他正蹲在火堆旁,用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专注地,为她削着一支木勺。 “晚晚,”他头也不抬地问,“今天想听哪个国家的故事?”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干涩的眼角,滑落下来。 …… 这七天里,整个圣何塞的华人圈,都快被一个名叫温蒂的的中国女孩,翻了个底朝天。 她像疯了一样,用尽了一切办法,去寻找那个突然失踪的、她生命里唯一的光。她报了警,找了所有她们认识的朋友,甚至,还哭着去求了那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孟教授。 可安迪,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直到第七天的下午,一个来自医院的、陌生的电话,才终于将她从无边的绝望中,解救了出来。 当温蒂疯了一样地冲进那间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病房,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却依旧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安抚的笑容的女孩时,她再也抑制不住,扑到床边,泣不成声。 “安迪……安迪……” “好了,别哭……”安迪抬起那只唯一没有打着石膏的手,轻轻地、想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拍拍她的背,“我……我这不是,还活着嘛……” 就在安迪温声安慰着早已哭成泪人的温蒂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形挺拔的华裔医生,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的、带着一丝探究的、好看的桃花眼。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虽然虚弱、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孩,又看了一眼床边哽咽难言的温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你好,安迪小姐,”他走到床边,用一种极其标准且富有磁性的、纯正的普通话,微笑着,对她打着招呼,“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他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俊美得有些过分的、玩世不恭的脸。 “我叫,赵恒。” 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三个月后,安迪终于迎来了出院的日子。 那场惨烈的车祸,给她留下了一副虽然痊愈、却依旧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的身体,和一段永远无法抹去的、关于人性之恶的恐怖记忆。 肺部穿孔、肋骨骨折、脊柱和大腿的复合性骨折……医生说,她能活下来,并且没有留下任何严重的后遗症,本身就是一个医学上的奇迹。 只有安迪自己知道,支撑着她在那七天七夜里活下来的,除了陆景深教给她的那些生存技能,更有她那份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近乎偏执的顽强意志。 出院那天,加州的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 温蒂来接她。看着这这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予了她家人般温暖的人,安迪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真诚的笑容。 在出院的路上,安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温蒂去了一家二手车行。 “安迪,你的身体才刚刚恢复,现在就要买车吗?”温蒂有些担忧地问。 “对,”安迪的眼神,平静而坚定,“就是因为刚刚恢复,才更要买。” 她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体会到,在这个车轮上的国家,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可以随时带她逃离危险的代步工具,是多么缺乏安全感。 她没有选择那些看起来漂亮精致的轿车,而是用自己那笔通过私活攒下的、所剩无几的积蓄,买下了一辆看起来有些笨重、却底盘高、马力足的二手福特皮卡。 那粗犷的线条和强大的性能,像一具坚硬的、可以移动的金属铠甲,给了她一丝虚幻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安全感。 第二件事,是去枪店。 在美国,枪支是悬在每一个普通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你可以选择不去拥有它,但你无法阻止,它可能会在任何一个你意想不到的时刻,对准你的额头。 经历了克里斯特的事件后,安迪深刻地明白,与其被动地等待危险降临,不如主动地,将武器握在自己手里。 她冷静地,为自己和温蒂,都挑选了一把小巧的、便于携带的□□手枪。那是陆景深曾教过她的、最适合女性防身用的型号。 当那冰冷的、带着一丝机油味的、沉甸甸的枪身被握在手里时,安迪那颗因为车祸而变得有些脆弱的心,才终于,重新安定了下来。 这三个月里,主治医生赵恒,成了医院里除了温蒂之外,与她接触最多的人。 他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医生,专业,严谨,却又不像其他美国医生那样带着一丝程序化的、冷冰冰的疏离感。他身上,有着一种独属于东方人的、内敛的温和与风度。 他会在查房时,不经意地,为她多带一份华人社区报纸;会在她因为伤口疼痛而失眠的深夜,耐心地,陪她说一些国内的趣闻。 当他得知,她们两个初来乍到的留学生,暂时还没有购买医疗保险时,他甚至主动地,以“国际学生援助”的名义,向医院申请,减免了她大部分高昂的医药费。 这份不动声色的、恰到好处的温柔与善意,让安迪感激异常。 但同时,她对于所有主动接近自己的男人,都保持着一种本能的、近乎病态的警惕。尤其是像赵恒这样,英俊、优秀,又背景不凡的男人。 她害怕,他会是另一个陆景深。 所以,她始终与他保持着一种客气的、带着一丝疏离的距离。 而赵恒,也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防备。他从未对她表现出任何过分的关注,更没有任何轻浮的挑逗。他所有的关心,都点到即止,像春日里和煦的风,温暖,却不灼人。他将自己所有的动机,都完美地,隐藏在了那份“同胞之间的同情与帮助”之下。 这份有分寸的、君子般的风度,让安迪那颗高度警惕的心,终于还是,悄悄地,对他放松了一丝戒备。 出院后,为了表示感谢,安迪决定,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每周都抽出一天的时间,来医院做义工。温蒂也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着她一起来。 于是,医院,便成了她们和赵恒之间的交集点。 赵恒还利用自己的资源,为温常蒂介绍了一位在读的、同样来自中国的女性华人心理学实习医生。那位实习医生的收费不高,更重要的是,相同的文化背景和语言,让温蒂在面对她时,能更放松、也更愿意敞开自己的心扉。 治疗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他还为她们,介绍了一位新的房东。 那是一位早年从南洋移民过来的、独居的华人老太太。老人家境优渥,早年丧偶,子女也都在东海岸工作,一个人守着一栋巨大的、空荡荡的房子。她不缺钱,所以租金要求不高,但脾气却很古怪,对租客的要求,也极其挑剔。 当赵恒带着安迪和温蒂,第一次去拜访那位陈奶奶时,老太太隔着一副老花镜,将她们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许久。 她没有问她们的家世,也没有问她们的学历,只是看着她们那双同样清澈、干净,却又都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故事感的眼睛,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这房子,最怕吵闹。”她说,声音带着一丝南洋华人特有的、软糯的腔调,“我看你们俩这丫头,都是安静的性子。搬过来吧,房租,就按学生价给你们算。” 就这样,在赵恒的帮助下,她们终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拥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安全而温暖的家。 住进来后,安迪和温蒂才算真正领教了这位陈奶奶的“挑剔”。 第36章 盟友 那是一套严苛得近乎不近人情的“家规”。 不允许带任何外人回家,无论是同学还是朋友;不允许在她老人家不在家时,开火做饭;厨房和浴室,每次使用完毕,都必须立刻打扫干净,恢复到“像从未使用过一样”的状态。 老人家还有各种各样充满了神秘东方色彩的风水禁忌。比如,绝对不允许购买任何二手的家具和家电,说那是“沾染了别人家的气运,会冲撞了自家的风水”;不允许在室内摆放任何绿植,说是“屋内容木,是为‘困’,不吉利”;甚至连晾晒衣服和被褥,都有固定的时间和方位讲究,绝不能随意乱挂。 这些在外人看来近乎古板和苛刻的规矩,安迪和温蒂却都毫无怨言地,一一遵守了。 她们还主动承担了帮陈奶奶外出采购的活计。 陈奶奶自己是很喜欢下厨的。碰上她心情好,或是看她们俩读书辛苦,也会难得地,多做几个菜,分享一些给她们。 安迪对烹饪很感兴趣,便常常借着打下手的机会,跟她学艺。从最简单的肉骨茶,到工序复杂的娘惹菜,一来二去,竟也学到了几个拿手好菜。 偶尔,她们回来晚了,还会被老人家板着脸,用那口地道的家乡话,毫不客气地数落一顿。 “多大的人了,连个时间观念都没有?” “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晚在外面晃荡,像什么样子?” 每当这时,安迪和温蒂都不会反驳,只是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样,乖乖地低着头,听着训。 她们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们知道,那看似不客气的说教背后,隐藏着的,是长辈对晚辈最纯粹的、笨拙的关心。 总的来说,这种感觉,有点像和一个古板又强势的、属于上个世纪的大家长一起居住。这种充满了规矩与束缚的、既别扭又温暖的体验,在这片凡事都讲究“自由”与“边界”的异国他乡,显得弥足珍贵。 安迪和温蒂对这种另类的“家”的温暖都很感恩。 日子,在清贫、忙碌与坚韧的希望中,缓缓流淌。 一天下午,安迪在图书馆还完书,正准备赶去餐厅打工时,为了抄近路,她选择穿过教学楼后那片僻静的、种满了加州月桂树的小树林。 午后的阳光,被浓密的树叶切割成细碎而温暖的光斑,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月桂叶被阳光炙烤后散发出的、独特的辛辣香气。 就在她即将走出树林的那个僻静角落里,一阵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充满了恶意的对话,传了过来。 安迪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 她看到,几个打扮张扬、画着浓妆的中国留学生,正将另一个身形瘦小的中国女孩,围在中间。 “唐小米,这个月的生活费,是不是该‘孝敬’给我们了?”为首的那个女孩,留着一头惹眼的粉色长发,一边慢条斯理地涂着鲜红的指甲油,一边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懒洋洋地说。 那个被她们围在中间的、名叫唐小米的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与周围那几个光鲜亮丽的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死死地抱着自己怀里那个看起来很沉的帆布书包,小脸绷得紧紧的,倔强地摇着头,一言不发。 她的眼神,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却又不肯屈服的幼兽。 “哟,还挺有骨气。”粉发女孩“噗”地一声,吹干了刚刚涂好的指甲,脸上那份伪装出来的耐心,彻底消失了,“姐妹们,看来我们的小米同学,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 她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两个女孩立刻会意,嬉笑着上前,想去抢夺唐小米怀里的书包。 “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喧闹池塘的冰块,瞬间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几个女孩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到了不知何时,已静静地站在她们身后的安迪。 她们显然是认识这个常年霸占成绩榜第一的“书呆子”的。粉发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混合着不屑与嫉妒的笑容: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安迪学霸啊。怎么,读书读傻了,想学人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凭你!” 安迪没有理会她们的挑衅。她的目光,越过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女孩,径直落在了那个被围在中间、身体紧绷的唐小米身上。她用一种平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清晰地问: “你认识她们吗?” 唐小米看着她,那双倔强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错愕。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安迪将自己肩上的背包,缓缓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她才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曾让陆景深都感到心惊的、冰冷沉静的眼眸,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直视着为首的那个粉发女孩。 “我给你们三秒钟的时间,”她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调子,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来自绝对力量的压迫感,“从这里,消失。” 她的气场,与她那纤细窈窕的身形,形成了巨大的、令人心惊的反差。 为首的粉发女孩,显然是被她这副模样镇住了片刻。但随即,一股被当众挑衅的恼羞成怒,便涌了上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管我的闲事!”她尖叫一声,扬起那只刚刚涂好红色指甲油的手,狠狠地,向安迪的脸扇了过来。 然而,她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一只更有力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攥住了。 安迪不知何时,已经欺身上前。她那看似纤细的手指,此刻却像最坚硬的精钢,扣着对方手腕的筋脉,让她动弹不得。 她的声音,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冰川:“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用手指着我。” 她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一分。 “啊——!” 那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粉发女孩,瞬间便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眼泪都飙了出来。 解决了这场无聊的闹剧后,安迪才缓缓地松开手,像丢垃圾一样,将那个女孩甩到了一边。 她转身,向那个还愣在原地的、目瞪口呆的唐小米,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没事吧?”她的脸上,早已褪去了所有的狠厉,重新恢复了那份清冷的平静,“我叫安迪。” 那个女孩,就是唐小米。 从那天起,在学校里,安迪和温蒂的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她们三个人,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温婉如水,一个明艳如火,像三道截然不同、却又意外和谐的风景线,行走在这所充满了混乱与生机的社区大学里。 在之后的相处中,安迪和温蒂,也知道了唐小米的故事。 她的父亲,是国内有名的房地产大亨,在媒体面前,永远是一副热心公益的慈善家、忠贞不渝的好丈夫的完美形象。 而实际上,他早已在外面彩旗飘飘。 他让自己的秘书兼情妇,一个比唐小米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孩,以“生活助理”的名义,陪伴她来美国上学。实际上,那位情妇,早已怀有身孕。 情妇给唐小米安排了这个离市中心最远的社区大学,美其名曰“让她先适应一下学习强度”,自己则心安理得地,住在那栋位于比弗利山庄的、可以俯瞰整个洛杉矶夜景的豪宅里,安心养胎。 虽然名义上同住在一栋房子里,但两人,基本王不见王。 “我爸妈没离婚呢,”唐小米说起这些家庭秘辛时,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看破一切的、凉薄的自嘲,“我爸,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一旦离婚,就涉及到极其复杂的财产分割,会严重影响他对整个集团公司的掌控。所以啊,那位‘阿姨’,现在还不是我的继母,只是一个会下金蛋的、高级的‘生活助理’而已。” “其实吧,”她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通透的笑容,“我比那些在恶毒继母手下讨生活的小可怜,要强多了。她不敢克扣我的钱,我爸给我的那张黑卡,额度高得吓人。所以我至少,是不缺钱花的,而且,也很自由。” 唐小米这种外表张扬、内心却无比倔强又通透的性格,很快就和安迪、温蒂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他乡的生活,因为唐小米的加入,变得热闹了许多。 她们一起学习,一起在周末去淘“车库市场”。唐小米会在安迪和温蒂被生活和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时,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们去吃一顿最奢侈的、能看到海景的法国大餐。 而安迪和温蒂,则会拉着大小姐,去吃路边最正宗的、充满了烟火气的墨西哥卷饼;会在她因为家庭的冷漠而感到沮丧时,给她一个最温暖的拥抱。陪她吐槽渣爹,为她出谋划策。 “等我毕业了,我就回国。”她看着她们,那双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明艳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的、名为“野心”的火焰,“我不会让我那个所谓的‘弟弟’,拿到一分一毫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要亲手,从我那个道貌岸然的渣爹手里,夺回整个唐氏集团。” 安迪和温蒂看着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支持。 她们不仅是彼此伤痛的慰藉,未来更成为了对方人生道路上,最坚实、也最可靠的盟友。 两年后,2013年的夏天。 安迪、温蒂和唐小米,凭借着一份无可挑剔的、近乎完美的成绩单,收到了同一所常春藤名校的转学录取通知书。 看着那承载着她们两年血与泪的录取通知书,三个女孩再也抑制不住,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又哭又笑。 她们用整整两年的蛰伏与努力,完美地,回击了命运曾经对她们所有的残忍与苦难。 与此同时,加州的一家顶级私立医院里,赵恒正结束了一场长达十个小时的复杂手术。 第37章 权游 赵恒脱下沾满血污的手术服,疲惫地走进办公室,助理立刻递上了一杯热咖啡和一份需要他回复的、来自京城的加密邮件。 发件人,陆景深。 这两年来,这样的邮件,每月都会准时抵达,从未间断。内容也大同小异,永远是那副不容置喙的、命令的口吻,质问着同一个人、同一件事的进展。 赵恒点开邮件,快速地浏览着。那字里行间压抑着的、近乎疯狂的偏执,即使隔着屏幕,都让他感到一阵不适。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波士顿繁华的夜景,没有回复邮件,而是直接拨通了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加密的卫星电话。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那头传来陆景深那熟悉的、冰冷压抑的声音:“有她的消息了?” “没有。”赵恒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伪装出来的疲惫与无奈,“景深,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两年了,你动用了多少人脉和资源,把整个南美翻了个底朝天,连个影子都没找到。你那个小女朋友,怕不是真的……人间蒸发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那沉默,像一场即将爆发的、黑沉沉的风暴。 “或者,”赵恒像是感觉不到那份危险,继续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调子,火上浇油,“她是不是早就搭上别人,换了个身份,在哪过着逍遥日子呢?你这么大海捞针,值得吗?要不……就算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 “继续找。” 许久,电话那头才传来三个字。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又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极致的冰冷。 “行,知道了,”赵恒夸张地叹了口气,“继续找,找到天涯海角,找到海枯石烂,行了吧?” 说完,他便径直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赵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打开电脑,熟练地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点开了一个隐藏至最深处的文件夹。 里面,全是一个女孩在加州生活的照片。 有她在中餐厅里,系着围裙,端着盘子,脸上虽然带着疲惫,眼神却依旧明亮的照片;有她在二手市场,淘到一本旧书时,如获至宝般、开怀大笑的照片;也有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迎着夕阳,笑得无忧无虑的照片。 这些,都是他委托了最可靠的、与陆家势力毫无关联的私家侦探,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拍下的。 他像一个最沉默的、最忠诚的守护者,用他自己的方式,远远地,凝视着她的新生。他知道,陆景深的爱,是一座华丽的、能将人灵魂都禁锢的牢笼。而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替她守好这片来之不易的、虽然贫瘠却自由的天空。 他关掉文件夹,删除了所有的浏览记录。 2013年的夏末,加州帕罗奥图的空气中,弥漫着桉树独特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由代码与咖啡因混合而成的、名为“梦想”的焦灼气息。 斯坦福大学的校园,一如既往地,被笼罩在一片充满了西班牙式浪漫与自由主义精神的、学术的静谧之中。 土黄色的砂岩墙壁,与暗红色的瓦顶,在加州炽热的阳光下,泛着一层温暖而厚重的光晕。巨大的棕榈树与四季常青的草坪,共同构成了这片全世界最聪明的大脑所向往的学术圣地。 安迪、温蒂和唐小米,拖着各自的行李箱,第一次踏入这座她们曾只在梦中见过的、真正的菁英校园时,心中,都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 这里,与她们之前所在的、充满了混乱与生机的社区大学,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没有喧嚣,没有挣扎,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需要你用尽全力去仰望的秩序感。 就在她们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片著名的、由无数个拱廊组成的中央广场前时,一个梳着利落高马尾、笑容灿烂得像加州阳光的女孩,突然从远处一路飞奔而来。 她像一阵风,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热情,瞬间便冲散了这座古老校园所有的沉闷与庄严。 她径直地,冲到了安迪面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几乎要让她窒息的熊抱。 “安迪!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孟晓,姑姑方文蔚的女儿。 原来,她两年前,就凭借着自己的优异成绩,从国内直接考上了这所大学。 “好哇,你个小没良心的!”孟晓放开她,却依旧抓着她的肩膀,用一种既亲昵又埋怨的语气,狠狠地“控诉”着,“来了美国两年,竟然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要不是我妈告诉我,你转学来了这里,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跟我玩失踪啊?” 安迪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像个小太阳一样、充满了活力的发小。她有些愧疚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解释,孟晓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的温蒂和唐小米。 “这两位,就是传说中的温蒂和小米吧?”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飞快地扫过,那眼神,锐利、精准,又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善意的调侃,“一个楚楚可怜,一个明艳带刺,再加上我们家安迪这朵清冷出尘的高岭之花。啧啧,这配置,简直就是小说女主团,就差个不长眼的男主角来祭天了。” 她这番自来熟的、又准又狠的点评,瞬间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连一向张扬的唐小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孟晓虽然只比她们早来了两年,但她对美国这种精英文化的权力游戏,早已玩得炉火纯青。在接下来安顿的日子里,她给这三个还在用“书呆子”思维来理解世界的女孩,好好地上了一堂关于“如何在美国社会快速升级打怪”的、生动的实践课。 安迪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南方那个小小的、闷热的出租屋里,她们曾有过一次闺蜜夜话。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她们俩挤在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分享着彼此的秘密和梦想。 “晚晚,”小小的孟晓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泡,用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异常坚定的语气说,“我以后,一定要去美国读大学,要在美国出人头地,让那个为了留在美国抛弃我和妈妈的人,后悔一辈子!” 那时的林晚,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眼中那不加掩饰的野心与伤痛,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晓晓,”她说,“你一定可以的!” 看到眼前这个正眉飞色舞地、向她们传授着自己“独门秘籍”的孟晓,安迪的眼眶,在那一瞬间,猛地一热。 她真的做到了。她真的,活成了自己当年想要的模样。 “在斯坦福,光成绩好,是没用的。”孟晓一边开着她那辆小巧的二手甲壳虫,载着她们穿梭在帕罗奥图的大街小巷,一边用一种过来人的、经验丰富的语气,向她们传授着自己的“独门秘籍”,“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你想往上爬,就必须学会利用规则,创造属于你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价值。” 于是,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积极地参加了学校里所有与“少数族裔”相关的学生社团活动。 “为什么?”温蒂不解地问。 “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身份优势。”孟晓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们一眼,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她年龄不符的、精明的智识光芒,“在美国,‘政治正确’是一张最好用的护身符,也是一张最好用的通行证。我们是亚裔,是女性,这两个标签,本身就是流量密码。只要你比其他同样拥有这两个标签的人,更积极,更会表现,你就很容易,在这些社团里,脱颖而出。” 果然,凭借着出色的组织能力和远超同龄人的交际手腕,她很快,便在几个重要的学生社团里,成为了核心的活动策划人。 第二步,是“借势”。 她以斯坦福大学活动负责人的名义,利用学校的资源和邮箱,开始给那些在硅谷知名企业里,担任高管的亚裔CEO们,挨个发送邀请函,邀请他们来学校,为同样是少数族裔的学生们,做一场关于“职业规划与个人奋斗”的分享讲座。 “斯坦福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孟晓得意地眨了眨眼,“那些已经成功上岸的CEO们,既需要这样的机会来为自己和公司塑造一个‘不忘本’、‘回馈社区’的良好形象,也乐于在这些顶级学府里,提前物色和培养自己未来的接班人。所以,我的邀请,很少被拒绝。” 一来二去,孟晓不仅成功地为自己积累了第一份高质量的人脉资源,更让自己的名字,在整个硅谷的华人精英圈里,有了初步的知名度。 第三步,是“镀金”。 每年,在瑞士那个风景如画的小镇达沃斯,都会举办一场名为“世界经济论坛”的、全球最高规格的盛会。而在那场盛会里,有一个专门为全世界最顶尖的年轻人设立的分会场——“全球青年领袖”会议。 孟晓,便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瞄准了那里。 她拿着自己厚厚的活动履历,找到了那些早已与她熟识的亚裔CEO们,请他们为自己写推荐信。接着,又理所当然地,拿到了斯坦福校方的推荐信。 最终,她成功地,以“斯坦福杰出华裔学生代表”的身份,加入了那场聚集了全世界最聪明、也最富野心的年轻人的顶级盛会。 “在达沃斯,我跟来自世界各地的、其他二十个背景吓死人的年轻人,组成了一个研究小组。名义上,是‘研究全球未来在贸易公平领域的议程’……”孟晓说到这里,忍不住自己都笑了起来,“其实啊,都是些假大空的、谁也解决不了的废话。但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看着车窗外那些充满了未来感的、玻璃幕墙的科技公司大楼,一字一句地说,“从那以后,我的履历上,就多了一行谁也无法忽视的金字——‘达沃斯全球青年领袖’。” 再接着,孟晓又以“斯坦福精英”和“达沃斯青年领袖”的双重身份,成功地拿到了在全球范围内都极具影响力的TED演讲的邀请。 就这样,一步一步,像一个最精明的玩家,她为自己,叠加了无数个闪闪发光的“Bu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