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病弱王爷不装了》 第1章 第 1 章 “阿笙……姐姐疼……你帮帮我……” 慕笙奔走在黑暗中,频频转头张望寻找声音的源头,焦急呼喊:“阿姐!你在哪!” 一股强硬的力道将她撞开,慕笙吃痛倒退数步,重新睁开眼后,却发现自己停在一座枯井前方。 姐姐的声音消失了。 耳畔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哭声,她朝着枯井走去,胸口的鼓动越来越剧烈,小心翼翼探头,向深不见底的井口望去。 一双鬼手赫然掐住自己的咽喉,慕笙猛地睁开双眼,自纷乱的梦魇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湿止不住颤,胸口隐隐发疼。 她怔怔望着房中陈设,方才回想起此处正是自己居住了十四年的密室,松了一口气后从床榻上坐起身。 此时,一道模糊不清的哀泣从远方传来,似乎与先前梦中的哭声相互交汇。 “不是跟你们说了,”慕笙蹙起眉头,出声叱责,“我休息时,莫要吵闹。” 正当她将目光投向一旁角落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慕笙瞬间噤声,她发现那呜咽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越发真切。 不对! 这和她鬼魂朋友那种空灵凄厉的哀嚎并不一样,是活人的哭声! 她走上前,只见门缝底下的光影中映出一道人影,沉闷的撞击声又一次自门外传来。 “咚!咚!咚!” “谁?”慕笙沉声问道,充满警惕。 门外的哭声停顿一瞬,紧接着,沙哑的女声骤然响起,熟悉的嗓音让慕笙不自主瞪大眼睛:“二小姐!二小姐快开门呐二小姐!” 慕笙心头猛地往下一沉,皱起眉头。 阿姐此时理应在钦天监当值,身为贴身侍女,白露不在阿姐身边服侍,而是自行回府……如此精确找上除了爹娘和慕瑶阿姐外,未有人知的密室,她是如何做到的? 难不成是阿姐出事了? 她强自压下恐惧,将父母的叮嘱抛之脑后,费尽全身力气将笨重的大门勉强拉开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甫一见到慕笙,腿一软便慌忙跪了下去:“二小姐!大、大小姐昨夜……在宫里失踪了!” 呼吸刹那间暂停了一瞬,掐在白露肩上的指尖又深了几吋:“阿姐她不是好端端在坤宁宫任职司晨官吗?为何突然出事!说清楚!” 就连原先还在低声啜泣的白露也被慕笙的神情吓得脸色发白,眼底布满恐惧,支支吾吾说着:“赵贵妃招……招大小姐昨夜过去……不不不小心撞见赵贵妃和男人私通……大小姐白着脸回了衙署……” “怎料……怎料奴婢才去熬定心汤的功夫……大小姐回房后就不见了!定是赵贵妃派人掳了大小姐!”白露说到最后,将脸埋于掌心失声痛哭。 慕笙握紧身侧的双拳,迳自朝门外走去。 “二小姐?”白露茫然地抬头,看着慕笙系着衣带的模样,心底发悚,语气惊疑不定,“您、您要做什么?” 不管白露所说究竟是真还是假,赵贵妃定是与阿姐失踪脱不了干系,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尽快找到阿姐,绝不能让她独自留在吃人的深宫里。 于是她淡然的说着,头也不回离去:“我要去寻她。” …… 当慕笙的身影出现在正厅门口时,两人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伴随不敢置信的惊呼。 “阿笙?!” “笙儿?!” 娘匆匆走到身前,看着慕笙满脸沉重的样子,捧着她微凉的手,语带关切地问道:“笙儿!你怎么从那出来了?发生什么事?” 面对爹娘无措的目光,慕笙犹豫了一瞬,忍着眼眶的酸涩向两人娓娓道来:“白露方才从宫中回来,说昨夜阿姐忽然自宫中失踪,怀疑与赵贵妃有关。” 娘满脸煞白,踉跄一步,幸好慕笙眼疾手快扶住她瘫软的身子,才没有跌在地上:“不……阿瑶她……那孩子平日尽守本份,从未有非分之想,赵贵妃为何要害她……” “不轮真相到底如何,如今阿姐失踪已成定局,”慕笙的嗓音极为坚定,“说不定阿姐还活着,我要去寻她!” 娘在一旁倒抽一口气,嗓音尖锐地喊道:“阿笙!你疯了不成!?” 一旁紧握双拳的爹语重心长说着,望向慕笙,神情无比痛苦:“你可知当年煜巡抚那对双生兄弟的下场?爹娘冒了多大风险才将你藏起来,要是连你也遭不策,我们慕家就真要断后了啊!” 慕笙看着爹娘竭力反对的模样,脑海中慢慢浮现慕瑶温柔的笑靥。 可那是她的阿姐啊,是即便被爹娘惩罚得多狠都要和自己说说话、会给她分享在宫里发生的奇闻逸事、偷偷从御膳房带几块桂花糕给自己吃的阿姐啊。 在爹娘惶恐的注视下,慕笙倏然起身:“女儿必须去,若爹娘执意阻拦,女儿也只好以死相逼。” 说着,竟是将手探入袖口,慕笙将早已准备好的短刃轻贴侧颈,双眼微阖,面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阿笙!你要做什么傻事……”娘亲惊呼出声,神情前所未有的惶恐。 还不等她将话说完,男人猛然伸手,望着被泪水打湿的眼眶,闭着眼慢慢摇了摇头。 “笙儿,此行前去,京城路远,宫中多险,爹也很难保得住你,”曾经风光的慕知府饱经风霜的语气问着,嗓音郑重严肃,“你执意如此?真要入宫?” “爹,女儿再三保证,若能知晓其去向,便携阿姐速回,若是不能……女儿即刻回府,确保不露出任何破绽。”慕笙缓缓放下手,猛然抱拳于胸前,躬身作揖。 “还请爹娘成全!” 娘亲欲要开口再劝,慕知府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低声朝她说了些什么后,连声叹息:“罢了,你这执拗的性子,终是随了为父。” 慕笙没有回话,只是将手中短刃收好后,眼眶通红着向两人行了一礼,便拉起一同跪在身后的白露,往慕瑶的书房走去。 慕笙关上门后,站在阿姐的书房里四处张望,看着眼前简朴的摆设与整齐堆叠的书卷,心头彷佛从此缺了一角。 随后她深吸口气,冷着脸向白露步步紧逼,沉声命令:“将慕瑶在宫中所有的一切,钜细靡遗向我报告,不可有任何隐瞒。” “二、二小姐!”白露低声惊呼,尾音隐隐发颤,“夫人说得对,您不能……” 慕笙眯起双眼,冷声道:“白露,我问你,你的主子究竟是谁?是慕府的夫人,还是我的阿姐慕瑶?” 见白露坚决不肯松口,慕笙耐下性子循循善诱:“若阿姐真遭不测,下一个受害者又会是谁?你是阿姐的贴身侍女,今日此举,难道赵贵妃不会怕你泄密除之而后快?你若助我,便是助你自己。” 白露被她的眼神狠狠慑住,最终弃械投降,断断续续地说起。 慕瑶原是在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计订历法,工作性质十分单纯,平日也不会和其他妃嫔有交集,却不知从何开始,竟引起赵贵妃的注意,成日总用各种由头将慕瑶招去,直到那日…… 慕笙静静听着,不时在一旁插问几句,问题精确直指要害,大脑却一刻不停思索着一场看似荒谬却可行的计划。 白露说着,看着那张和大小姐别无二致,却呈现出与那温婉截然不同的漠然神色,捂着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二小姐难道是想……” 慕笙抬起手,轻轻打断了她的话语:“阿姐的官服和腰牌都放在哪里?” “大小姐的官服和腰牌应当还有些存放在钦天监安排的城外住处……”白露慌忙抓住慕笙的手臂,疯狂摇头,“二小姐,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赵贵妃跋扈善妒、心狠手辣,此去与送死又有何异?” 慕笙站起身,将双手从白露肩上放开,讥笑出声:“难道我不反抗,阿姐就会自己回来?赵贵妃就能不横行跋扈?” 白露默默垂下头,不敢再言。 “从这里出去后,立刻带着家人离开京城,躲起来后就永远别再回来,记住一点,今天你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我。”慕笙说着,语气狠戾决绝。 “二小姐!”白露瞪大双眼,泛红的眼眶再次盈满泪水。 慕笙只是背对着她不再言语,不到半炷香时间,再次转身,怀里多了沉甸甸的布袋,仔细一听似乎还有金属撞击的声响,硬生生塞向不知所措的白露。 “走!别让我说第二遍!”慕笙咬咬牙,拧眉竖目的说着。 白露深深看了一眼慕笙后,抱紧布袋踉跄着冲入夜色中。 慕笙用尽全身力气将房门阖起,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到地上,将心中的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声叹息。 黑暗中,似乎有细微的低语声自角落响起。 她侧过头,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般露出难看的面色,对着声音的源头威胁道:“我今天没心情听你们唠叨,最好给我安静些。” 话音才刚落下,隐匿于黑暗中的低语竟真的消失无踪,再也不曾出现。 待曙光照亮天际,慕笙才从地上起身,坐在了铜镜前方,按照记忆将散乱的头发慢慢梳理成慕瑶平日会梳的发式。 敷粉抹脂,黛块沾水画上眉梢,慕笙抬手,将红纸轻覆于唇上,长长的睫毛颤动一瞬,镜子里映出的脸,逐渐变成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模样。 只可惜自己永远无法模仿出慕瑶那双天生带笑的艳丽眼眸,慕笙低声自嘲。 长得再像,终究不是那个世上最好的阿姐。 正当她站在门口,前脚甫一出府,陌生的气息混杂着湿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窜入鼻腔,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后,怀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闻了闻空气,忍不住心道。 外面果真如阿姐所言,当真是眼花撩乱……让人忍不住心神向往。 她眷恋地最后回望,却瞥见窗后两道轮廓模糊的白色身影,热泪终是夺眶而出,她默默颔首,转身决然离去。 只余身后一声叹息随风飘荡。 凭着鬼魂和阿姐描述锻炼出的方位感,她顺利找到慕瑶在宫外的住处,换上官服,混入入宫人群。 慕笙静立于队伍末端,指节攥紧那块刻着"慕瑶"二字的腰牌,纵然面上古井无波,嘴角更是保持恰到好处的浅笑,实际上心里已然骇浪惊涛,脑中更是飞速盘算着各种和守卫周旋的说辞。 恰逢此时,一缕飘忽不定的交谈声随风潜入耳际,她悄然侧首,果不其然在宫墙阴影下瞥见两道模糊的黑色人影。 往来行人竟对那黑影视若无睹,径直穿过后只是打着寒颤快步离去。 “听闻宫里近来不太平,短短几日已折了好几个小宫女。” “唉,可不是嘛,深宫吃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还听一个小太监在到处找人,好像是新丧的女官,说是惹了权贵……” 慕笙倏然抬眼,正要细听,却被一声厉喝硬生生打断:“喂,问你话呢,腰牌呢?” 她连忙敛下兜帽,恭敬呈上腰牌,待守卫验看完身份后,打着哈欠挥手放行,慕笙才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再回首,宫墙阴影处已空无一人,慕笙垂眸凝视掌中腰牌,复又紧紧握住,举步没入深宫重阙。 阿姐,等我,不管你是生是死,阿摇定会带你回家。 宫墙内殿宇巍峨,是她从未见过的恢宏,慕笙低垂着头,对投来友善目光的同僚微微颔首。 不多言,更不敢停留。 按白露描述来到衙署,慕笙悄然推门而入,只见眼前房间整洁干净,桌案上摊着未画完的星轨图。 慕笙轻抚上头笔迹,坐下提笔,竭力回想过去阿姐教导的星象知识,模仿着娟秀字迹完成注解。 一整天无人来扰,仅有几名同僚送来公文,她便模仿慕瑶语气应付过去。 黄昏时分,她佯装疲惫走向坤宁宫,悄悄躲进假山后。 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 就在这时,坤宁宫侧门被人从内推开,一袭亲王常服的男人正领着身后的侍卫,脚步虚浮的从里头走了出来。 对方身形清瘦,略显单薄的背影一颤一颤,似在按耐着什么,腰间悬挂着一枚盘龙玉珮吸引住慕笙的目光,上头雕工精美华贵,可见身份显赫。 待她一见到对方那病骨支离的苍白面容,心头猛地一跳,双眼逐渐瞪大。 出来的人竟是宁王沈宁远,今上体弱多病的幼弟,京城广为人知的闲散王爷。 只见赵贵妃正倚着门口,浑身散发着风情万种的勾人韵味,掩嘴娇笑:“王爷慢走,今日王爷能前来替臣妾分忧解难,臣妾万分感激。” 沈宁远神情古怪地拧了下眉心,回身微微一揖,声音温和谦顺却处处透着疏离:“娘娘客气了,能为娘娘分忧,是臣弟的荣幸。” “如今您凤体欠安,自当好生歇息,臣弟告辞,不必送行。”说完便转身离去,那坚挺的背影透着一股病弱之气,好似清冷的竹,孤高而坚韧。 赵贵妃一路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脸上还带着一抹可疑的红晕,方才那矫揉造作的语气也绝非寻常。 慕笙藏在假山后方,捂在嘴上的嘴唇紧紧咬着,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石壁,眼眶泛红。 好一个需要好生“静养”的赵贵妃! 好一个闲散无能的宁王爷! 如今自己势微言轻,稍有不慎恐怕会把小命赔进去,无论如何必须冷静下来,一切从长计议,慕笙心想,轻手轻脚地转身朝宫外走去。 无妨,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定会让那些伤害阿姐的人,彻底付出代价! 第2章 第 2 章 翌日清晨。 自昨夜潜入坤宁宫确定白露所言无误后,慕笙仍照惯例处理工务,就像是无事发生一样。 即使是与钦天监的官员们对谈,慕笙面不改色地与对方对答如流,彷佛自己真成为了钦天监温和谦顺的天才女官,慕瑶。 纵然几次险些败露,所幸慕笙未曾多言,慕瑶本身也并非健谈之人,皆以疾病在身、尚未痊愈的说辞侥幸插科打诨过去。 慕笙知晓,这方法并非长久之计,还需更加谨慎,若是在赵贵妃面前被揭穿身份,一切计划都要毁于一旦。 然只有一事,她直到现在仍未能想通。 虽然白露所言私通一事为真,但昨日沈宁远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又与“真相”有所出入。 就连白露那日前去慕府告知阿姐失踪一事时,言行举止未免有些刻意,总有种不安的预感盘旋心头,却无法言说。 思及此,慕笙展开星图的指尖一顿,抬手揉了揉额角,试图厘清混乱的思绪。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久便又一道尖细嗓音响起:“慕司晨,贵妃娘娘有请,命您午时移步至坤宁宫,为娘娘定心凝神。” 不出所料,慕瑶复职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接连几日,慕笙静候赵贵妃的行动,却迟迟未见动静。 本以为是赵贵妃听闻传言选择收敛品行,没成想竟是与自己一样,都在等待对方先手出招。 面对出乎意料如此沉着的对手,赵贵妃终是按耐不住,打算亲自出手了。 她旋即轻笑一声,似带着些许不屑,低声应道:“知道了,有劳张公公。” 听着外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慕笙收起手中的星图,望着一旁带着淡香袅袅升起的烟雾,脑中飞快思索。 这场鸿门宴,也终如自己所愿,正式开始了,只希望到那时,可别再有什么变数得好。 午时一到,慕笙独自立于坤宁宫外,轻叩殿门,一名年老的管事太监探出身来,二人无声颔首,她便跟着那颤巍巍的身影踏入宫门。 不多时,赵贵妃在一众宫女簇拥下昂首而来,一身华服艳丽夺目,姿态招摇得像极了开屏的孔雀。 她笑意盈盈,语气却藏着几分戒备:“慕司晨,前几日听说你身子不适,如今可大好了?” 她好不好,赵贵妃岂会不知?何必假作关怀、多此一问。 慕笙心中讥诮,面上仍恭谨行礼:“多谢娘娘关怀,下官已无大碍。” 正垂首时,她蓦地感到一道锐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眼角余光瞥见赵贵妃身后忽显一抹幽白。 那是个身穿宫女服的魂魄,面容凄楚,颈间勒痕清晰可见,她死死盯着赵贵妃,双唇无声开合,周身缠绕着浓重怨气。 慕笙强作镇定,以眼神微不可察地示意对方,正在此时,门外忽传来太监通报: “宁王爷到——!” 赵贵妃猛地起身,茶盏应声坠地,碎裂声清脆刺耳。 慕笙随之转头,只见殿门外,沈宁远身披长袍缓步而入,怀中抱着一盆精心呵护的醉美人,雪白狐裘衬得他面容清丽苍白,脆弱得好似外头雪花,一触即化。 他目光中带着些许惊诧,在慕笙身上停留一瞬,继而转向赵贵妃,语带困惑:“这位是……” 赵贵妃忙笑:“这位是慕司晨,今日特意请来为本宫行安神仪式。” 慕笙垂眸敛目,掩去眼底探究:“下官慕瑶,参见王爷。” 沈宁远轻咳几声,将怀中那株粉嫩娇艳的兰花交予一旁侍女后,嗓音温润含笑:“免礼,久闻钦天监有位才貌兼备的司晨,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爷过誉,下官只是尽分内之责,娘娘既有所托,自当竭力相助。”慕笙心头一紧,面上仍保持微笑以对。 眼前这人言语似赞实诱,分明是想祸水东引! 赵贵妃见二人言谈融洽,眼底掠过一丝妒意,团扇虚掩唇角,娇声笑道:“本宫记得宁王对堪舆颇有心得,不如改日也来宫中坐坐,与慕司晨切磋一二?” 沈宁远颔首:“求之不得。” 慕笙静立一旁,神色如常,心底已是冷怒交织。 伪君子!害了阿姐失踪还不够,如今还想算计于我? “王爷。” 三人循声望向门口,一名青年身着玄色长衫,手中握着一卷竹简,步履匆匆地朝众人走来。 他先向赵贵妃行了一礼,随即将竹简递到沈宁远手中,侧身低语:“王爷,李阁主邀您过几日往醉花楼一叙。” 沈宁远沉吟片刻,将竹简徐徐展开。 在赵贵妃审视的目光下,他只草草一览,便交还侍卫,随后轻笑一声:“好,转告阁主,本王定当赴约。” 赵贵妃见慕笙沉默立于一侧,未有异常之举,眼底惊疑稍减,却未全消。 待慕笙点燃榻边安神香后,她便假意关怀几句,借与宁王商谈要事之名,将慕笙打发出宫。 就在慕笙欠身欲退之时,那宫女魂魄忽然抬头,空洞的双眼望向她,无声启唇: “小心……茶……” 慕笙心下一凛,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暗中道谢后,沉色快步离去。 隔日一早,慕笙先至刑部,向与慕瑶交好的几名官吏讨来几卷旧案文书。 待批阅公文既毕,外头传来两声锣响,已至亥时,便坐在案前细细翻阅案卷,两炷香后终于理出些许蛛丝马迹。 昨夜出现在赵贵妃身后的宫女魂魄,名唤阿莲。 她是家中最小的幺女,因一心想着补贴微薄的家用,便自告奋勇、毅然卖身入宫。 原以为跟随深得盛宠的赵贵妃,便能一路扶摇直上,却不知那竟是炼狱的开端。 她越是往下看去,心头冷意更甚。 桩桩件件的罪行,昭示这一切正是出自赵贵妃之手,刑部却因惧于权势,最终结案全数不了了之,甚至受害者的家眷也是随意打发,又或是奉命悄悄处理。 那阿姐呢?阿姐真的被赵贵妃害死的话,又为何没能在宫中寻觅阿姐的魂影? 慕笙将脸埋于掌心,阖上眼眸,疲惫叹息。 阿姐,若你当真平安,此时此刻的你,又在哪呢? 正当慕笙阅读最末尾的几卷案牍,门外忽传来书僮的叩门声。 慕笙抬眸,见那书僮手捧一盏热茶躬身而入,脑海中蓦地闪过昨夜鬼魂的告诫。 她目光微凝,看向眼前视线慌忙闪躲的小书僮,面露疲色道:“有劳了,只是我即刻便要歇下,这茶放着也是可惜,不如你代我饮了,也好祛祛夜寒。” 书僮霎时脸色惨白,噗通跪地,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是不敢,还是明知茶中掺了东西,却仍存侥幸之心,欲害我性命?”慕笙语锋骤冷,指尖一松,茶盏应声碎在地上,“你心里最是清楚,不是吗?” 书僮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地伏地求饶,将坤宁宫张公公如何表面收买、实则威逼之事全数供出。 慕笙十指交叠,面色沉静,语带森然向颤抖不已的书僮道:“今日之事,我可当作从未发生,若再有下次,便不止是这般轻易揭过。” 这是赵贵妃第一次公然陷害,是警告,更是试探,但下一次能不能如此幸运,慕笙自己也不敢保证。 书僮连声应诺,见慕笙闭目不语,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外時,一抹银光从书僮的腰带滑出,掉在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慕笙倏地睁开眼,目光触及地上那支银色步摇时,瞳孔骤然一缩。 圆椅轰然倒地,书僮吓得伏跪在地,腿间一热,竟连抬头都不敢,慕笙不知何时已立在面前,脸色阴沉得骇人。 “说,”她声音极轻,寒意更甚,“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书僮紧闭双眼,吓得失声尖叫:“是、是坤宁宫的张公公!他让奴才下药后,用这步摇刺了您,再去复命!” 衙署内頓時一片死寂,良久,慕笙低低笑出声来,笑声渐渐狠戾:“好,好得很,你们也是这般逼迫她、让她向你们低头的?” 书僮不明所以,颤声问:“慕、慕司晨?您这是何意?” 话音未落,慕笙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书僮闷哼一声沿着门框重重倒地,随后她抬起手,望着掌中熟悉的步摇,眼眶逐渐发烫。 她怎会不认得?作为阿姐即将入宫成为钦天监女官的賀禮,那上头蝴蝶翅膀的每一处图腾,都是她满手伤痕连夜做出来的。 慕笙攥紧步摇,闭目深吸一气,再睁眼时,眼底已然一片冷寂,她猛地将步摇尖端刺入掌心,又决然拔出。 漠然看着掌心淋漓的鲜血,她推门而出,独自步入滂沱雨幕中,直向坤宁宫走去。 …… 张公公正立在树荫下避雨,似是等得有些不耐。 远远见慕笙走来,眉头一皱,看着她举在胸前染血的步摇,融了一口气后讥讽道:“磨蹭什么?连解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如此拖拖拉拉,看来你是不顾你妹妹的……呃?!” 慕笙拳风狠劲,重重砸在他侧脸上,看着张公公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以一种可笑的姿势软软瘫倒在地。 如此不堪一击,还敢虚张声势威胁他人,慕笙心底冷笑。 正当慕笙蹲下身摸索张公公怀中,准备查看另一半步摇下落时,忽然,一道凌厉风声自她身后袭来! 慕笙下意识侧身闪避,一枚泛着幽蓝寒光的飞镖擦过耳际,“铮”一声深深钉入后方石墙。 她猛然回头,只见两名蒙面黑衣人如鬼魅般凌空出现,手中长刀直劈而来,招招致命。 慕笙虽自幼随父亲习过防身术,可对于被囚于密室十四年的她而言,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她狼狈地奔逃,刀光剑影间,几番闪躲渐觉力不从心。 意识恍惚的瞬间,剧痛猛地将她拉回现实,低头一看,臂上已多了一道血口。 她咬紧牙关,布满冷汗的背脊死死抵住身后石墙,眼看那柄沉重长刀当头劈下,慕笙第一次露出绝望之色,僵在原地等待预想中的剧痛…… “锵!” 金属撞击声骤然回响耳际,慕笙愕然抬头,只见一柄竹骨油纸伞堪堪架住了夺命长刀。 执伞之人一袭素雅长衫,指节分明的手轻扶住她瘫软的腰肢。 细雨自昏暗天际悄然洒落,打湿他削瘦的肩头,他却恍若未觉。 来人竟是沈宁远! 他面色依旧苍白,薄唇微抿,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寒冷如霜。 手中那柄看似轻巧的竹伞竟纹丝不动地挡住了致命一击。 黑衣人攻势一滞,显是吃了一惊。 沈宁远手腕倏翻,竹伞如游龙般旋开,伞尖精准点在持刀对方腕上。 只听一声脆响,黑衣人惨叫着松手,染血长刀应声落地。 电光石火间,沈宁远侧身避开另一人横劈而来的刀锋,竹伞顺势横扫,重重击在那人膝窝,被击中的黑衣人身形一晃,闷哼一声,踉跄跪地。 雨幕中,沈宁远手握伞柄,步履如电,晃眼间便又出现在后方,勾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伞骨开合间,从容化解又一记猛劈,旋即伞尖疾刺,正中对方肩井穴,那黑衣人整条手臂顿时软垂,紧接着被他一脚踹在墙上,当场昏厥。 最后两名黑衣人飞快对视一眼,同时左右夹攻。 沈宁远不退反进,猛然撑开伞面,飞溅的水花迷了二人视线。 伞骨倏合,伞尖已点中一人咽喉,另一人则被伞柄重重击中心口,双双吐血倒地,再无声息。 沈宁远收伞而立,眼中隐有疲色,面容在雨中愈显苍白,彷佛下一刻便要晕厥。 他缓缓回首,与捂着隐隐抽疼的左臂,呆立在原地的慕笙四目相接,低哑嗓音恍如初见时那般温和谦顺:“慕姑娘可有伤着?” “快!娘娘,就在前面!”不远处响起急促的呼喝。 沈宁远脸色骤变,反手一掌将毫无防备的慕笙打入花丛,随即上前一步,将人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火把骤亮,照映出赵贵妃含怒的容颜。 头晕目眩间,慕笙只听赵贵妃轻笑:“哟,这不是宁王爷么?什么风大半夜把您吹到本宫的御花园来了?” “不过是追一只养了多年的小鼠,惊扰娘娘了。”沈宁远面露窘色,举着手中的伞微微拱手。 赵贵妃凤眸微眯,打量他片刻,又扫过满地狼藉与尸首,嫣然一笑:“看来王爷还没逮着那小家伙?可需本宫从旁协助?” “不必了,那孩子认生,人一多反倒要逃远了,”沈宁远幽幽叹气,“娘娘放心,若是顺利找到它,臣弟自会离开。” 赵贵妃睨了一眼,竟也未再追究,转过身去将方才通风报信的小太监踹倒在地,凄厉惨叫霎时划破天际。 “没眼力的东西!就为这点事惊动本宫?来人!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拖下去杖毙!”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臂上刀伤隐隐作痛,慕笙被那声惨叫惊得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待她步履踉跄地回到衙署,却发现原本晕倒在门前的书僮早已不见踪影。 她心头一沉,正觉蹊跷,忽然,一阵阴风自身后吹拂而来,油灯内的火光不安跳动,慕笙睁开双眼,于幽暗中凛然开口:“出来,我知你们在此。” “你看得见我们。”一道沙哑的声音凭空响起,携着森森寒气,一团模糊白影渐现形迹。 面对眼前露出诡笑的老妇鬼魂,慕笙只蹙眉冷嗤:“是又如何?我对你们并无兴趣。” “但你却在为阿莲翻查旧案,”又一个声音从旁传来,这次是个年轻太监的亡魂,“你是慕瑶的妹妹,对吧?这些年来,她常为枉死的宫人焚香祈愿,慕司晨……是个好人。” 慕笙蓦地一惊,神情激动:“你们认得慕瑶阿姐?那可知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众鬼魂面面相觑,默契地陷入沉默。最终那老妇鬼魂迟疑片刻,颤声道:“坤宁宫之事……请您见谅,我等不便多言,那处有一股奇异之力,束缚着所有亡魂……” “那力量究竟从何而来?”慕笙紧蹙眉头,连声追问。 顶着越发锐利的视线,老妇只得哑着嗓子连忙说道:“慕姑娘可知,这‘双生不详’的律法究竟从何而来?” 慕笙一愣。 多年前,先皇尚存于世时,钦天监前监正于故去前夜观星象后,留下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语。 双生不详,必除其一,若令至阴至阳相合,恐为祸人间。 先皇不顾劝阻,亲自颁布法令,禁止双生子存活于世,若有违抗者,九族皆要陪葬在火刑柱上,以儆效尤。 如此罔顾人伦的恶法延续至今,多少义士為改革前仆后继献上性命,多少官员为百姓黎民以死谏言,直至今日仍未能换来一丝曙光。 此前,慕笙一直以为这些至阴至阳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可如今鬼魂们的表现,却彻底推翻了她的认知。 “难道你们所说的……就是至阴至阳之力?”慕笙轻声问道,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我想,或许有一人能回答您的问题,”一名头发花白、鬓角边布满皱纹的沧桑老者从角落缓缓靠近,他抬起藏于墨绿袖袍间枯槁的指节,指着慕笙说道,“慕姑娘若是不急,便耐心等待,再过七日,便是良机。” “如今春雪渐融,桃花绽满枝头,应当是季春邻近,七日后上巳节便要到来,那时朝廷重臣皆会齐聚于天坛,与陛下一同举办祭祀大典。”一旁年轻太监低语,露出恍然的神色。 那老者微微颔首,顿了顿,继续说道:“虽然我等因坤宁宫的外力影响无法吐露半分,但阳间之人应当不受此等规矩束缚。” 干涩的嗓音从喉咙挤压而出,慕笙轻声问道,胸口心跳愈发加剧,指尖止不住地颤抖:“您的意思是……还有知晓阿姐失踪真相的人?” 只见老者睁开半阖的双目,一抹诡谲的弧度自嘴角蔓延开来,哑声轻笑。 “他不仅活着,而且非常聪明得将自己置于任何势力都无法撼动的地方,此人正是礼部刘侍郎,亦是那夜唯一幸存的目击者。” 第3章 第 3 章 暮鼓声歇,华灯初上,映得夜空亮如白昼。 “李阁主真是好雅兴,今日特意邀本王来醉花楼,所为何事?” 一道清冷的嗓音穿透满堂喧嚣,正漫不经心把玩白玉骨扇的手指倏然停顿。 倚在栏杆旁的青色身影微微一动,缓缓转过身来,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王爷可算来了,叫我好等。” 眼前之人正是万事阁阁主,江湖话事人,李书颍。 沈宁远轻嗤一声,自顾自撩袍落座,执壶斟了杯热茶:“直说罢,可是江湖又起风波,才让你这般着急寻我。” 扇柄不轻不重地敲在掌心,李书颍倾身向前,压低嗓音:“王爷料事如神,此次邀约实为李某想与王爷商讨对策……因为此事,与宫中一位大人物有关。” “谁?” “您认识的,”李书颍扇面轻摇,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赵氏,赵贵妃。” 沈宁远举杯欲饮,闻言动作微滞,茶汤入口,却被那股涩意惹得眉宇一拧:“是赵氏,还是赵贵妃?” 李书颍神色一肃:“二者皆有。” “这赵贵妃表面大智若愚,实则阴险狡诈得很,近日江湖几起风波,背后都藏着她的影子,”扇面半掩唇边,李书颍凑近耳语,“王爷,您还要继续查么?” 沈宁远垂眸凝视杯中沉浮的茶叶,袖袍掩唇,偏头闷咳几声后,看着袖口飞溅上的星星血点,忽而轻笑:“你当真认为,能如此迅速集结与万事阁抗衡的势力,凭藉深宫妇女一人之力便能做得?” 李书颍桃花眼微眯,神情担忧:“王爷的意思是……” “替本王查一人。”沈宁远从怀中取出一支银簪步摇,在对方惊诧的注视下轻轻置于案上,眼底染上一层凝色。 “赵贵妃只是个幌子,这支步搖定能替我等揭開背後真相……若本王没猜错的话,赵氏所谋之事,恐怕远不止搅乱江湖这么简单。” …… 上巳之时,霜雪渐融,万物复生。 为祈求皇室子孙绵延、国泰民安,以钦天监为首的朝廷重臣需与皇室一同举行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慕笙等人作为钦天监官员皆被列于同行名单中。 沈宁远身居皇室,亦需亲临。 反倒是集圣上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赵贵妃,却借口身子有恙,不便参加,故而成为唯一缺席的妃嫔。 慕笙和沈宁远相隔不过五步之遥,目光偶然相触,又极有默契地各自移开。 过去对沈宁远的态度,慕笙只愿能避开此人越远越好,可若想扳倒赵贵妃、寻回阿姐,她必须用尽一切手段达成目的。 鉴于前几日沈宁远在坤宁宫中无端现身,甚至主动包庇自己的举止,慕笙怀疑,外人眼中一向置身世外、闲散逍遥的宁王爷,实际上也在筹备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 正巧赵贵妃本人不在,给了她一探虚实的机会,究竟对方接近赵贵妃的用意为何,究竟是敌,还是友。 慕笙状若无意地盯着斜前方沈宁远削瘦的背影,此时一道极低的交谈声自后方响起,她悄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简直荒唐!那宁王竟如此不把国运大事放在眼里,昨夜还前去醉花楼饮酒作乐!要知道祭祀大典前夕需得静心斋戒,以示虔诚,如此行径……” “唉……要是当年陛下知晓自己的宅心仁厚终究错付,恐怕只会比现在更加心寒呐。” “邱侍郎所言极是,传闻宁王为家国大义只身一人剑挑北疆大军,如今经脉寸断成了废人,却宁可终日沈缅酒色,实在可笑!”另一人偏头朝地面啐了口唾沫,奚落间带着无端怨怒。 慕笙不禁在心底发出一声耻笑。 皇帝本人尚未表态,这群忠心耿耿的朝臣们倒是率先发难起来了,煞是可笑。 于此同时,待身边同僚将端在手中的太牢置于桌前,尖锐的嗓音随着礼乐响起的那刻响彻天际。 “圣上驾到——” 原先还在交头接耳的百官们听闻首领太监的声音,纷纷偏头噤声,垂手而立,将目光投向天坛前方,神情严肃。 年轻的帝王身着玄色祭服,广袖在行走间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稳步登临天坛至高之处,接过礼官奉上的祝文后,沈声颂念。 “敬告昊天,诚心祈求,保我江山稳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直至祝文尾声,只见皇帝双手捧起祝文,跪于天坛前方,高声说道:“伏望苍天垂听,佑我大靖。” 话音落下后,慕笙随着众人的向天坛的方向恭身行礼,就在此时,慕笙猛然抬首,惊觉一股阴冷的气息正自他们脚下快速逼近,一声惊喊自人群里倏然炸开。 “刘侍郎!” 稍不留神,一缕灰黑烟雾从金砖缝隙悄然窜出,她下意识避开,却为时已晚,只见黑雾迅速钻进藏于袖袍底下的掌心,最终归于寂静。 “快!快宣太医!”其中有人尖声喊道,众人才纷纷露出大梦初醒的神情,连忙动身。 慕笙看着皇帝逐步走下天坛,向首领太监的方向手臂微抬,对方福至心灵微微颔首后,尖细的嗓音穿透骚动不安的空气:“肃静!” 声音虽然不大,却有效控制了眼前的混乱,原来面露惊恐的百官纷纷强行镇定下来,垂首躬身,不敢再妄动一步。 尽管眼前年轻帝王仍旧神色淡漠,然周身散发的气势却令朝臣们皆不敢大喘气,只得谨慎地用眼神彼此交流。 “陛下,”首领太监躬身低语,“太医院使已在路上,您看这祭祀……” “典礼暂停,一应事宜暂由钦天监监正与刑部尚书代为处理,”看着一旁欲言又止的首领太监,皇帝眉目半垂,思虑片刻后,低哑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尚未查清真相前,诸位爱卿不得擅离。” 说完后,锐利如刃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带着审视与警告的意味,最终停在刑部尚书身上。 刑部尚书垂着脑袋,面色惶恐地走向前,向眼前的皇帝拱手道:“臣……遵旨。” 随后便转过身去,将指尖往倒在地上的刘侍郎探了探鼻息,随后倒抽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向一旁面色冷峻的皇帝再次作揖,低声说道:“陛、陛下……刘侍郎他……他已谢世了……” 不安的低语声像是一滴浓墨,在人群中迅速渲染开来。 慕笙双目圆睁,瞪着早已僵硬的身躯,满脸不可置信,全身冷的恍若坠入冰窖。 前脚才刚从鬼魂口中得知刘侍郎是唯一一个知晓慕瑶阿姐失踪真相的人,后脚就死于非命。 莫不是赵贵妃为了灭口,差人使的恶毒伎俩? “我怎么记得这刘侍郎身体健朗,正值壮年,怎会突发意外?” “难不成是他杀?” “荒唐!谁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刺杀礼部侍郎?定是有人触怒天道,降下惩处以儆效尤!” “肃静!肃静!御前失仪者,杖责数十!”眼看皇帝面色越发不善,首领太监连忙高声喊道。 此话一出,天坛上霎时死寂,连风掠过枯叶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慕笙悄悄抬眸,余光忽而瞥见前方的沈宁远,只见他静静伫立在原处,向着天坛上方缓缓飘动的五方旗,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片刻后,沈宁远自人群中缓步走出,袖袍微动,双手抱拳,朝皇帝的身前躬身一揖:“臣,斗胆请皇兄准允,向监正大人讨教一事。” 沈宁远与慕笙愣然的目光对视一眼后,再次将目光转向面色越发难看的监正,轻笑一声:“监正大人知晓,本王在星象方面虽有不足,但在堪舆上却颇有天赋,恳请监正大人回答此问,这五方旗……缘何全是反向设置?” 此话一出,天坛无数双眼睛全数转了过来,不论是带着恶意、探究的目光,皆如芒刺在背,深深扎在钦天监同僚们的脊梁骨上。 如今的天坛,正上演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皇帝上下打量着天坛上的旗帜,唇边微动,低声呢喃: “钦天监。” 监正闻言,猛地伏地,急声道:“祭祀一应流程、布置,皆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核定,方位更是经过反复勘验,绝无可能出错!求陛下明鉴!臣……臣当真不知情呐!” “陛下,”慕笙深吸了一口气,毅然踏出步伐,朝向监正走去,躬身行礼,“臣女亦有一问,斗胆请圣上准允,向宁王爷提问。” 首领太监一愣,面带担忧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年轻帝王,却听见一声微哑的低笑后,点头说道:“允了。” 慕笙连忙拱手作揖:“谢陛下!” 语毕,慕笙朝沈宁远走去,抬手指着一张青色旗,郑重地问道:“宁王爷可知,今日这风向究竟吹的是东风?亦或是西南风?” 沈宁远端祥片刻:“东风。” 慕笙微微一笑:“王爷此言差矣,实际上这风向,是所谓的回南风,前几日,与京城挨得较近的隅州下了一场狂风暴雨,因而造成周围地区风向的改变,而王爷您说的设置不当,不过是因为混乱的风向导致。” 沈宁远偏头咳了几声,挑眉反问:“既如此,刘侍郎之死,慕司晨又如何看?” “王爷站得比臣更近,难道未曾看清刘侍郎因何故去?”慕笙冷声反诘。 此时首领太监匆匆禀报:“陛下,太医院使到了。” 皇帝略一颔首,院使即刻上前验看,只见他翻开刘侍郎眼睑,探其颈脉,面色渐沉。 “回禀陛下,”院使起身拱手,声音严肃,“刘侍郎面色青黑,七窍皆有血痕,乃中毒之兆。” 说着,甫又抬起僵硬的手腕,将刘侍郎青黑的指尖展示于众,肃然道:“此毒凶险,必是接触外物所致,请陛下彻查,严惩恶徒!” “中毒”二字在群臣间激起无声骇浪,众人神色各异,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面色苍白的钦天监监正,又扫过神色淡漠的宁王,最后汇聚于皇帝本身。 礼部尚书忽上前低语:“陛下,臣曾见刘大人在典礼前扶起被风吹倒的五方旗,兴许此毒正是下在五方旗上。” 皇帝冷声质问:“监正,你还有何话说?” 监正叩首不止,声似泣血:“五方旗乃是昨日臣亲自查验,绝无问题!定是有人暗中做手脚,欲加害于臣,求陛下明鉴!” 能在大典前夜潜入祭坛改动旗帜、布下剧毒,此人必对典礼流程及宫中侍卫部署极为熟悉。 慕笙心想,顺势走向前去,再次开口:“臣女以为,当务之急是彻查近日所有接触过祭坛布置,便能查出毒药的源头。” “甚好,”皇帝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吩咐首领太监,“传刑部尚书,取下五方旗,并将所有出入天坛的官员名录送交大理寺。” 话音未落,身后骤然响起惊呼,炽热火光自天坛上方轰然炸开。 “走水了!走水了!” “快护驾!” 慕笙瞳孔一缩,眼见天坛陷入火海,下意识前冲,却被一人牢牢拉住手臂,温热的吐息拂过耳畔,激起一阵战栗。 “慕司晨,”沈宁远哑声喝道,苍白的病容上露出一丝薄怒,“你不要命了?” “下官的小命应当和您无关吧?烦请放开,王爷。”慕笙轻声说着,带着狠戾的气势将手臂从沈宁远的禁锢扯出来,稍稍退后半步,站在监正身前,神情戒备。 “这下可真是死无对证了……全完了……”跪于地面的监正神情灰败,绝望呢喃。 不,她还没能找刘侍郎问清楚阿姐的事情,只要神魂没有消散、只要是遭人谋害就会化作冤魂,那么一切都尚未结束! “死无对证,未必无处可查,”慕笙低语,随即转向被侍卫护在身后的皇帝,躬身请命,“请陛下准钦天监将功补过,协查此案!” 皇帝眸色深沉,徐徐扫视众臣,声音听不出喜怒:“此案疑点重重,刑部、礼部、钦天监须协力查办,若有查明者,朕必重赏。” “臣等遵旨!”刑部尚书与连忙出列的礼部官员齐声应道。 …… “多谢慕司晨方才相助,”监正长叹一声,“陛下命我等协查此案,你且去四周查看有无可疑之处,即刻回报。” “是。”慕笙微微颔首,目送监正离去,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她仍维持表面如常神色,独自走在天坛外围廊道,确认四下无人后,将手从袖袍底下缓缓伸出来,回想祭祀大典上那缕行迹可疑的黑雾,蹙眉凝视自己掌心。 方才靠近监正时,体内似有力量相互拉扯,莫非是那缕钻入体内的黑雾? 正当她陷入沉思,忽地,一道温润嗓音自身后响起:“慕司晨今日面色不佳,可是有心事缠身?“ 蓦然回首,见沈宁远披着墨色大氅,面色被衬得愈发苍白,唯有那双眼睛清亮有神,正静静注视着自己,似在等待什么。 她恭身行礼:“参见王爷,下官只是怀疑方才那起意外来得过于蹊跷,又怕自身能力不足,未能查出背后真相,唯恐有负圣上所托。” 沈宁远轻咳两声,上前几步与她并肩而立,语气平淡:“是么?本王还以为,近日屡屡深陷“意外”的慕司晨,难道不觉得这一切过于巧合了吗?” 沈宁远这句言下之意未免过于直白,简而言之就是在告诫自己的一言一行早已被人盯上了,但…… 慕笙袖中手指悄然攥紧,本以为自己能掌控这场谈话的主导权,竟让自己险些被沈宁远绕了进去。 这样下去可不妙,她得尽快扳回一城。 于是她谨慎应对:“劳王爷挂心,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意外,许是下官近日时运不济。” “时运不济?”沈宁远微侧过头,语气似有若无地带着探究,“本王倒觉得,慕司晨近来运气好得出奇,总能在关键时刻逢凶化吉,可不是么?” 她垂眸掩去情绪,只静望远方,不再多言。 沈宁远眨了眨眼,低咳几声后忽转话锋,嗓音里添了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慕司晨这执拗的劲儿,倒是让本王想起了一位故人,只是她惯会隐忍,从不将情绪置于人前。” 此话又是何意?难道他看出自己不是真正的“慕瑶”了?或者这又是他那张巧言令色的嘴所下的圈套? 她猛地抬头看向他,虽只有一瞬,眼中来不及掩藏的惊慌与怒意,早已尽数落入沈宁远眼中。 沈宁远眸光微沉,却未深究,语气温和似劝:“不知你心中作何想,但这宫闱之深,非你所见这般单纯,一着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慕笙只觉愈发看不透眼前之人,她死死盯住沈宁远,试图从那双眼眸中看出端倪。 他分明可能是伤害慕瑶的帮凶,此刻却出言提醒,这究竟是猫哭耗子,还是另有所图? 二人默立廊下,相顾无言,气氛诡谲得令人窒息。 良久,慕笙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哑声垂首,转身离去:“多谢王爷提醒,下官自会小心,不劳王爷费心。” 沈宁远只闷咳几声,以满怀深意的目光追随着慕笙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野中,而后他转过身,面上那副恹恹病容霎时褪尽。 他缓缓旋过身去,对身后侍卫沉声吩咐:“待祭祀大典结束后,去查慕司晨近日见了何人、做了何事,务必隐秘行事,尤其不可让她察觉。” 侍卫抱拳低应:“王爷是担心她恐怕与趙貴妃身后之人有关?” 沈宁远轻摇了摇头:“这位慕司晨气质与从前判若两人,看她如此戒备本王……兴许背后另有隐情,尚待厘清。” “可需属下代为警示一二?”侍卫握紧剑柄,臂间肌肉绷紧,蓄势待发。 “不必,静观其变,”沈宁远把玩手中玉扳指,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这次不过是他们为了试探而下的一步引子,让赵贵妃将这件事闹得越大,露出他们的狐狸尾巴,我等只需坐虎观山,得享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侍卫一怔,眉间蹙起,满脸不赞同的说道:“东厂近来盯得更紧了,王爷今日之举过于鲁莽,怕是不妥。” “人心难测,世事难料啊。”沈宁远不着边际地低叹一句,双手负于身后,开始欣赏起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 侍卫望着再次沉浸于眼前景色的主子,只得咽回到嘴边的疑问,正要抱拳作揖时猛然停住,迟疑道:“难道……王爷怀疑方才纵火一事是钦天监所为?所以才要在慕司晨面前刻意提及五方旗一事?” “这步险棋或能带来转机,亦或不能,不论结果如何,皆是天命,阿南,你去稍封信送至万事阁,就说……” 沈宁远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莫测笑意。 “昨夜李阁主在醉花楼所提之事,本王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