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亡之日》 第1章 第 1 章 “归航号”勘探母舰中央指挥厅，十名特遣队员整齐列队。 梁奉制服笔挺，站在队伍中心，正对面是接收自人类基地的全息投影。 “……根据近期微弱的探测信号反馈，我们相信，母星的地壳深处，仍存在着未被完全摧毁的高浓度能源！”画面中的老将军声色俱厉，“这很可能是整个舰队完成最终跃迁、找到新世界的唯一希望。” “告诉我你们的任务！” “不惜一切代价，带回能源核心！”指挥厅吼声震天。 将军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梁奉脸上：“基地等你们的好消息。” 梁奉嘴角几不可查地一翘。 通讯刚一挂断，他便解锁腕机，给威严的老头发过去一溜磕头的小人儿。 林卫庭凑过来看一眼，乐了：“要说整个基地谁胆儿最大，你梁奉说第二，谁说第一我给他揍成太空垃圾。” 梁奉正忙着信息轰炸，没空搭理。见远古土味表情包不管用，开始木着脸指尖飞快地输出慷慨陈词。 林卫庭也不在意，没梯子都能顺竿爬，说着就搭上了他的肩：“说实话，我是真佩服你，被梁将军揍了这么多年，不仅没收敛，还越挫越勇，这回居然敢瞒着他来应征特遣队……” “林卫庭！”梁奉忽然厉喝一声。 “到！” 指挥厅里的议论声瞬间消失。 梁奉关闭腕机，向门口走去，扔下一句：“十分钟后，登陆舰集合。” 地球——时空宝石，生命绿洲，永恒泪滴。 这个在长辈口中传颂至今的“人类家园”，不知道是否有美化夸大的成分，反正听上去就像个完美的伊甸园，让自小在基地长大的年轻人无不心怀憧憬。 于是在看见那颗灰蒙蒙的星球时，梁奉心中也不可抑制地升起一阵惋惜。 穿过浑浊的大气，即便是登陆舰落地，窗外能见度依旧不足五十米。 “地面温度，零下六十四摄氏度；湿度，百分之五十三；含氧量，百分之十五……” 舱内广播传出毫无起伏的机械女声，一连串地输出自动检测结果。 忽然，红灯闪烁，机械音停顿一瞬，语速变得急促：“警告！警告！检测到异常电离辐射！” 梁奉站在队列前，戴手甲的动作从容又淡定——这些检测结果跟上回无人勘测机带回的结果没两样，环境恶劣得十分稳定。 他随意活动了一下指关节，手甲激活，发出一声低沉的能量嗡鸣。 纳米流自臂缚缝隙处流出，沿着躯干攀爬、包裹，身体仿佛快速被浸入黑色的液态金属中。 梁奉抬手，被流动金属包裹的指尖伸出，在扫视完一圈整装待发的队伍后，才淡淡吐出两个字：“出发。” “铮”地一声，舱门开启按键按下的同时，流动金属瞬间硬化成甲！ 纯黑的韧甲无法反射光线，踏上无边烬土后，几乎要与铺天盖地的浓雾融为一体。 特遣队员熟练地散开队形，打开合成孔径声纳成像，目镜中很快显现出被浓雾遮挡的立体画面。 通讯频道内不知谁悚然抽了口气。 这点动静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眼前画面带来的冲击更让人头皮发麻。 那是片无边无际的密林。林木高矮粗细，形态各异，却无花无叶，只有枯槁的枝干扭曲成一个个人形，四肢五官清晰可见，或跪伏或望天，姿态哀祈，神色悲凄。 众人置身其中，尽管韧甲能隔绝冷空气，但刺骨的寒意还是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这是……” 林卫庭的声音艰难响起，但只出口两个字，又立马闭上了嘴。 这是人吗？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问的问题，也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作为人类开启漫长宇宙流浪时代的起始，大断裂时期是每一个基地人都要铭记的历史。 梁奉耳边来自父亲梁擎钧上将的教导依然清晰： “当一个直径达到两千五百公里的冰巨星与地球相撞，足以瞬间汽化大洋，点燃大陆，引发全球地震。 在这样毁灭性的灾难面前，任何生命都绝无存续可能。 地球体系瓦解，人类文明崩断。 这就是‘大断裂’时期。” 他走到一颗人形枯木前，一拳砸下。 树皮飞溅，洞口贯穿。 听见声音，林卫庭立马窜了过来：“揍出血没？这树长得跟妖怪似的。” “林副队，用您那平滑的脑子好好想想，靠光合作用生长的植物到底有没有进化出骨骼和血细胞的必要。”梁奉弯下腰，捡起碎木，五指收拢，轻易就将木块碾成了沙，“况且这还是一堆碳化的死木。” 林卫庭瞪着眼睛：“碳化？” 拍干净手上的碎屑，梁奉走向正对着树疯狂拍照的钟珉。 钟珉看他一眼，从腕机里唰唰唰调出一堆全息屏，在梁奉眼前飘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资料墙。 梁奉看也不看，冲钟珉一抬下巴：“挑重点说。” 钟珉于是平铺直叙：“第一，现处环境无法满足植物生长的条件；第二，地球最近一次地面高温环境结束于一百三十年前，与碳化程度不符；第三，资料库中无法检索此类人形植物。” “我靠，那这树跟成精了有什么区别？”林卫庭一脸难掩的激动，捧着块不知道哪里捡的木块又凑了过来，“这就是母星的魅力！” 梁奉回手一巴掌糊住了林卫庭的脸，手指抵着他脑门儿，将人按了个后仰。 “采集树木和土壤，带回去慢慢研究，”他转头看了看四周，“能源反应在哪个方位？先离开这片林子。” 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一阵骚动，惊惶的喊叫猝然响起： “队长！” 梁奉转头看去，见刚被他砸穿的树前围了一圈人，皆举枪严阵，步步后退。 他皱了皱眉，抬脚正要往那边走，林中忽地一阵大风袭来。 这风不知来由，从四面八方向中心席卷，带起碎石无数，稀里哗啦地砸在韧甲上。 梁奉脚步一顿，风速瞬间猛涨，穿行在密林中呼啸成片。 风越急，风声越尖利，含混的风嚎也更清晰，不消片刻，竟剥离出了如哀鸣般的簌簌人语。 “梁奉……树好像，真的被你揍哭了。” 梁奉没理会，迈步向前的同时手腕轻甩，右臂的液态金属迅速流动、塑形、硬化，从掌心生长出完整的鞭柄，在空中瞬间延展，固化为一根节节分明、布满透明骨刺的长鞭。 见梁奉过来，众人默契地向两边退开，给他让出通道。 看清状况的同时，梁奉心里就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 被砸穿的树洞内，暗红色的液体汩汩涌出，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迅速在地面汇成一滩血泊。 他看了眼满目惊疑的林卫庭，收回视线时眸光冷峻，毫无犹豫，猛地甩开骨鞭。 墨黑的鞭身破开白雾，几乎是瞬间，只听一声碎裂的脆响，树木凌空崩裂，哗啦啦掉落下来，砸进血泊里像一地被肢解了的尸块。 风瞬间停了。 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 寂静中，呼吸和心跳就尤为清晰。 梁奉眉间沟壑渐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余光里林卫庭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双手一松，捧在手里的木块掉落在地。 啪嗒—— 这万籁俱寂中的唯一声响，像大军阵前的第一声战马嘶鸣，一经落地，就是一石千浪。 脆响尚未完全消散，林中便陡然迸发出排山倒海的尖啸。如万千怨魂被同时撕裂的哭嚎，以摧枯拉朽之势，轰击在每个人的意识之上。 第2章 第 2 章 尖锐的鸣音像是要刺穿耳膜。 梁奉偏头，眉拧成结，第一时间屏蔽了韧甲的“听觉”。 陆续反应过来之后，其他人也迅速将声音隔绝在外界，只保留队内通讯频道。 “这些树不会真是活的吧？” “啊……我太阳穴突突的。” “检测仪显示方圆二十里没有生命迹象。” “检测仪只是一个工具，是工具就有其局限性。”钟珉冷静道。 众人：“……” “你们说万一地球真进化出了科学无法解释的生物，比如会吃人的妖魔鬼怪什么的……”林卫庭小心翼翼道。 众人：“你闭嘴！” “诶别激动别激动，我就说说，”林卫庭干笑道，“现在情况还是很乐观的嘛，至少这些树动不了……” “小心！” 一声惊喝响起。林卫庭还没来得及反应，腰间已经被骨鞭缠绕，猛地向后拽去。 直退开数十米，他只觉身侧一道残影闪过，再定睛一看，梁奉的身影已经直冲了回去。而刚刚他站着的地方，正翻腾着几条如蟒蛇般扭曲的黑影。 一阵毛骨悚然的同时，他恨不得原地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借林副队吉言，林中树木的枝条不知何时开始疯长，借大雾的遮掩，贴着地面从四周向中心蔓延，像是突然拥有了某种意识，目标直指这群外来的人类。 而林副队亲爱的队员们，此时已有大半被枝条缠绕，更有甚者干脆被包成了一个茧，拖在地上就要被带往远方。 “阿弥陀佛无量仙尊急急如律令佛祖保佑，小生这嘴修炼多年难道要在今日得道……呸呸呸，去他的怪力乱神！相信科学相信科学……” 他一边止不住地碎碎念，一边动作利索地掏出枪，瞄准拖拽队员的枝条射击。 梁奉操纵骨鞭一口气绞断了大半向他靠近的枝条，冲向茧的同时手腕一抖，骨鞭瞬间液化，顷刻间就重新塑成了一把短刀。 他手腕翻转，握刀横劈，茧被一分为二，掀开盖时活像木乃伊的棺材板。 重见天日那哥们儿估计还有点懵逼，看向梁奉的眼神无比清澈。 “愣着干嘛？起飞啊。”梁奉勾唇道。 这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平缓地响在通讯频道里，众人行随令动，飞速打开推进器升向上空。 梁奉坠在队伍末尾，短刀已经换成了长鞭，在身下挥舞成大片的残影，把追赶上来的树枝绞成无数碎块，雨点般向地面坠去。 片刻后，估计是高度已经无法触及，树枝终于停止了攻击。 但那密密麻麻的人形树木，此时正不约而同面朝他们的方向，仰着一张张凄绝的人脸，无声而空洞地望着他们。 这画面太过诡异，频道内响起一连串的抽气声。 梁奉低头看着这树林，良久才开口：“这地方情况复杂，先回登陆舰，其他……” 话说一半，眼前突然光芒大盛，像扔了个八百万坎德拉的闪光弹，整个世界都亮成了一片寂静的白，不消片刻，白色的世界像短路一样闪了一下……梁奉就触底了。 正在高空飞行的梁奉，莫名其妙地脚踏实地了。 他一脸麻木地看着白色褪去后，四周逐渐显现出的墙壁。 良久，终于真情实意地低骂了句：“……去他的科学。” 话音刚落，对面墙上的窗户——窗框样式的显示屏——突然亮起，屏幕上的待机画面根据时间变化，此时正静静铺着一大片橘红的晚霞。 一位穿着干练的短发女士沐浴在热烈的霞光下，衬衫的袖口挽至小臂，正拿着个有刻度的烧杯，一脸严谨地给“窗下”盛放的绿绒蒿浇水。 照着刻度一滴不差地浇完水，女士才松了口气般直起腰，瞥一眼梁奉，语气颇为不满：“呦，还知道回来呢？” 梁奉：“……” 是啊，真见鬼。 “这么久不见，你那是什么让人心寒的表情？”话虽这样说，女士却并没有明显生气的神情，只是撇撇嘴，端起一盆开得最好的蓝色绿绒蒿向梁奉展示，“看，培育得不错吧？” 梁奉脚步定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问：“现在是什么日子？” “星启275年3月15日，距离你上次来看我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女士摇着头叹气，“你这日子过得还真是糊涂……” 没等她说完，梁奉已经转身推开了房门。 随着他的离去，屋内灯光自动关闭，窗外的女士消失在了屏幕里。 这个时间，为节省能源，人类基地的大部分区域都是低耗能模式，通道内只亮着足够看清地面的地脚灯，只有主要的职能中心还灯火通明。 身上的韧甲已经褪去，特遣队通讯频道被切断，梁奉用腕机给林卫庭拨去通话，却一直无法接通。 他脚步加快，脑子里飞速运转着这一连串的怪异事件。 时间没有问题，排除所谓的时间回溯。 空间折叠？毫无保护的人体跃迁会被重力梯度碾碎得渣都不剩。 幻境？可诱因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除非地球上真的进化出了比人类更高等级的文明，否则以韧甲的防护性能，绝无可能让他们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中招。 他在一扇门前站定，身份认证启动，淡蓝的光线扫过瞳孔，梁奉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缓缓开启的舱门，手中提了把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枪。 无法求证，那就只能排除。 “欢迎，梁奉上校。” 门口的机械提示音响起。 指挥中心巨大的全息星图前，正围成一圈讨论的诸位军官闻声转头，齐齐看向梁奉。 站在最前方的梁擎钧上将更是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怎么……” 没等问完，上将就看见梁奉板着脸向他大步走来，紧接着子弹上膛声响起，梁奉抬臂，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就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悬停，对准了他的眉心。 “梁奉！你在干嘛？” “上校，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发生了什么？你不是执行归航任务吗？谁准你擅自离队？！” 众人顿时喊作一团，掏枪的掏枪，制止的制止，只有上将在喧闹声中一言不发，看着梁奉时，表情甚至是平静的，仿佛被用枪指着的不是自己。 他抬手示意，众人瞬间安静，但俱是神色惊惑，气氛紧绷。 室内落针可闻，梁奉举着枪，无视正一点点将他包围的枪支，拧眉直视着上将，却久久没有动作。 一声哼笑响起。 梁擎钧迈步，无所顾忌地向前，随意抬手，像挥苍蝇一样挥掉了梁奉手中的枪。 枪一落地，众人猛地松了口气。 但没等这口气松到底，就见淡定了全程的梁将军突然暴起，一脚把梁奉踹飞了出去！ 从中央直往外飞向墙壁，砰地一声砸在墙上，才在重力作用下落到地面。 要不是这墙是复合装甲板造的，感觉梁奉能直接嵌进去，从此成为指挥中心一道别样的风景。 “小兔崽子，敢跟你老子叫板？！活腻了是吧？”梁将军怒目圆睁，冲过去对着即将爬起来的梁奉后腰又是一脚，“你倒是开枪啊！怂蛋！老子怎么教你的？！” 啊……这熟悉的力道。 难道不是幻觉？ 生死攸关之际，梁奉一边飞速思考，一边灵巧地就地翻滚，避开第三脚的同时一跃而起，开始在室内疯狂逃窜。 梁将军老当益壮，追在后面吼得声如洪钟，要不是军靴绑得紧，估计得脱鞋抽他丫的。 一阵沉默的目瞪口呆后，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分散开，劝架的劝架，抓人的抓人，又是一室的兵荒马乱。 第二天清晨，在基地广播铺开的第一声问候之中，人们踏着困顿的脚步，在经过中心广场时集体被梁将军的怒骂吓了个激灵。 只见广场中央，传闻中早已回航母星的梁奉上校正昂首跨立，面无表情地承受着梁擎钧老将军的唾沫星子。 虽感意外，众人却最多只留下一声叹息，对梁奉的遭遇没有丝毫同情。 毕竟这么些年，作为基地出了名的我行我素，梁奉没少被梁将军抓出来示众，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动军法人家都能一笑而过。 见得多了，观众们起初还能当成饭后谈资津津乐道两句，时间久了也就没了兴致，顶多当作基地里庸碌生活的调味剂，偶尔尝上一口，没等咂摸出什么酸甜，那点聊胜于无的意趣就化进茫茫星海，无影无踪了。 只有梁将军还对教育这门伟大的课程锲而不舍，指尖恨不得在梁奉脑门儿上戳出个洞，看看这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没让你去的时候你偷摸着也要去，好，天高皇帝远的我管不着你，现在行动刚开始，你居然敢一声不吭就跑回来？！你把执行任务当什么？旅游吗？！” 梁奉不动声色地后仰，尽力避开将军的声浪攻击。 “逃兵！你这是逃兵！！”梁将军粗喘几声匀了匀气，多看一眼梁奉都牙疼似的，撇开头侧对着他说，“还是个领头的队长，竟然敢把队员丢在前线自己回家，基地就没出过你这号人！” “……是我想回来的么？”梁奉嘀咕了一句。 “什么？你说什么？”梁擎钧倾身凑过来，估计是震惊于梁奉这种时候还要狡辩的厚脸皮，瞪着眼睛半天没发出声音。 他无言半晌，最后指着梁奉，咬牙道：“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反省，没我的命令，半步都不能离开！” 梁奉皱眉：“地球的情况很复杂，我得先解决眼下……” “用不着你！”梁擎钧烦躁地挥手打断，转身就走，“以后别再想离开基地，科研中心就是你一辈子的战地……我看你也没那个带兵的本事。” 看着父亲气愤离去的背影，许久，梁奉才极轻地吐出一口气。 中心广场是基地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头顶天穹模仿着自然光照，光线随着时间流转，脚下阴影从斜长逐渐聚成了一个点。 梁奉再也按耐不住，转身就要离开。 毅然决然地刚走出没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一连串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手腕一紧，被人猛地一拽。 “梁将军出事了！”来人焦急道。 第3章 第 3 章 人类基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仅仅是一个容纳了三万人的空间站，在宇宙中如孤舟般漂浮了上百年，沉浸在看不见边界的黑暗里，从远处看，与其他没有生机的天体并无分别。 习惯了无边的寂静之后，人类缄默成自然，有时是受不起风浪的。 而作为基地现存资历最久，同时也是最年长的老将军——梁擎钧上将突发疾病这件事，在光速流传开之后，除了惊诧讶异，激起的是另一种更加隐秘的恐慌。 梁奉赶到的时候，现场除了几名军官和医护人员，竟然已经到了位统帅联席会的督统。 这让梁奉心里猛地一沉。 没等他有所反应，室内一声撞击的闷响，坐在束缚椅里的梁擎钧忽然开始喊叫： “放开我！你们是谁？放开我……” 见状，梁奉不顾阻拦，猛地推开人群，大步冲到梁擎钧面前。 “爸？”他死死盯着梁擎钧透着茫然和焦躁的眼睛，按在肩头的手力道加重，“是我，没事了。” 似乎是被梁奉平缓的语气安抚，梁擎钧逐渐平静下来，但表情依旧恍惚，盯着梁奉的脸看了半天，越看越迷茫，最后竟问了句：“你谁啊？” 梁奉唇线紧绷，没有开口。 梁擎钧很快失去耐心，身体又开始不安地扭动，脑袋四处乱转，眼神没有聚焦，一通胡言乱语。 看此情形，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俱是噤若寒蝉。 梁奉弯着腰，视线从父亲的脸上挪到他手腕的束缚带上，下一秒在手中凝出短刀，开始切割束带。 医护人员见状，正要制止，被督统抬手拦下。 这督统金发灰眸，嘴唇薄得锋利，看人的时候微抬着下巴，半合着眼睑露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光。 他也不着急，视线平静地落在梁奉的背影上，待人忙活完，才缓缓开口：“据医疗队汇报，梁擎钧上将这样的情况已经断续出现了三个月。梁奉，你知情不报，甚至威胁医疗队配合私下治疗，需要我重新给你科普一下基地宪章吗？” 梁奉来回按着梁擎钧的手臂，试图用这种方式安抚他的情绪，仿佛没有听见身后人说的话。 被无视的督统也并未表示出不满，只在一阵沉默之后，平静地作出宣告： “梁擎钧上将年事已高，无法继续当前工作事务，现将其革职，调离作战指挥中心，加入‘蒲公英计划’，立即执行。” 梁奉垂着眸，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嘴皮子一碰就敢安排上将？” “我只是根据基地宪章执行，”督统毫无起伏道，“这就是梁擎钧的剩余价值。” 手中动作一顿，梁奉倏地抬眸，眯了眯眼。 而后，像是突然想通什么似的，缓缓起身，边活动手甲，边将椅子里的梁擎钧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啧。 装神弄鬼。 骨鞭破空声响起的时候，现场无一人来得及反应，甚至都没看清怎么回事，那位代表基地最高权力之一的督统就已经被长鞭绞住了脖颈。 尖利的骨刺刺进咽喉，鲜血很快浸湿了衣领。 众人顿时喊叫成一片，惊叫呵斥，警惕奔逃，却无一人敢上前。 只有那位“督统”，全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没被骨刺影响，看着梁奉道：“梁奉，你无视基地宪章，挑战统帅联席会权威，是要叛出人类种族吗？” 一点点将骨鞭收紧，梁奉笑得无畏：“自己脖子都快折了，就别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了吧？” “督统”被迫向梁奉靠近，直到两人距离不过一臂，梁奉抓住骨鞭，猛地将人一拽。 “过家家玩够了吧？”盯着近在咫尺的灰眸，梁奉眼神冰冷如刃，话音却始终带着笑意，“是人是鬼都出来见见，小爷保证教你点更好玩的。” 那灰眸在交汇的视线中，像卡顿的齿轮般定了片刻，而后缓慢移开，看向梁奉身后：“梁将军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没了束缚的梁擎钧，此时正坐在椅子上，身体紧绷弓起，双手掐着自己的脖颈，面色痛苦，喉间挤压出不堪重负似的咯咯声。 梁奉并未回头，反而勾出一抹笑，像折磨猎物一样，一点点拉紧骨鞭，看着“督统”的脖子一点点断裂，血肉迸溅。 最后在灰眸无波无澜的注视下，彻底绞断了“督统”的头颅。 砰。 头颅落地的刹那，梁奉所在的空间又一次“短路”，四周墙壁闪烁着跳动了几下，像一个挣扎着不肯消散的图层。 “有完没完。” 梁奉阴沉着脸，握紧鞭柄，手臂猛地发力，长鞭裂空抽击，尖端划破空气的瞬间，一声尖锐刺耳的爆鸣陡然炸开。 鞭身电光流窜，顷刻间就汇成了一道火光不断的闪电，游动之间裂石穿云，震得周遭空气都在颤动。 世界被分割成了无数大小不一的碎块。 碎块崩裂，分解，无声散落下来。 梁奉落地收鞭，再抬头的时候，脚下依旧是地球冻裂的厚土，空气中静静漂浮着白雾，视线可见之处，没有狰狞的植物，只看见几个人影正动作迟缓地移动。 梁奉静立观察了一会儿，后用腕机给林卫庭拨了个通讯，右前方立马响起一串滴滴滴的提示音。 他叹了口气，走到右前方如游魂般颤巍巍往前挪步的林卫庭面前，见他双眼发直，嘴唇微张，口水兜在下巴上要掉不掉的样子，思忖片刻，活动手腕，退开两步，对着林卫庭的脸一拳砸了过去。 林卫庭被打得往后踉跄几步，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儿。 正在被妖媚女鬼吸□□气的林卫庭只觉天边一道流星划过，硕大的星星拖着尾迹向他们直冲过来，把趴在他身上的女鬼砸了个灰飞烟灭。 他双目一黑，再睁眼的时候眼前白花花一片，星星点点散去时，才看见一张熟悉又英俊的帅脸怼在他面前。 他浑身狠狠一个激灵，边吼边往后挪着屁股：“变成梁奉我也绝不屈服！老子跟谁搞基也不跟他搞！！” 梁奉：“……搞什么？” “搞，搞……”林卫庭说着，余光瞥见四周的环境，终于回过味来，“靠？” “先别靠，”梁奉微笑道，“你说跟我搞什么？” “没跟你搞！”林卫庭估计还停留在被女鬼支配的阴影里，神经兮兮地往四周瞄了眼，才嗷地一声要扑向梁奉，“我靠啊，梁奉！我差点被搞死！” 梁奉一巴掌糊在林卫庭脸上，将人推开一臂距离：“先把你面镜上的口水舔干净。” 林卫庭挥舞着双臂，声音凄惨得就差痛哭流涕了，哪还管得上什么口水。 “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对于一个快三十岁的处男来说，被一群女鬼包围是怎样的折磨呜呜呜……” 梁奉惊叹：“你还真是会奖励自己。” “狗屁！”林卫庭崩溃道，“老子但凡意志松动一点，现在来见你的就是一具被吸光了精气的干尸！” “干尸的形成核心是身体水分快速流失且微生物活动被抑制……” 这话让两人迅速向侧方看去，见钟珉已经意识清醒地开始尝试唤醒其他队员，终于将女鬼搁置，开始处理正事。 这边韧甲介入程序刚进行到一半，耳边就响起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钟珉肩背一紧，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故，戒备地回头，就看见梁奉和林卫庭分散两边，一拳一个队友揍得十分利落。 钟珉：“……” 他无言半晌，看着满地晕头转向醒过来的队友，默默关闭了介入程序，小声道了句“得罪”后，一脚将面前的队友踹飞了出去。 醒来的人无一例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皆是一脸惊惧，像是在幻境里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能激起内心深处的恐惧吗？”钟珉犹豫道，“可环境检测并未发现异常。” “我猜也是，”想起幻境里发生的事，林卫庭又是一阵鸡皮疙瘩，“再也没有比被女鬼吸成干尸更可怕的死法了。” “不，不是环境。”梁奉沉声道，“是生物。” 众人皆是一愣，钟珉问：“判断依据呢？” “我在幻境里杀了个……言行反常的人。”梁奉说，“如果只是简单的激发恐惧，那么由自我意识产生的事物，也不会脱离固有印象。” “所以那个人是被某种生物操控了。”钟珉笃定道。 “队长！” 一声惊呼咋起，众人还没来得及消化梁奉刚说的信息，那边立马又抛了个“炸弹”出来。 “登陆舰留守队员发来求救信息，说他们被外来生物攻击！” “时间？”梁奉问。 “五十八分钟前……” 赶到登陆舰降落点的时候，四周寂静，没有打斗痕迹，但舱门大开，黑洞洞地对着他们，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形。 梁奉冲身后打了个手势，林卫庭和钟珉无声跟上，其余人在外围警戒。 刚靠近登陆舰，舱门内突然闪过一个身影，三人脚步一顿，就见一人影扛着个麻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还挥手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林卫庭哆嗦着伸出手指：“蚂……蚂蚁精！” “人影”四肢细长，躯干分节，手肘过裆，胸腰窄圆，其后坠着个硕大的腹腔，小巧的锥子脸上挤了双剔透的复眼，头顶一对触角灵活地摆动着。 它没有皮肉，全身被黝黑的躯壳包裹，只有背后的透明翅翼流淌着青蓝色的脉络。 除去特征鲜明的外表，其行为举止，竟跟人类别无二致。 “地球上竟然真的有生物存活，还进化到了这种地步……太神奇了！” 钟珉难掩激动，已经第一时间用腕机将蚂蚁精从头到尾扫描了个遍。 “看它扛的东西。”一人说。 众人这才发现，蚂蚁精肩上扛的压根不是什么麻袋，而是用不知道从哪搜出来的衣服，将两位可怜的留守队员绑成了一坨肉球。 梁奉打量着蚂蚁精，突然冲林卫庭偏了偏头：“林副队，把这个历史性的外交时刻交给你，上，喊一嗓子。” “喊什么？”林卫庭愣了。 梁奉啧了一声。 林卫庭立马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冲蚂蚁精扬声道：“妖精！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你手中的人质，我们饶你不死！” 闻言，蚂蚁精抬头看了眼肩上的肉球，停顿一瞬后，竟真的缓缓放下了。 “它听懂了！”钟珉惊喜道。 林卫庭更兴奋了，张口正要再接再厉，就见蚂蚁精突然后退一步，猛地抬脚将肉球踢飞了出去！ 力道之大，几乎让肉球带上了火花，像颗流星般飞向远处，消失在了浓雾里。 梁奉暗骂一声，甩开骨鞭，留下一句“抓活口”就起飞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地面荡漾开第一声震动，如擂鼓般沉闷，碎石都跟着蹦了一下。 梁奉猛地在空中悬停。 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呼，身前是没有边际的浓雾，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震动，梁奉屏息，盯着自雾中缓慢探出的、足有一人高的两盏猩红竖瞳。 那竖瞳如幽冥，捕捉到梁奉的身影后，兴奋地颤动着靠近，像是要将他吞噬。 如山般的黑影压过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梁奉握紧手中长鞭，不动声色地后退，直将竖瞳引出浓雾，才终于看清这个生物的全貌—— 一只毛发黑灰，耳朵尖俏，脸部形如黑豹，犬牙尖利，脖颈处布有白色鬃毛的、形似巨型狮子的生物。 巨狮自鼻腔中喷出一股热气，将梁奉吹得身形一晃，勉力稳住后，上方忽然不轻不重地响起一道略带警告的声音： “沙童。” 清冽如冰川融化后汇聚成的潺潺溪流。 梁奉闻声抬头，就撞进了一双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灰白色眸子里。 第4章 第 4 章 “是你？” 那人站在巨狮头顶，从头到脚都罩着宽大白袍，只在缝隙处露出双颜色浅淡的眼睛。 白色的眼睫半合着垂下来，看人的目光像是施舍般，轻飘飘从缝隙处漏出零星。 尽管这样，梁奉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这双眼睛。 “那些幻境，就是你搞的鬼吧？”随着话音，手中长鞭逐渐炸开噼里啪啦的火花，梁奉微挑起眉，一字一顿道，“督，统？” 那人与他对视几秒，视线缓慢移开，落在梁奉后方的地面，声音毫无起伏：“他们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如山般的巨狮从雾中缓慢走出的时候，惊得众人连蚂蚁精都没顾上，林卫庭甚至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意识到不是幻境之后，端起炮筒就要往梁奉的方向冲。 却在离地的瞬间浑身炸开巨痛，像一道雷从头顶直劈下来，电流充斥着筋脉，噼里啪啦地在身体里狂轰滥炸。 地面的人顿时倒了一片，蜷缩在地上疼得浑身抽搐。 哀嚎声通过通讯频道传进耳膜，在无声的对峙中，像生锈的锯子般缓慢拉扯。 又是这招。 梁奉肌肉紧绷，冷笑一声：“人话能听会说的，是同类吧？” “同类？” 像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那人好似千斤重的眼皮终于舍得抬起来些，不知是讥笑还是打量的目光在梁奉身上流连一遍，然后轻飘飘扔出一句： “你也配？” 话落的瞬间，梁奉身形猛地一颤，紧接着就切身体会到了队员们的痛楚。 接受着高强度军事训练长大的基地人，什么痛没经历过？原本以为已经麻木的梁奉，在这种毫无缘由、仿佛在灵魂深处撕裂的痛楚面前，竟是毫无招架之力。 被韧甲包裹的身体冷汗淋漓，控制不住地痉挛，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意识变得混沌，韧甲失去控制，有些部位已经开始液化，暴露出毫无遮挡的躯体。 视觉停留的最后一瞬，是液态金属收束，失重感传来，身体直坠向地面。 砰！ 房门被粗暴地踹开，撞到墙面又反弹回去，被一只长着黑色长甲的手爪挡住。 房内，地面上被绑成蚕蛹的特遣队员们刚刚转醒。意识尚模糊之际，自身处境都没搞清，就被这声巨响惊得集体清醒。 林卫庭蠕动着身体，极力把头从不知道谁的屁股后边儿拯救出来，就看见半开的门后一个逆光的人影。 那影子腿细如杆，裸露的双臂长着一排稀疏的黑羽，头顶斑秃，眼睛只有眼白。 与蚂蚁精不同的是，这人身上存在着某些人类的特质，比如真实的肤色和皮肉，比如正常比例的五官。 像是和某种动物基因融合失败的产物——这是个畸形的人类。 “做梦……一定是在做梦，我得接着睡，睡醒了世界就正常了……” 林卫庭失神地念叨了一串，念到一半头往地上一砸，重新晕回了屁股后边儿。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来？”一人发出灵魂质问。 鸟先生动作顿了顿，却没理会，将门推开些，把拎了一兜子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地上，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室内静默几秒，一人犹豫着开口：“他到底是人是鬼？” 声音很低，低到甚至只有离得近的几人才听得清，但已经合上的门突然又被一脚踹开，鸟先生去而复返，没有丝毫停顿地冲到刚刚说话的那人面前，抬脚就狠狠踹在了那人身上。 “是人是鬼？” 他面目狰狞，喉咙间挤出尖涩刺耳的狞笑，尖爪如刀，把那人抓得皮开肉绽，每一下动作都要将那句“是人是鬼”重复一遍。 惨叫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其余人皆面色紧绷，却无法动弹，更别说在没有韧甲防护的情况下，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怪物，他们根本没有冲动的资本。 鼻尖的血腥味越发清晰，梁奉侧躺着，冷眼看着眼前的场景，被绑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绷着束缚的麻绳。 在他身后的，是借着身体遮挡，齿间叼着枚刀片，正奋力切割麻绳的林卫庭。 麻绳崩断的瞬间，梁奉冲鸟先生喊了一声：“喂，鸟兄，你胳膊上那几根毛快把我扇感冒了。” 鸟先生瞬间停住动作，头猛地向后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得梁奉一阵脖子疼。 尽管只有眼白，视线却诡异地存在。梁奉甚至能在那双白眼球中看出蓬勃的怒火，感觉对方现在都想徒手撕碎他。 一片死寂中，无人注意的门口，蚂蚁精透过门缝看清里面的情形，飞快转身离去。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旻序正坐在堆满手甲的桌子前，拿着工具全神贯注地拆解手甲。 蚂蚁精走到他身后，头顶触角颤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旻序眼睛都没抬一下，淡淡嗯了声：“知道了。” 蚂蚁精继续簌簌：“夜鸮最近有点失控，他会毁了你的计划。” “哪来的计划？抓几只乱闯的苍蝇而已。”旻序随口道。 蚂蚁精：“……” “黑芒，”旻序扔掉螺丝刀，拿起手边的湿帕，垂着纯白的睫毛，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节，“不要介入人类的因果。” 说这话的人随意得有些懒洋洋的，听上去像一句闲聊，但黑芒知道，这是对他越界的警告。 他垂下头，恭敬地后退一步，不再发出声音。 旻序扶着桌角站起来，轻轻吐出一口冰凉的雾气，站稳后才继续道：“我休息的这段时间，叫夜鸮监管好那艘星舰，有情况第一时间跟我汇报。” 黑芒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再次回到囚房的时候，夜鸮正坐在石阶前，身上沾满了血液，瞪着双爬满红血丝的白瞳发愣。 黑芒越过他，打开门往屋里看了眼。 被抓来的人类又昏迷了过去，有两个甚至身负重伤，不知道是死是活。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浮动着一股花果的异香。 黑芒站到夜鸮面前，抬手冲他比划，试图询问里面的情况，被夜鸮不耐烦地推开。 “就用了三颗麻浆果，死不了，那群人不安分，死了也是他们自找的。” 夜鸮说着站起来，身形有些踉跄，黑芒这才发现他身上也有不少刀伤和淤青。 夜鸮摆摆手：“你看着他们吧，我走了。” 黑芒抬手冲远处一指。 “知道了，正准备过去。”夜鸮说。 等人走远，黑芒才进屋，弯腰围着俩半死不活的人仔细看了一圈，最后一手抓住一个的腰带，拎垃圾袋似的拎走了。 再醒来的时候，梁奉脑袋昏沉，四肢绵软，就连眼皮都似千斤重，刚睁眼就对上一只惨白的手时都没精力吓一跳，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在天上飘，脑子跟装了浆糊没差。 那只鬼手在他脑袋上晃悠来晃悠去，晃得他晕头转向，心烦意乱之际，他拍开了鬼手。 谁知那鬼手锲而不舍，这回不光晃悠，还找来不知名的液体往他脸上洒。 他皱了皱眉，这回不打算客气了，一把攥住鬼手的食指，咬着牙用力掰，像是要就这么把这根手指撅折了。 这鬼手也不是吃素的，猛地抽离之后，端起一只瓷碗就将碗里的液体全倒在了他脸上。 这液体无色无味，冰凉刺骨，带着一股植物的清香，冲入鼻腔时那清新的凉意能直窜到天灵盖，被液体覆盖的皮肤却是辛辣灼烫的。 这一外一里的冰火两重天，让梁奉整个人都通透了。眼也不花了手也不软了，连脑子都清醒了，于是脸上的痛感也更清晰了。 “草！”他一手捂脸，一手在半空胡乱地抓，指尖刚碰到一块凉物就猛地拽了过来，贴在脸上缓解灼烧感。 旻序冷脸看着刚清醒就抓着他的手按在脸上蹭的人，心中不免浮现出一个艰难的抉择——是直接用麻浆果把人毒死好，还是活剥了这人的脸皮好？ 还未抉择，黑芒就一阵风似的窜了过来，一把扒拉开梁奉的脑袋，把旻序的手解救出来之后，端起空碗就照着梁奉的脑门儿砸了过去。 那力道，一点儿没收着，梁奉刚醒不到半分钟就遭开瓢，又光荣入梦了。 “行了，”见黑芒轮着胳膊又要砸第二下，旻序后退一步，避开血液的喷溅范围后才说，“别脏了这地方。” 黑芒看他一眼，摔碗的动作瞧着比旻序这个当事人还要气愤，抖动着触角询问他有无受伤。 旻序没有回答，只拾起一旁的湿帕，反复擦着自己被抓红了一片的手，垂着眼说：“谁让你把他带来这里的？” 黑芒像是没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本能地察觉出旻序情绪不佳，于是低着头不敢再出声。 室内静了许久，旻序轻蹙起眉，淡漠地扫他一眼：“等他恢复了，重新关回去，别让民众看见。” 黑芒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些人是大麻烦，怎么不直接杀了？” “留着有用，”旻序说，“他们是计划的关键。” 黑芒：“……好的。” 将湿帕丢在一旁，旻序转身往外走，留下一句：“祭祀开始之前，别再用这种事浪费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