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枝儿》 第1章 赌局立威 1999年冬。 青城市迎宾馆的包厢里,烟雾缭绕。 刘建民堆起满脸笑意,朝着主位举起酒杯。 “陆校,这杯我代表集团行政部,必须敬您。总部派您回来统筹校企合作试点,是我们青城的荣幸。” 陆妤没碰手边的酒杯。 她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目光落在窗外昏暗的树影上,仿佛没听见。 桌上气氛微妙地凝滞片刻。 坐在刘建民旁边的周维轻笑一声,端起自己面前的茅台酒杯。 “刘主任这话说的,陆校长什么场面没见过,还在意咱们这小地方的接风宴?” 她转向陆妤,语气亲昵,笑意却不达眼底:“陆妤,还记得吗?高中那会儿,你就最不耐烦这种应酬。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你都从国外镀金回来两年了。” 陆妤终于转过脸,烟灰轻轻抖落在水晶烟灰缸里。 她没看周维,视线扫过刘建民:“刘主任,青城推行校企合作办学模式是摸着石头过河,集团关注的是后续实训基地能不能落地生根。不是请客吃饭。”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冷意,砸在安静的包厢里。 刘建民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点头:“是是是,陆校长高瞻远瞩。这不是想着都是您的老同学,在一个系统里,放松放松…...” “实训基地的事,怎么样了?”陆妤打断他,直奔主题,“报表里几家厂都在争,为什么定永鑫?” 周维放下酒杯,接口道:“永鑫是青城老厂,几千工人要吃饭,稳最重要。上次有家改制厂,就因为急着搞新东西,审计卡了半年,麻烦不断。” 她看了陆妤一眼,意有所指:“陆校刚回,不熟悉青城的情况,盘根错节的,冒不得险。您想搞高新技术实训,想法好,但审计过不了都是白搭。永鑫底子稳,闭眼能过。” 陆妤轻轻呼出一口烟,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周维,你父亲当年就是从永鑫技术员做起的吧?论对永鑫的感情,你确实比我们深。” 周维捏着酒杯的手指收紧。 在场几人随之交换了个微妙的表情。 “感情不能当饭吃。”周维抿了口酒,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现在永鑫的厂长是姜好,人家把企业盘活了,自然有人家的章法。” “姜好。”陆妤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她终于正眼看向周维。 “看来你和这位姜厂长,很熟?” “谈不上多熟,工作关系。”周维放下酒杯,走向包厢角落的台球桌,“光说话没劲。来点实际的?”她拿起球杆,看向陆妤,“听说你高中时爱玩,没手生吧?” 陆妤瞥了眼那张星牌球桌,没动。 她记得高中时,周维的台球确实打得好。 周维挑眉:“怎么?不敢?” 陆妤摁灭手里的烟头。 “周主任这么有兴致,我奉陪。不过,光打球没意思。”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另一根球杆,慢条斯理地用巧粉擦着杆头。 “赌一局?” 周维眼底亮了一下:“赌什么?” “就这局球。”陆妤俯身,目光丈量着白球的位置,“你赢了,接下来的调研,我优先考虑你们审计部门推荐的稳妥方案。” “我赢了,学校的高新技术项目推进,你们集团审计这边,别再设置任何非必要的障碍。如何?” 周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弯起:“陆校倒是直接。行啊,就这么说定了。刘主任作证。” 刘建民连忙点头:“好,好,放松一下,放松一下。” 陆妤嘴角极轻微地挑起。 “开局。” 台球碰撞声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清脆。 周维果然技高一筹,走位精准,击球有力,接连打进三颗彩球,势头很猛。 刘建民在一旁低声叫好。 陆妤靠在桌边,看着台面,表情没什么变化。轮到她时,她出杆显得随意,甚至有些笨拙,一颗简单的直线球,竟然擦着袋口偏出。 “陆校这是离开青城久了,手生了。”周维笑着,再次俯身,轻松收掉一颗红球。 陆妤没接话,只是用巧粉慢慢摩擦着皮头。灯光下,她眼角眉梢带着点倦,又有点冷,让人看不透底牌。 比分逐渐拉开。 周维越打越顺,脸上自信的笑容也越发明显。 她甚至开始指点陆妤:“陆妤,你这杆力度不够……角度要再修正一点…..” 陆妤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继续着她不温不火的击球。 她好像完全不在意输赢,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无聊的消遣。 直到台面上剩下最后三颗球。 周维已经超分,胜券在握。 她打丢了一颗难度不大的咖啡球,留下一个中袋机会。 “看来今晚运气在我这边。”周维志得意满地直起身,看向陆妤,“陆校,承让了。” 陆妤看她一眼,露出个玩味的表情:“你要是输了呢?” “我输?”周维像是听到笑话,“我要是输了,以后在青城,关于永鑫的事,我周维绝不多一句嘴。而且….…”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挑衅,“我告诉你当年是谁把那件事,捅到文阿姨那里的。” 陆妤擦巧粉的动作停住。她抬眼,目光锐利得像刀,直直刺向周维。 包厢里落针可闻。刘建民紧张地看着两人,大气不敢出。 “再加点彩头怎么样?” 陆妤终于站直了身体。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到主球位置。之前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练的专注。 “我赢,接下来三个月,凡是报送集团审计部门的高新技术项目材料,你不仅得亲自督办,三天内出初审意见,还得在这些项目的专家论证会上,当着专家组和学校的面,公开表态支持。” 周维瞳孔微缩。 审计关她可以把控节奏,但公开表态支持,等于把她架在火上烤,彻底绑上陆妤的战车,再无回旋余地。 简直是从裁判席硬生生拖进角斗场。 “陆校长这算盘打得真响,”周维冷笑,“让我给你们学校站台背书?到时候项目万一出了纰漏,是不是连我一起追责?” “怎么,周主任是对永鑫的技术实力没信心?”陆妤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都说你父亲是永鑫的技术标杆,到了你这里,连评估自家老底子升级换代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以后青城圈子里提起周主任,怕是只剩审得快,却忘了你当年在集团总部,也是以眼光准出过风头的。” 周维脸色一阵青白,陆妤这话,既戳她家世背景的软肋,又贬她最在乎的专业名声。 她咬咬牙,硬生生咽下这口气:“行!我答应你!不过陆校长也别高兴太早,技术论证靠的是真材实料,到时候在专家面前丢了人,过不了关,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就不劳周主任费心了。”陆妤唇角一挑,俯身,架杆,眼神锁死目标球与袋口,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沉稳而具有压迫感。 出杆,果断干脆。 红球应声落袋,主球走位精准地叫到了黑球。 周维脸上的笑容淡了点。 陆妤没有停顿,连续击打。 黑球、粉球,蓝球…… 每一杆都冷静得可怕,走位计算得分毫不差。 台面上的球被一颗颗清空,碰撞声节奏分明,像敲在人心上。 刘建民张着嘴,忘了说话。 周维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最后一颗黑球被打进底袋。陆妤直起身,将球杆轻轻放在桌边。 她拿起烟盒,又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才慢慢吐出来。 这场刻意示弱后的一击必杀,与其说是赢周维,不如说是给所有观望者一个明确警告。 “手生了。”她看着周维,语气平淡,“赢你刚好够用。” 周维胸口起伏,强压着怒气:“你故意的?” “愿赌服输。” 陆妤提醒她,烟雾后的眼睛带着寒意。 周维咬了咬牙,冷笑:“行,关于项目改革,我跟你的路子走。至于当年那件事……” 她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当年圈子里谁敢触你陆妤的霉头?是你那个好发小,转头告诉了她妈,她妈又捅到文阿姨那里。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那么仓促地送走。” 陆妤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只有一瞬间,她又恢复了那副冷清的模样。 “周二小姐。”她突然用了这个称呼,带着明显的嘲弄。 周维在家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个原配生的姐姐,这个称呼向来是她最忌讳的。 “这么多年,你还是只会玩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她弹了弹烟灰,目光掠过周维僵硬的脸,落到窗外漆黑的夜色里。 “别人有没有说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年第一个跑去告诉李老师,造谣生事的人,是你,周维。” 周维脸色变了。 “至于当年我为什么要走……”陆妤轻笑一声,笑声里没什么温度,“以你在圈子里的位置,还不配知道。” “对了,上周在北城开会,碰到你姐姐吴萦。”陆妤语气随意,“她刚调任教育集团战略发展中心副主任,很受重视。聊起青城现状,她还说……家里有些人,总看不清自己位置。” 周维猛地抬头,指甲掐进掌心。 陆妤侧过脸,目光掠过她僵硬的表情:“现在想想,你父亲当年若像你姐姐一样,守着本分,安安分分在永鑫做技术员,不去高攀周家做赘婿,或许你现在能活得更明白些。” 刘建民倒抽一口气,赶紧低头假装整理酒杯。 周维胸口剧烈起伏,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陆妤,你……” “我怎么?”陆妤挑眉。 “周二小姐,劝你一句——别总学你父亲那套攀高踩低。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你姐姐那样,就算没有周家,也能站稳脚跟。” 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臂弯里,朝门口走去。 经过周维身边时,脚步未停。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周维耳朵里:“永鑫的事,我会按规矩办。谁想拦着,尽管试试。” 她拉开门,走廊的光线透进来,勾勒出她挺拔利落的背影。 “刘主任,账记我名下。先走一步。” 门轻轻合上。 楼下,黑色桑塔纳停在门口。 司机拉开车门,陆妤弯腰坐进后排,从后视镜里审视自己。 裁剪得体的白色衬衫,一丝不苟扎起的头发,肤色苍白,带着点倦意。 她闭上眼睛,手指在坐垫上轻点。 “去第二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赌局立威 第2章 车行险路 桑塔纳拐过迎宾馆街角,身后白光一晃。 陆妤睁眼看向后视镜。 一辆黑色奥迪A6闪了下远光灯,不近不远地跟着。 “后面车跟多久了?” 司机攥紧方向盘,喉头滚动,从后视镜里快速扫了眼:“打您上车就在后头,牌照是本地的。陆校长,要不要……绕一下?” 陆妤沉吟片刻,从外套里拿出黑色的摩托罗拉,拨出去一个电话。 这个时间点接到电话,对方显然有些意外,随即语气松快下来,带着点笑意调侃:“哟,老陆,不是正吃接风宴?怎么有空打电话?没被周维找不痛快?” 陆妤语气如常,寒暄了两句。 “老赵,替我查一个车牌号——” 她紧盯后视镜,那辆奥迪车依旧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有消息发我。” 前方是个弯道,司机放缓了车速。 对面行道,一辆蓝色大货车歪歪斜斜露出半个车头,车速不快,轮胎晃得邪乎。 陆妤冷呵:“避开前面的车!” 司机浑身一激灵,眼看那庞然大物斜冲过来,猛地将方向盘往右死打!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刺耳尖叫,车身失控地甩尾。 陆妤左手死死扣住前排座椅扶手,右手撑住车门,扎得整齐的马尾因惯性大幅度晃动。 桑塔纳惊险地擦着货车保险杠避过去,滑出十几米才踉跄刹停。 司机大口喘着气,额头全是冷汗,惊魂未定地回头,声音发颤:“陆校长!您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儿?” 陆妤脸色阴沉,刚要开口,大衣口袋里的摩托罗拉震动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简短回复,目光锐利地投向窗外。 不远处,那辆奥迪到货车前停下。车窗下沉,里面的人像是说了句什么。 货车司机这才拉开车门,跌跌撞撞跑过来,满脸是汗,话都说不利索:“对不起!领导!我真不是故意的!这路……这路太滑了!方向一下子没抱住……” 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吼了一句:“你怎么开的车!这多危险啊!” 货车司机眼神慌乱地扫过桑塔纳侧面刮出的醒目划痕,又赶紧看向后排。 “没伤着您吧?这车……这修车钱我赔!” 陆妤没理会他们的对话,直接拨出去一个号码。 电话两声就通,那头轻轻唤道:“陆校长。” “你的车一直跟在后面,就为了看我撞车?”陆妤的声音裹着冷意,“姜厂长,在拍美国大片儿?”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声轻叹。 奥迪车驾驶室车门打开,姜好握着电话。米白针织裙配同色系的长款大衣,领口别着珍珠胸针,明明是跑郊区夜路,却精致得像赴宴。 她走过来,甜腻的香水味不浓却缠人:“我要是想看您出事,就不会从迎宾馆一路跟过来了。” 陆妤推开车门,脚刚落地便顿住。 鞋底沾了层黏腻的油污,她戴上口袋里的黑色手套,弯腰摸了摸,指尖上沾着柴油味。 姜好指了指那片反光:“这路段天天有人偷倒废料,不巧排水口还容易堵。” 她扫了眼桑塔纳,语气带点促狭:“再说,您这车是总部白牌,夜里太扎眼,容易招惹是非。” “这是你的人?”陆妤扫了眼哆哆嗦嗦的货车司机。 这人穿着蓝色工装,衣服上有黑色的厂标。 姜好拨了拨额前碎发,露出个无可挑剔的温柔笑容:“车是永鑫的车,司机也是厂里的老人。” 她话锋微妙一转,视线轻飘飘落在货车司机身上,“不过嘛……今晚这趟临时加车,调度单是谁签的字,我回去得好好问问。” 陆妤摘下手套,空气里残留的异味让她眉心微蹙。 “看来在永鑫,姜厂长也未必事事都能攥在手心。” “这不是就等着领导来指导工作吗?”姜好脸上笑容不变,对那惶恐的货车司机随意挥挥手。 “赶紧把车开回去,别挡着陆校的路。” 司机如获大赦,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姜好重新看回来,伸出手,掌心向上,做出邀请的姿态:“陆校长,受惊了。前头路黑,坐我的车吧,稳当些。” 陆妤看着姜好伸出的手,没有握手的意思。 “我的安全,不姜厂长费心。”陆妤拉开车门坐回后座,“姜厂长还是先理清楚永鑫内部的事再说。” 姜好站在车外,看着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陆妤冷冽的侧脸。 她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向前一步,指尖轻轻搭在即将完全关闭的车窗边缘。 “陆校长。” 她的声音透过那道缝隙钻进车里,依旧温软。 “我只是觉得,您可能需要更小心一点。” 陆妤关窗的动作停下,抬眼看向窗外的姜好。 两人目光在狭窄的缝隙间短暂交锋。 姜好微微俯近身,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陆妤能听见:“在这青城,明里暗里盯着您的眼睛,可不止一双。树大招风,您说是不是?” 姜好微微颔首,收回手指,退后一步,脸上仍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带着几分关切的笑容。 车窗彻底关上,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桑塔纳重新启动,司机小心翼翼地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驶离。 陆妤透过后窗,看到姜好站在原地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融入夜色。 车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 没两分钟,陆妤的手机响了。 是周维。 她接起,那头传来阴阳怪气的笑:“陆校长,永鑫那边好玩吗?听说姜厂长为了留下你,连跟车的心思都花了。” “周主任的消息倒是灵通。”陆妤语气冷淡,“不去盯审计报表,倒关心起我的行程了。” “那奥迪A6一直巴巴地停在迎宾馆,谁看不见似的。这地界除了她谁还能那么招摇?”周维的声音沉了点,“陆妤。你不用试探我,当着那么多人面打的赌,我还能反悔?咱们现在也勉强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姜好那人路子野,她身上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你别被她的笑脸骗了。” 陆妤淡淡的:“周二小姐,你最近总盯着永鑫,是不是忘了审计的本职工作?” 电话那头沉默了,接着传来周维咬牙的声音:“陆妤,你别太过分!我告诉你,你要再这么叫,我真反悔——” “周主任。”陆妤打断她,“给自己留点脸面吧。” 没等对方再开口,陆妤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回包里。 后视镜里,永鑫路的路灯越来越稀。 远处隐约能看到永鑫厂的红色厂牌。 车子快到永鑫厂门口时,司机看一眼后视镜:“陆校长,那奥迪没跟过来。” 陆妤“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的厂门。 铁制大门口站着两个保安,手里拿着手电筒,正往这边看。 桑塔纳停在厂门口,保安过来登记。 陆妤报了名字,保安愣了下,连忙点头:“姜厂长交代过,您来了直接进去。” 姜好提前打了招呼,突击检查已经失去意义。 “不必了。”陆妤降下车窗,“转告姜厂长,明天九点,正式调研。” 车子驶离时,她又看了眼永鑫厂的厂牌。 红色的字在夜里泛着光,扎实又醒目。 姜好今晚一番动作,无非是把私下摸底变成了明牌对决。 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 “去老厂区。” 桑塔纳驶过永鑫的新厂区,拐进一条昏暗的小路。 陆妤让车停在外头。 她一下车,就看见家属楼外面的铁门旁倚着个人影,仰头望着四楼一扇漆黑的窗户。 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姜好穿着一件米白色大衣,脚边散落着几个烟头。指间夹着细长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了。 月光照在她侧脸上,显得格外苍白单薄。 听到脚步声,她侧过脸,吐出一口烟,烟雾朦胧中勾起唇角:“你还是来了。” 陆妤停在她三步之外:“姜厂长真是费心了。” “赌一把而已。”姜好转身,嘴角弯起惯有的弧度。 风卷起枯叶,打着旋从两人之间掠过。 烟灰簌簌落下,差点烫到手。 姜好轻轻“嘶”了一声,顺势丢开手,将烟头碾灭。 “从这里往上看,能看到我家。”姜好脸上的笑容淡去。她望向远处黑暗中水塔的轮廓,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以前小亦总爱在窗户那往外看……说站得高,就能看见北城。” 她转头看陆妤,眼神复杂。 “可惜后来她再也没机会去了。” 陆妤的手指在大衣口袋里微微收紧,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说这些旧事没意思。”姜好突然轻笑一声,指向旁边的大路:“走走?” 陆妤没动:“姜厂长现在谈合作都靠忆往昔?” “谈不上忆往昔。”姜好往前一步,香水味混着烟味淡淡飘来,“带你看看,老厂子筋骨还在。有些精细活儿,新机器反倒做不来。” 两人对视着,月光在她们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 “带路。”陆妤终于说。 姜好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转身走向小路。 她走得很慢,像是刻意给陆妤时间反悔。 陆妤跟在她身后,与前面那个身影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小路尽头,永鑫旧厂的大铁门立在月光下,门楣上“永鑫机械厂”的红漆字褪得发淡,又被人用新漆描了边,透着点规整。 姜好摸出一串钥匙,铜匙柄磨得发亮,发出“哗啦啦”一连串声响。 旁边保安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旧保安制服的大姐揉着眼睛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双喜鸳鸯的搪瓷杯。 她眯着眼看了看,突然笑道:“哎呦,这不是好好和小妤吗?这么晚还来车间玩啊?” 两人都愣了一下。 大姐走近些,路灯下能看清她花白的头发和脸上深刻的皱纹。 她热情地拉着姜好的手:“好好又来看何姐啦?你说你,非得给我这破屋子装那个蜂窝煤炉,现在倒好,睡得我都醒不过来。” 姜好温和地笑笑:“应该的。何姐您也辛苦,晚上睡觉一定记得通风啊。” 大姐又转向陆妤,眯着眼打量:“小妤可是好久没来了,越长越俊了。你们俩啊,以前就爱往那旧车间钻......” 她突然顿了顿,眼神有些恍惚,“哎,你看我这记性,又糊涂了。现在是姜厂长了。” “何姐,您先进去吧,我带了钥匙,带她进去转转。” 何姐点点头,蹒跚着往回走。 待保安亭的门关上,姜好才转向陆妤:“还记得吗?食堂的何姐。她不容易,年轻时吃了不少苦。现在偶尔记忆上会犯迷糊,但晚上守个夜没问题。” 陆妤没说话。 她能看见保安亭半开的窗户里透出的黄色暖光,在冬日的冷风里看着格外暖和。 “走吧。”姜好率先走向大铁门下的小铁门,“再站下去,何姐该出来给我们送热水了。” 陆妤跟了上去。 铁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铁锈,机油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月光铺在入口的水泥地上。几盏挂在门柱上的旧路灯,灯泡是新换的,暖黄的光虽不亮,却刚好照清往里延伸的路。 姜好侧身让陆妤先进,她逆着光,暖黄色笼罩着黑色的发梢。 “欢迎回来永鑫,陆妤。” 第3章 真相是假 陆妤脚步微顿,马尾尖一晃,有片刻的迟滞。 铁门容纳的距离太短,两人之间靠得太近,擦肩而过时衣摆互相摩擦,发出轻微的细响。 陆妤没太认真分辨一闪而过的是什么感觉,稍稍加快步伐,将与姜好之间的距离拉开到一个更疏远的尺度。 姜好关上门,锁“咔哒”一声落下。 她跟上来,走在陆妤旁边,鞋跟轻轻踩在地上,声音也轻轻的:“你闻闻,还是那股铁锈混机油的旧味儿。” 陆妤下意识吸了口气。 清冷的夜风中,那股熟悉的,属于姜好身上的甜腻气息灌入肺腑。 她下意识偏了偏头,像是想避开什么,步子又快了半拍。 姜好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脚步声逐渐一致。 前方一座厂房亮着灯,机器的轰鸣声像沉闷的雷声滚过来。 走到车间门口,姜好抢前一步,双手搭上铁质的门把,指节微微收紧,腕骨绷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门被推开了。 喧嚣的噪音和混杂着机油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姜好侧身让出通道,对里面提高声音:“秦主任!” 一个围着藏蓝色围裙,头发在脑后挽成髻的中年女人闻声抬头,看见姜好和陆妤,愣了一下,随即在围裙上擦着手小跑过来。 “姜厂长!您怎么这个点过来了?这位是?”她目光落在陆妤身上,带着审视。 “路和集团的陆校长,考察项目。”姜好介绍得简洁,又对陆妤说,“秦莲芝,秦主任,老厂区的车间主任,厂里的老人了,技术过硬,责任心也强。” 秦莲芝连忙点头:“陆校长好!您看这乱糟糟的……” 她有些局促地看了看嘈杂的车间。 陆妤的视线已经扫了过去。 灯光不算明亮,十几台老旧的机床轰隆作响。 操作机器的人,年纪似乎都不轻了,动作透着熟练的迟缓。 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师傅,正低头调试着什么,一个女工一只袖管空荡荡的,用另一只手和身体配合着搬运小零件。 最扎眼的,是几个穿着不合身旧工装,身形单薄的少年。 其中一个踮着脚,正费力擦拭机床高处的女孩穿着校服,袖子明显短了一截,露出细得惊人的手腕。 “雯雯!下来!那上面不用你擦!”秦莲芝扭头喊了一嗓子,语气带着呵斥,更多的是无奈。 女孩转过头,小脸苍白,怯生生地笑:“秦姨,我够得着,马上擦完。” 陆妤目光定在女孩身上,在蓝白相间的校服上扫视一圈,又缓缓移回姜好脸上。 “老的,残的,小的。姜厂长,用这些人,工时怎么算?保险买了没有?安全培训做了吗?” 姜好脸上带着笑容,语气软绵绵地解释:“陆校这话说的。都是厂里职工的亲属,家里实在困难,过来搭把手,按零工算,赚点零花钱贴补家用。小孩子不碰重活的,就是帮着做些清洁整理,秦主任都看着呢。” 秦莲芝在一旁附和:“是是是,姜厂长交代过的,安全第一,就是些轻省活儿……” “按零工算?”陆妤打断她,“那就是没合同,没保障,工时随意,报酬随意。” “你今天开这个口子,允许特殊情况挤占正规岗位,规避劳动法规,明天就有人敢把八小时工作制变成二十个小时,把正式工都换成零工。规则没人遵守,没人维护。最后吃亏的,还是没靠山,没退路的人。” 姜好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语气带着惯常的,用来打发人的软调子:“陆校站得高,看得远。我嘛,就是个具体做事的人,眼前能顾一点是一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厂里里里外外几千张嘴等着吃饭,总不能都按死规矩来。” 陆妤没看她,目光扫过车间里那些身影,声音不高,带着点冷意:“姜好,你所谓的变通,总有一天,填上去的会是她们的血。” 姜好脸上那点敷衍的笑淡了点。 她没否认,走到陆妤身边,同样看向车间深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真实的涩意:“是,我不是慈善家,我是算计了。老厂区这些旧机器,养着这些所谓的包袱,才能让新厂区喘口气。” 她侧过头,视线落在陆妤冷硬的侧脸线条上。 “看着那孩子拼命的样,我没办法不想起……” 她顿住了。 陆妤也沉默下来。 两人对峙间,车间角落传来“砰”一声闷响,接着是惊叫:“雯雯!” 擦机床的女孩从垫脚的凳子上摔了下来,额头撞在机床突出的棱角上,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蜷缩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块脏兮兮的抹布。 “这傻孩子!”秦莲芝脸色煞白,几乎是扑过去,声音带了哭腔,“造孽哟!连着熬了三夜了!白天还要上学!我说她也不听,说弟弟下学期的学费再不交,她爹就要她退学出去打工……她说要多挣点,把自己明年的学费也挣出来……” 看着血涌出来的一瞬间,姜好的表情剧变。 她几乎是立刻别开了视线,但仅仅一瞬,又猛地转回来,强迫自己看向伤口。 她利落地解下自己的羊绒围巾垫在女孩头下,指尖在触及温热液体时一颤,迅速收回。 “雯雯?能听见吗?我是姜阿姨。” 她的身体保持着一种刻意的距离,目光无法长时间直视那片血色。 “去叫医务,备好车。”姜好吩咐旁边的秦莲芝,“去家属区联系她的父母。” 女孩的神情有些涣散,喃喃道:“我……弟弟的学费……我能挣够!别让我退学……” 陆妤心下一沉,立刻蹲下,仔细检查女孩的瞳孔反应和脉搏,手触到一片冰凉的冷汗。 “能说话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她放平声音,试图让女孩保持意识。 女孩虚弱地睁开眼:“……孙雯。” 厂里的医务很快到达,简单检查了下,处理了伤口。 “暂时帮她止住了血,但撞到的是脑袋,最好送医院。” 秦莲芝已经跑出去叫车了。 很快,一辆厂里用的半旧面包车开到车间门口。 众人小心翼翼地把孙雯抬进后座。 秦莲芝利落地跟上车,让孙雯靠在自己身上,对姜好说:“厂长,我送过去就行,您这儿还有正事,陆校长还在呢。” 她轻轻拍着女孩的背,低声哄着:“没事的雯雯,别怕,咱去医院,厂里给治,不要你花钱。” 孙雯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秦莲芝的衣角,声音虚弱却带着执拗:“秦姨……真的不要钱?那……那我好了……还能来干活吗?” 她说着,怯生生地抬起眼,目光越过秦莲芝,飞快扫过站在车旁的陆妤。 显然,刚才那句“老的、残的,小的”被她听进了心里。 姜好弯腰站在车门边,将女孩这一瞥和其中的不安尽收眼底。 她脸上惯常的笑意淡去,语气是罕见的直接和肯定:“不要钱。好好治伤。” 她顿了顿,视线与女孩惶恐的眼睛对视。 “等你好了,只要你还想来,厂里就有你能干的活。” 这话与其说是对孙雯的承诺,不如说是对陆妤的表态。 说完,姜好直起身,关上车门,对司机吩咐:“送到市一医院,找钱主任。” 她转向陆妤,脸上已恢复了几分平时的从容。 “她上学期考了全区第二。在那种学校……你也知道有多难。班主任来家访,说她是个好苗子,能考上好大学。她爹当着老师的面说,‘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姜好靠墙站着,米白色大衣的前襟沾了几点暗红的血渍,格外刺眼。 她转向陆妤,目光直直地,带着一种近乎坦诚的意味:“陆妤,就算是你这样的家世,也没能躲开不被期盼的处境。” “从某种程度上,我是踩着她们走过的路,才挣扎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你应该清楚,对于她们,我们而言,哪怕只是一点点看似微小的机会,意味着什么。” 她的声音很柔和,也很坚决。 “这个口子,我开了,就不会再关上。” “但我没法保证,每一次都能像今天这样,恰好堵上。我需要一个比我更信守规则,更坚持底线的人。在我可能心软,可能妥协,或者可能做得太过火的时候……” “拉住我。” “或者说……监管我。” “监管?”陆妤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姜厂长,我是来评估项目的,不是来给你当保护伞的。” “不是保护伞。”姜好摇头,“你来监管永鑫,监管这个项目。用你信奉的规矩,逼我,也逼永鑫,走一条更干净,更可持续的路。这对永鑫转型有利,对你想要的高新技术实训基地落地,长远看也更有利。” 她的眼神异常恳切。 “我们最终目标一致,不是吗?” 陆妤没有立刻回答。 ——监管? 这个词从姜好嘴里说出来,带着三分真诚七分算计。 她的目光停留在姜好那只沾了血的手掌上。 对面的人双手紧握,极力克制,依旧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从没见过姜好这个样子。 至少在这一刻,面对这个叫孙雯的女孩,姜好流露出的无力感是真实的。 “她是红星中学的学生?” 姜好愣了一下,没有接话。 “和你妹妹当年一个学校。” 一样的校服,相似的处境,一样的成绩优异,过分的懂事乖巧。 陆妤明白姜好话里半真半假,却足有十分的坚持来源于哪里了。 但这不代表她认同姜好的方式。 她的目光从姜好颤抖的手上移开,重新投向昏暗的车间深处:“你要我参与监管,可以。” “但是永鑫必须立刻整顿老厂区的用工问题。所有人员登记造册,该签合同的签合同,该买保险的买保险,工时严格按法规来。未成年人,立刻清退,一个不留。” 她看向姜好:“我要看到的,是你敢不敢动自己赖以生存的老规矩。” 姜好迎着她的目光,沉默了片刻。 陆妤没有给她模糊的空间,直接将问题核心摆在了台面上。 是真正变革,还是继续在灰色地带游走? 她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那只沾血的手收进大衣口袋。 “清退之后呢?”姜好反问,声音压低,“让她们回去挨打?还是干脆失学?” “那是你该思考的问题。”陆妤寸步不让,“只想拿好处,不想付出代价,姜厂长,你太贪心了。” 陆妤道:“要么拿出真章程,要么永鑫现在出局。” 话音未落,姜好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秦莲芝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接起电话不过数秒,姜好的神色越来越沉。 她看向陆妤:“陆校长,医院那边……” “一起去。” 有存稿,每天固定更新,喜欢请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真相是假 第4章 医院风波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一阵阵往鼻子里钻。 陆妤站在观察窗边,看向里面。 孙雯已经醒了,额上缠着纱布,小脸苍白,小口喝着秦莲芝喂到嘴边的温水。 女孩的眼睛很大,眼尾绷紧。手指绞着床单,指节泛白。 病房门虚掩着,走廊的吵闹声清晰可辨。 “三千?我老婆天天在你们永鑫累死累活,我闺女也是跟着来厂里才出的事!这脑袋要是落下病根,嫁不出去,你们负得起责吗?”一个男人粗嘎的嗓门拔得很高,“必须三万!少一分都别想了结!” 是孙雯的父亲。 他穿着沾了油污的深蓝色工装,脖子梗着,手指几乎戳到秦莲芝脸上。 秦莲芝挡在病房门前,藏蓝色围裙还没解下,脸上带着忍耐:“孙师傅,雯雯的医药费厂里肯定负责到底。但赔偿要按规矩来,不是您说多少就多少。” “规矩?你们永鑫的规矩就是欺负我们红星的人是吧?” 孙父声音更大,引得远处护士站的人纷纷探头。 秦莲芝脸色不好看,但仍压着脾气:“话不能这么说。雯雯妈妈是我们永鑫的正式员工,厂里不会不管孩子。您这么闹,影响孩子休息。” “少来这套!让你们管事的出来!那个姜厂长呢?躲起来了?” 一个瘦小的女人挤上前,是孙雯的母亲,穿着永鑫的旧工装,衣服洗得发白。 她怯怯地去拉丈夫的袖子:“孩儿他爹,别吵了,雯雯还在里面呢……” “滚开!”孙父猛地甩开她,“张二妹!你到底跟哪边一伙的?” 张二妹踉跄一下,撞到墙上,低着头不敢再吭声,眼圈通红。 秦莲芝赶紧扶住她,眉头紧皱。 姜好就是在这时走过去的。 她脚步不急不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米白色的大衣上,前襟那几点暗红血渍已经干了,像雪地里的落梅。 她先轻轻扶住张二妹的胳膊,声音温和:“张姐,没碰着吧?” 语气里的体贴让张二妹受宠若惊,连连摇头。 姜好这才将目光转向孙父,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带着理解和歉意的笑容,声音柔和,却让周围的嘈杂不自觉低了下去:“孩子受了伤,当母亲的哪有不心疼的?您放心。孩子在厂里出的事,该我们负责的,一分都不会少。” 孙父绷着的脸稍微松动了些,但口气仍硬:“姜厂长,你明白就好!三万块,必须赔!” 姜好笑了笑,目光扫过孙父胸前红星厂的徽标。 她转向秦莲芝,语气恳切如同交代家事:“秦主任,你经验丰富,好好跟孙师傅解释清楚厂里的章程,务必让孙师傅放心。” 秦莲芝立刻领会,半劝半请地将孙父引到一边。 张二妹感激地看姜好一眼,跟着进去病房。 姜好转身走向观察窗,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瞬间淡去,指尖拂过大衣前襟那点暗红。 陆妤推开观察室的门走进去。 孙雯看到她,明显紧张起来。 “别动。”陆妤制止她起身,“好好休息。” 姜好跟进来,站在床尾,脸上已挂回温柔笑意,弯腰对孙雯柔声说:“雯雯,别怕,好好听医生的话,养好身体最重要。” 她轻拍张二妹手背:“张姐,放宽心,厂里就是你们的后盾。” 这话给了张二妹莫大安慰。 孙雯小声道谢。 陆妤瞥了姜好一眼,没说话。 姜好替孙雯掖了掖被角,对张二妹说:“照顾好孩子。”便示意陆妤,一起走出病房。 走廊尽头,窗户开着,冷风吹散了些消毒水的味道。 姜好停步背对走廊,望向窗外夜色,无声叹气。 她习惯性摸出金属烟盒,抽出一支细长香烟夹在指间,却不点燃。侧头看陆妤,语气带点无奈调侃:“在医院……算了。” 陆妤走到她身边,隔着一臂距离。 “您看到了?”姜好轻声道,“孙雯的父亲在红星厂做工,她母亲张二妹是永鑫的记件工人。孙雯又在红星厂的学校读书。有时候……厂籍是个麻烦事。” 陆妤淡淡道:“你的解决方式,就是打太极?” 姜好转过身,脸上无怒色,反有种洞悉世情的淡笑。 她向前迈了半步,这个动作让两人之间骤然缩短到了一个有些亲密的距离。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陆校长,我不是推诿。有些戏得不同人唱。秦主任熟悉车间规章,她去谈比我这厂长争三万五万更合适。” 陆妤没有后退。 她微微抬眸,目光锐利:“姜厂长,你真想永鑫转型,还是只想借集团的势,清理异己,自己继续在这潭水里当龙王?” 姜好微微叹了口气,睫毛一眨,声音更软了些,带着点无奈的示弱:“总不能当场撕破脸。陆校长,直接让孙雯这样的孩子回去面对那样的父亲?我不是不想按您的规矩来,是怕步子迈得太急,到时候,你的规则能保护她吗?” 陆妤冷冷道:“我不能,但是你可以。只是看姜厂长愿不愿意。” 姜好叹了口气:“其实在小家里,真正能保护女儿的应当是母亲,而非你我。可张二妹……她连自己都护不住。” 她垂眸,似乎陷入某种回忆里,并不完全是在说病房里的母女。 陆妤看着她低垂的侧影,走廊顶灯在她纤长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几乎是瞬间,陆妤脑海里闪过另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总是蜷缩在旧藤椅里,脸色苍白的女人,那是姜好的母亲。 “我记得你母亲。”陆妤开口,“她泡的茶很好,说话总是轻声细语。” 姜好猛地抬眼看她,眼底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痛楚,随即化作一抹复杂的笑:“是啊,她泡茶、插花、写小楷,都很有风骨。只可惜……” 她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 “风骨不能当饭吃。” 陆妤开口,声音比刚才沉静了些许:“你母亲……后来身体好些了吗?” 姜好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劳陆校长还记得。她啊,老样子,习惯了。依赖别人活着的人,很难真正好起来,不是吗——” 陆妤等着她的下文。 她忽然转了话题:“那辆货车,我查了。” “车是厂里的车,司机老钱身边关系简单,车和人都没问题。调度单上是生产科副科长郑雅馨签的字,人已经停职。” 陆妤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姜好平静的侧脸。 “停职调查,是第一步。”姜好将未点燃的烟收回烟盒,动作轻柔。 “厂里会严肃处理,陆校长放心。” 她看向陆妤,眼底有细微的探究,像在评估陆妤的满意程度。 陆妤没再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 她并不完全相信对方的说辞,但也明白,她无法从姜好这里再得到更多的信息。 医院走廊的嘈杂渐渐平息,孙父似乎被秦莲芝暂时劝离。 陆妤没再停留,转身离开,将未竟的谈判关在身后。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陆妤出现在招待所附近一家早点铺子。 褪色的红漆木牌歪挂在门框上,写着“王记早点”,边缘的漆皮卷了边。 门口支着半人高的煤炉,上面架着圆底铁锅,正炸着油条,油花滋滋响。 赵明明已经坐在靠里侧一张小桌子旁,面前摆着两碗滚烫的豆浆和几根刚炸好的油条。 她穿着便服,短发利落,看见陆妤进来,抬手示意了一下。 “哟,陆大小姐居然肯赏光吃路边摊。”赵明明拿起一根油条,咬得咔嚓作响,顺手将一碗豆浆推到陆妤面前,“赶紧的,趁热。” 陆妤在她对面坐下,黑色的皮手套拂开桌面上遗留的卫生纸团。 她没动豆浆,直接看着赵明明:“前天晚上,迎宾馆往永鑫厂那段路,我车差点出事。” 赵明明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锐利地扫过陆妤的脸。 “怎么回事?” “路面有油,车打滑,差点跟对面来的货车撞上。” 赵明明放下油条,抽了张纸擦手,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什么时候?” “大概晚上九点多。” “路段?” “离永鑫厂大概三公里,有个急弯。” 赵明明眯起眼,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那个时间点,清扫车还没上班。” “那边的路况,平时怎么样?”陆妤问。 赵明明哼笑一声:“巧了不是。你这刚回来就遇上了。那段路是老问题了,排水不太灵,晚上经常有工厂往沟里偷偷倒废水,油乎乎的……” 陆妤眉头微皱。 赵明明顿了下:“你怀疑不是意外?” 陆妤没承认也没否认:“查查那段路的车况。” 赵明明看着陆妤:“我记得那段路没监控,不过大路口好查,等会儿去局里再看看。” “行。” 陆妤拿着勺子,在豆浆碗里划开一圈圈波纹。 赵明明打量着她:“老陆,看来有人不想让你在青城待得太舒服。需要我……” “不用。”陆妤打断她,“我心里有数。这事你别插手太深。” 赵明明挑眉,但没再多问,转而拿起另一根油条:“行,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陆妤,青城这潭水比你想的浑,小心点。” “知道。” 陆妤慢慢放下勺子。 豆浆蒸腾起的热气在她面前袅袅盘旋,让她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 赵明明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碗里的油条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陆妤,语气随意,目光却带着探寻的意味:“说起来,你昨晚那个时间打的电话,让我查车牌……不就是姜好的车吗?” 陆妤淡淡道:“巧合。” 赵明明有点被噎住:“巧合?” 她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身体微微前倾:“你不会还对她……” 陆妤没接话,只是将豆浆碗往旁边推了推,碗底与木桌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赵明明见她不愿多谈,便也识趣地不再深究,只是淡淡补了一句:“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你比我清楚。总之,多留个心眼没坏处。” 两人转而聊起了别的闲篇。 这顿早餐吃得很快。 离开早点铺,陆妤叫来司机前往永鑫厂。 清晨的冷风拂过脸颊,带着工业区特有的金属和煤烟味道。 白天的调研按部就班。 姜好全程陪同,介绍情况,回答疑问,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笑容,仿佛昨夜医院的纷扰和老厂的信息交换都未曾发生。 陆妤也表现得一切如常。 午饭间隙,陆妤接到一个电话。 是秦莲芝打来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焦急:“陆校长,不好意思打扰您。孙雯她爸又闹起来了,这次更凶,还带了几个红星厂的人,手里拿着家伙,堵着病房门,说要讨个说法。姜厂长正在赶过去的路上,厂里其他领导,他们根本不认,就……就认您!您快过来看看吧,我怕出什么事……” 陆妤握着电话,眼神冷了下来。 秦莲芝这番话,漏洞百出,急切地想把她往医院赶。 要么是姜好授意,想把她彻底绑上永鑫的战车,共同面对外部压力。 要么是秦莲芝自作主张,但背后必然有姜好的默许。 她收起手机,对身旁陪同的永鑫厂办人员简短道:“有点急事,下午的审计会议推迟。” 没等对方回应,她已转身朝食堂外走去。 既然对方摆好了棋局,她不妨去看看,姜好到底想下哪一步。 经过厂办,她看到自己的司机正靠在桑塔纳车门上抽烟。 陆妤低声道:“你留下。去运输队,找叫钱力的货车司机聊聊。问问昨天晚上的具体情况。自然点。” 司机愣了一下,迅速掐灭烟头,点头:“明白,陆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医院风波 第5章 生死执念 “砰!”的一声,门锁崩开,木质的门板猛地向内弹开。 孙父带人涌进狭小的病房,空间顿时拥挤不堪。 病房里,秦莲芝张开双臂挡在病床前,头发散乱。孙雯蒙着被子缩在床角,身体不停发抖。张二妹紧贴着床边站着,脸色惨白。 “张二妹!给我让开!叫你回去带小宝你非在这儿碍事!看看你教的好女儿!要不是她非要读那破书,咱们家至于像今天这样吗?”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张二妹心里。 看着女儿苍白痛苦的脸,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女人抬起头,喃喃道:“她也是你的女儿啊……你就这么狠心?” 孙父被问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挥舞着铁管吼道:“轮得到你管?老子是她亲爹!” 他越说越激动,铁管重重砸在病床铁架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半夜捡破烂很能耐?要不是你把钱全砸她读书上,老子能没钱翻本?赔偿款要是早点到手,老子早把输的钱赢回来了!” 被窝里的孙雯猛地一颤。 她想起去年秋天,母亲总说去帮工,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股怪味。有次她半夜醒来,看见母亲就着月光数一堆毛票,手指黑得像炭。 原来那些五毛一分的学费都是母亲捡废品攒的…… 张二妹看着丈夫扭曲的面孔,又低头看看女儿额头包扎的伤口,声音颤抖:“你……你又想拿钱去赌?!这是雯雯的卖命钱啊!” 孙父被戳到痛处:“还不是她非要去你们厂里,直接嫁给老陈家的儿子多好!” 他喘着粗气,铁管指向缩在床角的孙雯:“八千块彩礼!老子当场就收了!这钱够我赌两把大的,赢了咱家就翻身了!女娃读再多书有屁用?能帮我赢钱?早点嫁人换彩礼,老子才能回本!” “你!你收了钱?”张二妹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盯着丈夫,“你明知道老陈家的儿子是个傻子。你收了钱?” 孙父被妻子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得发毛,强撑着吼道:“傻子怎么了?傻子家才肯出这么多彩礼!嫁过去她安生过日子,不比现在好吗!” “安生日子?”张二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就像我这样?” 病房里静了一瞬。 “收了又怎样?”孙父破罐破摔,“当年你爹不也收了我家三担粮食?女人早晚要嫁人!” 张二妹像被抽了耳光般晃了晃。 她想起十多年前那个雪夜,爹娘收下粮食后,她就被推进陌生人的洞房。 那年她也是十六岁,连丈夫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所以雯雯也要像我一样?”她声音很轻,像在问自己,“十六岁嫁人,十七岁生娃,一辈子围着锅台转?” “有什么不好?老子养你这么多年……” “你养我?”张二妹突然笑了,“我怀雯雯七个月还在车间抬钢板,月子没坐完就下地干活。去年你赌博输了钱,是我白天厂里晚上地里……” 她越说越激动,伸手去推丈夫:“你凭什么卖我女儿!” 孙父被推得踉跄,恼羞成怒扬起巴掌:“反了你了!” 混乱中疤脸男人眼神一狠,突然抡起铁棍砸向病床:“你跟她废什么话!” 铁棍擦着孙雯的头顶掠过,砸碎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出去!都给我出去!不准碰我女儿!”这个一辈子被叫作“二妹”,在丈夫面前从来不敢抬头的女人,背脊突然挺直了。 她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推搡孙父:“带外人来欺负妻女,你算什么男人!” 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瘦小的身躯死死护在床前,眼睛赤红。 孙父被推得踉跄,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疯了!?” 疤脸男人恼羞成怒,伸手就去抓孙雯的胳膊。 张二妹像护崽的母豹般扑过去挡在女儿身前,后腰重重撞在床沿上。 “妈!”孙雯终于哭出声,她看见母亲后腰的衣服渗出血迹。 “我不读了!不读书了!你们别打我妈!” 一个冷静的女声在病房门口响起:“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妤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黑色大衣,神色冷峻。 她没看孙父,目光直接落在疤脸男人身上:“故意伤害,聚众闹事,够你在里面待几年了。” 疤脸男人眼神一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孙父一看靠山怂了,更加气急败坏,指着陆妤:“你……你少吓唬人!这是我们的家事!” “家事?”陆妤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在医院持械行凶,威胁他人安全,这是刑事案件。” 她的目光扫过孙父手里的铁管和地上碎裂的玻璃。 “证据确凿。” 她往前几步,留出门口的空间,目光冷冽扫过疤脸:“红星厂的人,现在走,算自首。” 窗外隐约传来警笛声。 疤脸男人脸色大变,狗急跳墙般猛地从后腰掏出匕首,胡乱挥舞! “滚开!” 寒光一闪—— “雯雯!”张二妹嘶喊一声,瘦小身躯爆发出惊人力量,猛地扑过去将女儿紧紧护在怀里。 匕首擦着张二妹的肩胛划过,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洗得发白的工装。 她踉跄一步,仍死死护着女儿,眼睛赤红地瞪着所有人。 陆妤反手扶住她下滑的身体,掌心隔着黑色皮手套立刻感到温热黏腻。 她单膝抵地支撑住张二妹,另一只手迅速取下床单按压住伤口上方,抬头厉声朝门口喊:“急救!需要担架!” “妈——!”孙雯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哭喊。 警察冲进来,迅速制服了还想反抗的疤脸男人和呆若木鸡的孙父。 混乱中,张二妹被抬上担架,她的眼睛一直望着孙雯的方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孙雯想扑过去,被秦莲芝死死抱住。 “妈!妈!我错了!我不读书了!我听你的话!你别死!妈——”孙雯崩溃大哭,挣扎着,声音撕心裂肺。 张二妹被推往手术室,孙雯的哭喊声回荡在走廊里。 陆妤站直身后,才感到掌心的粘腻,她低头看了眼浸透血液的皮手套,脱下投入医疗废物桶里。 姜好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混乱——警察、医生、哭喊的孙雯、面无人色的秦莲芝,以及站在狼藉病房中央,脸色冷沉的陆妤。 她没戴手套,指间沾满鲜血。 “陆校……这……”姜好心头一紧。 陆妤没看她,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开的口子,差点闹出人命。” 姜好脸色白了白,手指收紧。 她看向被警察押走的,失魂落魄的孙父,又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女孩。 孙雯扯掉纱布,伤口渗血,眼神空洞地喊着“妈……”,她猛地光脚冲出门,直扑楼梯间! “雯雯!”秦莲芝惊呼。 姜好与陆妤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转身追了出去。 天台风大,瞬间吹乱陆妤脑后马尾,发丝拂过侧脸。 她眯眼,迅速扫视空旷屋顶。 孙雯蜷缩在远离天台边缘巨大水泥通风管后面,只露苍白光脚和一小片蓝白校服裤脚。她把自己藏严实,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发抖。 姜好停步,示意陆妤不要再靠近。 她独自一人,放缓脚步,慢慢走向通风管,在几步远地方站定,没贸然上前。 “雯雯。”姜好声放柔,“我是姜阿姨。你妈妈被医生接去抢救了,最好的医生都在帮她,她会没事的。” 通风管后无回应,只有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断断续续。 姜好继续说,语气平稳:“你妈妈刚才非常勇敢。她保护了你。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平安无事,好好配合治疗,把伤养好。” “我答应过你,等你好了,只要你还想来,厂里就有你能干的活。这话永远算数。而且,是堂堂正正勤工俭学,签合同,按规矩来,谁也不能说什么。” 通风管后啜泣声渐小下去。 陆妤站不远处,看姜好被风吹起的衣摆,看她用那种柔软又坚定的姿态,一点点安抚濒临崩溃的女孩。 不知过了多久,孙雯颤抖,带浓浓鼻音声终于从通风管后传出:“……姜阿姨……都是因为我……我妈……才会出事……是不是没有我……会更好?” 姜好的呼吸骤然一窒,脸色瞬间褪得惨白。她扶住冰冷的通风管壁,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陆妤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不同寻常的失态,眉头微蹙。 “不是!” 姜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急迫,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这句话是错的,雯雯。让你妈妈痛苦的,让你绝望的,从来都不是你本身,而是那些……伤害你们的东西。” “我曾经……也听一个人这样问过。当时我没能给她最好的答案。今天,我绝不能让你再相信这个谎言。” 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通风管后的女孩尽可能平行:“这不是你的错。” “你妈妈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你必须好好的。让她知道,她的坚持,她的勇敢,她的女儿,是值得这一切的。” “我妈……真的会没事吗?”她的声音又细又轻。 “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她没事。”姜好的回答斩钉截铁。 又一阵沉默后,一双冰凉沾满泪痕的手,小心翼翼从通风管后伸出,抓住了姜好向她伸出的手。 姜好牢牢握那只手,用自己体温温暖它,然后轻轻将孙雯从藏身之处带出。 女孩头发凌乱,额角纱布渗血,脸无血色,但那双大眼里,绝望疯狂已褪去,只剩深不见底悲伤和一丝微弱,依赖的光。 姜好脱下自己的大衣,将瑟瑟发抖女孩紧紧裹住,搂在怀里,轻声说:“我们下去,看你妈妈。” 她搂孙雯,目光越过通风管,看向陆妤黑沉的眼眸。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谁都没说话。 陆妤微颔首,率先转身,为她们引路,走下天台。 一名医生匆匆走来,面色凝重:“哪位是张二妹女士家属?病人失血过多,需要立刻手术,这是手术知情同意书,需要直系亲属签字。” 孙雯像抓住救命稻草,噗通一声跪在姜好面前,抱住她的腿:“姜阿姨!姜厂长!救救我妈妈!求求你救救她!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我不读书了!我给她挣医药费!” 姜好弯腰想把孙雯拉起来,女孩却瘫软在地,哭得浑身发抖。 “家属签字!”医生催促。 孙父被押走,显然无法签字。 孙雯尚未成年。 所有目光都落在姜好身上。 姜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断。 她接过笔,在手术同意书家属栏上,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所有费用,永鑫负责。用最好的药。”她对医生说完,低头看着地上的孙雯,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妈妈拼了命,不是让你不读书的。这书,你必须读下去。” 她示意秦莲芝扶起孙雯,然后转向陆妤,脸上惯有的笑容消失殆尽。 她垂下眼睛,睫毛微微颤动:“陆校长……你赢了。” “老厂区所有不合规的用工,按规定签合同。未成年人,今天之内全部清退。” 她缓慢开口:“我会立刻成立永鑫职工子女助学基金,个人先注资十万,厂里再匹配一部分,确保像孙雯这样的孩子,不会因为钱失学。” 她看着陆妤,眼神复杂:“这是你要的规则,底线。” “现在,我们能有共同的规则和底线了吗?” 陆妤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道浓得刺鼻,孙雯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 终于,陆妤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等永鑫的初审通过,带着你的清理名单和基金章程,来我办公室。” 第6章 利益交锋 走廊入口传来略显散漫却有力的脚步声,人群被自然地分开。 一位穿着藏青色警服,外罩同色呢子大衣的警官走了进来,肩章上的四角星花显示着她的职级。 青城市公安局副局长亲自来了。 她三十出头,短发随意却又不乱,嘴角似乎总噙着点似笑非笑,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扫视现场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敏锐。 赵明明没立刻说话,先从大衣口袋摸出烟盒,弹出一根叼在嘴里,但没点燃,只是习惯性地咬着过滤嘴。 她对手下民警随意地摆了摆下巴,民警们立刻开始高效疏散人群,保护现场。 做完这些,她才踱步到陆妤面前。 “啧,老陆,一回青城就搞这么大动静?”赵明明开口,语气调侃,但眼神认真地将陆妤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她的目光落在陆妤手上。 ——没戴手套,还沾着已经发暗的血迹。 赵明明眉头一皱,语气立刻变了:“你手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血。”陆妤语气平淡,“扶伤者的时候沾上的。” 赵明明松了口气,随即又挑起眉:“你那宝贝手套呢?不是从来都戴着么?” “沾血了,扔了。”陆妤言简意赅。 “啧,就知道。”赵明明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了然,“你那点毛病......嫌污嫌脏的,还非得往这种地方凑。” 她没再追问,转向正事:“伤者张二妹,永鑫职工,为保护她女儿孙雯,被红星厂的人持械伤害?” 陆妤点头:“人已经押走了。” 赵明明凑近一步,肩膀几乎挨着陆妤,声音压得极低:“这不,巧了。昨晚那段的记录查到了,红星厂那几辆破车,跟抽风似的在那来回窜。你车轮子底下那点油,九成九也是他们孝敬的。” 陆妤瞥了眼快要杵到脸上的香烟:“人离远点儿。” 赵明明顿了顿,拿下嘴里的烟,在指间把玩,斜睨着陆妤:“惯得你这破毛病......” 她转向姜好,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却锐利起来:“姜厂长。你们永鑫老厂区,用着不少临时帮忙的人吧?没合同,没保险,出了事就光靠厂里兜着?” 她没等姜好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这种帮忙,往小了说是管理混乱,往大了说,家事变刑事。张二妹这事儿,厂里责任跑不了。” 赵明明将烟在指尖转了个圈:“回头我让治安支队跟进一下。该清的清,该补的补。”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姜好一眼:“罚款单明天寄到厂办。有了这张单子,也省得有人在背后说闲话。” 姜好眼神微动,立即领会了赵明明的用意,微微躬身:“明白。感谢赵局指点。” 赵明明轻哼一声,把烟重新叼回嘴角:“我这是公事公办。” 她说完,目光在陆妤和姜好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又咬住了那根未点燃的烟,含糊地补了一句:“老陆,你说你何苦来的?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儿,直接打我私人号,比等这帮兔崽子出警快多了。” 陆妤没接话,只是淡淡看了姜好一眼。 姜好接收到这个信号,眼波微动:“劳动赵局亲自跑这一趟,这个规格,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了。请您放心,后续的整顿工作,我一定全力配合陆校长,不给您再添麻烦。” 赵明明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看了姜好一眼,视线重新落回陆妤身上。 “二位这是......达成共识了?” 姜好适时接话,她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发丝,语气恢复了点平日里那种软调子:“正要跟陆校长汇报整顿方案。今天来得迟了,实在抱歉。来的路上,被几辆红星厂的车热情护送,绕了点远路。” 陆妤看向她,又看了眼赵明明,语气平淡:“红星厂的人,最近是有点闲。” “可不是嘛。”姜好接过话头,“青城地方小,有点风吹草动,谁都想来探探虚实。” 赵明明听着对话,忽然笑了一声,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得,你们这哑谜打得。” 她看向陆妤:“老陆,看来你这趟回来,有人比我更上心你的安全。” 她又瞥向姜好,眼神带着警告:“姜厂长,保护合作伙伴是好事,但别忘了规矩。” 姜好立刻收敛神色:“赵局提醒的是。” 赵明明摆摆手,重新叼上烟:“行了,这没我事了。你们继续。” 她转身离开,大衣下摆在风中利落一扬。 这时,陆妤口袋里的摩托罗拉嗡嗡震动起来。 她冲姜好微一颔首,走到走廊另一侧相对安静的角落接起电话。 姜好站在远处,看着她只是蹙眉听着,并没有说话。 等陆妤听完电话,她上前几步。 “陆校。” 姜好声音轻柔:“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有些关于老厂区整改的初步想法,想先听听您的意见。” 陆妤微微颔首:“带路。” - 小会议室内,气氛紧张。 除了集团审计组和永鑫的核心人员,还有两三位穿着旧工装,面色沉沉的老资历车间主任。 审计部主任周维已经坐在长桌一侧,指尖夹着一支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看见陆妤和姜好进来,她掀了掀眼皮,要笑不笑地勾了下嘴角。 姜好温声汇报着整改思路,刚提到设立职工子女助学基金,刘总工就忍不住打断:“姜厂长,您心善我们都知道。可钱从哪儿来?厂里今年利润就这么多,动了利润,年底大家的分红怎么办?” 旁边李主任立即附和:“是啊,这口子一开,以后谁家孩子上学都来要钱,怎么算?给多少?都是麻烦事。” 姜好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眼神却微微一沉:“钱的事,我考虑过了。不动利润,不扣工资。” 她环视众人:“三层来路。第一,我个人先出十万垫上,算是抛砖引玉。第二,老厂区那些积灰的旧设备清出来,能卖的卖,能租的租,这笔钱专款专用。第三......” 她故意顿了顿,等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我跟银行去谈,以永鑫的名义开个专项账户,接受社会捐赠。青城走出去的企业家不少,我负责去整合资源。” 刘总工还想反驳:“可是......” “没有可是。”姜好直接截断他的话,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刘总工,您在厂里三十年了。当年您女儿想考大学,家里拿不出学费,是老厂长特批了借款,记得吗?” 刘总工顿时语塞。 周维手里的笔“嗒”地一声敲在桌面上。 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却字字扎人:“姜厂长这是要当永鑫的大善人了?想法挺美。不过……” 她目光转向陆妤,意有所指,“这又是个人掏钱,又是卖厂里家当的,听着感人,可别到时候账目一团乱。陆校,咱们之前可说好了,规矩就是规矩。永鑫这摊账,可得经得起查。” 陆妤看一眼姜好,没接这话茬。 姜好会意,她对着周维微微颔首,像是请教,又像是表态:“周主任规矩最熟。后续少不了要麻烦您和审计组的领导多指导,务必把这事儿办得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周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转而拿起报表,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不小:“指导谈不上,别到时候账本上不好看就行。” 姜好不再看几位老主任青红白交替的脸色,转向陆妤:“陆校长,新厂区资料齐了,随时可以报。老厂区的人员清理和登记,本周内完成。助学基金的事,我会同步推进。”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结束。 人群散去时,周维慢悠悠地站起身,等陆妤走过身边,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行,你唱红脸,我当恶人。陆妤,记住你说的话。” 她没等回应,径直走了出去。 姜好陪着陆妤走在空旷的走廊里,窗外日沉西落。 她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声音依旧柔和:“让陆校长看笑话了。改革总是不容易,动谁的奶酪都不乐意。” 陆妤目光平静地落在姜好脸上,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永鑫厂职工医院的医疗条件,应该不错吧。” 姜好眼神闪烁了一下,笑容不变:“比不上市里的大医院,但处理些急症,还是够用的。” “比如呢?” 陆妤追问。 姜好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陆校长想说什么?” “我在想——” 陆妤的视线从姜好嘴角的微笑,移到她的眼睛,“一个叫吴建军的司机,偏偏在前天晚上,也就是我抵达青城的当天,突发急病。病到需要立刻换人,病到……现在还需要在厂医院里静养,连探视都不方便。” 她顿了顿,给姜好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像在梳理一条清晰的线索:“顶替他的是老钱,一个身家清白,跟昨晚事故看似毫无瓜葛的人。而那个生病的吴建军,偏偏又好赌,欠了一屁股债,最近和红星厂的人走得特别近。” 陆妤侧过脸看她:“姜厂长,这么巧。一场想把我留在青城的意外,最关键的刀子,提前就被你卸下了。换个安全的人上来,戏是演了,却没见血。” 姜好静静地听着,脸上惯有的笑容消失了。 她没有否认,只是回望陆妤,目光里有一种被看穿后的平静,甚至带着欣赏。 “陆校长的思路,总是这么清晰。” 她最终轻轻开口,露出点笑意,“我这点手脚,果然没瞒过你。” “你完全可以不插手。”陆妤和她对视,“隔岸观火,对你更安全。” 姜好微微一顿。 她垂眸,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陆校长出了事,我这合作还怎么谈?火烧得太旺,容易燎着袖子。” 陆妤淡淡道:“不过——姜厂长,你停职生产科副科长郑雅馨,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姜好抬眼看陆妤,眼底闪过一丝锐光,随即又化作无奈的浅笑:“郑雅馨在永鑫十年,从质检员做到生产科副科长,背后牵扯的不止一条线。直接送进去容易,但有些线索就断了。” 她向前半步,声音压低:“给她点时间,也给我点时间。等她把该吐的都吐干净,该交代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到时候,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陆妤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即回应。 姜好坦然回视,语气诚恳:“现在维持表面的稳定,对我们双方都有利。您说是不是?” 过了一会儿,姜好率先移开视线,抬手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锋芒,多了点柔和。 她重新看向陆妤,语气也放软了些:“陆校长,今天兵荒马乱的。我知道附近有家店,菜色还过得去,也清静。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您晚上吃个便饭?算是给您压惊,也顺便聊聊……这些事的具体细节?” “听起来像是鸿门宴?”陆妤终于开口,玩笑里带着一丝审视。 姜好立刻笑了起来:“陆校长,您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了。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摆鸿门宴啊。就是一顿简单的工作餐,顺便叙叙旧情。主要还是想高效地把情况汇报清楚,也能听听您对青城未来高新技术产业发展的真知灼见,我们永鑫也好找准方向,紧跟步伐不是?” “时间,地点。” 陆妤言简意赅,算是应下了。 姜好笑容真切了几分:“您看晚上七点半方便吗?地址我稍后发您。”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家的清蒸鱼,味道很正。是您喜欢的口味。” 陆妤没再接话,只微微颔首,转身走向楼梯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利益交锋 第7章 家宴暗流 窗外天色渐黑。 陆妤站在镜前,手指拂过烟灰色的真丝衬衫领口,她顺手解开马尾,发丝垂落肩头。 手机屏幕亮着姜好的信息:【云水谣私房菜,清淮路27号,兰亭包厢。需要接吗?】 陆妤回复:【不用。】 刚按下发送键,门铃就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难道是姜好提前到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否定,姜好不会这样冒失。 她走到门边,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是她的母亲。 文慧女士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深色羊绒外套,头发挽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一个低调的手提包,姿态从容,仿佛不是突然造访,而是进行一项既定日程。 陆妤挂上得体的,略显疏离的微笑:“妈?您怎么过来了?” 文慧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地迅速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陆妤身上,尤其在她那件解开了一颗纽扣的衬衫和披散开的头发上停顿。 “怎么,我来看看自己女儿还要提前打报告?”文慧自然地侧身走进房间,目光掠过桌上摊开的文件和小冰箱,“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宾馆到底不如家里,听说你晚上就吃学校食堂或者随便对付?” “还好。”陆妤抱臂倚在门框上,并未完全关上房门,这个姿态透露着一种赶客的意味。 “正好。”文慧转过身,“我晚上也没安排,有一家做淮扬菜的馆子,味道清淡,环境也好,陪妈去吃个饭。” “真不巧,今晚已经有约了。”陆妤回答得干脆,“工作上的事,提前定好的。” 文慧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工作上的事?什么要紧事非得安排在晚上饭桌上谈?推了就是了。” 陆妤闻言,嘴角向下弯了一下。 “妈。”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公事公办的腔调,“行程安排有既定流程,临时变动需要充分理由。改天我再专门回去陪您吃饭。” 文慧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 “打个电话说一声就是了。”文慧的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着点命令,“要不,你告诉我约的是谁,我帮你打个电话解释?难道妈妈的面子还不够给你请个假?” 陆妤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整个人带着无形的界限感。 文慧停顿片刻,换了一种方式,语气放缓:“小妤,你刚回青城,很多眼睛看着。什么样的工作需要私下单独约在晚上谈?妈是怕你不知轻重,让人说了闲话。” 话已至此,陆妤知道再坚持只会引来母亲更深的怀疑和盘问。 如同对待难缠的领导,有时需要战略性退让,以避免更麻烦的纠缠。 “行了,妈。”她打断母亲的话,“我知道了。” 她不再多言,径直拿出手机,找到姜好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姜好带笑的声音传来:“喂?陆校长?准备出发了吗?” 陆妤公事公办地通知:“姜厂长,计划有变。我这边有个临时的家庭安排,今晚的会面取消。” 电话那头的姜好反应极快地回应,声音依旧体贴:“好的,明白。我们改天再约。” 陆妤没再多说一个字,挂断电话。 她转过身,对上母亲若有所思的目光。 “好了?”文慧问,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走吧,那家的醉蟹和蟹粉狮子头听说是一绝,你肯定喜欢。” 她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女儿从不吃生食这个事实,或者说,刻意忽略。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她的喜好和安排才是标准。 陆妤将手机收进口袋,懒得点破:“去哪里吃?” 她身上那种客气的冷漠让文慧都微微怔了一下,一时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陆妤看着她。 在母女两人无声的对抗中,文慧扯了扯嘴角,轻声道:“跟亲妈说话,倒像是在审工作汇报。” 陆妤没有回应母亲,只是面色平静地拿起手包,手向门的方向摊开,姿态客气而疏离。 文慧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率先向外走去。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宾馆,中间隔着半步的距离。 宾馆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 司机见到二人出来,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车内是熟悉的皮革茉莉香气混合的味道。陆妤看着窗外,青城的夜景在窗外流淌。 淮扬府的包厢里,灯光柔和。 服务生递上菜单,文慧熟练地点了几道招牌菜,包括那盘醉蟹。 “下午开会,王成还问起你,说永鑫这次校企合作的实训基地认定,你们学校这边卡得比较严?”文慧语气自然。 陆妤擦手的动作未有停滞:“政策刚下来,细则需要吃透,严格是按章办事。”她抬眼,“她很关注这一块啊。” 文慧笑了笑:“王成毕竟是这边集团的话事人。她们本地派对技术改革不怎么感冒,可永鑫这种老牌国企能顺利转向私人,和集团背后的支持也是分不开的。” 这时,服务生开始上菜。那盘精致的醉蟹被摆在陆妤面前。 文慧仿佛刚注意到:“瞧我,光顾着说话。” 陆妤看着那盘她从不碰的生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筷子伸向一旁的清炒时蔬。 包厢门被轻轻叩响后推开。 进来的是餐厅经理,他面带恭敬的笑容对文慧说:“文主任,打扰了。北科院和永鑫的姜厂长在隔壁包厢,听说您在这儿,想过来敬杯酒,不知是否方便?” 文慧颔首:“都是熟人,请她们过来坐坐吧。” 门再次推开,领先的是留着齐耳短发,圆脸带笑的李诗蕴,她身后跟着几位研究所同事,而姜好安静地走在最后。 “文姨!真是您!小妤!你回来也不告诉我!”李诗蕴声音轻快,已自然地走到桌边。 她目光扫过菜品,在醉蟹上微微一顿,笑道:“文姨,醉蟹是招牌,不过小妤好像不吃生食?” 文慧的笑容淡了些:“是吗?我倒是忘了。” 陆妤抬眼,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最后的姜好身上。 她换了身浅米色羊绒衫,长发松松挽起,与白天厂里的形象迥异。 接触到陆妤的目光,姜好眼神轻轻掠过她披散的头发和随意的烟灰色衬衫,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难以捉摸的笑意,然后迅速垂下眼帘,恢复恭谨。 文慧的目光在姜好身上停留了一瞬,笑了笑:“姜厂长也在啊。” “是,文主任。和李工他们讨论技术转化的事。”姜好的回答简洁得体。 李诗蕴对陆妤眨眨眼,笑着打圆场:“文姨,要不我们一起?反正都是熟人,正好让您也听听我们的项目进展,给小妤接风嘛!” 文慧的目光在陆妤和姜好之间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随即笑道:“好啊,人多热闹。那就一起吧,这顿算我的。” 李诗蕴带来的几位研究所同事显然没料到会遇见文慧这个级别的领导,一时都有些拘谨。倒是姜好神色自若地安排服务员加座添碗筷,动作流畅自然,既不喧宾夺主,又将场面安排得妥帖周到。 “文主任,许久不见,您气色还是这么好。”姜好微笑着为文慧斟茶,声音温和得体,“这家淮扬府的老陈皮红豆沙是一绝,清润不甜腻,您待会儿一定要尝尝。” 这是陆妤喜欢的甜口菜,李诗蕴也跟着附和了两句。 文慧颔首,目光在姜好身上停留一瞬,淡淡笑道:“姜厂长对吃食倒是讲究。” “不过是工作需要,应酬多了,难免知道些。”姜好谦逊地垂下眼,将茶壶轻轻放回原位。 陆妤坐在母亲身侧,安静地吃着面前的清炒芦笋,偶尔抬眼扫过席间众人。 李诗蕴兴致勃勃地向文慧介绍他们所里最新的复合材料研究,语气热切,带着技术人才特有的纯粹热情。 文慧听得认真,不时点头,但陆妤能看出母亲那双锐利的眼睛实则更多地滑过她与姜好之间。 姜好在文慧面前话并不多,多数时候只是含笑听着,偶尔在李诗蕴询问企业应用需求时才谨慎地补充几句,措辞精准,既展现了专业性,又绝不越界。 她甚至没有多看陆妤几眼,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陆妤心下明了,姜好这是在做给文慧看。 她太知道如何在这些手握权柄的长辈面前塑造一个懂事,知分寸的形象。 酒过三巡,菜式陆续上齐。 那盘醉蟹始终无人动筷。 李诗蕴察觉到什么,巧妙地转移话题,说起所里年轻人闹的笑话,席间气氛这才真正活络起来。 陆妤偶尔插一两句话,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玩笑意味,将母亲偶尔抛过来的,带着试探的问题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饭局接近尾声时,姜好借故出去了一趟。 大约三五分钟,餐厅经理亲自端着一壶新沏的龙井进来,笑容满面地对文慧道:“文主任,各位领导,今晚的菜品还合口味吗?姜厂长已经安排好了,这是本店赠送的明前龙井,请各位品尝,务必多提宝贵意见。” 文慧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姜好,对方回以一个谦逊温婉的笑容,并不言语。文慧对经理微微颔首:“费心了。” 李诗蕴有些过意不去,刚想开口,陆妤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她的鞋,递过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李诗蕴会意,只得作罢。 又坐了片刻,文慧用餐巾轻轻沾了沾嘴角,示意宴席结束。 一行人簇拥着文慧走出包厢。在饭店门口,文慧的专车已经等候在旁。 “小妤。”文慧转身,替陆妤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早点回宾馆休息,别耽误明天工作。有什么事,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知道。”陆妤应道,语气平淡。 文慧又看向姜好,笑容淡了些:“姜厂长,永鑫是青城的重点企业,好好干。” “是,一定不辜负文主任和市里的期望。”姜好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文慧点点头,转身上车离开。 饭店门口安静下来。 李诗蕴和同事们也已告辞,只剩陆妤和姜好隔着几步距离站着。 陆妤下意识地将手插进大衣口袋,指尖触到的不是往常熟悉的软革,而是空无一物的内兜。 那副沾上血污的黑色皮手套,下午被她扔在了医院的医疗废物桶里。 她皱了皱眉。 姜好看着陆妤的侧脸,掠过她的披肩长发,眼底升起一丝极浅的笑意:“走走?” 她的语气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调侃:“请陆校长散散步,算企图腐蚀干部吗?” 陆妤闻言,侧头瞥了她一眼,脚步却已率先朝着招待所的方向迈开。 “在姜厂长眼里,我有那么容易被腐蚀吗?” 姜好从容地跟上她的步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并肩距离,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疏远。 两人沿着灯火阑珊的人行道,不疾不徐地走着。 方才饭局上文慧带来的压迫感,似乎被这夜风稀释了不少。 沉默地走了一段,是陆妤先开口:“今晚真的是碰巧?” 姜好轻笑一声:“您电话里说是家庭安排。我就在想,能让您用这种借口推掉工作的,恐怕也只有文主任了。” “我猜,您大概需要个理由脱身?” 她顿了顿,像是陷入短暂的回忆,声音里带上一点感慨:“还记得高中那会儿,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见到文主任。她什么都没说,只看了我一眼,我就觉得所有小心思都被看得透透的。” “所以啊,我这点偶遇的小把戏,也就只能帮您挡挡驾。” 她侧过头,路旁的夜灯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脸上的笑容明媚又带着点狡黠。 “怎么样,陆校长?我这事办的,还合您心意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家宴暗流 第8章 礼尚往来 陆妤终于侧过头,看过去一眼。 那眼神很锐利,带着审视。 但她只看到一片平静的,甚至称得上真诚的坦荡。 陆妤心里那点刚生出来的,被冒犯的感觉变得有些无处着力,甚至生出一丝不自在。 隐秘的,涉及家庭关系的侧面被姜好如此自然地揭开并利用,让她感到一种私密领域被侵入的轻微不适。 这种被洞察,被算计的感觉,像是一把温柔刀,看似体贴,实则剥夺了她对自身处境的部分掌控感,让她处于一种被动的,被安排的位置上。 但对方的坦荡,反而衬得她的警觉和审视有些……小题大做。 她最终没说什么,侧过脸,发梢扫过肩头。 姜好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一点小事,陆校长别放在心上。” 两人沿着人行道又往前走了几步,路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姜好看了眼腕表,又望向街道尽头:“这个点不好叫车,陆校长,我送您。” 陆妤脚步未停,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用。” “这边我熟,路也顺。”姜好快走两步跟上,语气妥帖,“就算不顺路,送送老同学也是应该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妤也没再拒绝。 两人往停车场走过去,姜好那辆黑色的奥迪静静地停在最外面。 姜好上前两步,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手掌轻挡。 这个动作她做起来驾轻就熟。 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属于姜好身上的那种甜香,混合着皮革的味道。 车载音响流淌着低沉的古典乐,音量恰到好处。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音乐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 陆妤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今天……”姜好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少了些刻意的柔婉,“多谢你。” 陆妤转过头,看到姜好专注开车的侧脸,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略显紧绷的下颌线。 “谢我什么?” 姜好的目光依然看着前方的道路:“谢你及时赶到医院。”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几分后怕:“再晚一点,场面可能就控制不住了。” 陆妤的视线在她的侧脸停留片刻,语气平静:“秦主任的电话打得很及时。” 这话意味深长,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个电话是谁授意的。 姜好轻轻弯了下唇角,没有否认:“是,她办事妥当。” “幸好你到了。否则……” 她没说完,但未尽之意清晰可辨。 否则张二妹可能不只是受伤,孙雯的命运也可能走向另一个方向。 陆妤重新看向窗外,夜色在车窗外流淌。 她淡淡开口:“下次别把算盘打得太精。” 姜好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轻笑:“好,听陆校长的。”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什么,等红灯的间隙,探身从后座拿过一个深蓝色的硬质纸盒,没有任何logo。 她将纸盒轻轻放在陆妤腿上。 “晚饭之前路过专柜,看到这个。”姜好语气随意,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你那副手套,可惜了。青城春冬潮冷,碰东西不隔着手,你不习惯。” 陆妤低头,打开纸盒。 里面是一副崭新的皮手套,黑色,款式简洁利落,皮质细腻柔软,触手微凉。 和她扔掉的那副几乎一样,但显然是新的,而且是更好的质地。 她确实需要一副手套。 姜好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 仿佛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最细微的习惯,都被对方无声地记录在案。 “姜厂长观察入微。”陆妤合上盒盖,将纸盒放回两人之间的置物格里,“不过不必破费。我自己会买。” 姜好似乎料到她会拒绝,并不坚持,只是淡淡一笑:“一副手套而已,陆校长不必有负担。算是……替换品。” 她刻意用了“替换品”这个疏离的词划清界限。 这时,车子已驶到招待所楼下。 陆妤的手搭在车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下去。 她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吴建军怎么样了?” 姜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恢复自然。 “在医院。恢复得还行。”她侧过头看陆妤,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难以分辨,“你想见他?” “他不该见光吗?”陆妤反问,“还是说,永鑫的医院能代替司法机关?” 姜好与她对视着,车内空气仿佛凝滞。 片刻,姜好嘴角牵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好。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一起去永鑫医院。然后……” 她顿了顿。 “把他交给该交给的人。” 这话意味着彻底的移交。 “可以。”陆妤推开车门,没有碰那个装手套的盒子,下了车。 她没有道别,径直走向招待所大门。 姜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目光落在副驾上那个孤零零的蓝盒子上,嘴角那点笑意褪去。 第二天上午,还差十分钟九点,陆妤的房门被敲响。 陆妤打开门,姜好像昨天一样,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浅笑。 她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另一只手则拿着那个装着手套的深蓝色盒子。 “陆校长,早上好。路过王记,想着你可能还没吃早饭,就带了点。”姜好将塑料袋递过来,豆浆和油条的香气隐隐透出。 陆妤的视线在塑料袋和姜好脸上扫过,没有立刻去接。 王记,正是前一天她和赵明明吃过早餐的那家铺子。 “我吃过了。”陆妤语气平淡。 姜好也不尴尬,笑容不变,将塑料袋稍稍收回些,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他们家豆浆磨得细,豆腥味淡,我记得你喝豆浆爱加糖。” 她说着,又将另一只手里的蓝盒子往前递了递:“这个,还是留下吧。一副手套,不值得来回推拒。就算是我为昨天医院里……弄脏了你原来那副,表示一点歉意。” 陆妤沉默了几秒。 她的确还没吃早饭,也的确需要手套。 姜好的姿态放得足够低,理由也给得恰到好处。再坚持拒绝,反而显得刻意和小气。 她伸手,先接过了那个装手套的盒子,然后目光落在早餐袋上。 “多少钱?” 姜好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笑意,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 “两块。豆浆一块,油条两根一块。” 她报出的价格寻常,确实是街边早点摊的价钱。 陆妤从大衣口袋掏出零钱,递了过去。 姜好从善如流地接过,放进自己口袋,仿佛完成了一桩再正常不过的交易。 “车在楼下,不急,你慢慢吃。”她说完,体贴地后退半步,示意自己会在楼下等。 陆妤站在门厅,看着手里的塑料袋和盒子。 豆浆是温热的,油条也用油纸包得好好的,隔着袋子还能感觉到刚出锅不久的脆硬。 她打开蓝盒子,拿出那副黑色皮手套戴上。 尺寸正好,皮质柔软,贴合得仿佛第二层皮肤。 姜好的眼光,确实毒辣。 她最终还是打开了塑料袋,安静地吃完那根油条,喝光了那杯温度适中的加糖豆浆。 九点整,陆妤下楼,姜好的奥迪准时停在楼下。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车内依旧干净,音乐低回。 “合手吗?”姜好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目光扫过陆妤戴着新手套的手。 “这皮子得戴一阵才最贴合,现在可能还有点硬。” “嗯。”陆妤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没有道谢,仿佛那只是一场银货两讫的交易。 车子平稳驶出招待所,汇入车流。 两人一路无话,直奔永鑫厂的职工医院。 医院规模不大,但看起来干净整洁。 姜好显然提前打点过,径直带着陆妤穿过走廊,来到一间单人病房外。 门口坐着两个穿着便装,但身形精干的年轻人,见到姜好,立刻站了起来,低声叫了句:“姜厂长。” 姜好点点头,推门而入。 吴建军半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看到姜好身后的陆妤时,明显瑟缩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攥紧被单。 “吴师傅。”姜好开口,语气平和,“这位是路和集团的陆校长。她有些话想问你,你知道什么,就如实说什么。” 陆妤走到床前,第一个问题直指核心:“生产科的郑雅馨副科长,是你这次出车的签批人。她清楚这次调度的具体安排吗?” 吴建军眼神慌乱地闪烁,嘴唇哆嗦着:“郑……郑科长就是按流程批了单子……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陆妤语气平稳,却带着压力,“一个关键的调度任务,签批人会对内容一无所知?” “真的!”吴建军几乎要举起手发誓,声音带着哭腔,“联系我的人特意叮嘱过,就说……就是常规的夜间转运,千万别让郑科长起疑!她可能就是觉得有点突然,但最近生产任务紧,临时调度也多……她真的不知情啊!” 他急于为郑雅馨开脱的态度,反而显得有些不自然。 陆妤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但没有立刻戳破,而是顺势追问:“那么,指使你的人,是红星厂的谁?” 吴建军像是抓住了转移话题的机会,连忙回答:“我……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就,就是用厂里传达室的公共电话联系的……声音听着是个男的,压着嗓子……” “钱呢?怎么给你的?” “现金……放在我老婆买菜的那个东风市场,最里面那个存包柜里……钥匙是提前塞在我家报箱底下的……”吴建军额角冒汗,“就……就通过一次电话。” “对方怎么承诺你的?事成之后呢?” “说事成之后,再给五万……帮我把赌债还清……”吴建军几乎要哭出来,“陆校长,我错了!我真是一时糊涂啊!他们拿我家里人威胁我……” 陆妤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才回到最初,也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上:“除了红星厂的人,指派你来执行这个任务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脸上带疤的寸头男人?” 吴建军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极可怕的事情。这一次,他的恐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甚,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不……不认识!没见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声音尖利,否认得又快又急,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向后缩去,仿佛想躲进墙壁里。 这种针对特定人物的,过度的恐惧,本身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甚至比直接指认更具分量。 陆妤没再逼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刻在脑子里。 她得到了比预期更多的信息。 郑雅馨可能确实知情有限,但那个疤脸男,显然触碰到了吴建军,或者说他背后势力更敏感的神经。 她转向姜好,淡淡地说:“可以了。” 姜好对门口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走了进来。 “吴师傅,收拾一下,跟他们走吧。”姜好对吴建军说,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 “去公安局,把你知道的,跟警察同志原原本本说清楚。只有这样,你和你家里人,才能真正安全。” 吴建军面如死灰,但也知道这是唯一出路,颤声应了。 陆妤:下次别把算盘打得太精。 姜好:好,听(下)陆(次)校(还)长(敢)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礼尚往来 第9章 警局审讯 青城市公安局的门厅比外面看起来更肃冷,水泥地面泛着潮气,混杂着劣质茶叶和烟草的味道。 赵明明就站在门厅中间,双手插在警用棉夹克口袋里,看见陆妤和姜好前一后进来,她嘴角扯了一下,目光落在陆妤脸上。 “够快的啊。”赵明明说,算是打了招呼。 她没看姜好,但话显然是冲两个人说的。 陆妤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姜好落后她半步,她语气谦逊,姿态放得很低。主动开口:“赵局长,人我们带来了,在车上。” 赵明明这才正眼看向姜好:“劳烦姜厂长亲自跑一趟。小张——” 她招呼旁边一个年轻民警:“去把人请下来,直接带一号询问室。” 民警应声跑去。 赵明明转向陆妤,语气熟稔:“刘猛那滚刀肉,只认病房失手,路上那茬儿装傻。看你带来的钥匙能开几分锁了。” 她下巴朝门口方向扬了扬。 “这位吴师傅,现在是关键。” 赵明明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姜好:“我让老陈先跟他聊着,杀杀他的锐气。” 姜好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妥帖的浅笑。 “先听听吴建军怎么说。”陆妤轻车熟路径直朝观察室方向走去。赵明明自然跟上,姜好稍顿一步,也沉默地随行。 单向玻璃后,吴建军缩在椅子上涕泪横流。 老陈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刘猛帮红星厂走账,不光永鑫的设备交易,还扯上一个昌达贸易。” 赵明明关掉通话,看向陆妤:“吴建军这块软骨头,估计也吐不出来什么硬货了。” 陆妤目光仍锁定在吴建军身上:“刘猛对关键人的反应也是突破口。” 赵明明挑眉:“你想让他进去会会刘猛?” “不是。”陆妤转身,视线落在姜好脸上,“核实永鑫与红星厂的旧账,姜厂长出面名正言顺。” 姜好抬眼迎上她的目光,脸上看不出波澜:“我配合,需要我问什么?” 陆妤不答,看向赵明明。 赵明明会意,对姜好一扬下巴:“重点昌达贸易和资金流向。” 姜好这才对赵明明点点头:“好的,应该的。” 她跟着民警离开,脚步从容。 门一关,赵明明从口袋摸出打火机在指间把玩,金属盖开合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姜厂长,不简单。”她压低声音,“吴建军前头还说了点别的,没敢让老陈在她面前提。” 她没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妤。 “他说刘猛有一次喝多了吹牛,提到过永鑫的生产科副科长,郑雅馨。”赵明明刻意停住,“说她手里有本账,记了不少东西。” 陆妤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姜好那辆黑色的奥迪。 赵明明的打火机“啪嗒”一声合上:“郑雅馨在永鑫十年,从质检员做到生产科副科长,手里经过的单子数不清。吴建军说,刘猛暗示过,那本账要是交出来,不少人得睡不着觉。” 陆妤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了一下。 “账本在哪?” “这就是关键。”赵明明走到她身边,“吴建军这个层级,肯定是不清楚。” 陆妤转过身,背靠着窗台。 观察室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你的结论?” “我没结论。”赵明明站在原地,“我就是觉得,这位姜厂长每一步都踩得太准。该示弱的时候绝不逞强,该出手的时候绝不含糊。郑雅馨是她一手提拔的,现在出了事,她比谁都急着把人控制在自己手里。” 她盯着陆妤的眼睛:“这种人,要么是真君子,要么是真小人。没有中间态。” 陆妤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你对她评价很高。” “我是在提醒你!”赵明明声音提高又迅速压低,“她能在永鑫那种地方坐稳厂长位置,靠的绝不只是会笑会来事。” 陆妤的目光越过赵明明,落在单向玻璃上。 姜好正跟着民警穿过走廊,米白色大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赵明明凑近半步:“刘猛要是真吐出点什么……” “按规矩办。”陆妤打断她,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赵明明盯着她看了两秒:“成,有你这句话就行。”她转身按下通话键,对询问室里的老陈交代了几句。 接下来的审讯如她们所料。 姜好一进门,刘猛的反应比见到警察还大。那个在病房里嚣张跋扈的男人,在姜好面前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涨红了脸。 观察室里,赵明明抱着手臂点评:“看见没?这才是真犯怵。” 陆妤盯着里头,没说话。 姜好脸上没什么表情,在赵明明指定的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刘猛的眼神平静得像看一件物品。 “刘猛,永鑫前年批处理给红星厂的那批旧型号机床,尾款结算有点问题,厂里需要核实一下经手人情况。” 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财务流程,对事不对人。你只需要回答,第三期尾款,是不是你经手,走的昌达贸易的账户?” 刘猛脸色骤变,又死死盯住姜好,胸口剧烈起伏。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昌达!” “转账记录白纸黑字。”姜好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刘猛,有些钱,拿着烫手。昌达贸易背后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郑雅馨手里那本账,你猜她记了多少?为了那点钱,把命搭进去,值吗?” “你少吓唬我!”刘猛梗着脖子,但声音已经没了底气,“郑雅馨那女的不敢!” 姜好轻轻笑了一下。 “不敢?”她重复着,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她都敢在调度单上做手脚,还有什么不敢的?你猜那本账里,有没有你收红星厂好处费的记录?” 刘猛瞳孔猛缩,像是被戳中了最致命的恐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姜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对观察窗口说:“赵局长,我需要核实的情况就是这些。看来刘师傅情绪不太稳定,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她转身走向门口,步伐稳健。 就在她手触到门把手的瞬间,刘猛像濒死的野兽一样发出一声嚎叫:“姜好!你不得好死!那本账要是交出来,你们永鑫也完了!” “刘猛!”赵明明厉声打断他,“注意你的言辞!” 陆妤按下通话键,对里面的老陈清晰指示:“抓住他刚才那句话,追问下去。” 姜好脚步尾顿,随即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询问室里只剩下刘猛粗重的喘息和咒骂。赵明明对记录员使了个眼色,记录员立刻埋头疾书。 后续的审讯变得异常顺利。 虽然刘猛依旧说不清账本的具体内容,但关于红星厂通过昌达贸易洗钱,以及郑雅馨可能掌握的关键证据,交代了不少。 他彻底崩溃了,一方面源于罪行暴露的恐惧,另一方面,姜好的出现和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彻底击垮了他心理防线。 做完笔录出来,姜好已经等在走廊。 “漂亮。”赵明明关掉扬声器,语气复杂,“进退有度,点到即止。既给了我们线索,又没越界。这位姜厂长,是个角色。” 陆妤转身走向门口:“走吧。” “哎,你等等。”赵明明追上她,“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陆妤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午后的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她脚边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 “老赵。”她侧过头,“你还记不记得高中那次篮球赛?” 赵明明一愣:“哪次?” “我们对二中,最后十分钟我扭伤脚踝那场。” “记得啊,你硬是打完比赛,结果脚肿得像馒头。不是,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陆妤的目光穿过走廊,落在远处姜好等待的身影上。 “当时所有人都劝我下场,包括你。”她的声音很平静,“只有一个人没说。” “谁?” “她跑去跟对手聊了聊。”陆妤的语气淡淡的,“回来跟我说,裁判是二中校友,对方故意犯规是想激怒我们。” 赵明明皱眉回忆:“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 “你当时只顾着骂二中的人脏。”陆妤转过身,目光清亮,“她却挖掘出了别的。” 赵明明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一句:“她从小就这么......” “清醒?”陆妤接过她的话,“也是野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场上局势,也比任何人都早看透对手的伎俩。别人看见的是犯规,她看见的是战术。” “这都是为了最后的结果能赢。” “那么——郑雅馨手里那本账,你觉得真的存在吗?” 赵明明沉吟:“刘猛不像在说谎。” “如果存在如此不利于永鑫的账本。”陆妤的目光穿过走廊,落在远处姜好等待的身影上,“姜好为什么要在审讯时主动提起?” 赵明明眉头拧起。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本账的价值。”陆妤的语气淡淡的,“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把它暴露在警方视线里意味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陆妤声音淡淡的,“只是觉得,这位姜厂长的棋盘,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赵明明沉默了几秒。 “我赢了那场比赛。”陆妤转身,正面看着赵明明,“现在也一样。” 两人对视片刻,赵明明先败下阵来。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行,你心里有数就行。”她朝姜好的方向努努嘴,“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你真信她?” 陆妤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在姜好身上停留片刻,看着那个站在光影交界处的女人。 “我信证据。”陆妤最终回答。 赵明明说:“案子我们会继续深挖,我让人送你们出去。” 走到公安局大楼门口,冷风一吹,姜好轻轻瑟缩了一下,拉紧了大衣。 她的车就停在台阶下。 “陆校长,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陆妤拒绝得干脆,目光扫过姜好略显苍白的脸,“赵局顺路。” 姜好也没坚持,点了点头:“好。那……再见。” 她转身走下台阶,坐进车里,奥迪车很快驶离。 赵明明上车系好安全带,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她转头看着陆妤:“刚才你说篮球赛的事,我想起来了。后来是姜好背你去的医务室,对吧?” 陆妤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 “你记错了。” “我怎么可能记错!”赵明明提高声音,“当时我还说让我来,她死活不肯。你俩浑身都是汗,黏糊糊的,还非得……” “开车。”陆妤打断她,目光直视前方。 赵明明盯着她看了几秒,冷笑一声:“行,开车。” 车子汇入车流,陆妤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手机屏幕亮起,一声轻微的震动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是一条新短信,来自李诗蕴。 【小妤,周末有空吗?几个老朋友约了周六晚上在静苑小聚,都是以前常在一起的。这些年大家各忙各的,难得凑齐。要是你得空,就来坐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警局审讯 第10章 温柔一刀 清晨,青城职业技术学院办公楼里弥漫着忙碌气息。 陆妤比平时更早一些到了办公室。 她脱下外套挂好,戴上清洁手套,仔仔细细擦了三遍桌面。 刚摘下手套,敲门声响起。 “请进。” 门被推开,来的是永鑫厂办的一位年轻干事,手里捧着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档案袋上方还放着一个略小的,同色系的牛皮纸信封。 陆妤的目光在上面停驻,信封表面干净,没有任何标记。 那位年轻干事急忙解释:“陆校长,早上好。姜厂长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走不开,特地让我把这份项目初审材料给您送过来。” 她说着,先将那个厚重的档案袋放在桌子空处,然后略显迟疑地举了举那个薄薄的信封。 “这个……姜厂长吩咐说,是另外一点信息,让我务必单独交给您。” 陆妤的目光先在那厚重的档案袋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到那个单独的信封上。 “放这儿吧。” 干事放下信封,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门合上,办公室里只剩下陆妤一人。 她的目光在两个纸质物品之间流转了片刻,最终先落在了那个厚重的档案袋上。 她需要撰写提交给集团的《关于永鑫机械厂高新技术实训基地的初步考察报告》。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低垂的睫毛投下一小块阴影。 时间在笔尖滑动的细微声响中悄然流逝。 近午时分,陆妤拨通周维的电话。 “周主任,来我办公室一趟。”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周维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拖沓:“陆校长有什么指示?我这边正忙着审计季报。” “关于永鑫和昌达贸易的几笔往来款,需要审计部门协查。” “现在。” 二十分钟后,周维推门进来,脸上挂着介于恭敬与不耐之间的表情。 她没坐下,就站在办公桌对面。 “陆校,永鑫的账目问题,按流程应该先走集团备案……” 陆妤没抬头,将一份薄薄的文件推过去,指尖在“昌达贸易”四个字上点了点。 “这家公司,周主任不陌生吧?” 周维视线飞快地扫过文件,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昌达贸易?陆校长还真是会挑。这家公司的法人刘远航,是永鑫刘总工的亲侄子。怎么,姜好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陆妤目光落在周维脸上:“它经手的业务,恰好都跟永鑫和红星厂的交易有关。” “陆妤。”周维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桌沿,“听我一句劝,有些线,不能碰。昌达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所以审计部就选择视而不见?”陆妤轻轻合上手中的文件,“周主任,你之前在总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周维的脸色瞬间变了:“你什么意思?” “你姐姐吴萦上个月刚在北城牵头完成了一个新项目,很受赏识。”陆妤语气平静,“周主任就甘心永远待在青城这个小地方,看着别人步步高升?” 周维咬牙:“你少拿她来激我。” “不是激你。”陆妤从抽屉里又取出一份文件,“下个月北城有个交流会,集团有两个名额。如果你能把昌达的账查清楚,我可以推荐你去。” 周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随即冷笑:“就这?为了一个交流会,让我去得罪昌达背后的人?陆妤,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当然不止。”陆妤向前倾身,声音压低,“你在青城这几年,经手的审计报告有多少是‘适可而止’的,你自己清楚。如果集团真要复盘审计部的工作......” 她故意停顿,看着周维的脸色渐渐发白。 “你威胁我?” “我在给你选择。”陆妤重新坐直身体,“要么,继续在青城当个听话的审计主任,看着吴萦越爬越高。要么,借这个机会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周维死死盯着陆妤,胸口剧烈起伏。 许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需要时间。” “三天。”陆妤语气不容置疑,“下周一上班前,我要看到详细的审计报告。做得好,北城的门我给你开。做不好......”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周维深吸一口气,抓起桌上的文件:“陆妤,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我一向说话算话。”陆妤淡淡回应,“倒是周主任,别忘了赌局还没结束。现在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 周维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陆妤,你最好祈祷姜好这次是真心帮你。否则我们都会被她拖下水。” 门被重重关上。 陆妤站在原地。 周维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昌达贸易背后的问题,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而且牵扯的人,让周维这个集团审计部主任都感到忌惮。 陆妤端起已经凉掉的茶喝了一口。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那个一直被冷落在旁的,单独的信封。 信封入手很薄,拆开里面是几张折叠整齐的A4打印纸。 是几处房产的信息列表。 小区名称、户型、面积、大致价位、物业特点,优缺点都列得清清楚楚。 都是青城市里环境清幽,安保严格的新建小区,位置离学校不远不近。 打印格式干净利落,没有任何落款或备注,只在页眉处用极小的字体标着打印日期,是这周二,她和文慧在淮扬府吃饭的那天。 陆妤的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冷笑。 一边在公事上给她递刀子,利用她去冲锋陷阵。一边又在私事上,用一种近乎体贴的入侵,提醒着她。 ——我了解你,了解你的处境,了解你的喜恶,甚至了解你正需要什么。 这种无孔不入的关照,比周维那种**裸的敌意更难应付。 它模糊了盟友与对手的界限,让她在保持警惕的同时,偶尔也会闪过一丝疑虑。 她是否在借此试探,自己是否还残留着当年那份轻信? 但这个念头刚冒头,就被她迅速掐灭。 姜好对她太了解,也太熟悉了。 信任姜好,是这世上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事。 她将那几张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内,然后拉开右手边的抽屉。 那里放着一些她个人的,不涉及工作的零散物品。 将信封压在一本旧笔记本下,她重新坐直身体,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一场冬雨似乎正在酝酿之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午间的食堂笼罩在一片沉闷黏腻的空气里,仿佛被窗外那场未落的雨压得透不过气。 陆妤端着餐盘刚坐下没多久,一眼就瞥见家里的保姆张姨正牵着小侄女陆知月的小手在门口张望。小姑娘眼尖,看到她之后立刻挣脱了手,像只快乐的小鸟般扑了过来。 “小姨!”陆知月一把抱住陆妤的腿,仰起脸,“张奶奶说你在这吃饭!” 陆妤放下筷子,将侄女抱到旁边的空椅子上:“嗯。月儿吃过了吗?” “吃啦!可是我还想吃个小包子!”陆知月眼睛滴溜溜地转向陆妤餐盘里那只小巧的豆沙包。 陆妤将包子递给她,目光看向跟着走过来的张姨。 张姨有些局促地搓搓手:“陆校长,大小姐临时接到通知要出个急差,得走一个月。文主任那边下午也有个重要会议,实在抽不开身,就让我先把月儿送过来,看您下午能不能……” 陆妤瞬间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姐姐何姝离异后在北城独自带着孩子,这次出差仓促,家里无人看管孩子,母亲便顺势将月儿推到她这里,无非是想借此让她搬回家住,方便照顾,实则仍是变相的掌控。 她面色平静。 母亲永远懂得如何用最合情合理的方式,来达成她的目的。 “我知道了。”陆妤打断张姨的话,“月儿下午跟我。” 张姨明显松了口气,连声道谢,又嘱咐了陆知月几句要听话,这才匆匆离开。 陆知月小口啃着豆沙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成了大人们博弈的小小棋子,她晃着两条小腿,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吃饭的姐姐哥哥。 下午的办公室安静许多。 陆妤将陆知月安置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找了几张白纸和彩笔让她自己画画,又给她倒了杯温水。 小姑娘很乖,很快沉浸在自己的涂鸦世界里。 陆妤坐回办公桌后,处理了几份文件,但效率不高。眼角的余光不时瞥向沙发上的小小身影。 母亲和姐姐的意图昭然若揭。 利用亲情和孩子,将她重新拉回那个看似温暖,实则处处是界限和控制的家里。 一种不动声色的绑架。 沉吟片刻,陆妤的目光落在右手边的抽屉上。 她拉开抽屉,那个牛皮纸信封安静地躺在笔记本下。 下午五点半,陆妤牵着陆知月走出办公楼。 小姑娘午睡后精神十足,蹦蹦跳跳地跟着上了那辆黑色桑塔纳。 “小姨,你下班了吗?”陆知月扒着车窗,睁大眼睛望着窗外流动的自行车和行人,“我们不回姥姥家吗?” “嗯,去看个新房子。”陆妤替她的儿童座椅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她先回招待所接上一直等在那儿的保姆张姨,才驶向城西的听澜庄园。 这处房源是从姜好那几份资料里筛选出来,给本地搞房地产的老同学看过,推荐说是安保好,环境清静,陆妤看过资料后觉得合适,就定下这里暂时落脚。 车子开进庄园,绿树掩映着一栋栋样式各异的小楼。 陆妤找到对应楼号停好车,牵着陆知月走上台阶,张姨提着个小包跟在后面,用物业给的钥匙打开门,一股刚打扫完的消毒水气味淡淡散出来。 房子整体装修得有些浮夸,水晶吊灯、金色描边,不是陆妤喜欢的风格,但中介说这小区里就数这栋条件最好,她也只好将就。 陆知月兴奋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跑来跑去,脚步声清脆地回荡着。 “哇!小姨!这是公主住的城堡吗!” “公主”无奈,陆知月和陆姝一直住在北城的老宅里,以小孩的花哨审美,自然是此处更佳。 虽然下午请了人打扫,陆妤依旧逐个房间查看了一番。张姨则寸步不离地跟着陆知月,生怕小丫头磕着碰着。 “小姨你看!那边有滑滑梯!”陆知月突然趴在客厅窗台上,指着不远处的儿童游乐区。 陆妤走到窗边,看见绿地上确实有个小型儿童游乐场,几个孩子正在那玩耍。 她看了看时间:“张姨,你带月儿去玩一会儿吧,我这边看完就下去找你们。” 张姨连忙点头:“好的陆校长,我会看好月儿的。” 陆妤继续检查房屋状况,一边拿出手机给中介回电话,沟通租赁合同的一些细节。 电话讲了十来分钟,挂断后,她目光习惯性地先投向窗外的游乐区。 滑梯和秋千还在,但不见了张姨和小侄女的身影。 她心下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 就在她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问张姨具体位置时,屏幕竟先亮了起来。 是张姨的来电。 听筒里传来张姨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声音:“陆校长!月儿她不见了!” 下一章明天排榜之后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温柔一刀 第11章 故人新装 陆妤心里一沉,快速结束通话后赶下楼。 张姨惊慌失措地原地打转,脸上毫无血色,话都说不利索:“陆……陆校长!我……我就转身拿个水壶,一回头月儿就不见了!就那么两分钟!” “两分钟走不远,分头找。” 陆妤一边快步搜寻,一边联系物业:“一个五岁女孩,穿着红色外套,在中心游乐区附近走失。我需要立刻查看所有相关监控,并请安保人员协助搜寻。” 傍晚的听澜庄园被暮色笼罩,路灯尚未全亮,树影幢幢。 陆妤沿着小径疾走,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儿童乐园、灌木丛后,房屋前后…… 就在她准备转向小区后门方向时,手机响起。看到是物业的号码,她立即接起。 “有位业主在侧门附近发现一个走失的小女孩,说是穿着红色外套……” “我马上到。” 当陆妤赶到侧门时,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半蹲在地上,正轻声安抚着陆知月。 陆知月看到她,立刻松开姜好的手跑过来:“小姨!” “我在阳台透气,正好看见这孩子一个人往偏僻的侧门跑。”姜好抬起头,语气自然得仿佛真是巧合,“保安说您正在找孩子,我就陪着等了一会儿。” 陆妤快速检查了下陆知月,确认她毫发无伤,这才抬眼看向姜好:“多谢。” “举手之劳。”姜好站起身,目光扫过侧门方向,“这边监控有死角,带孩子得留心安全隐患。” 这时张姨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陆知月完好无损,差点哭出来:“月儿!你可吓死张奶奶了!” 陆妤蹲下身,语气严肃:“为什么不跟着张奶奶?” 陆知月低下头,小声道:“我看到一只蝴蝶,追着追着就迷路了……对不起,小姨……我不该乱跑。” 陆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后怕。 她站起身,看向姜好:“孩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姜好微笑,“月儿很乖,知道要找物业求助,只是这边侧门没有保安亭。” 她目光扫过陆妤略显紧绷的脸色,自然地转移话题,“陆校长这是……来看房子?” “嗯。”陆妤简短应道,牵紧陆知月的手往回走。 “这里环境不错。”姜好语气轻松,“之前一直没见前头这栋亮过灯,原来是您搬过来了。” “小姨,我还想再玩一会儿……”陆知月小声央求,眼睛还瞟向游乐场的方向。 陆妤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孩子期待的小脸。今天确实吓到她了,也不好立刻严词拒绝。她对张姨点点头:“张姨,今天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月儿我来带。” 张姨如释重负又有些愧疚,连声道歉后才离开。 姜好在一旁看着,适时柔声开口:“附近新开了家商场,儿童区挺大的,有好多玩具和游乐设备。要不要带月儿去逛逛?顺便买点日用品。新家总缺东西的。” 陆知月一听就跳起来:“要去要去!” 陆妤瞥了姜好一眼,对方回以坦然温和的微笑。 ——太及时了。 从她接到张姨电话到物业来电,不过短短十几分钟。 陆妤略一沉吟,最终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姜厂长带路了。” 去商场的路上,陆知月坐在后座儿童座椅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姜好从副驾驶座偶尔回头逗她两句,语气温柔又自然,哄得小孩咯咯直笑。 陆妤专注开车,偶尔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后座开心的侄女,又扫过身旁姜好带笑的侧脸。 这人确实很会哄人,无论大人小孩。 到了商场,陆知月一手拉着陆妤,一手拉着姜好,兴奋地往儿童区冲。 陆妤由着她闹,姜好也配合地放慢脚步,迁就着孩子的小短腿。 到了儿童服装区,小姑娘站在好几排华丽的公主裙面前,不肯走了。 “月儿喜欢这些裙子吗?”姜好笑眯眯地问。 陆知月看着那排漂亮精致的公主裙,小脸皱成一团:“喜欢……但是穿公主裙玩滑梯不方便。” 姜好拿起一条背带裤:“那月儿觉得这条怎么样?” 陆知月眨眨眼:“穿裤子怎么能当公主呢?” 姜好蹲下来与陆知月平视,指了指自己脚上闪闪发光的高跟鞋:“月儿看,阿姨脚上这双鞋是不是很漂亮?” 陆知月用力点头:“亮晶晶的!” “可是穿着它走路好累,想跑都跑不动。”姜好无奈地笑笑,指了指陆妤的鞋,“小姨的鞋子,是不是看起来很舒服?” 陆知月眨着大眼睛:“小姨的鞋子可以跑很快!” “是啊。”姜好声音轻柔,“所以阿姨给你讲个公主的故事。这个公主啊,每天都要穿漂亮的裙子和闪闪发亮的水晶鞋,裙摆大大的像朵花,可是这朵花太重了,她想跑想跳都不行。” 陆知月嘟起嘴:“那多没意思呀。” “是啊。”姜好眨眨眼,“因为这个王国每一周都会举办舞会。公主不得不穿上华丽的裙子和漂亮但走路很累的水晶鞋,去参加各种舞会。可是有一天,森林里的小动物都被大怪兽抓走了。公主可着急了,她看着身上重重的裙子和容易摔跤的鞋子,突然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呀?” “她换上轻便的裤子和舒服的靴子!”姜好抖了抖手里的背带裤,“就这样,她跑得飞快,越来越快。翻过小山,蹚过小溪,一下子就找到了怪兽的城堡。” 陆知月眼睛亮亮的:“然后呢?” “然后她发现,原来怪兽是个怕黑的小可怜。公主就牵着它的手,把它带回了家。” 姜好把背带裤轻轻放在陆知月手上:“从此以后,公主明白了一个道理——重要的不是穿什么衣服,而是要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陆知月开心地抱住背带裤:“那我今天就想当个会爬树会跑步的公主!” 姜好轻声说:“好啊,月儿想当什么样的公主都可以。” 旁边的陆妤微微侧目,目光在姜好的高跟鞋和自己脚上的短靴之间流转:“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故事?” 姜好抬头对她眨眨眼,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低声道:“因为是我刚编的呀。” 陆妤嘴角轻轻弯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最后她挑了几套素净实用的。姜好悄悄把陆知月看中的那件小裙子和背带裤都塞进了购物袋。 买日用品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渐渐转向工作。 “永鑫那边,没再出什么岔子吧?”陆妤一边挑选毛巾,一边随意地问。 姜好推着购物车,语气轻松:“托陆校长的福,消停了不少。就是厂里那些老规矩,动起来总得费些功夫。” 陆妤拿起两条毛巾对比质地:“关键是看人想不想动。” 姜好轻笑一声:“陆校长说的是。不过有时候啊,想动的人,反而容易被规矩绊住手脚。” 陆妤停下动作,转头看她:“那就要看是规矩本身的问题,还是有人拿规矩当挡箭牌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陆知月跑过来举起一盒彩色蜡笔:“小姨,我可以买这个吗?” 陆妤点头,姜好已经自然地把蜡笔接过来放进购物车:“月儿喜欢画画呀?能有自己的爱好,你真棒。” 结账时,陆妤拿出钱包,姜好却抢先一步递出卡:“就当是给月儿的见面礼。” 陆妤按住她的手:“不用,我自己来。” 姜好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但肌肤相贴:“陆校长就别跟我客气了。月儿叫我一声阿姨,我表示一下心意是应该的。” 陆妤抽回手,语气平淡:“公是公,私是私。” 最后各自付了各自的账。 走出商场时,天色已晚,陆知月趴在陆妤肩头打着哈欠。 姜好帮她把购物袋放进后备箱,站在车边道:“以后就是邻居了,陆校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开口。” 陆妤把睡着的陆知月在安全座椅上安顿好,关上车门,看向姜好:“上车吧,顺路送你回去。” 姜好微微一笑,看了眼手机:“谢谢陆校长,不过我还得回厂里处理点事,司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陆妤点点头,没再多问:“那好,路上小心。” “你们也是。”姜好站在原处,目送她们的车缓缓驶离。 陆妤从后视镜里看到姜好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她握着方向盘,想起刚才姜好故事里那个“不得不穿上水晶鞋”的公主,还有她脚上那双精致却未必舒适的高跟鞋。 回到新住处,陆妤将睡熟的陆知月轻轻放在卧室床上,盖好被子。 她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小孩安静的睡颜,这才轻轻带上门,走到客厅拿起电话,拨通了姐姐陆姝的号码。 “姐,月儿睡着了。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电话那头陆姝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怎么了?月儿闹脾气了?” “今天在小区,张姨一转身的功夫,月儿就不见了。”陆妤语气加重,“找了快十分钟,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如果不是刚好被人遇到,后果不堪设想。” 陆姝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月儿没事吧?” “没事,虚惊一场。”陆妤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但我不能再让张姨带月儿了。这孩子我得自己带着,就住外头。” 陆姝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无奈:“小妤,你明知道张姨是妈的人。这些年,家里用谁,不用谁,从来都是妈一句话的事。你今天因为这件事不用张姨,在妈看来,这不是月儿安不安全的问题,是你这个女儿在挑战她的权威。” “姐。”陆妤打断她,“今天只是走丢十分钟,万一真有下次呢?妈怎么想我不管,但月儿的安全最重要。你要是觉得为难,我去跟妈说。这个恶人,我来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陆姝再开口时,语气复杂:“你去说?那更不得了,等于直接扇妈的耳光。她只会更觉得你翅膀硬了,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透出一种姐妹间才懂的默契:“算了,我去跟妈解释吧。就说……是我觉得张姨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想找个更年轻力壮的保姆一起带月儿。总得给她一个台阶下,面子上才过得去。” 陆妤握着话筒,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姐姐会主动揽下这事,还想的如此周全。 她原本准备好的一套针锋相对的说辞,突然没了用武之地。 陆姝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下:“怎么,以为我会劝你回家住?劝你忍一忍,别惹妈不高兴?” “小妤,我在这个家待的时间比你长,妈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她认定的事,谁也改不了,尤其是涉及到她的权威。” 陆妤皱眉:“那你……” “正因为清楚,才知道什么时候该争,什么时候该换个方式。” “月儿的事是底线,这事我站你。” “至于安全问题……我认识一个人,叫程柿,背景干净,能力很强,以前在特殊部门服役,身手和警觉性都是一流。让她以保姆的身份过来,你看怎么样?” “程柿?”陆妤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你的人?” “是信得过的人。”陆姝纠正道,“她的首要任务是确保月儿的绝对安全。至于其他……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和分寸。” 陆妤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掠过空荡的客厅,大脑在飞速权衡。 “我需要她的完整资料。”陆妤终于开口,“在我确认之前,她不能接触月儿。” “可以,资料明天一早送到你办公室。”陆姝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些,“妈那边,我来沟通。你就安心做你的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故人新装 第12章 新居暖房 次日,听澜庄园。 张姨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餐,砂锅里鱼片粥散发着米香和干贝的咸鲜。 陆知月坐在客厅地毯上,正对着几本新绘本看得入神。 门铃响起。 陆妤起身开门,李诗蕴拎着一个大大的礼品袋,笑盈盈地探进头来:“小妤!月儿!我们来暖新居啦!” 在她身后,赵明明一脸不情愿地被拽了进来,手里同样拎着一塑料袋东西。 她短发利落,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的倦意,眼神依旧锐利。 “赵阿姨!李阿姨!”陆知月欢呼着跑过来。 “月儿真乖!”李诗蕴弯腰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带来的礼物递给陆妤,“给月儿的绘本,还有给你的香薰,放松一下。” 赵明明则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迎过来的张姨,语气随意:“张姨,带了点啤酒和卤味,添个菜。” “两位太客气了,快请坐,粥和菜马上就好。”张姨笑着接过,转身进了厨房。 李诗蕴换上拖鞋,打量了一下客厅,满意地点点头:“这审美,我喜欢。金碧辉煌的,多富贵啊!” 她自然地坐到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赵明明也坐。 赵明明没动,视线扫过窗外,落在隔壁那栋小楼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压低声音对走过来的陆妤说:“哎,陆校长,隔壁那栋……住的好像是姜厂长?” 陆妤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接话,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李诗蕴立刻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眼睛亮晶晶地在陆妤和赵明明之间来回扫视:“什么情况?姜好也住这儿?这么巧?” 赵明明见她这反应,笑意更深,故意用胳膊肘碰了碰李诗蕴:“怎么,李工不知道?看来陆校长的战略部署,没跟你通气啊?” “赵明明你少阴阳怪气!”李诗蕴立刻反击,嗔怪地瞪她一眼,“小妤选哪里住自然有她的道理,要你多嘴。” 她转向陆妤,语气变得关切:“不过……真这么巧?” “胡说什么。”陆妤语气平淡,拿起茶几上的水壶给两人倒水,终结了这个话题。 这时,赵明明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出来看一眼屏幕,脸上立刻露出头疼的表情,直接按了静音把手机塞回口袋。 “怎么不接?”陆妤问。 “我妈。”赵明明翻了个白眼,拿起一罐啤酒打开,狠狠灌了一口,“老太太又安排了相亲,催回去吃饭。我这刚出差回来,案子报告都没写,哪有那闲工夫。” 李诗蕴闻言,立刻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哎呦,我们赵大局长也有今天?阿姨这是为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啊!什么样的青年才俊,说出来我们帮你参谋参谋?” “李诗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赵明明没好气地回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天到晚乐呵呵的没心没肺?” “我这是心态好!不像某些人,整天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她钱一样。” “我那是职业需要!你以为都跟你搞科研一样,对着数据傻乐就行?”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习惯性斗嘴,陆妤适时开口,语气带着调侃:“好了。赵局长日理万机,李工潜心科研,都辛苦。” 她将两杯水推到她们面前:“喝水。” 两人这才暂时休战。 张姨端上粥和几样清爽小菜,招呼她们吃饭。陆知月也被抱上儿童餐椅。 晚餐氛围轻松,有李诗蕴和赵明明这对欢喜冤家在,笑声就没断过。 饭后,张姨收拾好碗筷,带着陆知月去洗澡。 三人移到客厅继续闲聊。 “说正事。”赵明明神色正经了些,身体微微前倾,“红星厂那边算是暂时收尾了。刘猛撂了不少,昌达贸易的线基本清晰,案卷已经移交。” 她顿了顿,嘴角撇了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我们顺着线摸了一下红星厂的底,好家伙,那才叫精彩。厂长王国强,看着人模狗样,背地里是个彻头彻尾的赌棍。在郊区弄了个地下赌场,专门拉拢一些供应商和像刘猛这样的中间人,厂里不少资金都通过这种方式流出去,再经昌达贸易一洗,根本查不出源头。” 陆妤安静地听着,眼神渐冷。 李诗蕴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他胆子也太大了!” “现在红星厂就是个空架子了。”赵明明的语气带着冷意,“账面上勉强维持,机器设备是老掉牙的,工人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王国强这帮人,早就做好了捞最后一票就跑路的准备。永鑫之前那批旧型号机床的尾款,我看八成也是被他们填了赌债的窟窿。” “嗯。”陆妤并不意外,这些情况与她审阅永鑫和昌达往来账目时的疑点隐隐吻合。 “永鑫这边,姜好动作倒是不慢。”赵明明顺势将话题拉回,声音压低,“借着上次安全事故,她搞的那个助学金,倒是真办起来了,动静不小,那个叫孙雯的小姑娘也在名单里。这一手,倒是在外头赚了不少名声。” 陆妤安静地听着。 在红星厂这样一个腐朽贪婪的对手衬托下,姜好那些带着算计的整顿和手段,反而显得像是一股试图在泥潭中挣扎求存的清流,尽管这清流本身也未必干净。 “你这边呢?永鑫那堆材料,看出什么了?”赵明明切入正题。 “问题不少。和永鑫的刘总工关联很深。”陆妤言简意赅。 王国强的疯狂敛财,是否也与永鑫内部某些人急于处理掉不良资产有关? “你打算怎么办?” “时机未到。”陆妤目光沉静,“证据链还不完整,牵涉的人比预想的复杂。” 王国强的地下赌场,或许不仅仅是个人堕落,更可能是某个庞大利益网络输送资金的黑洞。 赵明明了然点头:“也是。不过,我总觉得最近太安静了。王国强那边应该也察觉到有人在摸线索,容易狗急跳墙。有些人,可能也不想让任何人开口说话。”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妤,话里的警告意味更浓。 红星厂的烂摊子背后,显然牵扯着更深,更强大的阻力。 李诗蕴听着,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小妤,那你这边……” “我心里有数。”陆妤打断她,语气平稳。 赵明明像是想起什么,拿起啤酒罐又放下:“对了,那个郑雅馨,生产科的副科长,我按程序传唤过两次。” 李诗蕴好奇地探头:“就是签字批了那趟问题调度单的?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赵明模仿着一种夸张的哭腔,“赵局长,我冤啊!我就是按流程盖章,下面人怎么安排车,安排货,我哪能事事清楚?我家孩子还小,老人身体不好,全靠我这份工作……” 她恢复自己惯常的调子:“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工作疏忽,绝对没有主观恶意。” 李诗蕴皱皱眉:“听着是挺可怜,但总觉得……有点太刻意了?” “装傻充愣呗。”赵明明嗤笑一声,“看着咋咋呼呼,说话跟点炮仗似的,心里门儿清。哭得凶,关键信息一问三不知。问她为什么偏偏那几趟关键调度都经她的手,她就说自己倒霉,撞上了。” 她看向陆妤:“你那边审计,没发现她别的问题?” 陆妤指尖在膝盖上轻轻一点:“账面干净。她经手的单据,除了那几张巧合,其他都合乎规范。骂起人来也确实厉害,上个月还因为刘建民行政部塞来的关系户操作不合规,在办公楼里当着不少人面吵过一架,说集团行政部的手伸得太长,尽给生产添乱。” 赵明明挑眉:“和刘建民不对付?” “明面上是这样。”陆妤摇头,“她骂得越凶,越显得她耿直。至于私下有没有别的交易,现在看不出。” 李诗蕴若有所思:“这种人,用好了是把刀,用不好……” “容易割着手。”赵明明接话,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妤,“她现在停职在家,估计不少人睡不着觉,就盼着她永远闭嘴,或者永远这么懂事。” 陆妤拿起水杯,氤氲的热气稍稍模糊了她冷静的眉眼:“那就看她,更怕哪一边了。” 赵明明了然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拿起啤酒罐灌了一口:“不过,我听说今早永鑫厂门口很热闹。十几个被清退的老病残,坐在大门口不肯走,哭天抢地的。” 李诗蕴“啊”了一声,放下水杯:“老厂区那些人?不是说要规范用工,签合同买保险吗?怎么直接清退了?” 赵明扯了扯嘴角:“理想很丰满。签合同买保险,钱从哪儿出?有些人巴不得这帮包袱全甩了,正好卡着预算不放。补偿款也给得拖拖拉拉,摆明了想逼这些人自己走。” 陆妤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眉头蹙起:“规范用工不等于直接清退。老厂区有些特殊工艺,离不开老师傅的手艺。” “谁说不是呢。”赵明明点头,“姜好现在麻烦大了,在内部两头受气。底下人骂她卸磨杀驴,上头人嫌她动作太慢。那个坐轮椅的冯师傅,指着办公楼骂了半个钟头,说姜好忘本,忘了自己当年也是从老厂区爬出来的。” 陆妤沉默片刻,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规范用工的方案,永鑫这周就该报上来。” 赵明明看她一眼:“怎么,陆校长心软了?当初可是你逼着她立规矩。” “立规矩是为了让人活下去,不是逼人上绝路。”陆妤抬眼,“我要的是合规整改名单,不是一刀切的清退名单。” 李诗蕴轻轻“呀”了一声:“那姜好这算是……执行走样了?” “是有人不想让她按规矩办。”陆妤语气淡了下来,“老厂区那点人工成本,比起新生产线九牛一毛。财务部门卡着这笔钱,无非是想看她笑话,或者逼她低头。” 赵明明了然:“所以今天这出闹剧,背后少不了人煽风点火。不过姜好也硬气,愣是没露面,让那个厂党委书记俞晓红去顶雷了。但这事不解决,迟早是个炸雷。” 陆妤没接话,眼神却冷了几分。 她想起审计报告里那几个被刻意搁置的老厂区技改项目预算。 又坐了一会儿,赵明明和李诗蕴一同起身告辞。 走到院门口,李诗蕴还在叮嘱陆妤注意安全,赵明明则已经利落地拉开了车门,回头对陆妤道:“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她的目光扫过隔壁那栋依旧漆黑的小楼:“……凡事多留个心眼。” 送走两人,陆妤关上门,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她走到客厅落地窗前,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隔壁。 整栋房子依旧漆黑一片,不像有人的样子。 这个时间点,姜好还没回来?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的名字在不断闪烁。 陆妤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紧绷的节奏和清晰的轮胎碾压路面的噪音: “陆校长……我好像被盯上了。” 第13章 酒局暗箭 包间里喧声一片。 姜好坐在主位右手边,卷发妩媚,一身玫红色修身连衣裙,正微微侧身,含笑听着主位上那位姿态优雅的女性说话。 陆妤推开门,喧闹声静了一瞬,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陆校长!可算把您盼来了!”刘建民立刻起身,热情得有些夸张,“就等您了!快请坐请坐!” 姜好随之站起身,她自然地拉开自己与主位之间的空位:“陆校长,这边坐。” 陆妤微微颔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落座。 她的目光掠过主位上的女人。 ——安丽娜,路和集团青城市总裁王成的秘书长。 安丽娜并未起身,只端着茶杯,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眼神带着审视。 “陆校长真是贵人事忙。”安丽娜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嘈杂又低下去几分,“想请您吃顿便饭,刘主任和姜厂长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她语气柔和,话里的意味却不容轻慢。 一个温和的下马威。 “安秘书。”陆妤语气平淡,算是打过招呼。 她没有摘下手套,姿态疏离。 安丽娜仿佛没看见她的冷淡,亲自为陆妤面前的空杯斟满白酒:“既然来了,这杯接风酒,陆校长总该赏脸?” 她将酒杯轻轻推到陆妤面前,笑意盈盈。 陆妤没碰酒杯,屈起指节在桌面轻叩两下:“心意领了。” 安丽娜的微笑淡了些。 这位集团总部空降的校长,姿态摆得端正,甚至有些过于端正了。 刘建民赶紧打圆场:“陆校长以茶代酒,一样的,一样的!” 姜好适时起身,一边麻利地为陆妤换上干净的茶杯,斟满热茶,一边笑着对安丽娜说:“安姐,陆校长向来不沾酒水,这杯酒我替她喝了。” 她端起陆妤面前那杯未动过的白酒一饮而尽。 安丽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微微一笑,端起自己的酒杯:“姜厂长确实周到。行,陆校长随意,我们干了。” “安姐海量。”姜好放下空杯,笑着奉承一句,又端起自己那杯酒,再度饮尽,算是撑足了场面。 周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陆妤在这乌烟瘴气中,眉头皱起一瞬。 场面更加喧闹。 劝酒声、吹捧声,夹杂着一些隐晦的试探,围绕着永鑫的项目和高新认定打转。 陆妤大多时候沉默听着,偶尔回应安丽娜几句,几乎没动筷子。 她注意到姜好几乎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 饭桌上酒过三巡,陆妤从厕所隔间出来时,正好看到姜好俯身在洗手台前,双手撑着台面。 几缕卷发黏在她汗湿的额角,眼尾微微发红,精心维持的完美中泄露出几分疲态。 听到脚步声,姜好猛地抬头,透过镜子,几乎是本能地扯出一个笑容:“陆校长。” 陆妤没说话,走到她旁边的洗手台,打开水龙头。 水流声在空旷的洗手间里格外清晰。 “从那个电话开始,”陆妤的声音在水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就为了让我来看这场戏?” 姜好从镜子里看着她:“陆校长这是认定我在做局?” 陆妤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被跟踪这么拙劣的戏码,不像你的手笔。但借势而为,很像。” “跟车的人我不清楚。”姜好抬手整理微乱的鬓发,声音压低,“但是……有人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把您请出来,又或者说,想探探您的态度。” “谁?” 姜好凑近一步,酒气混着她身上甜腻的香水味:“陆校长觉得呢?在青城,能劳动安秘书亲自坐镇,看着我们把这出戏唱完的人,有几个?” 陆妤没有避开。 她戴上手套,将洗手台上的纸团抛进垃圾桶,语气平淡:“王成?” 姜好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眼中带着酒后的迷离:“陆校长,我只是想办好永鑫的事,按您要求的规矩办。” 她顿了顿,目光在陆妤黑沉的眼眸中流连:“是不是……特别看不上我这样?” 陆妤看着她,足足沉默了三秒:“各人有各人的路。” 她了解她的过去,也清楚永鑫改制前的困境。能想象这其中需要怎样的周旋。 这态度本身就是一种刻意的、高高在上的,无声的审视。 姜好脸上的笑容未变,指尖却微微蜷缩,抵住了掌心。 陆妤在向她施压,这是她一贯的制人手段。 “是啊,我的运气不错,总能遇到肯拉我一把的贵人。不比陆校长您,生来就在山顶,不需要贵人,自己就是自己的贵人。每一步都走得稳,踏得准,让人挑不出错处。有时候真羡慕这种……知道自己该在哪条道上走的清楚明白。” 这话让陆妤嘴角绷紧一瞬,被对方反将一军的感觉并不让人舒服。 “路都是自己选的,姜厂长。”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划清界限的意味,“走到哪里,都是个人选择的结果。” 姜好转过身,背靠着洗手台,玫红色的裙子衬得她肌肤更白,也显得醉意更浓。 那点云泥之别的涩意,隔了这么多年,还是会悄悄冒头。 她的手反撑在洗手台上,歪头看着陆妤,目光在对方扎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和笔挺的衣着上停留了片刻,声音拖得有点长:“那您呢……陆校长?您的路……走得开心吗?” 她的目光在酒后带着直白的试探,在对方绷直的唇峰上晃过。 “比喝酒强点。”陆妤语气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说完就准备离开。 经过姜好身边时,却忽然听到她极轻地说了一句:“替你喝酒……其实也没那么难喝。” 陆妤脚步一滞,侧头看去。 姜好依然靠着洗手台,微微仰着头,闭着眼,长睫毛垂着,嘴角却勾着一个极淡的弧度。 陆妤迅速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回到喧嚣的包间,陆妤觉得那吵闹声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她看着姜好很快也回来,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再次投入战斗,仿佛洗手间里那个短暂的插曲从未发生。 她下意识地用手指卷起垂落在肩头的一缕发丝,第一次在酒局上,心绪有些纷乱地走了神。 饭局临近尾声,刘建民喝高了,大手一挥:“走!下一场!皇朝KTV,我订好了大包!陆校长,姜厂长,务必赏光啊!” 众人哄然应和。 陆妤蹙眉,刚要开口拒绝,姜好却抢先一步扶住有些晃悠的刘建民,声音带着笑意:“刘主任,您看您,喝这么多还惦记着安排下一场。陆校长明天一早还有会,得回去准备材料,怕是去不了。我送陆校长回去,顺便也醒醒酒,一会儿再过去找你们,怎么样?” 刘建民眯着眼,看看陆妤,又看看姜好,哈哈一笑:“行!姜厂长你可快点来!少了你没意思!” 安丽娜此时才慢悠悠起身,拿起手包,目光在陆妤和姜好之间流转一圈,最终落在姜好脸上,笑容依旧得体:“姜厂长,那我们就等着你了。陆校长,回去早些休息。” 姜好笑着应下,又与众人寒暄几句,这才拿着包和陆妤一同走出包间。 走到饭店门口,晚风一吹,姜好似乎清醒了些,她揉了揉太阳穴:“我的车就在那边。陆校长,我送您回去。” 姜好从手包里摸车钥匙,动作略显迟缓。 陆妤的眉头立刻蹙起,声音下意识抬高,带着冷硬的质疑:“酒驾?” 姜好笑了一声:“那……陆校长今晚这顿……算不算违规接受宴请?” 陆妤看着她明显泛红的眼角和强撑的姿态,眉头拧起。 姜好往前凑近一步,带着酒意的气息几乎拂过陆妤的下颌。 “开个玩笑嘛,陆校长别介意。”她的语气软下来,“有司机的。您原则性强,我知道。” 陆妤没应声,只是看着她。 霓虹灯光下,对方妆容依旧精致,但眼底的倦色和虚弱却难以掩饰。 “钥匙。”陆妤忽然开口。 姜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车钥匙。”陆妤重复,语气平淡。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姜好面前,“给我,我开。” 姜好沉默着。 她看着陆妤摊开的,指节分明的手掌,又抬眼看看陆妤没什么表情的脸,没理解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 酒精让她的思维变得有些迟缓。 “……您开?” “不然?”陆妤挑眉,语气里带上一点嘲讽,“让你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司机过来?还是看你这样开去下一场?” 姜好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几下。她终于慢半拍地理解了现状,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她顺从地把钥匙轻轻放在陆妤摊开的掌心。 金属钥匙带着她身上的一丝香水味。 “陆妤。”她轻轻地叫对方的名字。 “你是在担心我吗?” 陆妤合拢手掌,攥住钥匙,不再看她,转身径直走向那辆黑色的奥迪A6。 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调整座椅和后视镜。动作流畅,带着她一贯的冷静和效率。 姜好绕过车头,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来。车内空间顿时弥漫开一股混合着酒气和馥郁香水的味道。 陆妤蹙了下眉,伸手启动车子。 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平稳地驶入夜色中的车流。 她开得很稳,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线条在路灯光影下显得有些冷硬。 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在一个红灯路口,姜好忽然开口,声音很轻:“那辆车,还在跟吗?” 陆妤转过头,发现姜好依然闭着眼睛。 她瞥了眼后视镜,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嗯,还在。银色桑塔纳,车牌本地的,跟了一路了。” 姜好沉默两秒,语气带上一点玩笑:“看来今天是铁了心要监视我了。” 陆妤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又过一个路口,姜好忽然让陆妤靠边停车。“稍等一下。”她的声音有些虚软,“我有点不舒服。” 她快速下车,走到路边树旁,弯腰吐了起来。 陆妤坐在车里,看着那个颤抖的身影,手指微微收紧。 几分钟后,姜好回到车上,脸色苍白,但已经补过妆,重新涂了口红。 “不好意思,”她勉强笑着,“让陆校长见笑了。” 陆妤从包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过去:“喝点水。” 姜好愣了一下,接过水:“谢谢。” 车子重新启动,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姜好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似乎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微微侧着头,车窗外的流光偶尔掠过她的脸。 陆妤目视前方,城市的夜景在眼前流动,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鼻尖萦绕着姜好身上那股混合着酒精,甜香和香水味的复杂气息。 她能感觉到身侧之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睡着了。 就在陆妤以为她会一路睡到下去时,姜好却极轻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沙哑:“......其实我没喝多。” 陆妤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姜好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继续梦呓般低语:“就是有点累......”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吧,我自己打车过去。” 陆妤皱眉:“你喝成这样,还想去哪里?” 姜好睁眼看她:“陆校长……那边一群人等着,安秘书也在。我直接爽约,不合适吧?” 陆妤瞥了后视镜一眼:“他们不是想看看你和我做了什么吗?”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不如让他们看个清楚。省得猜来猜去,麻烦。” “姜厂长。”陆妤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肯不肯跟我赌一把?” 第14章 险中求胜 “赌什么?”姜好问,声音比刚才清醒了些。 陆妤没立刻回答。 她打了转向灯,车子流畅地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支路。目光扫过后视镜里那辆不紧不慢跟着的银色桑塔纳。 “系好安全带。” 姜好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身前的安全带。她看着行车路线,又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那辆桑塔纳,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要逼他们出手?” 陆妤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算是默认。 “好。”姜好微微一笑,指尖摩挲着安全带,“那就——陪陆校长赌一把。” 车子拐向城西工业区外围。 越往前开,路灯越是稀疏,路面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粗糙不平,偶尔有大型货车遗落的煤渣碎石。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金属和煤烟的味道逐渐浓重起来。 后视镜里,那辆桑塔纳依旧跟着,像一道银色的影子。 奥迪A6的速度提了起来,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后方的桑塔纳果然紧跟而上,距离甚至更近了些。 陆妤目光快速掠过路面,寻找着记忆中那片易打滑的区域。 找到了。 她的脚在油门和刹车间微妙地移动,掌控着车速和节奏。 就在车轮即将压过那片油污区域的瞬间,陆妤猛地一打方向盘,同时轻点刹车! 车身瞬间失控甩尾,轮胎与油腻的路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巨大的离心力将两人狠狠甩向一侧! 陆妤的手臂绷紧,死死控住方向盘,感受着车辆完全脱离掌控的惊心动魄。 “砰!” 紧跟而来的桑塔纳重重撞上车尾右侧! 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猛地向前掼去,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 陆妤的头和左臂狠狠撞在侧窗,额角传来刺痛,温热的液体滑落。 她蹙眉,第一时间侧头看向副驾。 姜好脸色惨白,但真正不对劲的是她的眼神。 她死死盯住陆妤额角滑落的鲜血,瞳孔紧缩,呼吸停滞般僵住。 “……小亦!”她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惊喘,恐惧让她浑身发抖,“不要……” 陆妤眼神一凛。 她立刻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探身过去,右手用力地捏住姜好的下巴,迫使她移开盯着血迹的视线。 姜好眼神涣散,试图挣脱钳制,力气大得惊人。 陆妤动了动左臂,剧痛让她无法有下一步的动作。只好收回手,用袖口迅速抹掉一部分流到眼睛上的血,然后将沾血的布料举到姜好眼前。 “我是陆妤。”她语气没有任何安抚,只有陈述事实的冷静,“这是我的血。” “一点擦伤,死不了人。” 姜好的挣扎顿住了,目光聚焦在那片刺目的红上,呼吸依旧急促,但狂乱的眼神开始慢慢回落。 “深呼吸。” 姜好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终于吸了一口气,虽然仍旧破碎,但节奏被强行拽了回来。 几秒后,她眼中的惊惧褪去,只剩下脱力的空洞和一丝狼狈的难堪。 她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虚软地,却异常执着地,覆上陆妤戴着手套的手背。 陆妤的手僵住了。 隔着皮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无法作假的,剧烈的颤抖。 姜好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扒住她的手腕。 冰冷的指腹与腕上那点裸露的肌肤相贴。 那双颤抖的手捏住手套的边缘,轻轻地,近乎虔诚地,一点点摘下了她的手套。 “别……沾上血……”姜好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带着虚弱的恳求,“别弄脏它……” ……别扔掉它。 即便多喝了酒,撞晕了头,再度向南墙俯首,也是说不出,不敢求。 世界不曾善待她。 但她亏欠她良多。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抬眸,只是蜷缩着身体,从发丝到脊背一同颤抖。 眼底酸涩,但干涸空茫。 命和运共同将期许的资格剥夺过,她早已流不出眼泪了。 陆妤感受着手边的颤抖,摘下的手套仍被对方虚虚握着。 她收回右手。 忍耐着左手臂的疼痛,陆妤擦掉额角的血。 然后,她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动作。 那只沾着血迹的手套,轻轻覆上姜好的手背。 对方的温度透过手套传递过来。 “坐好。”陆妤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我不会扔。” 她听懂了。 她在承诺。 她说:“没事了。” 姜好极轻地“嗯”了一声:“……没事了。” 陆妤坐回驾驶位,看向后视镜里那辆冒烟的桑塔纳。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引擎盖下传来的细微嘶嘶声,以及远处几声受惊的狗吠。 “右腿。”姜好有气无力地恳求她,语气里是软绵绵的倦意,“……很痛,我站不起来。接下来可能要麻烦陆校长了。” 听到她正常说话,陆妤松了口气。 她推门下车,额角重新渗出的血珠滑到下颌,也顾不上擦。 那辆桑塔纳的驾驶座车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踉跄着爬出来,似乎也受了点惊,捂着撞痛的胳膊,惊慌地看向这边的奥迪,又回头看看自己撞瘪的车头,一脸懊恼和惶恐。 陆妤一步步走向他,黑色的短靴踩在碎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额角带血,眼神冷冽,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势。 男人看到她走过来,更加慌乱,下意识想往车后躲。 “站住。”陆妤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冷酷,“谁给你的胆子跟车?” 男人一愣,眼神闪烁。 陆妤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目光锐利地锁住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是让你盯着她,还是连我一起?” 男人嘴唇哆嗦着,支吾着:“我没盯……我就是路过……” “路过?”陆妤极轻地重复了一遍,嘴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从市中心跟到永鑫路,你始终保持在五十米以内的跟车距离。你这是危险驾驶,还是蓄意跟踪,甚至……企图制造事故?” 男人脸色唰地变了,嘴唇哆嗦着,额头冒出冷汗:“不,不是……” 陆妤冷笑:“交管部门有所有驾驶员和车辆的信息,你觉得你能逃过?” 她语气里的压迫感更重:“还是要我直接报警,让警察来问问?” 听到“报警”两个字,男人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别!别报警!陆校长!我就是……就是上头吩咐……看姜厂长晚上去哪儿,见了谁,最好……最好能拍到点照片……他说……他说姜厂长最近不太安分,得看着点……其他的我真不知道!刚才撞车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陆妤挑眉:“怎么,你认得我?” 男人脸色唰地白了。 极度的恐惧和意识到失言的悔恨交织,让他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朝陆妤扑来,目标直指她手中的电话! “你给我!”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脸上带着狗急跳墙的狰狞。 陆妤早有防备,在他扑到的瞬间,侧身避过,左臂因之前的撞击使不上大力,但下盘极稳。 男人扑了个空,踉跄一步,转身还想再抢。 陆妤没给他机会,右腿迅疾如电般扫出,一记精准有力的低扫腿,狠狠踢在男人支撑腿的膝关节侧后方! “呃啊!”男人惨叫一声,重心瞬间失衡,狼狈地单膝跪倒在地,抱着腿痛呼。 陆妤没停,趁他吃痛弯腰,右腿再次抬起,鞋跟干脆利落地踹在他另一侧肩胛骨位置! 男人彻底失去平衡,脸朝下扑倒在碎石地上,呛咳着,一时爬不起来。 陆妤上前一步,单膝压在他后腰,将他一条胳膊反拧到背后。 男人徒劳地挣扎,却被压制得死死的。 “老实点!”陆妤的声音冷硬。 她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男人的工装后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陆妤站起身,微微喘了口气,左臂传来阵阵钝痛。 她看着仍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男人,眼神冰冷。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她捡起自己的手机,除了有点磕碰,没什么实际损伤。 男人趴在地上,彻底没了气焰,只剩下恐惧和疼痛带来的呻吟。 陆妤拽着男人的衣领,将他拖到奥迪车旁,迫使他抬头面向车内。 “认识他吗?”她问姜好。 姜好隔着车窗,冷冷审视那张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她的目光在那人的面孔上停留片刻,声音带着冷意:“是红星厂的人。去年底两厂技术交流时,在机修车间见过,有点印象。” 男人猛地一颤,不敢与姜好对视。 “谁指使你来的?”陆妤脚下加了力。 男人咬死不肯说:“没……没人指使!是我自己……” 姜好与陆妤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个红星厂的普通工人,绝无可能,也绝无胆量独自策划并执行对她们两人的跟踪。 这背后必然有人指使。 陆妤不再看他,先叫了救护车,又拨通交管局电话,语气冷静地汇报了事故情况,并特意提到:“对方司机行为可疑,涉嫌危险驾驶和跟踪,后续可能涉及其他问题。” 挂了电话,她拉开车门,从座位上俯身捡起那只手套,塞进外套的兜里。 姜好已经稍稍缓过劲来,脸上没什么血色。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陆妤明显不适的左臂,和那只沾满血迹和灰尘,不再被手套包裹的右手。 “你的手……”她哑声开口。 “没事。”陆妤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撂倒一个壮汉只是随手为之。 她解释道:“警察和救护车马上就到。” “这些人……”姜好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无奈,“手伸得真长。” 陆妤没有接话,只是看向远处逐渐清晰的警灯。 “剩下的事,交给警察处理。你的腿需要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姜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轻“嗯”了一声。 一名交警快步走过来,询问情况。 陆妤言简意赅地说明经过,指向那个已经被控制住的桑塔纳司机。 医护人员上前,先是谨慎地询问了两人颈部和脊柱是否有不适,在得到否定答复后,才开始为陆妤包扎额角,并初步检查姜好的右腿,开始进行固定。 碘伏擦过腿上蹭破的皮肤时,她轻轻“嘶”了一声,下意识攥紧手指。 陆妤就站在旁边,她看着姜好微微蹙眉忍耐的样子,那总是精致得体的发型变得凌乱,昂贵的玫红色裙子沾上了灰尘,变得皱巴巴的。 护士包扎完毕,姜好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再次与陆妤相遇。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警灯旋转闪烁,在她们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远处的厂区轮廓在夜色中辨不分明。 “清静几天。”陆妤淡淡道。 姜好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意味着,通过这次激烈的对抗,她们至少赢得了一段不被过度骚扰的时间窗口,和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她看着陆妤无力的左臂和额角的纱布,极轻地点了下头:“代价不小。” 但是,足够了。 只是怕血弄脏手套被扔掉,所以摘手套而已,没有奇怪的描写,审核放过我谢谢[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险中求胜 第15章 去岁今朝 陆妤捏着自己的诊断书,站在急诊室门口。 里面压抑的抽气声和器械冰冷的碰撞声漏出来。 声音停了。 门打开,姜好被推出来,转去住院病房。 她眼皮耷拉着,像是用了镇静药物,眼神涣散扫过陆妤,嘴角极轻地扯了一下,像个没完成的微笑,随即彻底合上眼,任人推走。 一切妥当,窗外天色已蒙蒙发亮。 她摸出手机,走到走廊尽头,拨通家里电话。 接电话的是张姨,声音含混,听清是她立刻醒了:“陆校长?月儿还在睡……昨晚在夫人这边,月儿没怎么闹……” “这几天让月儿先住那边。”陆妤打断,嗓子因缺水和疲惫有些沙哑,“我出了点事故,人在市一院。” 电话那头抽气声后是一阵窸窣脚步和压低的人语。很快,文慧的声音贴上来,毫无睡意:“伤哪儿了?重不重?” “左臂挫伤,额角擦伤,得住两天院观察。” 沉默了两秒,文慧声线沉下去:“怎么回事?” “红星厂的司机,危险驾驶,追尾。”陆妤省略搏斗和跟踪,语气像汇报工作,“交警处理了。” “危险驾驶?”文慧声音略显失态,“陆妤,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 陆妤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天际线泛着灰白的光。 “工作上的应酬,结束后回住处,在路上遇到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姜好当时也在车上,她伤得重些。” “姜好?”文慧声调陡然拔高一度又强行压下,透出冰冷的了然,“陆妤,你几岁了?还学不会避嫌?她是永鑫的厂长,你是主管项目的负责人!大晚上同乘一车出交通事故,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意外。” “意外?”文慧冷笑,“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当年那些事你忘了?要不是她……” “妈。”陆妤声音冷硬,“事情已经发生了,我需要休息。” 电话那头只剩压抑的呼吸。 “病房号。”文慧最终开口,声音恢复冷静,却更添寒意。 陆妤报了个房号。 “等着。”文慧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陆妤放下手机,靠在冰冷的窗框上,左臂的疼痛和一夜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 她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不到半小时,走廊尽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陆妤睁眼,母亲一身深灰行政套装,外头裹着羊绒大衣,头发一丝不苟,快步走来,身后跟着拎着水瓶的保姆和司机。 文慧的目光落在陆妤打着固定带的左臂和额角的纱布上,仔细审视了一番,脸色愈发难看,但出口的话却克制着:“医生怎么说?” “不严重,固定休养,三五天就可以取固定带了。” 文慧点头,视线越向她投向单人病房区:“她呢?哪间?” 陆妤盯着她,没出声。 文慧的眼神冰冷:“你跟我交交底,到底怎么回事?真是意外?” “交警有记录,您随时可调。”陆妤迎着她目光,语气平淡。 文慧盯住她几秒,似是想找出破绽,最终只深吸一口气:“带我去看她。” 姜好已经醒了,听到外头走廊里的动静,心下了然。 她半靠床头,柔声道:“是文主任吗?请进。” 文慧瞥了自己的小女儿一眼,大清早,竟然亲自守在人家的病房门口?像防贼一样防着她…… 陆妤替她推开门,文慧跨步走进去。 姜好右腿用石膏吊着,脸色苍白。 她挣扎着想坐直些:“文主任……实在抱歉,劳您亲自……” “躺着。”文慧抬手虚按,语气还算平和,走到床边扫过她吊起的腿,“伤得重不重?” “还好,养一阵就行。”姜好声音很轻,睫毛低垂,“连累陆校长,我过意不去。” “意外的事,谁也预料不到。”文慧语气淡淡,听不出太多情绪,“没太大的损伤就是万幸。工作上的事不急,先把身体养好。” 陆妤站在稍远的位置,看着母亲这番堪称得体,甚至宽容的表演,心下冷哂。 文慧又简单问了几句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叫保姆把水瓶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客气。 最后,她转向陆妤:“你也是,别不当回事。学校那边该请假就请假,这一周好好在家休息,哪儿也别去。” “不用,我有安排。” 文慧看了她一眼,没坚持:“随你。月儿在我那边,你不用操心。”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清静点好,也省得再出什么意外。” 她又对姜好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姜厂长也好好休养,厂里的事,让下面人多担待些。”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脚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里只剩下陆妤和姜好。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苏醒后的噪音。 姜好靠在枕头上,轻轻吐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文主任……比我想的客气。” 陆妤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文慧坐进黑色轿车离开。 “她没为难你,确实有点意外。” 姜好轻笑一声,带着点自嘲:“可能看我确实够惨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那个司机……” “司机咬死个人行为,跟车失误。”陆妤望窗外,“替罪羊。” 意料之中。 姜好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玩笑的意味:“我这腿,医生说得好好养一阵。厂里最近事多,我也正好躲躲清静。” 她看向陆妤:“陆校长,您呢?” 陆妤转过身:“这段时间够有些人跳出来了。” “也好。”姜好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这一周,就辛苦陆校长……和我一起,好好休养了。” 阳光透过方窗,落在两人之间,照亮空气中细微的尘埃。 隔日下午,交警队和赵明明几乎同时带来消息。 赵明明先到,依旧是那副利落的样子,眉宇间带着办案的严肃。 “查清楚了。”她没客套,直接对病床上的姜好和窗边的陆妤说,“那司机,叫李强,红星厂机修班的。车是永鑫的车,去年报备去红星厂做联合检修,一直没还回来。” 陆妤眼神微动,并不意外。 “李强咬死是个人行为,说看姜厂长……漂亮,想跟一段路,没别的意思。撞车是意外。”赵明明嗤笑一声,“红星厂那边,王国强撇得干净,说李强个人行为,与厂里无关,他们一定严肃处理。不过,李强的账户上周才在王国强的赌场进了一笔账。这笔钱跑不了,他迟早也得交待。” 正说着,交警队那边的电话也来了,陆妤接起,内容和赵明明说的基本一致。 挂了电话,陆妤看向姜好。 姜好并不意外:“车是永鑫的,人是红星的。王国强那边刚被我们断了昌达贸易的财路,转头就出这种事,时机未免太巧。” 赵明明抱臂:“现在的情况,李强不松口,证据链暂时就断在他这儿。你俩目前仅凭这事,动不了红星厂的根本。” “不动王国强,”陆妤开口,“不代表动不了别人。” 姜好抬眼看向她,两人视线交汇,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赵明明挑眉:“你们想动谁?” “永鑫内部,有人和红星厂往来过密,甚至可能默许甚至配合了这次意外。”陆妤看向姜好,“姜厂长觉得呢?” 姜好面色冷凝:“运输调度,车辆管理,乃至安全监管,层层失守,才让外厂的人开着永鑫的车,差点酿成大祸。这是严重的管理漏洞和安全责任事故。” 赵明明立刻明白了:“你要借题发挥,清洗永鑫内部?” “不是清洗,是整顿。”姜好纠正道,“为了永鑫的长远发展,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必须理清。有些占着位置不做事甚至吃里扒外的人,必须挪开。” 陆妤补充道:“李强是红星厂的人,却开着永鑫的车。这本身就是一条线索,指向永鑫内部可能存在的利益输送和管理**。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未必不能找到王国强和永鑫内部某些人勾结的证据。” 姜好接话,目光锐利:“而且,红星厂现在自身难保。王国强那个地下赌场和空壳厂子的底,赵局长你们应该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吧?等他那边的案子彻底爆出来,谁还保得住他?到时候,和他牵扯过深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赵明明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冷静如冰,一个锋利如刀,一唱一和,已经将后续的棋局布好。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撞,虽然凶险,却真的给她们撞出了一个突破口。 “行,我明白了。”赵明明点头,“红星厂和王国强那边,我们继续深挖,争取早日收网。永鑫内部的事……”她看向姜好和陆妤,“你们自己把握分寸。” 赵明明离开后,永鑫厂的党委书记俞晓红来到病房,脸色凝重。 她将一份新的文件放在姜好床头。 “姜厂长,陆校长。”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厂党委高度重视这次恶**件!经过初步调查,运输科科长,车辆调度主管,以及安全科相关负责人,对车辆外借监管不力,安全责任意识淡薄,负有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经研究,决定对上述人员立即停职,接受进一步调查!” 姜好看着处理决定,微微颔首:“俞书记,我支持厂党委的决定。安全生产重于泰山,容不得半点沙子。借着这次教训,我们必须对全厂的运输,安全体系进行一次彻底的梳理和整顿。”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尤其是那些与其他单位,特别是与红星厂这样的单位,有业务往来和人员交流的环节,更要重点排查,杜绝任何可能的利益输送和风险隐患。” 俞晓红深深看了姜好一眼,明白了她的指向。 刘总工分管的生产系统,与红星厂的设备往来和人员借调最为频繁。 “姜厂长放心,厂里这次是下了决心的。”俞晓红语气坚定,“不管涉及到谁,什么背景,只要查出问题,绝不姑息!” 病房门再次关上。 姜好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运输科和安全科……”陆妤开口。 “都是刘总工的老地盘。”姜好没睁眼,声音有些飘忽,“这次,算是断了他两条胳膊。” 她睁开眼,看向陆妤,眼神复杂:“谢谢你,陆妤。” 陆妤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我不是在帮你。” “我知道。”姜好轻声说,“但还是要谢。” 陆妤没接话,走到床头柜前,想倒杯水。 她右手拧开瓶盖,想把水倒进杯子里,但左臂的固定让她动作笨拙,水晃出来一些,溅在柜面上。 一只手伸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水瓶。 姜好侧着身,右手稳住瓶身,将水缓缓注入玻璃杯。 她做这个动作显然牵动了伤处,呼吸变得急促,额角的汗更密了。 “给。”她把杯子递向陆妤。 陆妤看着那杯水,接了过来。水温透过玻璃杯壁,不算烫,刚好。 她喝了两口,把杯子放回柜子上。 “医生说了,你右腿骨裂,脑震荡,需要静养。” “嗯……”姜好随意应和。 “月儿送回文主任那儿了,张姨在我那边,多照看你一个也忙得过来。”陆妤语气平常,“省得再有不长眼的来打扰。” 陆妤……在邀请她? 或者说……庇护她。 她的目光从下往上游离。扫过陆妤绑起的手臂、卷边的领口,凌乱的发梢,竟然在大片漆黑里捕捉到一丝悬停的白。 姜好轻轻吸了一口气,在那一瞬间,冻入肺腑的刺痛遍布四肢百骸。 第16章 共处一室 她睫毛轻颤,随即垂下:“……太打扰了吧?而且文主任那边……” “我的地方,她做不了主。”陆妤打断她,看向她吊着的腿,“你这样,我也有责任。” 责任。 上位者的慷慨,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反而是一种惩罚。 其实她在对方彻头彻尾的洞彻中亦想过有一瞬坦诚。 那太危险。 火山口轻飘飘落下的黑灰到地面上就是一场席卷而来的灾难。 姜好沉默着,几乎维持不住那点精心设计的示弱和妥帖。 陆妤就像一面冰冷的镜子,能照出她所有的算计和狼狈。 她再抬头时眼里已换上惯有的温柔浅笑,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那就……叨扰陆校长了。我这副样子,确实需要个清静地方躲躲。” 接下来两日,风平浪静。 陆妤和姜好各占一间病房,互不打扰。但有关永鑫厂人事动荡的消息,却隐隐传来。 先是运输队队长被调离,去了闲职。接着安全科科长主动申请提前内退。三车间一位资深副主任被派去外地学习,归期未定。 动作不大,却精准地剔除了刘总工在几个关键部门的触手。 文慧每日派人送汤送饭,却再未亲自来过。只电话里嘱咐陆妤安心静养,别掺和永鑫厂里的是非。 出院前一日下午,陆妤左臂固定已经拆下,她下楼透气。 回来时,经过姜好病房,门虚掩着。 她听见姜好的声音,带着笑意:“……刘总工为厂子操心一辈子,是该好好歇歇了。新来的副总工年轻,正需要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多多指导,把把关嘛……” 陆妤脚步未停,回到自己病房。 这一局,是姜好赢了。用一场狼狈的意外,换来了对厂内势力的重新洗牌。 代价是身上的伤,和某些暗处更加警惕的目光。 姜好显然觉得,这很值得。 下午护士来送药,笑着说明早可以办出院手续。 陆妤点头,看着托盘里的白色药片,忽然问:“隔壁什么时候出院?” “她还得观察两天,脑震荡嘛,谨慎点好。”护士答。 陆妤没再说话。 晚些时候,她去了姜好病房。对方正倚着床头看文件,侧影在台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明天我出院。”陆妤说。 姜好抬头,放下文件,眼睛里带着惯有的笑意:“恭喜,陆校长,这是好事啊。听澜庄园那边,张姨应该都安排好了。” “你确定还要去?”陆妤看着她,“厂里现在应该清净了。” 姜好微微一笑:“清净是清净了,但也更招眼了。陆校长那儿……至少没人敢轻易去搜检。” 陆妤默然片刻:“随你。” 她转身欲走。 “陆校长。”姜好叫住她。 陆妤回头。 姜好目光落在她垂在身侧的左臂上,声音轻缓:“……抱歉。” 陆妤发觉她的目光并未落到实处,仿佛是在时间里随波逐流,眼底沉浮。 这句话不应该是安放在此时此刻,而是往更深,更远处望去。 她看见了,一时分辨不出那意味着什么。 她知道姜好的话没说完,也知道选择在此刻提起,对方未必没有试探和铺垫的意味。 她不想深究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 “都过去了。” 姜好凝视她,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带着点自嘲:“是啊,都过去了。” 陆妤没应,带上门离开。 走廊灯光冷白,照着她独自前行的身影。 等这场休养结束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她和姜好,既是彼此最警惕的对手,也是这潭浑水中,互相能走入对方棋路的人。 这认知让她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 陆妤推开听澜庄园住所的门,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客厅。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张姨在厨房忙碌的细微声响。 陆妤看向阳台,晾衣绳上挂着何知月的小裙子随风轻晃。 是姜好当时偷偷塞进来的那条。 “陆校长回来了?”张姨闻声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笑,“客房都收拾好了,您看还缺什么不?” 左侧客房的门虚掩着,能看到床上铺着素色被褥,床头柜摆着一盏乳白台灯,显然是给客人准备的。 “先这样。” “姜厂长那边来电话说晚些到,您看晚饭是单独做还是……”张姨接过行李,有些担忧地看过来,落到左臂上,“您这手……” “没大碍。”陆妤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一起按正常分量做,清淡些。” “哎好!”张姨应着,又小心追问,“那姜总的口味……” 陆妤顿了顿:“她不爱吃苦味的东西。” 夕阳西沉时,黑色奥迪缓缓停在小院外。 张姨已经提前等在门口。司机搀着姜好下车,她右腿还打着石膏,倚着拐杖,穿着香槟色真丝衬衫和米白色半裙,卷发精心打理过,只有苍白的脸色透出些许狼狈。 陆妤站在客厅门口,看着张姨和司机小心地将姜好安置在客厅沙发上。 “来叨扰了。”姜好对陆妤笑笑,语气带着歉意,“给张姨添麻烦了。” “姜厂长快别这么说,您安心养着就好。”张姨连忙摆手,又去接司机手里的行李。 安置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姜好显然提前打点过,司机搬来两个行李箱,其中一个是文件箱。陆妤看着那箱材料被搬进客房,没作声。 晚餐时,张姨做了清蒸鱼,鸡火干丝和百合炒芦笋。三人围坐在餐桌旁,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姜好夹一筷子干丝,点头夸赞:“火候正好,张姨手艺比外头的馆子强。” “您喜欢就好,多吃点,伤才好得快。”张姨笑着回应,又给陆妤盛了碗汤。 陆妤默默喝着汤,听着张姨和姜好之间客气的寒暄。 姜好右手执勺,左手悄悄按住桌面稳住身形。右腿的石膏让坐姿有些吃力。 陆妤瞥见她努力保持的姿势,起身将手边一个软垫递过去。姜好怔了怔,接过垫在腰后,眼尾弯起:“谢谢陆校长。” 饭后,陆妤在客厅继续看永鑫的报表,姜好靠在沙发另一头回邮件。 手指按键的提示音与纸页翻动声交错,偶尔响起姜好轻声讲电话的动静:“刘总工既然觉得新方案冒险,那就请他把去年三车间技改的失败报告一并提交……嗯,就说是我要的。” 陆妤不太注意姜好在忙什么,笔尖在“设备折旧率”的数据上画了个圈。 张姨端着煮好的中药过来:“姜小姐,该喝药啦。” 姜好刚结束通话,见状自然接过药碗:“张姨谢啦,辛苦了。” 她试了试温度,仰头饮尽,眉心都没皱一下。 张姨适时将桌上的糖盘往里推了推,姜好笑着拒绝。 “麻烦张姨,倒杯水给我。” 陆妤合上文件,淡淡道:“不怕苦?” “比酒好咽。”姜好抽出纸巾按了按嘴角,忽然挑眉,“陆校长要试试?厨房还有一碗。” 陆妤转身就走,听见身后低低的轻笑。 夜里下起了大雨。 陆妤被左臂的钝痛扰醒,起身去客厅倒水。经过客房时,她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响动和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她推开客房门。 姜好单脚站着,正费力地想捡起滚落到床脚的保温杯,拐杖倒在一边。真丝睡袍滑落,露出肩颈处大片显眼的青紫淤痕。 那是车祸被安全带勒出的淤伤,姜好的肤色很白,显得淤痕格外触目惊心。 “别动。”陆妤打开壁灯,上前捡起杯子和拐杖。 姜好借着陆妤的手臂支撑坐回床边,有些喘息,额角渗出细汗。 “谢谢。” 她拉好睡袍,掩饰着狼狈。 陆妤看向床头柜,摊开的文件旁放着止疼药,铝箔板已经空了三分之一。 “睡不着?”陆妤问。 “脑震荡后遗症,正常反应。”姜好就着陆妤递过来的水吞下药片,玩笑道,“陆校长要是心疼,不如陪我聊聊?” 陆妤抱臂倚在窗框上:“聊什么?刘总工为什么急着变卖名下股份?” 姜好正准备拉好睡袍的手顿在半空,随即轻笑出声,指尖将散落的卷发拨到耳后:“您消息真快。”她掀开被子挪出位置,拍了拍床沿,“坐下说?我仰着头累。” 雨点敲打窗棂,陆妤将椅子拖到床边。 姜好也不坚持,裹紧睡袍倚回枕头,声音裹在雨声里:“老刘怕的不是我,是您真要查旧账。那批进口设备,账面价格和实际到货的成色可对不上。他吃了差价,现在急着擦屁股。” “你知道?” “我是改制后才接手的,陆校长。”姜好垂下眼,指尖轻轻捻起真丝被面,“但厂里总有明白人。俞书记前段时间整理旧档,发现几份补充协议签得蹊跷,付款流程也绕过了常规审计。她私下问过我,我说……等您来了定夺。” “等我来定夺?”陆妤声音里带上一点讥诮,“还是等我撞破头了,才好借题发挥?” 姜好抬眼:“您要这么说也行。不是这场意外,刘总工怎么会自乱阵脚?出院之前他托人找我,说愿意主动请调去工会养老,条件是别再深究设备旧账。” 她向前倾身,真丝睡袍领口滑开些许又立刻被她拉拢。 “陆校长,这是个机会。老刘在厂里经营多年,根须深得很。硬拔要伤筋动骨,但他自己退……就干净得多。” 窗外雷声滚过。 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扭曲的水痕。 “刘建民知道吗?” “刘建民?”姜好轻笑,“打电话敲打我,说‘稳定压倒一切,集团最关心厂里团结’。”她学的官腔学得惟妙惟肖。 陆妤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 姜好捕捉到这一丝笑意,眼波流转:“其实只要您这边暂时不深挖,他倒也乐得顺水推舟。” 陆妤挑眉:“你想让我放弃追查?” “我想让您看得更远。”姜好迎着她的目光,“永鑫要活,光清掉一个刘总工不够。技改资金、新项目审批,政策倾斜……哪样不需要集团支持?此刻撕破脸,王总那边怎么交代?”她顿了顿,声音放软,“况且……您刚回来,树敌太多不是好事。” 陆妤走回床边,阴影笼罩住姜好:“刘总工退可以,但他吞下去的东西,得吐出来。设备差价,虚报的耗材款……一笔笔都要追回。账做平了,我才考虑暂时搁置。” “这……怕是要惊动审计那边。动静大了,王总那儿……” “那是你要解决的问题。”陆妤打断她,指尖在椅背上敲了敲,“你不是最擅长沟通协调吗?” 姜好沉默片刻,眉眼舒展,温柔地笑笑:“行。既然陆校长给了方向,我总得试试。” 她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动作间牵动伤处,轻轻“嘶”了一声。 陆妤下意识上前半步,又硬生生停住。 姜好却已经稳住呼吸,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再抬头时,脸上只剩职业化的微笑:“永鑫内部还有些事需要收尾。我过两天精神好些就回去处理,正好能替您探探路。这雨……下得太大了。我有些担心。” “你决定。”陆妤转身走向门口,“别玩脱了。” 她的手搭上门把时,听见姜好轻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校长放心。毕竟现在……咱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第17章 愿者上钩 翌日清晨。 陆妤站在落地窗前,晨曦透过轻纱窗帘,在她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青城日报》。目光掠过头版的会议报道,直接落到经济版块。 一则关于本地中小企业发展座谈会的短讯吸引了她的注意,与会名单里,刘建民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放下报纸,乳白色的电话机按键在指尖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电话接通,对面的声音尚未完全清醒,但在听到是陆妤后,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陆校长,早。” “早。审计报告有进展了?”陆妤开门见山。 “初步报告已经完成,正在走内部流程。”周维顿了顿,“除了之前提到的昌达贸易公司,顺着资金流向,我发现了一家新的关联公司,慧通咨询。” 陆妤没有打断,静静听着。 “这家慧通咨询,注册法人是李丽。”周维刻意放缓了语速,强调着这个名字,“过去一年,它与昌达贸易有超过三百万的异常资金往来,名义是咨询服务费,但查不到任何实质服务内容。更值得注意的是,部分款项的最终流向涉及境外。” “李丽……” “是的,刘建民主任的爱人。”周维的语气带着一丝试探,“材料我今天之内整理好给您送过去。陆校长,这条线……还要继续往下挖吗?” “按程序办。”陆妤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所有疑点,一查到底。” 挂了电话,客厅里只剩下挂钟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陆妤转身,看见姜好不知何时已站在客房门口,倚着门框,身上穿着丝质睡袍,脸色有些憔悴。 “陆校长的电话真早。”姜好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目光扫过陆妤的左臂,“手感觉怎么样?” “没事。”陆妤走向茶几,将那份报纸递向她,手指在刘建民的名字上轻点了一下。 姜好接过,快速浏览那则短讯,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带着冷意的弧度:“刘主任真是公务繁忙,时刻心系企业发展。” 她放下报纸:“看来,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开始频繁亮相,稳固阵脚。” 张姨端来了清粥小菜,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进行。 陆妤吃得不多,姜好更是只动了几口,显然伤势的后遗症仍在影响她的胃口。 刚放下筷子,门铃就响了。 张姨跑去开门,门外站着赵明明,手里还拎着果篮,一脸例行公事的表情。 “哟,都在呢?看来我这探病来得正是时候。”赵明明换了鞋走进来,把果篮往茶几上一放,目光在陆妤和姜好身上扫了一圈,“气色比在医院看着强点。怎么样,两位领导,恢复得还好吗?” “赵局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真是辛苦了。”姜好脸上挂起无可挑剔的浅笑。 赵明明摆摆手,自己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神色正经了些:“别客套了。我来是有个消息,正式通报估计得明后天,先跟你们通个气。” 陆妤和姜好都看向她。 “红星厂,王国强那个烂摊子,昨天夜里被彻底端了。”赵明明言简意赅,眼神里带着办案人员特有的冷峻,“地下赌场、非法集资、挪用公款,证据链扎实,够他在里面待下半辈子了。” 她说着,目光在陆妤和姜好脸上转了转,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这家伙进去,为了减刑,嘴巴肯定不会太严。青城这圈子,怕是要震一震了。” 姜好脸上的笑容淡去,与陆妤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妤的眼神沉静,看不出太多波澜,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在膝上轻点。 “动作很快。”陆妤开口。 “上面下了决心,这块脓疮迟早要挤。”赵明明拿起张姨倒的水喝了一口,语气随意,却意有所指,“接下来,估计有不少人要睡不着觉了。” 又闲聊了几句,赵明明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又看了看陆妤垂在身侧的手臂和姜好身边的拐杖:“行了,你俩好好养着吧,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我局里还有事,先走了。” 赵明明离开后,客厅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 “王国强倒了,刘总工很危险。”姜好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紧绷,“他知道太多。设备差价,资金流向,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人情往来……” 陆妤立刻明白了她的担忧:“他不能出事。” “必须立刻找到他,控制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姜好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在他被别人请走或者自己吓破胆乱说话之前。” 电话很快接通,是打给永鑫厂的党委书记俞晓红。 “俞书记。”姜好吩咐,“你立刻安排绝对可靠的人,去刘总工家,把他接到厂里安排的地方保护起来,要快,注意保密……什么?不在家?” 姜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打开了免提,陆妤也能听到俞晓红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姜厂长,他爱人说他昨天下午就出门了,说是去邻市看个老朋友,走得急,也没说具体地址,电话也打不通!” “什么时候联系不上的?”姜好追问。 “昨天晚上开始就联系不上了!他爱人本来没当回事,我们的人去找,她才觉得不对劲……” “找!动用所有能用的关系,务必把他找出来!弄清楚他到底去了哪里,见了谁!”姜好语气严厉地吩咐完,挂了电话。 她看向陆妤,眉头紧锁:“晚了一步,人不见了。” 陆妤眼神冰冷:“是被人带走了,还是他自己藏起来了?” “都有可能。”姜好深吸一口气,“如果是他自己躲起来……说明他预感到了比王国强倒台更可怕的危险。” “郑雅馨呢?”陆妤忽然问,“她手里不是也有东西?” 姜好神色稍缓:“她那边我提前安排了人看着。而且,她比刘总工聪明,也更怕死。她知道现在乱动就是找死,老老实实待着,等我保她,才是活路。”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客厅里。 张姨收拾碗筷的动作都放轻了许多。 接下来的半天,姜好不断通过电话与俞晓红以及别的信得过的人联系,试图寻找刘总工的踪迹,但反馈回来的消息都令人失望。刘总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记录,他那辆旧桑塔纳也不见了踪影。 陆妤则再次联系了周维,确认审计报告送达的时间,并让她重点关注与慧通咨询相关的所有资金流水细节。 午后,天色不知不觉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堆积在天边,预示着一场冬雨将至。庄园里的光线变得晦暗,气氛也更加压抑。 “他会不会已经……”姜好靠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 “他不会轻易把自己置于死地。”陆妤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树梢,“他手里如果真有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催命符。在没确定绝对安全之前,他不会轻易交出去,也不会轻易让自己消失。”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张姨快步走过去接起:“喂?您好……啊?您找陆校长?请问您是……?” 陆妤和姜好同时看向张姨。 张姨听着电话,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紧张,她捂住话筒,转向陆妤:“陆校长,门口保安说……说有个姓刘的老先生,浑身湿透了,情绪很激动,非要见您和姜厂长,说……说有性命攸关的事……” 陆妤和姜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 “让他进来。”陆妤沉声道。 几分钟后,小院的门被推开,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跌撞着冲了进来。 正是失踪了近一天的刘总工。 他浑身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外面的潮气,花白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恐惧和慌乱。 他看到客厅里的陆妤和姜好,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逐着,踉跄着扑到玄关处,差点摔倒。 “陆……陆校长!姜……姜厂长!救……救命!有人……有人要杀我灭口!”他声音嘶哑颤抖,语无伦次,双手死死抓住玄关的柜子边缘。 张姨吓得后退了一步。 陆妤快步上前,她的冷静与刘总工的惊慌形成了鲜明对比:“刘工,慢慢说,谁要杀你?发生了什么事?” 姜好也拄着拐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刘总工的状态。 “他们……他们知道我手里有东西……”刘总工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涣散地四处张望,仿佛黑暗中潜伏着看不见的杀手,“我不能回去……回去就死定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王厂长进去了……下一个就是我!还有李……李……” 他提到“李”字,猛地顿住,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尽的恐慌。 “李什么?”姜好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李丽吗?” 刘总工浑身一颤,惊骇地看向姜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是拼命摇头,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流下来,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 刘总工猛地抬头,眼睛通红:“姜厂长,你心里清楚!那些设备……那些钱……不止我一个人拿了!现在出了事,就想让我一个人顶罪?没门!我要是活不成,谁都别想好过!” 陆妤按住姜好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在刘总工对面的沙发坐下,声音平稳:“刘工,你把事情说清楚。谁找你顶罪?顶什么罪?” 刘总工喘着粗气,眼神在陆妤和姜好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下决心。 窗外雨声更急了,敲打着玻璃,像某种催促。 “三年前那批设备……”刘总工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差价百分之三十......钱都通过昌达转走了......我只拿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 他忽然顿住,惊恐地瞪大眼睛,像是想起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手指死死攥住沙发套。 “进了谁的口袋?”陆妤追问。 刘总工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两道雪亮的车灯灯光猛地扫过客厅窗户! 刘总工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起来,水杯摔在地上碎裂开来,他指着窗外:“来了!他们来了!” 张姨吓得低呼一声。姜好拄着拐杖,脸色凝重地望向窗外。 陆妤却异常冷静。 她没有看窗外,反而转向姜好,目光锐利如刀,声音压得很低:“你提前安排人保护郑雅馨,却忘了刘总工?” “姜好,你是故意留他这个口子,让他被逼到绝路,自己跳出来,指认背后的人?” 姜好迎上陆妤洞悉一切的目光。 窗外的车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她没有否认。 “他胆子小,牵扯却深。王国强倒了,他一定是惊弓之鸟。” “保护起来,他反而会缩着,什么都不敢说。只有让他感觉刀架在脖子上,他才会为了活命,吐出最有价值的东西。” 她的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刘总工,像在看一枚终于走到预定位置的棋子。 “看吧,我们等的大鱼,要被惊出来了。” 下章设置了排榜后六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愿者上钩 第18章 打草惊蛇 陆妤切断客厅的主灯开关,只留下角落里一盏昏黄的壁灯。 黑暗吞噬了大部分视线,也暂时藏起她们的位置。 “张姨,带刘工去里间,锁好门,别开灯,别出声。”陆妤的声音压得很低,清晰地下达指令。她自己也迅速移动到窗边墙体一侧,小心地挑起窗帘一角,向外窥视。 姜好没有动。 她拄着拐杖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窗户,侧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那只打着石膏的腿似乎承受了过多的重量,让她微微摇晃。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冰冷的嘲弄:“来得真快。” 院门外,一辆没有挂牌的老旧桑塔纳熄了火,停在雨幕里,车内一片漆黑,看不清有几个人。 陆妤放下窗帘,快步走到座机旁,右手拿起听筒,数字键发出清脆的连续声响。 “我是陆妤。”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窗外,“听澜庄园七号院,门口停了一辆无牌黑色桑塔纳,怀疑与正在调查的永鑫厂安全事故有关联人员在场,意图不明。请立刻派附近巡逻车过来看一下。” “对,现在。” 她挂了电话,没有停顿,立刻又拨了另一个号码,这次是直接打到值班室,亮明身份,要求立刻转接安保部门,以“住所附近出现可疑车辆,可能威胁调查人员安全”为由,要求增派巡查。 两个电话打完,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客厅里只剩下她清晰的指令声和窗外绵密的雨声。 姜好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刘总工已经被张姨半扶半拽地弄进最里面的小书房,门轻轻合上,落锁的声音微不可闻。 陆妤走到姜好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将她拉到沙发背后,避开窗户的直接视线。 “站着当靶子?” 她的声音擦着姜好的耳廓,带着训斥的味道。 姜好手腕轻轻颤了一下,没有挣脱。 她顺着陆妤的力道矮下身,靠在沙发背后,石膏腿小心地放平。 “陆校长应对突发状况,真是训练有素。”她轻声说,气息有些不稳,不知是因为腿上的疼痛,还是那突如其来的拉扯。 “比不上姜厂长长袖善舞,惹祸上身的本事。”陆妤松开手,注意力再次投向窗外。 那辆桑塔纳依旧停着,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只是抛锚在此。 时间在沉寂和雨声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紧绷欲断。 陆妤保持着观察的姿势,一动不动,侧脸线条在昏暗中显得冷硬。 姜好靠坐在沙发背后,微微仰头看着她,目光复杂。 几分钟后,远处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灯光穿透雨幕而来。 那辆桑塔纳仿佛突然惊醒,引擎猛地发动,车轮碾过积水路面,发出哗啦声响,迅速倒车,拐弯,很快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警车停在院门口,两名民警下车,打着强光手电照了照院子,又看向那辆桑塔纳消失的方向。 陆妤这才打开客厅大灯,走去开门。 “陆校长?”为首的民警认得她,有些惊讶。 “人跑了,刚往侧门去了,那边没有监控。”陆妤语气简洁,“辛苦你们跑一趟,可能是冲着我来的,最近在审核一批文件。” 民警记录了下情况,又围着院子查看一圈,表示会加强附近巡逻,这才离开。 院门重新关上,世界再次被雨声包裹。 陆妤反锁了门,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张姨,没事了,出来吧。” 书房门打开,张姨脸色发白,搀着几乎瘫软的刘总工出来。 刘总工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呜咽。 陆妤看一眼张姨,淡淡道:“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 张姨惊魂未定,忙不迭的点头,往自己的屋子里走。 姜好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走到刘总工面前,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压力:“刘工,现在能说了吗?谁要杀你?那批设备的差价,进了谁的口袋?” 刘总工抬起头,老泪纵横,脸上混着雨水和鼻涕,狼狈不堪。“我……我不敢说……说了就没命了……” “不说你现在就没命!”姜好的声音异常严厉,“他们能精准找到这里,下一次就能在你家楼下,或者某个僻静巷子里等着你!你以为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刘总工被她的气势骇住,哭声噎在喉咙里。 姜好递过去一张纸,叹了口气,转而柔声道:“刘工,到了这个地步,你只有一条路。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交给陆校长。只有把后面的人揪出来,你才能真正安全。” 刘总工哆嗦着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把脸,眼神绝望地在陆妤和姜好之间移动,最终像是耗尽所有力气,瘫软下去。 “那笔钱……很大一部分……转了几道手……进了……进了……” “安秘书……”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 安丽娜。 王成的秘书长。 陆妤面色沉静,看了一眼姜好。 王成是永鑫的大靠山,她的秘书长在永鑫搞贪污受贿,姜好这个厂长,真的会全然无知吗? 她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说清楚。”陆妤命令道。 “安秘书……她有个表弟,搞了个投资公司……走账都是通过那里……”刘总工语无伦次,但关键信息终于倒了出来,“当初签合同,就是刘建民主任暗示的,说安秘书那边打点好了,不会有问题……差价也是他们谈好的比例……我就是个办事的,拿了点辛苦费……” “证据呢?”陆妤打断他,“转账记录?合同补充条款?签字文件?” “有……有的……”刘总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有些东西我没敢放在家里……藏在……藏在老厂区里我旧办公室的通风管道里了……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有一次转账的复印件,虽然账户名不是她,但那家公司……法人是她乡下远房表弟……还有一次她让我销毁的记录,我偷偷留了底……”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个东西藏在哪儿?”陆妤打断他,目光锐利。 “应该没了……那地方早就废弃了,入口我用砖头盖上……我当时很小心……” 姜好和陆妤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刘工,你确定吗?你失踪之前,有没有人?比如刘建民主任,或者别的谁,旁敲侧击地问过你,关于一些旧文件的处理问题?” 刘总工猛地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有……刘建民主任前天……问我……改制时的有些原始凭证……是不是都按规定归档了……还说……有些没必要留的东西……早点处理掉……免得占地方……” 陆妤沉吟不语。 那地方恐怕不再安全,甚至可能已经被人盯上,成了一个危险的陷阱。 姜好不知何时挪到她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现在恐怕不止我们在找这个东西。” 陆妤侧头看她,昏暗中那双眼睛晦暗不明。 “安丽娜草根出身。能坐到那个位置,不是单凭王成的学生这个身份。”姜好的声音又快又轻,“刘工说的那个地方,现在去拿,等于告诉所有人证据在哪。甚至可能……那根本就是个饵。” 陆妤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姜好的话戳中了她下意识的顾虑。 刚才那一瞬间,她确实想过给赵明明打电话,带人封锁厂区办公室,强行取证。但现在没有明确的证据,直接出警容易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给老友带去麻烦。 姜好迎着她的目光,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亲自去。” 陆妤挑眉:“你的腿?” “又不是去打架。”姜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找个东西而已。一个养伤的厂长半夜回老厂拿点私人物品,也很合理对吧?” 她顿了顿,看向陆妤,眼神里带着权衡:“你的关系是明牌,警方动一下,牵涉太大,太广。” 陆妤沉默地看着她。姜好的提议确实更稳妥。 但……她能相信姜好多少? 姜好和她合作,目的是什么? 安丽娜的背后站着王成,明面上,王成是永鑫的大靠山。扳倒安丽娜,主动交出证据,对姜好有什么好处? 如姜好所说,她之前一直和刘建民有联系,万一那份证据,被她拿到手之后篡改、隐藏,甚至销毁了呢? 风险与机会并存。 姜好可能另有所图,但眼下,她确实是进入永鑫核心区域最不引人注目的钥匙。 不如……赌一把她的诚意,或者说,赌一把她与王成阵营并非铁板一块。 “怎么联系你的人?”陆妤最终开口。 “给我电话。”姜好伸出手,“我自己打。有些关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陆妤将电话递给她。 姜好接过,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转身背对客厅,声音压得更低,用方言快速说了几句,听起来像是家常闲话,但几个关键词,“换车”、“东西”、“要快”,还是隐约可辨。 她挂了电话:“安排好了,等下司机会来接。” “可靠吗?”陆妤问。 “魏姐,跟了我几年了。”姜好语气平淡,“她女儿以前在厂里出了事,我帮着料理了后事,安置了她家里人。有些情分,比利益牢靠。” 陆妤没说话,她对那个沉默寡言的司机有点印象。 她走到窗边,再次确认外面没有异常。 “不过,陆校长,你得和我一起去。”姜好语气放软,她指了指自己打着石膏的腿,“我这副样子,万一有点什么事,跑都跑不掉。你在车里,我心里踏实点。” 她需要陆妤在场,既是保护,也是见证,证明她交出证据的诚意。 陆妤回头。 “永鑫是我的地盘,但现在盯着的人太多了。万一……万一有点什么意外,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姜好指了指自己打着石膏的腿,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和请求,“您在车里等,不用露面。真有情况,也能随机应变。” 这是一个合理的请求,也带着试探。 她知道她的怀疑。 陆妤看着姜好,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清醒和坚定。 “把他带上。”陆妤看了一眼已经吓破胆的刘总工,“留在这里是隐患。” 姜好略一迟疑,随即点头:“……好。我让司机开一辆不常开的旧车过来,不容易被盯上。” 半小时后,一辆半旧的黑色帕萨特无声滑到院门口。司机是一位五十岁上下,面容沉静的女人,穿着朴素的深色外套。 她下车,动作利落地替姜好拉开车门,目光与陆妤接触时,只是极快地点了下头,没有丝毫多余的好奇或打量。 刘总工被塞进副驾,魏姐搀扶着姜好坐进后座,陆妤坐在她身边。 车内收拾得很干净,有一股淡淡的柠檬味清洁剂的气息,隔绝了外面的潮湿。 车子平稳地驶入依旧下着细雨的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打草惊蛇 第19章 雨夜寻踪 刘总工蜷在副驾驶座,每隔几秒就神经质地扭头看向车后窗,尽管除了被雨水模糊的尾灯光晕,什么也看不见。 魏果专注地开车,双手稳握方向盘,目光平直,对身旁的惊喘和后座的沉默视若无睹。 姜好靠着右侧车窗,微微侧头望着窗外漆黑的楼房,路灯的微光映亮她没什么血色的脸。 她的右手搭在打着石膏的右腿膝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硬邦邦的石膏表面。 陆妤坐在她左侧,目光扫过她敲击的指尖,又移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城西老厂区的轮廓在雨夜中显得格外阴沉,巨大的烟囱沉默矗立,像是一座座旧时代丰碑。 车子拐进一条更窄的支路,路灯愈发稀疏昏暗。 “快到了。”魏果开口,声音平稳地打破沉寂,“前面拐进去就是老厂区西门,这个点,只有何姐在。” 姜好“嗯”了一声,坐直了些,整理了一下外套的衣领,尽管那上面并无褶皱。 她看向陆妤,唇角弯起,像是担忧,又像是自我安慰:“放心,很快。拿个东西而已。” 陆妤没接话,只是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厂区大门。 门卫室里透出昏黄的灯光,一个穿着旧式工装的身影正靠着椅背打盹。 魏果没有按喇叭,只是减缓车速,靠近时闪了两下大灯。 门卫室里的人惊醒,探头看了一眼车牌,似乎认出来了,忙不迭地拿出钥匙开门,大铁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被缓缓拉开。 帕萨特无声地滑入厂区,碾过坑洼积水的地面,溅起浑浊的水花。 厂区内部,高大的厂房黑黢黢的立着,少数几个窗口透出微弱的光。 车子在其中一栋看起来年代最久远的四层红砖楼前停下。楼门口挂着一个模糊的“技术档案室”的木牌,字迹已看不太清。 “就这儿。他以前的办公室在二楼东头。”魏果熄了火,拉起手刹,声音压得很低,“我在这儿等着。” 姜好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推车门。 动作间牵动了伤处,她眉心皱起,推门的力道依旧稳定。 “我跟你上去。”陆妤的声音忽然响起,也推开自己一侧的车门。 姜好动作一顿,回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轻笑:“陆校长是信不过我,还是怕我这条废腿摔在楼梯上?” 陆妤已经下车,冰冷的雨丝立刻打在脸上,她反手带上车门,声音隔着雨幕传来:“两个人找更快。” 姜好没再说什么,借着拐杖和车门的力量撑起身子。 陆妤绕到车另一边,没有搀扶的意思,只是站在一步之外,目光扫视着黑洞洞的楼道口。 刘总工慌了,扒着车窗:“我也去!别把我一个人留车里!” “你老实待着!”魏果低喝一声,“添什么乱!” 刘总工被吼得一缩,不敢再吭声,只是恐惧地盯着窗外。 姜好拄着拐杖,率先走向楼道。 陆妤跟在她身后半步,目光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远处路口一盏昏暗的路灯投来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布满灰尘和杂物的水泥台阶。 姜好走得很慢,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清晰回响。她的呼吸在寂静中略显急促,但脚步很稳。 陆妤跟在她身后,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灰尘、霉味,以及一丝极淡的,从姜好身上飘来的,混合着药味的甜香。 二楼走廊更是漆黑一片,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已经裂口,闪烁着幽绿的微光。 姜好熟门熟路地拐向东侧,在一扇深绿色的铁皮门前停下。 门上了锁,是一把老式的挂锁。 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锁舌弹开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推开门,一股更浓重的灰尘和纸张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堆满了蒙尘的旧桌椅和柜子,显然已被当作杂物间。 “靠窗那张破桌子后面,后面是通风口。”姜好压低声音,语速很快,“东西应该塞在那里面。” 她说着,便要拄着拐杖往里走。 陆妤却伸手拦了她一下,自己先一步迈入房间。她的眼睛迅速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微弱的光,避开地上的杂物,走到靠窗的那张破旧木桌旁。 姜好倚在门框上,看着陆妤利落地挪开碍事的废纸箱,戴着手套的手指在布满污渍的墙面上仔细摸索。 她的侧影在黑暗中显得专注而冷静,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很快,陆妤的手指停在一块砖上,轻轻一抠,那块砖果然有些松动。她用力将砖块抽出,露出后面黑黢黢的通风口。 她伸手进去摸索,片刻,拽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陆妤转身,将东西递向门边的姜好。 姜好接过,入手沉甸甸的。 她迅速解开油布,里面是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 她捏了捏厚度,又就着窗外微光看了一眼封皮上的标记,点了点头:“应该没错。”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短促尖锐的汽车喇叭声! 是魏果给的信号!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快走!”陆妤低喝一声,一把抓过姜好手里的文件袋,另一只手几乎是粗暴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出房间,反手带上门,也顾不上锁了。 楼道里已经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从楼下往上冲! 姜好右腿不便,被陆妤半拖半拽着,拐杖磕碰在楼梯上发出凌乱的声响,疼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她咬紧牙关,一声没吭,拼命跟着陆妤往下跑。 陆妤一手紧攥着文件袋,一手死死抓着姜好的手臂,几乎是凭借蛮力支撑着她往下冲。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但大脑异常清醒,目光飞速扫过楼梯转角的环境。 刚冲到一楼楼梯口,就看到外面车灯大亮!那辆帕萨特被另一辆横冲过来的银色面包车死死堵在楼门口! 魏果正奋力按着喇叭,试图驱散围上来的几个黑影。 “从后面走!”姜好当机立断,“我有钥匙!” 陆妤拉着姜好猛地转向楼道另一侧的后门方向。 两人跌跌撞撞冲出门外,外面是厂区堆满废弃零件的后院,更深处连着荒芜的绿化带,杂草丛生。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浇下,瞬间打湿了衣服。 “这边!”陆妤辨了一下方向,拉着姜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杂草丛里跑。身后已经传来了追赶者的吼声和脚步声。 姜好喘得厉害,石膏腿陷在泥泞里,每一步都钻心地疼,全靠陆妤拉扯着才没摔倒。 她回头看了一眼,几个黑影已经追出了后门。 陆妤猛地拨开纠缠的枯草,雨水瞬间迷了眼。就在这一瞬,身侧的姜好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声,身体失衡猛地向一侧栽倒,连带拽着陆妤的手臂也狠狠一沉! 陆妤下意识收紧手臂稳住她,但那份量加上湿滑的地面,让她也跟着重重晃了一下。 握在左手中的文件袋脱手飞出,“啪”地一声闷响,落在前方几步外浑浊的泥水里。 几乎就在文件袋落地的同一瞬,侧后方枯草丛中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直扑泥泞中的目标! 那人手里攥着一个深色小瓶,猛然往下砸开! 电光石火间,一根拐杖顺势向前狠狠一送,精准地扫向那黑影的下盘! 姜好非但没有试图稳住自己,反而借着陆妤拉扯她的力道,给了黑影重重一击! 黑影猝不及防,小腿胫骨被拐杖重重击中,痛哼一声,动作瞬间变形,泼洒的动作一偏,大部分液体都浇在了旁边的泥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白烟混着泥腥味腾起。 一部分液体溅射出来,眼看就要落在文件袋上! 姜好毫不犹豫,直接伸手挡了上去! 她闷哼一声,腐蚀液瞬间灼烧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 “陆妤!” 她手腕一翻,指尖猛地将泥水里的文件袋向陆妤的方向用力一拨! 陆妤反应极快,她侧身避开另一个从侧面扑来的身影,顺势将文件袋扯了起来,将其塞入外套内侧。 她瞥见了姜好徒手挡开腐蚀液和那奋不顾身的一击,但此刻无暇多问。另一个袭击者已挥舞着棍状物砸来! 沾满了泥污和腐蚀液的手掌按在冰冷的地上,姜好抬起头,雨水打湿的卷发黏在脸颊,但那双眼睛在雨夜中亮得惊人,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冰冷的算计和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陆妤矮身避过突袭,左手因伤痛动作稍滞,但右腿已如闪电般扫出,正中对方脚踝。 那人惨叫一声倒地。 她迅速退回姜好身边,一把将她从泥地里拽起:“能走吗?” 姜好借力站稳,喘着气,将被腐蚀的手背下意识蜷缩避开雨水,声音却异常稳定:“死不了!” 她目光扫过再次围拢过来的黑影,以及远处越来越近的手电光:“东西在你那儿,别管我!先冲出去!” 陆妤骂了句脏话,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臂,目光迅速锁定杂草丛的一处缺口。 “跟我走!” 她拖着姜好,不再试图隐藏行迹,而是以最快速度向着厂区围墙的方向猛冲。 身后是追赶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呼喝,雨水模糊了一切,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敲打着耳膜。 陆妤的手指攥得死紧,目光不时在对方通红的手背上晃过。 外在再怎么温柔体贴,骨子里,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够狠、够绝。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 陆妤拽着姜好刚冲出几步,侧前方草丛猛地晃动,一个黑影猝然窜出,手中深色广口瓶毫不犹豫地泼来! 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液体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危险的微光。 电光石火间,陆妤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姜好扯向自己身后,同时闪电般解开外套纽扣,双手奋力一甩! 厚重的羊毛外套被她瞬间扯下,迎着泼洒而来的液体猛地展开,如同盾牌般挡在两人身前! “嗤啦——” 腐蚀液体绝大部分被外套兜头挡住,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布料以惊人的速度焦黑、碳化,冒起浓密白烟! 刺鼻气味混合着羊毛烧焦的臭味弥漫开来。 几滴漏网的液体溅到陆妤只着衬衫的手臂上,带来尖锐刺痛。 她死死握着已成焦黑破布的外套,将姜好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雨水冲刷着陆妤手臂上灼痛的红点,也浇在手中那块还在微微冒烟,几乎被蚀穿的外套残片上。 内袋里的文件袋边缘已然焦黑卷曲,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那黑影见一击未能直接命中目标,毫不迟疑,立刻后撤,身影如鬼魅般没入深草,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电光越来越近,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 陆妤一把将破烂的外套连同里面受损的文件袋扔在泥水里。 姜好从她身后探出身子,目光扫过地上冒烟的外套残片和陆妤手臂上的红点,最后落在她冷硬的侧脸上,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手电光柱刺破雨幕,最终定格在她们身上。 真拍上大片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雨夜寻踪 第20章 真盟假誓 陆妤眯起眼适应着强光。 透过晃动的光晕,她看到魏果驾驶的那辆黑色帕萨特,正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朝着她们的方向加速冲来! 黑色的影子超越过打着手电筒的人影,猛然甩尾,停在两人身边。 “上车!”魏果降下车窗。 “好好!小妤!是你们吗?” 打着手电筒的人影颤巍巍地上前喊话,声音带着老年人的沙哑和急切。 领头的是穿着旧保安制服,头发花白的何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年纪不轻,动作略显迟缓的保安,手里的手电筒光柱晃得乱七八糟。 “何姐?”姜好应道。 “哎呦!可算找着了!”何姐走近,灯光下她脸色发白,“我听见外头动静不对,叫上人过来……这是咋了?没伤着吧?”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件仍在微微冒烟,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焦黑外套上,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冲出来的?”陆妤一边护着姜好上车,一边冷冷地问魏果。 “大部分都来围堵这边了。”魏果目光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我趁空档倒车,硬闯出来的。” “何姐,你们来得及时。”姜好转向何姐,声音虚弱,“刚才有人袭击我们,想抢厂里的技术资料。多亏陆校长。” 何姐又气又急,连连跺脚:“在永鑫地盘上撒野!老张,快去叫更多人!” “人已经跑了。”陆妤开口,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十几个人,训练有素,目标明确。姜厂长,你明知要取的是重要资料,厂区的安保形同虚设吗?” 何姐下意识看了一眼姜好,低垂下头:“我……我年纪大,睡得太沉,腿脚也慢……对不住,陆校长,姜厂长……” “报警!”何姐身后一个老保安喊道,“必须报警!” “报警?”姜好轻轻咳了一声,语气带着无奈,“报警怎么说?说永鑫的厂长和路和集团的校长,半夜三更在厂区被人追杀?到时候,别说厂里的声誉,恐怕连正在推进的项目都要受到质疑!” 她看向陆妤,眼神里带着请示:“陆校长,您看……这事是不是先内部调查?毕竟,对方显然是冲着我们永鑫内部的事情来的。” 陆妤沉默着,雨水顺着她湿透的衬衫往下淌,传来阵阵寒意。 她看着姜好,看着她眼底那份忧虑、后怕,以及对着何姐他们时那份体恤和无奈。 她知道姜好在演戏。 演给这些忠心却已不顶用的老保安看,也在演给她看。 那份重要技术资料此刻正被她踩在脚下,袋子边缘被腐蚀的痕迹触目惊心。 里面的东西是否完好,还是已经被损毁? “先回去。”陆妤最终开口,没有回答姜好的问题。 她弯腰,动作自然地捡起地上那件破烂的外套,连同下面踩着的文件袋一起抓在手里。 刘总工在车里吓得几乎要晕过去,看到陆妤手中那团焦黑的东西,说不出话来。 帕萨特再次启动,碾过泥泞,驶离这片充满诡异和危险的老厂区。 车内死寂。 只有雨刷器规律地刮擦着挡风玻璃,以及几个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姜好靠在她身旁,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垂着,看不出是昏睡还是假寐。 她那只被灼伤的手背随意地搭在腿上,手背皮肤红肿,起了几个明显的水泡,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灼伤看起来严重,但若与最后那瓶意图毁尸灭迹的腐蚀液威力相比,却又显得……过于温和了。 陆妤的目光在那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上。 今晚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片段在脑海中回放。 精准出现的袭击者、针对性极强的腐蚀液体,恰到好处出现又迅速撤退的时机……只毁不抢的袭击方式。 与其说是为了抢走证据,不如说,更像是一场表演。目的并非夺取,而是制造混乱与危机,并最终让这份证据合理地经由姜好的手,落入她的手中。 车子驶回听澜庄园时,雨势稍歇。 小院静谧依旧,仿佛几个小时前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魏果停好车,快步下来搀扶姜好。 陆妤拿着那个散发着异味,边缘焦黑的文件袋,率先下车,走进客厅。 灯光大亮,瞬间将两人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泥水、擦伤、被腐蚀的衣物、姜好手背上触目惊心的灼伤,以及陆妤手臂上那几个明显的红点。 “去拿医药箱。”陆妤对迎上来的,面露惊骇的张姨吩咐,接过她手里的干毛巾。 姜好被扶到沙发上坐下,拐杖靠在一边。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得吓人,外套已经被雨水浸透。 陆妤接了一杯热水,把干毛巾递给姜好。 “先把湿外套脱了。” 她将文件袋放在干净的茶几上,走到酒柜旁,倒了一小杯伏特加,仰头一饮而尽。 陆妤拿着酒杯,走到姜好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目光落在那个文件袋上。 “现在,可以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重要资料了。”她的声音平静,带着无形的压力。 姜好缓缓睁开眼,喝了口热水。 她看着陆妤,又看向那个文件袋,轻轻笑了一下:“陆校长是怀疑我,还是怀疑这袋子里的东西?” 陆妤没说话,只是拿起那个文件袋,小心地撕开被腐蚀得脆弱的封口。 里面的文件露了出来。最上面是几张转账凭证的复印件,金额巨大,收款方统一是慧通咨询。 下面是一些手写的记录,字迹潦草。 还有几份设备采购合同的补充协议复印件,关键的价格调整条款处有刻意涂抹的痕迹,但审批签名栏里,刘建民的签章清晰可见。 纸张本身也有些受损,边缘被渗入的液体晕染发黄,部分字迹模糊,但所有明确指向刘建民和慧通咨询之间的资金往来。 陆妤快速翻阅着,脸色越来越沉。 这些证据链条清晰,几乎完美勾勒出刘建民通过慧通咨询进行利益输送的路径。 但是……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一份精心准备的,只针对刘建民的罪证汇编。 她抬起眼,看向姜好:“这些东西,刘总工一个人能收集得这么齐全?而且,恰好只指向刘建民?” 姜好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坦然:“刘建民负责协调,又是集团行政部主任,经手这些事情不奇怪。至于慧通咨询……刘总工层级不够,接触不到更深的关系,他能留下的,自然只有直接经手人的证据。” “是吗?”陆妤指尖在那份被晕染的,收款账户为慧通咨询的转账记录上点了点,“一个咨询公司,能吞下这么大笔的资金而不被深究?刘建民一个人,有这么大胃口和胆量?” 姜好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 “陆校长,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你觉得这证据太单一,觉得背后应该还有更大的人物。” 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心斟酌用词:“我的手段可能不光彩,但对方想阻止证据落到你手里的决心,绝不是假的。有时候,交一份及格的作业,总得付点笔墨钱。更何况,监考的老师……不止一位。” “至于这东西是真是假,是全部还是部分……”姜好顿了顿,“或许,需要陆校长用你的方法去验证。我能做的,就是把它交到你手里。” 陆妤没有错过她话里刻意的模糊,声音冷澈:“监考老师?姜厂长,你在这场考试里,究竟是为谁答题?或者说,你交这份作业,是想换一位新老师?” 姜好像是被这过于直接的质疑刺了一下,睫毛微颤。 她叹了口气:“陆校长果然一点都没变。” “树大好乘凉,不错。但如果这棵树已经从根子上烂了,靠在上面,迟早一起摔死。我需要一棵……真正能扎根的树。” 陆妤不为所动,她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好,施加最后的压力:“即便这意味着,你可能永远也拿不到试卷的满分?” 姜好抬眸:“那就换个评分标准。” 张姨拿着医药箱匆匆过来。 陆妤合上文件袋:“先处理伤口。” 张姨的动作很轻,先清理干净,棉签蘸着碘伏,小心地擦拭姜好手背上狰狞的灼伤。每一下触碰,都让姜好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但她只是抿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声不吭。 陆妤站到窗边。 窗外寂静,玻璃上模糊映出客厅里的景象。 张姨专注的侧影,以及姜好微微仰头,绷紧的脖颈线条。 空气中弥漫着碘伏和隐约焦糊的气味,还有一种无声的焦灼。 “好了,暂时只能这样简单处理,明天一定要去医院看看。”张姨包扎好伤口,轻声嘱咐。 “谢谢张姨,辛苦你了。”姜好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张姨收拾好医药箱,看了一眼窗边的陆妤,又看了看沙发上的姜好,识趣地低声说:“我去煮点姜茶,驱驱寒。” 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陆妤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姜好被白色纱布包裹的手上,然后抬起,与姜好的视线相遇。 “值得吗?” 姜好靠在沙发里,暖黄的灯光软化了她苍白的脸色,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剔透。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没什么力气,带着点认命般的自嘲:“陆校长觉得呢?我看起来像是做亏本生意的人吗?” 她的视线落在那个散发着异味的文件袋上,语气变得有些飘忽:“有些投资,风险高,但潜在的回报或许也值得赌一把。” “赌什么?”陆妤走近几步,停在沙发前,低头看向她。 对方低垂的睫毛上带着未干的湿气,宛若垂泪。 “赌一个……”姜好抬眸,直直地望过来,声音轻得像叹息,“真正的盟友。” “盟友?”陆妤重复了一遍。 她站在沙发前,灯光从身后照来,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莫测。 “姜厂长,我们之间,谈盟友是不是太奢侈了?” 姜好迎着她审视的目光,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牵动了伤处,让她轻轻吸了口气,但这细微的痛楚似乎让她更加清醒。 她那只未受伤的手轻轻搭在裹着纱布的手背上,指尖摩挲着纱布的边缘。 “奢侈吗?”姜好反问,“或许吧。陆校长,家世背景是你能放开手脚去做事的本钱。但你离开青城太久了,能力再强,单枪匹马也难免捉襟见肘,就像今晚。” 她微微前倾,目光恳切而清醒:“我在这潭水里扑腾了这么多年,手下有一帮信得过的同伴,各个要害部门也都有能递上话的人。或许,你会需要一个能在暗处帮你清道,铺路的人。” “信任需要基础。”陆妤的声音依旧平稳,“而不是靠一次来历不明的袭击,和一份疑点重重的证据。” “所以,我需要向你证明我的诚意,对吗?”姜好微微歪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精明世故,“小时候玩猜拳,你也总让我先选。” 陆妤的眉梢动了一下。 “那是小时候。”陆妤淡淡道,转身走回窗边。 她背对着姜好,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现在,我们赌的不是糖。” “是身家性命。”姜好接上她的话,“我明白。” 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力气,也仿佛在下定决心:“这份文件袋里的东西,不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真盟假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