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玫瑰》 第1章 第 1 章 玻璃自动感应门左右滑开,安保两侧开路,挡住代拍,与挥舞着礼物鲜花和海报的乌泱泱的人群。 周景行大步迈下台阶,夕阳彼时正穿透阴霾的余晖,映亮他优越的眉弓,顺着鼻梁与下唇,直勾勒出那紧绷着锐利到凛冽的下颌。 “请等一下……” “坊间传言,你与某三字女星已育有一女,且已在国外成婚,请问是真的吗?” 一只握着麦克风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人群,五大三粗的安保加上十足防范的经纪人,七手八脚愣是没拦住。 经纪人一手掩唇,飞快地小声说:“别停,上车。” 话音未落,周景行已经停下脚步,喉结上下一滚,经纪人大惊失色。 只见周景行右手扶住无线麦,这个动作惊得全场登时一片鸦雀无声。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修长但不纤细,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显得温润整洁,声音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营造出一如往常的彬彬有礼的假象。 只见周景行眉梢一挑,反问道:“是吗?” 一手举着相机一手举着麦的年轻记者愣了两秒,强压下被周景行‘翻牌’的欣喜若狂,故作矜持地朗声回答:“我…我怎么知道?请问你对此……” 周景行失笑,摇摇头后退半步,眉宇间地笑意霎时褪去得一干二净,声音冷然。 “不知道的话,不要乱说。” 话音落下,周遭又七嘴八舌地沸腾起来,仿佛那短短十个字是落入开水的热油,噼里啪啦效果拔群。 经纪人眼前一黑,扯住周景行的衬衣衣摆,短短几步路走得胆战心惊。 这次安保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除了闪光灯此起彼伏外,再也没有一支麦克风能冲到周景行跟前。 保姆车车门滑开,周景行余光扫过人群,脚步突然拐了个弯。 “你又要……” 周景行无视李正的咬牙切齿,三步并两步越过安保,所到之处人群自动散开,却不住骚动私语,支持与质疑他的声音掺杂在一处。 干这一行,大家都是是毁誉参半,他早已经习惯。 随着周景行的到来,被人群挤得推来搡去的纤弱少女,b终于得以站稳脚跟,葱白指尖捏着株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孤零零的一朵。 少女的目光与周景行短暂地四目相接,又红着脸羞怯地低下头去,周景行面无表情,轻轻接过少女手中的玫瑰。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公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景行随手把玫瑰插进自己胸前的衬衣口袋里。 独立设计师设计的衬衫口袋大得宛如购物袋,玫瑰在其中只露了个头,随着周景行返回保姆车的动作而颤颤巍巍。 李正认命地站在一旁,摆手向粉丝告别,安保极力阻拦着重新激动起来的狗仔媒体,在一众混乱之下,周景行一手按着胸前的玫瑰,矮身钻进车内。 李正忙不迭绕到另一侧,上车,商务车门无声滑动,司机谨慎地起步加速,车门咔哒一声落锁。 车上,李正女士靠在座椅靠背里,双臂摊开,两眼放空瞪着车顶,余光瞥见周景行一脸漠然地支着下颌,少不得一阵痛心疾首。 小助理坐在最后排装鹌鹑,李正坐直身体,转向周景行,又摊回椅子里,再坐直…… 周景行:“有话就说。” 李正叹了口气,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想说,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那些社交账号我都帮你退掉了,想上网用小号,不过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上网。” 李正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只有小助理干笑两声表示配合,周景行则静默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 晚高峰时间,高架上堵了个水泄不通。 司机在一片红色尾灯间龟速前进,打灯拐下高架,目光在后视镜中与李正撞在一处,毕恭毕敬地问:“回公司还是?” 李正回头望向身后,仿佛期待着自己凭空增加个侦探金手指,一眼便能看出身后是否有私生狗仔尾随。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李正捏捏眉心,询问地看向周景行,方才还默认不会上网的人,眼下已经饶有兴致地刷起了微博。 “……先送景行回家。” 司机应声,黑色保姆车右拐,驶向与公司相反的方向。 “哎呀,不要看啦,那帮人会说什么我闭眼都能猜得出来,无非是老生常谈那几件套……” 李正不耐烦地打开微博,看见热搜时一口气梗在喉咙,公司的人终于姗姗来迟地开始夺命连环call。 “喂?嗯,马上到公司了,还有一个小时吧……” 电话那头的男人掐着嗓子咆哮,声音穿透话筒。 “你管一个小时叫!马!上?!” 李正:“哎呀,你急什么?干公关还赶着下班,哪有这种好事儿?要不要我带着宵夜去敲你的门啊?” 司机出示出入证,保安验证过后双手递回,好奇的目光穿过摇下的车窗,与眼睛瞪得像铜铃的李正四目相对。 “……” “一个个的,那么好信儿。” 高档小区的保安虽是见多识广,也仍然不能免俗。 小区内,作为老牌高档住宅区,十几栋独栋高层间保持着相当夸张的间距,也自然而然地与喧杂繁华的市中心保持着一段距离。 保姆车稳稳当当停在地库,周景行下车,李正跟着下去,左右看看。 地库内冷气开得很足,周景行脚下不停地走向电梯,李正担忧地看着他。 周景行在同行和粉丝眼里,都说不上是个热情的人,但凡公事,他都拿捏着恰好到处的分寸。 少一分显得傲慢,多一分则又带着讨好 平心而论,李正不明白,当年事业如日中天的周景行,为何选择了自己这么个初出茅庐的经纪人。 公司当时少说有五个金牌经纪人,手上带红了无数老牌演员,而她不过是个北漂三年,却不知所求为何的年轻人。 而周景行家世背景强大,为人低调,尽管家里不赞同他在影业深耕,但也没人敢胆大包天到与他找不痛快。 李正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不过是个人工文档,只需要负责筛检工作邀约,与公司对接,再把日程一一下达。 直到周景行今年跟犯了太岁一样,从年初开始杂志拍摄、采访邀约、曾经投资参与的制作,大大小小接二连三地不对劲。 “那花儿,我帮你扔了?”李正还是不放心地走进电梯,絮叨着。 “今天这场发布会开完,肯定又是一片腥风血雨,别管那帮靠吸你的血挣钱的人说什么,这两天在家好好休息,过两天电影节开幕式……” “不用。”周景行捏捏眉心,指尖在鲜红的玫瑰花瓣上拂过,打断李正的絮絮叨叨。 李正叹了口气,跟着上楼。 二十六楼,一梯一户,私密性极佳。 两人迈出电梯,还没进家门,周景行便扯开衬衣领口的纽扣,把花儿从口袋里抽出来,捏着花茎让花瓣垂向地面。 周景行面朝大门,等着面部识别解锁,随意地问:“给你拿双拖鞋?” 李正登时浑身一僵,知道周景行是在下逐客令。 这是周景行的私宅,向来不邀人做客,若不是刚开完澄清发布会,她不放心让周景行独自回来……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公司。” “嗯。” 门锁轻响,一板一眼的清脆女声正在欢迎户主回家。 周景行进家门前转身,眉眼一弯,奉上个转瞬即逝的笑容,目送李正进入电梯,才反手将厚重的铜门重重一甩。 砰! 巨响震荡,传播开来。 落地窗横贯东西,纱帘随着门带来的风微微鼓荡,飘落。 周景行头也没回,径直路过客厅,上楼。 手上的玫瑰顺手被甩进香薰瓶中,鲜红的花瓣重重一堕,边缘磕在水晶瓶口,被弹起,深绿色的根茎顺着滑向瓶底,花瓣缓缓倚靠着瓶口,静止不动。 周景行目光在镜子和玻璃瓶之间巡回,眼梢的红在玫瑰的映衬下变得明显,男人肌肉流畅的胸膛不住上下起伏。 仿佛这空荡的房子里突然多了个外来之物,以至于他要谨言慎行,压抑自己的脾气。 而看起来他只是斜倚在浴室门边,饶有兴味地注视着玫瑰。 一秒,两秒……玫瑰往水晶瓶里滑了滑。 三秒,四秒……玫瑰又往下滑了滑。 “呵——”周景行狠狠捏了捏眉心,感觉自己是盯着这玩意儿太久,出现幻觉了。 好像这玫瑰在躲似的,它懂个屁。 周景行一脸漠然地移开目光,不多时,浴室内传来氤氲的水汽。 潮湿的气味将小苍兰的馨香包裹起来,逐渐蔓延着充斥整个卧室。 少顷,半身**的男人甩着头发,赤脚从淋浴间出来,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浴巾,站在镜前看了两秒。 正要拿吹风机,周景行的手拐了个弯儿,怎么感觉这花儿要浸到水底下去了?另外这花儿是不是得放进清水里? 可怜见的,周景行才想起来这水晶瓶里的液体不是清水,蹙眉捏着花萼把花提溜出来。 小玫瑰自暴自弃地滑动一下…… “嘶——” 周景行倏地挪开食指,指尖被扎的地方先是泛白,然后才变红,慢慢渗出血珠。 小玫瑰还被捏在手里,花刺尖端沾着薄薄一层血,下一秒,玫瑰周身震荡出一圈几不可见的粉紫色微光。 光圈向外延伸,顷刻间便把周景行笼罩其中。 而周景行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不太客气地把花儿扔回瓶里,受伤的指尖点着花瓣,咬牙切齿地道:“这谁修的啊,一点儿不专业。” 说着就要上手拔掉那颗刺,小玫瑰这次的动作灵活多了,根茎绕着底部装饰的石头,蹑手蹑脚地给自己转了个方向。 周景行的手捞了个空。 “……” 他真没空陪它闹了。 第2章 第 2 章 周景行疲惫地长抒了一口气,唇角却扬起,被自己的较真儿逗笑了,勾出了数月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什么发布会、电影节、热搜、采访,都见鬼去吧,他现在要睡觉! 晚上七点,城市的夜晚拉开序章,华灯初上。 主卧卧室内不算整洁,也不凌乱,几本书散落着扔在落地窗边,窗外阳台的矮几上摆着没洗的咖啡杯。 周景行目光在咖啡杯上定格两秒,果断选择拉上窗帘,把自己扔进床上。 梦中的一切总是很华丽,低调奢华的礼服,高贵典雅的环境,硕大的水晶吊灯旁若无人地伸展四肢,光芒折射着照向四面八方。 宴会厅内香槟塔错落有致地隔开人群,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周景行一哂,意识到自己身处人群之中,那一瞬间,作壁上观的看客不由分说地被吸纳进自身。 好像又没有那么华丽,是他已经惯常的场合。 “周总,实至名归。” “恭喜周哥,下一步是不是该拿小金人儿了?” 奉承的声音不绝于耳,周景行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这是颁奖典礼后的晚宴,而他刚刚拿到最佳男主角的奖杯。 “林导,同喜。”周景行克制的笑容转瞬即逝,目光穿过人群。 李正身着一件玫红色的晚礼服,裙摆拖曳在身后,手中端着两杯香槟向他走来。 周景行英俊的眉梢隐晦地一挑,总觉得李正这套礼服说不出的诡异,但周遭尽是高定闪耀的鱼尾裙摆,也不算违和。 “怎么?娱乐圈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这么多,你没见过美女?” “噗——” “咳咳咳——” 李正话音刚落,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平地炸响。 前一道是周景行被呛了一口,后一道声音的主人则没有就此打住。 “我靠,这能说吗?不儿,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的?这对吗……” 柔和干净的男音,从几人身后嘟嘟囔囔地传来,徐文苦思冥想究竟是哪里不对,怎么感觉出场就有点不受自己控制。 造梦就造梦,怎么还造出CP来了,这样开局,接下来他是不是要让周景行走上事业巅峰的同时,还要迎娶白富美生三个性别不同的孩子出来……?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徐文后知后觉,心里打了个突,试探着从香槟塔后探出头来,露出乌黑的发顶。 然后是侧脸,全脸,尴尬的笑容。 “呵呵呵,哈哈哈,恭喜周总。” “……” 周景行面无表情,上下打量徐文一眼,徐文自来熟地凑上来,变戏法似的从西装口袋里摸了张名片出来,递给周景行。 “我叫徐文。” 周景行没动,周遭人的表情堪称百花齐放精彩纷呈,哪有在这种场合递名片的? 李正不愧是公司的一线经纪人,听完徐文方才的吐槽面不改色心不跳,伸手不由分说地拦在两人中间。 “好的徐先生,有合作机会的话我们会考虑的。” 徐文莞尔:“哦不,你误会了,我也是演员,同行。” 李正加重语气,握着名片的手微微用力,重复道:“好的徐先生,我们会与您的经纪人联系。” 徐文叹了口气,松开手,让李正将名片抽走。 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不胜枚举,徐文做了今晚在场所有小演员不敢做的事,走到周景行面前,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 周景行的目光别有深意地在徐文身上掠过,徐文背后沁出冷汗,仿佛被周景行把整个人捏在手里,再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一点。 嘀嘀—— 嘀嘀嘀—— 急促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徐文表情猛地一僵,周景行和周遭所有人的身形全部扭曲着消失,黑暗重新降临。 周景行平躺在床上,浴巾横在腰间,大口喘气。 睡前他看了眼时间,然后便随手将手机丢在身边,报应不爽,现在这该死的手机正在他耳边嘀个不停。 周景行无声地喃喃了句,摸起手机,半夜十一点,来点人是李正。 霎时间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梦中李正的玫红长裙,香槟,名片……徐文? 他可不认识叫徐文的人,有名有姓的,长得好像也…… 周景行眨眨眼睛,趁热打铁地回溯梦境,黑发,皮肤白皙,手指修长……可无论如何,他都记不起徐文更具体的模样。 电话被自动挂断,没到一秒,重新响了起来。 周景行按下接听键,声音沙哑,沉声道:“喂。” 李正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你在睡觉?” “嗯。” “睡觉好,睡觉好,别上网啊,千万别上网。” 周景行嗤笑一声,吐出两个字:“说吧。” 李正呼吸一顿,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后天电影节开幕式……” “嗯。” “咱不去了。” 周景行呼吸停了一秒,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方才的梦,最佳男主角?呵,他的执念就深到了这个地步? “谁说的?” “呃……是公司今晚开会的决定。” 周景行翻身坐起来,劲腰一挺靠在床头,打开床头灯。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白天为什么开发布会。” 李正沉默两秒,老实道:“是主办单位那边,觉得不合适,生怕咱们拿个破开幕式当跳板似的。” 紧要关头,就是怕主办方以此为由头,李正当机立断决定先行召开澄清发布会。 可眼下发布会开完,还是被禁止出席开幕式,往好处想是怕影响不好,但大众和媒体能解读出来的意思可多出花儿来了。 往坏处想,有人给主办方递了什么“证据”也未可知。 李正深知周景行的为人,知道那些谣言不过是捕风捉影,而这些年来周景行洁身自好,反倒让公司公关成了花架子摆设。 “你的新片入围了主竞赛单元,开幕式不去,闭幕式咱肯定到场……” 周景行开了扩音把手机扔在一旁,目光穿过浴室敞开的门,望向水晶瓶内的玫瑰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浴室内的微弱光亮在花瓣上照出了荧光,衬得花瓣红得发紫。 荼蘼又绮丽的颜色。 李正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会议结束,我和赵总单独聊了一下,已经安排人去查了,我总觉得,是你身边的人里有问题。” 那些照片拍摄的时间和角度,黑稿爆发的时段,每一步都咄咄逼人,仿佛精心策划好了一般,而开幕式……让他们又输一子。 “怎么,请到福尔摩斯了?就这么着吧,睡了。” 周景行说完便按掉电话,目光不受控制地被浴室的玫瑰吸引,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这么娇嫩的花儿,怎么能被放进厕所里? 一分钟后,小苍兰味道的玫瑰花被连花带瓶请到了周景行床头。 暖黄色的光芒笼罩下,花瓣还是呈紫红色,毛茸茸的光圈好像只是轻轻附着在花瓣上。 周景行心满意足地欣赏两秒,关灯。 一夜好眠,周遭静谧无声,只日光透过棉麻窗帘缝隙的颜色,宣示着已是白天。 周景行很久没睡过这样一场好觉了,在舒适柔软的床上醒来,没有即将进行的行程工作,没有时刻等着他确认的日程表。 嘀嘀嘀—— 嘀嘀嘀—— 恶言灵吧这是?周景行烦躁地闭上眼,以为是李正打来的,拿起手机一看,徐文二字静静躺在屏幕上。 哦,徐文,那个…… 什么娱乐的艺人? 周景行眉头紧锁,他和这个徐文很熟吗?不过是宴会上的匆匆一面罢了。 电话坚持不懈地嘀嘀,周景行理智回笼,这是他的手机,他存下的备注,起码也是相互认识的关系。 “喂。”周景行边听电话,边下床拉开窗帘,夕阳下的城市仿佛鎏金一般,远处车流反射日光,在高架桥上堵成一条光带。 “不是吧,刚醒?”徐文的声音带着笑意,调侃着说。 周景行挪开电话,确认上面的字确实是徐文,如果他不是突然变成文盲的话。 周景行试探着:“徐文?” “诶,两天没见,你怎么着,失忆了?” 徐文嗓音慵懒,对周景行话音间的迟疑毫不在意,继续道:“收拾收拾喝酒去,我还有半小时到你家楼下。” 周景行抬起一手,按按太阳穴,“我就免了,特殊时期,不方便。” 李正说得没错,这段时间,外面等着挖料的人一抓一大把,他也乐得给自己放假。 徐文刚调高车内音响,闻言又把音乐关掉,乐道:“是什么特殊的医疗手段,让男人也有来例假的荣幸了?” 周景行舌尖抵着牙关,倏然一架直升机掠过眼前,近得几乎能看见里面的人影,白皙的侧脸,乌黑的头发。 “你怎么来的?”周景行的尾音几乎发颤。 “开车啊,不然呢?开火箭?”徐文全然放松,随口道。 话音刚落,感觉自己有点放松过头了,不妙。 果然,周景行回头望向房间,再看看楼下,目光追逐着远去的直升机,按亮屏幕定睛一看,正值深秋初冬交替时节。 如果他不是在做梦的话,现在应该还是夏天。 “在梦里开火箭,也没什么的,对吧?” 周景行调笑的反问,几乎与徐文如出一辙,晚宴上的场景逐渐清晰地在他眼前展开。 徐文的回答卡了个壳儿。 还好周景行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无暇顾及,为何梦中的徐文,却没有立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能力。 徐文眼前出现一行小字。 【此世界已暴露,是否选择存档并退出?】 过去半宿里,他已经不知存档了多少次,这么下去,他干脆把任务改成每日存档5/5算了。 徐文自嘲地笑笑,咬牙选择关闭,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周景行知道是梦又如何?还能跑出去不成。 “是啊,阿行。” 徐文柔和的嗓音掐得仿佛浸了蜜,精致的小脸儿笑意盈盈,修长的指尖轻轻调了下后视镜,照出年轻男子黑曜石般莹亮的双眸。 周景行的好梦,还在后头等着呢。 周景行勾唇,暗嘲自己,竟然有放任自己在梦中随波逐流的一日,沉声答道:“行,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徐文轻声回答,唇畔的笑意加深,挂了电话。 第3章 第 3 章 周景行无视床头的玫瑰,漫步走进浴室,扭开漱口水瓶盖,犹豫片刻,在梦里也得这么细致地注意个人卫生吗? 话又说回来,在梦里,人的行为也需要思考逻辑吗? 他现在在思考,在思考之后做决定,难道这不是梦? 可如果不是的话,徐文为何不否认? 周景行猛地甩甩脑袋,问题又陷入了死胡同。 不,他不会平白和一个人这么相熟,多年来他只有两个世交好友。 会和他如此相熟的人,要么是在梦里,要么是他失忆。 失忆…… 那还是在梦里吧。 周景行面无表情地扬起脖颈,灌了口漱口水,接水在脸上拍了两把,再把漱口水吐进水池,掀眸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漂成金色的头发与琥珀色的瞳仁相得益彰,眉毛颜色深些,眉弓与鼻梁的折角与弧度近乎完美,眼皮因为久睡而有些肿胀。 “开门,是我,你——” 门铃响起,徐文的声音通过电子门铃传来,周景行赶在他把话说完之前解锁。 徐文从善如流地收起话音,招待自己换了拖鞋。 周景行走出卧室,靠在玻璃围栏上,看着楼下客厅内的徐文,疑惑地问:“不是喝酒去吗?” 徐文整个人横躺在沙发上,仰首抬头望,与二楼的周景行四目相对,“您不盛装打扮一下?” 周景行:“……您对我哪儿不满意?需要我再打扮一下?” 纵然巧舌如簧如徐文,也被这话噎了一下,周景行也许不知道,或者自以为知道,徐文却是对此心知肚明。 在这里,周景行和其他人不一样,周景行不受他意识的操控,甚至不能全然被迷惑,如果他有所察觉的话,甚至有可能反过来操控意识影响徐文。 徐文不能冒这个险。 “哪儿的话,走。”徐文长腿勾住沙发前的矮几,劲瘦的腰随之用力,一挺身站在沙发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周景行。 周景行上半身**,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肩背肌肉线条流畅,六块腹肌清晰可见,小腹因为久未进食而略微凹陷。 徐文狡黠的目光由此向下,轻啧一声。 周景行顺着徐文的目光看去,低头一哂,转身的瞬间扯下浴巾。 就算在梦里,他也没有放自己原皮出街的癖好,周景行回身进衣帽间,抽出T恤长裤换上。 楼下,徐文在周景行转身的瞬间,便收回目光,遥遥望向窗外。 这么高的地方,楼下的白噪音几乎传不上来。 寂静,寂静得他几乎能听清周景行换衣服的窸窣声响。 据说周景行从不放第二个人上门,连与发小相约,都是约在彼此相邻的老宅或酒店。 最初他还以为,周景行的家被装修成了什么字母工作室,不便邀人上门做客。 徐文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开放式厨房和高脚椅,窗边放着株橡皮树盆栽,再往里是个定制用来隔断的书架。 很正常,过分的整洁,看得出周景行平日不怎么在一楼活动,厨房崭新得好像从来没用过。 哦不,可能真的没用过。 想到这,徐文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暗暗赞同自己的推理。 “喜欢我家厨房?” 周景行迈着散漫的步子从楼上下来,长腿一跃跨过最后三级台阶,转眼便站在徐文身侧。 徐文起身,笑道:“谁不喜欢新东西?” “行啊,以后赏你天天来我家下厨。”周景行绽放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徐文:“……” “你这儿够僻静的”,电梯里,徐文摸出手机打开导航,随口说道。 周景行:“是,保安就这么让你进来了?”听不出情绪。 徐文:“带你玩儿还那么多废话。” 周景行闷声笑笑,声音在空荡的电梯里荡开。 徐文侧身,挑衅地想冲周景行挑眉,转过头的瞬间却愣了一下。 只见周景行目视前方,与电梯门倒映出的自己四目相对,那瞬间的表情若放在银幕上,想必真能拿他几个影帝。 因为那不是演的,却又像在掩饰什么。 周景行在笑,笑他自己。 两人下楼时正值街灯亮起,徐文单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连上蓝牙打电话。 周景行坐在副驾,跟初来乍到似的看着窗外,自己居住多年的小区。 “去哪?” 徐文:“到了你就知道了。” 晚七点,别院小筑。 别院小筑坐落在闹中取静的别墅区深处,硬是在欧式建筑群间凿出一派江南风情。 园林花池,小桥流水,纵使在寒冬腊月,地暖也能保证内里花团锦簇,四季如春。 门外看不出名堂,由一条狭窄的石板小路引着,沿着窄径走进月洞门,个个别有洞天。 周景行上次来这里,还是春日里发小的生日宴。 徐文开的车在门外一众豪车里算是低调的,侍者前来确认预约,确认后唤来人将车停去别处。 两人下车,在侍者的引领下往里走。 行至半路,周景行有点无聊,“你说的玩儿,就是来这么个……” “嘘!小声点。”徐文猛地扯了周景行一把,侍者距离两人几步远,徐文小声问:“知道今天有谁在这儿吗?” “说。” 徐文神神秘秘地:“赵涛,赵导。” 赵涛是他那一代为数不多还在拍电影的导演,中年时凭借一部年代片,拿了当年的几个国际重磅奖项。 年纪越大,就越怕晚节不保,已经将近十年没有筹备过新电影了。 “所以?” “哎呀,赵导的新片在筹备了呀,知道内定的男一号是谁吗?” 周景行闭了闭眼,心说我以为你是来给我引荐的,男一号都内定了,他们来干什么? “谁?” “哎呀你别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李如银!知道他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吗?” 周景行耐心告罄,转身要走,徐文连忙扯住他。 “别走别走,别走,赵导还是今年华峰奖的评委之一,你都入围了,就不想知道能不能拿到这个奖?” “不想。”周景行想也没想便说。 他是真不想,如果见赵涛一面,就能让他知道些内幕消息,那这娱乐圈也太好混了。 现在他不觉得这是自己在做梦了,他梦不出徐文这么头脑简单的乐天派。 “好吧,那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约到这里包间的吗?” 两人都停住脚步,徐文歪歪脑袋,在昏暗的路灯下冲周景行笑。 侍者已站在月洞门外,耐心地等候两人。 周景行低头按亮手机,点了两下反手亮给徐文,淡淡地说:“下次用我名字预定之前,记得留自己的号码。” 上面赫然是周景行的短信提示。 徐文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么高档的地方,就是严谨哈。” 周景行没再吭声,在侍者的引领下踏进月洞门,院内灯光昏暗,楼外窗下盛放着大片大片交叠的玫瑰与蔷薇,草丛内虫鸣不绝。 一楼厅堂内的牌桌被规规矩矩地摆好,两人没在一楼停留,径自走上二楼。 二十余位的圆桌此刻只坐了他们两人,侍者添上茶水后便先行离去,临行前带上了门。 徐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要发表一些点评,却听周景行道:“如果你有事要办的话,现在可以去了。” “什么事儿?”徐文露出一万分的疑惑。 周景行没和他废话,两人对坐无言。 室内灯火辉煌,轩窗半敞,能望见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冠,偶尔从中传来鸟鸣,徐文就闲谈般地周景行打赌那是什么鸟儿。 侍者静悄悄地上菜,又静悄悄地关门,除却经理中途进来问候了一下以外,周景行和徐文很安静地吃完了这顿晚餐。 周景行最初还以为徐文有事相商,或者约了人在这里,借着他的由头进来,毕竟这地方只认脸不认钱。 但见徐文这么消停,他也懒得深究。 别院小筑的几位主厨来自天南地北,鲁川湘粤样样正宗,其中又以潮州菜和淮扬菜为最。 周景行又吃了口生炊龙虾,搁下筷子。 徐文见周景行撂筷,伸出去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你吃饱了?” “嗯,你慢慢吃,不急。”周景行起身行至窗边,随手抽出根备在矮几上的烟,却没点燃,出神地望着窗外。 楼下不会有行人经过,几个包厢之间各自有通向大路的出口,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不期而遇。 “你在看什么?”徐文喝了口杯里的酒,端着杯子走来。 周景行没回答。 楼下,方才他们进来的月洞门处站着个人,身量挺拔,长发垂在锁骨上方,蓝色衬衫领口开了大半,露出半片胸膛。 “嘿,这人有没有点儿素质啊?上厕所也不能跑别人……”徐文的话音戛然而止。 那人侧着身,在月光下露出大半张侧脸,是李如银,正站在那里和什么人讲话。 站在他对面的人则完全隐没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徐文:“我下楼把他请走?” 周景行:“吃饱了?回吧。” 说完周景行便转身,大步横跨圆桌下楼,徐文一脸的莫名其妙,也跟着往楼下走。 两人下楼时李如银还没走,不当不正地站在出口堵着,在和人争执着什么。 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愈演愈烈,女声最后几乎是怒道,“你别再闹了!惹恼了张导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如银满不在乎道:“谁不知道他——”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如银立刻噤声。 周景行从李如银身边路过,余光瞥见李正时停住脚步,旋即转身。 紧随其后的徐文差点撞进周景行怀里,急忙刹车停步。 “哎呦我靠!李姐你怎么在这儿?”徐文摸摸鼻子,一脸的懵懵懂懂后知后觉。 李如银抬手扶额,李正呼吸停滞,周景行一言不发,挑眉递给李正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的经纪人最近在和公司打官司,张导的新戏叫李姐陪我谈一下。”李如银不咸不淡地说。 周景行不答,目光如炬牢牢盯着李正。 他和李如银属于同家公司,戏路又大体相似,彼此间的粉丝更是恨对方恨得牙痒痒。 李正小声道:“景行,你最近的活动都被叫停了,他又刚好一时没有合适的经纪人,只是谈这一个项目。” 话音落地,四个人里反应最大的却是徐文,他几乎是目瞪口呆无语望天。 没人听见徐文内心的咆哮: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就解释起来了?直接吵啊!吵起来! ……李正每次的发言都出乎他的意料。 初始设定中的某个条文闪过徐文脑海:幻境主体对幻境的干涉与其执妄成正比,执妄越深,干涉越重。 这是周景行自身隐秘的怀疑与担忧,李正对他而言,想必是演艺生涯里最亲近的人了,结下的友谊不可谓不深厚。 周景行倏地笑出了声,笑声低沉悦耳,与此同时,远处仿佛传来车辆鸣笛的刺耳声响,嘀嘀—— 嘀嘀嘀—— 周景行愣了片刻,抬眼望去,远处的路灯光由黄转白,顷刻间明亮到刺眼。 徐文叹了口气,无动于衷地望着那灯光,烦躁地垂下脑袋。 周遭的景象被白光吞没,李正和李如银的身影瞬间被拉伸、扭曲,隐没在时空洪流。 嘀嘀—— 周景行的电话响个不停。 “喂?” “你在家里吗?我昨天给你发的消息,你现在还没回,你——”,李正焦急的话音从听筒处传来。 周景行打开扩音,按亮屏幕,下午五点。 “李如银和张涛的合作确定下来了吗?” 李正那头的高跟鞋踩在地面啪嗒啪嗒响,闻言步履不停,一面飞快地问:“什么?” 周景行闭了闭眼,不答反问:“李如银经纪人的事,公司处理得怎么样了?” 李正脚步停了,头顶如有实质般地冒出无数个问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他经纪人怎么了?” “你——”周景行翻身下床,望见镜中不着寸缕的自己。 “……” “徐文……” “谁?你没事儿吧?我正准备去你家,你再不接电话,我都快找人上门撬锁了。” 李正的声音放松少许,转而又狐疑地问:“你究竟怎么了?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有人卖消息给你?不会啊,这种事怎么不来找我,李如银的经纪人怎么了,你……” 周景行的目光惊疑不定,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 发布会、临时取消的电影节红毯,和觥筹交错的晚宴交织在一处。 “没什么。”末了,周景行轻声说,又道:“别过来了,你也休息几天吧。” 说完便挂了电话。 室内充斥着小苍兰和些许林中旷野的味道,周景行的目光从镜前移开,落在床头瓶内的玫瑰上,玫瑰花瓣鲜红莹润。 接过玫瑰时的画面逐渐重现,周景行原地思索片刻,抓起玫瑰花冲进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