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但从抢婚开始》
1. 01
01第九日十日
一朵剑兰。
一朵黄色的剑兰。
这已经是明婵第九次见侍女将同一朵剑兰簪至她耳边,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能听见对方说——
“娘子,这剑兰与你格外相称,夫人若是看见合该喜欢的。”
今日是盂兰盆节。
在这天孝亲扫墓是逾城人的传统。
她就是刚从城南的咸宜观出来,正在回去的马车上。
母亲的墓在道观不远处,回程时明婵见观内某棵老槐树上挂满了细彩络,觉得好看就去讨要了几根,编成五色绳戴在腕上。
按照当前的速度,回到家里能正好碰上管事在门口指派人挂灯。如果快一些,他们是在院里烧纸,慢一些,则是祭扫祖宗牌位。
明家之外,城中沿界河两侧也热闹非凡。
东西两座界桥上人流如织,不乏肩挑牛驮各种香花菜果大盆的人,前往城东山腰的慧岸寺上供。沿河到处是行香的,拜佛的,互相攀比供盆的香客。
城东的露天戏场上这会儿正举行盛会,有慧岸寺的师父在台上开俗讲,也有各种各样的伎舞乐和杂耍百戏,甚至还有踢蹴鞠的,打马球的。
除此之外斋筵也很热闹,这些今天不但免费供应僧众香客,还有专门的施粥点给无米下炊的流民乞丐。
只听声音相应的画面就出现在明婵的脑子里,不是她记性好,任谁已经过了八次盂兰盆节的上午,都会烂熟于心。
至于下午,原本她也打算去慧岸寺参加法会。先持诵佛经为长辈祈福,再留在寺中供灯用素斋,等到黄昏河中放起焰口,游起水灯,再回来。
这是明婵作为家中长女,每年都得做的事情。
她迫切的想跨过中午,完成自己的任务,也迫切想要跨过这一天,好迎接明天期待已久的婚期。
可事实却是,她已经困在这个人声鼎沸的盛会上午,整整八日。
困住她的似乎不是任何人,而是时间。
只要一到午时正,不管她在干什么,躲在哪里,都会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回到马车里的那一幕。
像水车一样不断循环。
明婵打心底里是不信时间能自己倒流的,这不符合万物规律,她猜测一定是午正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可逾城这么大这么多人,她根本无法在仅仅几次的循环中就找到问题的答案。
现在是第九日,她还没有放弃。
“菖蒲,你先进去,我去买点东西。”下了车,她牵过马就翻身而上。
“哎娘子?你去哪儿?郎主夫人还等着你吃饭呢!娘子?”
马蹄声已经走远了。
父亲醉心书画,平时不太会插手她的大小事,除非太出格损了家中名声才会敲打两句。
这样策马游街有失体统的事以前她是绝对不会做的。但现在她管不了这么多,挨骂还是受罚都无所谓了,反正中午一过她又是一条好汉。
她所去之处是城东戏场。
从家中出发走路要两刻钟,但策马只要一盏茶。路上她会经过书肆一条街,在成才书局门口撞上两个破门而出的举子,她早有防备,在其中一人将要落在地面时狠夹马腹,连人带马一跃而起,头也不回离去。
到路口的家具店转角时,还会遇到手拿糖人原地打转的老妪,她提前引缰勒马躲过一劫,再继续朝东。
明婵在上一日发现一伙耍百戏的班子很可疑。
抛刀的时候明明刚失手错杀了一人,结果只是装箱拉走短暂休息了一下,新戏就重振旗鼓。单单只是这样她也不会直接跑过来,不对劲的是循环开始前一刻,又死了一个。
明婵怀疑那个戏班子就是循环的契机。
她得去阻止试试看!
“吁——”
“刀下留人!”
她不急不慢从城南回来,就是为了恰好出现在第一次抛刀时。
“嗯?这位小娘子可是有事?”瞧着像是班头的人蹙眉。
“哟,哪儿来的女菩萨上这儿美救英雄来了?”
“哈哈救英雄,救风尘还差不多吧?”
“我瞧着更像法场劫囚啊!”
“哈哈哈哈!”
围观众人被扰了兴致也不恼,纷纷打趣。
“今日过节,我也想热闹热闹,点一出竹杠戏给大伙儿助助兴,舞刀弄枪的看着怪心慌,大家以为呢?”她早想好说辞。
有人赞同有人不赞同。
“哦点戏啊,你这风风火火杀过来我还以为抢婚来了,”大伙哄笑,那班主招手叫人,“二虎,给这位娘子录上。”
“今日大伙儿捧场,剧目多,娘子稍待片刻等演完这出抛刀……”
“我现在就要看。”
“哎,小娘子您这不是为难……”
“我加钱,十倍。”
“好嘞!竹杠戏安排!”对方转头招呼起来,“大头三斤,赶紧撤箱!”
抛刀终止。
但明婵并没有因此松口气。
时间快到了,这次能不能成还是个未知,她难免紧张,且万一不是,她还得找下一个契机。
台上的俗讲已经结束,有信众争相供奉求牌,打马的年轻郎君一杆进球,引起一阵欢呼,但最热闹的,还属桥头。
那边刚有一行迎亲队下来,想来是从北城出发,从东往西绕河岸一周后再回府。城北官宦人家多是这么迎亲的。
不过一般都是黄昏时分,大中午的迎亲明婵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这护卫队伍也太多人了,嫁妆挑子反倒没几担,奇奇怪怪。
等等,什么东西?
迎亲队伍?这行人之前有吗?她怎么没印象?
打量了片刻,明婵心中越发狐疑,眼见打头那个绯衣郎君将从戏场集会门口走过,她调转马头准备跟上。
“咚——”
山寺传来浑厚绵长的钟声。
不等冲上去,明婵就眼前一黑,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咔嚓。”
“娘子,这剑兰与你格外相称,夫人若是看见合该喜欢的。”
明婵还处于震惊中,没有反应。
“娘子?娘子?可是不喜欢?”
“一定是他们!他们一定有问题!”明婵正身捶掌,脑子里快速分析。
道称中元,佛过盂兰。
少有人在这天成婚的,除非命太硬,邢克六亲,便挑今日以煞挡煞以后方可和和美美。而且那些人之前都没有出现过,一出现就重开怎么想都不正常。
循环的契机一定在他们身上!
钟响前一刻那迎亲的新郎官正好经过集会正门,范围再小些,契机很有可能就是那新郎官!
“我得去等着,这次一定不能让他逃了。”她立刻叫停马车。
“哎娘子!娘子你去哪儿啊?”
“我去买点东西,你们自己回去。”她解马就走,留下一辆光秃秃的无马车,和两个手足无措的侍仆。
“那,那还回来吃午饭吗?”
“应该……不了吧。”
东界桥。
明婵抱胸而立。
桥下的马打了个响鼻,桥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迎亲队还没有出现。没有提前,那么只能指望他们准时出现了。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们上桥就会被她拦住,只要被她拦住,新郎官就不能在钟声敲响前经过集会正门。
如果过后依旧重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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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明循环的契机不是他,如果没有重开……那就说明她拦对了!这个婚他今天别想结!
她已经包下桥上的所有茶摊,还请了几个障车乞儿,打算以请茶为由拦下新郎官,让他们说点吉祥话,管他喝不喝,都能耽误时间。
“……但愿世间无善恶,共期来日不受殃。”
不远处的俗讲台上,师父唱完最后一句摇动铃铎示意结束,信众纷纷拭泪。
恰在此时,明婵终于看见迎亲队的影子,正从对岸那片茶楼酒馆转角出来。
她兴奋极了,差点没忍住跑下去。
想到等会儿要做的事,心里又沉了沉。
还怪心慌的。
想她长到如今还没做过拦亲如此出格的事,旁人笑话都是小事,这要是让家中知道只怕姨娘又要哭哭啼啼内涵她败坏门风,祸及弟妹。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切先出去再说。
“哎前头迎亲呢,你们挡人路了。”一个挑菜的老伯迎面过来,提醒站在路中的几个乞儿,“没看都在躲吗?”
“我们挡的就是路!”
明婵躲在茶摊后直勾勾盯着迎头上桥的新郎官,只等他靠近就放人过去。
有一骑马的护卫和新郎官耳语了一句,没见新郎官说什么,那护卫就策马而来。
“我家公子久盼大婚,还请几位小郎行个方便,今日便勿要障车讨彩了。”对方赶在明婵开口之前往桥边丢下一把银豆子,那几个乞儿瞬间跑开抢夺起来。
“哎不是,你们怎么这么不专业啊?我给的不比他的多吗?”明婵气得跳脚。
眼见他们指望不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且慢!”
她抬手阻拦,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冒出一些吉祥话,张口就来,“郎,郎君甚伟!郎君含珠吐玉,束带矜装。我,我来障车,须得牛羊!”
那护卫吸了口气朝身后挥手,唤出两名护卫。
“夫,夫人令仪淑德,玉秀兰芳……”
眼见那俩人冲自己来的,明婵说不下去,“哎等等等等等等!我不说了不说了,让你们走,让你们走还不行吗?”嘴上说着走,实则脚尖死死抠住地面,拖延被架出去的速度。
但那俩护卫膀圆腰粗,还是没废多少功夫就把她胳膊剪了拖去边上。
队伍重新走动。
明婵脚上不能动嘴上没闲着,擦身而过时朝那新郎官说吉祥话:“恭喜郎君新婚!还不知道郎君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方不方便告知一声咱们也好晚上来讨杯喜酒喝啊?”
绯衣郎君马下一顿,凝眸看了她一会儿,启唇似乎正要开口,前头那护卫催道:“大公子,勿要误了吉时!”
那郎君闻言掩下眼中的不明所以,驱马离开。
“郎君怎么这么快走了?下桥可要注意脚下,既无缘当面讨杯喜酒,那我就遥祝郎君与夫人日后事事相亲,头头相当啊!你们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啊!”
许是嫌她太聒噪了,原本慢吞吞行马的人听着听着扬了马臀一鞭,匆匆下桥。
虽然不如预期中拖得久,但他们下桥时山寺的钟声已然敲响。
“咚——”
明婵心下骤沉,下意识闭眼。
预期中的天旋地转并未来临,再次睁眼面前还是桥面河景,她精神一振。
循环破除了?
时间回到了正轨?是暂时还是彻底?
她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转头望向朝集会正门而去的绯色背影,心跳如鼓。
快了,还差最后一丈。
快了,他已越过门框。
她闭眼。
“咔嚓。”
是花枝被剪断的声音。
熟悉至极。
2. 02
02第十一日
第十一日了。
谈不上什么失望。
刚才的拖延本就是场测试,现在结果出来了——
那个迎亲的绯衣郎君,就是破除循环的契机。
不,准确说,阻止他迎亲才是。因为就算过了正午,只要他还继续迎亲经过集会门口,一切还是会从头开始。
想要彻底逃出去,就得让他放弃这桩婚事!
“娘子可是有心事?”菖蒲替她簪好了花,又编起了绳络。
“你说我要是想搅黄一桩婚事,该怎么做?”明婵敲着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娘子!这可使不得!”菖蒲想到什么,大惊,“你可是有婚约的人,杨御史明日便会来迎你入府,这事儿半个逾城都知道,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我还什么都没说。”
“你分明什么都说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明日就是婚期,这这,这也不能退了啊,何况郎主对杨御史是极满意的,若知道你生了退婚的心思必然第一个不答应,还有夫人……之前给她娘家侄子做媒不成指不定心里多挤兑咱们,她一定会笑话娘子的,咱们怎么办才好啊……”
“我就知道。”明婵看着天花板深吸了口气,拍着她的背安慰,“谁说要退婚了?这婚期一推再推好不容易确定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生二心?好了,不要再哭了。”
“可是娘子刚刚不是说?”
“你呀,听见一就能想到一百,净是自己吓自己。”
“你真的不想退婚?”
明婵懒得理她,自己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哦,原来是虚晃我的。”菖蒲看了她半晌,下定结论。
“听你这意思还挺失望的?”
菖蒲没接她的玩笑,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小声附耳:“娘子若真生了二心,我一定会站在娘子这边的。”
“真的?”
“千真万确,天打雷劈。”
“好记得了,下次想退了我肯定找你,但我现在真不是在说自己。”
“啊?好吧。”她面露吃瓜落空后的失望,“那你说的是谁啊?”
“问问问,就知道问,我就不能随便想想?”她也烦得要死。
“娘子若随便想想,又怎么会烦闷呢……”她缩了缩脖子。
“你!不许再说话!”明婵火冒三丈。
“我再说最后一句,若是想要搅黄一个男人的婚事,直接冲到对方家里大闹一场,说他负心汉也好有病也好,脏水一泼我就不信他这个婚还能结得下去?”说完她立刻捂住嘴巴,“唔说完了,娘子随便问我也是随便答的,不能骂我。”
明婵琢磨了一会儿,眼神微亮,但很快收敛:“谁说我说的是个男人?我走了。”说罢推开她的额头再次叫停马车,解马离开。
车把头眼睁睁看着,嘴里这了半晌还是没敢拦。等人一走,他问探头的菖蒲:“这郎主他们还在家等着呢,四丫你怎么也不劝劝?”
“劝什么劝?娘子这是要去办大事!”
“什么大事啊?”
“嘿嘿……”
她只是笑,并不回答。
明婵觉得菖蒲说得有几分道理,这次打算换个拦法。
既然桥上拦不住,那就去对方家里试试,闹他一场大的,若能气得新娘子拂袖离去最好,再不济也能拖上一拖。
这个计划很好。
但有一个意外她怎么也没想到。
她快步跑上桥头,向对岸跑过去,脑子里琢磨着经过酒楼找谁打听那郎君的消息,突然一头撞在了墙上。
不是砖墙,而是一堵阻力极强的空气墙,肉眼看不见,却拦得她不得寸进。
“嗯?怎么回事?”
她不信邪,用力推挤,一盏茶后脚下半点没挪动,反倒把自己累出满头汗。
旁边有几个茶摊老板聚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
她福至心灵,叫住其中一位:“这位阿伯,可能劳烦你一件事?”
对方立马正经:“哎哟小娘子有话但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我想叫你走到桥对面去,回来后这个归你。”桌上落下一两银铤。
“只要走下去?什么也不做就回来?”
“没错。”
“小娘子莫要开我玩笑……”
“好,你不去,那这位婶子……”
她话未说完那婶子就已经冲过来:“去去去!我这就去!”说着捞起银铤快步向对岸跑过去。
越过桥中,眨眼没入空气墙里,下到桥底,转身挥手。
“怎么会……”
之前这桥上一直来往无阻,明婵早有准备但这会儿看见还是大为震惊。
旁人不仅能穿过去,还能自由来回,唯独她被拦在桥心之外。
不仅时间上被困,空间上也受阻。
明婵转头就跑,骑上马直奔西界桥,期望会有不同的答案,结果同样被阻在桥心不得寸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旁人可以偏她不行?
就好像,就好像这里有门,人人都不受限,只有她被挡在界外无法通行。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难受了。
可她没有时间过多难受,没多久迎亲的队伍就要再次上桥,过不了桥她又该如何才能阻拦?
明婵站在桥心,直愣愣盯着河面。
水面波光微闪,她突然想到……或许可以试试游过去?
说干就干,她按住栏杆抬脚就想跳下去,游泳她是会的,就是决定跳下去的一瞬间需要勇气。
“不管了,我——啊!”
她刚把眼睛闭上,就感觉腰上一紧,转眼已经双脚着地被人死死箍在身前。
“放手啊!”谁这么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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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还想跳我就不放!”
“你给我……嗯?”明婵一愣,“则成?”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嫁给我阿兄是什么很委屈的事吗?他如今官拜御史中丞早已不是当年的市井汉,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你要从这儿跳下去?”他愤愤冷哼。
“哎呀你误会了!我就是想游个泳不是想死,你放开我!”
“休想骗我!”
“不放我揍你了?”
静默片刻,对方松手了。
明婵理了理鬓边的剑兰,回头见果然是杨豫,她未婚夫杨恕的弟弟。
“多管闲事,你怎么在这儿?”
“我去慧岸寺上香,”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行轿,脸色不太好,“刚出来就见你哀莫大于心死地站在这儿。”
“哦,那你继续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她惦记着迎亲队转头就走,半路不忘回头威胁,“不准到你阿兄面前乱嚼舌根,听见没有?”
“我凭什么听你的?我非要告诉他!”他厉声回呛。
“这傻狗!”
暗骂一句,明婵未多管他。
这死孩子从小就唯他阿兄是从,威胁也好贿赂也罢,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一句好话。
这次她也不指望他能管好嘴,往坏了说,拦亲失败自然会无事发生。
回到东界桥,明婵找了一棵树栓马。
时间已经不多了。
现在几乎等于全无准备,直接迎上去不会有比上一次更好的结果。她此刻真如椅子底下着火,烧臀燎心。
“你说什么?抢?”
“哈哈!抢到了倒是一劳永逸,万一没抢到那就血染界河咯!”
另一侧的粥棚里,几位娘子正在高声玩笑。
明婵想到那个一言不合就叉人的护卫,心中暗自点头。
首先排除抢婚,没有胜算。
“那哄呢?”
“怎么哄?”
“你多说些心肝啊肉圆啊之类的肉麻话,声音娇软些,必要时候撒撒眼泪,哪个男人拒绝得了?他到时候一心软,那不什么都成了?”
“可咱俩压根就不认识……”
“你编个认识不就完了?”
“那不相当于骗吗?”
“心甘情愿的事,怎么能叫骗呢?”
“就是,还得是张娘子!”
那么要怎么骗呢?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能演善编的坏女人。
“嗤,坏女人从不说自己是坏女人。”那张娘子刀得极准,“再说了,只要能得到咱想要的东西,不痛不痒被骂两句又如何?是不是这个理?”
明婵犹如当头棒喝。
但片刻又面露疑惑。
骗完他然后呢?婚不结了去哪儿?
“真是蠢货,还能去哪儿?要么私奔要么跟他回家啊!”
她深吸一口气,握拳彻底正身。
3. 03
03第十一日十二日
整齐肃穆的迎亲队伍从路口蜿蜒而出。
及至桥下时,喜婆抬手一挥,朝前头穿红着绿的乐手们唱喝:“要上桥了,愣着干什么呀?快奏乐啊!”
喧闹的丝竹锣鼓顷刻从桥后响起。
茶摊边佯装品茶的明婵紧了紧掌心,将碗里的茶汤一饮而尽,咚的压回桌面:“再来一碗。”
“好嘞!”
茶摊老板手脚麻利又舀出一碗,再补上一小撮茉莉花,“好了小娘子。”
小娘子却没接。
她正观望上桥的迎亲队伍,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等到骑着高头大马的绯衣郎君露出脸时,更是直勾勾盯着人猛瞧,活像个初出茅庐的狼崽子,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老板正欲再提醒一句,那小娘子突然朝那郎君扑了过去,口中痛念:“大郎——”
那马被吓了一跳,尥起了蹶子,被那郎君及时拉住。
“何人造次!”
前头立刻有人发现。
“我心悦大郎已久,大郎可知?”明婵置若罔闻,用擦过洋葱的手摸了一把眼睛,泪如雨下,“我见众生皆草木,唯见郎君是青山,郎君!你可愿与我一同私奔?从此天高海阔,一生一世一双人?”
绯衣郎君眼廓微动,避开她死死抓在腕上的手,低声斥道:“荒谬。”
“愣着干什么?拉下去。”
有护卫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擒住她。
“我只是向我心悦之人表白心迹,何错之有?”明婵不服。
“那你说完了?说完赶紧走,不要耽误我家公子成亲。”
“我不走!”她大喊,“我既说出来自然是希望能与你家公子白头偕老,怪只怪我发现得太晚……若能早些与郎君重逢,也不至于蹉跎至此。”说到最后她瞥了绯衣郎君一眼,颇为哀怨。
“你,认识我?”那郎君疑惑。
“当然认识!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你不记得我了吗?”她掐了一把大腿,不放过任何一个展示自己柔美的机会。
绯衣郎君蹙眉沉思,没有接话。
有人冷哼了一声。
“你说你倾心我家公子?想与我家公子白头到老?”
“是啊,若郎君不弃,我愿伴郎君左右,焚香煮酒,岁岁年年。”她小心翼翼勾了勾掌心下的衣袖,“郎君,你可愿意?”
周围早已聚集一圈看热闹的人。
“造孽哦……”
“人家小两口结婚,她在这儿又哭又闹的,成什么体统?”
“不要脸!”
“好痴心的小娘子,若是我便应了。”
“你别说,这檀郎谢女郎才女貌还挺配的!”
那护卫长扫了一眼说相配的那人,打断将要开口的绯衣郎君。
“我……”
“你既心悦我家公子,那可知道我家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都有什么人?”
明婵不紧不慢:“去年上元灯会遥遥一见,未来得及叨问郎君名讳,就与郎君失散人海,这大半年我托父亲四处打听也没有得到丝毫消息,只记得当时是有人叫了一声大郎……”
“放肆!满口谎言!”
那护卫脸色骤变,“把这个信口雌黄的泼妇拉走,迎亲结束之前不得让她靠近公子一步!”
两个护卫即刻剪住明婵双臂,将她拖离。
“哎,我怎么就信口雌黄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重新出发!”
众人调整队伍继续向前,那绯衣郎君也收回视线。
“郎君你要信我!我真的对你倾心已久,此情日月可表天地可鉴啊!”队伍毫无反应。
“大郎?你信我啊大郎……”她简直要哭了,枉费她打的腹稿还没说完呢。
马蹄停了下来。
绯衣郎君回头,神色无喜无忧,语气带着宽慰:“家中从不唤我大郎,你许是认错了人。”
说罢再次驱马离开。
败局已定,再如何也来不及了,明婵不再挣扎,心如死灰等待重开。
“咔嚓。”
“好了我知道了,这花衬我不必再说了。”
这次不等菖蒲开口,她抢过那朵剑兰就自己插入发鬓。
她满脑子都是这次要如何破局,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其他,径直叫停马车,头也不回骑马走了。
“哎娘子?那花还未别稳呢……哎娘子你去哪儿啊?娘子!”菖蒲立刻追下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郎主夫人还在家中等娘子吃饭呢。”车夫惶恐不安。
“都什么时候了还吃饭?娘子这明显遇上麻烦了!”她望着远处,一脸担忧。
“驾!”
明婵抽空在路上复盘。
从拖延的结果来看,大差不差。时间来看,拖得越来越长。目前来看哄骗他私奔是个好方向,上次言辞太激烈吓了人一跳,这次还是委婉一些好。
不过那郎君虽然惊疑,却也不曾对她生出任何恼火,想来是个好性的。
她确定自己上回是败于信息谬误。还好临走那郎君回头对她解释了一嘴,这次必不能再犯了!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想个办法多打听打听。
她来到东界桥,下马踱了一会儿步,拦住一个推土车的汉子,递给他一把铜钱。
“这位兄长,可能拜托你帮我打听个消息?”
“啊?打听消息?什么消息?”
“劳你去趟桥对面的那几家酒楼,打听打听今天城北都有哪些贵人成亲?”她自己是不能去,但其他人可以啊!
“你说哪儿?酒楼?”对方望了一眼摸不着头脑,“对岸哪来的酒楼?那不都是成衣店吗?”
“莫名其妙……”
明婵也觉得莫名其妙。
对面那条街分明是酒楼啊,迎亲队就是从那后面……等等,她怎么隐约记得确实有成衣店来着?
那些成衣店呢?怎么不见了?为什么全是酒楼啊?
她想到那堵像界门一样不让她过去的空气墙,怀疑自己和其他人眼中的城北不一样,就近在粥棚里找了几个人确认。
“张娘子,你能帮我看看,桥对岸的成衣店还开着吗?”
“开着啊,红旗招展人来人往呢!”对方收回视线,“哎你怎么知道我姓张?”
“多谢。”
她立刻跑上桥头,又拉住一位带着侍女的女香客:“叨扰娘子,敢问您所来之处可有今日成亲的人家?”
“没,没有啊?谁会在今天办喜事啊?”
“您再仔细想想,这城北今天确定没有人成亲吗?高门大户里头的,家中长子娶亲之类的?”
“没有的,你这人真是……”
“娘子,好像是有一家嘞……”身后捧着花篮的侍女小声道。
“当真?还请小娘子与我说道说道,对方叫什么?家中都有哪些人口?长辈在何处供职?”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那娘子眼神奇怪。
“不瞒娘子,我家中有个戏班子,这不来晚了戏场进不去,想给,给找点活儿干。”
“这样啊,那你算是因祸得福了,”那侍女忍不住开口,“直接带人去康佑坊的令君府吧,魏令君惯常乐善好施,他家的大郎今日又迎亲,必然有你们一份彩头的!”
“你可知迎的是哪家的娘子?”
“还能是谁?当然是裴侍郎家的四娘子啊!他们可是打小的婚约,怎么还有人不知道啊?”
“哈哈我们时常下乡不在城中,孤陋寡闻娘子见笑了……”
“走了,别误了时辰。”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烦请小娘子告知。”
“你快点儿,我们家娘子都走了。”
“这个成亲的魏公子,叫什么?”
“我以为你问什么呢,逾城第一檀郎都不知道,他叫魏循呐!田舍奴……”
“多谢小娘子,娘子慢走。”明婵目送。
总算是有了一些收获。
但又多了一些新的疑惑。
比如这个什么“逾城第一檀郎”她就闻所未闻,还有这个魏令君,他老人家不是已经致仕回乡好些年了吗?
难道是后辈子嗣?那也不对啊,当今在朝的令君根本就不姓魏!姓窦啊!
明婵实在想不明白,决定再拉几个人问问。
另一边的明府后门。
菖蒲鬼鬼祟祟探出头,左右看了眼巷尾,朝里面招了招手:“出来吧,咱们赶紧的,晚了娘子说不得有麻烦。”
五六个举着刀枪棍棒的家丁鱼贯而出:“咱们娘子到底遇上什么麻烦了?怎么连郎主都要瞒着?”
“娘子现在在哪儿?”
“出去问问就知道了,娘子素有贤名,沿街谁不认识她?”
“咱们这么偷偷溜出来寻事,被发现不会被责罚吧?”
“少多嘴,去就是了。”
“怕了?那你们回去举告啊!说娘子在外寻衅滋事,郎主必定会夸你们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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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有功的!”菖蒲冷哼。
“那倒不是怕,就是你也得说说到底是去干什么呀……”
“好了,难道与娘子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比不过郎主夫人嘴里的两句好话吗?又不是让你们去送死,都别说了。”
几人吵吵闹闹闷头出去。
“什么?”
明婵也闷头吃了一惊。
“你是说,当今魏令君是个看起来五旬左右的黑发年轻人?”
她面前的小童抠了抠脑袋:“五六十岁,也可以叫年轻人吗?”
“哦哦,不是,我口误,我随便问问,谢谢你了这些糖饼拿去吧。”小童抱着纸团飞快跑了,明婵愣在原地,神色还有些恍惚。
“怎么会呢……”
她小时候明明听人说过,魏令君致仕时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何来黑发一说?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现在的令君居然还姓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又不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
她琢磨了片刻,想起什么来到桥心伸手摸了摸那堵墙,神色逐渐从狐疑转为震惊。
难道还真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这堵墙就是通往二十年前的界门,准确说,是二十年前来往现在的界门。因为只有那边的人可以过来,这边的人却过不去,或者干脆看不见对岸。
就像时间,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回流。
之前那茶摊婶子之所以可以轻易穿过去,不是逆向回流,而是因为她就在同一个时间线里。
而明婵的处境则完全不同。
她所处的偌大逾城,现在可以说以界河为界,分成了南北两个时间域,往北是二十年前,往南才是当下。
城北的迎亲队可以过来,而城南的她却过不去。
可是……他们过桥之后难道就没有发现不对劲吗?二十年的时间城南多少也有些变化,他们就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还是说在他们眼里,这里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所以才能视而不见?
明婵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烧起来了。
“不行,不能再想……我得拦亲,得先拦亲……”凡事都得分个轻重缓急,对解决当下紧要问题没有帮助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下。
她还想再打听打听魏循本人的消息,但一拦一问的已经耽误不少时辰,迎亲队马上又会出来。
她得先准备准备,争取这次要说动这个魏循和她私奔!
“娘子!”
“大娘子果然在这儿!”
明婵飞快运转的脑子被一阵熟悉的声音卡住,她抬头,看着朝她跑过来的一群人,很是茫然。
“你,你们怎么找过来了?”
“菖蒲看娘子走得急,猜测娘子定是遇上了麻烦,特地带我们出来帮忙!”这五个都是她院里的护卫,打头的是明喜,其余四个依次是东南西北。
“娘子……是不是遇上麻烦了?”菖蒲气喘吁吁。
“啧。”
明婵一阵头痛,实在不想分心思应付他们,“有倒是有,但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回去吧。”
“娘子这话我不爱听,我们都是夫人当初亲自挑给您的护卫,夫人去了,可我们还在!”明东拍了拍胸脯。
“没错,若是不知道还好,现在既然知道您有麻烦了,那就不可能灰溜溜再回去!”
“有什么事,娘子只管吩咐。”
“俺,俺也一样。”明北年纪最小,也不善言辞。
“现在知道有什么用?转个头就能忘了。”她小声嘀咕。
“娘子你说什么?”菖蒲隐约听见。
“啊没什么,我说没事你们回去吧……”
明喜看了一眼拴住的马,猜道:“娘子可是在等什么人?”
“我陪娘子一起等!”
“我也是。”
“俺也一样!”
明婵左右打量着几人,半晌哀叹一声:“行吧,我可以带你们,但你们不准多问不准多言,只能就事论事……”
“娘子,啥是就事论事啊?”明北举手,眼神清澈。
“笨!”明东敲他,“就是娘子问今天晚上吃什么菜,咱们就只说今天晚上吃什么菜,早上中午的不行,不是菜也不行!懂吗?”
“懂了懂了……”
“娘子你看我说对了吗?”
几人一时都眼巴巴望过来。
“嘶——”
明婵长吸一口冷气。
4. 04
04第十二日
“娘子是说,你要抢婚?”
“倒不是抢婚,只是让他这个婚结不成。”
明婵三言两语把情况解释清楚,让他们一起出出主意。
“那不就是抢婚吗?”
“明北?闭嘴!”
“娘子不想嫁给杨御史吗?何时看上了旁的郎君?”
“这郎君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说好的不多问,几人却一个比一个话多。
明婵起身就走。
“哎哎娘子!我们不问了不问了……”菖蒲拦住她。
“有话快说,时间不多了我没开玩笑。”
“娘子原是打算如何做?”明喜问。
“哄骗他和我私奔。”
“他识得你吗?”
“不认识。”
“那就不可。”
他否定了说服一个郎君在新婚之日和陌生女子私奔的选择。“一面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一面是一无所知的陌生人,诚然娘子生得一副好样貌,可与锦绣前程相比,怕是也……”
其他人争相点头。
明婵只是听,并不言语。
“这道理娘子何尝不懂,若有更好的法子你们倒是直说啊!”菖蒲不平。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费那劲哄他干啥,要我说直接一榔头敲晕抢走得了。”明东第一个忍不住。
“你没听娘子说护卫有十多个?咱们几个斗斗街痞赖头还行,和人穿甲的拼刀剑多少有点不自量力了。”明南理性分析。
“咱们速战速决,先扰乱他们视线,再攻其不备或许有一战之力。”明西乐观道。
“可是,这桥还挺长勒,俺们得手之后跑得掉吗?”
几人焦头烂额时,一个船工撑着卖香花的蓬船从身后经过。
“哎?可以抢了丢水里啊!”菖蒲眼神骤亮,“今日水急,只要用船接应,咱们齐心合力定能划出去,就算他们全都跳下来,多半也追不上你们几个端午竞舟的好手!”
几人听到此处都精神一振。
“这个听着胜算还行。”
“娘子觉得呢?”
明婵在仔细琢磨这方法的可行性。
之前两次照面下来,魏循都少言寡语,行事也极有分寸,他那双手看着就富贵,不像是个练武之人。
那些护卫似乎也可以佐证这一点——
魏循招蜂引蝶的长相气度摆在这儿,说不好就是为了防他们这些抢婚犯的。
“好,就这么干!”
她很快拍板,“菖蒲与我在桥心佯装吵架吸引注意,明北你去雇船在桥下接应,你们四个埋伏在摊贩周围,只等我口令一出就立刻冲上去把人打晕!捞到人直接跳走,不要和任何人交手明白吗?”
“明白!”大家齐声。
“所以娘子,口令是什么呢?”
一盏茶后。
桥上人来人往,一挎着提篮的黄衣娘子从城北而来,和一鬓边簪花的绿衣娘子迎头撞上,挎篮里的香粉瞬间撒了满兜。
黄衣娘子顿时火冒三丈:“你这瞎驴怎么走路的?把我的清颜香全都撞散了!给我赔!”
簪花娘子愣了愣旋即回呛:“分明是你没长眼睛自己撞上来的,和我有半文钱关系?”
“好啊,众目睽睽你还不承认?这里的摊贩老板过路行人都是可以作证的!”
“是吗?嘴上说谁不会,你拿出物证啊……”
两人一言不合吵起来,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完全没注意北岸有一行迎亲队正在上桥。
即将来到桥心时,两人身边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眼看前路被挡得死死的,魏循身侧的护卫长驱马上前,喝问发生了何事。
根本无人理他。
明婵从扭打中抽空望了眼迎亲队,有不少人都在探头探脑,护卫多半离队观望,魏循身边空空荡荡,前后只有两个人。
就是现在。
“我要和你拼了!啊——”
她使出浑身力气,大喊着朝菖蒲跳过去,一把箍住她的脖子转身背对迎亲队快速摆动手臂,佯装出拳。
菖蒲配合惨叫,整个桥上就没有不看她俩的人。
以至于当魏循身侧摊贩前的四个男人如猛虎扑过来时,他前后的护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走吧新郎官!”
明东第一个抓向魏循的腿。
但抓了个空。
马背上的男人在他们转身之际已然仰倒,身后护卫腰侧晃过一道虚影,手中的横刀就消失无踪。
“啪啪。”
回手间,明东明南同时被放倒。
明西急中生智想要跃上马背,被尚未出鞘的刀身连击膝盖和脑门,半路生生掉下去。
最后的明喜刀刚抽出大半,眼前寒光闪过,滑出刀鞘的寒铁已然贴在他颈边。
几息的功夫,四个人一一被破。明婵远远看着心里一抽。
这个魏循,他竟然会武功!出手还极为果决。
“谁派你们来的?窦昭?”
离得太远,明婵没有听清。
但那护卫长显然听清了,原本就肃沉的脸越发阴沉。
“又是窦昭!”
“怎么,他这是山穷水尽,手底下竟然只剩这种废物?”
“都杀了。”
一声令下,所有护卫齐齐抽刀。
“慢着!慢着慢着!”
明婵被眼前突如其来的肃杀场面搞得摸不着头脑,只想着如何将几人先救下。
“误会误会!这几位我认识,平时好热闹,刚才那是和这位郎君闹着玩,不是有意挑衅!千万别杀啊!”
护卫长扫了眼远处满脸惊恐担忧的菖蒲,眼底划过一丝了然:“你又是哪儿来的蚂蚱?”
“我们与她素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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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喜仰头,“小娘子心善,此事与你无关,还是快些归家去吧。”
其他几人也反应过来:“对,我们不认识她!”
明婵被拦在外围:“他们是我的朋友,扰了你们迎亲的兴致实在不该,我回去就好好教训他们,还请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护卫长微微倾身:“放了他们,等着窦昭派旁人再闹一次吗?”
“什,什么豆?我们不认识也真的不是故意的,还请诸位……”
“丢出去,别误了吉时。”
他话音刚落,挡住明婵的那个护卫就按住她的肩膀拖了出去,及至桥边再狠狠推开。
明婵扛不住摔扑在地,头在护栏上磕得清响,双手也因为摩擦划出两片鲜艳的血痕。
“娘子!”
菖蒲终于反应过来。
“谁敢伤我们大娘子?”
“你们别太过分了!”
明喜奋力挣扎,顶倒一个护卫。
护卫长提缰纵马,马抬脚飞踹,明喜闷哼一声仰面倒地,口中血如泉涌。
“阿兄?阿兄!”
菖蒲脚下一顿,改而奔向明喜。
“明喜?!”
其他几人也瞳孔剧震,怒火有如实质,冲破身上的压制,提刀向马上砍过来。
护卫长即刻抽刀。
“不要!”
明婵挣扎起身。
“等等。”
魏循面露怀疑,出声阻止。
护卫长置若罔闻,手起刀落,锋刃被炙热的鲜血浇透。
菖蒲不敢触碰抽搐的明喜,愤恨转头:“杀我阿兄,你也得死!”说着举起地上的长刀也冲过来。
魏循试图阻拦护卫长落刀,但他手上并无寸铁,等他再从旁人身上抽出刀柄,锋利的刀锋正从菖蒲颈间划过。
“不要——”
一切发生得太快,明婵阻止不及。
片刻时间五人已尽数倒地。
她不可置信,气得浑身发抖,仰头大骂:“有惊无险你为什么还要杀?我都说了我们不认识什么豆什么瓜,一切都是误会,你为什么不听?你凭什么不听啊!”
“少装蒜,不是窦昭派来的你们演什么?又杀什么?”
“克敏兄,我方才也是情急之下才有此猜测,其中或有误会。”
“万一不是呢?咱们被骗过多少次?还不够吗?”他含恨回视,“为了阿玥的幸福,这场婚事任何意外都不能出,我是说,任何。”
魏循牙关微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对身旁的近侍道:“你留下处理此事。”
车队重新出发。
这一次明婵没有阻止。
她颓然跪地,将菖蒲抱进怀里,竭力堵住她颈间不断喷涌的裂口。
她还会再回来的。
下桥时魏循回头,先是看见鬓边那朵染血的剑兰,而后望入一双余烬未灭的眼睛。
5. 05
05第十三日
“咔嚓。”
熟悉的声音。
“娘子,这剑兰与你格外相称,夫人若是看见合该喜欢的。”菖蒲转了转手里盛开的花枝,用髻针将其仔仔细细别入明婵的发鬓里。
她放下手打量了片刻,越看越满意,正要去捞旁边的五色丝线,扫过自家娘子的脸时,忽然愣在原地。
“娘子……你怎么了?”
明婵双目含泪眼尾通红,正一眨不眨瞧着她。
“娘子!你可别吓我!”
她慌了,立马掏帕子,只是未等摸到手就被明婵一把搂进怀里。
“你没事,真好。”
“啊?我当然没事啊,娘子你这是怎么了?”菖蒲手足无措,“怪吓人的。”
明婵闭目平复片刻,松开她时面上已经干干净净。“没事,就是突然想我娘了,抱抱你。”
“娘子……”菖蒲低唤一声,想起什么,“啊对了,我听阿兄说他们今日要去秋日大园打牙祭呢,娘子去年不是夸他们那儿的酱蟹好吃吗?现在初秋,正是螃蟹花螺开会的时候,我让他们给咱带点回来怎么样?”
“不用了,他们日日守着我,难得一日休沐,不要扰他们自在。”
“他们是府中护院,守在娘子身边不是应该的吗?难道休沐就不能使唤了?”
“没错,休沐绝对不能使唤。”明婵煞有其事点了点她的脑袋,朝车外说道:“珍伯,先不回去,我想去趟城东戏场。”
“好嘞。”
车外响起愉快的扬鞭声。
“去戏场看百戏吗?会不会耽误吃午饭?明日杨御史便会来迎亲,夫人说午时还需和娘子商议差人去送单子的事,那些床帐褥子四季衣服也都需要娘子核查封箱,好在落日之前一起送过去铺床呢,还有……”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我就是去买点东西,会赶回来的。”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打络子吧,我想清静清静。”
“哦。”菖蒲点点头,“哎?娘子怎么知道我正要打络子。”
“……”
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急躁了。
这是上回得到的血的教训。
她不是在演木偶戏,身边来来往往都是活生生的人,万一哪次循环莫名其妙结束,那些无法挽回的东西就再也不会回来。
她连意外都应付不暇,更无法接受这个万一。
上一日失败不仅因为太心急,还因为她没想到这个魏循竟然会武功。
常人看见那许多护卫围在身边,第一眼自然想的是在保护安全。可是以魏循不仅会武而且多疑的反应看来,这些人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真是有够谨慎,不知道的还以为娶亲的是唐僧呢。
还有那打头的什么克敏兄。
他应该不止是单纯的护卫长,直呼新妇小字定然是新妇子娘家人。而能在迎亲队伍里话事的新妇娘家人,多半是兄长了。
可再大的舅子,也不能无缘无故对妹夫不客气吧?他如此紧张妹妹的婚事,许是之前就置过婚期但不太顺利?又或者和这位魏公子有什么恩怨所以心里有气?
明婵觉得多半是前者,能和之前说的“久盼婚期”对上,且魏循看着已经二十好几,青梅竹马的婚事成亲这么晚,必然耽搁了好几年。
不过因为意外推迟婚期的事再正常不过,比如她和杨恕就因守孝和日子不好推了两次。
但有一点不太对劲。
就算如何对魏循有气,如何紧张妹妹的婚事,也不至于如同惊弓之鸟当街杀人吧?
此事必然另有隐情,且和他们口中的“窦某”有关系,或许这次可以利用一二。
魏循,魏循……
在二十年后的时间线里,这人几乎是一片空白。
作为魏氏嫡长,他若一直留在京中不可能籍籍无名。只有两个可能,他要么离开了,要么……就是死了。
明婵越发确定这个魏循就是循环开始的契机。
他太奇怪了。
“菖蒲,你听过魏循这个人吗?”她找菖蒲打听消息。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还真知道:“魏循?二十年前去世的那位逾城第一檀郎?”
“厉害!连外号都知道,还有吗?”
“嘻嘻,我也是茶馆酒肆里听人说的,娘子平日不常去才不知……我记性不好,只记得他们说此人二十二岁中进,是康平六年的状元,圣上都夸过的麒麟之才呢。”
“家中人口如何?”明婵听得认真。
“父魏老令君,母渭阳郡主,家中……是家中长子,也是独子。”
“姐妹呢?”
“没听说有什么姐妹。”
“那难怪不叫大郎……”
“娘子还想知道什么?”
“他什么时候死的?”
“这个我知道,死在了成亲的当晚。”
“成亲?”那不就是今天?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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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法呢?”
“官府说是心猝,但有知情人说他是自杀,又有人说看见他落水失踪,甚至还有人说他其实是和人私奔了,各种各样的都有。我估计现在那些堂口都有人在说讲这个。”菖蒲摇头感叹,“大好的锦绣前程,可惜了啊……”
明婵沉思片刻,又问:“那他夫人呢?后来如何了?”
“哦,也死在了成亲的当晚。”
“什么?”
“跟着他身后去的,哎,好好一对新婚夫妻竟然只能到下面过日子。”
“这么想不开?”
“我也觉得不理解,那位娘子也就和咱们一般大小年纪,谁不说可惜?”她嘟嘟囔囔,“做寡妇就做寡妇嘛,说不得比做人娘子快活多了……”
明婵盯着她麻溜编络子的手,逐渐出神。
这位裴四娘如此痴情。
那么,两人感情一定很好了,至少她对魏循情根深种。
明婵稍加思索,两个想法就出现在脑子里。
一,骗魏循。
二,抢新妇。
想要阻止他成亲,也不是非得从他身上下手。至于之后……她多的是手段慢慢搅黄!
为了以防万一,明婵又接着问了不少关于魏循的往事,包括但不限于他爱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喜欢干什么,甚至连他父母的生日,家里有没有养过狗都问了一嘴。
直把话多的菖蒲都问烦了还没完。
“好了,暂时就先到这里。下回有需要我再问你。”经过明府时明婵道。
“真没有了,知道的我全都说了!”菖蒲松了口气,赶紧指向车外转移话题。“咱们到了,娘子你看昌叔他们在挂灯……”
马车转过折角的家具铺子,即将驶入东正街时晃了一下。
“怎么了珍伯?”
“哦无事,一个没看路的婆子。”
“可有撞上?”
“不曾呐,她咻一下跑过去了。哦,娘子要在何处下车?”
“就前面吧。”明婵从窗外收回视线。
她慢条斯理从车上下来,放下裙摆转身挥了挥手。
“你们回去吧。”
“娘子,菖蒲真的不能一起吗?”
“不能,进去吧,我很快回来。”
明婵目送马车掉头驶离直至消失。
她看了眼天色和周围行人的形态,判断离迎亲队出来已不超过一柱香时间,转身快步往前走,不多会儿进了戏场旁边的一家茶楼。
6. 06
06第十三日
戏场香花满地锣鼓喧天。
东北角一家抛刀的戏班子台前人山人海,台上有人正拖着一具没动静的男人去后台,前面有班主在说话。
“大家勿要慌张,人生无常,咱吃的就是刀尖舔血这口饭,也怨不得旁人,这位阿弟回头我就送回乡里好好安葬。扰了诸位看官的兴致实在对不住,我马上安排换个老师傅给大家补一局,这回定让大家开怀大笑!”
台下有人大声唱喝叫好,也有人一头雾水,惊恐发问。
“怎么回事,这人真死了?”
说这话的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书生,背着个打了补丁的包袱。
“那还能有假?”
“死了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都不用报官吗?还有你,你们,怎么还笑得出来的?太没人性了!”环顾一周,竟有大半人都在笑。
“哈哈哈哈!”被他指过的人微微一顿,笑得越发肆无忌惮。
“喂!你们!你们也太过分了!”书生气极。
“哈哈这位兄台,你是第一次来咱们逾城看百戏吧?”
“是又如何?与这事儿有何关系?”
“这家班子拿手的绝活就是假死,第一次看的时候确实吓人,现在逢年过节要没看见他们扎死几个啊,咱还不习惯。放心吧,活着呢,下回过节你又能看见他。”
“竟有此事?”
“信不信由你。”
说话间,装着假死人的大木箱子已从后台拉出来,向着门口去。
那书生半信半疑:“还真拉走啊?”
“那可不?做戏做全套,要不然怎么唬住旁人?”
“那这是拉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儿?回戏班啊,要不真拉去烧了?”
“那就好。”书生松了口气,感叹道,“不愧是京城,连这样猎奇的百戏都有。”
对方眼珠一转,话锋一转:“你真信了?”
书生懵然:“啊?”
有人嚷嚷:“哈哈!快来看呐咱又唬住一个傻子!”
众人笑作一团。
戏场外。
明婵和装着木箱的推车擦肩而过,便知道时间快到了。
她疾走几步赶到桥上一处卖串子的摊前,仔仔细细挑选。
没多久,喧闹喜庆的锣鼓声就从桥面传来。
她一眼抓住魏循旁边的黑衣护卫长,手里的珠串咯吱作响。
“哎这位小娘子,莫捏莫捏,碎了可是要照价赔偿的。”
“哦,这个我喜欢,给我包起来。”她顿了顿,改口,“不用包了,我直接拿着。”
迎亲队里。
裴克敏视线扫过前方,按住手里的刀。
“兄长,怎么了?”魏循立刻察觉。
“无事。”他很快放下。
但下一瞬。
刀身发出一声微鸣,眨眼掼向魏循。
……的另一侧。
刀尖只差半寸就没入一个灰衣人的脖颈里。
那人噗通跪下,抬手求饶。
“郎君饶命,小人……小人不是干坏事,小人是受人之托来送信的!小人真的不是坏人啊!”
“你起来吧。”魏循抬起一指按住刀柄,轻轻推开,“信在哪儿?”
“在,在这儿。”灰衣人双手奉上,马上跳到一边。
魏循展开纸条,眉心微微隆起。
“什么东西?莫要耽搁了。”裴克敏催促。
魏循递给他。
“自己看。”
纸上只有一句话:
【我有姓窦的把柄,想要就来过时不候。】
“装神弄鬼,这话什么时候不能说?非得是今日?”裴克敏转手把条子撕了。
“今日还长着,可这人却过时不候,是神是鬼瞧瞧便知。”魏循眼神询问,“耽搁不了多久。”
“不成,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太阳这么大,总不能叫阿玥就这么晾着,你莫忘了,出发之前你是如何保证的。”
魏循沉吟片刻,转头问那灰衣人。
“你家主人在何处?”
“不是不是,小的只是个递话的,在春潮茶楼做杂役,这条子是一位客官给的,叫小的务必送到郎君手里。”杂役连连摆手。
“那人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没有了,哦,有一个,说郎君如果赴约,让小的仔细带过来。”
“对方长什么样?”
“这个……这个不让说呢,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放肆!我看你们就是一伙儿的,想耽搁我妹妹的亲事。”裴克敏作势挥刀,那杂役一看情况不对,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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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来就不来吧,关我什么事啊!晦气……”
那杂役经过明婵所在的摊子,眼神惊异,明婵悄悄挥手让他赶紧走。
刚才的事她全都看在眼里。
她所料不错,魏循和那姓窦的有仇,看到消息的确想来赴约,但坏就坏在姓裴的跟狗一样警觉,两人交涉几句,魏循居然就改了主意。
如此恭敬守礼,看来这位魏公子与裴四娘的确感情甚笃。
计划一失败。
但没关系,她还有计划二!而且目前看来赢面越发大了!
队伍重新出发,后半段的新妇喜轿和陪嫁挑子经过桥心向桥南过来。
明婵迎面朝喜轿走过去,擦身而过时佯装崴脚,扑摔到那喜婆脚边。“哎呀!”怕引起前头护卫的注意,她叫得很小声。
那喜婆也不是瞎的,没听见也看见了。
“哟,小娘子这是看花眼了?快快请起。”她果然拉明婵起来。
“多谢婶子,我是觉着踩中个什么东西……”她边说边摸,摸出一串萤石手串,“哦,原来是你啊,该不会是婶子落下的吧?”
“啊?”喜婆一愣,反应过来点头,“哦对对,确实是我落下的,瞧我这不小心,差点绊伤小娘子。”
“不碍事不碍事,”明婵赶紧物归原主,“看婶子今日这么高兴,想来这门亲事是极好的。”她一边和喜婆寒暄,一边留意前头护卫队的进度,只等他们全都下了桥,立马钻入喜轿开抢。
得亏她平时胃口好又喜欢骑马蹴鞠,扛个百八十斤的娇柔小娘子不成问题。只要入了水拉上船,就算被她挠死也值了!
“好什么好啊?要不是钱给得实在太多了谁愿意接这个活……”说到一半她忽然打住。
“嗯?什么活儿?”明婵很快回头。
“哈哈,我是说我还得干活,就不和娘子多聊了!”她转头去追喜轿。
明婵疾步跟上。
却不是去追喜婆,而是和等在桥边的一位挑工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迎面拦住那喜婆捂住了她的嘴。
前方护卫队恰好离开桥面,人来人往调头不易,现在就是抢人的最好时机!
明婵快步飙至喜轿右侧,闪身绕过木杠,掀开轿帘一气呵成。
可等她看清里头的情况,双瞳不由大震。
7. 07
07第十四日十五日
里面没人!
轿子里是空的!
明婵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整个人如坠冰窖僵了好几息才想起来跑路。
但已经晚了。
几个轿夫早停下,堵在两侧。
“你什么人?”
“来人呐!有人扒轿!”
“裴郎君!有人来抢婚了!”
“救命啊!杀人啦!”
那边喜婆也咬出一条路,放声大喊,前面的护卫队很快被惊动。
没费什么功夫明婵又被当场抓获,被人剪住双臂不得动弹。
“你刚干什么了?”
裴克敏第一个开口。
“没,没干嘛,摔了一跤。”她瞥了眼他腰间的刀,没敢说实话。
“你说。”他指了个轿夫。
“回郎君,她跑过来掀轿帘。”
裴克敏眼神骤变:“你想对阿玥做什么?谁派你过来的?”
说话间,明婵脑袋已经架在了刀刃上。
她半真半演,急得快要哭出来:“郎君饶命!我真的只是摔了一跤,不小心磕到轿子上,现在脑子还是晕的呢!”
“胡言乱语,再不说实话我杀了你!”他沉声警告,刀锋见血。
“我真的没有掀!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什么都没有看!求求郎君饶了我,求您饶我一命呜呜……”明婵这回是真吓到了,想要假借磕头避开一死,被人按回去。
“怎么回事?”
魏循姗姗来迟。
明婵头一次发现他声如天籁,金玉难敌:“魏郎君救我!我真的只是摔倒误闯,从未想过唐突表嫂!不信看我额头上还红着呢!”
他们赶来之前,她特意找到轿角磕了一下,就是为了有个说辞。
魏循扫过她的脸,在她额角停留片刻,吩咐轿夫:“先松开。”
裴克敏抓住她说的两个字:“表嫂?你是魏家人?”
明婵飞快瞥了眼魏循,轻轻摇头:“不是不是,我母亲的外祖母与渭阳郡主的外祖母是同一个外祖母,嫡嫡亲的表姐妹关系!后来她老人家去世咱们两家虽然断了联系,但辈分上来说,我的确得唤魏公子一声表兄。”
“张口就来?背很久了吧?”裴克敏惯常挑刺。
“如何需要背?那年郡主重阳千秋,我跟着曾外祖母来过魏家呢,还因为乱跑被一只大黑狗咬了一口,看,印都还在。”她拉起左臂的袖子,当真露出一片旧痕,委屈得很,“表兄为了安慰我,还打发了我一盒子樱桃煎,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樱桃煎,我记得清清楚楚呢!表兄……你都不记得了吗?”
她神色真挚语气恳切。
说完便眼含希冀望向魏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帮我”,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在说“帮我”。
魏循一开始还真在仔细回想,等到和她眼神相接,触及她带着湿意的乞求时,握绳的手微微一颤,反应过来。
他挪开视线,清咳一声:“好像是有这回事,那条大黑狗还是阿玥送我的,叫小松。”
裴克敏闻言想到什么,神色松缓不少。
“追风,小松……”
“罢了,且放过你,下回走路多留意点脚下。”他收回刀。
明婵无有不应的。
“自然,打扰两位郎君,郎君慢走。”
魏循驱马调头,转身之际垂眸扫了她一眼。
裴克敏没急着走,他来到喜轿跟前,温声道了一句:“阿玥,阿兄先回前面开路,你安心等着便好。”
没有回应他也没多等,策马离开。
明婵咽了一口唾沫,直到他们走远之前都没敢喘气。
“咔嚓。”
有惊无险回到马车,明婵第一时间松了口气。
“怎么了娘子?”
菖蒲过来给她簪花。
明婵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目露欣慰:“谢谢你菖蒲!你说的那些八卦救了我一命!”
菖蒲一头雾水:“救命?我说什么了?”
“那不重要,你打络子吧。”
“哦,哎娘子你……”
“我就是知道,好了我自己玩会儿。”
“……”纳闷。
上一日的收获有点大,该从哪里开始梳理呢?
那就最大的吧。
魏循和裴四娘的感情一定很不错!
不管是魏循还是裴克敏的反应,都应证了这一点。
可既然感情很好轿子里又为何没人呢?
从裴克敏的紧张状态来看,他似乎对此并不知情啊?魏循虽然没那么紧张,但竟然都没有过多追问,想来也是觉得一切如常。
这种情况下新妇的去向只有两种可能。
一,逃婚。
鉴于这个动机和裴四娘殉情的选择不太符合,可能性基本为零。
那就只能是抢婚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不然说不通。尤其还有那个姓窦的威胁在这儿。
新婚当日劫宿敌老婆之类的,想想就很有搞头啊!如果她是窦,确实会想要这么做,给他们魏家一点颜色瞧瞧!
再说魏循。
他这人……秉性似乎不坏,人也聪明,要不然也不会接她茬儿接得这么顺手。
甚至可以说,他很善良。
但善良只有和勇敢同时出现的时候,才是好东西。以目前几次的接触来看,很明显他不是一个多有勇气的人,至少没什么反骨。
发现魏循的软肋让明婵有些兴奋。
只要她够心狠,这两点就是她拿捏魏循最好的武器。只犹豫一息,她就做了个违背良心的决定。
马车不紧不慢驶入东正街。
明婵在同样的位置下车,目送菖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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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离开。
这一次她打算直接自己上。
正午时分迎亲队如期而至。
桥上的行人纷纷退避三舍,除了站在桥心的那位绿衣娘子。她双臂平张,目视前方,一副留下买路财的架势。
“吁——”
“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看看。”裴克敏孤身上前。
“何人拦路?所求为何?”
“在下一个路人,无名无姓,是有人托我给魏公子带句话。”
“什么蚂蚱都敢挡路了,轰开。”裴克敏挥手,即刻有两名护卫上前。
“等等,我想听,让她过来。”魏循阻拦。
“我就在这儿,事关人命,想听你就自己来。”明婵过不去,当然不能明说。
“你别太猖狂了!”
“克敏兄稍安毋躁。”
绯衣郎君当真驱马上前,在明婵面前停下。
“你家主人是谁?”
“无可奉告。”
“那好,他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人多眼杂你让我怎么说?”明婵朝他招了招手,“你凑近些。”
魏循凝睇她片刻,躬下身。
他人在马上,只是微微躬身也够不着说悄悄话,明婵踮起脚,突然出手捞住他的肩口拉到眼前。
魏循下意识想要躲避,但鼻尖猝然涌入一缕馥甜的花香,似乎从她鬓边的剑兰溢出来的,又夹杂了点泥土的腥气。片刻晃神,他的脸已经砸到她面前。
明婵没想到他这么好扯,超出预期的近距离扎得她有瞬间恍惚。
她甚至能闻到一股雅正的香气,似乎是沉檀,又混着点别的什么东西。不难闻,就是陌生得有点不自在。
“长公子?”
两人相继回神。
他抬手制止,蹙眉侧耳:“现在可以说了?”
明婵清了清嗓子。
“他说,你夫人此刻在我手里,要想救她,今天这个迎亲路得往回走。”
魏循似听见什么惊雷,果然面露惊愕。
明婵料想他下一刻应该就是确认裴四娘的行踪,没想到他居然很快冷静下来,面上似笑非笑。
“哦?有这种事?”
明婵哽了哽,强自镇定:“当然了,不信你看看新妇还在不在。”
魏循扯回自己的领子,语气轻飘飘:“不在更好,往后你们俩一起过吧。”说罢引疆回马,对身后的护卫道,“把人叉出去。”
“哎?”
这不对啊!
他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怎么看都不看直接就赶人啊?他们不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吗?
这是哪门子马又是哪门子笃啊?
“哎不是,哎等等……”
“我可以解释的。”
“再给次机会吧……”
队伍无情从她面前经过,只留下她一人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8. 08
08第十五日
“哎……”
马车咕噜咕噜转悠,车里叹了口气。
“怎么了娘子?可是操心明日的婚事?”菖蒲一边打络子一边问。
“是啊,操心婚事,但不是这个婚事。”明婵有气无力。
明明之前魏循都替她说话了,居然还能搞砸,比第一回障车还不如。
不如死了算了,好歹轰轰烈烈。
“不是这个还能是哪个?”
菖蒲睁大眼睛,“该不会!不是吧娘子,你这头婚都没结呢已经想着二嫁了?虽说杨御史门第家世是低了些,可他如今官运亨通又是打小的情谊,咱们还这么朝三暮四的……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啊……”
“菖蒲!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小嘴巴?吵死了今天!”她心里烦闷,一下没忍住。
菖蒲怔愣,眼眶瞬间红了,扭头就要走:“那我不打搅娘子,出去候着。”
话出口明婵就后悔了。
她哎了一声,将人拉住:“不是菖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太累了你知道的这几天晚上我都没怎么睡,不是故意找你撒气。”
菖蒲闻言狐疑打量她两眼,诺诺坐回来:“那,那娘子要不要趁现在睡会儿?下午还有得忙呢。”
明婵哪儿睡得下啊。
迎亲队的谜团还没有解开,新的拦亲办法也没有想出来,她不扇自己两巴掌都不错了。
但话又说回来,她找不出好的破局方法难道就是她一个人的错吗?但凡他们迎亲队里有一个人和她一样,保留循环的记忆,事情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那个裴四娘,谁知道她去哪儿了?
还有一眼看穿她撒谎的魏循,他之前明明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怎么上回听他语气又好像知道一样。
如果他知情,接个空轿子回去成亲基本可以断定脑子有问题。
如果他不知情,那就说明他对裴四娘没那么深情,所以才是那副不上心的反应。
可按照前几回的推断,这两个结论都无法成立。
明婵感觉自己脑子又要炸了。
一会儿想要来硬的,一会儿想要来软的,来来回回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最终都被她一一否定。
及至东正街时,她还没有一个靠谱的思路。
“娘子,菖蒲真的不能一起吗?”
“不能,进去吧,我很快回来。”
送走马车,她埋头往戏场方向走。香花,行人,骡马,推车……这街上的一草一木她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啪咚。”
隐约听见木板撞击的声音。
明婵循声回头,和两个牵推木箱的人擦身而过。她一下认出来,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多。
“怎么就醒了?”
“这药真是一回比一回没用。”
“先回班子吧。”
“可班主让咱直接赶去乡下,人事主还等着呢……”
“就怕耽误这点功夫?放心吧天黑之前准能回来。”
两人嘀嘀咕咕快步离开。
明婵转头望向戏场的东北角,恍然大悟那家抛刀的戏班子原来是假死。
等等,他们说什么来着?药?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还可以试试用药啊!甚至毒也不是不行。
也不用弄死,弄晕了带走就成。
说干就干。
她当即想到一套说法,钻进巷子找到一家卖药的店,出来后又去桥洞底下找那溜街痞赖头问话。
三言两句挑出七八个,一起进了一家粮面店。
午时正。
迎亲队准时出现。
桥上行人或纷纷避让,或追捡媒婆手里撒的喜钱。
前方卫队尽数下桥,往戏场正门方向平稳而去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尖叫着从戏场大门冲出来,迎面和迎亲队伍擦身而过。
她群裳脏污破裂,脸上青一片紫一片,被扯烂的左臂上印着几道深刻的血痕,嘴里声嘶力竭喊着“救命”。
“站住!”
“你这贱婢!居然还敢跑了!”
紧跟着一个手持棍棒的尖嘴男人追了出来,嘴里口口声声说抓住她要让她长记性。
路人多不敢招惹,纷纷避让。
唯有几个正在推拉鼓风车的汉子不晓得情况,挡住女人的去路。
“救命!救命啊!”
那女人回头,片刻没看前路的功夫就撞上去,栽倒在地,鞋子也飞出一只。
那汉子由此追上,一把薅住她的头发,抬手落下一棍。
隔着数丈远的距离,都能听见那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队伍里的绯衣郎君牵绳夹马。
“做什么?”
“去看看。”
“莫要多管闲事。”
他没听,扬鞭策马追过去。
蓬头垢面的女人,也就是明婵看见这一幕提醒道:“来了,快准备!”
耳听马蹄声靠近,持棍男人暂停拖拽,高高扬起右手。
“啪。”
棒子准确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挡下。
“当街殴斗蓄意杀人,你想砍头吗?”
“呜呜呜……救我,贵人救我……”
“你!你是哪儿来的臭虫敢多管闲事!”男人还想反抗,被魏循飞身一脚踹出去。
明婵佯装受到惊吓靠近,他正好扯下马背上的毯子盖过来。
“你……”
短短一个照面,她抓出一把药粉就撒向他的口鼻。
魏循下意识闪躲,但还是吸入不少,怒而抬手掐住她的脖子。
“呃……”
空气瞬间被夺走,她几乎喘不过气,只能死死盯向旁人。
“不太对劲,去瞧瞧。”远处的裴克敏蹙眉,也调头带人过去。
这边明婵的脸憋得通红,那汉子终于后知后觉,一棒子敲在魏循脑袋上。
“哈……”
明婵顾不得喘口气,翻身冲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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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土推车,大喊:“愣着干什么?搬人啊!”
推车后的四个汉子麻溜冲过来,搬起魏循扔上车,和明婵一起十万火急跑走了。
护卫队见状纷纷扬鞭。
裴克敏大喝:“抢我裴家的婚,杀无赦!”
众人全速而出。
将要追到魏循下马的地方时,不知哪儿吹过来一阵狂风,卷着细雪一样的粉末兜头把所有人都一网打尽。
“咳咳!”
“是面粉!”
“粉里有毒,快闭眼!”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好痛啊——”
护卫队一时间人仰马翻。
在这片混乱中,小推车无声消失在远处的巷子口。
一刻钟后。
推车出现在一处废弃小院外。
“……先让我们俩在里头待会儿,你们就守在外头,听见我喊三声「快放我出去」之后,再以我太吵为由把我拉出去毒打明白吗?”
“所以是真的毒打吗?我还没打过你这种年轻小娘子呢。”
“我是说假装假装!你到底听没听明白?”
“明白了明白了……”
车上的男人盖着布,随着抖动滑出来一只手。明婵赶紧给他拉上,意外相碰,感觉那手动了两下。
“快,再快点。”
她心里一惊,吩咐旁边两人,“他快醒了你们先给他绑上。”
那两人得令,她又质问另外一人:“你不是说这药至少能管两个时辰?这才刚过了多久?你是不卖我假药了?”
“没有啊!咱们老家劁猪药牲口都是用的这个,五六百斤的大长虫都能给它撂倒呐!睡得跟死猪一样!”
“那你说说他怎么醒这么快?刚才也是半天才倒,不是那一棍子我早都被他掐死了!”
“那咱也不知道啊!”
“我知道,这人比牲口还牲口!准是量不够。”
“……”
车子驶入院门,明婵没功夫再和他们瞎扯,让人把魏循丢进最靠里的那间房,再给加两套绳索。
她则去把门窗封好,封锁里里外外的视线。
干完之后又检查一番,她拍了拍手:“行了,绑好你们就出去等我,这没你们事儿了。”
她话音落下,被绑在床沿边的男人突然醒了。他嘶了一声,迷迷糊糊问道:“这是哪儿?你们……是谁?”
正在打结的尖嘴赖头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往外跑。
“不是我要绑你的和我没关系啊,都是她让我们干的,你报仇找她!”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遮遮掩掩争相跑出去。
“哎,哎?你们别跑啊!还回来吗?”
突如其来的跑路打了个明婵一个措手不及,接下来的戏还得他们打配合呢。
算了。
从这人提前清醒的那一刻开始,“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本子就已经废了。
硬着头皮往下演吧……
9. 09
09第十五日
时间有限,明婵没来得及布置特别周密的计划,以备成功抢到人后立刻送出城。
但她找那些赖头问了几处城中荒弃的废院,选了一处缫丝厂旁边的旧宅。一旦情况不对,她还可以跳窗跑了,顺着水渠逃命,不远就是明府,自保绰绰有余。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量那些人也想不到魏循就在城东,别的不说,那些面粉胡椒粉就够他们受的。
她之所以扮作被殴打的侍婢,就是为了取得魏循信任,尽可能挖出他与裴四娘的信息,然后再把他关上几日,借以拖延婚期方便之后彻底搅黄婚事。
匆忙之间,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完美的计划。
现在看来,还是有点匆忙了。但谁能想到他这么快就醒了?还真是比牲口还经造。
“嗯哼!”
她给自己壮了壮胆,若无其事转身在破凳子上坐下。
地上的年轻郎君身着绯衣,面如冠玉,眉目疏朗透亮,本该如月下梅枝高悬于天无法轻易攀折,但眼下却箕坐在破木瓦片堆里,五花大绑浑身是土。
换做旁人成亲当日被绑架,多少会惶恐不安,可他脸上却不见分毫惧色,也看不出明显喜怒。
看来是个城府颇深的奸诈之辈。
暗唾一句,明婵翘起一条腿。
“没错,是我要绑你的。”
“为何?”
“还能为何?当然是求财啊,难不成劫色啊?”她猛拍桌面,激起一阵灰尘,“咳咳……你要是识趣就乖乖配合我,问什么答什么,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放你走。”
他扯了扯手上的腕绳,确定无法挣脱,老老实实靠回去:“好,你问。”
“你叫什么名字,庚年序齿如何?今天迎娶的又是哪家娘子?”
“你既求财,难道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吗?”他眼神奇怪。
“放肆!”明婵下意识又想拍桌,想起刚吐出去的灰强自忍住,指着他大骂,“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再不老实点,我现在就弄死你!”
他眼廓微动,扫了一眼门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眼,似乎不敢相信她真能做得出来。
明婵怕他不信,抡起座下的凳子就砸在桌面上。
凳子瞬间四分五裂。
“不信你大可试试。”她沉声。
魏循终于面露犹豫,沉默片刻,平静回答:“我叫魏循,年二十六,父魏同,官拜中书令,家中独子,娶妻裴侍郎府四娘,裴幼卿。可满意?”
“你再反问我一句试试?”明婵嘶了一声,抄起一条凳腿朝他砸过去,险险避开他的脑袋敲在木架上。
朽木不堪撞,那床架嘎吱一声应声断裂,碎片落了魏循一头。
明婵愣了,不敢相信那看着完好结实的床架子其实就是一具朽木,再看被绑在床脚的某个武学高手,心里暗道不好,萌生了退意。
“嘶……”
诡异沉默中,魏循忽然低吟了一声。
他果然试图趁机站起来,明婵作势闪避,没等跑远他却因为腿软无力倒下去,“这位……好汉,可能暂且把我的手松开?腕骨似乎受伤了。”
受伤?
受伤好啊!哪儿也跑不了。
“痴心妄想!”
明婵底气回笼,又捡起一根还算硬朗的破棍,“你要是好好配合,我说不定还考虑一下,如果依旧看不清局面随时顶撞我……”说在这儿她已然来到他面前,用尖锐的棍子拍了拍他的脸,语气森森,“那可就说不准了。”
魏循一动不动。
眸眼硕亮如火,一眨不眨看着她。
这反应不对啊。
怎么一点都不害怕,还嘴边隐隐约约有点轻浅的笑意?
嘲笑她?
明婵无名有股火气。
“好啊!你既然骨头这么硬,那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她撸起袖子抬棍要敲。
“你已知晓我的身份,就不怕很快会有人来找我吗?”他突然出声。
“来啊,如果他们知道的话。”
“很难猜吗?”他用头点了点东面的窗户,“外面是水渠,规律的咚咚是缫丝机组的声音,城中的荒院暗市也就那么些地方,我没猜错的话这里是函沟街缫丝厂,我都能猜到,他们那么多人你觉得找过来需要多久?”
“……”
小,小瞧他了。
木棍哐当落地,明婵立刻开门确认那些赖头还在不在。院子里空空如也,但好在车还在。
她想带魏循尽快转移地方,可他现下被绑在床架上,解开转移他还会配合吗?
傻子才会配合吧!
对啊,敲傻不就行了吗?
她收手关门,转身回房。
一只尖锐的木棍赫然堵在她喉咙口。
地上摊着断裂的绳索,原本在那儿的绯衣郎君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完好无损力气健全。
“你!你没受伤!你骗我!”
反应过来明婵第一反应是扒门跑路。
刚起个头门就被直插门板的棍子按回去。
魏循站在她三步远的地方,隔着长棍与她说话。
“别动。”
“不动不动,我不动。”明婵连连保证。
“我不仅没受伤,早在你们还没绑我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那不就是路上吗?
他居然忍了这么久?
那会儿醒了直接跑掉都行啊,他怕不是个傻子吧?
“一开始我还想你是不是窦昭派来的,转念又觉得他不太会找你们这些……”他咽了回去,换了个话题,“总之,你到底是谁。”
“我,我就是……人贩子啊,敲诈点钱财不是说了吗?”
“是吗。”
他谋色骤然转冷,转手抽回棍子倏然扎进她颈侧的门板,“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
崩出的碎片擦着明婵的脸而过。
疼都不说,她实在被这根随时能扎进她喉咙的木棍弄怕了。加之此前亲眼目睹菖蒲他们如何在姓裴的手里草率送命,忍不住呜咽了两声。
“我就是……就是个打劫的嘛呜呜,求点钱财,又不要你们的命,你们……你们凭什么当街杀人啊?”
“打劫为何不差人往我家中送信?你的目标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魏循眼神如炬,丝毫不为所动。
害怕不管用。
明婵掐了自己一把强自镇定,转念又想到之前用过一次且结局尚可的说辞。“我,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把这东西拿走,安全了我才说。”
魏循沉默片刻,果断收手扔掉棍子,嘴上却不饶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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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男人你知道吧。”
“啊?”
明婵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往他腰下看了一眼,不可置信,“你还真是个牲口啊?不配合你就来硬的?”
“……”
魏循吸了口气,“我是说你跑不过我的,老实点儿。”
轮到他威胁了。
“那你不说清楚?”
明婵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片刻废话的功夫她已经打好应付的腹稿。
“怪难为情的……”
“诚如你所说,我确实不是劫财的,是,是来劫色的。”她说得扭扭捏捏。
“还在胡扯。”
“我没有!我说的是实话!就是玉皇大帝来了我也是来抢亲的!撒谎我天打雷劈!”她发毒誓。
“……为何要抢。”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自然不想看你和旁人结亲。”她豁出去了。
“一派胡言,你若,”他羞于启齿,“看来你是真想坐牢,那我成全你。”说罢转头去捡绳子。
“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我现在说的可都是实话,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一旦开口,剩下的也就顺理成章。
“哼,你我素未谋面,何来的私情?”他转眼捆住她的手。
“见过的见过的呀!就在成平十二年你母亲渭阳郡主的千秋宴上,我随我曾外祖母来贺寿,因为折了两朵你最喜欢的剑兰,被你养的那个大黑狗追得满院子乱爬!”
她缓了口气,“叫什么……小松来着!过后被你发现,你不但没有追究我的过错,还送给我一盒樱桃煎,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樱桃煎。”
魏循打结的手微微凝滞。
“我怎么没印象?”
“因为你是个大情种!眼里只有那个青梅竹马的裴幼卿!因为你是逾城独一无二的耀眼明珠,从来只有闪瞎旁人的时候,又岂会在意我一个乡下来的田舍奴?你满意了吗?现在满意了吗?”
她一口气说了个清楚,连自己都信了三分,“呜呜呜……本来是想和你起于危难重新相识的,你偏要问偏要问!呜呜呜……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再也不要……”
身后沉默了良久。
久到明婵都怀疑屋里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时,魏循开口了。“耀眼?我吗?”
“……当然是你啊,难不成还是我啊?”她摆了摆手,“现在可以松开了?”
魏循看了一眼手里的绳子,又看了看她的脸,想到什么哂笑了一声。
“还笑?我知道这很丢脸,但你不要太过分了!快给我松开!”
魏循闻言正色,又看了一眼绳子,沉吟片刻转身开门。“你自己想办法吧,我还得回去成婚呢。”说着已经走了。
明婵不可置信。
“喂!你就这么走了?”
“我都这么说了你还要去成婚?就不能不去?这个婚就非成不可吗?”她急得直跳,差点摔倒。
院子里的人还真停下了。
不过说的却不是她想听的话:“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再去寻个旁的如意郎君。”
“说的什么蠢话?我就非你不可!你不答应我还会再来抢的!抢到你答应为止!”
他脚下不停,很快便消失在院外。
“喂!魏循!魏循——”
荒草枯院,无人可听。
10. 10
10第十六日
“咔嚓。”
“哎呀!我被他给骗了!留下来就是为了给我下套,我还真被吓住了!”一睁眼明婵就想明白。
“娘子在说什么?谁吓你了吗?”菖蒲又来替她簪花。
“不是,你别管我。”她挥了挥手。
“哎?”菖蒲忽然愣住,抓过她的手,“娘子,你腕上怎么红红的?”
明婵闻言转头,还真的在手腕上看见半圈红痕,就跟用绳子绑过似的。
她难免想到破院里的事:“奇怪,怎么还留印了。”之前有过类似的事吗?
“还真有人吓唬娘子了?是谁啊想死吗?咱们这就去找杨御……唔!”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嘴巴,聒噪戛然而止。
“抬头让我看看脖子。”
“唔唔?”
明婵自己上手扒开她的下巴。
白净的脖子上赫然有一条褐色的疤痕。
“这是……”
那次刀伤留下的!
居然真能留下痕迹?
就像……就像这一切真的发生过一样!
是啊,本来就是发生过的事,只不过所有人都不记得才感觉像做梦一样。
有这些真真实实的证据在,她多了两分还活着的实感,更加庆幸没有继续带他们鲁莽行事。
看来之后也得多做考虑,万不可冲动丧了性命。
“娘子,你自言自语在说什么?我脖子怎么了吗?”
“哦没事,”她十分愧疚,“我回头一定给你找最好的香粉膏药回来,你受苦了菖蒲。”
“哦,好啊……”菖蒲一头雾水,“娘子,你真怪好的。”
“……”
上一日虽然还是失败,但收获却很大。
毕竟这是目前为止最接近成功的一次,而且她已经试探出一套对付护卫队行之有效的方法,姓裴的已经不足为虑。
现在的问题是魏循。
他太难杀了!脑子也清醒,如果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草包,早就乖乖束手就擒。
想要破这局,要么囚禁他让他丧失行动能力,要么祈求老天爷让他莫名其妙变成傻子,好对她言听计从!
想起他那手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脱之术,明婵甚至觉得第二个想法的可行性还高些。
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把他药傻就好了,或者整失忆也行……
不行不行,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哎……”
“娘子,你叹什么气啊?”
“想死。”
“呸呸呸!今天这样的日子,这话千万莫让夫人听见,否则以为娘子受了什么委屈定要伤心了。”
“哎你说,这世上有那种吃了就失忆,或者神智不清的药吗?短暂的。”
“……有吧。”
“有吧?到底有没有?”
“有的!肯定有的!这世上都有让人昏迷假死的药,区区药傻药失忆不值一提!”她宽慰道。
明婵想到那家戏班子。
“真的?”
“千真万确!”
她思忖片刻。
“那就试试?”大不了从头再来嘛。
“试试什么?”
“菖蒲,”她很快振作,“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你去做,而且只有你能做。”
“娘子尽管说,我一定好好办!”
“你把这辆马车拉到返乡亭去,到那片竹林等我,我不来,你一定不能走,能做到吗?”
“能!”菖蒲一口保证,又有点疑惑,“可是娘子,咱们为什么要去那儿?”
“会让你知道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明婵说着掀开车帘让珍伯停车,像前几次那样纵马赶回城。
“娘子,娘子这是去哪儿啊?”珍伯不知所措。
“没说就少打听。”
“可府里还等着吃饭呢。”
“吃什么饭?有要紧事呢,咱们先去返乡亭。”
“哦好,”珍伯点点头,又茫然转头,“可马没了要怎么过去啊?”
菖蒲也是一愣:“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一匹枣马疾驰入城。
明婵目的明确,直奔城东戏场。她要先去那家假死戏班子问问,万一没有,那边也有不少街痞赖头可以接着打听。
“你说什么?让人失忆的药?”
那班头听说了她的来意吃了一惊,上下打量她,不可置信,“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我说这位小娘子,你周周正正一个人怎么想法这么危险?你要是受了委屈,堂堂正正打回去才是正理,寻这些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真是叫我唾弃。”
他说着就要走。
“哎不是,班主班主,您行行好,我真的有急用,价钱好商量,大不了您随便开!”她赶紧拉住。
那班主有些好笑:“我要是说万两金你也能给?”
明婵麻溜点头,解下钱囊:“给给给,但我现在只带了这么多,剩下的我慢些筹行吗?”
班主回过身,眼神像看傻子:“你不会是咸宜观里跑出来的疯婆子吧?我看你才该吃药!”
他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指着身后的招牌,“退一万步说,这世上真有这么邪乎的东西,也不可能在我这儿,你看清楚,我这里是戏班子不是暗馆。”
“真是,发疯也得看地方啊……”
他一脸嫌弃地走了。
第一回尝试以碰壁结束。
明婵有些失望,但不及多想就立马朝界桥跑过去,并不上桥,而是去桥下。
她准确找到上一日给她出主意的那个尖嘴,把他叫到一边,同样的问题又问一遍。
“失忆?”他笼手蹲下,“没听说过。”
明婵听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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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却一亮,上回问他迷药,他也是这幅做派。有戏!
她直接抛出钱袋子,言简意赅:“定金,事成之后还有十倍。”
尖嘴打开袋子瞥了一眼,再看她已经换了副面孔:“娘子诚意十足,小人也不好拂了面子,您这钱我确实想赚。”
“那还等什么?带路啊。”明婵催促。
他叹了口气:“可是吧,您说的那什么吃了就失忆的药,我确实不知道。”
明婵被他一口气险些噎死:“那你不早说?拿来!”她抬手就要把钱袋子抢回来。
尖嘴躲了躲,左右环视后低头:“但让人神智不清的药我倒是知道。”
明婵确实想过药傻魏循,但那也只是想想,再怎么想拦亲,她也不会突破底线对旁人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
就算只是暂时,若有一天他知道此事,以他那性子必然也不会放过她。
更重要的是,她还差点儿胆子。
“我不要,还给我。”她打算另想办法。
“别啊,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怕下手重了不是?您放心,这个药啊不同剂量效果各不相同。”
尖嘴不放,“您若只是想要短暂的效果,那少用点就行了,届时在对方精神恍惚似醒未醒之际,把您想要的记忆多在对方耳边念叨几遍,保准和真的一样。”
明婵看他一脸得瑟,有些不信。
“你确定不会害人?药效过了之后呢?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那您放心,绝对没有!”他黑手一挥,“我就直跟您说了,这药最早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前朝那位宠冠后宫的贵妃你知道吧?”
“那位有头痛病的?”
当朝新立不过几十年。
前朝皇帝昏庸且绝嗣无子,当今圣上的祖父,也即前朝皇后的父亲,便以皇后之名过继了自己的儿子给女婿做太子,罔顾人伦,半夺半抢地坐上皇位。
如今虽改朝换代,但盛世清平,平日也无人拿此事说道。
说起来,魏循的母亲渭阳郡主就是那位皇后的外孙女。
这些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没错,那药原先就是为了治头痛病的,只是时间久了容易神智不清,据说那贵妃就是这么疯的……”
“哎哎,扯远了。”明婵头痛。
“哦哦,总之传于市井后根据百姓需要改良了一番,于……一道,”他啧了一声,“您懂的,也是别样的乐趣,所以我说好着呢。”
明婵还是半信半疑。
他们这些市井泼皮嘴里,十句话有九句不可信。可如今时辰已经耽搁,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对不起了魏循,一切为了自由,往后有机会她一定会补偿的。
明婵心里拜了一句,起身:“带路吧。”
药已解决,这回只要再谨慎些,便胜利在望。
11. 11
11第十六日
“你不用去,我去就行了。”
尖嘴拒绝了明婵同行,说不想叫她断了自己的财路,叫她在这儿等着。
他都这么说了,明婵只能答应。怕他耽搁时间,临走叫他麻溜点。
她不去也好。
时间紧迫,还有其他事得准备呢。于是两人兵分两路,尖嘴去拿药,她则四处联络人布局拦路要用的陷阱。
临近中午时,尖嘴回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明婵再把流程和所有人都梳理了一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不多时,迎亲队出现。
过程和上一日一样,逃窜相遇,迷药打晕,再上风车拦路争取逃跑时间。
不同的是,这次去的地方换了一个,换成了她在函沟街的一处私宅。
为了防止再出现提前苏醒的情况,她这次加大了剂量,并随时留意魏循的动静。等到人被丢上床,她又马不停蹄让尖嘴上“失忆药”。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明婵在床边坐下。
她仔细回顾循环以来有关魏循的所有信息,快速措辞,片刻决定在上一日“幼年相识”的基础上,给自己编个“糟糠妻”的身份。
她心里没谱极了,不知道他这次会如何反应。
一个对陌生女子出手相救的人,未必会对糟糠妻也和颜悦色,毕竟此人恶劣又多疑。
但她除了赌,别无他法。
明婵深吸了口气,靠近魏循耳边。
“你叫魏循,半年前……”
窗檐下的铃铎随风轻旋。
讲到第三遍的时候,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倏然睁开眼睛。
明婵做贼心虚缩了缩脖子,好在魏循没看见。他转头时,她已经哭上了——
“呜呜呜循郎,都是我不好,早知道你会突然犯病,我绝不会答应和你一起私奔,如今只能看着你独自难受什么也做不了……”
魏循蹙眉,揉着额角起身。
“嘶,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房里……”他下意识对门叫道:“来人。”
“循郎?循郎你醒了!”明婵发现后立刻喜上眉梢,“人在这儿呢,循郎要什么?我即刻拿给你。”说着擦了擦泪靠近了一些。
魏循盯了她片刻,继续揉脑袋:“茶。”
明婵得令就走,妥帖奉上温热的茶水,末了还掏出帕子替他擦嘴,但被他躲过去。“没你事了,先出去,我自己待会儿。”
她一愣,有些委屈:“循郎如此冷待我,可是后悔了?”
“……”魏循没吭声。
“我早该知道……你们高门大户的郎君嘴里,说的话都当不得真,可我还是信了,义无反顾追着你来到逾城,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我活该的。”
明显的气话,听得魏循一头雾水。
“你等等,从头说起,你我到底怎么回事?”
明婵就等着这话呢。
她先是慌乱问了句“怎么了,可是刚才晕倒摔坏了脑袋”,得到魏循的躲闪催促,又掖了掖眼角,娓娓开口。
“那我便从头说起。”
她将糟糠妻的故事又讲了一遍。身份与初见沿用了前几次的“外祖母”说法,声称两人在他母亲的生日宴上因狗相识。
之后本已无联系,但半年前他出城办差,中途遭人袭击落难,意外又与她有了交集。养伤期间,两人在她乡下的别院日久生情,有了白首之约。
之后他伤势恢复,回城之前许诺她两个月内必来迎娶。
“……可两个月过后你并没有来,我左等右等等不见你,心中害怕,便独自上京来寻。谁知道,谁知道正好在路上撞见……撞见你正在迎亲!”
“然后你就把我给劫了?”他突然接茬。
“当然不是!”明婵不露痕迹,“是你非说要跟我走的,我和他们都不同意,你便狂性大发打伤了他们,带着我当场逃了。”
“我……这么鲁莽吗?”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眼神有些空洞。
“何止如此啊!你还哄骗我说要带我私奔,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说为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以后就守着我过一辈子,耕田也好,做买卖也罢,总归不要再分开了……”
“我说过吗?”他越发茫然。
说到此处明婵并未再多言,改而大哭:“呜呜呜循郎,你这么快就要食言了吗?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喉间微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我不太记得了……”
明婵收起眼泪,恨恨瞪他:“好,如今你既然厌弃我,我也无处可去,倒不如一头撞死了干净,免得被人笑话!”她说着扭头就走。
“哎等等。”
他抓住她的手腕,停下后又很快放开,有些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那你快想啊!”明婵又担心又焦急,“哪怕只有一点呢,只要一点能和我说的对上,我都不用死了。”
魏循便仔细垂眸回想。
明婵关心至极,一眨不眨盯着,间或提示个一两句。“那条狗我现在还记得,叫小松,又黑又壮可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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怖了!”
“还有你给我的樱桃煎,我很爱吃,在哪儿买的?走之前能不能再带点?”
半晌,魏循扶额叹气。
“我好像确实是姓魏,家中长子。”
“你想起来了?还有呢?”
“很乱,很痛……”
他闭着眼睛,眉间皱成一团,痛苦不似作假。明婵看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很快压下去。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拿下来:“很痛那就别想了,等你好了自然会再记起,现在别为难自己。”
魏循下意识想要挣扎。
触及她平静和缓的眸光,混乱的脑子竟然慢慢安静下来。他又看了两眼她鬓边开得正好的剑兰,眼前蓦然浮现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正和眼前的人对上。
沉默片刻,他任由她而去:“你说的这些我虽然不都记得,但外祖母,生日宴和小松这些我还是有些印象。”
“真的吗?”
“嗯。”他点头,微微抿唇移开视线,“我……我并不讨厌你,好像,你真是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明婵听了这话心里高兴得都要叫出来,她也确实没忍着,作势扑进他怀里:“循郎!”
半路被一只手按住脑袋。
“……”她懵了,“你又要反悔?”
“换个称呼。”
“啊?”
“叫我魏郎。”
“魏郎?那多生疏啊!你可有字?”
他蹙眉回想片刻,摇头:“记不起来,就叫魏郎,我爱听。”
“好吧。”
虽然过程并不如明婵想的顺利,魏循也并不如她预期的相信她,但她已经很满意。接下来只要维持这样的状态,拖延到婚事做黄,应该就行了。
至于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到城南返乡亭和菖蒲汇合,离得越远,胜算越大!
“魏郎,事已至此,你可愿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她认真问。
魏循和她对视片刻,直觉告诉他应该点头:“愿。”
“那我们现在就走!”她牵起他就跑。
“哎等等。”
“你又反悔?”
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你确定要这样带我走?”
他还穿着那套惹眼的婚服。
明婵立刻明白了:“你在屋里等等,我去给你弄衣服,去去就回。”她跑没两步,又转回来在他肩上掐手量了量,心里对尺寸有了个大概,才再度离去。
魏循没有躲,待目送她离开也没有愣着,而是看着屋内的布置目色好奇。
12. 12
12第十六日
巷子口探出一朵黄花。
随后是明婵的半个脑袋。
在她之上,魏循紧跟着也探出来,被她一巴掌摁回去。
“怎么跟你说的?把帷帽戴上再出来!”
他换了一身蓝色的常服,头上的彩冠也已不见,只簪了一支素色木簪子,和寻常市井郎君一样打扮。
就是脸和身段还是太招人侧目,明婵便找出一顶帷帽让他挡着。
“哪儿有男人戴这个的?还是粉色……”他还有怨言,可明婵压根没听他的,抬手就给他扣头上。
“瞎说!这颜色多衬你啊?比花都娇!出城之前不准取下来,听见没有?”
“……哦。”他良久才应。
管他情不情愿,好歹是戴上。
明婵率先走出来:“我们现在去城南,再由南门口去返乡亭。”
他疑惑:“这里自东面出城不是更近吗?”
“东面出去就是山路,我们是逃婚不是逃命,也不必要吃那个苦吧?”
“那可要先去市场置两匹骡子?”
“不用,我让侍女早在城南等着。”
路过一行结伴出游的娘子,两人低头闪避,反倒越发惹人瞧。
明婵干脆放弃遮掩,拍了魏循一把:“咱又不是见不得人,大大方方的。”
魏循正身:“竟已备下车马,你早知道我会带你私奔?”
“谁说那是私奔用的?迟迟找不到你,我原打算回乡用的。”
“嗯?可你不是说,你一进城就看见我在成亲?何来迟……”
“我记错了不行吗?”她恼火打断。
他沉默。
明婵转移话题:“魏郎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摇头。
“我姓明,单名一个婵。”
“可有小字?”
“小字……从静,但你平常都喜欢唤我阿婵。”
“哦。”
“哦什么哦,叫一声啊。”
“阿……”他咽回去,“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叫。”
看来他心里还是不太信她。
经过一条食肆街,明婵拉他停下:“哎,你肚子饿不饿?”
午时已过,两人都没吃饭,不饿自然是假的。
“当务之急是先出城,不吃也无事。”
“打包几份羊肉胡饼也用不了多久,我不想你饿着。”她有意拉近距离,花点心思不算什么,“等我一会儿。”
魏循未置一词。
他站在旁人院外的一棵石榴树下,打量来来往往的人群。
“去那边看看……”
“娘子!娘子!”
身后隐约过来一行人,统一着褐服看打扮像家仆。经过魏循身边,对方问他:“这位郎君可曾见过我家娘子?”
“是何模样?”
“柳叶眉桃花眼蒜头鼻,唇下有颗痣,大概这么高,一身绿衣。”对方比划了一下,“气质娴静。”
魏循瞥了眼远处正在结账的某个人,摇头:“应是不曾见过。”
那群人便走了。
不过片刻明婵带着胡饼回来,递给他一个:“吃吧,热的。”她自己也咬了一口,剩下的都封好。
再抬头魏循居然还在看她,准确说是看她的嘴。
“怎么了?”她以为蹭上什么东西,摸了一把。
“无事。”他摇头,神色如常。
两人继续往南走。
“好吃吗?”
“嗯。”
“那当然了,这家都开十几年了,整个逾城首屈一指的老字号。”
“是吗?以前倒是没听说过。”
“……”差点说漏嘴,明婵干笑道,“哈哈现在那不是知道了吗?”
正说着话,巷子口不期出现一群打扮再熟悉不过的家丁,她当即有些慌,赶忙把饼咽下去拉魏循钻入侧面的巷子里。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这边路好走一点。”她不欲惊动家中长辈,更不想让人和魏循碰上叫他心生怀疑,故避开他们。
谁知道转个头又遇上一队。
明婵躲闪不及,下意识带着魏循闪进旁边一家书局。
今日大家都在过节,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听见声响很快迎上来:“哎哟两位客官,要寻些什么书啊?”
这声音听着耳熟,略一打量明婵发现还真认识,这是误打误撞进了成才书局的总店。
她忽然有些后悔把帷帽给了魏循,现在看来明显她才是更需要的那个——
这里是二十年后的城南,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认识他,遮脸属实是多此一举了。
“随便逛逛,随便逛逛。”
她赶紧挑了本书盖脸上。
老板便转向另一边的魏循。
“这位郎君好眼光,这可是咱们书局近期的畅销书目,由当今御前红人杨御史所著,经常是一到货就被抢空,上午还有两个举子因为最后一本打起来呢,您来得倒是好时候,补书的伙计刚走。”
魏循应了一声,随意翻阅。
这是一本画册,名为《四时逾城》。
画作以逾城时年景色和日常饮食风俗为主题,附带一些饮食游玩心得,人物细节栩栩如生,处处透着寻趣市井,寄情美食的烟火气。
但连着翻阅几页,他渐渐蹙眉。
倒不是觉得此书不好,而是觉得……这画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十分陌生。按理说他是逾城人,就算现在不太记事,也多少觉得熟悉才对。
他转向身后的明婵。
斟酌片刻想要叫她,可不等他开口明婵便如惊弓之鸟一般藏到了更里头。
紧接着门口进来一人,一个年轻士子,脚步匆匆:“陆先生!陆先生快来,我阿兄刚出炉的新画,您要的盂兰盆节篇,给您送过来了!”
掌柜闻言顾不上魏循,立刻迎上去。
“二郎来了?快快请进,快拿给我瞧瞧。”
他接过对方手中的卷轴,小心打开,没看两眼便高声唱念,“好!好啊!不枉我念叨了他两个月,这街景画得实在太好了,就跟真的似的,不愧是圣人都夸的妙笔丹青。”
“那是,我阿兄的画世上确实少有人及,”这位二郎与有荣焉,“等下个月加印的新书出来,您可要第一个告诉我,莫要又忘了。”
“不用下个月,我今日便叫他们加卯印制,明日便送到府上!”
“那可好,我就恭敬等着了。”
两人寒暄片刻,来人便要告辞。
送出门时那掌柜叫了明婵一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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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娘子,你那话本拿反了。”
明婵并没有换过来,而是夹着嗓子回道:“我就爱这么看,别管我。”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那位二郎闻言脚下一顿,狐疑回头:“明婵?”
“谁是明婵?我才不是!”明婵边说边挪,隔空给看热闹的魏循使眼色。
魏循指了指自己,不明所以。
“你就是!别以为你夹着嗓子我就听不出来!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你出来!”
旁人指望不上还是得自己上。
明婵实在不想在这时候分心思应付这个麻烦精,一边和杨豫周旋一边往门口挪,等到了抬脚可以脱身的距离,猝不及防丢出手里的话本朝他扔过去,趁他躲闪之际跨出门槛。
临了还不忘提醒里头那个木头桩子:“魏郎,快走啊!”
魏循没回应,杨豫却气了个半死:“魏郎?你居然叫他魏郎?明婵你臭不要脸!站住!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阿兄你在外面沾花惹草!”
明婵根本不理他,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魏循没一会儿跟过来,看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怀疑。
“你先别问,现在情况紧急,咱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回头我再跟你解释行吗?”她及时叫停,魏循便咽了回去。
“好。”
两人继续往南。
没两步撞见一伙身着红衣的家丁,手里拿着家伙事正朝着这边过来,为首的人手持画像明显是在寻人。
她一眼认出那是魏府的人,赶忙推着魏循回去,两人随即隐入一片院墙死角。
凌乱的脚步从巷口由远及近,伴着问询声呼啸而过。
明婵咽了一口唾沫,悄悄打量头顶的魏循。他尚在戒备,看起来毫无所觉。
“这些人……”他问。
她心提到嗓子眼。
“也是来找你的吗?”
“啊?”明婵愣了愣,反应过来他确实没想起来,“对对对。”点完头又僵在原地,不可置信,“什么叫也?”
“附近还有一波,也在找你。”
“你,你都看到了?”明婵生怕谎言拆穿,警铃大作,“你听我说,那些人是……是……”
他接过话头:“等彻底安全再向我解释不迟,你说的。”
明婵大松一口气:“那咱们先在这儿等会儿,等他们离开。”
他侧耳倾听片刻。
“西边南边全是人,他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咱们往东走。”
“东?上山吗?”
明婵见过他的武功,不疑有他。
“去慧岸寺暂时躲躲,不急出城。”他提议。
“慧岸寺……”
今日那边人潮汹涌,想找人确实并不容易。加之也有山路可以过关,若实在无法自城南而出,也有退路可走。
沉思片刻,明婵点头。
“好。”
与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那顶帷帽。
“?”
“果然还是更衬你。”
突如其来一阵风。
纱帘轻晃,眉眼微弯,眼眸清透。
明婵眨了眨眼,扯过魏循就给了他一捶:“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招我,还不快跑!”
他面露吃痛,垂眸落在她侧脸的眼神暗含打量。
13. 13
13第十六日
“你是说,那些人是为了逼你回去成婚?”
“嗯,我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没放弃。”
两人顺着山路往上爬。
来得急没带供奉,明婵抽空找沿途的香贩买了一篮香,又要了一份经文。
路上她已经和魏循解释清楚。
她是家中长女,下头有弟妹,从小家中便待她严苛,指望她嫁入高门好提携家里,年前便给她相了个年过半百的高官做续弦,她不乐意嫁又不敢忤逆家中长辈,便逃去了乡下。
那两波人就是她家中和那位高官府上的家丁,确实是来抓她的。
“但我保证,之后遇见你的事都是真的,我们俩……确实是幼年相识久别重逢。”买香回来明婵补充。
魏循看见她帷帽下举着三根手指,沉默片刻接过她手里的香篮,并未纠结她话的真假。“你离家数月,他们是怎么知道你回了逾城?就在那附近?”
“你是说……有人告密?”明婵听懂了,但不认同,“不会的,菖蒲我知道,我说让她等我她一定会等我,多半是路上遇见什么熟人,他们听见风声才找过来。”
菖蒲被她使去城外报不了信,多半是家中见他们久久未归,担心安危才找出来。
魏循点了点头。
“哎,小心。”
她一时没注意脚下,险些一脚踏空,被横过来的手臂拦住。
一冷一热,相差较大的体温透过不算厚的秋衫,清晰传入两人脑子里。
静默片刻两人各自站直。
魏循紧手瞥向旁处,明婵则理了理皱乱的衣服,谁都没有先开口。
明婵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走,余光里恍然飞来一只藤球。
魏循也看见,侧身作势挡在她面前,没想到明婵一掌给他推开,自己提起裙摆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球踢了回去。
藤球原路返回。
“啊——”
“谁打我?”
小童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院里传出来。
明婵有些心虚,示意魏循快走。
这次他看懂了,脚提得又急又快。但院子里的动静更快,眨眼门就打开,出来一个抱球的小童。
“站住!这球是你们谁踢的?”那小童眉目清秀又圆润可爱,只是叉着腰语气不善。
被抓个正着,明婵有点尴尬,魏循先开口:“是我,误伤小郎还望海涵。”
小童打量他几眼,撇嘴:“那就惩罚你陪我们踢十局,怎么样?”
“……”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左右是来避祸的,与其漫无目在山上乱转,不如暂且在这小院里躲躲,任谁也想不到他们正在慧岸寺门口的济慈院里。
慧岸寺作为城中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占地面积很大,颇受皇家贵族青睐。
不仅寺里的佛堂殿宇宝相庄严,寺庙周围还设了不少别院,有些是贵人进香礼佛的修行净地,更多用来做善事供举子孤儿流民容身,设立客舍学堂医馆等等若干,有寺中师父每日打理。
眼前的就是一间济慈院。
这院里多是十岁下的小童,人数不多,有两个在廊屋下抓石子,其余几个则在院中蹴鞠。
“你们今天不上课吗?”明婵算是寺里的常客,对这里的环境并不陌生。
“今天过节呢,师父们都很忙,给我们放假自己玩。”小童招呼了一声其他人,指着院中的风流眼对魏循道,“看见那儿的球门了吗?你等会儿和我一队,一定要踢进那个眼里懂了吗?”
院子不大,对他们小孩儿来说,那个拔地而起的球门确实宏伟难及,但魏循是个身高体修的男人,真让他来踢,这形状简陋的木架只怕遭不住。
其他小童不满。
“什么啊刘无疾,你踢不过我们就去找大人当救兵,也太不公平了吧?”
“就是,我才不要和你们玩。”
“无耻,略略略。”
“哎,是你们说的我连进三球就把下午的凉糕让给我,又没说不准找旁人帮忙,我怎么就无耻了?”
明婵和魏循对视一眼。
“哎几位小郎,你们不同意他帮忙,那我怎么样?我是个女人,力气也小,应该可以吧?”她自告奋勇。
他们眼含打量,她又补充,“你们四个踢他一个,也太不公平,我虽然是大人但也只有一个,就算加上我你们人数也更多呢,是不是?”
几个小童商量片刻,答应了:“那就你,输了可不要后悔。”
叫刘无疾的小童慌忙摆手,显然信不过她:“我还没答应呢……”
魏循按住他拍了拍脑袋,忍笑:“放心吧,交给她叫你凉糕吃到饱。”
“啊?”
“嗯哼!”明婵取下帷帽警告他低调些,又用眼神叫他一边去。他从善如流去了廊下,和抓石子的小童坐一起。
对战开始。
对面先开球,几个小童相互传递颠打数次,为首的停在脚上,抬脚踢向木门,球擦眼而出。
明婵反应迅速,退后追球掌握主动,和队友配合一番也抬脚射门。
藤球穿眼而过,不动分毫。
“好球。”
魏循抚掌而赞。
明婵循声望他一眼,很快加入下一场。
藤球连续穿眼而过。
一开始几个小童还觉得是她运气好,后来比分拉得越来越大,终于看出她不是个善茬,觉得没意思。
“不算不算,这个不算!”
“对!你这是欺负小孩儿!”
“刘无疾你耍无赖!找个蹴球社的帮你,你好可恶!”
“你们答应过的,怎么算我无赖?”
“愿赌服输,你们要耍赖吗?”明婵抱胸,“输不起就直说嘛,不过是几块凉糕,何处没有?对吧刘无疾?”
刘无疾附和,又嘲笑了他们两句,有个小童急了:“谁说我们输不起?只要你们能用球打中那棵树上的枣子,我就服输!”
枣树在院门外,高倒是不高,但有点远。
明婵微微一笑:“大家都听见了,你们说话算话,可别又后悔啊。”
那小童眼神微颤,忙叫:“等等等等!换,换个人。”
刘无疾自觉接过球:“换就换,怕你?”
“我说换他!”
那小童指着廊下,斩钉截铁。
廊下抓石子的小童已经离开,只剩魏循一人,他不确定:“我?”
“没错,就你。你能踢中我们就认输。”
明婵嘶了一声:“你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有本事……”
魏循起身:“无妨,让我试试。”
她小声:“你会吗你就踢?可别功亏一篑了……”
他想了想:“不知道,但想试试。”
明婵一看他这副茫然失忆的神色,心里便有些虚,把球让给他。
“不中也没关系,有我呢。”
魏循接过抛了抛,一撒手就踢出去。
藤球越过院门直奔垂于树下的大枣,砰的一声击中飞下来几颗。
院里的几人目露惊诧,还不等说点什么就见那球继续往外飞去,直至被一颗圆润光滑的头挡住。
“啪嗒。”
“哎哟。”
来人和藤球一起落地。
几个小童立刻跑出去。
“无咎师父!”
“无咎师父!你没事吧?”
没想到踢中了人,明婵和魏循都有些尴尬,不敢往外凑。
刘无疾安慰:“没关系,无咎师父不会怪你们的。”
没过一会儿,几位小童便把那位无咎师父扶进来。
果然如刘无疾所说,师父得知情况不仅没有怪他们,还问要不要留下一起吃凉糕。他原就是来给孩子们送凉糕的。
“盛夏已过,明日便是白露,正好也叫他们少吃些,免得贪凉闹了肚子。”
几个小童自知有错,也没有什么怨言,将自己的黄米凉糕分出一半,放回碟子里。
魏循又道了一句歉,推辞道:“我们不需吃,多谢师父。”
明婵也点头,让他们拿回去:“本就是我们打扰,添下麻烦实属不该,我们这就出去。”
“阿弥陀佛,无妨无妨。”
无咎大师开解一句没再客气,让小童们分了凉糕,吃完后自去后院休息。
几个小童得令同时扑过来,慌乱间谁多拿了一块,惹得一个小童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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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刘无疾他抢了我一块呜呜!”
刘无疾躲了躲:“你们本就输了,说好一块也不吃的,我只拿了一块已经很大度了,是你们说话不算话!”
那小童火了,伸手推他:“刘无疾你总是这样!仗着师父们偏心就欺负我们!起名字也是,吃饭也是!以后去奉进院读书的是不是也是你?凭什么?”
碗勺哐当落地,那小童扭头擦着眼泪跑了。
其他人茫然无措,没有吭声。
“哎……”
无咎大师叹息一声,无可奈何,“阿弥陀佛,你们都进去吃吧,勿要被他妨碍修行。”
小童们鱼贯而出。
院子空落下来,魏循再次出言告辞。
“阿弥陀佛,寺中教导不善,叫两位檀越看了笑话,还望见谅,但愿没有耽搁两位进香的时辰。”
“没有,说起来也是因我们而起。”
“那位小郎如此不驯,平日里当是经常和旁人起冲突……”明婵尚在感叹。
“檀越所言寺中不是不知,只是寺中精力有限,确实无法养到每个孩子都进学成人,能教会他们一技之长放出去谋个生路已是极限……贫僧惭愧。”师父合手一礼。
“师父谦虚了,这些孩子本就伤病多,能安稳长到十来岁已是造化,何来惭愧。”明婵回礼,“今日实在打扰,还望师父勿怪。”
“阿弥陀佛。”
两人从院里出来。
上山的人少了很多。
时间已经临近傍晚,要行香的大多都来了,要看晚间焰口和游灯的这会儿还没开始。
明婵看了眼天色,提议现在下山看看情况,那些人在原地找不到说不定已经回去,或者换了地方。
魏循则望向上面的山寺,提议道:“来都来了,你不想去佛殿给你母亲诵经祈福吗?”
虽然原本确实是这样计划的,但……
“你怎么知道我母亲不在了?”
“你只提到家中有长辈并不说父母,可见你与他们有些隔阂,可你买的经文是报父母恩咒,说明你对他们又极为敬重,再者,没有哪个深受孩子敬重的生母,会不顾女儿的意愿强行让她嫁给鳏寡老汉。”他语气平静,“你母亲早逝,显而易见。”
明婵看不得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颇觉冒犯:“哦?我就非得是没了母亲,不能单纯给父母余生祈福求个平安喜乐吗?你的脑子未免也太狭隘了!”
魏循被她怼了一顿也自觉不妥,有些不自在:“我,我不是……我就是下意识……”
“哼,你就是下意识想要试探我!”
明婵打断,转头自己上去了,走两步发现东西没拿,又气愤跑回来从他手里抢过篮子。“我现在就去上香,你要想丢下我随时可以走。”
“我不是想丢下你,哎,你等等……阿,阿婵?”人转瞬跑远,他阻拦不及想追又没有抬脚,静静目送她离去。
“她是你娘子吗?”身后忽然有人问。
“不是。”魏循嘴巴先一步否认,疑惑回身。
刘无疾端着空掉的小碗站在院门口,也在目送明婵。“不是吗?那你为什么像看娘子一样看她?”
“有吗?”
小童点头。
“你看错了,”魏循寻了棵树靠住,“我看她,只是因为看不透她。”
刘无疾蹙眉,神色凝重琢磨了片刻,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看透她,只要确定喜不喜欢她就好了啊。天下那么多人和事,你总不能桩桩件件都琢磨个水落石出?那多累啊,多琢磨琢磨如何让自己开心吧。”
魏循眉梢微动,回头:“你是真在这儿学到东西了,看来确实是进学的好苗子。”
刘无疾腼腆笑笑:“既然你也无事,那不然再陪我踢会儿?”见魏循并未第一时间拒绝,他继续,“正好你也可以想想,到底要不要喜欢她。”
“黄口小儿,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那古往今来也没见哪个军师自己上阵杀敌啊?我挺喜欢你们的,希望你俩终成眷属。”他捂嘴闷笑。
魏循沉默,似被他说得没招了,摇头正身和他进去。
“那再教你两招。”
“什么教啊?这叫共同探讨,共同探讨……”
14. 14
14第十六日
院子里不见旁人。
“无咎师父呢?”
“后面还有其他院,师父已经走了。”
“其他人不来?”
“他们睡觉呢,每日下午我们都要休息。”
“那你怎么不去?”
“我不喜欢睡觉不行吗?”他拿来藤球,“刚才踢枣的那一招,叫什么。”
魏循含笑,随口编了一个:“叫流星锤,你想学?”
他郑重点头:“教我,我想学这个。”
寺中香雾缭缭。
殿前法会人潮涌动但井然有序,一一列队跟在法师身后,诵经持咒。
及至香坛前,有人跪拜叩首进香添油,也有人从旁而过再次开始,如此循环往复。
明婵口中念诵经咒,直至满四十九遍才从队列里出来,之后又去殿内替母亲供了一盏灯。
殿中僧众正在讲经论道,有人做完供奉便席地做起了旁听,若时间充裕明婵也考虑这么做,但一想到还在外面的魏循,便从殿内出来。
他不肯跟她走,在故意拖延。
虽然不见得是对她起了疑心,但多少有点不信任,明婵看得出来。
可一直在寺里待着也不是事,法会很快就要结束,等到太阳下山众人游灯离去,他们便无处可藏,一旦那些人找过来就会功亏一篑。
她没有逼迫他,就是为了让他自己想清楚。冷静了这么久,只要没有提前恢复记忆,他多半还是会选择跟她走。
天色已近黄昏。
山间林木众多,出了院门就有些看不清。但好在今日人多,沿路点了不少灯。
明婵来到那间济慈院门口时,并不见魏循,她试探喊了两声:“魏郎?魏郎?难不成真走了?”
若真如此,那她可就得考虑下一回加大剂量的事了。总是这样怕这怕那的,怕是磨蹭到一百回都破不了局。
许是已经走出一条还算顺畅的路,她这会儿也不似前几次那么失望。
正要继续下山,蓦然看见院里的胡床上有个人,虽然在睡觉,但看打扮身形很熟悉。
“魏郎?”
她跑过去,还真是魏循。
“魏郎,醒醒……”她推了推他的肩膀,没一会儿人就迷糊转醒。
她说出路上想好的解释:“对不起魏郎,方才……我不该生你的气,我只是害怕你离开我……现在我都想清楚了,以后绝不会对你乱发脾气,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魏循没有回应。
虽然从她开口时就已经醒了,但一直捏着额角,神色挣扎。
明婵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手已经摸向了装着药丸的腰带:“魏郎我看你不太舒服,去给你倒杯茶!”
她起身进去找人,腕上突然一紧,旋即被人扯回去,栽倒在地。
“你是谁?”他声线暗哑,仿佛没睡醒。
“我,我是阿婵,阿婵……啊——”
他掐住她的脖子,看起来痛苦至极:“不,你是来抢婚的,来杀我的……你得死。”说罢手上赫然收紧。
“不!救……救命……”
明婵失声难言,挣扎着抓过一块石头,用力掷向院后。
石头砸在砖上,咕噜咕噜作响。
好在终于被人听到,引得刘无疾为首的几个小童争先恐后跑出来。
“魏郎君!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快放手!她会死的!”
几人一窝蜂跑过来,虽然力气有限帮不上什么忙,但几番维护终于让魏循冷静下来。
他松了手,看着掌心眼神空洞。
“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迎……”
“魏郎!”明婵赶紧打断,“你答应与我远走高飞的,现在又后悔了吗?”
魏循凝眸,似乎想起什么,情绪彻底平静。“那我怎么又睡在这儿?”
“魏郎君,你不记得了吗?”刘无疾关心道,“你和我踢了一会儿球,没多久就觉得头痛,痛得站不住,我马上去医馆找师父来看,他给你施了针,你就睡着了。”
“那我为何睡在廊下?”
“屋里气闷,师父说你要好好透气,才能恢复清醒。”
明婵听到这儿心里咯噔一声,紧张望向魏循的眼睛。恰巧他也看过来,两人沉默对视。
片刻,他眨了眨眼,试探道:“阿婵?”
明婵抓土的手一松,委屈道:“你终于想起我了?”
“抱歉,我方才脑子里很乱,伤着没有?让我看看。”
“现在才知道问我,他们要来得再晚点我已经没气了!”
“对不住,几位小郎,你们刚说的医馆在哪儿……”
几人正在院子里说着话,外头山道上传来一阵急吼吼的脚步声。
“快,夫人说娘子就在寺里,咱们再快些,定要找到她!”
“没错,明日便是婚期,我家郎主可是也担心了一下午!”
乌泱一群人举着火把快速经过。
明婵看见一些府里的熟人,连明喜他们也在,还有一些杨府的人,看样子是连杨恕都惊动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忘记戴帷帽。又想起早前在书局和杨二碰上的事,咬牙切齿:“好你个杨豫,又到处告状!”
“这些人……”
“我们得立即下山,快跟我走!”
明婵二话不说戴上帷帽,扯过魏循就往山下跑。
“是那些来抓你去成婚的人?”
“看来你都还记得?”
“不曾忘,相反还多了一些以前……和你在一起的记忆。”
“那就好,趁他们上了山咱们赶紧去城南,菖蒲等了一下午,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两人一路相携下山,没多久就到了山口。
火光通照。
山口里里外外站满了的家丁,甚至还有官兵,对沿路而下的人一一搜查。看来是见她一下午没回来,家中已经报官了。
“咱们从山后走。”
不告诉家里原是打算省事,谁成想现在成了负担,明婵当即掉头,想带魏循走后山小路离开。
两人一路都未曾出声。
折腾一下午,来来回回又爬了两趟,明婵是无力说话,魏循瞧着倒是不太费力,却不知道也为何不言语,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第三次转头的时候,他试探出声:“要不要……我背你?”
明婵摇摇头,继续往上爬:“可惜……我的马落在戏场了,如果它在这儿……就好了,它在就能带我们立刻离开,我知道这儿有一条小路绕到寺后,人不好走……但,但马可以。”她说得断断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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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婵?”
“嗯?”
“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为何……一定要带我离开逾城?”
“私奔啊!有谁私奔连家门都不出的吗?”
他沉默片刻。
“所以说,你是因为,心悦我?”
“……”
明婵脑子略微冷却,反应刚才说错了话,转身停下,“魏郎这是什么话?你我两情相悦已久天地可鉴,再说,明明是你放弃迎亲非要带着我私奔的,如何……如何又成我一定要带你走了?莫非,你又后悔了?”
魏循静静看着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就在她坚持不住时,他垂眼:“原来如此。”
明明听起来是信了,不知为何明婵心里涌起一阵慌张。
“哗——”
突如其来的一声响鼻。
明婵精神一振,压下疑惑循声望过去,林木之后有一处别院。
她抓过魏循立刻钻过去,果然发现一匹马栓在门口。
“真是天助我也!”
明婵解开绳索翻身而上,向魏循伸出左手,“快上来。”
“这马……不是你我的。”
“我知道。”她掏出一块金锭丢地上,“但现在是了。”
他依旧没动,眼底淌着两分陌生。
明婵看出他的犹豫,心里冒出一个不太妙的怀疑。但略一思索,还是没有说出来,反而说起另一件事。
“你知道吗,刚刚进殿时,我听主持师父和众僧说到佛祖决心修行的故事。”她望着山寺的方向,并不看他。
“他说佛祖释迦牟尼做太子时,有感人世间生老病死太过痛苦,想要寻求解脱诸苦的办法,可惜贵为太子的他无法在王宫中得到答案。”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决定舍弃优越的王族生活。屡次尝试之后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在某天半夜,找到一匹无人看管的白马。”说到这儿她戛然而止,叹了口气。
“只可惜后半段我已经走远并未听见,现在想起来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抓心挠肺。到底佛陀有没有乘马逾越毗罗卫城奔入山间,开始自己期盼已久的苦修呢?真是好奇啊……”
魏循全程认真听着,在她收回视线之前眼神微闪,先一步挪开。
“后面的事,魏郎君……知道吗?”明婵轻声问他。
若此时魏循抬头,便可撞入一双皓如明月的墨瞳。可他沉默了一会儿,只是道:“之后……白马不忍太子离去,前后跳踏挣扎不愿让太子接近,太子扶拍马背,口念颂偈才得以上马。”
“哦?也就是说他成功了?”
“嗯,”魏循点头,“为了不让马蹄踏地时发出的声响惊动城里的人,天神托起马蹄腾空而起,带着太子……夜半逾城。”
“太好了!原来是天神保佑,夜半逾城了。”明婵得知结局心满意足,压绳在原地踱了几步,仿佛想起什么,“哎,你看我们此刻正好在逾城,现下也临近半夜,连马也是现成的,此情此景,咱们效仿佛祖逃离此处,何妨?”
“说不得也有天神正在看着,只等你上马便送我们腾空而起呢。”
她直勾勾看着他,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魏郎君,你可愿意与我同往?”
魏循抬眼,迎着院灯的眸中星火燎曳。
15. 15
15第十六日十七日
月圆如镜,树影婆娑。
帷帽的纱帘不知何时散落,马背上的女郎一手伸出一手握缰。
腕上的五彩绳结迎风微晃,鬓边剑兰莹莹如玉,眉间花钿浓烈似火,那双眼睛却隐入山间夜雾看不真切,似即将腾地而起的山中精灵。
魏循不说话,她也没催,融入夜色的墨眼定定望向他,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黑马忍不住尥蹄原地踢踏,被她按下。魏循眨了眨眼,终于启唇:“我……”
“快!去那边看看!”
“娘子身边既没有旁人,许是遇上什么麻烦,你们分开找找……”熟悉的说话声由远及近,是府中的家丁。
明婵心里一紧。
被发现后解释事小,魏循对她岌岌可危的信任崩塌事大。
她忍不住再次伸手:“魏郎君?”
魏循扫过她的掌心,神色平静:“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魏循没有回答。
他低头解开随身的佩囊,取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放进明婵掌心。
冰冰凉凉,是块玉。
“什么意思?”
“断情信物。”他语气轻松,仿佛换了一个人,“你既爱慕我一场,也不好叫你空手而归,这是我幼年生辰最喜欢的玩物,留给你了。”
“我,我要这个做什么?”
“藏着,或是当掉丢掉,都随你,反正它是你的了。”重新理好衣物,他转身欲走,“哦对了,以后不要来找我。”
说完当真走了。
明婵被突如其来的分手整懵了,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丝毫犹豫也没有。
“哎,你为什么要走啊?”
“回去成婚。”他脚步轻快,甚至抬手晃了晃,没一会儿就走远了。
要去阻拦吗?
打又打不过,下药又来不及。明婵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林影里。
手里的玉已经被她捂热,她仔细看了一眼,是一块蝉形的玉哨,料子粗糙平平无奇。
恰在此时,旁边的枣树传来几声暗哑的蝉鸣,似在嘲笑谁又功亏一篑。
蝉鸣越发聒噪。
“闭嘴!不准叫!”
那蝉屏息凝滞了片刻,过后越发猖狂,吱吱叫个不停。
明婵被吵得脑仁疼,抬手将那只玉蝉掷了过去,愤愤难平:“死脑筋只知道冲我叫!你个傻蜩!”
有家丁发现这里的动静,大喜过望:“大娘子?”
“什么?娘子在哪儿?”
“看着还真是!快去禀告郎主,说娘子找到了!”
明婵认命下马。
一阵乱哄哄之后,她被人送下山。
山口依旧灯火通明,远远还没落地她便看见两个熟悉的背影正和官府兵丁说话。
一个宽袖白裳,玉冠黑发,鬓边有几捋银丝。一个窄袖黑衣,素质素冠长身玉立。
“父亲?”
明婵叫得有些心虚。
两人闻声回头,皆是一愣。
明伯甫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儿,敛起笑容:“一整日遍寻不见,我还以为你被人掳走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在山里迷了路。”
早知事情会闹得如此窘迫,她一开始就该让菖蒲回去报信的,现在什么也没捞着不说,还丢脸丢到人尽皆知。
“你是第一次去慧岸寺吗?这都能迷路?你知不知道我和宥之找你……”
“伯父,”正身肃立的黑衣郎君拱手打断,不卑不亢,“从静刚刚出来惊魂未定,有什么话不如回去再说?”
从静是她的小字,除了家中长辈,杨恕也会这么叫。
明伯甫闻言扫了眼四周,拂袖平复:“我先回去叫他们收手,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把她安全带回来。”
“宥之自当领命。”他恭恭敬敬。
“你小子,莫做怪相。”明伯甫忍俊不禁,肉眼可见没了火气,缓过神对明婵也缓和几分:“爹也不是怪你,是你太不省心,好好和宥之道个歉,他为找你都急得咳不上气了。”
“我知道。”
送走明伯甫,明婵看向杨恕,“今日叫你担心了。”
“没伯父说的这么夸张,我就是进门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被灰呛了两口。”他垂眼看着地面,有些窘迫,“如今见你无事我就放心了。”
良久没有等到明婵回应,他疑惑抬头,正对上明婵仔细打量他的眼睛,雾蒙蒙的,仿佛带着热气。
“怎,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摸了摸脸。
“许久未曾见你,想多看看你。”
他耳根噌的红了个透,被她的直言不讳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你这,这话不可再说了。”
明婵往日多见他不苟言笑,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越发觉得他称心,得寸进尺钻进他怀里。“我就要,就要就要就要,别把你对付旁人那套拿来对付我,我嫁给你,不是来听你管教的,懂了吗?”
“众目睽睽,成何体统?”他挣扎。
“你让他们别看不就行了?”她死死箍住。
“从静?左卫的侍领们还在此处,你叫我往后如何做这个御史?”
“我就不。”
她听见杨恕有力的心跳,闻见他衣袖上沾染的独特墨香,只觉得心绪空空,如何也填不满。
“从静?你饶了我吧……”
“宥之,”明婵平声静气,“我好想快点到明天啊,好想好想。”
“……”杨恕察觉到她不同以往的心绪,静默片刻不再推拒,“我也是。”而后试探着揽过她的肩膀,拍了拍。
四周那些家丁侍卫早就憋笑多时,他抽空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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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却没有松开。
明婵对这些一无所知,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一定要打破循环!下一日,一定要做到!
这份温存并没有持续太久。
踏上回去的马车没一会儿,熟悉的晕眩便再次袭来,她下意识回头想要抓住身后的杨恕。
“咔嚓。”
她抓住一只手。
“呵——”
“娘子你怎么了?吓我一跳!”
菖蒲手上还拿着剪刀,一脸后怕。
明婵缓了片刻,收回手按住额角。她还有些无法接受从头开始的又一天。“无事,有些心烦。”
“何事心烦?”
“我想静静。”
马车咕噜咕噜向前转悠。
明婵掀开车帘望向窗外,脑子里一点一点回忆上一日的经过。
抢婚,出城,躲人,上山,踢球,吵架,上香,被掐,继续躲人,邀请他私奔,被拒。
这其中哪里出了问题呢?
首先就是磨叽。
若一开始她就胆子大一点,直接把人药傻了冲出城,压根就没有后来那些事儿。这次一定要快!
再则……
魏循也有问题。
她算是看出来,这傻蜩不仅难搞,难杀,更难说服。她又是剖肝胆、又是撒狗血就差又哭又闹去上吊了,他居然还能丝毫不动摇。
难道他以前戒过散吗?
要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这么抗药,挣扎着挣扎着就恢复记忆了。
简直不可理喻!
看来这次要下点狠手。
除此之外,编的故事也得再加点码。从哪个方面下手胜算比较大呢?
“哎,你为什么要走啊?”
“回去成婚。”
脑子里闪过最后两人分别的那一幕。
回去的理由是成婚,可他之前又似乎没对裴四娘表现出过多的感情。
喜欢与不喜欢是很明显的。
就像她和杨恕,一个眼神一个拥抱,都与旁人不同,而她并没有在魏循谈起成婚时看出这种不同,相反,还有些说不上来的轻率。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回去的理由更多可能就是责任了?
想到头几次见魏循时,他浑身上下那股子规行矩步的气质,明婵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这个可以用来作文章——
他既如此看重责任,那她就以责任来胁迫他!
只是一个来回她脑中就有了新的想法。
“菖蒲,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东西要买晚点回。”
“晚点是什么时候?”
“总之就是你得帮我稳住其他人,天黑之前都不必来找我。”
菖蒲还要再问,但她已经等不及出去了。
一匹快马疾驰而去。
留下一辆无马车和两个手足无措的侍仆。
16. 16
16第十七日
前面的过程和之前一样。
一切按部就班,人抢得很顺利。
区别在抵达宅院后。
明婵这次给魏循下了双倍的量,把衣服提前换了。想到等会儿要说的话,自己也吃了一副药。
而后送走尖嘴他们,在房梁挂上白绫,封好门窗过来讲故事。
说到第三遍时,床上的绯衣郎君迷迷糊糊转醒。
她及时打住,泪眼婆娑扑上去:“夫君你醒了?”
魏循蹙眉,揉着额角起身。
“我怎么在这儿。”
“你逃出来的,不在这儿还能在家吗?”明婵没好气。
“你叫我……什么?”魏循盯了她片刻,继续揉脑袋。
“夫君啊!”明婵脸色一变,“姓魏的,你是不是要做负心汉?说好的要带我远走高飞,突然翻脸不认,不要以为假装不认识我就能反悔!”
“我……”魏循欲言又止。
“你什么你,你要再糊弄我一句,我现在!我现在就……”她在屋里找来找去,找到那根白绫,“我现在就上吊,带着你的儿子一块儿死!”
魏循闭了闭眼,想起什么:“你是我,夫人?”
明婵面露狐疑,上吊终止:“怎么,喊说要死你就想起来了?”
魏循按着额角,眉心纠结:“隐约记得一些。”
“什么叫隐约?我看你还是想我死……”她转头又挂上去。
“哎等等。”他面露头痛,“我是真不舒服,你先给我讲一遍现在的情况再死不迟。”
明婵仔细扫过他的脸,心中对他比上次更入戏的反应十分满意,脸上却分毫不差,又愤恨又委屈。
“呜呜呜夫君,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可怕?你突然晕过去连呼吸都没了,我以为你死了差点就跟你一起走,还好遇上个顶用的江湖郎中,把你救回来,要不然……”
“呜呜呜你这个负心汉!”
“你走了可叫我们娘俩儿以后怎么活啊?”
魏循听得直皱眉。
“我们不仅成了婚,还有了……孩子?”
“姓魏的,你怀疑我?还是怀疑你自己?”明婵瞬间怒火中烧,“我们成婚四个月,明媒正娶如胶似漆,有个孩子很稀奇?你要是不信现在就找人来把脉!你要是不想认,我现在就去把它打……”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婵你先不要冲动。”他脱口叫出她的名字,说完便愣住了。
明婵仿若未知,捶了他一把继续哭:“若非你家中棒打鸳鸯,你又岂会在今天闹得满城风雨?准是刚才逃跑的时候脑子撞坏了,都怪我……我若是不来找你就什么事也没有呜呜!”
魏循迟疑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这事怪不得你,是我自己要逃的。”
她擦了擦眼泪,强颜欢笑:“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他抬起指腹揩去她面上的残泪,点点头。
回来时明婵已经平复情绪,妥帖奉上温热的茶水,末了还掏出帕子替他擦嘴。
这次他没有躲。
“不生我气了?”
“我,我刚才心急嘛。”
“那现在不急了,你可能给我讲讲我们之前的事?”
“之前……什么事?你真磕坏脑子了?”她满目关心。
“大概,零零碎碎不太记得,你就讲讲我们如何相识,如何……成婚,如何又到了这里,说一遍我应该就能想起来。”他下意识按额角,嘶了一声。
“哎别碰,那儿磕了个包。”她抓过他的手小心翼翼检查,轻吹两口气,用心疼掩饰心虚。
“我没事,你接着说吧。”
她收回视线,娓娓开口:“你想听,那我便从头说起。”
故事的开头和上一日一样,幼年如何相识,半年前如何再遇。
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早在四个月前就成婚了,婚后两个月他突然推说家中有事,得回来一趟,这一回就没有音讯。
“我知你家中门楣高,看不上我,本不想来找你,可……”她说到此处抬手盖住了小腹,眼角含泪,“可它来了,我便想,你就算不要我,也得让它知道它父亲是谁。”
一颗泪溢出眼角滑落。
“可谁知道,我进城没几日,便看见你的迎亲队伍,我……我舍不得你!”她说到此处情绪突然崩溃,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呜呜呜,我舍不得你魏郎……”
魏循眼眸微动,心中顿感酸涩,顺势将人搂在怀里。“我知道了,我都想起来了,对不起阿婵,让你受了委屈。”
明婵轻轻摇头,眼泪如同决堤哭得不能言语。
两人如此相拥平复了半晌,直到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明婵沉默片刻,推开他有点不好意思。
“没吃午饭,孩子饿了。”
“我出去买。”他含笑,起身欲走。
“不要,”明婵下意识反对,片刻想好说辞,“他们肯定在找你,咱们当务之急是出城,最好不要耽搁。”
“先吃个饭都不行?”
“我害怕……”她紧紧抓着他衣角不放。
魏循沉吟片刻,答应:“好,我们现在就走,你尽快收拾东西。”
明婵面露喜色,转头翻出一个包袱:“东西我都收好了,嚼用也带了些,拿上就能走。”
“哦。”他微微一顿,忽然想起什么探了探腰带,“我那个东西……怎么不见了?”
“什么?”
“就……咱们的定情信物。”他满床翻找,“就那个很小的,还能出声的,你有看见吗?”
明婵起初没反应过来,听到最后一句时脑子里莫名响起一阵聒噪的蝉鸣,她试探道:“那个玉蜩?你不是惯常放在佩囊里吗?丢了?”她跟着紧张。
魏循闻言转去捏那佩囊,旋即松了口气:“还真在这儿,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明婵摸不准他是真不记得还是如何,但总归他答应了,这一次就不算白演!
“真是个傻蜩!你一直放在那儿谁会动你的?自己不记得只知道瞎嚷嚷。”
“我的错我的错,下回必记得了。”
院中无人。
尖嘴赖头那些人早被她撵走。
但有一匹马,这是她抵达戏场后特意叫人送回来的,一起来的还有两顶帷帽。
“夫君,我们骑马走吧。”她说着取下帷帽。
魏循接过,她转头便想先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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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魏循按住她拦下来。
“怎么了?”明婵心中打鼓。
“你怀有身孕,如何能骑马?我们寻一马车出城。”
“?”老天爷,演过头了!“这,这孩子没那么脆弱,就算它万一没了也不要紧,以后总会有其他的……”她的话音在他不甚认同的眼神中渐渐消失。
“为人父母怎可如此草率?你我就算以后再有十个八个,现在也只有它一个,何况你也是第一次有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叫我如何是好?”他坚持,“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安排马车。”
“哎?夫君……”她怕他跑了。
“我很快回来。”
明婵不敢粘上去,又怕惹得他怀疑功亏一篑,只好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思考万一他不回来下一日该如何应对。
不过片刻,魏循真的回来了。
身后没有马车的踪迹,但手里多了一朵花。
一朵黄色的剑兰。
“你这是……没找到吗?”
“找到了,回来路上看见有人卖花,”他试图将花插入她鬓边,不得其法,“想着应该特别衬你。”
明婵摸了摸鬓边。
现在是空的。
当然是空的,这次一重开她就急着过来布局,压根没来得及让菖蒲替她簪花。
没想到,到底还是簪上了。
“我来吧,要用髻针。”
“你教我。”
她要接过,他不给。
抱着怀疑,明婵摸出髻针递给他:“你小心点,别笨手笨脚把花弄折了。”
“嗯,我知道。”
他胸有成竹,手抬至她发髻一侧轻轻拨弄。
明婵不可避免被他圈在怀中,一开始还看看别处耐心等着,不过片刻便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他身上有一股香味。
不同于杨恕的沉雅墨香,他的更清雅一些,带着若有若无的花蜜香甜,有点熟悉,闻着闻着……就肚子饿,想凑近再闻两口。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凑上去时,他收回手。
“好了。”
“这么快?”
她抬手想要检查,被他按住。
“哎,别压折了,现在最好看。”
“真的?”她怀疑。
他许是想叉了,沉吟片刻正色道:“自然再如何好看也不及夫人半分。”
明婵始料未及,瞪着眼愣在原地,双脸有如火烧。魏循眨了眨眼,和她也对视不下去,抬脚便往外走:“快来了,我们赶紧。”
倒是不忘牵走明婵。
“什么来了?”
出了巷口,明婵终于恢复平静。
“喏。”他点了点前路。
一辆素纹马车正向这边过来。
车外的褐衣老仆轻轻扬鞭,马车便到了眼前。
明婵一眼认出那是珍伯,当即想要躲。哪晓得旁边一道蓝影倏然窜出去,夺过珍伯手里的绳鞭便将其打晕拖下马车。
车里一道熟悉的女声欲叫又止,瞬息之间马车就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魏循探出头朝她伸手:“上来。”
“……”
明婵咽了口唾沫,快跑两步跟上去。
17. 17
17第十七日
素纹马车在无人巷口掉头。
“这就是你说的去安排马车?”
“附近没有,事急从权,我会给钱的。”
“……”
这种行径和她半路抢马有什么区别?看不出来啊,剥去表面秉节持重的外壳,这个魏循居然和她一样毫无廉耻。
“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说什么?”
“哦,我说我先进去,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正有此意,出了城我再叫你。里头还有个人,伤不了你但也最好离她远些。”
“我有分寸。”
明婵掀开帘子进入车厢。
角落里的菖蒲嘴里塞着麻绳,被人捆成了粽子。看见明婵进来她面露惊惧,嘴里呜呜叫个不停。
“嘘,别怕,是我。”
明婵取下帷帽,示意她噤声。
菖蒲瞳孔剧颤。
“呜呜呜!”
“你别激动,外面那个是我朋友不是坏人。”
“呜呜……”菖蒲冷静了一些。
“我们俩现在有急事要出城一趟,现在不能给你解开,”她从箱凳底下摸出一把剪刀给她,“等过了返乡亭你再自己剪开,在此之前咱们先假装不认识,懂了吗?”
菖蒲点点头,眼睛炯炯有神。
明婵没留意。
她掀开车帘查看路况,上一日的那些家丁这次没有出现,看来菖蒲确实按照她说的回去报了信。
但奇怪的是,这次也没有魏家人的影子,是忙着回去报信还没有找到这里来?
不管什么原因,现在的局面总是好的,出城的成功率很高。
但她不能跟着一起走。
明天就是她和杨恕的婚期,如果她迟迟不回,必定很快惊动家里,魏裴两家的婚事也得随时盯着,以免死灰复燃。
上一日魏循就是半途反悔,功亏一篑。这一次她得尽快坐实他逃婚的消息,切断他的后路,彻底破除循环。
更重要的是,她的初衷只是想让时间回到正轨,而不是真的和谁私奔。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让魏循去某个地方躲风头。
她手上还有几处母亲的陪嫁庄子,若他能老老实实在那儿待一段时间,一切迎刃而解。
唯一的问题是,魏循愿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离开?她不走魏循能走吗?
以两人如今“珠胎暗结”的关系,他只怕不会一口答应。拒绝都事小,万一他因此又心生怀疑,中途后悔才事大。
除此之外,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直接和他说明?试试看吧,实在不行给他再下点药,昏睡个十天八天也不是不行。
“娘子,你是不是想私奔?”忽然有人说话。
明婵立刻回神,菖蒲不晓得什么时候剪断了绳子,已经凑过来。“胡说什么?你怎么就剪了?我不是说晚点吗?”
“可是那位郎君说你是他夫人,你们又急着出城,不是私奔是什么?”
“……”明婵隔着门帘狠狠瞪了眼外面,“不是菖蒲,你听我解释……”
“娘子不用解释,无论娘子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帮娘子一起做。”菖蒲杏眼灼灼,“包括私奔。”
明婵不免想到她被杀的那一次,那次她说“我一定会站在娘子这边”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这件事和你无关。”她不想又把菖蒲搅和进来,看她再死一次。
“娘子的事怎会与我无关?”她有点失落,“娘子是不是不信任我?”
“没有。”
“那你就告诉我你们现在要干什么,我一定会帮你的。”
“……”明婵揪着袖口心里也在打鼓,良久,顶不住她的眼神,“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擅自行动,一切都得听我的。”
菖蒲立刻点点头,洗耳恭听。
明婵措辞片刻:“我没打算逃婚,只是想将他送到庄子上安置一段时间,可我又不想叫他知道实情后对我起疑……”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感觉不对劲。
菖蒲是惊愕,明婵自己是错愕。
“娘子是想把这位郎君置为外宅?”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嘘,”菖蒲如临大敌,警惕观望,“我明白我明白,娘子不必多言,我给娘子想想办法。”
“不是啊……”明婵有口难言,“也不一定非得去什么地方,只是让他这几天回不来就成。”
“回不来?”
菖蒲一顿,很快俯身附耳小声咬了几句。
明婵一开始有些狐疑,后来逐渐认真,听完还是狐疑:“能有用吗?”
菖蒲扬眉:“若他心中有你,自然有用,若没有,那也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正好试试他的真心,一举两得。”
所谓真心,必然是没有的。
可若能借此支开他几日,倒是远比下药要好,不妨试试。
想明白,明婵点了点头。
出城前魏循专注赶马,隐约听见车里有说话声并未过问,出城后他终于分出心思,车里却没了动静。
“阿婵?”
“嗯……什么事?”
“出城了,咱们应当往哪边走?”
“一路往南,去邻县。”
“好,你可是困了?”他听出不对。
“是有点困……”
“那你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车里没了回应,他收回视线。
马车继续向前,沿竹林经过一处半隐的凉亭。
此处离逾城已有些距离,路上不见城中的喧闹,并无旁人。
因此当车里微弱的磕碰声响起时,他立刻发现,当即在路边停车,拉门掀帘。
“阿……”
地上趴着一个女人,眉心紧蹙,正是刚才还和他说话的明婵。角落里原本被捆住的女人不知何时自己挣开,这会儿正抓着明婵的手神色肃然。
“你在做什么?”他面色骤变。
“和我没关系啊!”菖蒲立马退后。
魏循扶过明婵将人护进怀里,厉色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菖蒲一脸不忿:“还能怎么?晕倒了呗,年纪轻轻的得这种病,你也是倒霉。”
“病?什么病?”
“你抢了我的车马,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夫人身怀有孕,你若真能救她,我必有重谢。”怀里的女人无一丝力气,魏循紧了紧手面露焦急。
“什么?还怀有身孕!”菖蒲乍然提声,不可置信。
“魏郎……”原本昏迷的某人忽然恢复了一丝清明,气若游丝,“我无事。”
“阿婵?何处不舒服?可还能撑住?”
明婵虚弱点头。
菖蒲吸了口气恍然大悟:“哦,那难怪了!我就说好端端怎么会犯火离之症,原来是怀有身孕,那就无事了。”
魏循怀疑:“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无事?你要多少诊金才能说实话?”
菖蒲狮子大开口:“十金。”
“成交。”他一口答应。
菖蒲一副钱迷心窍的样子,立刻把明婵的“病情”都说了,说她娘胎里带有热毒,孕期又碰上今天急火攻心就被激发出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如何根治?”魏循只是问。
“根治嘛……说难不难,只要用陈制多年的九莲心做药引熬上几锅祛热汤喝喝,就能无碍。
“哪里可得?”
“哦,那个更简单了,离逾城不到一百里的三清县盛产九莲心,多的也不要,五年以上的弄个二三钱回来就够了。”
“现在?”
“你也可以等她生完了再去,不过如果你想她顺利生产的话,还得尽快去找,时间久了对孩子难免有损。”
魏循拧眉,显而易见的疑惑。
“这药城中没有吗?”
“没有,有也多是假货,你敢赌吗?”
“这病……我怎么从未听过?”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没听过的稀奇事可多着呢,爱信不信。”菖蒲不再理他。
“魏郎……我真的无事,睡一觉就好了。”明婵试图起身,却不自控倒下去。
“你有病在身勿要逞强,”魏循沉思片刻,很快下了决定,“除了这个九莲心你还需要什么?我现在就去找。”
菖蒲随口又报了几味药材,魏循都一一记下,而后对她郑重一礼:“路途甚远,我无法带夫人同行,魏某可否劳烦娘子将我夫人送至邻县最大的酒楼暂时安置?待我找到药引即刻便回,到时候如何感谢,你只管开口。”
“这荒郊野外,你就放心让我带走她?不怕我报复她?”
“方才夺马实乃情势所迫,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菖蒲拍了拍手,“行吧,正好我最近没什么要事,看在你那十金的份上就陪你夫人走一趟。”
“多谢。”
“你抓点紧就是。”
一来一去居然真让魏循自己一个人甘愿离开。
离开之前,他叮嘱明婵:“最多七日,我会尽快回来,若有不适定不要强忍,实在受不住,这孩子……不要也罢。”
明婵点点头,也交代他一定要小心:“不用急着赶回,我会一直等你。”
骗他的,她当然不会等。
她还得回城散播谣言,让他逃婚的事人尽皆知,闹到只要两家还要脸就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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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好,闹到他就算回来也无法挽回。
这样循环才无可能再开启。
马蹄急急向东而去。
两人目送魏循消失在道路尽头,收回视线忍不住松了口气。
“走了,这人倒是比我想的更在乎娘子你嘛。”
“还好还好,没有怀疑。”
“娘子,”菖蒲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有些不认同,“你与旁人有私这都不算什么,可子嗣却是大事,虽然明日就是婚期,可若肚子大起来……”
“哪儿什么孩子,都是骗他的。”她拿上帷帽下车,“我们也早点回城。”
“什么?这也是骗他的?那他万一知道了怎么办?”
“他不会知道的。”
若循环没有结束,那他不会知道,若循环结束两人桥归桥路归路,他更不会知道。
菖蒲不知道其中缘由,倏尔自己想到什么,看她的眼神肃然起敬。
“不愧是娘子!”
“难怪娘子会答应和杨御史的婚事,他出身寒门独木难支,上只有一个老母,就算此事东窗事发打起来也用不着怕……”
明婵听得头痛:“你说什么呢快闭嘴,我答应这门亲事只是因为我俩知根知底脾性相投而已。”
“只怕娘子这么想,某些人不是这么想。”菖蒲哼哼唧唧。
“菖蒲,杨恕是不是惹你了?”明婵正色。
“我,我就是下意识觉得嘛……”菖蒲有些心虚,“都说好竹才能出好笋,他家那个老母那个弟弟都一副刻薄相,怎的偏他芝兰玉树的?”
“你这是偏见,以后去了杨家不可再如此,否则我便将你送回来。”明婵忍不住敲打道。
“不要不要,我不说了不说了……”她只是安静了一瞬,“不行我还说最后一句,我就是觉得娘子合该找个更好的,更中意你的,我看刚才那个魏郎君就不错,啊——我不说了呜呜……”
两人吵闹片刻,终于安心赶路。
只是日头已经西斜,光靠两条腿回去只怕要近天黑。明婵前后顾盼,以期遇上一辆进城的马车。
许是早上观里的祈福牌子没有白挂,她还真看见有两辆骡车从前头的岔路口出来。
车上绑着几个大木箱子,挂着各式杂耍道具,看样子是刚从乡下收摊回来的戏班子。
“菖蒲,你去问问可否蹭个便车,也好快些回去。”
“好。”
菖蒲点点头,抬脚就追上去。“前面那班头!几位师傅等等!”那大嗓门给其中一人吓得不轻,待交涉几句过后,为首那人点点头,菖蒲便小跑回来。
“他们答应了,也是运气好,遇上刚从乡里回来的戏班子,就前面返乡亭北面。”
“那就好,可说要价多少?”
“说不要钱,人还怪好。”
两人边说边快步往前走,很快上了车。
“车上都是杂物,两位娘子暂且委屈委屈,坐在地上,箱笼上也行。”开了口明婵发现居然还是几个熟人,原在戏场抛刀时见过。
“无事,我们就坐地上,给诸位添麻烦了。”虽说对方不要钱但明婵还是掏出二十文,“一点骡马费,几位师傅不要嫌弃。”
“哎!娘子客气了,捎带手的事不需这个!”
“要的要的,你们赶车也辛苦……”
明婵执意要给,拉拉扯扯间意外撞到箱子上,“咔咚”一声手里的钱都飞出去,散了一车。
“哎我这手劲儿,对不住对不住!”对方立刻道歉,“咱粗人一个不晓得轻重,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
发生这种事,对方也没再推辞,随意在地上捡了几文放进兜里,说自己收了可不能再客气。
明婵揉着后脑勺,叫菖蒲把剩下的都拾起来,也安安心心不再多言。
“娘子,好了。”
菖蒲没一会儿都捡回来,递给她时在身上蹭了蹭手。
明婵接过便丢回钱袋里,正要束口发现掌心还粘了一枚,抠了一下才下去。
“娘子也粘了糖?来擦擦。”菖蒲递过来帕子,明婵原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看着确实是糖心下一松。
车上东西不少,但戏班子赶着回去继续表演夜戏,骡子跑得并不慢。
几人随意寒暄着,没多久竟已进了城。
“多谢几位师傅,生意兴隆啊。”
“哈哈借娘子吉言,晚上记得来看戏啊!那可都是绝活,点啥都给你们半价!”
“自然!”
骡车渐渐离开。
菖蒲收回视线:“娘子,咱们现在回去吗?时间也不早了。”
明婵摇头:“去东界桥。”
她要去看看那堵界墙还在不在。
18. 18
18第十七日
界墙还在。
也就是说,循环还没结束?
果然还是得切断魏循的后路吧?
“娘子,咱们不过桥吗?”菖蒲已经过去。
“不过,你我就在这儿等着。”
“等什么?”
“等回城北的人。”
“所有?”
“没错,所有。”
这些人不是每一个都来自二十年前,但一定有人来自二十年前,所以一个都不能放过。她要让那些人带着魏循“私奔”的消息回去,传遍二十年前的整个逾城!
明婵把要传递的消息告诉菖蒲,她虽然不理解,但还是顶着一脸“娘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强行接受了。
“只是,就我们两个人……”
“谁说就我们两个?”明婵扯下钱袋,示意她看蹲在路桥口的那一溜街痞赖头。
桥上人来人往。
一个绿衣女郎坐在桥心的茶饮摊后,以免费的饮子为诱饵,招来许多听热闹的人。
“你听说了吗?”
“嚯,你还没听说?”
“我早都听说了……”
配合十数个沿途八卦的,叫不少人带着劲爆的消息过了桥。
天色黄昏时,一切结束。
明婵把最后一点饮子倒给菖蒲他们,然后就地解散。
“可算是结束了,我喉咙都要冒烟了……”
“累了?那咱们回去吧。”明婵起身。
“别呀!我不累,还要干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你这话……听着怎么意犹未尽的?”明婵含笑。
“累是累吧,但确实很好玩!有一种莫名其妙热血沸腾的感觉!娘子以前怎么没玩过这种?”
“以前我那不是没遇上魏……”明婵想到此时应该还在策马的某个人,戛然而止。
“哦~原来是同一个魏郎啊!”菖蒲摇头晃脑,“我说怎么好端端的要搅黄一个陌生人的婚事,感情啊,还真是会把人变得不像自己。”
“行了,回去你可得管好嘴巴。”
“那是当然!”
河中的水面上飘了不少水灯,菖蒲看了眼东边,问她要不要去慧岸寺放灯,原本下午就是这么打算的。
明婵闻言摇头,说时间不早先回去。
明府灯火通明。
进门时正好和出来的一人碰上。
他看见明婵长出了口气:“大娘子,您可算回来了,郎主夫人见您久久未归,正要我去寺里寻呢。”
明婵歉意笑笑:“河中焰口好看,没留意时辰,他们可用过晚饭?”
“还没呢,在堂屋置了一桌席面,说是要等铺床的马夫人过来,娘子是回院还是一起用?”
“一起吧,姨娘定也有事找我。”
一行人直入内院,沿路的下仆不是在张灯结彩,就是在整理箱笼杂物,院子里很是热闹。有机灵的远远看见明婵进来,直跑去屋里禀告。
不过一会儿,一个十岁左右的圆润小郎咋咋唬唬跑出来:“阿姊!阿姊!你怎么才回来?说好中午给我带冰酥酪的,我都望眼欲穿了!”
明婵扶了他一把:“阿姊今天忘了,明日,明日定然补上。”
他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明日你才没有时间管我嘞……”
“混账!”屋里传出明伯甫的喝斥,“整日只知道吃,都快胖成球了你!也不看看明天什么日子,休得缠着你阿姊!”
“耀儿!快回来。”一个妆容明丽的女人不紧不慢出来,瞪了明耀一眼,随即对明婵笑开,“大娘子今日诵了一天经定是渴了,我叫人备着温热的紫苏雪梨饮子,快快进来先润润嗓。”正是曹锦娘。
“多谢姨娘。”
明婵依言进屋。
明伯甫坐在正堂,正看着手里的单子。
“父亲。”
“明日成婚的人了,竟玩得忘了时辰。”他抽空抬眼。
“下次不会了。”
“去吃饭吧。”
旁边还有个着黄衣的小娘子,和明耀一般大小,见了明婵进来,她起身行礼:“阿姊。”没有旁的话,也没有旁的动作。
“阿鹉也在。”
她这一对弟妹是双生,长相相似,但性子却天差地别。
“大娘子明日出阁,今日这家宴鹉儿肯定是要在的。”曹锦娘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带着她落座,“还没吃饭吧?这一桌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没有我叫人现在去做。”
“父亲还未入座,阿婵岂敢。”
“不用管他,白日里只知道看画,天黑了想起来干正事,里里外外这些单子他还有得验呢,咱们先吃。”曹锦娘同样叫了一声明耀和明鹉,让人给明婵先布菜。
“我听明喜说你们不是在等人?”
“谁?哦,那位全福夫人?来了一双筷子的事,哪儿能叫咱们大娘子饿着肚子等。”她说着给明婵夹了一筷子酸辣肚丝,“这个开胃,先来点这个。”
明耀有样学样,也跟着舀了一勺三脆羹给她。
明婵都笑着接了,心里有些纳闷儿:“姨娘可是有什么喜事?今日瞧着气色格外好。”
曹锦娘腼腆一笑:“你的婚事可不就是最大的喜事?我也是瞧着你长大,往日虽有些磕磕碰碰,但这等大喜的日子我必然要跟着高兴,只盼着日后你能和杨御史和和美美,你们过好了,弟弟妹妹也跟着沾光不是?”
她端起一杯酒,“姨娘敬你一杯,也是给往日赔个罪。”
明婵放下筷子:“姨娘说哪儿的话,这些年您日夜操劳里里外外的琐事,有多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幼时我也多有顽劣,还望姨娘海涵。”
她回敬了一杯。
两人来来往往,有说有笑,席间气氛分外和谐。
“若说喜事,娘确实还有一桩。”明鹉扒着饭突然开口,“我舅舅终于补到一个县令的官,她从早上知道就一直兴奋到现在。”
“哦?那确实是喜事。”
曹锦娘出身寻常,家中兄弟资质也寻常,但一直惦记着谋个官身,明伯甫自认清流文士不愿帮忙,所以曹家舅舅一直补了许久。
“咳。”
“说起来,还多亏了杨御史呢。”明鹉带着好奇直问明婵,“阿姊,御史是专门帮人谋官的人吗?”
“放肆!我和你阿姊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曹锦娘有些不好意思,“惯坏了不懂事,大娘子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找杨御史帮着说了两句话,没累着他,也是给了辛苦费的……”
明婵启唇,一旁的明伯甫忽然冷哼。
“哼,你以为他缺你那口吃的?看的还不是从静的面子?婚还没结就先求人办上事了,你叫从静往后在那边怎么做人?上不得台面,还有脸当个事儿说。”
“我……我这也不是没办法了吗?”曹锦娘瞬间红了眼眶,“大娘子,我也知道对不住你,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我娘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也是急得没办法了,你要骂我怪我我都认,我保证再没有下次了。”
杨恕做御史之前,就是以冷面不近人情著称,他能帮忙从中牵线,明婵确实有点意外,但想到他的人品,又觉得情理之中。
“姨娘,这事儿也不是我开的口,妨碍不到我头上,我没什么好生气的。他既然答应自然有他的考量,我更管不着。”
“可是我心虚,我还想瞒着你,我有罪……”
“……”
好话赖话全给她一人说了,明婵无话可说,她只觉得心烦。
明伯甫也心烦,放下单子起身:“好了别哭了,大喜的日子。”
曹锦娘委屈:“你要不说那话,我能哭吗?”
“父亲确实不该。”明婵赶紧转移话题。
“若早年你们也如现在这般互尊互敬,我的鬓发也不至于白成这样。”
曹锦娘啐他:“你那分明是看画儿看的,休想赖到我们头上。”
明耀吃着肘子嘴腻得很:“这叫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皆浮云,爹爹真名士也!”
席间一片哄笑。
明婵看了眼埋头吃饭的明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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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明耀面前盘子里最后一块鱼包夹给她:“多吃点,养得壮一些。”
明鹉下意识看向她身旁,沉默片刻道了声谢。
席间正吃着饭,外头有人传话。
“郎主!来送喜的马夫人到了,问咱床铺被服都装好了吗?”
“哟,差点忘了这茬儿,”曹锦娘即刻起身,“箱子都在这儿了,大娘子你看要不要再检查检查,我出去迎一迎。”
这些东西早都对了好些遍,明婵示意一旁的菖蒲帮她一起直接封箱。
没一会儿,明鹉也来了。
“我来帮忙。”
“没关系,阿鹉你吃饭吧。”
“我吃饱了,有话想告诉阿姊。”
“嗯?”明婵被她一本正经的脸逗笑了,“好我听着。”
“我怀疑,杨御史在外面有别宅妇瞒着你。”她左右看看,神情格外严肃。
明婵听罢却忍不住噗嗤一声:“你是何处听来的八卦?我怎么不知?”
“你如果是他,会让他知道吗?”
“……”
她莫名想起她正在赶路的“外宅”。
门外响起女人热情的交谈,曹锦娘已经领着马夫人进来。明婵摸了摸阿鹉的发包,耐着性子回道:“谢谢你告诉我,我会自己看着办的,去吃饭吧。”
阿鹉不忿扒开:“你不相信我!”
明婵正色:“我相信,真的,回头一定好好审他。”
阿鹉磨了片刻牙,越发气鼓鼓:“他肯定有别宅妇。”
“听这话,你也是道听途说?我总不能用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去质问他吧?总得有证据吧?你有证据给我吗?人证?物证?”
“我……”阿鹉眼神复杂,说不上来。
明婵还要再说什么,那位马夫人已经到了跟前。“这就是你家大娘子?还真是婉婉有仪的一个妙人啊!”
她拍了拍明鹉,立刻起身和对方寒暄。
明鹉气闷片刻回去了,她把碗里吃得干干净净,又狠狠瞪了明婵一眼才走。
她是家中长女,明伯甫又是个好脸面的,嫁妆只多不少,光被服就有十几箱。临出门曹锦娘的正院里还跑出个小童说漏了一箱软枕,追着赶着跟上前头的马夫人。
等到好不容易都送走,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明婵目送一行人离开后,与全程陪在院中的曹锦娘和明耀告辞,回去洗漱。
菖蒲也累得不轻,等陪明婵收拾妥当自己麻溜去了外间倒头就睡。
明婵却睡不着。
她脑子里总是在想明天睁眼会不会是新的一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不想这个了,又开始想魏循,想他在干什么,是在赶路还是在休息,亦或者察觉不对正在回来的路上。
良久都是如此。
她心里实在烦闷,起身倒水。
咕噜咕噜一杯凉茶下肚,人冷静不少,转身要回去继续躺着,恍然看见窗外闪过一道影子。
她狐疑挪到窗边,静候片刻突然开窗,什么也没有。
“应该是看错了。”
她终于有了点睡意,倒头躺下。
迷迷糊糊之间,隐约闻到一股焦糊味。
她实在困得紧,分不清到底是梦中还是现实,等到这股子味道浓烈得无法呼吸时,她终于察觉不对,从梦中惊醒。
一睁眼,窗外红光漫天,整个房间都是烟熏火燎的焦炭味。
竟然走水了。
“咳咳咳咳……”
明婵随手捞起一件衣物倒上茶水,掩住口鼻往外跑,边跑边喊:“来人啊!走水了!”
“咔哒”一声,房门打不开,听声音外面似乎上了锁。
转而来到窗前,依旧打不开。
她此刻应该想到有什么不对,但脑子实在晕晕乎乎想不明白。她改叫菖蒲,叫明喜,叫救命,可无论屋里还是屋外都无人回应。
渐渐的,她的叫喊也被烈火焚烧的吱吱声掩盖,房梁“啪嚓”断裂,径直向地面砸下来。
明婵瞬间失去意识。
19. 19
19第十八日
“咔嚓。”
熟悉的声音。
明婵睁开眼,头还有些恍惚。
“娘子,这剑兰与你……娘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菖蒲说到一半打住,询问扶额皱眉的明婵。
“无事,突然有点晕。”
“啊,车上有生姜!我找找……”
明婵闭眼,缓缓想起重开之前的那一幕。
好像是……院中大火,她被梁木砸了脑袋。
她应该是死了。
所以,如果她死在界门消失之前,循环也会重新开始吗?
这个贼老天!明明魏循都走了,明明传言都送回城北,明明她只差一点就能成功,结果仅仅因为一场意外的火灾,一切回到原点!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再次功亏一篑。
“啊找到了,娘子这里有姜片……”菖蒲抬头,明婵倏尔起身。
“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东西要买晚点回。”
“晚点是什么时候?”
“总之就是你得帮我稳住其他人,天黑之前都不必来找我。”
菖蒲还要再问,但她已经等不及出去了。
明婵策马离开。
她说了和上一日一样的话,她需要菖蒲稳住家里,需要她半路来找她,需要这一次的所有事情都照着上一日重演。
除了最后那场火灾。
她得避开它,她得活下来。
抢人下药的流程明婵已经很熟练了。
甚至尖嘴他们临走的时候还忍不住夸赞:“娘子做事真是爽利,还没张嘴您就知道我要说什么,要不是觉得娘子眼生,我都以为咱们之前干过好几票了!”
“……行了,弄完就走吧,马给我留院里。”
“得嘞,您下次有事儿招呼一声,就冲这默契也给您少两成。”
扯蛋。
下次多半还是一文不少要。
明婵来到床边,对着一无所知的魏循叹了口气,酝酿片刻洗脑的故事张口就来。
等到魏循将要转醒,她提前开始哭,在他睁眼的瞬间第一时间扑上去:“夫君你醒了?”泪眼婆娑,俨然一个熟练工。
魏循蹙眉,揉着额角起身。
“我怎么在这儿。”
“你逃出来的,不在这儿还能在家吗?”明婵对得一字不差,甚至下一句也到了嘴边。
但意外的是,魏循接着问的并不是“你叫我什么”,而是——
“你是谁,为何如此眼熟?”
他盯着她,一眨不眨。
“夫君……啊?”明婵及时打住,有片刻茫然,“我是阿婵啊夫君,你不记得我了吗?”
“嘶……”他捂头缓了缓,想起什么,“你叫明婵,是我夫人?”
“对对对!还有呢?”明婵意外他这次居然记得。
“我们是幼年相识的,你折了我的花,我的狗追你,我送你樱桃煎。”
“没错!”
“还有……我们半年前重逢,你救了我,我们成亲,感情很好,”他越说越利索,“但我回家了一趟,被家里安排娶亲没来接你,你就来找我。”
“呜呜呜夫君……你都记得!我太开心了!”不用又哭又闹又上吊的再演一遍,她当然开心。
魏循神色缓和了许多,主动替她擦泪。
“我都记得,你不要哭,我不会抛下你。”
“夫君你真好。”她由衷感叹,掖着眼角倒向他怀里。
魏循下意识正身,与她气息相接的脖颈血气翻涌,僵着手不知落到何处才好,眼神也毫无着落。
明婵自然攀上他的脖子,嘴里絮絮叨叨:“呜呜呜夫君,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可怕?你突然晕过去连呼吸都没了,我以为你死了差点就跟你一起走,还好遇上个顶用的江湖郎中,把你救回来,要不然……”
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魏循感受到颈侧滚烫的水液,垂手落在她肩上揽了揽。“我没事了,没事了。”
明婵又骂了他几句负心汉,他听罢忽然问:“我们……是不是还有个孩子?”
“嗯?这个我没说啊。”明婵疑惑。
“什么?”
“啊我说是有一个,但还在肚子里呢,你走的急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怎么知道的?”她很快反应过来。
“就……”他蹙眉认真想了一会儿,也有些迷茫,“就觉得我们成婚四个月,明媒正娶如胶似漆,有个孩子也不稀奇?”
“哦,猜的啊。”
但怎么感觉这话听着这么耳熟呢?
“算了先不说这个,咱们是不得走了夫君?怕晚了被抓回去呢。”
魏循点点头,两人很快收拾好。明婵牵过马这次没有跨上去:“夫君,我怀有身孕,你可方便去找辆马车?”
“正有此意。”
“你在这儿等会儿,我马上回来。”
明婵不仅知道他马上回来,还知道他又会带回一束剑兰。她摸了摸耳鬓,提前取下一只髻针。
片刻后魏循回来。
她听见声音及时回头:“好漂亮的剑兰,是给我的吗?”
魏循含笑点头,不紧不慢朝她走过来:“我原是不打算要的,但那位客姥祝我与夫人白头偕老。”
嗯?
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夫人,可要簪上?”
他这次没急着折断,而是抿了抿唇,过问她的意思。
“……好,好啊。”她咽了咽,移眸伸手,“正好落下个髻针。”
他接过,打量一眼就探至她耳边。
明婵听着动静,不免想起上一回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心里生出些许奇妙。
明明不记得之前的事,他却越来越熟练了。
“好了。”
他很快收手。
“那咱们继续赶路?”
“你都不问我好不好看?”
“……”明婵脑子里闪过熟悉的一幕,避开了这个问题,“还有心思玩笑,还不快走?”她推开他转头去牵马。
魏循疑惑。
“夫人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准说。”她恶狠狠。
“好看。”他扬眉。
“嘶!”她举拳威胁。
他抬手佯挡,见她没真打过来有些得意:“夫人果真怜我。”
明婵火冒三丈,一脚踹出去。
魏循溜得快,指着巷口:“外面等你。”没说完已经没影了。
明婵望着他的背影,暗自纳闷儿。
“失个忆而已,怎么好似完全变了个人?”
她牵着马出来时,巷口已经停了辆马车,魏循就坐在车头。
“交给我,里头有个人,伤不了你但也不必理她。”他牵走明婵手里的另一匹马,送她上车。
马车很快掉头。
有了之前的经验,明婵这回压根没有浪费口舌,直接把菖蒲放了,告诉她出城后如何与自己配合,一路十分顺利。
直至目送魏循再次离开。
“走了,这人当真在意娘子。”菖蒲感叹,“比杨御史还在意。”
明婵并未回应,她还撩着帘子眼神没有收回来。
“娘子既然舍不得,为何不干脆和他在一起?”菖蒲自有理解。
“他家境不好,只能做外宅。”明婵实在懒得解释,已经破罐子破摔。
“娘子?”菖蒲大为震惊。
“好了,准备回去,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她这次特意带了两匹马,魏循带走一匹她们俩也能自己驱车回城。
因为一路快了很多,并未再遇上那个戏班子。
在东界桥又散播了一次谣言后,回到明府的时间比上一日早一些,没在门口碰见明喜。
堂屋里正在上菜,除了曹锦娘其他人都还没来。
“对,放这儿。”
“你们去叫郎主郎君出来,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这大娘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正说着,门口进来个人。
“姨娘。”
“哟!大娘子回来了?我正念着去找你呢。”曹锦娘热络上前。
明婵经过昨日,已经知道她热络的原因,并不想再演一遍家和万事兴,直接开门见山:“姨娘可是叫我核查被服封箱的事?”
“对啊,箱子都在这里,再过一会儿马夫人就会过来,你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
“姨娘办事自然是极妥善的,我相信姨娘,不必再看了直接封箱带走吧。”
“大娘子这说得我都不好意思……”
“哦对我刚买的东西还没归置就先回院了,晚饭不必叫我,一切拜托姨娘了。”
“哎?就走了?哎!”
曹锦娘还没摸到头脑,她已经出了门。
“这又是卖的哪个葫芦药啊?”
“夫人管她做甚,左右过了今日这府里便全是您说了算,咱只管把郎主郎君伺候好了,酒席宾客伺候好了,把娘子伺候进他杨家,一切万事大吉。”身后有个侍立的婆子开解道。
“对,对对,我干好我该干的事就行了,其他关我屁事?封箱吧。”她反应过来,再次动起来。
明婵回到院里,第一时间查看院内的情况。
她院中并无多少易燃物,以上日大火的情势和速度来看,这些东西根本烧不了这么快。
跨过门槛时她想起来,那会儿她开门的时候似乎还打不开。叫人不应,院中也应当无人。
一个不对还可以说巧合,哪儿哪儿看着都不对的时候,似乎只有一种答案。
有人纵火。
或者说,有人想杀她。
可为什么?谁会这么做?她平日里都不常与人交际,根本没机会得罪外人。
若说府中有谁想害她,她也不信。就是往常喜欢胡搅蛮缠的曹锦娘,要的也不过是府中中馈。她明日便会离开,不至于在这节骨眼上要她性命。
相反,曹锦娘巴不得一切顺顺利利早点送她走。
明婵实在想不通到底是谁从中作梗。
且如今火灾尚未发生,抓住这个不存在的凶手并非当务之急,她暂时撇到一边对菖蒲道:“菖蒲,你去把明喜他们叫回来。”
“现在?”
“快去。”
菖蒲不知她受了什么刺激,迷迷糊糊跑走了。
不过一盏茶,明喜五人就跟着菖蒲一同进院。
“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现在有一桩很重要的事要你们去做。”
“什么事?”
明婵指了指院子的四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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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几个窗下:“我要你们在这些地方都置下水缸,今晚守在我院外哪儿也不去,谁都不能放进来。”
“水缸有的,要空的还是满的?”
“娘子要这些水缸做什么?”
“是要养鱼吗?”
“没问题娘子!交给俺们!俺这就去买鱼!”
明北转头就跑,被菖蒲一巴掌拦下。
明喜猜测:“今日风大,娘子可是怕香雾起火?”
明婵也没瞒着:“没错,从现在开始院里不准有一点火星,有谁鬼鬼祟祟靠近,立刻抓起来,明白吗?”
“娘子放心,除了我们几个,我还会派人在府中整夜巡视……”
“不可声张,防火的事只能我们几个知道。”明婵抬手,“尤其正院。”她已死过一次,不得不多防一招。
“如此,那他们四人两两在院外巡视,院中则由我暗中盯着,娘子以为如何?”
有他这话,明婵心中稍安:“好,大家都警惕些,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是!”
五人异口同声。
等他们离开,天色已然全暗。
明婵觉得有些累了,让菖蒲给自己倒杯茶。
“茶都冷了,我去给娘子烧点热的。”
“不用,冷的就行。”
菖蒲一愣,明白过来:“今日府中确实明火甚多,可往日年节也是如此,娘子会不会忧心太过了?”
“这次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好吧……娘子晚膳想用些什么?”
“我吃不下。”明婵揉着太阳穴。
“不行的,娘子午饭就没吃,东奔西跑了一下午,若晚饭也不吃,身体如何受得了?”菖蒲执意要她吃,院里生不得火就去公厨点菜。
明婵没拦住,叹了口气坐在院中发呆。
自循环发生以来,她便仿佛一直在赶路,能有片刻放松,如现在什么也不想,只觉得分外满足。
直到菖蒲回来,她依旧在原地。
“娘子怎么还在这儿?”
“啊,我吹会儿风。”
“哦,那可要在这儿吃?”菖蒲边说边张罗起来,“幸得厨下提前在置席面,好些菜刚出锅,我给娘子带了几道平日里喜欢吃的,尝尝可还能入口?”
明婵饿了一天,真不想吃是假的,方才吹了半天风,心绪也冷静不少,便配合起来:“你也一起。”
桌面摆开,羹炙点心饮子应有尽有。
“娘子尝尝这个鲈鱼羹,你最爱的。”
“你也来点冷元子……”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聊明日的行程,几时起床,几时梳妆,明婵偶尔应答几声,心思并不在碗里。
菖蒲打量了她片刻:“娘子可是在想魏郎君?”
明婵微微一愣,摇头:“不曾。”
“哦,好吧。我还以为娘子惦记魏郎君走得急,还不知道在哪儿吃的饭,有没有遇上匪徒呢。”
“他会功夫不怕这个。”
“哦!娘子果然在想他!”
“……”明婵自顾喝了一口汤,微微蹙眉,“怎么有点苦?”
“许是事情多没料理干净,我去换一份。”菖蒲起身要走,被她拦下。
“没事,也能吃。”
菖蒲便又接着问。
“娘子如此捉弄魏郎君,可想过万一他知道真相,要如何收场?”
“什么真相?”
“所谓求药不过是为了支开他和旁人成婚啊。”
“……”明婵酝酿片刻,“他能回来再说吧。”
她浑不在意。
比起这些情情爱爱,若魏循知道她给他下药,这一切全是骗局之后的反应,更让她发愁。
菖蒲从她的面无表情里看出别的意思,并由此想到某个策马急行的郎君被人伏击,人头落地的场面,吓得打了个寒颤。
恰在此时,明喜进来打断两人说话。
“大娘子,小娘子来了,说有事找你,可要放她进来?”
“有说什么事?”
“只说有要事,事关杨御史。”
明婵想到上一日阿鹉煞有其事告诉她的秘密,轻笑摇头:“就说我睡了,明日再说。”
“是。”
明喜从院中出来,把明婵所言转告明鹉,小娘子兴致勃勃的眼神顿时暗成吹灭的灯,蔫头蔫脑疑惑:“阿姊平日也不会这么早睡啊,你是不是看错了?再帮我问问,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明喜不语,只是笑着为她引路。
她缠了一会儿发现没用,哀叹一声扭头跑了,气得灯都没提,嘴里念念叨叨。
明婵耳听外面没了动静,继续吃饭。
菖蒲先一步吃完,起身去倒茶,她走后没多久,房门口传来一声突兀的“噗通”。
明婵立刻回头。
地上倒了一个人。
“菖蒲!”
她第一时间跑过去扶人起来。
翻过面,却是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明婵吓了一跳,当即想要叫人,结果话到嘴边顿感腹中绞痛,接着喉咙微痒,也咳出一口血。
她意识到什么,抬手指向桌上的饭菜,口中喃喃不清楚,竭尽全力也只吐出一个字。
“毒……”
说罢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