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而来的表妹妹》 第1章 投奔 扬州城,风尘仆仆的主仆二人到了知府衙门前便彻底撑不住了。 云舒眼皮发沉,只觉得下一秒便要昏过去,但心口依旧紧紧提着,攥着丫鬟红俏的手臂哑声问道:“我先前跟你说的可都记下了?” 红俏使劲点头,“小姐放心,奴婢都记下了。” 如此,云舒心头的那股劲一松,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 “何人喧哗!” …… 云舒这一昏迷,便是两日。 睡梦中跌宕起伏的将前世种种又过了一个来回,苏醒过来时,毒发而亡的绞痛如同纂刻在骨子里一般,疼的人止不住打颤。 她睁开眼,瞧见自己躺在床榻上,盯着撩起的床帐出了会儿神。 窗户半敞着,微风轻拂,带进来一片打着旋的绿叶。 是了,她到了扬州。 这里应当是她赶来投奔的,谢家大表哥的住处了。 云舒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如同被沙砾滚了一圈。 眉头紧蹙着,好半晌才喊出声,“红俏。” 没喊来红俏,但喊来了另外一个小丫鬟。 “小姐,您醒了。”她走到桌子边倒了杯茶水端到云舒面前,“先喝口水吧。” 喝了水,喉咙总算是好受了些,云舒还是有些心慌,瞧着眼前的丫鬟,迫切的需要一个能令她安心的回答,“这是哪?红俏呢?” 丫鬟道:“红俏姑娘去帮您熬药了,一会儿就回来,这里是咱们衙门的后堂,大人今日有案要审,等忙完了便会过来看小姐了。” 与她说完,见云舒面色还有些苍白和惊慌,丫鬟以为她迫不及待要见红俏,便起身去给她寻了。 待人走了,云舒总算是能好好的思考一番。 丫鬟说谢砚忙完了会来看她。 云舒咬了咬唇,一张小脸毫无血色。 她想起了前世。 云家原本是京城人氏,但她爹爹早年因为一桩旧案,被牵连流放到了北地。 姨母是谢太师的妾室,并未被牵扯其中。 娘亲早年刚到北地时受不了北地的严寒,落了病根,这些年身子骨始终不太好,常年缠绵病榻,三年前便病逝了。 前不久,爹爹也去世了,府里本就寥寥无几的下人散了个尽。 天地辽阔,只剩下云舒和红俏主仆二人。 临去之前云父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女儿,往谢府里去了信,希望妻妹能对云舒照拂一二。 他让云舒前去京城谢家,投奔姨母。 前世云舒确实去了京城,可结果…… 她如今前来投奔的大表哥谢砚是谢太师的嫡子,乃是正室所出,准确来说,他与云舒之间其实并无什么关系。 这一声大表哥,纯属算是她厚着脸皮硬攀的了。 她咬咬唇,想要起身下榻,去外面瞧瞧。 前世总是听说扬州风景宜人,与京城,与她待过的北地皆不同。 她便总想着若是有机会能来扬州看看就好了,可直到死,也没能踏出京城半步。 “小姐。”红俏端着药回来,就瞧见她扶着厢房的门框往外望。 三月的扬州已经回暖了,云舒身上披了件外衫。 病了两日未进食,看着格外的虚弱。 本就纤细的人儿如今更是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走了。 红俏心口一提,“小姐怎么出来了,您这刚醒,大夫说了可不能吹风受寒。” 云舒弯了弯眼睛,乖乖的跟在她身后,小声解释,“我只是想要透透气。” 红俏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 瞧着自家小姐如今总算是能够露出来的漂亮脸蛋,红俏眼眶一红,把药递给她,“小姐这一路上受苦了。” 可实际上主仆二人一路颠沛流离,红俏更是没少吃苦头,往脸上抹黑灰时,眼里心里的恐惧也没比云舒少到哪里去。 她将药喝下,看着红俏,“听说扬州很美。” 红俏笑笑,“是很美,咱们来的正是时候呢,这两天小姐病着,奴婢就喜欢瞧院子后头的那些杨柳,风一吹,可漂亮了。” 真好。 云舒忽然问道:“那你想要留在这里吗?” 红俏一愣,站起身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眼,确认没人后才回来询问她,“小姐不想去京城了?” “不想去了。” “可这谢大人是谢太师的嫡子,想必不会在扬州待太久,总会回京城的。” 况且,老爷不是说要让小姐去京城寻姨母吗? 她说的没错,前世谢砚在她到京城之后的第二年便从扬州被诏了回去,之后一路青云直上,她死之前,谢砚便已经升到了太子太傅的位置。 据他调任回京,大抵还有半年多的时间。 毕竟她从北地赶来扬州,耽搁了太多时日了。 云舒朝红俏勾了勾手指,“我早就想好了,谢砚是个好人,他在扬州的人脉很广,咱们要是留在扬州,他也不会放任不管的,我会在他回京城之前,给自己物色一个合适的夫君,到时候就不用跟着一起去京城了。” 云舒自小便知道自己模样生的好,巴掌大的小脸,眉如柳叶,眼若点水,饶是如今面色有些差了,唇色有些白了,也丝毫不损昳丽绝色。 爹娘疼她,即便是在北地那种苦寒之地,也将她保护的极好。 旁的姑娘早早便捏着绣花针帮着家里做些营生时,娘说她还小,绣花针扎手,不学那些。 隔壁院里的杏儿需要早起帮着家里点卤水做豆腐来卖时,娘说她身子骨弱,就算是家里真的卖豆腐,她也做不来。 云舒明白娘的想法。 未被流放北地时,娘也算是大家闺秀,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头。 她便也想要将自己生下来的女儿也如珠似宝的养着,能庇护一时,便庇护一时。 想着想着,云舒有些难过起来。 而红俏却松了口气。 她先前并未敢细问。 小姐的样貌自是极好,可京城那种遍地权贵的地方,小姐又是罪臣之女的身份,将来少不了要如谢姨娘一般给人做妾室。 红俏自小看惯了老爷和夫人的恩爱,便觉得自家小姐也应该找一个如老爷那般一心一意待她的。 如今到了扬州,若是能借着谢大人的春风,来替小姐谋个不错的夫婿,当真是一件好事。 不过红俏有些好奇,“小姐以前认识谢大人?” 云舒胡诌,“听爹娘说过,爹爹对他赞不绝口呢。” 一听是老爷说的,红俏当即将谢砚和好人挂上了钩。 她对云父的话深信不疑。 红俏小声跟自家小姐嘀咕,“这位谢大人生的可俊俏了呢,奴婢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如此俊俏的人。” 先前在北地时,主仆二人喜欢窝在一起看话本子,对着话本子上描述的天花乱坠,模样令人心惊的俊俏儿郎十分好奇。 云舒会作画,于是她便将自己脑海里的的俊俏儿郎画了出来,险些被红俏挂在房中日日观看。 可如今红俏笑得见牙不见眼,“奴婢觉得,这谢大人比小姐画的画中人还要俊俏。” 画中人是假的,谢砚却是真的。 云舒被她逗的笑了声。 她自然是见过谢砚的,除了有些少言寡语之外,谢砚这人浑身上下都寻不出什么缺点。 当然,少言寡语也不能算是缺点。 “不过奴婢有些害怕他,一瞧他就觉得心慌。” 这大抵是因为谢砚那双眼睛。 深潭一般,前世云舒第一次见他也有些害怕,不过后来见的多了,便觉得他只是不喜与人深交罢了。 在京城的那些年,帮过云舒最多的,也正是她最初畏惧过的谢砚。 前世的种种想起便令人唏嘘,云舒晃了晃脑袋,将之甩出去,正欲询问红俏那日是如何应对谢砚的,外头便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醒了?” 清朗如玉珠碰撞的声音让云舒猛地抬头,有些惶惶的看向门口。 谢砚从外头走进来,身上的官服已换下,着了一身月白暗云纹的长袍,腰系玉带,周身不怒自威的架势与她临死前不久见过的那个谢砚相比淡了不少,多了些温和气。 眉目疏淡,将云舒打量了一番,微微抿着的薄唇轻启,“云家的女儿,为何不去京城?”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云舒的眼睛便不可控制的红了。 前世她去了京城之后,姨母待她十分疼爱。 云舒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但因着爹爹刚过世,姨母便没急着给她定下来,只拖了人悄悄打听合适的人家。 谁知姨母所生的表哥谢之远自边关回来,对她一见钟情,不仅断然拒绝了原本姨母帮他定下的婚事,还闹着非云舒不娶。 云舒彼时对情爱一无所知,不过谢之远模样生的不错,又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将军,加之自家表哥的身份,嫁给他总好过嫁给旁人。 只是姨母对此并不赞成。 然而谢之远性格执拗,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于是设下计谋得以顺利与云舒成亲。 事情已成定局,姨母只得认下,真说起来,婚后小夫妻也是过了一段时间甜蜜日子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谢之远不知为何忽然怀疑她与旁人有染,觉得她水性杨花,四处勾引旁人,将她囚禁起来除了身边的丫鬟,谁都不许接触。 若非是后来谢砚得知了谢之远的荒唐行径,将之狠狠的揍了一顿,云舒怕是还被关在那井口般的小院里。 以至于后来谢之远认错认得再诚恳,云舒待他也无法恢复从前了。 那之后她便动了与谢之远和离的念头。 只可惜,尚未等她将和离书拿到手,便被毒死了。 云舒眨了眨眼睛,想到临死前几日谢砚得知她与谢之远闹和离时说的话。 “北城常年风雪,乃苦寒之地,京城虽繁华,却也不是个宜居之处,扬州城山清水秀,气候宜人,你若是想要离开且不知该去向何处的话,不妨去扬州走一走。” 她听过许多次夸赞扬州的话语,这次最为动心。 彼时云舒没精力去思考他为何会让自己来扬州,如今想想,大抵是他在扬州待了这么些年,即便人已经回京,嘱托旁人帮着对云舒照料一二,也不算什么难事。 他是个好人。 第2章 广撒网再择其优 谢砚皱起眉头,对于她这突然红了眼圈的模样并不是太能理解。 静静的等着她开口。 “我不想去京城。”云舒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想要自然一些,但在如今她认下的唯一能确定的好人面前,难免还是有些委屈。 “爹爹临去前嘱咐我去京城投奔姨母,可爹爹去世后,我便不知为何日日惶恐不安,后来和红俏一起赶路又遇到了匪寇,逃跑时不慎弄丢了路引。” 云舒嗓子有些发干,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大抵是爹爹在天之灵的指引,正一筹莫展之际,遇到了扬州的商队,那领队的商人是个心善的,愿意让我与红俏跟他一程。” 以谢砚的谨慎程度,云舒当然知道他不可能相信自己说的这些。 但她也确实没撒谎,除了是她半道上自己改的主意要来扬州之外,其余的都是真的。 见他不出声,云舒莫名紧张了些,“我以前听爹爹说过大表哥,也知道你在扬州做知府,担心商队的人佯装心善,实际心怀不轨,便声称是来扬州寻你的,那领队便将我们二人一路带进了城。” 那日她在衙门前昏过去之后,衙役得知他们是来寻谢砚的,便报了上去,谢砚当时便对红俏进行了询问。 这主仆二人的说法倒是一致。 谢砚一双黑眸微沉。 云舒的父亲是因多年前的“御史案”才会被流放的,如今此案被重新抬上来,当年侥幸活下去的那些人的后代也都已经长大成人,翻腾着浪花想要翻案。 云伯父虽去世,但难保眼前这个孤女不会被有心人利用,作为细作派来他身边。 面对这个看上去柔弱纤细,战战兢兢喊自己大表哥的女人,谢砚并没有太多的恻隐之心。 但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并不觉得能翻出什么花来。 “那便暂且在这里修养几日,待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再送你回京城。” 清楚的瞧见云舒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情愿,谢砚眉目清冽,面色不变,随便询问了几句这些年云父在北城的经历后便离开。 走出不远,唤来下属,吩咐道:“派几个人守着这个院子,瞧瞧她每日都做些什么,若是有人来与她碰头,直接抓了。” 人一走,云舒的脸蛋骤然便垮了下来,小脸沮丧。 她并不知道谢砚的安排,却能看出来谢砚的冷淡。 不过也能理解,前世她是作为谢家姨娘的外甥女与他打招呼的,这一世二人还毫不相识,她便直接跑过来攀关系,任谁都会排斥几分。 以为自家小姐有些伤心,红俏正要上前安慰,就见云舒迅速整理好了心情,眼睛亮亮的,“咱们得抓紧时间了,你这两天在这衙门后堂呆着,有见过什么未婚的,模样还能看得过去的年轻男子吗?” 她得在谢砚回京之前赶紧把自己的婚事定下来,什么时候成亲倒是不着急,但至少,人选得先挑好。 红俏一愣,连忙摇头,“小姐没醒,奴婢哪敢在这里乱跑,这两天奴婢也就见过来送饭的丫鬟和守在院子外头的衙役大哥罢了。” 见小姐皱着眉头,红俏失笑,“小姐也莫要操之过急了,这种事情哪能是一时半刻便定下来的,就凭小姐这样貌,还能有不喜欢您的男人?” 她这纯粹是偏向了,自认为云舒哪都好。 可云舒经历了一世,如今却有了些自知之明,眼睫轻轻垂下,在心中轻叹一声。 男人也太难懂了些,他们的喜欢也并不值得高兴。 前世谢之远倒是喜欢她,可还不是将她囚禁起来,做他豢养在掌心之中的一只雀鸟。 她的人生,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被掌控,他高兴,云舒便能短暂的出门透一透气,他不高兴,云舒便需要面临他的苛责,质问,和粗鲁的索求。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如谢之远那般疯狂,可她难免需要多为自己着想一些。 丈夫的人选不能随随便便的决定,需要仔细甄选,除此之外,她最好还能学点谋生的本领。 若是想要好好的活着,一昧的依附于男人,显然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养了两日的病,云舒很快便好了。 谢砚似乎对她还挺信任,并未派人限制她的出入,听闻她要出门走走,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画竹朝她笑笑,“大人说了,扬州风景好,小姐若是想要出去不必拦着,只是为了小姐的安全着想,让小姐带上赵护卫。” 说着她便朝门口指了指,“赵护卫就在门口呢,大人还给小姐留了银子,奴婢去给您取。” 片刻,她拿着个墨绿色的荷包回来递给云舒,“大人说这里面的碎银是让小姐买些自己喜欢的小物件的,若是大一些的开支,林护卫那里带着,当然,城中的各个商铺,都知道咱们大人,小姐也可以直接挂在大人的账上。” 谢砚做的十分妥帖,云舒呐呐道了谢,到门外时,便瞧见了那位赵护卫。 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 可能是跟在谢砚身边久了的缘故,他也有些沉默寡言。 云舒时不时的打量他一眼,离开衙门不远,忽然问道:“赵护卫成亲了吗?” 赵青一愣,犹豫了片刻。 不过主子说了让他跟着这位云小姐瞧她都做些什么,这说的话应当也算一部分。 回过神来,他沉声回着,“回小姐,还未。” 于是接下来云舒便闲聊似的将这位赵护卫的家境打听的差不多了。 无父无母,尚未成亲。 红俏听的心惊,唯恐自家小姐将这赵护卫也定为成亲的人选,连忙悄悄地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嗔她一声,“小姐。” 云舒终于打住。 她只是看这赵护卫憨厚老实,还会些身手,所以顺口问问罢了。 广撒网再择其优总是不会错的。 云舒倒是并不在意身份地位,死过一回的人,只想要平平稳稳的活着。 再说了,她自己也不过就是个罪臣之女罢了。 她和红俏来扬州没带什么行李,这两日身上穿的衣裳是谢砚令人送去的,并不十分合身。 眼下既然出来了,自然要置办一些。 扬州算是富庶之地,街上人很多。 云舒喜欢逛街,哪怕只是漫无目的的行走,也能让她感到心情愉悦。 这种自由的滋味压倒了她对前世的恐惧,如同被放出笼子的鸟一般,看什么都新鲜。 置办了几身成衣,买了些姑娘家用的东西,西街逛了一圈,主仆两个都有些累了,打算先去酒楼吃点东西。 到了酒楼,云舒没去楼上的雅间,而是选择坐在了楼下的大堂。 她模样生得好,一坐下来便有不少人朝她看来,不过有赵护卫大佛似的往那一杵,倒是没人敢来打扰她。 先前在北地的时候,天寒地冻的常会饮酒来暖一暖身子,云舒的酒量还算不错。 这酒楼的饭菜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酒虫也有些蠢蠢欲动。 于是让小二送来壶好酒。 她替自己斟了一杯,尚未入口,便听到旁边桌的男人砰的拍了拍桌子,“这什么破酒?老子要的是清风露!” 小二笑呵呵的走过来,好声好气的安抚,“客官,这就是清风露。” 不等小二开口解释,桌上另一个客人脾气更暴,直接将将酒壶砸到了小二身上,酒水洒了一地,“骗鬼呢?老子是有段时间没来扬州了,但这清风露的味道也算是喝了几年了,是不是难道老子认不出来?” 说着说着这人直接将这酒楼当成了黑店,撸起袖子就要干仗,好在掌柜的急匆匆赶来,将几人安抚住。 这才得了空开口解释,“客官有所不知,这确实是如今的清风露。” 一句话让两人又要暴怒,掌柜的紧接着道:“半年前陆家酒馆的老爷去世了,临走前将自己研制出的那些酿酒方子都给了自己的女儿陆明浅,咱们这的清风露一直都是从陆家酒馆里送来的,绝不会有错。” 这酒楼也是开了许多年的了,倒是不必要为了这点小钱来做出损毁自己口碑的事情。 但这话却也将责任都推到了那位陆家女儿陆明浅身上。 云舒桌子上的酒似乎也是清风露,她便端起来喝了一口。 细品之后眉心轻轻蹙起。 倒也不是说这酒的味道不好,只是太过普通,和路边随处打的散酒好似没什么区别。 她扭头问赵青,“这陆家的酒很有名吗?” 赵青是扬州人士,闻言点头,“陆家酒馆是陆老爷年轻时候创下的,陆老爷此人一生痴迷酿酒,而他酿出的酒醇厚细腻,余韵绵长,清风露价格不贵,基本上都能喝得起,所以尝过的人很多,但陆家酒馆最为有名的,其实是桃花醉。” 云舒眼睛一亮,眉目间闪过一抹怀念。 见她打算要一壶桃花醉尝尝,赵青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桃花醉酿造不易,少说也得三年的时间,若是想要味道更醇厚,十年朝上的桃花醉味道才是最好的,眼下陆老爷去了,余下的那些桃花醉,这陆家酒馆哪舍得供到这酒楼里来。” 云舒了然,没再说什么,毕竟她早已经尝过最为正宗的桃花醉了。 大堂里的客人也都讨论起了这陆家酒馆的事情。 “这方子都给出去了,比对着酿还能酿成这样,看样子这陆家酒馆往后要完了。” 有知情人轻嗤一声,“方子是给出去了,但这酒可不是那陆家女儿酿的。” “为何?” 这人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对于陆家的事情好似知道的不少,“陆家二房的那些人将陆明浅关了起来,逼着她交出方子,但这陆明浅非要声称没有什么方子,这不,一直闹到现在,如今陆家酒馆产出的清风露,是陆家二房的人重新研制的,这味道,与从前的比起来,可谓是天壤之别。” “不过好酒都需要些年份,想来那些价格贵的,味道应该还不曾变。” 有人唏嘘,也有人附和,“这陆家二房的倒也没做错,你说这陆老爷没有儿子,就这一个女儿,她一个姑娘家的,不寻个好人家嫁了,攥着这方子作甚?” “对啊,她一个女子如何能撑起陆家酒馆,将来嫁了人,这陆家的酿酒手艺岂不是就要落到外人手上,倒不如干脆给了二房的人,将陆家酒馆继续发扬下去,难不成还能亏了她。” 第3章 你是谁 云舒默不作声的听着,这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嚼在口中却只觉得有些没滋没味起来。 …… “云小姐下午回来后就没再出过院子,只带着身边的丫鬟看了会儿杨柳,倒是没做别的。” 谢砚微微躬身从暗室里出来,赵青适时递上帕子,看着他仔仔细细的将指缝里的血迹擦拭干净。 回了书房,谢砚似乎难以忍受那散不尽的血腥味,又净了遍手,这才问道,“今日出去,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倒是没有。”话音落,赵青又思虑了番,“云小姐询问了属下家中可有妻室,身手如何。” 随后又将酒馆里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通。 这般又过了两日,云舒除了比较爱出门之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甚至未曾刻意接近过他。 赵青说她今日又出了门,在外头吃了碗馄饨,随后去湖边坐了一下午。 只有一点古怪,就是她对陆家酒馆的事情颇为好奇,这几日总是问他。 谢砚垂眸,视线落在桌案上的信纸上,挥了挥手让赵青暂且退下。 他将信上的内容重又看了一遍,对于云舒的怀疑更加深了些。 信上说谢之远自边关回京,半路孤身改道去了北地,说是去寻人。 前些日子才回到京城,整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派手下到处找人。 谢砚很难不将此事往云舒身上想,联系上她提到京城时眼中的惶恐,如今看来,倒不像是对京城的畏惧,而是对某个人的恐慌。 她在躲谢之远? 这倒也不无可能。 云舒没来扬州之前,谢砚自然未曾注意过被贬至北地的云家人,但谢之远作为她姨母所生的亲表哥,背地里去探望关照一番很正常。 想到云舒那张漂亮的脸蛋,莫不是谢之远去北地的时候冒犯过她?于是云父去世之后她不敢前去京城,又实在无人可依,才会想到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大表哥。 谢家家风严谨,绝不允许强迫女子的事情发生,若当真如此,那他确实不能袖手旁观。 谢砚起身,去了云舒居住着的院子。 已经亥时了,云舒竟还没睡,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院墙出神。 甚至不曾注意到谢砚的到来。 谢砚站了许久,才出了声,“怎么不睡?” 云舒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扭头看过来,瞧见是谢砚后才松了口气,唇角露出一抹笑来,“大表哥。” 见谢砚站在原地不打算过来,云舒也没在意,抬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今日恰逢十五,满月如同银盘一般镶嵌在半空。 她回道:“想瞧瞧这扬州的月亮和北地的有没有什么区别。” “看出来了吗?” 云舒摇头,“北地虽寒冷,但月夜也是极美的,尤其是大雪落满地的时候,月光一照,仿若白昼。” “扬州没有那么寒冷,这月亮仿佛也温暖了些。” 她喜欢赏月,北地也好,扬州也好,都是极美的。 细细想来,她唯一不曾仔细看过的,便是京城的月亮了。 说来可笑,她被关在那院落之中,夜夜枯坐,却不曾欣赏过头顶这弯月亮的阴晴圆缺。 谢砚木头似的杵在一边,云舒完全不介意他的冷淡,因为在她心里给谢砚的定义便是外冷内热的好人。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以至于连着思索了几日,脑子里才稍稍有了些头绪,但眼下要付诸于行动,还是需要谢砚的帮助。 于是云舒厚着脸皮开口,“大表哥,我明日想让赵青帮我做件事情,可以吗?” 眸光一闪,谢砚唇角轻抿,点了点头,“可以。” 他甚至没问自己要让赵青去做什么。 云舒心中有些莫名的感动,在心里将谢砚的好人高度又拔高了一个档次。 然而实际上,谢砚不过是打算放手看她能做些什么罢了,毕竟做什么都瞒不过他。 翌日一早,云舒便带着赵青出了门。 路过偏殿的时候与里头走出来的一个年轻男子迎面撞见,云舒往后退了退,待他走远了,扭头问赵青,“这位是?” 赵青:“那是通判周大人。” 云舒悄悄记下了。 这周大人面容俊秀,白面书生一般,与谢之远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云舒还挺喜欢。 到了府衙外头,赵青这才问云舒,“小姐打算让属下做什么?” 云舒朝着陆家酒馆的方向指了指,“我想见一见陆家的那位明浅姑娘。” “……”赵青面容麻木,张口欲劝,“陆家声称陆小姐重疾在身,怕是不便见客。” “我知道的。”云舒嗓音柔和,说出的话却让赵青无比头疼,“你先前不是说身手很好吗,想必避开那陆家的护院不是什么问题,咱们不走正门,你带我悄悄进去。” 防止他不答应,云舒提醒道:“是大表哥说可以的。” 赵青从前是镖师,干的是行走江湖的活计,身手比云舒所想的还要好一些。 轻而易举的便带着她到了陆明浅被关着的院落,但提醒道:“那些护院一刻钟的时间便会回来,小姐须得快些。” 云舒表示明白。 这整个陆府都是二房的人,或许是已经觉得陆明浅没什么威胁,也或许是想要让她一个人觉得孤寂,好早日妥协将方子交出来,这院子里竟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但赵青抬手指了指院门处,示意那里有人守着。 云舒连忙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什么声音。 她走进去,嗅到房间里刺鼻的药味,坐在床榻上的人许是将她当成了二房的人,冷着声开口,“没完了是吗,我说过了,爹爹没留下什么方子,即便是有,也都在我的脑子里,这么想要,不妨将我的脑子剜了摊开瞧瞧,指不定还能找到点什么。” 云舒吸了口气,“说的好生吓人。” 床榻上的人猛地回头,露出张清秀婉丽的脸来,但眼中却冷的厉害,“你是谁?” 顾及着护院一会儿就回来,云舒不敢浪费时间,细声细气的叮嘱着,“按照祁昌国律法,女子未出嫁,是可以继承家中产业的,据我所知,你们与陆家二房一脉早已经分家,你可去衙门让知府大人帮你主持公道。” “然后呢?” 云舒一怔,抬眸对上她那双装了太多情绪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然是将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 陆明浅只觉得好笑,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千金大小姐,说出如此轻巧的话,两句话便将她如今的困境简略概括,若是真有这么简单,如今她又怎会还待在这里。 她懒得与云舒交谈,躺下去将被子一扯,遮住脑袋,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这有些出乎云舒的预料了,她仔细思索了一下,是没什么错的啊,前世陆明浅找到她给她讲的那些大道理可比她说的这些话多的多。 当年陆家的事情她随口揭过,导致云舒还以为这只是她人生之中的一段很普通的经历。 毕竟她讲的更多的,是后来一路经商的跌宕起伏。 然而处在如今的时间点,看着床上自暴自弃的人,云舒很难想象她前世到底是如何破局,之后将陆家酒馆发扬光大,一路开到京城的。 没时间耽搁,云舒直接上手将被子扯了下来,瞪着陆明浅,“我这就要走了,你先听好,过两日我会想办法派人接应你逃出来,到时你直接去衙门告二房的人,知府大人是好人,定会明辨是非的,之后的事情,等你出来,我再与你详谈。” 陆明浅一双眼睛盯着她,微微眯起,“你是谁?” 云舒正欲开口,外头赵青轻叩了下窗,来不及了。 她迅速道:“等你出来我再与你细说。” 声音未散尽,人便已经不见了,陆明浅盯着空荡的房间,恍然怀疑刚刚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片刻,二夫人与往常一样耀武扬威的从外头进来,在陆明浅床头晃荡一圈后继续说着那些车轱辘话。 “真不是我们觊觎这个小小酒馆,主要是你一个姑娘家,酒馆即便真的给了你,你又能护的住?” “将来嫁了人,难保不会被夫家那边占了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叽里哇啦说了一通,陆明浅开了口,“我要吃饭。” 二夫人话一停,神色惊喜,“你想通了?” 陆明浅:“二婶婶也知道我这过目不忘的本领,我说了,酒馆里的所有方子,都在我的脑子里,眼下不吃饱,我哪里来的力气去想那些方子?” “是是是,”二夫人使劲点头,“快,给小姐端些膳食来。” 这边云舒跟着赵青离开陆家之后,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如今的陆明浅和前世的那个陆明浅差别太大了,她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问题也不大,前世陆明浅自己都能走出来,如今又多个她,虽然派不上什么太大的用场,但云舒能提供情绪啊,夸人这方面她最在行了。 保准陆明浅很快就继续迈步,朝着成为富商的道路发展。 连着两日,云舒打听着府衙那边的消息,若是陆明浅在赵青的接应下逃出来了,必然会前去衙门,她得过去看看。 第三日,赵青终于来喊她,“陆明浅如今在堂上告那陆家二房呢。” 想来她去见陆明浅的事情赵青已经都和谢砚说了,眼下应当也是谢砚让他来告知的。 云舒提起裙子便跑了过去。 但她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堂前,只好躲在公堂的柱子后方悄悄观望。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谢砚的一节衣角。 说起来她还没见过谢砚穿知府官袍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好奇,将脑袋悄悄往外探了些。 不曾想谢砚余光早已经看到了她,云舒今日着了身烟紫色纱裙,腰间的系带上原本坠了颗铃铛的,但她恐惊了堂下人,于是一只手紧紧的攥着铃铛。 谢砚以为她是要看堂下的陆明浅,朝她微微蹙眉,让她将露出来的半边身子收回去。 云舒没料到会与他对上视线,连忙老实的躲好,却实实在在被谢砚穿官袍的模样惊艳了一瞬。 第4章 灭门案 本就清冷矜贵的人,这一身红袍仿佛将他那清冷劲衬到了顶端,那张脸平日里看着只觉得俊美和不易靠近,如今着了官袍,更多了些不怒自威,抬眼看他都好似冒犯。 “堂下何人?” 陆明浅俯身跪拜,她实在是瘦的厉害,乍眼看去肩膀上的骨头仿佛能刺破衣裳。 “民女陆明浅,状告二叔陆成一家,残害兄长,为侵占兄长留下的家产,囚禁民女对外声称民女重病,实际却想要套出民女的酿酒方法后将民女残忍杀害。” 陆明浅准备的足够充分,人证,物证都有,且当年陆家大房二房闹分家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想证明酒馆是陆家大老爷一手开起来的更是不难。 隐忍半年的时间,正如云舒所说,她该将属于她的东西拿回来了。 云舒听着堂上陆家人那些厚颜无耻的言论,脑海里却浮现爹爹去世之后连家中奴仆都敢觊觎她的场景。 她很清楚,如今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如何走下去,对于陆明浅来说,才是最难的。 陆家那几个闹事的人被执仗刑时,谢砚不着痕迹的往柱子后看了眼,刚刚还探头探脑的人已经不见了。 这几日云舒都出去做了什么,赵青每日都会来和他汇报。 甚至于那日在陆家她与陆明浅所说的话,赵青也一字不差的叙述了。 这让谢砚有些不明所以,扬州与北地相隔数千里,他不觉得云舒与陆明浅先前是相识的。 陆家人的惨叫声让陆明浅感到十分痛快,她瞧着堂上那位面如冠玉的知府大人,总觉得他似乎在盯着自己。 闭目片刻再睁开,却见那人已经离开了。 出了衙门,陆明浅站在日光底下,尚且有些不适应这刺目的阳光。 正欲抬步,陆明浅似乎听到了一道声音。 “喂。” 云舒看不得行刑的场面,一早就从后堂绕了出来,在这里等着陆明浅。 瞧见人,她立马拽了过来,寻了个僻静的角落,一双杏眼亮亮的,十分期待,“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陆明浅反问道:“你有安排?” 她自幼跟着父亲学酿酒,与父亲一心扑在酿酒上不同,陆明浅很有经商的天分,说起来,陆家酒馆能发展到在扬州城里无人不知的地步,除了陆父的酿酒手艺,也离不开她的暗中运作。 一个孤女,想要将酒馆继续经营下去,且发展的比从前还要好,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扬州富商如云,酒坊更是不在少数,虎视眈眈盯着陆家酒馆,想要将之收入囊中,或者直接击垮的如今压根数不过来。 她确实有些好奇,眼前这人要如何来帮她护住酒馆。 她问完这句话之后,云舒竟认认真真地给她分析了起来。 “我不懂生意上的事情,怕是给你提不了什么意见,”她朝巷子外头瞧了眼,确定没人后又朝陆明浅贴近了点,“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方法,可能有一点作用。” 陆明浅颇为好奇,“什么方法?” “谢砚呀,他人很好的,要是他愿意帮忙,肯定不会有人敢找酒馆麻烦。” 这话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奈何陆明浅沉默许久,实在是想象不到那位知府大人如何肯帮忙。 毕竟整个扬州城都知道,知府大人的铁面无私。 不过相较于知府大人肯不肯帮忙,陆明浅更在意另外的问题。 半年的囚禁,她身上从前那股潇洒劲已经全然不在了,整个人瘦脱了相。 她靠在巷子的墙上,以此来省些力气,问云舒,“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问题那日见过陆明浅之后云舒就有所准备了,陆明浅是个多疑的人,不解释清楚的话后面还会有不少的麻烦。 她将自己从北地而来的原因说出,轻声道:“我听说了陆家酒馆的事情,你与我之间的境遇其实有些相同,爹爹去世之后,家中的仆人竟想要让我做他的娘子,我不肯,险些被他欺辱,于是匆匆从北地逃了出来。” “是以那日在酒楼听说了你的境遇,颇为气恼,才会去见你,想看看能不能帮你做点什么。” 云舒笑了下,“其实说起来我也没帮上什么不是吗,你今日在堂上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还有那些人证和物证,若非是从一开始便在搜寻,哪能知道的这么详细,你与我不同,你聪明又大胆,将来肯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陆明浅眼睫低垂,“只因为此?” “也不仅仅如此,我娘爱酿酒,我手里有她从前酿酒的方子,若是可以,我想以她的方子酿酒,也放在陆家酒馆售卖。” 此话一出,陆明浅松了口气,点点头,“可以。” 她从不信那些莫名的善意,有目的才是正常的。 她愿意相信云舒,也或许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能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的盟友。 既然成了盟友,又知道了云舒和谢砚之间那浅薄的关系,她好心提醒云舒,“知府大人未必肯帮忙,但你也不一定非要他做什么,这扬州城里多的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一个个的聪明的很。你只要能多往知府大人身边凑凑,被外人看到你的存在,便能起到不小的作用了。” 只要被人误会她与谢砚之间有关系,之后她再去酒馆里跟陆明浅做出关系匪浅的样子,那些人自然不敢打酒馆的主意。 毕竟没人愿意得罪谢砚。 简而言之,也就是云舒借谢砚的势,陆明浅再借她的势。 云舒觉得很有道理。 她思考一番,认真应下,随即看向陆明浅,眼神恳切,“既然如此,谢砚这边交给我,酒馆那里就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努力啊。” 要知道谢砚半年之后就要回京城了,到时候这扬州城里,她就陆明浅这一个熟人,还指望着她能早日成大富商呢。 男人哪能有姐妹靠得住。 陆明浅莫名感受到了些压力,无言片刻,默默点头,“我尽量。” 因着要与谢砚拉近关系,傍晚的时候,云舒打听了谢砚在书房,拎着今日从街上买的糕点找了过去。 书房里谢砚与通判周凌川正在议事。 “傅清舟前些时日在安城出现了,去年安城那边也曾传出过前太子的消息,不过一直没找到人,我原以为消息传出来时他就已经走了,如今看来,倒像是还在那里。” 谢砚将刚写好的信拿起来轻轻弹了弹,淡声道:“暂时不必管他,东街的灭门案查的如何了?” 三日前,城里的杨富商一家被屠满门,凶手暗夜行凶,甚至一点动静都没发出,便将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屠了个尽。 杨家铺子里的掌柜的第二日有事要去找杨老爷商议,敲了半天没人开门,从门缝里望去正巧看见倒在大门不远处的下人。 屁滚尿流的去报了官。 等府衙的人赶过去,杨家除了一个被藏在井中的女婴之外,已经没有活口了。 周凌川摇头,“此案没留下什么线索,只那打更的三更时瞧见自杨家方向跑出来个身形矮小的男子,当时没察觉什么,后来听说杨家出了事,才回过神来觉得不对。” “加上凶手杀完人后大摇大摆地给自己沐浴更衣,实在是没什么头绪。” 谢砚眉峰一挑,“杨家几十口人是如何不发出一点动静无声无息被杀的?不是说中了迷药,那就先沿着迷药的方向去查。” “行,”周凌川应下来,有些疑惑,“听说这女婴被找到时哭的都快闭过气去了,给她检查的医师声称她并未服用什么药物,倒是有几分奇怪,那凶手杀几十口人需要不少的时间,这女婴被吊在井里这么久,不可能不发出声音,难道是凶手觉得她年幼,留了她一命?” 外头传来轻微的铃响,谢砚抬眸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沉声道:“未必,先将那杨富商一家的生平都查个遍,看看都得罪过什么人。” 云舒到书房时谢砚的随从青阳在外面守着,见她过来,开口道:“大人在里面商议公务,小姐有事?” 倒是没什么正事。 云舒今日也听说了灭门案的事情,着实有些吓人。 想着他是在处理此案,有些犹豫,正想着将糕点递给青阳,由他转交时,书房的门被拉开,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通判大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与她交错时朝她微微颔首。 云舒见状漾开一抹笑,退开一步,看着人离开。 上回匆匆一瞥,只觉得这通判大人是个合眼缘的,如今厚着脸皮仔细瞧了,更是觉得很不错。 有了前一世的经验,云舒觉得自己大抵是对于谢之远那样张扬桀骜的人有些避之不及了。 娘说得对,她这样的性子,还是得寻个温温柔柔的夫君才行。 不等她收回思绪,青阳便朝她道:“大人让小姐进去呢。” 似乎是公务繁忙,谢砚还坐在桌案前,手里的笔尚未放下,只抬了抬眸,“有事?” 云舒摇头,“今日和红俏出去在街上买了些糕点,尝着还不错,就拿了点来给大表哥尝尝。” 她不是很没眼力见的人,知道谢砚还要忙,不便打扰,云舒将糕点放下后便想要离开。 但目光自谢砚身上轻轻扫过时,却突然顿住,云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乱,“你受伤了?” 第5章 随你 见她目光朝自己侧颈处看来,谢砚抬手碰了下,带起轻微的刺痛,“小伤,不要紧。” 今日去勘察现场时被藏在暗处的刺客以暗器所伤,伤的不深,没什么大碍,加上已经不再流血,又着急与周凌川谈事,便没急着包扎。 云舒连忙走过去,“那也得上点药啊。” 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侧着划过去的,虽不深,但从前颈一直蔓延到后颈,看着颇为吓人。 莫说是需要刻意接近谢砚了,就是凭借着前世的那些恩情,云舒也不可能对谢砚的伤不管不顾。 那血都干在脖子上了,创口就大大咧咧的露着,他倒是跟没事人一样。 云舒无奈,走到门口让青阳去拿些金疮药和纱布过来,又让红俏去打了点温水。 她做这些时,谢砚并未制止,只是目光有些深沉,好似在思索她如此做的目的。 为了陆家酒馆的事情?她以为自己惩治陆家人,将酒馆判给陆明浅是因为她? 那不得不说她想多了,公事上面,莫说他们二人之间那靠着谢姨娘以及云舒厚着脸皮喊大表哥的浅薄关系,就是谢太师亲自过来,谢砚也不会有任何的偏颇。 亦或者,她有其他的目的? 他瞧了眼桌案上被书压着的那封信,是他要送往京城的。 若是以往,他或许并不在意云舒的存在,然而如今怕是要乱起来,单是从他现在时不时遇刺上也能看出来,他身边不太安全。 所以,早日派人将她送去京城,交到谢姨娘手上才是正事。 但她对京城的恐慌让谢砚也有了些疑虑,若是谢之远当真对她有什么不轨的心思,那她一个孤女去到京城,无异于羊入虎口。 这封信,便是让人去查谢之远这些年可有去过北地的。 红俏将温水端了进来,青阳也将金疮药送了过来。 云舒将帕子在盆里浸湿,拧干,抬步朝他走来,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眉头紧紧拧着,“我先把这血给你擦擦,都干了,怕是需要浸一会儿。” 谢砚尚未反应过来,她便将帕子捂在了谢砚的伤口上。 姑娘家的馨香自身后传来,谢砚有几分不自在,只僵硬的挺着脊背,故作淡然。 先前只顾着伤口吓人不曾在意别的,如今伤口被遮起来,云舒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行为。 即便是隔着一层帕子,也能感受到掌心底下谢砚那偾张的脉搏。 指尖颤了下,云舒莫名觉得有些尴尬,但她垂眸,却发现谢砚比她还要不自在,整个人僵硬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也是,大表哥平素不近女色,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前世她死之前谢砚也还未娶亲,想来如今这点接触对谢砚来说应当已经算是出格了。 这让云舒乍然生出一种情场浪子不经意撩拨良家姑娘的感觉,耳朵尖顿时红了。 但此时收回手,显然会将气氛造就的更加尴尬,倒不如淡定些。 她硬着头皮解释,“我看大表哥这伤口有些吓人,一时间着了急,大表哥若是介意,我让青阳来。” 谢砚:“不必了,快些吧。” 指尖落在脖颈处的感觉太过清晰,这种仿佛命脉落在旁人手中的感觉从未有过,他将自己浑身升腾起来的滚烫热意归结为被人碰触的不适。 眼下伤口已经清洗了,上个药便行,他实在是无意再喊个人进来一同欣赏自己这副略显狼狈的样子。 趁着她解纱布的间隙,谢砚随口问道:“你不想回京城?” 手一抖,金疮药险些掉到地上,云舒连忙攥紧,有些惊愕的抬眸,“大表哥为什么这么问?” “那日提到等你休养好便送你回京城时,你看上去似乎有些畏惧。” 云舒没说话,走到他身旁将金疮药打开,用干净的帕子垫在他肩膀上接着,随后将药洒在伤口上,再用纱布缠了一圈。 修长的脖颈上绕了一圈纱布,并不损谢砚的形象,反倒是给他增添了几分病弱感。 等处理完,她将落了药粉的帕子收起,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将飘到衣裳上的药粉也拍开。 这才退后一步开口,“大表哥也知道我这孤女的身份,到了京城,想要生存怕是也只能依附于他人,爹爹临去前给姨母送了信,声称到了京城,让姨母给我寻个好人家。” 她抬眸,朝谢砚扯出抹艰涩的笑,“可京城遍地权贵,到了那里,一切岂能容得了我自己做主?” 这婚事高了,怕是只能给人做妾,低了,又有损姨母在谢府的颜面。 盯着她看了两眼,谢砚并未反驳,站起身道:“边关战事已了,谢之远也已经凯旋,听说他前不久去了北地,想来是去接你的,有着谢姨娘的这层关系,他必然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虽是一个父亲,但谢砚与谢之远之间算不上有多深的感情。 对于谢之远平日里做出的种种行为,绝大多数时候谢砚是看不惯的,但不可否认,谢之远是个极护短的人。 若谢之远将她认定为自己人,自然会护着她。 然而这次,他也看清了云舒眼中那在他说出谢之远三个字时,乍然而起的恐惧。 仿佛一头小兽猝不及防看到了天敌,浑身毛发炸开。 云舒在听到谢之远的名字时便慌了神,可令她更慌的,则是谢之远为何这一世这么快便回了京城? 大脑嗡嗡作响,一时间,竟像是又回到了前世与谢之远相对时的场景。 怎会如此? 虽说她如今改道来了扬州,耗费了些时间,但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前世谢之远是在她到了京城之后过了几个月才凯旋的。 算算日子,应当是八月才对。 更何况,爹爹虽往京城去了信,但谢之远当时不在京城,更不知她要前去投奔的消息,加上她幼年时便跟着爹娘一起去了北地,与谢之远这么多年没了交集,他怎会记得自己,又前去北地接自己? 云舒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我不去京城,”因太过慌乱,一双手无措的攥上谢砚的袖子,用力到指尖泛白,“我不去京城,大表哥,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身上还有银子,你要是不愿意让我呆在这里,我可以出去自己租个院子的。” 做了知府之后谢砚审过无数的案子,自认为还算是擅长观察人心。 云舒面上的恐惧不似作假,她确实很怕谢之远。 而她来到扬州后确实并未和可疑之人有任何的接触。 那她来扬州的原因,大抵就是为了躲谢之远。 谢砚心中微沉,面上分毫不显,语调带了些安抚,“随你。” 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却将云舒的鼻尖逼得酸涩难言,眼眶发烫。 她匆匆对谢砚道了谢,堪称狼狈的逃离书房。 红俏瞧见自家小姐这般仓促的出来,连忙跟上,有些无措,“这是怎么了?” 回了住处,云舒喝了两杯凉茶,这才冷静了几分,迫使自己将那些乱糟糟的思绪都屏退,认真的思索起来。 巨大的荒谬感将她席卷。 若是谢之远也重生了,那她重活这一回的意义在何处? 莫不是终究还要落得和前世那般相同的结局? 谢之远那偏执的性子,若是记得前世的事情,怎么可能容忍她嫁给旁人。 而他在得知自己并未前往京城时,会猜到自己也重生了吗? 云舒的脑袋突突直跳。 绝望感扑面而来,可她不想这般,若是谢之远非要走到那一步,她倒宁愿自己没活这一回。 枯坐良久,云舒将唯一能解开如今这死局的希望放在了谢砚身上。 他是好人,前世得知谢之远将她囚禁时便狠狠的揍了谢之远一顿,还愿意帮她与谢之远和离。 云舒前世觉得他是好心,但如今来了扬州,见到了他审案时公正严明的样子,便觉得他待自己其实和对待堂下那些等着他审判,伸张正义的百姓没什么区别,谢之远做的不对,换做旁人,他也会出手相帮的。 这是个很好的消息。 如此一来,只要他在,便不可能让谢之远做出强迫她的事情。 云舒更加坚定了要跟谢砚打好关系的念头。 从前或许还有几分迟疑,觉得自己目的不纯,但如今,和谢之远即将找到她的恐惧比起来,那点讨好人的羞耻算得了什么。 她走后,谢砚便将那封写好了的信放在火上烧了。 从前种种,她既不愿意提,想来不希望旁人知晓。 罢了,她不愿意回京城,留在这里便是。 一个可怜的孤女而已,倒也不至于护不住。 只是,凭谢之远的能力,怕是很快就会找到扬州。 沉思片刻,谢砚喊来青阳,低声叮嘱了几句。 青阳领命而去。 …… 东街的灭门案如今闹得扬州城人心惶惶。 云舒拎着厨娘煮的蹄花汤去找陆明浅时刚好路过东街,杨富商家中已经被封禁,她从街口经过时,正巧那位周通判从东街出来。 脚步顿了顿,云舒打招呼,“周大人。” 周凌川也认出了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蹄花汤上,以为她是来给谢砚送汤的,好心提醒道:“大人如今不在这里,回衙门了。” 云舒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笑起来,“我不找他。” 第6章 这很正常 她越看周凌川越满意。 通判大人,旁的不说,在扬州应当能护的住她,只是他跟谢砚关系尚且不知道如何,要是关系不错的话,将来他们成亲之后谢砚肯定不会让谢之远来搞破坏。 简直完美。 如此完美的人选,云舒自然不会忘记刷一刷好感,她露出抹十分温柔的笑来,柔声关怀,“周大人看上去有些劳累,这到了午膳时间了,还是先去用些膳再忙为好,可莫要累坏了身子。” 赵青默默的看了她一眼。 周凌川点头,“多谢姑娘关怀,在下这便去用膳。” 云舒走出几步,周凌川才朝着衙门方向而去。 到陆家时,如她所料,陆明浅还待在酒坊里头。 这酒坊里的工人先前被陆家二房的人换掉了一批,大多是当年忠于陆老爷子的,眼下陆明浅将酒坊收回来,当务之急是让酒坊继续运作起来。 先前的那些工人需要请回来,二房这边的人,自然是留不得的。 而陆二爷因害陆明浅父亲性命的事情,如今尚且还在牢狱里头,没了他,二夫人和家中那几个纨绔不成气候,更不是陆明浅的对手。 但这半年的时间,陆家酒馆的名声已经被败坏了不少,当务之急,是要将口碑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两个姑娘凑在一起时,赵青很识趣的呆在外面。 云舒把人从酒馆里薅出来,蹄花汤尚且热着,她给陆明浅盛出来,看着她喝。 她有着前世的记忆,饶是这般静静相处,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觉得不自在,但陆明浅却如坐针毡。 对于这样的好意显然有些适应不来,一边喝着蹄花汤一边绞尽脑汁的找话题。 “你母亲的方子,是由我来帮你酿酒,还是你自己来?” 云舒理所当然,“当然是你来了,不过我也想看一看,我母亲去世已经很久了,我都快要忘记她酿的酒是什么味道了,我们能先酿点自己尝尝吗?” “嗯。” 不先酿出来尝尝看,她也不敢随便放到酒馆里去卖。 墙头上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只三花猫,云舒眼睛一亮,小跑着过去将猫抱到怀里,坐下来静静的撸猫。 这让陆明浅松了口气,不用再想着找什么话题了。 注意到她刚刚跑动时的铃铛响,陆明浅搜寻一番,目光落在她腰间。 三颗铃兰形状的铃铛坠在她腰间,随着她行走时轻轻晃动着,声音并不刺耳,清风一般,好似只是在提醒她的到来。 “挺好看的。” 云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唇角一弯,“这是我娘送的。” 云夫人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即便是陪着丈夫流放,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反倒是苦中作乐,将那些黑暗的日子过出花来。 以至于前世她在被谢之远囚禁时,单单是想到娘亲便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云舒爱美,喜欢打扮,云夫人每回去街上都会给她带个小玩意回来。 一串铃铛,一根木簪,或是一个银镯,将小小的云舒心脏填的满满当当的。 对陆明浅的熟络感让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放松,露出自己在外人面前被迫要伪装的那一面。 小三花也喜欢那串铃铛,爪子轻轻的拨着,云舒将它放下去,捧着脸看陆明浅,“我一会儿能去你的梳妆匣子里挑点首饰吗?” 一口汤险些喷出来,陆明浅抬头,对上她毫不心虚依旧澄澈的一双眼睛,幽幽问道:“谢大人连首饰都买不起?” “怎么会,”云舒连忙袒护他,“我跟他之间本就是硬攀上的关系,他愿意收留我就已经够好的了,我凭什么花他的银子?” 其实云舒也不是没有银子,爹爹去世前给她留了些银票,云舒赶路时一直随身放着,即便是后来遇到匪寇行李被抢,那些银票也还好端端的。 但她眼下可是要跟着陆明浅赚钱的人,想赚钱自然不可能一点银子都不出。 陆明浅听的想笑,也确实笑了出来,不能花谢砚的银子,但能开口问她要首饰,可见她确实没把自己当外人。 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冒犯。 抬眸瞧了眼云舒一头黑发上极素的两根银簪,反倒是觉得自己梳妆匣里那些常年派不上用场的东西,确实都应该簪到她头上去。 喝完汤,又跟工人们叮嘱了些话,该忙的忙完后陆明浅领着她回去。 梳妆匣打开,云舒哇一声,如同掉到米仓里的老鼠一般,片刻就吃的肚皮滚圆。 但她还是有些分寸的,先开口询问,“这些我都可以挑吗?有没有对你来说比较重要的?” 陆明浅随意扫过,语气平淡,“你都搬走也没什么问题,我不爱戴这些。” 这一点云舒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这么不客气。 前世从她认识陆明浅开始这人就用简简单单的一根发带束发,几乎没有过什么改变。 后来还是她送给陆明浅一根玉簪,才将那发带替换掉。 但用了没多久,她觉得簪子还是麻烦,于是让云舒再送她一根发带。 云舒咧着嘴对着镜子将那些漂亮的首饰一股脑地往自己头上戴。 满头珠翠丁零当啷的,偏落在陆明浅眼中不但不浮夸,还有几分可爱。 出来时装扮素雅,回去时,云舒顶着满头的首饰,耳朵上也挂上了珍珠耳铛,微微晃动着,令人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白玉般的耳垂和脖颈上。 除了这些精致的首饰之外,怀里还抱着坛酒。 赵青的目光从她脑袋上移到酒坛上,“这是?” “桃花醉呀,”云舒心情十分的好,“这可是明浅小时候自己酿的,放了好多年了。” 赵青无言,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两人的关系是如何发展的这么好的。 莫不是女孩子之间的相处模式都是如此? 他甩甩头,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又觉得她拎着个猪蹄汤过来却换回去这么多的东西,颇有些像趁火打劫的。 这要是被大人知道了,怕是要猜测她这些时日跟陆明浅接触,为的就是这些了。 偏偏这两个人每回交谈的话赵青都听得清清楚楚,实在是没什么问题。 默然片刻,他想通了,这也没什么,大概,可能,或许,就是云舒小姐天生讨人喜欢。 这很正常。 等人走后,陆明浅看着自己这宛如被劫匪洗劫了一番的梳妆台,唇角的笑却怎么都止不住。 她唤来下人,打算询问一下二房那边的情况过去再给添点不痛快。 但刚起身,却瞧见那梳妆匣的夹层里露出的白色一角来。 似乎,是个信封。 不算厚实,她拆开来,入目的是一摞整整齐齐的银票和一张上面带着清秀字体的白纸。 ——用在酒馆上的。 后头有墨汁滴落,似乎执笔人还想要写些什么,但最终不知因何原因,停住了笔,只留下了这寥寥几字。 …… 呆在家里的红俏瞧见自家小姐顶着这满头的首饰回来,眼睛都瞪大了,“这是,这是……” 这是去抢劫首饰铺了? 上回出去采买时红俏就劝云舒置办些首饰,姑娘家的爱美,虽说她们小姐花容月貌,就算是素面朝天也是极美的,可红俏就喜欢看云舒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好似当年夫人还活着时一般。 然而云舒不肯花谢砚的银子,上次采买也用的都是自己的银两,自然不舍得买这些。 这很难不让红俏怀疑自家小姐出去这一趟都干了些什么,这金光闪闪的,看着就得不少银子吧。 将酒递给红俏,让红俏分一些出来,等晚些她拿去给谢砚也尝尝。 之后云舒就美滋滋的欣赏自己刚得来的首饰去了。 去掉了一堆珠光宝气的,留下了与她身上这身浅蓝衣裙很是相配的点翠竹叶簪,跑到红俏面前去转了一圈,“漂亮吗?” 红俏笑着,“小姐本来就漂亮,这簪子戴您头上是锦上添花。” 云舒嗔她一眼,“就你嘴甜。” 主仆二人笑闹一番,云舒将自己昨日从铺子里偷偷买来打算送给红俏的白玉簪递给她,见她不接,抬手替她簪到了头上。 “咱们都漂亮,我们红俏也是该打扮的年纪呢。” 这丫头傻,前世云舒被囚禁了多久,她就在身边守了多久。 云舒曾在夜里撞见过她躲在院子里的枣树底下偷偷落泪,便觉得她大抵是寂寞了,于是求了谢之远,让他把红俏放出府。 谢之远虽囚禁她,可却从不在钱财上吝啬,她告诉红俏可以离开时,给红俏塞了一大笔银子,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足够生活了。 可红俏说什么都不走,就这么陪她在谢家的小院里捱过了那短短的几年。 原来不是寂寞,而是心疼。 这傻丫头心疼她呢。 重生之后每每看着红俏,云舒总是忍不住去想,前世她死之后,红俏离开谢府了吗? 谢之远应该不会亏待和为难她的,只是,以她那倔强的性子,怕是不但不会要谢之远的银子,还会将他骂的狗血淋头吧。 红俏将簪子拿下来细细瞧着,眼中遮掩不住的喜色,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是小狐狸,小姐记得奴婢喜欢呢。” 云舒轻笑,“娘亲从前讲的那些话本子都被你听去了,你日日念叨那些小狐狸,想不记得都难。” 云夫人会讲故事,连带着她和红俏都很着迷,山野中的精怪,书生与报恩的小狐狸…… 后来云夫人去世后,两人就开始凑到一起看话本子。 瞧着红俏那遮掩不住的喜悦,云舒面上的笑渐渐散去,迷茫转为坚定。 上天重新给她一次机会不是让她重蹈覆辙的,已经被谢之远毁了一次人生,断不可被他毁第二次。 她会看着陆明浅成为大富商,也会给红俏买很多很多的首饰。 第7章 用情至深 京城。 谢之远听着属下带回来的消息,面沉如水。 过分阴鸷的面容将那原本俊秀的五官生生遮住,只觉得吓人。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不见?” 属下这些时日见多了谢之远的阴晴不定,语气有些恐慌,“属下派人去查,据说是云小姐上京的那条路上有山匪作乱,但属下混进那土匪窝里看了,并未有云小姐的踪迹,也没听那些匪寇说前段时间寨子里掳进去什么女子。” 谢之远低头看着云舒那遇到山匪时不慎遗落的路引,指尖缓缓蜷缩,使劲攥着。 平复片刻,听属下继续道:“属下也查了从北地来京城的必经之路上经过的商队,但那条路是官道,各地的商队也都路过了很多,属下筛选了几个云小姐可能去的地方。” “扬州,文城,还有安阳。” “扬州主要是因为有大少爷在,云小姐没了路引,没来京城的原因多半也是因为路途遥远,还有京城这边的关卡太过严格。” “除了扬州,文城和安阳距离云小姐丢失路引的地方比较近,去到这里的可能性比较大。” 听到扬州时,谢之远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 他站起身来,正欲开口去扬州,便听见外头心腹的声音,“将军,扬州来信了。” 书房门被拉开,谢之远道:“谢砚的信?” “是,谢姨娘特地让属下将这信给将军送来。” 抬手接过,谢之远迫不及待地展开。 但上面的内容与他所想并不同,信确实是谢砚写的,但内容却是一个月前,扬州有个商队声称先前有个女子声称是他的表妹,想要跟着商队一起到扬州去寻扬州的表哥知府大人。 但走了不过两日,这女子又遇到了一支前往京城的商队,便带着丫鬟跟着那商队去京城了。 但因这姑娘确实可能是扬州知府的表妹,商队的人不敢怠慢,路过扬州的时候便去找了谢砚,将此事告知。 谢砚这封信便是送来询问云舒是否到了京城的。 心口猛地一窒,谢之远险些没站稳。 她来了京城,可至今还没出现,而他派去搜寻的人已经回来好几波了,莫说是京城周边,就是她当时原路返回去了北地,如今也该找到人了。 若当真如此,便是云舒可能出事了。 谢之远自然不愿意接受这个可能,牙关紧咬着,“都滚去给老子找人!” “三个月内凡是从碧玉关路过的车队,都去仔仔细细的给我查!” 和云舒不同,谢之远并未因为这一世的这点偏差而去怀疑云舒是否也重生了。 一来是因为前世他身亡时距离云舒去世已经过去将近四年了。 而他去北地找人时,打听了不少有关云舒的消息,前世云舒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没有任何的改变。 而他重生之后便迫不及待结束战事来寻她,细微的一点改动,便会让事情的走向发生改变。 云舒要是重生了,他定然能够看得出来的。 谢之远只顾的恐慌云舒是不是在来京城的路上出了事情,眼下哪能顾得上去想别的。 更何况,谢砚此人他了解,虽说假惺惺的惯会装模作样,但却并不会撒谎。 他与云舒也不认识,若是见到了,必然不会把人留在扬州,而是立刻将人送回京城。 没有谢砚的这封信,谢之远尚且没那么慌张,但眼下看了这封信,那种心脏像是被生生攥住的窒息感将他完全包裹。 重活一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就发誓一定要弥补云舒的。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自己重活的这一回,还有什么意义? 书信被他捏成一团,谢之远大步迈出去,“一个个的全都是废物,我自己去找!” …… 桃花醉并未能送出去,谢砚这几日忙的厉害,听陆明浅说因着东街的那个灭门案,现在晚上的时候百姓都不敢出门了。 尤其是那些唯恐凶手是奔着仇富心态杀人的商人们,一个个的心惊胆战,恨不得卷个席子睡到衙门门口,省的被贼人哪天夜里钻了空子。 这几日谢砚忙的都没时间休息,若是太晚了,干脆便直接宿在衙门那边。 云舒当天晚上自己偷偷尝了几杯桃花醉,味道和记忆中没有任何的差别。 她将剩余的留下来,打算哪天谢砚要是不忙,就拿出来一起喝。 最好还能叫上周大人。 她如今日日盼着陆明浅能出头。 白日里无事,往陆明浅那跑的很勤。 生意上的事情帮不上忙,但衣食住行上云舒却管得很是开心。 每日按时按点的去给陆明浅送饭,看着她吃完陪着她在酒馆里逛一圈之后回来。 眼瞧着陆明浅脸颊上恢复了点肉感,云舒十分满意。 昨日陆明浅陪着她试了回娘亲酿酒的方子,只是还需要放些时日,最好等到明年开春再喝。 明年开春,谢砚应该已经回京城了吧。 云舒坐在小凳子上静静发呆,目光落在厨娘手里的枣糕上。 看了会儿,觉得往枣糕上面点缀红枣的事情很是简单,于是勤劳的站起来,“我来放吧。” 这厨娘和赵青一样,是当年谢砚来到扬州之后便到这里做事的。 扬州的前一任知府是个人人咒骂的狗官,以至于谢砚刚来的时候,扬州的百姓对于这位从京城来的,据说还是朝中大官嫡子的新知府并不信任。 那些心思重的富商们和以往一样开始变着法的讨好,贿赂这位知府大人,想着以后能行个方便。 但等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踢到了铁板后,也就意识到这位新知府确实和先前的不同。 谢砚公正严明,从不徇私枉法,扬州在他手底下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便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 他对下人们也很和善,在这里做事不用提着脑袋。 云舒生的漂亮,听别人说话时又很认真,以至于厨娘不知不觉的就和她说了很多谢砚的事情。 听的云舒在心里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大表哥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啊。 枣糕蒸好后,厨娘将给谢砚准备的餐食放进餐盒,喊了两声去送餐的下人,好半晌没瞧见有人来,连忙走到厨房门口张望。 没找到人,顿时有些焦急,“早上大人就没用膳,都这个点了,小薇这丫头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我这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呢,这可怎么办是好。” 云舒将嘴里的甜甜的枣糕咽下去,连忙道:“我去我去。” 这种事情她还是很愿意效劳的。 厨娘并不知云舒的身份,倒是听过她喊谢砚大表哥,瞧着这两人看上去这般登对,还以为她是从京城特地过来找谢砚的。 先前云舒和红俏晕倒在衙门门口的事情她也听说了。 心里顿时叹气,唉,小姑娘不容易,还有毅力,这一路上这么危险,竟跋山涉水的找到这扬州来,可见对谢大人是用情至深了。 眼下瞧见她拎着食盒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顿时更加确定她对谢砚有意了。 连声道谢之后,瞧着人拎着食盒走远了,才回过头来忙活。 般配啊,般配。 云舒把给陆明浅带的食盒给了赵青,让他先拎着。 赵青嘴里还嚼着枣糕,是她刚刚从厨房里拿出来递给他的,带着滚烫的热意,甜甜糯糯的,味道很不错。 到衙门的时候,谢砚还在忙,青阳老远看到她,走了过来将食盒接了过去,“属下给大人就好。” 云舒点头,转身走了两步瞧见青阳拎着食盒还站在外面,并没有要走进去的意思,脚步顿了顿。 赵青道:“大人应当正在谈事,这次的案子有些严重,那贼人穷凶极恶,下手又狠毒,眼下不知所踪,就怕再次作案。” 谢砚思索事情的时候很不喜欢被打扰。 所以得等他自己饿了再说。 片刻,云舒点点头,“走吧。” 谢砚的耳力极好,云舒过来时他便听到了那清脆的铃铛声。 按了按眉心,将底下呈上来的那些消息又看了一遍,沉思片刻,走到门口让青阳去把周凌川喊来。 青阳应下,把食盒拎进来打开,“属下这就去找周大人,大人赶紧先用些膳吧,这几日您都没好好的休息过,这饥一顿饱一顿的,到时候身子熬垮了,案子如何破。” 知道自家主子是个听不进去劝的,青阳蓦地来了句,“云舒小姐也担心着呢。” 谢砚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看了青阳一眼。 他觉得青阳这话有些古怪,可一时间又思索不出古怪在何处。 但到底是好好的吃了顿饭。 用完膳,刚好周凌川也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王推官。 谢砚净了口,看向周凌川,“杨家是否与人结仇,以及杨家众人的生平是由你去查的,如今可有什么头绪?” “着实是有些棘手。”周凌川已经连着两日没合眼了,脑子里仿佛一根筋扯着,勉强维持理智。 他沉声道:“外界传闻说是这杨富商向来与人为善,生意场上更是左右逢源,不曾得罪过什么人,而杨夫人更是信佛吃素,平日里经常做善事,给街上的乞丐施粥散银。” 谢砚食指指尖轻轻的在桌面上敲着,微微抬眼,“就朝杨家父子身上查,还有杨家那几个妾室,也都查清楚。” 当时的案发现场谢砚去看了,杨家父子是整个杨府里头死的最惨的,杨父身上被捅了足足二十多刀,还被躲掉了两只手,而杨文刚,下面那二两肉被碾的稀碎,活生生疼死的。 虽说障眼法的可能也有,但那凶手能精准的对着杨家父子下手,且未带走杨府里任何之前的东西,很明显不是奔着财来的。 第8章 密室 知府衙门的厨娘手艺很是不错,做出来的饭菜很合陆明浅的口味。 她吃着清炒莲藕,目光扫了眼面带愁绪的云舒,故作不经意的开口,“你今天来的好像晚了些。” 云舒点头,轻轻的叹了口气,“来的路上顺路去给大表哥也送了饭,这几日太忙,大表哥都不顾上用膳。” 陆明浅盯着她瞧两眼,噢一声也并未再说什么。 但云舒却突然将小凳子往她身边挪了挪,凑近了些,压着声问道:“你知道东街杨家的那个案子吗?” 陆明浅用一根手指推了推她,“靠这么近做什么,退开,大街上讨论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像你这么心虚需要贴着人说的。” 这不是讨论这些显得对逝者不太尊重吗。 其实云舒这几日在脑海里反反复复的搜寻了许久有关这个案子的事情,奈何前世她真没听说过。 她前世没来过扬州,虽说与陆明浅交情不错,但陆明浅也不可能抛开扬州的风景美食不与她交谈,转头去跟她聊什么灭门凶杀案。 确实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谢砚既然前世能在半年之后便调任回京,可见这个案子在他走之前必然是破了的。 只是前世云舒与他之间接触的次数甚少,更遑论是去聊他在扬州发生过的事情了。 陆明浅皱着眉头把她盛好的鸡汤端起喝掉,连忙倒了杯清茶顺了顺,苦着脸问,“下回能别带汤了吗?我不喜欢喝这些油腻的汤汤水水。” “好啊,下次不带了。” 她答应的太过于爽快,让陆明浅下意识抬头,虽说云舒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她有些担心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人家日日来给她送餐,她挑剔就算了,还不找个委婉些的理由。 但她张了张嘴刚要解释,云舒就又眯着眼睛凑了上来,“你给我说说杨家的事情呗。” 看样子并未生气。 陆明浅松了口气,淡声道:“要我说,那就是杨家父子活该。” 外人皆道这杨家是慈善人家,就连和杨家关系亲近的人也鲜少有知道这父子二人真面目的。 提到这个,陆明浅抬了抬眸,“谢大人明察秋毫,想必对于杨家的事情如今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但我先前曾撞见过这杨家父子的无耻行径,你回去帮我跟谢大人说一说,若是能派上些用场,也省得我时时刻刻想着了。” 陆明浅是去年陪着父亲去杨府赴宴时撞见这杨家父子的无耻行为的,杨老爷惦记他们家的酒馆,想要将酒馆收到他们杨家来扩大,当然,明面上还是放在陆父手底下掌管着。 冠冕堂皇的话并未哄住陆父,这酒馆他是要留给陆明浅的,若是交给了杨家,等他去世之后岂能到得了陆明浅手上? 于是陆父说什么都不同意,而彼时陆明浅则被杨家的二女儿领着逛花园,杨二小姐有事离开后她一个人闲逛,不知不觉逛到了假山后面,被石头绊了一下,踉跄中不知踩到了什么机关,竟无意进到了假山后的密室之中。 “那密室是杨家父子专门施暴的地方,我在里头见到了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子,本打算冒个险将她带出来,但我刚一靠近,她竟将我当成了杨文刚,咒骂了几句便咬舌自尽了。” 她看了眼云舒,“我后来特地关注过杨家,但杨家的所有人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并不清楚他们是否知道这个密室的存在,后来我将此事告诉了我爹,爹爹让我不要声张,这之后没多久,我爹就去世了。” 再然后她便被陆家二房的事情缠的焦头烂额,又被关在这里半年,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顾得了杨家的事情。 云舒听的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问道:“你未在刚听说杨家出事的时候将此事说出来,是因为你觉得陆伯父的死或许和杨家有关吗?” “不,”陆明浅道:“不过是我的一点私心罢了,得知杨家出事之后的第二天,我曾在夜里去杨家查看过,那假山的密室里已经无人存在,但从遗留的血迹上能看出来,我撞见过的那个女子死去之后,密室里应当又关了别人。” “自作孽,不可活,会落得如此结局,只能说他们活该。” 云舒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天,哑声道:“那你如今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陆明浅笑了下,眼眸低垂,“听说杨家出事前,杨夫人有个丫鬟回乡探亲去了,回来时得知出事,一头撞死在了杨夫人居住的院中。” 她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我便想着,杨家几十口人,总会有些是无辜的吧。” 在她说那丫鬟一头撞死的时候,云舒整个人一抖,面色白了白。 她需要极力控制自己才不朝红俏看过去。 这傻丫头怕疼,也是个想的开的,想必前世她走后难过一段时间就走出来了,不会傻到那个地步的。 从陆明浅这离开,云舒很明显有些神情恍惚。 赵青以为是陆明浅说的那些事情吓到她了,思索了良久开口安抚,“大人会将这桩案子顺利破了的,小姐不必担心。” 云舒点点头,“我不担心。” 但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尤其是在陆明浅说起那密室时,云舒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被谢之远囚禁在院子里只是禁止出入,便觉得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如同被他生生折了翅膀的雀鸟一般。 那掩藏在假山之中,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密室,里头又曾消逝过多少女子呢? 那日子,必然度日如年般难熬吧。 陆明浅未曾将此事说出,大抵也和她被二房的人借着养病的理由关了这半年有关。 乍见时或许是惊恐,但这半年里,惊恐怕是早已经融为了同情。 正如她恨不得将二房的人啖肉食骨一般,那密室里的人出来了,凭借着满腔的恨意朝着杨家复仇并不奇怪。 云舒心中也难免生出些憎恶来,一双眼睛阴沉沉的。 为何这些男子总喜欢囚禁的戏码,好似他们天生便高人一等,掌控旁人的生死与自由能让他们享受到凌驾于人的快感。 是因为女子的性命太过轻贱,几两白银,略施小计,便足以让这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这世间却还能无人去寻吗? 那恨意竟让她也如陆明浅那般乍然生出些许想要袒护凶手的犹豫来。 可是非对错又如何是她能辩说的,杨家一家满门,连丫鬟仆人都遭了毒手,三岁的孩童都未曾放过。 路过糕点铺,云舒脚步顿了顿,抬步走了过去。 买完糕点转身时,云舒被人迎面撞了下,糕点险些掉到地上,被赵青接住。 那人也匆忙扶了她一下,语气着急,“实在抱歉,姑娘没事吧?” 是个小姑娘,脸蛋圆圆的,看着有几分可爱。 云舒摇摇头,朝她笑笑,“没事。” 这姑娘松了口气,看了赵青一眼,也去了糕点铺。 回去后,云舒便让赵青去看看谢砚什么时候能空下来。 傍晚,赵青来喊她,“大人如今得空,让小姐过去。” 云舒连忙起身去了前头。 谢砚办公的地方距离她住的小院并不远,到书房后,赵青并未跟进去。 云舒将今日买来的糕点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叮嘱道:“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了,糕点也不能放太久,大表哥忙起来没空用膳的时候记得捏来吃了。” 谢砚侧目看去,等她坐到自己面前,才开口,“今日陆明浅与你说了杨家的事情?” 赵青方才与他说了个大概。 “对。”云舒把陆明浅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跟他学了一遍。 随后便看到谢砚蹙起了眉头似在沉思,片刻,他站起身来,“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 云舒犹豫了下,“大表哥是要让明浅带路去那假山找密室吗?” 谢砚点头。 这密室若是真的,便算是这个案子的一个凶杀动机了,自然是要立刻前去查看一番的。 “我能跟着一起吗?” 按理说是不能的,谢砚张口便要拒绝,但随即想到她与陆明浅关系不错,询问的时候有她在或许陆明浅能更放松些,说的线索大抵也会更加清晰。 思及此,他点点头,“可以。” 赵青去接了陆明浅,云舒则和谢砚一起先去了杨府。 门口的衙役瞧见谢砚立刻开了门。 如今是夜里,加上云舒又知道杨府死了这么多人,便总觉得哪哪都阴森森的。 于是亦步亦趋的跟着谢砚,恨不得整个人贴到他背上去。 好在她尚且存着理智,暂且和谢砚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两人去了杨府的后院。 杨老爷是盐商起家的,赚到钱之后就又开起了铺子,酒楼,慢慢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扬州城的富商里头,算的上是前几的了。 钱赚够了,自然就要享受起来,杨府的后院修建的十分奢华,单是这小桥流水的风格,跟京城那些权贵人家的后花园也没什么区别了。 谢砚围着假山转了一圈,并未发现机关的所在,只垂眸看着那假山深思。 不远处的树上似乎有野猫经过,发出声响,云舒被吓了一跳,连忙往他身边凑去,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的胳膊,惊的轻叫了声。 谢砚浑身一僵,半边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手臂更是如同被裹在绵软的云朵之中,这感觉太古怪,谢砚一时半会儿的竟辨不清这滋味是好是坏。 他垂眸,看了眼云舒四处张望时紧张的表情,喉结微微滚动,“外面守着的有衙门的人,不会有外人来。” 云舒哎一声,不太赞成,将怀里那条手臂无意识抱的更紧了些,“我听说有些凶手作了案之后就喜欢回到自己作案的地方窥探呢。” 这话让谢砚眸子顿了顿,不轻不重的笑了声,原来是听说过这些,倒是难怪吓成这副样子。 也不知是因为她喊自己一声大表哥,还是因为月光底下,云舒的模样太过可怜,很像一只令人不由自主想要安抚的小猫。 谢砚并未提醒她松开自己的手臂。 但没多久,赵青就将陆明浅带来了,云舒迅速松开她黏到了陆明浅身上,这次不只是抱一只手臂,而是恨不得整个人挂在陆明浅背上。 谢砚故作淡然的理了理袖子,唇角轻抿。 陆明浅一来,云舒便松了口气,如今她这一边是胆子大前世还格外喜欢给她将各种鬼故事的陆明浅,一边则是身材魁梧身手不错的赵青。 前面还有谢砚探路。 安全感满满。 她保证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了。 陆明浅走到一块被绿植遮挡的凸起石块面前踢了两下,假山那边轰的一声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青阳点了火折子,先一步走进去。 陆明浅道:“杨家出事的第二天我来过,这里已经没人了,但墙壁上有很多的血迹。” 火光亮起,那些象征着挣扎,求生,痛苦的血迹也浮现在众人眼前。 大片大片的暗红映入眼底,令人瞳孔都不由自主微微收缩。 靠近地面的墙壁上那狰狞的染血的抓痕看上去像是被人生生用指甲抠出来的。 冰冷的石床,布满血迹的长鞭和千奇百怪的刑具,看的云舒胃里不停的翻腾着。 第9章 可许了人家 谢砚仔仔细细的将密室里观察一圈,并未动里面的物件,只待明日天亮了,再带着仵作过来仔细查看。 出了密室,谢砚又询问了陆明浅那日她无意中进到密室时里面的女子与她都说了什么。 两人说话时,云舒在一旁听着。 结束后,赵青送陆明浅回去,云舒也跟着谢砚回了衙门。 但这一路上,她明显沉默了许多。 谢砚不着痕迹的看她,“吓到了?” 云舒回神,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杨家的父子太过可怕了些。” 事实上杨家的灭门案短短几日便闹得满城风雨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因为杨家人的善良,导致许多百姓们因为他们的死愤怒不已。 甚至有不少来衙门闹事的,尤其是那些曾经被杨夫人布施过的乞丐,如今更是日日宿在衙门前,赶走了不多久便又回来。 杨家人虽已经死光了,但随着杨家父子的病态癖好被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渐渐显露出来。 几日后,周凌川顺藤摸瓜的将杨家父子的妻妾查了个遍,三年前杨老爷曾迎进门一个年轻的姨娘,但这姨娘进了杨府不到三个月便香消玉殒了,听说彼时她家中有个弟弟曾来寻人,最终不知去向。 他打算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查,谢砚点头,“先吩咐下去吧。” 周凌川没急着走,问道:“大人如今已经有头绪了?” 谢砚抬眸,“你觉得此事是几人可为的?” 前天两人和衙门里另外两位同僚一起将凶手动手的过程大致还原了下,周凌川和另外两人都认为不论是下毒还是最终杀人,都绝非是以一人之力能够完成的,必然会有帮凶的存在,且,这帮凶估计还不少。 瞧着谢砚的神情,周凌川便知他大抵是已经有了些猜测,断案当然不能仅仅靠猜测,可不得不说,周凌川如今对谢砚已经说不出什么质疑的话了。 谢砚刚调来扬州那年,两人的合作并不默契。 因着对前任知府的厌恶,导致周凌川对官场十分失望,将人搞下台之后便想着,不求新来的这位是个多好的官,只要不和前任知府一样对着百姓搜刮苛待便好。 届时他便自请离去,远离这乌烟瘴气的官场,寻个僻静乡野,当个清闲的教书先生去。 然而谢砚来了之后,便将他这念头给彻底打消了。 此人雷厉风行的处理衙门里头积压的旧案错案,竟将周凌川也带动的多了几分激荡来。 于是就这般一日日的留了下来。 但因为谢砚自京城的权贵之家长大,自幼并未与底层百姓有太多的接触,刚开始的时候,两人之间出现过不少的分歧。 周凌川觉得谢砚不懂百姓疾苦,谢砚觉得周凌川优柔寡断辨不清人心。 好在如今二人磨合的还算不错,当然,他更愿意理解为是谢砚在这三年和百姓们接触的过程中,多了些人气,更能设身处地的去以百姓的角度思考了。 谢砚的直觉甚是敏锐,做出猜测再去验证,向来不会顾忌旁人的看法,哪怕在别人看来他的猜测已经到了离奇的地步。 但他也并不会在不清楚真相的时候直接否定旁人的想法,正如现在。 毕竟未到案件告破的那一瞬间,谁都不能确定哪个答案是正确的。 周凌川干脆坐了下来,压下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直接道:“大人不妨直接说说,你的想法是怎样的?” 谢砚道:“那名女婴到底为何存活,她所藏身的井旁是有专门照顾她的奶娘尸体的,且是朝着井的方向扑去,可见是那贼人发现了婴儿存在,想要杀了,奶娘前去相护,这才会死在井旁。” “可他为何并未动手?”这一点周凌川这些时日也琢磨了许久,若说是因为觉得这婴儿年龄太小,没什么威胁,可杨家还有另外两个孩童也尚且是牙牙学语的年纪,皆被害。 “两个可能,”谢砚用指尖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比划着,“一是因为凶手后来发现这是个女婴,觉得起不到什么威胁,留她一命也无妨,二是凶手认识这女婴的爹娘,因着某些原因,留了她一命。” 谢砚继续道:“另外,我如今觉得凶手有很大的可能是女子。” 他口中的很大可能,其实就已经算是基本断定了。 因着那更夫出事当晚声称自己撞见的人是个男人,加上这桩案子太大,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是男子作案。 便是谢砚,也有几分先入为主了。 这次周凌川沉默了一会儿才进行辩驳,“可那杨家人死的那般惨烈,杨家父子暂且不谈,或许是单纯的因为憎恨,可这杨府里的其他人,伤口就没一个浅的,多数都是朝着脖子砍,或者朝着心口捅,一刀致命的,若是女子……” 那她的心理素质未免太强了些。 或许她的心理素质未必有多强,单单只是因为怨恨足够深罢了。 今日见了那密室,谢砚像是乍然寻到了头绪一般。 早年时父亲曾让他拜大理寺卿顾大人为师,谢砚小小年纪便开始听顾大人给他讲各种悬案。 后来年纪再大一些,每回有棘手的案件,顾大人总会让他过去跟着一起瞧瞧。 以至于谢砚见多了各种各样离奇古怪的案件。 他对周凌川道:“这世上最不可低估的便是女子,她们天性柔软,韧性更强,一点细微的怜悯和同情便足以让她们拧成一股绳来,若是再多一点同病相怜的境遇,能做出来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令人奇怪。” 这一点,是他今日在那密室的大门打开时,瞧见云舒面上那赫然而起的惊悚和愤怒时想到的。 还有陆明浅,杨家出事那么久,她当真是因为听说了杨夫人丫鬟撞死的事情才会将此事说出的吗? 还是说,她认为凶手如今必然已经离开扬州城了? 杨家所有人的生平都被查了个遍,谢砚先前也曾往这方面想过,谢家那些暴毙的妾室,以及说是出府,可自此却没了任何消息的丫鬟。 还有杨家父子的死状。 一切都有迹可循,但却就差临门一脚。 而这杨家父子这般无耻,府上被欺辱了的人岂能会少了,还有那杨夫人,这些年不停的做善事,是否是因为清楚自己丈夫和儿子的行径,这才要以行善布施来让自己勉强心安呢? 听他这样说,周凌川属实是被说服了,他点点头,“我继续去查。” 正要离开书房,又想起什么,扭过头来问道:“安城的事情,当真不必管?” “不必,他若是有那个心,不必等着傅清舟去找他,怕是早就已经领着那些被打为乱党的人一起起事了,焉能等到现在。” 知道他心中有数,周凌川也放下心来,转身离去。 …… 春衫渐渐变得轻薄,眨眼,日子已经又过了半月。 陆明浅打算办个品酒会,将陆家酒馆里的所有酒水免费提供一日,任何人都可以前来品尝,若是懂酒爱酒之人能提些意见出来,那便更好了。 自从上回陆二爷被关进了监狱,陆家二夫人没少在外面哭诉陆明浅这个没良心的。 说他们不过是看她一个孤女可怜,怕被旁人欺负了去,这才想要帮着她一起管理酒馆,免得她一个小姑娘,忙不过来,请的工人到底不如自家人尽心不是。 谁知道她这个没良心的丧门星,不但污蔑自己二叔将人关进了牢狱不说,还把那酒馆攥得紧紧的不肯交出来。 难不成这死丫头一辈子不嫁人? 否则将来她一旦嫁了人,岂不是要把她爹这一辈子苦苦经营的酒馆送给了别人? 好好的陆家酒馆不再姓陆,她爹怕是能从棺材里活活气醒。 支持陆二夫人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些愣头青傻头傻脑的被陆二夫人当刀使,来陆明浅面前帮着二房的人说话。 平日里云舒没遇见过,并不知这些,可今日她一大早的就来酒馆里帮忙,自然将这些唧唧歪歪没道理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眼瞧着陆明浅面上的笑意淡下来,耐心告急,云舒往她面前一挡,盈盈笑了下,“这位夫人好生面熟,不知是哪家的?” 今日为了帮忙打酒时比较方便,云舒特地穿了身简单的衣裳,淡青的窄袖衣裙衬得人如同兰花一般令人不自觉注目。 头上的白玉簪刚好也是兰花形状的,一颦一笑如同瑶池仙子下了凡一般,看的这夫人直了眼,好半晌才抬手望着街边不远处的一家铺子指了指,“我是那粮油铺子里李掌柜的娘子。” 云舒呀一声,做出欣喜的样子,“先前便听说过李娘子,今日瞧见,方知这外头的说法实在是不可信,娘子看上去分明很是亲和呢。” 李娘子被她夸得有些愣,呐呐两声之后才反应过来,当即双手叉腰,“什么意思,是有人说我跋扈了?是谁,看老娘不去把她的嘴给撕烂!” 一旁的赵青不着痕迹的往云舒面前靠近两步,目光紧盯着那李娘子的动静。 陆明浅也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云舒这是行的哪一招。 唯有云舒脸上的笑意始终不减,甚至还亲亲密密的往李娘子面前凑了些。 “李娘子不必生气,这世上多的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乱嚼舌根的,更多的是见不得旁人好的,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就说这陆家酒馆的事情,那知府大人都已经判下来了,陆二老爷都已经关大牢了,那陆二夫人不还是能厚颜无耻的在外头散播这陆姑娘的各种各样不堪入耳的言论?” “就不说别的,这酒馆前面半年在二房的人手里险些倒闭了,李娘子应当也看得出来,再者说,那陆家大房二房早就已经分家了,这酒馆本就是陆老爷一个人开起来的,别说是陆明浅嫁人了,她就是将酒馆抬手送人,也关不得旁人的事。”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云舒顿了顿,笑眯眯的问李娘子,“你说对不。” 李娘子:“对,你说得对。” “李娘子果真是聪明人,我一瞧你就喜欢的很,我刚刚说的你也别放心上,这是非对错的知府大人都已经判了,这些人若是怀疑,便是怀疑知府大人,由得他们去。” 话说到这便也足够了。 云舒将李娘子往铺子里拉了拉,拿着酒勺指了指,“李娘子要不要尝一尝,明浅最近又研究出了些新酒,甚是独特。” 李娘子要了杯竹枝清,一口下去连连点头,“确实不错,好喝,给我家那位也打点。” 打酒的时候这两个不知怎得又聊了起来。 李娘子对她简直一见如故,“其实我先前就没将那陆二夫人得话当真,但奈何她老是往我们铺子里跑,你也知道如今那陆老爷进大狱了,谁知道这死娘们是不是看上我家那位了,我这过来说道说道,省的她下回还去了。” “……”云舒心道,你过来说道说道,她瞧着你这把刀好使,下回才真是要还去呢。 但她还没接话,李娘子就笑眯眯的攥住了她的手,“我瞧你就喜欢,这模样生的跟朵花似的,可许人家了?” 第10章 你不行 陆明浅闻言想过来将云舒喊过去,这李娘子说话大大咧咧的,想也知道她接下来打算说些什么。 但陆明浅刚往那边走了一步,就见云舒眼珠子一转,朝李娘子微微一笑,面上做出几分苦涩来,“还没呢,爹娘去世得早,尚未来得及替我定下婚事。” 李娘子自己也是个有女儿的,瞧着云舒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当真是招人稀罕,闻言当即心一软,连忙安慰道:“你要是不嫌弃,回头婶婶帮你张罗张罗,你这模样生的这般好,就是嫁到官家做官太太也不稀奇。” 云舒这回笑得羞涩了些,并未急着接话。 但李娘子平日里的爱好就是做媒,眼下岂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连忙追问着,“我这手里其实有不少的好儿郎,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回头我挑选挑选。” 一旁的陆明浅和赵青都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听着。 红俏更是恨不得直接贴上来,替云舒道:“我家小姐喜欢模样生得好的。” 李娘子扑哧一笑,“这是自然。” 她可是个有良心的媒婆,凑成对的夫妻如今日子都过得和和美美的,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拉到一起去。 云舒思索了一番,认真道:“温柔一些,待我好便行。”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李娘子应下来,拎着一旁陆明浅递过来的酒琢磨着,末了朝云舒挥挥手,“等我回去挑挑看,要是有合适的,保准第一个来找你。” 李娘子一走,陆明浅有些忍不住了,“你这是认真的还是想将她支走?” 客人刚走了一波,这会儿稍稍有些清闲,云舒接过红俏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一本正经道:“当然是认真的啊,说不定真有合适的呢。” 话说了没两句,又来了波客人,云舒帮着忙活完,正要喘口气,远远瞧见朝这边走过来的几个人,眼睛顿时一亮。 周凌川和几个同僚听说了陆家酒馆今日品酒会的事情,特地过来尝尝。 衙门的同知大人是个酒鬼,从前惯爱喝陆家酒馆的桃花醉,只是价格昂贵,许久才能买一回尝尝。 清风露价格不算高,味道在相同价格的酒水里面,算得上是上等的,也是他平日里喝的最多的。 只可惜自从半年前陆家酒馆到了二房手上,清风露的味道一变再变。 以至于同知大人没少骂陆家二房,将酒馆抢了过去还不好好的经营。 奈何这是人家的家事,陆明浅没到衙门上去告,他也说不得什么。 前不久陆明浅状告陆家二房且将酒馆重新拿回去的事情,可是让这位同知大人狠狠的高兴了一番。 这刚闲下来立马就喊上周凌川一起来了。 同知大人认识陆明浅,迫不及待地过去尝她新酿的酒去了。 云舒则跟周凌川遥遥相对,见他似乎犹豫着如何开口,便笑了笑,解释道:“酒馆里最近人手不够,今日品酒会上人又多,我与明浅是朋友,这才过来帮忙的。” 周凌川恍然,点了点头,有些不敢直视云舒那笑盈盈的眼睛。 “周大人喜欢喝烈一些的酒还是口感绵柔一些的?” “绵柔一些的吧。” 云舒替他盛了杯竹枝清,“这是新酿的,没那么辛辣,口感绵软,带有竹子的清香,大人尝尝可喜欢。” 周凌川抬手去接,酒杯太小,二人的指尖微微碰触,令他心头一跳,接过来后便仰头一饮而尽。 淡淡的竹叶清香萦绕在口齿间,云舒眼巴巴的等着他的回应。 这酒似乎有些上头,周凌川觉得头脑有些不太清醒,脸颊有些控制不住发烫。 连忙清了清嗓子,“很不错,那便打点这个吧。” 帮他打酒的间隙,云舒随口问道:“周大人知道大表哥平时爱喝什么酒吗?” 等晚上回去,她帮大表哥也打些酒带回去。 周凌川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口中的大表哥是谁,意兴阑珊道:“谢大人啊,他不爱喝酒,也没见他有过什么特别的喜好,他这人无趣的很,平日里除了待在书房中看各种卷宗,就是坐在院子里喝茶,没见他喝过酒。” 平日里同僚们约着一起聚聚,谢砚偶尔赏个脸,但也正经的很,一滴酒不碰不说,酒局上也不允许有女子的出现,次数多了,同僚们索性不邀请他了。 否则一群人面面相觑的,实在是无趣的很。 周凌川与谢砚如今关系算是不错,这才顺嘴调侃了一句,但不曾想话一出口,面前刚刚还笑意盈盈的人脸色登时就绷了起来,若是他没看错的话,似乎还瞪了自己一眼。 云舒把打好的酒塞给周凌川,瓮声瓮气的报了价格,随后面无表情道:“爱喝茶不是很好吗,至少不用担心酒品不好喝醉了之后发酒疯的问题,怎么不算是喜好了。” 再说了,爱看卷宗也是喜好啊,就跟她平日里喜欢和红俏一起趴在被窝里看话本子一样。 只不过是类型不同罢了。 云舒听不得旁人说谢砚一丁点的不好。 以至于这让她对周凌川的好感蹭的下降了不少。 周凌川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回了衙门之后还有些懵。 谢砚最厌烦探讨公事的时候走神,忍到事情商议完了,朝着门口指了指,“滚出去想你自己的事情去。” 抬手摸了下鼻子,周凌川也不恼,把自己今日在陆家酒馆遇到云舒的事情跟谢砚说了。 而他提到云舒时,谢砚便将手中的卷宗放下,抬手端起桌子上的凉茶喝了口。 周凌川有些疑惑,“你这小表妹确定不是对你有点意思?我不过是说你有些无趣罢了,你是没看着她当时那变脸的速度。” 谢砚掀掀眼皮,“你可以滚了。” 周凌川不滚,可他实在是看不出谢砚的想法来,于是干脆询问,“你对她有没有这个意思?你要是没有,那我可就要争取一下了,毕竟我如今也到了成亲的年纪,遇到个心动的不容易。” 他瞧着谢砚的反应,本以为这人会如平时一般浑不在意的说一句“随你”,可谢砚却上上下下的扫视着他,直看的周凌川浑身发毛,谢砚才开口,“据我所知,她爹娘成亲多年始终恩爱,且从未纳妾,想要娶她,须得确保自己永不纳妾。”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云舒生的那般貌美,什么妾室也比不上她啊。 周凌川正想应下来,谢砚又道:“她爹娘已逝,如今即来投奔我,这些事情自然便是由我来做主的。” 言罢,他继续慢悠悠道:“你不行,滚出去吧。” “……”周凌川气笑了,身上的那点温和劲完全散开,白净的脸气的通红,“我怎么不行?” 谢砚睨他,“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跟魏楼的胭脂姑娘如今似乎正是热切的时候吧?” 周凌川蔫了,替自己辩驳的话说不出来了。 但他气不过,眯了眯眼睛上上下下的扫视着谢砚,“按照这种标准来,到最后怕不是只有你能娶吧,还是说,这本就是你的私心?” 这话对谢砚起不到什么作用,他头也不抬,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卷宗上,只抬手指了指门口,再次示意他可以滚了。 周凌川气冲冲的离开。 他刚走,青阳便走了进来。 将京中来的消息递到了谢砚面前。 “二公子去了碧玉关,听说到了地方之后领着碧玉关衙门的人剿匪去了,还有谢姨娘,据说是因为挂念云舒小姐的安危,寝食难安,如今病倒了,太师让大人帮着注意些,若是打听到了消息,尽快找到人把人送回京城去。” …… 云舒在酒馆里忙活了一日,虽有些疲惫,但成就感却极强。 她喜欢这种有事情做的感觉。 酒馆打烊,陆明浅要请她吃饭。 依旧是云舒最爱的桃花醉。 陆明浅直接搬了两坛,豪爽的很。 赵青目露担忧,但红俏却摆了摆手,“放心,我们小姐的酒量好得很。” 这话不错,酒过三巡,云舒除了脸颊有些泛红之外还算清醒,倒是陆明浅醉了个彻底,盯着赵青连声喊爹。 这可将赵青吓得不轻,眼瞧着他再在这里站下去一会儿陆明浅就能扑上去喊爹了,云舒哭笑不得的让他先走。 赵青连忙退到外面去,勉强松了口气。 他一走,陆明浅开始抱着云舒喊娘了。 云舒倒是不客气,摸着她的脑袋哄了一会儿,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从爹爹去世之后二房的人对她的欺负,以及那些落井下石之人对她的羞辱。 那些被遮掩起来佯装平静的委屈,总算是能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借着酒意说出。 云舒安安静静的听着,一个人继续喝酒。 按照这一世的时间线,她重生在爹爹去世不久,可她并没能见上爹爹一面,记忆也依旧停留在前世。 这般近,却又那般远。 若是能再往前一些,让她再见爹爹一面,诉一诉自己前世的委屈,再问一问自己往后的路要如何走,那该有多好。 这世上会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的人,怕是只有爹爹和娘亲了。 剩下的一坛桃花醉下了肚,云舒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醉了。 踩在云端的感觉极好,好似所有深埋于心的愁绪能一股脑地宣泄出来,不必在意会不会被别人看到,那是醒来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于是等谢砚赶来接人时,看到的便是云舒和陆明浅抱头痛哭的场景。 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谢砚忍了又忍才走上前去。 红俏很是心虚,“我们小姐可能是心情不好,她以前都不会喝醉的。” 赵青不敢上前,因为陆明浅还是把他当爹。 从老家回来了,继续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你不行 第11章 醉酒 陆明浅的丫鬟半年前被二房的人赶走了,她如今一个人呆惯了,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酒坊,暂时还没来得及去挑选下人。 于是红俏艰难的将她扶去房间,一边放心不下自家小姐,一边放心不下陆明浅。 这陆姑娘醉成这个样子,将她一个人丢下来,夜里要是呕吐或者是起夜摔在外头,岂不是要冻坏。 红俏急得不行,也知道自家小姐对陆明浅的在意。 于是犹豫再三,朝谢砚开了口,“劳烦大人帮奴婢将小姐带回去交给画书,奴婢就留下来照看陆姑娘,等她明日醒了酒,奴婢再回去。” 谢砚瞧了眼一旁脸颊泛红,眼神里仿佛含着无尽潋滟水光的人。 第一次感受到了头皮发麻,束手无策的感觉。 但他只沉声应道:“好。” 红俏扶着陆明浅正要离开,外头的赵青忍不住露出头来往里看看云舒醉成了什么样子,刚一探头,就被正巧睁眼的陆明浅看了个正着:“爹,你又活啦?” 赵青:“……” 他老老实实的又将脑袋收了回去。 云舒酒品很好,虽然她以前甚少喝醉,但前世嫁给谢之远之后试过几次,觉得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很好。 她原本想着自己醉了酒,闹得谢之远不得安宁才好。 但不曾想酒品太好,乖得不成样子,反倒是让谢之远得了些趣味。 导致她后来坚决不允许自己喝醉。 如今她的大脑好似也清楚眼前并没有谢之远一般,整个人放松的很,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眨呀眨的看着谢砚。 谢砚叹了声气,伸手拉着她的手臂将人扶起来,“能走吗?” “不能。”云舒乖乖摇头,“要背呢。” 胸腔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又酸又软,他抬手捂了下胸口,好像并不是难受,如上次被她抱住手臂一般,他实在是分辨不清,胸腔里仿佛血液在奔腾,难以言喻的滋味让他只能避开云舒那双猫儿般的眼睛。 微微俯身,“上来。” 云舒手脚并用的爬上他的肩膀。 宽厚的臂膀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在爹爹的背上,悲从中来,抱着谢砚的脖子默默流泪。 时不时发出点哽咽的抽泣声,听的谢砚整个人紧绷着。 她的脸颊在谢砚脖子上乱蹭本身便已经让谢砚浑身僵硬了,温热的眼泪又顺着淌进了谢砚的衣领之中,如烈焰般灼热。 他抿了抿唇,轻声问,“哭什么?” 云舒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很,“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 “都是坏人,我讨厌他们。”云舒使劲摇头,发丝蹭着他的脖颈,痒丝丝的,谢砚听到她说,“只有大表哥是好人。” “爹爹,我没去京城,你生气吗?” 醉了酒的人不好控制,云舒整个人往下滑,谢砚将人往上颠了颠,云舒便将他的脖子抱的更紧了些,一只手很不老实的把玩着他的耳朵,捏了又捏。 谢砚想把人丢出去。 他该庆幸如今是深夜,街上没什么人,否则对她的名声怕是有所影响。 他继续给云舒当爹,“为什么不去京城?” “我讨厌谢之远,我不能见他,要离他远远的才行,爹爹,你保佑我早些找到如意郎君吧,要相貌好一些,温柔一些,对我也好一些的,等我嫁了人,就不怕谢之远了。” 这次谢砚沉默了好一会儿。 跟在后头的赵青耳力极好,将云舒的这些话都听了进去。 怪不得云舒小姐会向他打听周大人是否娶妻,今日又与那李娘子相谈甚欢呢,原来是着急嫁人吗? 谢砚眯了眯眼睛,“你很怕谢之远?” 云舒在他背上磨了磨牙齿,“他很坏。” 话到这,这醉鬼也不知道怎么又反应了过来,在谢砚背上乱扑腾两下,扭着脸去看他,“大表哥?” 谢砚嗯一声,云舒放松下来,小声问着,“他要是找过来了,大表哥会保护我的吧。” 醉鬼不需要他回应,因为她认定了谢砚是个不求回报的好人,于是趴在他肩膀上睡了过去。 脸颊朝着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浅浅的喷洒在他脖颈处,打碎了谢砚素来冷静的面容,将白玉般的肌肤染红一片。 …… 云舒想死。 一觉醒来,宿醉的头痛都赶不上她此刻的心痛。 苍天,她昨晚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天知道,她肆无忌惮的跟陆明浅喝酒,原本是想着醉了干脆留下来和陆明浅一起睡得,谁曾想谢砚竟跑去接她了。 云舒欲哭无泪,有时候大表哥真的不必这么爱做好事的,就把她丢在那里也没什么。 这可让她以后怎么面对大表哥。 关键是她将昨晚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抱着谢砚的脖子喊爹爹,这点肯定怪陆明浅,都怪她对着赵青喊爹,才会把自己也带偏了。 回来的路上趴在谢砚脖子上撒娇这都算是小事了,关键是她似乎说了谢之远的事情,虽然说的不多,但以谢砚的才智,必然已经猜出些什么了。 而且,她不是一直以来酒品都很好的吗,为什么会在回来之后谢砚喂自己喝醒酒汤的时候跟猴子一样完全按不住? 画书听见里头的动静,急匆匆的走进来。 一进门就瞧见云舒泪眼朦胧的眼睛,猜出她必然是因为昨晚的事情难堪,险些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见云舒面带幽怨,连忙安抚道:“小姐不必担心,咱们大人脾气很好的,不会轻易生气。” 云舒欲哭无泪,她哪里是因为担心谢砚生气,分明是为了自己接下来要如何蒙混过关而担忧。 她要如何解释自己和谢之远之间的事情呢? 等她好不容易安慰好自己,刚用完早膳,青阳就过来了。 瞧见她连忙道:“云小姐起了,正巧,大人这会儿没事,让属下过来看看,说是让云小姐到前头去呢。” 云舒磨磨唧唧的拖延时间,一会儿捏块糕点,一会儿喝杯茶水,但青阳始终很有耐心,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如此,云舒肩膀一垮,慢吞吞的跟在他后面,“走吧。” 快到前院的时候,云舒小声问青阳,“大表哥现在心情可还好?” 青阳:“挺好的。” 杨家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只等着将那凶手抓捕归案便可,大人这几日心情都还不错。 除了昨晚去酒馆接云小姐回来之后,自己在书房里待了许久。 不过这点他倒是没说 。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云舒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但一跟谢砚那双幽深的黑眸对上,刚鼓起来的勇气就散了个彻底,心虚得很,“大表哥。” 谢砚朝着对面点了点,“坐。” 他表现得太过平静,这让云舒也稍稍的放松了一些,没那么不自在了。 她走到对面坐下,捧着谢砚给她倒的茶水小口喝着。 谢砚开门见山,“谢之远之前对你做过什么?” 已经预料到的问题,云舒并未太过惊讶,可荒谬的真相无法出口,谎言她一时半会儿又没想好要如何编造。 然而她的沉默被谢砚理解为难以启齿。 放在桌面上的指尖微微蜷缩,谢砚道:“他前些年曾去过北地?若是当真,你不必为他隐瞒,谢家家规森严,绝不会轻饶了他。” ——那是你的妻子,旁人不信她便罢,你竟也对她毫无半分信任,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不管,可将人囚禁的行为,绝不允许在谢家出现! 他曾在前世踹开那扇紧闭的院门,阳光自身后照来,将他的身影印在云舒眼底,仿若神祇。 可云舒到底是让他失望了。 前世他递过来的绳索云舒没有伸手抓住,这一世却说什么都不肯松手了,她拽着那条救命绳索,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前世的境遇。 不等她反应过来,泪珠子便断了线般不由自主地往下落。 她慌忙低头,觉得自己总是这般狼狈,实在是烦人。 “是,”她说着和前世截然不同的话,“我讨厌谢之远,害怕谢之远,娘亲还活着的时候他去过北地,欺负人不说,还说以后长大了,就过来接我去京城,娶我做他的娘子,我才不要嫁给他,就是因为不想要见到他,才会在去京城的路上改道前来扬州的,不是因为意外,是我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大表哥来的。” 喉结滚动了下,谢砚张了张嘴,“你……” 他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可云舒眼中盈满了泪,压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乞求的看着他,“我不会给大表哥添麻烦的,我会很快给自己找个夫君的,可大表哥上次说谢之远在找我,他或许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我实在是害怕,大表哥,你帮帮我吧。” 原来开口求人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谢砚看了她片刻,移开视线,抬手递过去个帕子,待她垂眸拭泪的时候才开口,“你唤我一声大表哥,我自会帮你,可嫁人未必是正确的选择,你如此这般,岂不是病急乱投医了?” 云舒抬眸,苦笑了下,“大表哥,你做官这么多年,想来见过的案子应当数不胜数了,这其中,莫说是如我这般的孤女了,就是有爹娘护着的姑娘,在这世间行走尚且艰辛,若是无人庇护,怕是哪一日如同那杨富商密室里被残害的无数女子一般,我被关在那里再久,也无人知晓吧。” “我当然知道嫁人不是好的选择,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等到谢之远找过来被他带回京城,亦或者是留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有钱有势的人看中,带回家中做个妾室?” “明浅那般聪明的人尚且被欺负成那样,我没有她的脑子,也不如她胆大,遇到了事情大抵只知道躲避,我没出息的……” 云舒越说越难过。 她焉能不想肆意自在的行走在这世间,不用帷帽遮面,无需提心吊胆,可这世道不允啊。 从北地来扬州的这一路上,主仆两个便经历了诸多的凶险,云舒见多了那些垂涎和贪婪的目光,怕极了如同砧板鱼肉的感觉。 她没想让自己堕落的,她只是想要给自己挑一个合适的夫君罢了,要求也不高的。 谢砚承认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莫说他与云舒自幼生活的环境不同,即便是相同,男女之间的境遇也是天差地别。 家中妹妹日日被母亲提点着做女红,学琴棋书画,学三从四德,盼着他从外面回去时给她带点稀罕的小物件,而他却自幼便师从大理寺卿,跟着老师判案游历,志在四方。 单单是男子这个身份,便注定了他不能设身处地的去理解女子的烦忧和处境,又如何能这般理所当然的去质疑她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