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花路63号[电竞]》 第1章 欢迎新队友！ 海城。 观花路63号。 一幢靠海的别墅。 单一缕拖着破旧的行李箱，站在别墅门外，看着那扇气派的大门。 他知道，自己将在这里，开启全新的人生。 “人生”……？ 单一缕苦笑了一下。 才十七岁的他，在爽文里也就是主角开局的年纪，甚至想搞个对象，都会被审核警告“未成年禁止恋爱”吧……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用起了“人生”这样的词。 十七岁，但早就辍学了。 其实，单一缕本人对上学并不讨厌。虽然也谈不上很喜欢吧，但他的成绩算得上还不错。说学霸可能不配，但如果继续念书，考个小有名气的大学，应该也不是全无希望。 只是他家里的情况…… 父亲，几年前突然消失了，至今也不见踪迹。没有人认真告诉过单一缕，他爹到底去哪了，干什么去了。 他只是听邻居们“八卦”的时候，隐约听到过，好像他爹不知怎么攀上了个条件很好的新欢，毫不犹豫地就抛妻弃子，跟着人家跑了。 他也问过母亲一两次，母亲却只是沉默着流泪。 母亲一个人，被迫承担所有养家的重任，她没什么学历，又不懂技术，基本就是靠给人做小时工，每天辛苦十几个小时，身体都快累垮了，能赚到的钱，却少得可怜。 这种家庭……别说供他继续上学了，即便他想进厂打工，都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家里。 更何况，他也没有，足够进工厂谋生的，一技之长。 他离家前，母亲哭着求他，别去，别再打游戏了，别去海城那么远的地方，别丢下她一个人，和年幼的弟弟。 ……也对。 母亲甚至连“打职业”的意思，也听不懂。 她只知道，儿子总是赖在亲戚家玩游戏，玩得魔怔了。 消失的爸，破碎的妈，年幼的弟弟……辍学的他。 呵。 人生？ ……狗屎。 “命运”好像从来都不肯，给他写一点像样的设定。 除了…… 他从小就在网上反复听到的那个词。 那个，好多人用来形容他的词——“天才”。 他们说，他是《猛突》圈，几十年来难得一遇的，“天才少年”。 《猛突》，就是他正在打的FPS游戏。 现在也是他的工作。 “怎么不进去？” 单一缕还在发呆，宗雨落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旅行包，过来了。 一看见他，单一缕就笑了：“等你呢。” 这是他的“老同事”、好朋友，也是今天和他一起来报到的，队友。 宗雨落今年十九，两个月前才考的驾照，今天就执意开着经理的车送他们俩过来报到——当然了，经理本人也坐在副驾驶。 宗雨落的胆子太大了，明明开车上路的次数屈指可数，真就敢主动提议要开这条沿海公路。 沿海公路其实挺好开的，路宽车少。但架不住弯道多，多少还是需要点技术的。 不过单一缕觉得，还是自己的胆子更大点，居然真敢把方向盘交给这个新手。 嗯，还是他赢了。 ——在和宗雨落“争个输赢”这件事上，单一缕一向有股执念。 哪怕只是像这样，听起来根本很幼稚的，“比谁胆大”。 他们是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好搭档。 是朋友，也是对手，合作又竞争，这是他们之间的常态。 他和宗雨落都是这支猛突职业战队的青训成员，这支，名叫“冰堡”的战队。 今天，是他们俩双双入选为冰堡一队正式选手的，第一天。 “老韩来了，准备进去吧。” 宗雨落一看见向他们走来的经理韩厉，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单一缕手里的行李箱，上前一步，按响了别墅门铃。 这幢别墅，就是冰堡一队的训练基地。所有正式选手的食宿和训练，都安排在里面。 宗雨落按响门铃没多久，老韩就走到门口了，作为年长他们许多的管理者，他当仁不让地站到了最前面，算是给两个内向的年轻人壮壮胆。 于是，在别墅大门打开的一瞬间，骤然“嘭——”地一声炸开的礼花筒，顷刻间迸出飞旋的彩色纸屑，大部分，都扑在了老韩的脸上。 老韩：…… 这本来是个精心准备的欢迎仪式。 里面的几个人似乎也愣住了，他们看着老韩的脸，和他头顶上散落的纸屑，五颜六色的倒是喜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噗，哈哈哈哈哈……” 单一缕是第一个笑出声的。 他和宗雨落并排站在老韩后面，从他的角度看起来，比他略高的老韩，顶着那一头没怎么打理的乱发——上面点缀着斑斓的色彩…… 老韩整个人的背影，都散发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气质。 一本正经的人，怎么莫名看着有点萌。 单一缕想。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门牙。 听见他的笑声，里面的人马上迎了出来，强行略过老韩那张喜怒难辨的脸，高声喊道：“我们的新队友来了！热烈欢迎！” 单一缕稍微歪过身子，一眼就看清了他们。 站在最前面的，是队长乔如川（游戏ID：Tony），人称“洗剪吹老师”。 单一缕很喜欢他——他的打法，他的战术安排。 他是团队的大脑，是冰堡一队的老成员了。 在乔如川旁边站着的，是另外两名冰堡队员，程子若（游戏ID：orange），武驳（游戏ID：5XX）。 他们俩也是新加入冰堡的选手，不过比单一缕和宗雨落早来一天。 程子若上前一步，对单一缕伸出手：“久仰大名！小天才。” ……“小天才”？ 单一缕微笑着跟他握手：“若哥好！我才是，久仰你的大名了。” 程子若早就是《猛突》的明星选手了，打职业已经七年，比单一缕大了六岁。 就在去年，猛突官方赛事媒体LABTV公布的年度最佳选手Top30的排名里，orange这个ID是赫然在榜的Top3，他在去年一年内，总计拿下了多项赛事的四个MVP和十二个EVP。同时，还收获了多家媒体评选的年度MVP。 巧的是，作为Top3的orange，向LABTV提名举荐的“未来之星”，正是冰堡青训的“S1”。 也就是，单一缕。 程子若故意浮夸地瘪了瘪嘴：“别叫哥，看着你，本来就让我觉得自己老了。你这么喊，显得我更老了。以后就喊我橙子吧！” “橙子……哥。” 单一缕乖巧点头。 程子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奈地拉住他的手捏了捏：“行吧行吧，橙子哥就橙子哥吧。欢迎你，小天才。” 单一缕一下就有点难绷了：“别，橙子哥，你也别叫我小天才了，你不如就叫我，小、小单吧。” “小单？”握手完毕，程子若收回手想了想，“那就喊你小扇子吧！” …… 单一缕无语，但也还算能接受。 总比“小天才”好。 他记住了重点：程子若，好像有点喜欢……外号。 程子若又把目光转向了单一缕身侧：“你就是昂——” “好了好了，先进屋再聊吧，不差这一会儿。这里太晒了。” 一直被少年们无视的老韩，终于说出了今天在这里，他作为经理的第一句话。 头上，还顶着彩色纸屑。 老韩都开口了，队长乔如川率先响应：“对对对！今天天气好，等下要更晒了，咱们先进去吧，你俩也累了。” 程子若朝宗雨落挑了挑眉，“那，晚点再聊”。 宗雨落轻轻点了下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沉沉的，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跟着大家往里走的时候，单一缕注意到，在整个“迎新尬聊”环节，武驳一个字也没说。他就像接到了指令的AI，跟着人群出来，又跟着人群回去了。 单一缕想，武驳可能，也挺不爱说话的。 就像…… 他悄悄用余光去看。 宗雨落一个人拉着单一缕的行李箱，背着硕大的双肩包，走在最后面。 单一缕的脚步，不自觉就变慢了。 他总有种感觉，自从来了这里，宗雨落虽然看起来平淡如常的，但……不像平时的宗雨落。 平时的宗雨落，虽然同样不苟言笑，寡言少语，但，面对单一缕，他是热衷于拌嘴和嘲讽的。 刚才听见程子若给自己起了外号叫“小扇子”，单一缕还偷偷瞄过一眼宗雨落。 那个人竟然毫无反应。 明明，在青训的这两年里，除了一开始还不熟的时候，基本上，只要有关单一缕的事情，宗雨落都会自发“参与”。 别人夸单一缕打得好，宗雨落就偏要故意嘲讽他几句。 别人在游戏里挑衅单一缕或攻击他或鞭他尸，宗雨落也总是会抢先还回去——击毙对方，然后鞭.尸，还要在对话框里狂扣问号。 单一缕遇到过作弊玩家，痛失积分，虽然那人的账号后面被封了，但宗雨落也会表现得很不爽，甚至骂点脏话。 …… 那些场景里的，才是两年里，单一缕已经熟悉的宗雨落。 像今天这样，进门后一言不发，也没对他和新队友的互动发表“点评”的宗雨落，很让人陌生。 不过没等单一缕多想，他们就正式走进了冰堡的训练基地。 也就是，观花路63号。 一楼被装修成了巨大的会客厅，朝南朝东的两面，装了整片的落地窗，视野非常开阔，能看见外面海滩边的棕榈树。 层高也很高，显得空间更加开阔。 所以，刚一走进去，单一缕就暗暗惊叹：这也太大了吧。 他之前所在的青训基地，同属冰堡，更像个上班的地方，是一座宽敞的loft，里面有开阔的训练室，很多“工位”，也有饭厅和寝室。 尽管地方更大，但由于人也更多，和这里比起来，反而显得更拥挤，也更压抑一些。 采光也不如这里好。 虽然，在训练的时候，单一缕并不喜欢太亮的光照，那会影响他看屏幕的效率。 但，有这样一个宽敞明亮的客厅，有巨大的沙发和电视，看起来实在很爽。 也更，有种温馨的感觉。 ……像家一样。 单一缕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 “来吧，东西先放下，你俩也坐下歇一歇。” 乔如川把他们引到一个置物架旁。 这个置物架是定制的，整整占了一面墙，一半是带门的柜子，里面供队员们存放个人物品。 另一半，是开放式的，上面整齐地放着冰堡队至今拿下过的荣誉，有奖杯有奖牌，还有一些证书。 但最中间的那一格，C位，是空着的，看起来反而非常显眼。 单一缕还在想着，他也没东西可放啊，外设都在他的行李箱里，就算拿出来了，应该也要放到电脑桌上。 其他东西……那都是日用品和衣服，不是该放到寝室么？ 他还在疑惑，就看见宗雨落已经把双肩包拿了下来，放在了柜子旁边的地上。 和他的行李箱放在一起。 哦，“放下”，原来不等于“放进去”。 但是单一缕很快又好奇上了，他观察着那面带门的柜子，发现柜子上是贴着选手ID的，像贴着“5XX”的那个柜子，甚至还上了锁。 基地里一共就他们几个，还上锁的吗？ 武驳到底在这柜子里放了啥啊？ *EVP：指比赛中表现突出，但未能达到MVP级别的优秀选手（也可以理解为仅次于MVP的最有价值选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欢迎新队友！ 第2章 羡慕嫉妒恨 等所有人都瘫坐在沙发上伸懒腰的时候，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 冰堡战队的老板很有钱，也很神秘，据说主业并不是电竞，投资猛突战队，完全是出于爱好。 猛突作为一款运营了几十年的老游戏，能在全球范围内始终受到大批玩家追捧，还连年举办奖金可观的大型赛事，完全得益于游戏本身的可玩性和平衡性。 冰堡老板自己，也是众多狂热玩家之一。 人有了钱，就更愿意给自己年少时的爱好买单。 所以，这里的伙食也很好。 在青训基地的时候，单一缕作为一个小镇男孩，就头一次见识了，基地餐厅竟然请了三个，擅长不同菜系的厨子。 是的，他们的青训基地，竟然有厨子！ 还是三个！ 这简直颠覆了单一缕的认知，他小时候在网上刷视频，看到的电竞战队的vlog里，有不少会请阿姨做饭的，他都觉得，已经算得上条件很好的了。 可直到加入了冰堡青训，他才震惊地发现，这个世界，有钱人和普通人之间，原来真是隔着难以想象的山河大川的。 于是，当老韩主动提议“走吧，先吃饭？”的时候，单一缕几乎立刻就接受了，他们要一起去隔壁的62号——另外一幢别墅，去吃饭，的这件事。 往外走的时候，单一缕故意走在了宗雨落的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诶，拉子哥，你说，这里会有几个厨子？” “拉子哥”，是单一缕给宗雨落起的昵称。 宗雨落的游戏ID是umbrella，直译的话是雨伞的意思。 但单一缕觉得，喊他“雨伞”或者“伞哥”，实在太普通了，他偏要故意用“umbrella”最后的那个“la”音，喊他“拉子哥”。 而且，“拉”，在如今的互联网语境里，还有“拉胯”的意思。 也能用来嘲讽一个电竞选手，“菜”。 他很喜欢玩这种劣质的谐音梗，喜欢看宗雨落明明不爽，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较劲，真是刻在了他和宗雨落相处的模式里。 宗雨落小声回他：“不知道。” 字正腔圆。 单一缕不太满意地撇了撇嘴，他总觉得今天的宗雨落特别冷淡，冷淡得不像是和他一起来入职的老同事，反而比另外几个不熟的新同事还更陌生。 等走到了62号别墅，单一缕才终于被战队老板的有钱，再次震惊了。 因为，他们走的，不是先前进来的大门，而是……地下车库。 两幢别墅的地下车库是相连的，他们从63号的电梯下来，不用被一丝毒辣的阳光暴晒，就能轻松阴凉地走到62号别墅的车库电梯。 乘着电梯往62号的一楼上升的时候，程子若主动找单一缕搭话：“小扇子，看你这么瘦，是不是在青训都没好好吃饭？” 单一缕一听立刻急了：“才不是呢，我吃得老多了。” 而且，我也不算瘦吧。 他在心里腹诽，还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臂。 可就在他低头的瞬间，他好像听见了从宗雨落鼻孔里发出的冷哼。 声音很轻，但他听见了。 单一缕立刻就抬头去瞪他，可宗雨落棱角分明的脸就像一座雕塑——毫无表情。 ……听错了吗？ 单一缕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死心地牢牢盯着宗雨落的脸。 直到，宗雨落一把拉住了他。 原来是电梯到了。 眼看着电梯门打开，单一缕站在门口，站姿又很随意还微微后仰，整个人差点从电梯里歪出去。 他立刻就笑了，故意用乖巧而肉麻的语气对宗雨落说了句：“谢谢拉子哥。” “拉子哥？”程子若睁大双眼，“谁？！” 宗雨落轻咳一声，没有给单一缕回答程子若的机会，反而主动问起乔如川：“队长，你们一队这里，平时都吃什么？” 见冰山脸难得的找自己搭话，乔如川笑得眯起了眼：“我们这里啊……别的不敢说，伙食真是独一档！你俩等下看了就知道了。” 程子若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转移，他也点着头对宗雨落说：“没错，我昨天刚来，一天就吃了四顿！” 单一缕只是听着，就虚空咽了一口口水。 奇怪了，早上出发前明明吃了不少，现在还真饿了。 其实平常，对于吃饭，单一缕一向是非常随意的。他不怎么按时吃饭，对于味道也很不挑剔。 他什么都吃，但也什么都不太爱吃。 换句话说，他吃啥都行。 对他而言，吃饭，就是每日为了维持生命体征，不得不进行的流程。 对于所谓的“美食”，他一点概念也没有——或者说，他未曾在这一块，被调动起过多的**。 而且，为了保持训练状态，防止升糖反应带来的困倦，他坚持每顿都不能吃得太饱，吸收快的碳水他总是吃得很克制，有时候甚至只喝一点运动饮料，或者，吃点水果。 香蕉就很好。 在青训的时候，宗雨落没少为这个事数落他，意思简单又明确，再怎么想提升竞技水平，首先也得保证自己发育顺利。 刚进青训队的时候，单一缕只有十五岁，完全还在长身体的年纪。 吃饭，睡眠，还有卫生习惯这些，就成了，比他年长两岁的宗雨落，最喜欢散发“爹味”的重灾区。 所以刚才，当他反驳程子若，说他其实吃得不少的时候，一想到宗雨落也在旁边听着，他就莫名有点心虚。 但其实他也没撒谎，他觉得自己只是控制了食量，但还是有在，“好好吃饭”的。 毕竟，在青训的时候，在发现他控制食量之后，每顿饭，宗雨落都会拉着他一起吃。 为此单一缕还吐槽过：“拉子哥，你初中生啊？怎么吃个饭还得找人陪着？” 通常，听见他说这样的“废话”，宗雨落都是沉默着翻个白眼，然后给他碗里“奖励”一只鸡腿。 吃不完那只鸡腿的话，下午的训练里，单一缕就会遭到来自宗雨落带头申请的，“加练”。 指，青训的队友们，组队和他一个人对枪。 1对N的循环“享受”。 单一缕虽然很喜欢玩这个游戏，他在《猛突》的官方平台——全球通用的VFCI平台上，早早就霸占住了世界第一的积分排名。 这也是他得以接到冰堡青训队试训邀请的原因。 但，再喜欢玩，反复被对面五打一折磨一整个下午，也是会厌倦，会想吐的。 宗雨落就是这样，在两年的青训生涯里，潜移默化地帮单一缕养成了按时吃饭的习惯。 虽然他还是不怎么热衷于吃饭，也还是不怎么在乎吃什么。但只要宗雨落在附近，他就会莫名地牢记着，“可以少吃但绝不能挨饿”，这个最高准则。 走到饭厅，单一缕才算明白了，为什么乔如川会说，“你俩看了就知道了”。 厨子，他是没看到，但62号的二楼饭厅里，那个能容纳二十人的大圆桌，属实是给他的眼睛都看直了。 单一缕看起来be like：【……啊？.jpg】 他们…… 就算加上经理教练，哪怕把厨子都带上，也远远够不上二十个人吧？ 用得着这么大的桌子……？ 桌子大也就算了，上面满满摆着的菜碟，更是让单一缕幻视古装片里的皇帝吃饭—— 这哪里是吃饭？这简直像御宴。 程子若第一个跑到了饭桌边，指着一个座位，对单一缕说：“来，小扇子，你就坐这，这是主位，昨天我坐的，今天归你了。” 单一缕愣了愣，没来得及过脑子，就把心里的惊讶喊了出来：“啊？” “啊什么啊，快过来坐呀。” 程子若嘴上招呼他，同时一屁股就在他指过的座位旁边坐下了，也就是，“主位”的旁边。 看出单一缕的局促，乔如川无奈地走过去，笑着轻拍了程子若：“橙子，孩子刚来，还不适应呢，你就别搞他了。” 单一缕连忙点头，快步走到桌边的一个座位，就近就坐下了：“我就坐这吧，这里挺好的。” 他其实不懂什么主位不主位的，参加宴会好像是有这个说法，但他从小…… 别说宴会了，连亲戚家在饭店办的席，都没去吃过。 家里拮据，母亲为了不负担额外的支出，也不想让亲戚觉得他们去占人家便宜，基本就全都找借口推了。 单一缕当然也就不太清楚，那个所谓的“主位”，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为了避免尴尬，他还是想着，只默默地坐下吃饭就好了。 但只是坐下，并不能完全消解他的紧张。 他转头求助地看向宗雨落，想让他坐到自己旁边。 程子若很热情，看起来是个开朗的大哥，也是将来他要并肩作战的队友，他对程子若也没什么意见。 但…… 但，吃饭这个事儿吧…… 不知道是在青训习惯了，还是初来乍到还不够习惯，他总觉得，旁边坐着的如果不是宗雨落，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他连夹菜都会感到不安。 ——像极了，小孩子被突然喊到全是大人的那桌入座。 万幸，宗雨落这一次没再无视他，反而不动声色地紧挨着他，坐到了他右手边的位置。这个位置，还恰好巧妙的卡在了，单一缕和程子若之间。 单一缕扭过头，正对着那张平静的脸，露出了一个感激又灿烂的笑。 宗雨落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动，最终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直视前方去看桌上的菜。 从单一缕的视角望过去，宗雨落的侧脸，就像是艺术家雕刻出来的，鼻梁高挺，颧骨饱满，更绝的是他那细密卷翘的睫毛，就像轻巧柔美的羽毛，把他如宝石一般的眸子，遮得若隐若现。 宗雨落是个混血儿，有一半的斯拉夫血统。 这件事，还是单一缕进了青训之后的第三个月，才知道的。 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刚从高一辍学的乡下小子，见过的同龄人，只有从小到大的同学。 而混血儿，一个也没有。 宗雨落，是在他进入青训基地之后的第二周来的，比他只大两岁，长得又高又帅，几乎让单一缕立刻就生出了“羡慕嫉妒恨”。 同样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就算生活已经被游戏填满了，也脱离了他已经适应的校园环境，但怎么可能，轻易按捺得住，那颗懵懂叛逆，却热衷攀比的好胜心？ 所以，单一缕从一开始，就对宗雨落不太友好。 打招呼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不大礼貌的：“喂，新来的帅哥，敢跟我1v1吗？” 第3章 你喜欢哪间？ 这顿午饭，单一缕吃得前所未有的饱。 菜太多，是其一。 想逃避一些“职场尬聊”，是其二。 更主要的，是坐在他右边的宗雨落，一直不停地在给他夹菜。 就连他颇感慌张的轻呼“够了够了”，都被宗雨落完全解读成了“不够不够”一样，碗里的小山就没平过。 单一缕想，宗雨落这是把他当成了愚公吧。 但，排除这些因素，真正让他打破习惯、安心猛吃的理由，还是在饭间，老韩说了，今天下午不训练，大家都先适应适应环境，也都互相了解了解。 毕竟，虽然冰堡算得上是个老牌战队了，可如今的这五个人，却都是实打实的，“新队友”。 不熟。 甚至可以说，不认识。 老韩的意思，大家从今天起就要朝夕相处了，默契、信任和友爱，是最重要的。如果不能彼此依靠、齐心协力的话，再强的个人能力，也不能为队伍带来胜利。 老韩今年三十一了，在冰堡工作已经有七年。 单一缕认识老韩的日子也不算太久，是在他接到升任一队主力的消息之后。 之前，他们青训的经理，是刚从名校研究生毕业的高材生。 青训经理的管理风格，是更看重竞争，和“狼性”。 毕竟，对一支青训队伍而言，挖掘“未来之星”，培养他们成为将来职业赛场上的“秘密武器”，才是重中之重。 在青训，团队合作没那么重要，如何让自己在众多试训的小孩中脱颖而出，才是首要目标。 越是受人瞩目，越有所谓的“未来”和机会。 所以，虽然才十七岁，虽然踏入所谓“职业选手”的门槛已经两年多，可真正成为一个团队游戏的职业选手，对单一缕来说，这还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回。 幸好，在这一点上，宗雨落也是一样。 单一缕难免感到安心一些。 老韩的思路则和青训经理完全不同，当然，他们的工作目标本身也不一样。 老韩一边吃饭，一边在轻松休闲的气氛里，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了不少让单一缕大开眼界的话。 比如，“你们还小，可能还意识不到，像这样同吃同住、通力合作的体验，是非常珍贵的。” 单一缕悄悄瞥向右边的人，心想，这个他还是知道的，他能意识到。 比如，“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学校里混日子，伸手问父母拿生活费呢。你们真的都很棒。” 单一缕羡慕地心想，你也很棒，你比我会投胎，家里能给你钱。 比如…… “单一缕，你虽然是VFCI的头名，但到了我们这里，我还是希望你能转变一些思路，你以往的游戏风格都是独自突破，一个人尽量杀人，打开局面。但以后，我希望你能在提升操作的同时，尽量为队友、对团队多考虑一点。” 单一缕愣住了。 他心里一时没了想法，但越品这话，越觉得，有道理。 这些话，在青训，在以前，单一缕从没听到过。 他一边扒拉着宗雨落不断给他堆满的碗，一边抽空认真地望着老韩，时不时还郑重地点头。 …… 于是，等到这顿饭吃完，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不管是饭菜还是大饼，单一缕都觉得，饱了。 再也吃不下了。 “嗝～儿～～～” 他甚至在放下碗筷的一瞬间，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宗雨落也吃完了，他保留着在青训时期的习惯，非常自然地收拾了自己和单一缕的空碗，打算放到餐具收纳区。 可一站起身，他才发现，收纳区……不知道在哪。 单一缕看见了，立刻主动帮忙询问：“韩经理，那个，收纳区在哪里？” “收纳区？” 老韩愣了一下，很快就注意到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宗雨落，连忙笑道：“哦、哦，你说的是食堂那种回收餐具的地方吧？不用，在这里吃完饭，我们都是放在桌上就好，晚点会有人来收拾的。” 说完，他还特意叮嘱宗雨落：“就放在桌上吧，小宗。别担心，这些琐事，战队都会安排好的。” 单一缕看见宗雨落点了一下头，迟疑地把手里的空碗又放回了桌上。 那两只碗，他都摞好了。 按着老韩的规划，下午，队员们可以先进行午休，尤其是今天刚来的单一缕和宗雨落，他们可以先回63号，到三楼挑一下寝室。 然后，所有人再到一楼集合，老韩亲自带大家到附近转一转，熟悉一下环境。 再然后，等到傍晚吃饭前，他们要和战队新聘的教练，一起开个会。 当然，实在不想休息的，或者“网.瘾”犯了的，也可以在二楼的训练室自己玩。 老韩还特意提到，一楼的客厅，电视柜里有游戏机，如果大家想玩主机游戏，也可以随时去玩。 总之，在单一缕听起来，冰堡这支战队，至少在入职的第一天，给他的感受，是相当人性化了。 但是，一直到他们集体回到63号，宗雨落都没再和他说过一个字。 这一点，还是让单一缕非常不爽。 不习惯。 还有一点……担忧。 在整个青训系统，知道宗雨落秘密的人，据本人所说，只有单一缕一个。 这个秘密非同小可，单一缕不敢对任何人提起，也不敢轻易去深究。 宗雨落……得过抑郁症。 虽然，据宗雨落自己说，他的病情在进入青训之前，就已经控制住了，现在已经连药都可以停了，每次复查，医生也都表示问题不大，让他好好生活，轻松度日，不必担心。 但是单一缕，他的心思向来算重的。自从听说了这件事，他每到深夜躺在床上，就忍不住会翻查一些网络科普，总是担心宗雨落哪天病情复发了，或者发生更严重的情况。 他最怕的，是宗雨落即便情况不好，也选择瞒着他。 他倒不是对别人的**有多强烈的好奇心，他只是真的，被网络上众说纷纭的抑郁症患者的情况，吓到了。 在青训的两年里，宗雨落是和他关系最好的同事。说是“同事”，是因为，他们那会儿也称不上“队友”，毕竟，并肩作战的机会寥寥无几。竞争的意义，也远大于协作。 但，他和宗雨落，还是会经常一起双排天梯冲分，加上宗雨落和他同住一间寝室，他的生活起居，全方位都多少受到过宗雨落的照顾，他们的关系，比起别的同事，自然而然就更亲近一些。 一想到，万一，宗雨落因为他的失察而出了什么事，单一缕就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问心无愧。 单一缕家里，还有一个今年才刚上小学四年级的弟弟。更别说，母亲一个人……抚养他们兄弟俩的艰辛。 所以在家的时候，他时刻都牢记着“长子”的责任，力求懂事、乖巧，能自己扛的事，绝不麻烦母亲。上学之外，他尽可能地包揽了家务，还主动帮母亲照顾弟弟。 那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漫长得连单一缕自己都忘了，他那时也不过，才是一个……初中生的年纪。 他清楚地记得，很多家长，还把和他年纪一样大的同学，称为“宝贝”、“宝宝”。 可作为家里的长子，作为哥哥，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软弱、他的孤独，还有他的恐惧。 尤其是，过得已经足够凄苦的母亲。 她虽然是一个在精神上没给过儿子理解和支持的母亲，可单一缕从很小就觉得，她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她活得并不比自己轻松分毫，她却也，从未对自己抱怨过什么。 他不忍心，再为任何自己心里的“幻想”，去给她带来更多的、哪怕一丝丝的，负担。 所以，才刚进青训的时候，单一缕是松了一口气的。 逃离家庭的重担，只做自己喜欢的事，给了他短暂的喘息。 可那样的“轻松”，也并没有维持太久，他就感受到了新的压力。 在青训的头几个月，他曾反复陷入自责的内耗，觉得自己就这样离开了家，似乎是把整个家庭的重担，再一次交给了无依无靠的母亲。 但，每月收到工资，把钱打给家里的时候，他又总是无比庆幸，虽然他不能在体力上更多地帮助母亲了，可他还是靠自己的能力，帮家里解决着最关键的难题——钱。 他就是那样，一边对抗着心里的煎熬，一边拼命训练，只盼着有朝一日，有慧眼识珠的“伯乐”，正式签下他，让他成为一名，真正的职业选手。 让他，有更多，可以挣更多钱的，机会。 而这一切，原本就该这样机械地持续下去。 直到，宗雨落的出现。 只大他两岁的宗雨落，让单一缕第一次，在孤身闯荡的环境里，感受到了，“哥哥”的温暖。 在自己的那个家里，他才是哥哥。可到了青训队，他的年纪虽然不是最小的，却也结识了不少比他年长的“哥哥”们。大家都对他很友善，也总爱叫他，“小孩哥”。 尽管如此。 宗雨落，仍然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宗雨落对他的照顾，不仅体现在简单的口头上，更渗透到了，每一天平凡的日常里。 所以，今天，自从到了63号起，单一缕就格外关注宗雨落的状态。 宗雨落开了快两个小时的车，才从海城的另一头，把他们俩，都带到了这幢海边的训练基地，一起迎接全新的可能。 可是，单一缕觉得，好像自从敲开了63号的门，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更多地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他想过，或许只是因为，他是VFCI的第一名。 只看排名的话，那意味着，他至少领先了几千万的全球玩家。 那其中，甚至，不乏许多活跃在职业赛场上的“大神”、“传奇”。 但这些，还不完全是让他名声大噪的原因，最关键的可能是，他的游戏位置，是一个突破手。 一个突破手，要做到积分世界第一，意味着，他在游戏里的击杀效率，必须远超队伍里的其他位置，甚至遥遥领先。 因为，突破手，顾名思义，是要突破敌人的防线，为自己的队伍打开局面的位置。 更简单地描述，突破手的功能，就是“突破”。通常来讲，在每一局游戏里，突破手最好的表现，当然就是突破成功。 怎么样叫成功了呢？ 利用自身的枪法和走位，获取重要信息，同时尽可能地击杀对面的信息位或防守位，只要能够拿到信息，或者击杀到人，就能算成功。 在一般的情况下，优秀的突破手很可能牺牲自己，但达成了一换一或一换多的结果，让己方队伍拥有了，人数，或道具，或图权领先的优势。 次一点的情况，是突破手没能杀到人，但靠着自己的阵亡，为队伍收集了对面的关键信息，例如分布点位、道具情况、动向如何、战术意图等。 而最差的情况，是突破手自己死了，且死得很快，很突然，不但没能击杀对面的人，甚至连有效信息也没拿到——俗称，“白给”。 这几种，都是还算常见的情况。 只有单一缕，他是罕见的“变态”。 他通常，不仅能突破成功，拿到信息，甚至，经常能做到，击杀对面一个甚至更多人之后，自己还活着！ 收集信息的突破手活着，意味着，队伍的火力和胜率，都会因为多一个他这样的步枪手，而变得更高。 所以，单从数据来看，他的白给率极低，突破效率却极高，个人evaluating，也经常超出平均“高手”水平。 这是极其困难的。 对大多数普通玩家而言，不“开挂”的话，几乎是不可实现的。 这也正是，他屡屡遭受“开挂”质疑的原因之一。 至少，在他“出现”以前的十多年里，猛突圈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突破手，可谓凤毛麟角。 哪怕是成名已久的当红职业选手，在突破手的位置上，能稳定做到第一种情况的，都不算多。 而那样的选手，就已经非常稀缺，已经是足够让全球各大电竞俱乐部趋之若鹜，并在互联网上吸粉无数了。 正因如此，在游戏里，在平台上，在网络中，单一缕从来都是最自信的那个。 从上小学时，第一次在亲戚家的电脑上接触到这款游戏开始，他就知道，他比整个镇上玩这游戏的小孩子，和大孩子，都更厉害。 后来，打了VFCI，他又发现，不仅是镇上，不仅是市里、省内。 甚至是全国，全世界。 不过。 即便他在VFCI也很快就冲到了天梯第一，即便他自信爆棚地给自己起了个看似唯我独尊的ID叫“S1”…… 真收到职业战队青训邀请的那一刻，要说心里一点也不慌，那也是骗人的。 也是在那个时候，网上对于他是否“开挂”的质疑声，就早已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 没办法，FPS的游戏环境，一向就是这样——大家，都苦“外挂”久矣。 尤其，在某些，“名声”本来就不太好的赛区。 但凡你打得太好，evaluating太高，操作太过华丽，枪法定位过于精准，就会有很多玩家和“热心群众”，或者被你虐过的“不服哥”，拿着你的pov逐帧分析，还做成视频，恨不得用每一个像素的异常，去“鉴定”你“开挂”，去质疑你“又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他们一边惊异于你的天赋，一边期待着你是“真的”，一边又带着将你“拉下神坛”的恶趣味，想着，“不管怎么样先蹭一波再说”。 …… 而加入职业队，正式踏进大众视野，用比赛表现来验证自己的能力，正面接受所有人的挑战，是对这一类质疑声最强有力的回击。 当然也有别的办法，比如开全方位摄像头露脸露手的直播。效果虽然比打职业差一点，但也足够堵住一部分“乐子人”的嘴了。 如果颜值再高一点，表现得狂一点，心态稳一点，有个性一点，也能吸引不少粉丝。 可惜，直播这件事，就单一缕的家庭条件而言，根本不现实。 他甚至无法在家里，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 冰堡青训的邀请，是单一缕期盼已久的机会，也是他意料之外的机遇。 以及，如果他选择放弃，以后恐怕不会再有。 毕竟，平台上每年涌现出的所谓“天才”屡见不鲜，其中的确不乏一些“刷分”、“开挂”的害群之马，这种闹剧和失望累积得多了，最终导致，真正会因为平台积分被职业战队看上的，没有几个。 还好，单一缕没有成为“泯然众人”的那一个。 还好，冰堡的青训队，是一个还算友善的起点。 还好，在这个秉承“丛林法则”的系统里，他认识了宗雨落。 无论如何，在冰堡青训这两年的经历，对单一缕的人生，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个，给了他温暖的人。他当然想要守住那个人的秘密，但也…… 不想让那个人，独自置于危险或困扰，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 回到63号别墅之后，老韩带着他和宗雨落来到三楼，介绍起这里的五间寝室。 别墅足够大、足够宽敞的好处，大概就是，每一间房间，都可以朝南。 三楼只有一条过道，和五个卧房，都朝南，就连大小都差不太多。房间里面还各自有着，独立的卫生间！ 据老韩说，房间里的床上用品，都是战队新买的，也都洗过晒过了，非常干净，可以放心睡。 其中三间卧室，已经被另外三名队友选了，门上也都贴着他们的ID。 看起来，像是按到达顺序依次选的。 还剩两间，挨在一起。 老韩说：“你俩挑一下，一人一间。” 单一缕下意识反问：“一人一间？！” 老韩被他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单一缕有些难为情，连忙摆手说没什么。他为自己的少见多怪感到尴尬，没好意思把“居然还能一人一间”这样的感叹，诚实地说出来。 毕竟，在青训的时候，他和宗雨落的待遇已经是最好的了，他们住的是双人间。 更多的青训队友，他们住在四人的上下铺，或是三人的小通铺。 没想到，到了这里，直接就是，一人一间。 要知道，拥有一个自己独立的房间…… 还朝南，有巨大的落地窗…… 那是…… 那是，即便生活在“家”里的时候，单一缕都未曾得到过的待遇。 他甚至连幻想一下，都会心生愧疚。觉得，那是，对母亲的剥削。 老韩介绍完寝室，留下一句，“那我就先下楼了，你俩自便？选好房间，可以顺便休息一下。” 就按了电梯准备走了。 “你喜欢哪间？” “你喜欢哪间？” 电梯门才刚关上，单一缕和宗雨落，就异口同声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evaluating（后续在文中可能会被简称为*elt）：可以简易理解成一名选手在对局中的综合实力评价分，算法相对复杂，参考的数据维度相对全面，因此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通常在赛事中evaluating值稳定达到1.0以上就是很不错的水平，一线明星选手在赛事上的均值在1.2-1.5左右，超过1.5则为顶级表现，2.0 则是极为罕见的堪称carry的个人表现。 *pov：选手主视角的游戏录像。（demo则通常指全局录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你喜欢哪间？ 第4章 他才不是狗 两个人面面相觑。 还是单一缕率先露出了，“我就知道”的笑容。 “笑什么？” 宗雨落灰绿色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 单一缕实在是很喜欢宗雨落的眼睛。 像宝石一样。 每次被宗雨落盯着看，他都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刷短视频时，经常看见的那种标题：【看狗都深情的眼神】。 当然，他才不是狗。 单一缕轻轻咳一声，故意压低了嗓音，摆出深不可测的“酷哥脸”，用老成的语调说：“emmm……在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宗雨落的眉头微微一蹙，迷惑之情跃然脸上：？ “……没啥。就是觉得你——” 他本来想说“被我看穿了”，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宗雨落得过抑郁症的事，于是改口成：“人挺好的。” ……嗯。 这么说，总不会伤人了吧？ 单一缕骄傲地想。 毕竟，同为青春期的他们，应该有着不相上下的胜负欲，要是直说人家太容易看穿了，保不齐会让宗雨落不高兴。 要是普通的损友之间，彼此吐槽几句，哪怕不爽也没什么，转头也就忘了。 但，宗雨落不一样。 单一缕毕竟在网上搜了好多关于心理疾病的科普，对宗雨落的情绪隐患，他还是非常顾虑，也时刻注意着开玩笑的分寸。 可他万万没想到，宗雨落听见他这句话之后，脸色更难看了。 他原来只是没表情——就是单一缕理解中的“扑克脸”。 但在听见，“人挺好的”，这几个字之后，单一缕明显看见，他的嘴角有一瞬间向下耷拉的动作，咬肌的位置，也明显动了动。 两年的相处，习惯性的对这张脸的观察和解读，让单一缕几乎立刻就断定，宗雨落这是不高兴了。 但是……为啥？ 他明明都特意“悬崖勒马”，没有对他“上嘴脸”，还尽量用最柔和的方式表达了呀！ 单一缕想问，可话到嘴边，又被对“抑郁”的敬畏之心劝退了。 算了，明知山有虎还偏要向虎山行的事，他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 既然已知宗雨落现在情绪不佳，他还非要往枪.口上撞，那不纯纯有病么？ 更何况，宗雨落本来就是个不爱和人交心的人。他好像，连个相熟的朋友都没有。 单一缕记得，在青训的两年期间，宗雨落就算是过年放假的时候，也没离开过基地。 于是，他决定先把天聊死在这里，心里盼着，等宗雨落心情好点了，再找机会，借个别的什么由头，重新跟他开启“男寝夜话”吧。 ——就像以前，在青训时那样。 “那，你要是没意见，我就选这间？” 说干就干，单一缕伸手指了指其中一间卧室。 他特意挑了，这两间空的寝室里，不靠角落的那一间。 也就是，夹在，门上贴着“orange”的房间，和另外一间空房之间的，那一间。 他知道宗雨落不喜欢吵闹，把角落的那间留给他的话……也许，他能睡得好点，心情也会好点？ 不是网上也有很多专家在说嘛，好睡眠对好心情的影响是很大的。 单一缕觉得自己这次足够体贴了，简直是模范好队友。 其实，他也更喜欢靠墙的那一间，总觉得挨着角落的话，更有**一点，心里更有安全感。 但考虑到，宗雨落的睡眠一向还不如他，他就仗义割爱吧。 毕竟，今天自从到了这里，宗雨落就一直在给他“甩脸子”。 虽然他想过，也许宗雨落不是故意的，也许是他误会了？也许，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是宗雨落心情低落的原因？ …… 是的，都有可能。 只不过，给他的感受，就是，宗雨落和在青训的时候，很不一样。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虽然这人一向也算不上“热情”，但他今天的冷脸和淡漠，特别的让单一缕感到不安。 但是，他想，既然在青训承蒙人家那么久的照顾，今天无论宗雨落不爽的真相是什么，他就当，还他人情吧。 偶尔，也让他来照顾照顾这个，大他两岁的“哥哥”好了。 宗雨落和那些，在青训时喜欢逗他的同事都不一样。或许因为他算是半个老外吧，无论是打游戏决胜负，还是平时帮个小忙之类的，宗雨落从来没有，对单一缕开过“叫哥哥”、“叫爸爸”这种，据说在男生寝室很热门的玩笑。 虽然不懂那种玩笑的乐趣究竟在哪，可单一缕也知道，那的确是很多同龄人的乐趣。 宗雨落也不觉得那很有趣。 这也是单一缕最开始，就对他很有好感的原因。 能从青训入选正队，本来就难得。能一起入选，更是难上加难的难得。 有多少在青训试训的年轻人，最后要么被各个战队签走，分道扬镳。 要么，在试训中被淘汰，带着遗憾放弃职业梦。 像他俩这样，能顺利地从“学院”升入“主队”，还双双效力主队打上主力的，哪怕纵观整个《猛突》职业史，只怕也寥寥无几。 单一缕来报到之前就想过，哪怕对方不是宗雨落，只是青训不相熟的熟面孔，他也会觉得这是来之不易的缘分，会努力和别人好好相处。 何况，对方正好就是宗雨落。 是他在青训，最熟悉、最舒适相处的好友。 单一缕当然就更加珍惜这个缘分。 但他很快就痛失他难得的“体贴”，甚至有点后悔。 因为，肉眼可见，宗雨落的脸色，变得比刚才更阴沉了。 单一缕瞪大了眼睛：？ 这就，真有点忍不了了。 这小老外怎么回事？ 他心想，“哥们儿看你心情不佳才特意关照你，对你说话小心翼翼的，选房间，也特意优先考虑你的感受……” ……他对自己的亲弟弟，也不过如此了！ 宗雨落倒好，先是大半天不怎么和他说话，不给他好脸色，不领情就算了，现在，他好心好意让了房间，这人……还越甩脸色越来劲了？ 老虎不发威，还真当他单一缕是哈基米了？！ 得，那就不惯着了！ “喂，拉子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脸一直这么臭？？我惹你了？” 虽然心里已经怒火冲天，但真张口问出来的时候，除了语气稍微僵硬了点，单一缕还是有意识地控制了情绪。 没有完全爆炸，也没有只为了发泄而把话说得更难听。 他真的，他哭死。 他都想发个朋友圈夸夸自己了。 连文案都想好了：【男人的长大，只在一瞬间。】 …… 谁知道，他自以为“破罐破摔”的这一次小爆发，竟然反而像镇定剂一样，缓解了宗雨落疑似被乌云笼罩的症状。 就在单一缕垮下脸、一通“质问”之后，宗雨落的眉头居然舒展了一些，嘴角也不像刚才那样死死绷着，甚至隐约露出了一点向上的弧度。 …… 这算什么？ 单一缕目瞪口呆。 讨好十年总吃瘪，一朝发火…… 哄好了？！ 他不理解。 但他向来，擅长得寸进尺。 既然看出情况对我方有利，他就必须尝试进一步扩大优势——这就是他，一个顶级突破手的游戏理解。 当然，没有S1的枪法和身法的话……不建议普通玩家轻易模仿。 “看着我干什么？你说话呀！我今天，可是把命都交到了你手里的！你敢开车，我就敢坐。你夹菜，我全吃了！到现在我肚子还撑着呢。选房间，二选一，我也先为你考虑了！怕你睡不好，我把角落那间让给你，我够意思了吧？！那你呢？？你一直搁这摆个臭脸，看我热脸贴你冷屁股！不说话不领情还甩脸色，你几个意思呢？你要是对我有意见，我哪里让你不满了，你直说呗！” 原本，忍得住也就算了。 一旦想好不忍了，单一缕反倒觉得，越说越有，把自己都说委屈了。 然后，也就顾不上什么“关照宗雨落的情绪”了。 此刻的他，像极了网上，刻板印象里无理取闹的“作精”，满脑子都是：我不管！！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和你爆了！！我才十七，我那么成熟懂事干嘛？整天清醒克制又用什么用？我就不能醉——我就不能，任性一回吗？！” 没人知道—— 应该说，除了宗雨落，没人知道，单一缕暗地里，其实是个戏精。 说“戏精”也不那么准确，只是，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着另一个自己。 不是像真的生了病的那一种，无法控制的，“另一个人格”。 而是，总有一个“真正的他”，被表面上这个，“懂事、乖巧、克制”的他，掩盖住了。 比如，那个真正的他，其实很渴望父亲的陪伴，很想要对母亲撒娇，很羡慕弟弟的年幼无虑，也很……享受被人照顾的感觉。 那个“真正的他”…… 比起“责任”，更想要“自由”。 比起“懂事”，更想要，“被偏爱”。 可是，“表面上的他”，在家里，是长子，是哥哥，是母亲唯一的依靠。 想做“真正的他”？ ——想。 当然想，太想了。 但他不能。 而像此刻这样，更接近“无理取闹”地宣泄自己真实的情绪，能够让他藏在心底的那些，阴郁的、沉重的、患得患失的焦虑，都暂时离开他的脑子。 会让他，感到轻松。 这样的他，只有宗雨落看过。 以前，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或者在青训，他都伪装得很好，克制得很好，从没有露过馅儿。 也正因为宗雨落早已经看过这样的他了，一股基于信任的谜之自信，让单一缕决定再次“原形毕露”。 不演了！ 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 就他宗雨落能随心所欲地对自己摆臭脸吗？ 他单一缕也行！ 不过，让单一缕美梦破碎的是，他这一通看似奋勇的无脑输出，丝毫，没有，震慑到对面的老同事。 宗雨落安静地听完后，就像憋了很久最终没憋住一样，“扑哧”一声，笑得整张脸都愉悦地舒展开了。 笑得…… 宛如一道，雨后的彩虹。 太，耀眼了。 单一缕人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宗雨落那张棱角分明的帅脸，“网络男神”一样的颜值，顿时又暴击到了单一缕。 他气得后槽牙都磕在了一起：“不准笑！没听见我正在质问你吗？！还笑得这么帅，你是想酸死我吗？！” 这话一说，宗雨落倒是真的收敛了笑声，只是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终于用单一缕熟悉的、平常的语气，开口道：“好，这间归你。” 然后，不顾单一缕还鼓着腮帮子瞪着他，宗雨落眼底带着璀璨的笑意，长腿一迈，就把单一缕的行李箱，提进了他选中的房间。 单一缕哪肯就这样放过，他追在宗雨落的身后继续输出：“你别跑啊，我还没问完呢！什么叫这间归我了？听起来你还挺不乐意的？你有意见你说啊！你是不是怂了？是不是觉得，说不过我，心虚了？我告诉你，你别——” ……“咚”！ 整张脸骤然磕上了宗雨落的后背，疼得单一缕鼻子一酸，做作地大呼出声：“啊——！” 宗雨落几乎是立刻丢下手里的行李箱，转过身俯下头就按住他的肩膀，整个人都凑近了被单一缕双手捂住的脸，紧张地问：“伤到哪了？我看看。” 单一缕不理他，继续捂着脸哼哼唧唧地哀嚎。 一边嚎，一边还刻意躲着宗雨落想检查他“伤势”的目光，整颗头扭来扭去，就是不给宗雨落一个能如愿对视的角度。 “别动！” 宗雨落显然急了，双手一用力，轻而易举就把单一缕瘦弱的肩膀制住了，任凭他脖子再灵活，扭动的角度也终于是受限了。 宗雨落又腾出一只手，想去扒拉单一缕捂脸的手。 他人又高又强壮的，手掌也很大，比力气，单一缕哪是他的对手？ 眼看装不下去了，单一缕猛地后退一步，双手像开花一样，突然打开，露出了整张脸，眼睛亮亮的，直视着那张还来不及收起关切的脸，开怀笑道：“骗你的！哈哈哈哈哈，笨蛋拉子哥！又上当了吧？” …… 空气大约凝固了30秒。 之后，宗雨落似是无奈，又似是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他垂着眼说。 单一缕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没了恶作剧成功的爽感，眼看着宗雨落再次转身，熟练地打开了他的行李箱，取出他的行李开始整理起来。 这人…… 单一缕沮丧地想，什么时候，宗雨落才能像个“活人”一样，不这么人机，不这么云淡风轻呢？ 明明…… 明明，他这些无聊的幼稚的恶作剧，都只是为了…… 能让宗雨落觉得轻松一点啊。 第5章 手绘小太阳 替单一缕收拾安放好行李后，宗雨落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也就是单一缕的隔壁，三楼的最角落那间。 单一缕躺在干净的床上，看着衣柜里宗雨落帮他挂好的衣服——虽然没几件，但都洗得很干净，还散发着一股清雅而特别的橙花香。 那味道他很熟悉了，是宗雨落的洗衣液。 从青训开始，宗雨落就会主动帮他洗衣服。那时，他们住同一间寝室，青训基地的洗衣房是自助使用的，在海城这样的热带季风城市，四季的温差不大，常穿的衣服种类也不繁多，以短袖和薄长袖为主，裤子更是，只有宽大的短裤和轻薄的长裤。 单一缕从家里带来的衣服没几件，都是旧T恤，其余都是青训发的队服。 他觉得用一次洗衣机，只洗一两件衣服，实在是麻烦又浪费，就老喜欢攒个几天一起洗。至于内裤和袜子，他倒是每天洗完澡，就顺手搓掉晾起来了。 宗雨落作为他的室友，每次路过看到他的脏衣篓，里面胡乱堆着几件衣服，都会催他去洗。 单一缕总是口头敷衍着答应“好的”，几次之后，却仍然那样攒着。 后来，宗雨落就不再催他，干脆每天帮他把衣服拿走，一起洗了。 隔天，把干净衣服拿回来时，他还会特意告诫单一缕：“衣服洗多了是会变旧。但堆着，会发臭。” 单一缕听了还是非常羞耻的。 他觉得，可能真是衣服堆了几天之后有异味了？熏着这小老外室友了？虽然基地的空调是恒温的，他又不怎么爱出汗，自己也没闻到臭味。 但没准……是自己闻不到自己的味道，也有可能？ 再说，老让人家给自己洗衣服，也不太合适。 所以，他主动给宗雨落道过歉，还提议，要不他把自己的脏衣篓放在门外？这样即便有点味道，也不会影响宗雨落。 宗雨落当场就翻了他一个白眼，还沉着脸嘲讽他：“味道在门外就不会扩散了？而且，你老是堆着不洗，也不卫生。” 单一缕无言以对。 人家说的句句在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被迫勤快地连洗了好几天衣服。 但坚持不到第四天，他还是觉得，每次洗一件短袖，却要等半个多小时，实在太折磨了。 为了应对等待的无聊，他后来就索性不在洗衣房干等了，任由洗衣机独立工作，自己则去训练室打游戏，或者看动漫。 但不出意外，每一次这样做，最后，衣服都被他忘在了洗衣机里。 比起脱下来堆在脏衣篓里，在洗衣机里洗完了又隔夜，再拿出来的衣服……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而且，一旦有了那股霉味，再怎么复洗，好像都不太去得掉。 这让单一缕大为苦恼。 他实在不乐意天天就洗一件衣服，但也不想，让室友觉得自己又懒又脏，还爱占人便宜。 所以后来，有一段时间，他就想了个很狡猾的办法，他把穿过的衣服脱下来后，不放进脏衣篓了，而是重新放回他的衣柜里——他们虽然住在同一间寝室，房间里的衣柜却是单人的，一人一只。 把衣服放进去之后，再把柜门一关，宗雨落就看不见，更闻不到了。 单一缕觉得，这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不用再每天洗衣服，也不用再对宗雨落心存愧疚。 直到有一次，他们青训队要集体出门，去参加一个媒体日的拍摄活动，一大早就要起床出发。 单一缕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叫起来，顺手从衣柜里拿了件短袖套上，就出门坐车了，坐上大巴，他就接着睡了。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随意地睁开眼到处看了看……没一会儿，就恨不得当场跳车。 他身上的衣服……有霉斑！ 或许由于他一直关着衣柜的门，把干净的和穿过的衣服，都挤在一起放了。 潮湿，又闷着……就…… 他紧张地盯着那个霉斑反复地看，肉眼没能在正面找到第二个霉斑，但心里，已经慌得开始想象，背后……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唯一的好消息……是，霉点不大，衣服上，似乎……也没有太过明显的……味道。 但在单一缕心里，他已经社死。 …… 那噩梦般开局的一天，还是宗雨落，救了他。 单一缕不知道，那一天的大巴上，坐在他旁边的宗雨落，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窘迫的。 或许在他睡着的时候？ 或许，更早……在他出门的时候？ …… 但宗雨落什么都没说。 集体下车的时候，宗雨落不知跟领队说了什么，在大家一起进媒体场馆的时候，他一个人，离开了很久。 但他赶在单一缕拍摄前，回来了。 那时候，单一缕正在拼命想办法，尝试用扭曲的肢体动作，挡住衣服上，腹部位置的那块霉点。他当时急得浑身冒汗，脑子里除了“怎么办”，还有祈求“至少得熬过拍摄啊！”之外，什么都想不了。 宗雨落是带着一件新买的短袖，回来的。 他沉默着把衣服递给单一缕的时候，甚至特意用宽阔的身形，为单一缕挡住了其他人好奇的目光—— 单一缕在练习摆的那几个，为了挡住霉斑的动作，看起来，实在太像个弱智了。 很难不引人侧目。 单一缕到厕所换完了衣服出来后，找到宗雨落，非常郑重地向他道了谢，脸上烧得通红。 太丢人了。 他从没感到那么丢人过。 他其实不是那种卫生习惯很差的人，也不至于就那么懒，连把穿过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都不乐意。 只是，他从小生活的小镇，气候没有海城这么潮湿，温度也不会一直那么高，只要不是最炎热的季节，除了内裤袜子，衣服一周只洗个两三次是常态。冬天，还可能间隔更久。 两三天而已，他没想到，短袖真的就能发霉了。 宗雨落当时，看着他快垂进胸口的头，是这么回他的：“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也觉得每天只洗一件衣服，挺麻烦的，还浪费水。所以，咱俩的衣服一起洗，是最合理的。你记性又不好，我来洗，是最优解。” …… 从那以后，他换下来的脏衣服，就再次恢复了，每天会被宗雨落拿去一起洗的命运。 虽然，宗雨落没说过什么，每天拿衣服去洗衣房的时候，也表现得挺自然、挺顺手的，但单一缕还是会有点心虚，觉得不好意思。 所以，他又主动提过，要不他俩轮流，一人洗一天。 宗雨落只问了一句：“你洗？然后，隔天轮到我，我再洗两遍，你忘在洗衣机里的衣服？” 单一缕只好又红着脸闭嘴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现在，他就再也没有，自己洗过衣服。 甚至，他连一开始的愧疚感，都逐渐在日复一日的“习惯”里，变得越来越模糊，乃至消失了。 …… 现在，看着挂在衣柜里的干净衣服，单一缕自嘲地想，也不知道，是他的记性真有那么差，连，洗完衣服及时去拿，都做不到？ 还是…… 归根结底，他只是贪恋这种，有人为他“善后”的安全感。 洗衣服而已，就算忘了几次，吃过苦头之后，难道还能真的改不掉么？ 记性再差，定个闹钟也能解决。 ——他只是不想承认，虽然一开始他是拒绝的，也有点尴尬，但真的习惯了之后，他还……挺享受的。 宗雨落，是第一个，给他这种“安全感”的人。 以前在家里，就算是亲妈，也没有像这样，事无巨细地关注过他的起居。 衣服，当然是要自己洗的，甚至要手洗——家里的那台老式洗衣机动不动就会罢工，母亲每天做完了小时工回来，照顾弟弟都快力不从心了，哪还有力气，给他洗衣服？ 单一缕会做饭，会洗衣服，会打扫卫生。还在七岁的时候，就学会了给弟弟冲奶粉，洗尿布。 …… 他还在老家生活的时候，但凡熟悉点的邻居都知道，“那个单家的老大，真能干啊。” 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从没想过，家里穷得连吃饱饭都费劲的他，有一天，竟然也能成为网上吐槽的那种，“巨婴”。 等意识到这件事，单一缕非但不以为耻，甚至不要脸地感到，有点，窃喜。 宗雨落，他实在太可靠了。 实在…… 太让人忍不住想依赖了。 单一缕将两只胳膊交叉垫在后脑勺下，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新的基地，新的房间，新的床单。 明明躺在床上，阳光甚至还能洒满他全身。 空气里，都是干净清新的气味。 这样的日子，让他莫名感到一阵心虚，甚至还有点恐慌。 像…… 做梦一样。 单一缕紧闭的眼角，缓缓流出了一滴热泪。 【妈妈，对不起。但……我不后悔。】 他在心里偷偷地说。 …… 就这样舒适地躺着躺着，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床头的闹钟上赫然显示着：【14:02】。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两只胳膊全麻了。 龇牙咧嘴地抖了抖两只肩膀后，单一缕打算起身下楼。 老韩说了，午休一个半小时，然后在一楼集合。 他上楼的时候是一点多，其实时间还很充裕，但他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今天却破天荒地睡得很香，恐怕是中午吃得太饱了导致的。 他想去二楼的训练室看看。 虽然老韩说今天不训练，但明天总要训练的，他也该，先跟自己的“工位”认识认识。 走到门口，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 出了门他才发现，他的门上，竟然已经贴好了一张精致的门牌：【S1】。 ID旁边，还有一个红色的、在发光的小太阳符号，像是手绘上去的。 ……嗯？ 他惊讶地退后两步，左右看了看，旁边的房间门都关着，不知道队友们是在里面休息，还是人都不在三楼。但他稍微走近，挨个看了看，他们门上贴着的ID旁边，都没有，手绘的符号。 宗雨落的门上，也已经贴好了【umbrella】，同样，没有符号。 单一缕挠了挠头，盯着那个“小太阳”又看了看，心里猜测，这是哪位staff的特别关照？还是哪个队友，送他的神秘惊喜？ 只给他画了。 只有他有。 这个感觉……虽然怪怪的，也还，有点爽。 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单一缕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去敲宗雨落的门。 最后还是决定，算了。 万一宗雨落在休息，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时间还早，只因为自己有点社恐就去吵醒他，挺不厚道的。 他独自一人下了楼，没有乘电梯，而是从楼梯直接往二楼走。 才刚往下走了几步，他就想起来，外设没拿！ 于是又返身往回走。 他的外设是单独放在外设包里的，那个包，是宗雨落送的。宗雨落还帮他收拾得井井有条，键盘、鼠标、耳机、鼠标垫，还有U盘，在包里，都有它们各自的专属收纳格。 从房间的写字桌上拿好了包，单一缕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门牌，这一次，他还鬼使神差地对着那枚小太阳，笑了一下。 【谢谢。】 不管是谁。 他睡得很好，下楼的脚步也比平时轻快不少，甚至嗓子里不自觉地哼起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歌，很快就来到了二楼。 然后，他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哟，小扇子来啦？房间还习惯吗？休息得好吗？” 程子若刚从茶水区接了一杯咖啡，端着杯子一眼就看见了他。 单一缕的嘴巴还张得像个鸡蛋，眼睛也瞪得圆圆的。 第6章 你的小竹马 “歪？哈喽？歪歪歪？小扇子？怎么傻啦？” 半天等不到单一缕的回应，程子若有点不满意。 这个小孩，可是他看遍了demo，查遍了数据，反复研究之后，“橙子严选”的“未来之星”！ 要不是听说，“S1”很有可能被冰堡从青训提拔来一队，程子若可能都未必愿意从原来的战队K8转会过来。 那可是一支北美传统的老牌豪强战队，orange去年的Top3、前年的Top5，都是在K8拿到的。 但即便，他已经把除了LABTV年度MVP之外，能拿的个人荣誉拿完了，也扛着队伍，拿下了好几个S级、A级赛事的冠军。 队伍，却始终没能拿到，哪怕一个，S 级赛事的冠军——连续四年，K8都在每年两届的S 级赛事Main上，饮恨离场。 最好的成绩是，安特普顿Main，亚军。 那里，还算半个K8主场。 一步之遥。 距离程子若最渴望的那个冠军。 没有一个职业选手，不渴望冠军。 也没有一个，像程子若这样，出道即惊艳世界的“天才少年”，不想在有限的职业生涯里，获得猛突官方唯一指定的S 级赛事——【Main】的冠军。 拥有Main的冠军奖杯，几乎是获得LABTV年度MVP选手提名的，基本条件。 程子若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 在猛突的职业圈，这个年纪并不算很大，但也绝不算年轻了。 他的职业生涯，还能巅峰几年；他的火热手感，还能持续多久……这些，都是未知数。 在这个经久不衰的赛场上，有不少比他更年长，甚至年过30还在征战的“老将”。 但他们，多半，要么已经拿到了Main的冠军，甚至不止一个；要么，还在燃烧最后的热血，试图冲击一个，可堪完美的，大满贯。 大满贯，在连续的10场猛突官方举办的S级和S 级赛事里，夺冠4次，且至少包含一次FAPL安尼亚站或阿尔盛科站；或者，在10场S级或S 级赛事里，获得累计6次冠军。 那应该是每位猛突职业选手，穷尽整个职业生涯，最接近不留遗憾的，或许可遇而不可求的，最高荣誉。 Main也好，MVP也好，大满贯也好…… 程子若，都想要。 谁会不想要呢？只要踏进了这个赛场。 他决定离开K8之前，不是没有犹豫过的。回到国内，加入冰堡这样的在世界上只能算得上二线甚至三线的队伍，只为了搏一个“可能”，这何尝不能称为一场，豪赌？ 唯一让他感到舒适的和值得期待的，大约只有，能说母语，能长期住在相对更熟悉的环境。 以及，眼前这个，13岁就震惊世界的，“天才少年”。 程子若有时候会有点好笑地想，在这个游戏的社区里，“天才”这个词，就跟不要钱似的。 只要出现一个天赋稍高的小孩，在VFCI打出了高排名，或者在职业队，在直播里，展露了领先同分段很多的实力，大家就会迫不及待地开始吹“天才”。 大家，苦自家赛区《猛突》没有成绩，久矣。 程子若才出道的时候，和刚被K8签下的那年，网络上也到处都是【orange——天才少年】的声音。 可一转眼，从他18岁加入一支欧洲三线队伍RS正式亮相，开始打职业，到后来转会K8，到如今加入冰堡，职业生涯，他的青春，已经过去了7年。 早已经不会再有人，用“天才少年”来称呼他。 甚至，他已经不知不觉间，从一名“小将”，荣升为一名“老将”了。 可他还有一个，更广为流传的称号。 “无冕之王”。 其实他明明是有“冕”的，只是没有Main的奖杯。 然而，在猛突的社区里，“没有Main”和“没有冠军”，几乎可以直接划上等号。 Main作为官方唯一指定的S 级赛事，冠军的含金量之高，在玩家心里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也许甚至，高于，其他所有S级赛事的总和。 无论是在职业圈，还是在民间，似乎有种共识，没有那个Main的话，一名职业选手，就算拿下再多的个人荣誉和其他冠军，也还是，“不够强”的，“有缺憾”的，“微瑕”的。 更不用说，在《猛突》这样一款“老当益壮”的竞技游戏历史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被玩家们津津乐道，奉为“真神”的，【GOAT】候选人。 他们无一例外，都已经拿下过至少2次Main冠军。在整个职业生涯里，更是打出过不计其数的，超高evaluating。 最夸张的那几个人，甚至连续几年，都蝉联了LABTV的Top1和年度MVP。 GOAT的争夺，在任何一个竞技项目里，都是争议不断，却也绝对吸睛、绝对诱人的存在。 可是，话又说回来，拿下S 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绝对实力，可能也需要绝对运气。 那么，S级赛事的冠军，难道就好拿么？ 当然不。 无论是传统体育，还是电子竞技，所有世界级赛事的冠军，都一样。 竞争是残酷的，赛程是充满意外的，没有一滴汗水和眼泪，是一定能带来回报的。 可是，每一年，每一年，仍然多的是人，多的是年轻的心，雄赳赳气昂昂地高喊着梦想和热爱，义无反顾地踏入这个弱肉强食的圈子。 就像是宿命，又像是轮回。 从未停歇，从未静止。 竞争激烈，人才辈出，这对一款竞技游戏来说，是值得骄傲的吧，是振奋人心的吧，是意味着源源不断的收入和热度的吧。 可对于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个体而言，那都是残忍的，虽不见血却胜似泣血的，充满痛苦和遗憾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 程子若的心酸，就是出道7年，至今没有一座Main的奖杯。也是他无论怎么提升自己，无论怎么拼命carry，却始终无法，把把游戏都做到1v5的遗憾。 这毕竟是个团队游戏。 甚至，团队的魅力，和团队的局限，也是相辅相成的。纵然你是天才，你把把C，你很少犯错，听起来固然很帅，可你一个人，再强，再厉害，你也没有三头六臂，你也拯救不了全队，赢不了比赛——这就是现实。 是属于猛突的现实。 是程子若花了7年，才终于接受的现实。 他甚至悲观地想过，也许冰堡，就是他的最后一次尝试了。 也许在冰堡……“不成功，便成仁”了。 他官宣离开K8加入冰堡的时候，几乎整个北美赛区都在骂他，“叛徒”，“逃兵”，“懦夫”。 那样铺天盖地的嘲讽和羞辱，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勇气点开自己的社交平台。国内的也好，海外的也好，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有“关注者”的地方，他都想逃避。 他也曾是北美的“英雄”。 尽管他来自神秘的东方，他们依然把他奉为上宾，他们为他呐喊欢呼，他们说他，是K8等待了多年的，“救世主”。 可那些，曾因他的到来而振臂高呼的人…… 也是离开时，骂他最狠的人，诅咒他“下地狱”的人。 但程子若毕竟已经23岁了。 在这个，放到普通年轻人身上不过才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他却早已经在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被迫将自己训练成了，没有情绪，也不能有情绪的，得分机器。 他想赢。 他想夺冠。 他想要Main，想要大满贯，想要MVP。 …… 他想，证明自己。 这样的念头，已经不知在何时，早就深入了他的骨髓，成为了他的梦魇。 而执念越深，他对“S1”的加入，就越渴望，也更在意。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队友，是他破除心魔拿下冠军的希望——如果“S1”在赛场的表现，真能和VFCI上一样的话。 不，哪怕只有他在VFCI上的80%，也足够恐怖了。 所以，在见到单一缕本人的第一面，程子若就忍不住克服了自己不善言辞的性格缺陷，强行化身社牛，和他打招呼，和他握手，和他交谈。 他想…… 他迫不及待地想，和这个承载了他的职业梦和生涯未来的年轻人，尽快建立信任。 但，今天是他翘首以盼的、他们相识的第一天，“S1”给他的印象，却只是个……单纯又懵懂的，小孩。 一如他的年纪。 就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压迫感的小孩，真的能打出，他看过的那些demo里的统治力？ 话说回来，这小孩长得……倒是非常漂亮。 程子若不得不承认，在《猛突》的职业圈，因为玩家基数足够大，职业选手足够多，从业的主播、解说更是举不胜举，又包含了各国、各地区、各种族的各类人群，所以，帅哥、酷哥、美男子，也屡见不鲜。 好看的人，他七年来走南闯北的，也算看过不少了。 但，小扇子，仍然算得上这其中，非常罕见的、不怎么符合他对职业选手刻板印象的，漂亮得让人眼前一亮的，那一类小孩。 他才17岁，硬要说的话，还只是个高中生的年纪。身材看起来挺瘦弱的，个子不算太高，但应该还在发育。 可是，他的脸，实在是长得很精致。 加上单一缕不知是故意留的，还是懒得剪的，那一头柔顺的中长发，更是很巧妙地修饰了他的脸型，让他那张像小鹿一样古灵精怪的脸，和那双圆润而清亮的眸子，融合得颇有韵味，更显出了一股眉清目秀的灵动。 不仅如此，单一缕的右眼下面，还有一道浅色的疤。 这疤一看就是老伤了，很像是小时候留下的，已经是长好了的淡褐色，隐入肉色的皮肤里。虽然位置醒目，让人一眼能看见，倒也不算突兀。 甚至…… 就这一道小小的疤痕，非但没成为瑕疵，长在他清丽如玉的脸上，竟然平添了一份，破碎感。 单一缕的皮肤也很白。 近看的话……还很细腻。 程子若有些酸涩地想，不像他，他虽然也会被不少人抬举一声“帅哥”，但他的肤色和单一缕比起来，与其说是个电竞选手，不如说，更像是常年在阳光下吸收紫外线的，运动健将。 ……倒是和新来的那个，umbrella，有点接近。 哦！！！ 不过—— 说到umbrella！！ 程子若想着想着，就分神了。 他忽然想到，单一缕固然漂亮秀气，毕竟个子不高，可能也还没完全长开，看起来还略显稚嫩。 但是，要说起那个umbrella，就真的很离谱了！！！ 长了一张，那样的……男模脸，还打什么职业啊？！ 颜值这一块…… 不，不仅颜值，他个子还高！比大他4岁的程子若还高出了一个头不止！ 说实话，程子若觉得，umbrella随便去个秀场当模特，或者去找家经纪公司出道，哪怕只是去当个颜值主播……都不用吃什么苦，就能比打职业过得好吧？ 他简直，天生就是该靠脸吃饭的那种人啊！ 程子若越想越激动，还生出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怨气，一心只陷进了，“要是自己有umbrella的外形条件，他可能现在都在海外走红毯了！”的不甘里。 怎么？ 老天爷追着喂饭，有人就是一身傲骨，吃不进？！ …… 就这样东想西想的，他还真把自己想进去了。完全忘了，自己本来是打算找S1说话的。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反而是单一缕站在他眼前，忽闪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满脸无辜地喊他：“橙子哥？橙子哥？……你怎么了？累了？” “啊，我没事。” 程子若狠狠地深呼吸了一下，举起手里的咖啡猛灌了一大口，然后才意犹未尽地问了句：“你那个……小竹马，雨伞哥，他水平怎么样？” …… “小竹马”？ “雨伞哥”？ 单一缕愣了愣。 orange这人，怎么和以前在网上看到的、还有他以为的，一点也不一样？ orange果然，是非常喜欢……外号的吧？ 但是！ “雨伞哥”就算了，“小竹马”……又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