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逃什么》 1、政敌入梦 入冬,初雪纷飞。 连着下了三日,昼夜未歇。 白雪绵密松软如新絮,足足积了半尺有余。 极目望去,白雪皑皑。 深深宫墙内,御书房外。 雪中跪着一道青碧身影,其上半身傲然挺直。 鸦色长发早已被雪染白,雪花沾上面颊旋即化开了来,水光映衬下,更显出那人姿容清绝冷艳。 近侍莫北趋步上前,立于旁侧一步之遥。 他手中一柄墨竹骨青碧油纸伞方撑开,伞面微倾,便顷刻阻隔漫天飞雪。 太子楚南乔声音清冷,一如寒雪:“退下!” 莫北无奈收伞,望着眼前人,终究不忍,低声劝道:“殿下,您都跪了一个时辰了。这般耗下去,身子哪里吃得消?寒气入骨,怕要落下病根。” 他声音压低几分劝慰道,“事已至此,柳侍郎若知您这片心,想必也会体恤殿下难处。” “其中道理,孤岂会不知。”楚南乔开口时低沉清冷,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纵使父皇有心宽宥,面对那些凿凿铁证,也难以回护。” 二人交谈之际,御书房厚重的朱红门扉开启,一前一后走出两人。 走在前方的是当朝权相顾文晟,他目光扫过雪中跪立的楚南乔,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带轻蔑:“我们这位储君,终究是太过年轻气盛了些。” 紧随其后的苏闻贤快走半步,与顾文晟并肩而立。 他余光瞥向顾相眼底深处,分明藏着几分算计得逞后的得意。 随后他将视线落在那位雪中跪立、清贵孤高的太子身上。 今日,身为刑部侍郎的他,亲手断送了太子一臂——正是他坐实了太子心腹、兵部柳侍郎私吞兵器锻造银两的罪名,并亲手将其抓捕下狱。 柳侍郎此番便是不死,也难逃流放厄运。 至于证据如何得来?丞相不在乎,他更不在乎。 只有雪地里那个身影,才会这般计较,乃至跪在雪中为他求情。 苏闻贤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笑意,初看似是讥诮。 细辨之下,那眸底却还蕴着一层难以捉摸的幽深。 分明还有一闪而过的艳羡:只因高高在上的太子看着自己时,眸中波澜不惊,连一丝恼怒或不屑也无,仿佛视自己如无物。 而他,为了那位柳侍郎却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苏闻贤唇角牵起一丝轻笑,心下却想瞧瞧,那位端方的太子殿下崩溃时是何般模样。 见苏闻贤迟迟未应声附和,前方已走出几步的顾文晟忽地驻足,回身望来,目光带着无声的催促。 苏闻贤立时心领神会,迎上前去,面上堆起恭敬之色。 开口却带着几分慵懒散漫的腔调:“相爷高见,微臣深以为然。只不过……” 他话锋微转,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探询,“这位殿下向来不屑顾看微臣,此番怕是将微臣恨到骨子里了。” 顾文晟发出一声嗤笑:“证据确凿之事,闻贤你何错之有?秉公办案而已!你一身才华,陛下慧眼识珠,才让你三年连升四级!既已深得帝宠,试问天下,还有何人敢问你的罪?” “微臣叩谢相爷提携之恩!”苏闻贤语带十足恭敬地应道。 心下却一片清明:陛下赏识固是实情,然若非自己识时务转投顾相麾下,恐怕早已步了那两位同僚的后尘。 至于……投诚丞相是真心亦或是假意倒也不打紧。 回想当年及第前三甲,如今仅他一介状元郎尚存。 那位探花死得离奇,案件扑朔迷离,至今悬案未结;榜眼则遭贬谪北境,远离京都。 其中原由,任谁心中都明白几分,却无人胆敢置喙半字。 顾文晟目光落在他身上,唇边逸出两声低沉轻笑。 随即抬手,重重地在他肩头捏了两下:“闻贤,你素来行事妥当稳重。本相待你……” 他刻意微顿,目光灼灼,“视若己出亦不为过!望你再接再厉,莫要辜负本相期许才是。” “相爷厚爱,微臣定当肝脑涂地!”苏闻贤身形躬得更低,语气愈加恭谨。 “嗯。本相尚有要务,先行一步。若有要事,直接入相府禀报即可。”顾相转身欲行。 “微臣恭送相爷!”苏闻贤躬身一揖,直至那身影消失在漫天飞雪与宫门深处。 苏闻贤再度回首望向雪中之人时,目光正正撞上了对方投来的视线。 楚南乔惯常殷红的唇此刻褪尽了血色,双眸清冷,辨不出喜怒,只一瞬便与他错开目光。 在苏闻贤印象里,这位太子殿下向来端方持重。 即便自己多次在朝堂触怒于他,即便顾相近日接连折损了他数名亲信,也难见其有半分失态。 可……苏闻偏就不喜他这副样子。何以举世皆浊,独他高贵、遗世独立? 离去前,苏闻又深深看了楚南乔一眼。 抛却立场之争,太子殿下这容色,当真是举世无双。 他见过的男男女女,无人及得上他半分。 莫北盯着那始作俑者——苏闻贤远去的背影:“苏大人愈发得顾相青眼了!如此下去,不知还有多少忠良要无辜受累。” “莫图口舌之快,对付苏闻贤,时机未到,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楚南乔心知,最大的政敌是顾文晟,那苏闻贤,不过一刽子手罢了。 一道身影步履匆匆近前。 “老奴叩见太子殿下,陛下口谕:判员外郎发配岭南。陛下说此已是现下最得宜的法子,凡事当养精蓄锐,徐徐图之。” 楚南乔朝御书房方向郑重一拜,朗声道:“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莫北上前一步:“有劳公公。” 待老太监离去,莫北悄然伸出手臂。 楚南乔本欲推拒,却在起身时,僵住的身子猛地一晃,几欲跌倒。 他指尖微顿,终是搭住莫一小臂,勉力支撑住身形。 —— 待楚南乔回至府中,便接连打起喷嚏来,周身寒意骤生,面上却浮起潮红。 果不其然,不多时高烧便缠上身来,再未退却。 莫北本就医术精湛,只观太子面色便知是染了风寒,再伸手一把脉象,心中更是了然。 他连忙煎了驱寒退热的汤药奉上,又吩咐丫鬟在寝殿内添足了银霜炭。 待殿中暖意融融,浸润四肢百骸,楚南乔的辗转低吟方渐渐止息。 时至深夜,殿外风雪愈狂。狂风裹挟着雪花,扑扑簌簌,时轻时重地拍打着紧闭的窗扉。 楚南乔病中昏沉,此刻更是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总有一人背影模糊,每次回首时,却又化作全然不同的面容。 那人先是母后——是母后生前未染风霜的容颜。 彼时的楚南乔尚是少年模样,母后正守在榻前,柔声细语地哼着哄睡的曲儿。 那盈盈笑靥暖人心脾,楚南乔在梦中唇角亦不觉牵起一丝柔软的笑意。 倏忽间,那背影化作太傅。 御书房内,太傅当着父皇与母妃的面,板着脸,眼神深处却是掩不住的慈爱,执起戒尺责罚于他。 那板子一下下作势要重重落下,触及掌心时却又总是轻轻一点。 梦中那人再次回眸时,倏然化作了苏闻贤的面孔。 只是……那是他们初见——准确地说,是楚南乔初次暗窥苏闻贤的那一幕。彼时他隐在兰香阁角落,苏闻贤并未觉察。 阁中,一位仗着身份显赫的纨绔子弟觊觎唱曲姑娘的美色,竟欲于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动粗。 满堂宾客虽知其来历,皆怕祸及己身,偌大堂中,竟无一人上前相阻。 楚南乔方欲出手,却见一道玉白身影飞掠而至。 来人身着锦袍,衣袂潇洒翻飞,动作灵动轻盈,随即稳稳落地,风姿清雅。 “哇!好俊的公子。” “好俊的身手。” 众人惊呼未停,只见那人抬脚竟将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纨狠狠踹翻在地。 其足尖顺势踏在纨绔胸前,制得他动弹不得。 又见他手中玉骨折扇“唰”地展开,折扇轻摇间声音清越:“呵,富贵公子如何,高门子弟又如何?便是天王老子在此作奸犯科,也当与庶民同罪!” 可笑当时,他竟将苏闻贤视为热血侠义,甚至暗生招揽之心。后来思之,免不得自嘲。 这念头方起,梦中的苏闻贤竟似猛地觉察了他的存在! 那双狭长凤目噙着捉摸不透的坏笑,直直望向他的藏身之所,继而迈开步子,竟径直朝他逼近!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手中竟不知何时多出一柄长剑,剑锋寒光凛冽,映得满室银白光芒。 楚南乔心头骤紧,下意识地探手去摸腰间软剑。 可那软剑却死死缠在腰间,任凭他如何用力,竟是纹丝不动。 随着他剑招越逼越近,楚南乔用尽全身气力,挥手猛地向那张可恶的脸扇去! 伴着“啪”一声脆响,梦魇戛然而止! 楚南乔自惊悸中霍然睁眼,却见守在床榻一侧、照料了他一整夜的莫北,正手抚着半边侧脸。细看之下,那清俊的侧颊上,赫然印着几道清晰可辨的手指红痕。 楚南乔额角沁出细密的薄汗,微怔之下,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莫北,孤方才……” “无妨,殿下不过是被梦魇魇住了。”莫北极快地接了口,声音温和,不着痕迹地化解了太子的窘迫。 他手自然落下顺势移向楚南乔的手腕,轻触探脉。 “殿下高热已退,现下气血平稳,已无大碍。”莫北收回手,低声叮嘱,“只是风寒余邪未清,这两日万不可再感寒凉。” 楚南乔略一颔首,声音略显沙哑:“此间无事了,你先下去歇着。拿上孤的令牌,明日去刑部探清柳侍郎流放之日,届时,孤亲去相送。” “是,殿下。”莫北恭敬领命,垂首无声地退出了寝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凭本事得了香囊 待至晌午,日光盈满庭前。 楚南乔的身体已大为好转。 昨日还苍白的面色,此刻晕染开桃花般初绽的淡粉。 近身内侍屏息凝神,动作轻柔而恭谨,为楚南乔一一更衣、净面、漱口、梳栉。 每一处细节皆打理得一丝不乱,仪容渐次恢复往日清贵之姿。 待一切收拾妥当,楚南辰方举步迈出寝殿。 却见莫北步履生风、神色凝肃地自廊下匆匆走来。 莫北站定,拍了拍满身积雪,又暗自运了内力驱尽寒气,才趋步近前回禀:“拜见殿下!属下方才去了一趟刑部,还未进刑部大门,便被苏侍郎拦了下来!说来也奇怪……” 莫北回想他与苏闻贤在刑部府衙前的那场见面。 他方至府衙门口,便被侍卫拦住。 待他拿出太子令牌,苏闻贤那慵懒散漫的声音便自身后传来:“呦!这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近侍大人吗?” 莫北敛了神色,转过身,拱手恭敬行礼:“小人奉太子之命……” “且慢!”苏闻贤玉骨折扇轻摇,步履从容走上前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意,“不若让本官猜猜,太子殿下遣你前来刑部,所为何事——” 他折扇一顿,目光似有深意,“是想探知柳侍郎离京的吉日?莫非……殿下竟欲亲自相送?” 毕竟,昨日柳侍郎流放岭南的圣旨已下达刑部。 莫北闻言瞬间凝滞,正待开口。 苏闻贤面上笑意更深:“明日巳时正刻。殿下若真有此意,可至刑部,下官恭候太子大驾!” 莫北心头掠过一丝异样——苏闻贤提及“亲自”二字时,咬字陡然重了三分,是错觉吗? 莫北如实回禀,楚南乔静默聆听,未露半点波澜,只在莫北言毕后,清冷开口:“去账房支些银钱,明早随孤走一趟刑部。” “属下遵命!” —— 翌日,苏闻贤一早便候在刑部门前。 “小的们见过苏大人。”衙役们纷纷上前见礼,皆察觉出这位素来从容含着浅淡笑意的苏侍郎,今日格外不同——眉梢眼角都漾着掩不住的喜气。 一名衙役机灵地凑近,躬身笑问:“大人今日似乎心情极佳,莫非有什么喜事?” 苏闻贤“啪”地一合折扇,轻轻在那衙役帽檐上点了一下,笑道:“倒是有些眼力。不错,今日有贵人到访,自然欣喜。” 待太子楚南乔现身刑部,众人暗暗交换眼色,心下皆道:苏侍郎这般作态,怕是要借柳侍郎离京一事,给储君一个下马威。 毕竟,苏侍郎素来与太子殿下政见相左,互为敌手,早已是心照不宣之事,不过尚未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苏闻贤手中玉骨折扇轻点,望着楚南乔步履从容地步入刑部大门,眸底倏忽掠过一丝光亮,又极快消失于无形。 他迎步上前,脸上漾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语气依旧慵懒:“下臣拜见殿下。” 楚南乔神色清冷如故:“免礼。劳烦苏大人命人引路。” 苏闻贤虽为侍郎,然刑部尚书之位久悬未决,偌大刑部实则早已唯他马首是瞻。若非其擢升过快,惹来朝野非议,恐于礼制不合,那尚书印信怕是早已收入其囊中。 苏闻贤笑意更深,目光灼灼:“殿下亲临,下臣岂敢假手于人。” 楚南乔目光扫过他,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声,才道:“那便有劳苏大人了。” 本该在前引路、保持一步之距的苏闻贤,步履却渐渐缓了下来,最后竟与楚南乔并肩而行,肩膀几欲贴上,却又不敢逾距。 他身上那清雅的桃花香,若有似无地裹着翠竹的冷冽芬芳,阵阵飘散,令人心旷神怡。 苏闻贤贪恋地轻嗅,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之近地走在殿下身侧。此前数年,他总是遥望那高不可攀的身影。 楚南乔素不喜旁人近身,此刻对方那隔着柔软锦缎袖袍若有似无的碰触,更让他心头升起阵阵莫名的燥意与不适。 他不动声色地稍倾侧身,拉开些距离。 苏闻贤却视若无睹,步伐轻移,那点若有似无的距离便又悄然消弭。 跟在楚南乔后侧的莫北,眼神倏地瞪大,不作犹豫,当下踏前一步,沉声道:“殿下!属下有急事须即刻禀告!” 楚南乔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顺势侧身,与莫北悄然调换了位置。 然而,身后的压迫感并未消失。不过瞬间,苏闻贤竟又从旁侧绕近,再次紧贴上来! 他借故回禀:“殿下,难得亲临刑部,下臣这就为殿下详细介绍。” 一股清冽却极具侵略性的檀香气息,无形缠绕上来,将楚南乔裹挟其中,避无可避。那过分亲昵的炙热感几乎熨帖上他的手臂,透过层层衣料传递过来。 楚南乔倏然收紧指节,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背脊也随之瞬间绷直。 他强压下翻涌的不适感,眸光只死死盯向前方,连鸦羽般的长睫都因这份隐忍而轻微颤动着,薄唇紧抿成一线。 须臾之后,他方似耗尽力气般,极其缓慢地松弛了肩线,却并未再试图拉开距离:“好!那便有劳苏大人了。” 苏闻贤素来练就了一双洞察入微的眼睛,岂会读不懂楚南乔此刻的紧绷与强自忍耐? 可他心头却陡然升起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幽暗心思浮动:他偏偏贪看楚南乔这般模样。 那位端居高位、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清冷、澄澈得宛若一张未曾沾染尘埃、未曾落墨的白纸。 而他苏闻贤这般人,生来便偏要在这片纯白上挥毫泼墨! 苏闻贤暗自想着:哪怕楚南乔骂自己几句,或者赏自己一个巴掌,也要好过他对自己视若无睹。 思及此处,他忽地牵了牵嘴角,暗啐了一句“当真是变态!”。 楚南乔见他不答,扬声唤道:“苏大人?” 苏闻贤蓦然回神:“殿下请讲。” “孤想单独同柳侍郎说几句话,烦劳苏大人暂且回避。”楚南乔语气平淡无波。 此时,他们已行至牢房。牢内潮湿阴冷,焚烧艾草的药草气味搅着霉味,还有丝丝缕缕难以消散的尸臭弥漫其间。 苏闻贤目光在楚南乔脸上不动声色地停驻片刻——即使此刻其微微蹙眉,那副面容依旧好看到摄人心魄。 他心头掠过一丝愉悦,恭谨应下:“下臣告退。”说罢转身便走。 楚南乔心头立时松了几分。他看着背对众人的柳侍郎,声音不重,却清晰入耳:“子晴……” 这声称呼,牢房中的柳易卿和刚走出几步的苏闻贤,都听得真真切切。 苏闻贤脚步下意识地一滞,并未回头,双眸却骤然暗沉,唇角无声勾起一抹冷嘲:呵!子晴?柳易卿的字!这位太子殿下,倒是待谁都比待自己亲昵。 牢门被打开,狱卒识趣地退下。 柳易卿眸中瞬间蒙了一层水雾,重重跪倒在地:“罪臣拜见殿下。臣一时疏忽,中了顾相/奸计,请殿下恕罪。” 楚南乔连忙将他扶起:“子晴,不必如此。此事错不在你。若非孤命你深究线索,那帮人怎会狗急跳墙,以至……连累你流放。”提及此,他声音更沉了几分。 柳易卿望着楚南乔,心中激动万千:“殿下有您这句话,臣此去便是埋骨岭南,也心甘情愿。只是……臣的家眷,还望殿下能照拂一二。” “子晴放心,”楚南乔目光坚定,“你的家眷,孤定妥善安置。这些银钱细软,你带在路上傍身。刑部那边,孤也会交代妥当。” 他看着柳易卿身上纵横交错的伤,显是在刑部被严刑逼供所致,顿时心中酸涩难当。 忆起当年,柳易卿上京赶考,身无长物,自己不过随手相助了些盘缠,竟换来他誓死追随。 分明是一腔热血、两袖清风的忠臣,却落得发配流放的下场;而那些蠹国害民的权佞之徒,反倒步步高升,享尽荣华! 楚南乔暗暗攥紧了拳,心中暗自坚定:总有一天,定要荡涤乾坤,还这朝堂一个朗朗青天! “殿下,”柳易卿环视四周,见四下无旁人,这才凑近压低声音道,“江南青城,顾相旁支包揽金矿开采,若得机会……断此财路,必能重创其根基。” 楚南乔神色凝重,缓缓颔首:“子晴安心,孤定深查此事。” 他声音压抑,带着不易察觉的痛惜:“子晴,此去山高水远,务必珍重自身!待时机成熟,孤必迎你回京!” “属下……叩谢殿下大恩!”柳易卿喉头哽咽,深深拜下。 楚南乔抬步跨出刑部大牢之际,却觉得一道视线紧随身后,他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墙角处,苏闻贤慵懒地斜倚着墙,手中折扇轻摇,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楚南乔冲着他略略点头便要转身离开。却听见一阵略带急促却轻盈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但来人更快。 须臾,苏闻贤便赶了上来:“殿下!”唤着楚南乔时,尾音故意拖长又挑起。 楚南乔面色依旧清冷,侧过身去:“苏大人可是有事?” 苏闻贤却倾身靠近,语气中带着笑意:“下臣为了殿下,特意清退了牢房中人。殿下可得记得下臣这一份人情。” 楚南乔双眸清清冷冷地望向他,仿若听闻了个天大的笑话。 只听他语无波澜,缓声开口:“苏大人擅作主张,私移牢中要犯。念你初犯,本殿下不予追究。” 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没追究你苏闻贤的责任便罢了!还敢找本殿下讨要人情? 话音未落,不等苏闻贤应答,楚南乔已然拂袖,径直离去。 莫北看着吃瘪的苏闻贤,表情淡定地从他身旁走过。 苏闻贤看着楚南乔的背影,突然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 声音张扬地夹杂在风中,猝然传入楚南乔耳中。他脚下陡然发力,加快了脚步,瞬息间便与苏闻贤拉开了距离。 —— 当日,柳府朱门外,道别声悠悠荡开,暮色初临,檐角风灯渐次亮起。 墙角暗影处,苏闻贤闲闲掠去一眼,正见楚南乔步出府门。 楚南乔素来清越的声线里含了些许暖意:“宴儿乖,孤……哥哥尚有要事,改日再来看你。” “宴儿舍不得神仙哥哥。”小儿唇角轻撇,强忍泪意,一双眸子早已氤氲泛红。 贴身之物本不该轻赠,何况储君之身。可……楚南乔凝望着那张倔强又委屈的小脸,终是心下一软。 解下腰间香囊,俯身放入孩童掌心:“且闻一闻,可还清雅?让它暂代哥哥相伴,可好?” 莫北神色顿变:“殿下,不可。” 楚南乔淡然一颔首:“无妨,孤心中有数。” 宴儿终究年纪尚小,见那香囊玲珑精致、气息清幽,霎时破涕为笑:“宴儿喜欢!谢谢神仙哥哥!” 楚南乔转向柳夫人,语气温淡却郑重:“夫人珍重,倘有难处,可至太子府相寻。” 柳夫人屈身深拜:“民妇谢殿下垂怜,恭送殿下。” 宴儿低头把玩着手中香囊,眼中欢喜尚未褪尽。可不过片刻,遥见马车碾尘渐远,他小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淡了下去。 柳夫人柔声唤道:“宴儿,随娘回府罢。” “娘亲,”小儿声音低低的,“容宴儿再待片刻。” “只允一刻,莫要走远。” 宴儿默然点头。他年纪尚幼,只知父亲远行、归期渺茫,神仙哥哥亦离去未言何时再来。一颗心像是被什么堵着,鼻尖阵阵发酸,却倔强地仰起小脸,不肯让眼泪落下。 苏闻贤立于暗处,静望楚南乔举止从容地登上马车,又目送那车驾远去,方才自角落中缓步走出。 他低低冷嗤一声。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待旁人倒是亲切温善,连孩童都肯细心安抚。一想到对方对自己却避之唯恐不及,心中便不由地隐隐泛起酸来。 另一处暗影之中,一道人影倏忽闪过。 “公子,是相府的探子。”林南低声禀报,此人他认得,先前几次往来传信的正是他。 “去,‘请’他过来。”苏闻贤语声慵懒,尾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那探子正欲隐入深巷,却见林南径直朝自己走来,心知踪迹已露,只得快步近前,躬身施礼: “小人参见苏大人。” 他赶忙赔笑道:“大人说笑了,小人万万不敢。实在是需赶回相府复命,一时心急,疏忽了礼数,求大人恕罪。” 苏闻贤唇边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声音放得轻缓:“何必惊慌,不过一句戏言。既然是相爷交办的差事,你且速去回话罢。” 探子方转身欲行,却又闻苏闻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高不低,字字清晰: “本官在此监察多时,未见柳家有何异状。你素来机敏,应当知晓如何禀报?” 探子脚步蓦地一顿,这分明是绵里藏针的警告。若教他知晓自己所禀与其所言有半分出入,日后必定难逃报复。 纵使一时不便动手,此人也必有千百种法子达成目的。探子心下暗凛,这朝野上下,恐怕尚无苏闻贤不敢为之事。 “是!小人明白。” 待探子走后,苏闻贤信步踱至柳府门前,自怀中取出一枚油纸包裹的橘糖,俯身温言道:“你叫宴儿是不是?来,给你糖吃。” 宴儿抬眸望他一眼,随即扭过头去,抿着唇不肯接。 却见苏闻贤仍闲闲立于原地,并不离去。柳宴偏过头,好奇打量着他:“叔叔,你是谁?” “叔叔?”苏闻贤面色微滞,语气里透出几分无可奈何,“方才不是还唤那公子作‘神仙哥哥’?”——自己不过较楚南乔年长一岁,怎的到了这孩子口中,竟平白长了一辈。 转念一想,何必与孩童计较,便温声道:“我不过是偶然途经此地。” 他拈开糖纸,将糖果含入口中,眼尾轻扬,笑意盈盈地道:“真甜啊。” 宴儿见他吃了无事,这才接过糖块,小心放入口中,顿时眉眼弯弯:“好甜!谢谢哥哥!” 苏闻贤又似变戏法一般,自袖中取出三五枚纸包各异的糖果,于掌心一一排开,轻声细数:“这是桂花味的、花生味的、枣泥的、梨膏的、还有梅子的……” 宴儿眼睛愈睁愈圆,唇角微张,几欲流下口水,目光紧紧盯着那五彩糖果之上。 苏闻贤唇角轻扬,笑意更深:“想要么?” 宴儿忙不迭点头,忽又忆起父亲叮嘱不可轻易取人之物,遂强忍着渴望摇了摇头。 “不要?那我可收起来了。”苏闻贤见他分明想要,却又强自隐忍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作势便要收回。 宴儿绞着衣袖,小声嘟囔:“宴儿……没有银钱。” 苏闻贤忍俊不禁,眼波流转间忽生一念:“那你拿手中的香囊同我换,如何?” 宴儿立刻摇头,忙将香囊紧紧攥住藏到身后,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苏闻贤眸光微黯,语气幽幽:“果然,他的东西便是宝贝。” 一旁的林南看得云里雾里,实在不解自家公子为何偏对这小小香囊如此执着。 却见苏闻贤自怀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指翩然翻折,不过片刻间,一方寻常手帕竟在他掌心化作一只憨态可掬、活灵活现的雪兔。 他将兔儿与数枚糖果一并递出,唇角轻扬:“喏,这些都给你,换你那只香囊。若再不肯,我可真要走啦,你可想清楚。” 宴儿这次不再犹豫,自背后伸出手来,语气坚定:“我……跟你换!” 他虽喜爱那香囊,可香囊既不能吃,也不及这兔儿灵动可爱。 他接过糖果与那只素白乖巧的雪兔,笑得眉眼弯弯。 “宴儿——宴儿——” 府内传来呼唤声,宴儿说了声:“谢谢哥哥。”便起身跑回府内。 苏闻贤不再逗留,只落下一句:“走。”便转身离去,林南亦步亦趋跟在其后。 苏闻贤垂眸端详香囊上那精细的翠竹桃纹,指尖轻轻抚过绣面,唇边浮起一缕难以捉摸的笑意。 林南忍不住问道:“公子,您费这般周折就为这香囊,莫非其中另有玄机?” 苏闻贤心情甚好,面不改色地应道:“自是有其妙用。” 若是哪天,他当着殿下的面拿出,不知殿下会作何反应?这般想着,苏闻贤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的表情。 他回头瞥了一眼那道跑远的小小身影,语气忽转沉静,吩咐道:“去传我的话:若有人敢动柳易卿——他是什么下场,动手之人,也一样。” 林南:“公子,这是为何?” 苏闻贤语气微顿,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既收了人宴儿的礼,自然该替人家办事。” 林南面露迟疑:“可是公子,顾相那边……该如何交代?” 苏闻贤轻嗤一声,不以为意:“交代?何需交代?相爷手下的人若阳奉阴违、自寻死路,与我何干?况且……” 苏闻贤在转身的一刹那,缓缓抬手,将香囊贴近鼻尖,贪恋而细致地轻嗅——那上面果然萦绕着一缕清冷熟悉的气息。 复又将香囊于掌心紧握片刻,这才蓦地收入怀中,如藏珍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扯了腰带 暮色渐浓,烟雨河河畔。 兰香阁前,绢帛花灯渐次亮起,流光倾泻如星河垂落。 门楣上“兰香阁”三字苍劲如龙,乃当朝圣上御笔亲题。此处有风月,更有风雅。纵是献艺歌女,亦比寻常歌姬矜贵三分。 三楼兰字号雅间,暖香浮动。 楚南乔执盏轻啜,赴约者迟迟未至,他眸底却无半分不耐之色,唯见云淡风轻。 莫北匆匆叩响门扉,待里面传来一声应允,便推门而入:“殿下,少将军遣人来报,营中突发骚乱,今夜恐无法前来赴约了。” 楚南乔眸光微凝:“军务要紧,改日再议。回府!” “是!”莫北领命。 楚南乔刚踏出房门,一阵谈笑声便从转角楼梯处传来,由远及近,拾阶而上。其中一道慵懒散漫的声线。 苏闻贤!几乎瞬间,楚南乔便确定了来人身份。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况,昨日方与他打过照面。电光石火间,楚南乔收住脚步,反手将虚掩的门扉无声合拢,同时目光示意身后站定的莫北。 偷听固然有违君子之道,可相较于此刻与这政敌狭路相逢的麻烦,“君子”二字,只得暂且放一放。 须臾,苏闻贤一行人的谈笑声便涌至隔壁雅间。推杯换盏间,交谈声清晰可闻。 “来,这头一杯酒当敬闻贤兄!”一个年轻张扬的声音率先响起,“此次再立大功,家父特命我设宴相贺。如今贤兄在家父心中的分量,怕是连我这亲儿子都比不过咯。” 苏闻贤懒声接口,语中带着几分揶揄:“晚辰这话,若是叫相爷听了去,怕是要寒心的。”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侍立一旁的侍女立刻将空杯斟满。苏闻贤指尖摩挲着杯沿,唇角噙笑,举杯环视:“苏某不才,以此杯敬诸位。” 其余几道声音随之应和,皆是朝中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 雅间这头,楚南乔眸色沉了沉。相府设宴?表面风流实则心机深沉的苏闻贤,配上这位看似纨绔却心思单纯的顾晚辰,倒真是相得益彰。不过……若说那位老谋深算的顾相爷有何破绽,眼前这不谙权谋、口无遮拦的独子,恐怕便是最大的软肋了。 苏闻贤同几人推杯换盏,笙歌宴饮。酒意渐浓,席间话语也愈发放浪形骸起来。有人起了话头,评议京中美人风流。 顾晚辰开口:“若论京中美人,这兰香阁的彩清姑娘当属第一。不过她……本公子迟早是要娶回家的,诸位可不许和本公子抢。” 有人开口:“晚辰兄,你虽贵为丞相之子,风雨皆可要得。可这彩清乃是兰香阁头牌,其琴艺更是冠绝京城。便是那宫中的教乐司,亦是请她至宫中给贵人们献艺。若她执意不肯嫁,你又待如何?” 顾晚辰语气中皆是得意:“那还不简单,开口让我爹去求一道圣旨,届时可由不得她,她若肯嫁自然最好,不嫁也得嫁。” 另有一人开口:“彩清姑娘倾国倾城,晚辰当真好福气。愚弟先行道贺了。” 顾晚辰执盏斜睨,望向苏闻贤,眼尾浮起促狭:“倒是苏兄自诩是风流,怎不见红袖添香?莫非……有难言之隐?” 话音落下,几人哄笑起来。 苏闻贤倏然仰头饮尽杯中余酒。许久,却听他嗓音清透:“我嘛,最想同床共枕之人……乃是当今太子殿下!若论绝色,太子冠绝天下。” 不知是谁先喷出了半口酒,旋即笑声如浪阵阵翻涌。 顾晚辰斜睨着眼,嘴角噙着一抹轻佻促狭的笑,再度开口,语带戏谑:“呵,那可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难不成,苏兄你……想在下?” 苏闻贤声音慵懒散漫:“那必然是……本人在上!” 雅间隔壁,楚南乔手背青筋突起,手指暗暗发力,“咔!”天青色瓷盏在他指尖碎裂开来,瓷片混着血珠碎开。 楚南乔眸中如染寒霜,从齿缝中一字一字挤出:“他个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 莫北面色骤变,见苏大人如此得意忘形,眼底怒意翻涌。他侧身靠近楚南乔,压得极低的声音里淬着冷:“殿下,可要卑职过去训斥?” 楚南乔指节绷得发白,强抑的怒火在眸底凝成寒冰,只吐出一个字:“走,回府!” 莫北当即推开厢房之门。 楚南乔方迈步而出,袍角带起的风都似裹着凛冽之气。 恰在此时,隔壁雅间的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来,顾晚辰正正与太子打了个照面。 方才那点微醺酒意,此刻却因惊得魂飞魄散而消失殆尽。想到苏适才几人在隔壁的狂言竟全落入太子耳中,顾晚辰双腿绵软得几乎撑不住身子。他慌忙躬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人……拜见太子殿下!” 楚南乔并未应声,只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顾晚辰冷汗涔涔而下,语无伦次地挤出托词:“小人……家父严令……戌时前须归……小人……先行告退!” 顾晚辰躬身僵立,冷汗已浸透里衣。见楚南乔迟迟不开口,他壮着胆子微微抬头。却撞上太子眼底翻涌的寒霜,惊得他脖颈一缩,险些瘫软在地。 莫北瞥见楚南乔紧抿的唇线,当即踏前半步:“顾公子,还不快走,等人请你吗?” 得了应允,顾晚辰如蒙大赦,踉跄着冲向楼梯,落荒而逃。 雅间内,几名官员早已将门外的动静听了个分明,个个脸色青白交加。他们面面相觑,目光最终齐齐投向苏闻贤。 苏闻贤嘴角笑意未减,摊开手,懒声道:“诸位莫要看在下,这局面……在下亦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几欲落泪,恨不得立时寻个地缝钻进去。眼见地缝无望,三人不约而同扑向窗边,竟真起了从这三楼跃下、搏一线生机的念头。 楚南乔胸中早已怒涛翻涌。事已至此,再作若无其事已无可能。他不再迟疑,径直走向隔壁雅间。 雅间内几人见他闯入,皆是一怔,僵在原地,连行礼问安都忘了。 随即,那三人“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颤声疾呼:“太子殿下饶命!” 楚南乔声音冰冷:“不想死就滚!” 滚?他竟然会说“滚”?!苏闻贤满脸不可思议,转而却轻笑出声。 “遵命!小人这就滚!”三人连滚带爬,夺门而出。 楚南乔步入雅间,反手“砰”地一声合拢了房门。 莫北识趣地垂手侍立门外。他心知肚明,这般情形,太子殿下定是更愿意……关门打狗。 苏闻贤这才起身,恭敬行礼:“下臣参见殿下!”仪态周全,尽显臣子本分。 楚南乔冷冷扫去:“苏大人,你笑什么?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苏闻贤见他面上清冷端方,眼底却似凝了寒霜,心下顿觉有趣。今日偏要撕破他这副持重皮囊。 他躬身垂首,唇角却勾起一抹玩味,依言重复:“下臣参见殿下。” “上一句。”楚南乔声线冷如寒冰。 “若论绝色,太子冠绝天下。”苏闻贤从容应答。 “下一句!”楚南乔指节已然绷紧。 “容臣想想……”苏闻贤故作沉吟,眼底戏谑愈深,“是‘最想同床共枕之人,当属殿下’?还是那句……‘本人在上’?” “混账!”话音未落,楚南乔已转腕抽出腰间软剑,招式凌厉径直刺向苏闻贤。 苏闻贤早知他会恼,却未料其出手如此果决。 手中折扇疾速翻转,在空中划出漂亮的银白弧度。 常日里任谁见了也只当是一柄寻常玉骨折扇,此刻交锋,方知竟是玄铁所铸。 苏闻贤后撤半步:“殿下息怒!您的雅正端方……不要了?” 楚南乔哪里肯听,软剑如游龙,缠绞而至。剑气破空劈下,雅室正中的如意桌应声裂为两半。 苏闻贤心中一凛。他原以为楚南乔不过略通拳脚,此刻方知对方功夫已臻化境。 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可软剑灵动,占尽兵刃之利。十数招过后,苏闻贤渐落下风。 他虚晃一招,纵身跃出轩窗:“今日先行告辞,殿下,改日再战!” 逃了?楚南乔本在盛怒之中,后见对手武功卓绝,反激起争胜之心。 不料苏闻贤半途而退。楚南乔略一迟疑,足尖轻点窗棂,如影随形急追而去。 苏闻贤一回头,便见楚南乔施展轻功,紧随而来。他嘴角的笑意浓得化不开——这位高贵的金枝玉叶,着实是个妙人。 只是……自己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大打出手。思及此,苏闻贤急急调转方向,引着楚南乔往烟雨河下游飞掠而去。 冬日的严寒冰封了一切声音,四野一片静寂。 苏闻贤猛地顿住脚步。几乎同时,楚南乔的身影已落在他近前。 未作任何停顿,楚南乔便已出招。 苏闻贤迎击而上,口中急道:“殿下!请息怒。” 楚南乔手中招式未停,冷声道:“晚了!” 数十回合激战,苏闻贤见他身形渐滞,想起他几日前雪中长跪的旧伤,心头蓦地一软。 恰在楚南乔凌空掠至之际,苏闻贤倏然合拢折扇,腰身向后一折,如游鱼般从他身下疾穿而过。 他手腕本能向上一探,原想扣住对方脉门止住攻势,不料掌心竟多了一物。 待苏闻贤旋身站定,方看清手中赫然是楚南乔的云纹腰带,顿时脸上如遭雷劈,变幻莫测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各自沐浴 外袍骤然散开,寒风灌入衣襟的刹那,楚南乔才惊觉发生了何事。他僵立原地,盯着苏闻贤手中那条腰带,胸膛剧烈起伏,连指尖都因震怒而剧颤起来。 “完了……”苏闻贤脑中轰然炸响,这祸闯得……这下百口莫辩了! 苏闻贤轻吸一口气,面上浮起惶然,声音里满是不安:“殿下恕罪……下臣万死!实非本意,实乃……意外!” 楚南乔周身寒意凛冽:“还不快滚过来?!” 苏闻贤攥着楚南乔的腰带,一步步挪近。待他至楚南乔身前,楚南乔猛地探手去夺腰带,同时一脚狠狠踹出! 电光石火间,苏闻贤未料到楚南乔会突然出手,情急之下竟反手一抓! 楚南乔手持腰带的手尚未收回,那腰带竟被苏闻贤重新拽住。 一股大力拉扯之下,“噗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苏闻贤紧攥腰带,整个人直直跌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激得他一颤。苏闻贤未等沉底便提气纵身,湿淋淋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从水中窜起,狼狈地落在了烟雨河对岸。 楚南乔冷眼睨着他浑身滴水、狼狈不堪的模样,积郁整夜的怒火,这才略略纾解了几分。 他扯下发间飘带,将外袍束紧,仔细理好衣袍。方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如惊鸿般掠空离开。 寒风呼啸着刮过湿透的衣衫,刺骨的冷意让苏闻贤控制不住地连打了几个哆嗦。 他望着楚南乔消失的方向,下意识将手中紧握的腰带又攥紧了几分。奇怪的是,一股莫名的暖意,竟悄然从紧握之处流遍全身。 贪恋地将腰带收入怀中。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笑意自唇角漾开,他口中呢喃轻唤着那人的名字:楚南乔。 南方有乔木,嶙峋傲霜雪;岂曰无幽人?遗世而独立。 果真人如其名,连名字都取得这般好。 苏闻贤踏入府门时,湿透的衣袍已凝满冰霜。褶皱处冰丝密布,原本柔滑的锦缎硬挺如甲胄,衬得他步履僵硬,倒显出几分滑稽。 侍卫林南疾步迎了上来,霎时愣在原地。自家这位爷素矜贵讲究,出门必是玉冠锦裘的风流做派,何曾有过这般狼狈模样? 林南失声惊呼:“公子,您这是去冬泳了?还是遇刺了?”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二者皆有可能——以主子的脾性,兴之所至去冰河搏浪并非奇事;至于后者……朝中恨极了这位主子的大有人在,每月总有三五回“问候”,倒也算不得新鲜,只是从未有人能讨得半分便宜罢了,毕竟主子功夫深不可测! 苏闻贤扯了扯湿透黏在身上的衣襟,皮笑肉不笑地睨了他一眼:“你觉得呢?还不速去备热水!” 林南再不敢多言,忙不迭退下。 碳火噼啪作响,暖意渐生。偌大的浴桶里,热水蒸腾起氤氲白雾,内室朦胧一片,水汽裹挟着暖意弥漫开来。 苏闻贤抬手解衣,昏黄的烛火映照,勾勒出精悍有力的躯体轮廓。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有力,既不张扬跋扈,亦无半分文弱之态。 他赤足踏入浴桶,水面骤起的涟漪撞上桶壁又碎成细珠。暖流顺着筋脉直窜四肢百骸,喉间不禁溢出舒适的呻吟,蒸腾水雾中绷紧的肩颈线条终于寸寸松缓。 “主子,衣物已备好。”林南垂首捧来寝衣,眼角余光扫过堆叠的湿衣。 伸手欲收时,指尖却骤然悬停。玄色衣袍间,一条玉色腰带格外显眼。这绝非主子之物,林南在心中暗自下了结论。 林南喉结滚动,犹豫着开口:“主子...您何时多了这条腰带?" 苏闻贤倏然睁眼,指尖无意识蜷紧浴桶边缘,声音急迫略带几分责备之意:“放下!此物……本公子自行处置。” “是!”林南缩回手,垂首退至门边,走前余光又看了眼那条玉色腰带。方才见主子眼神——分明只有在对待一件极其珍重的心爱之物时,方会流露出的神色。这腰带……怕是不简单。 氤氲水雾漫过屏风,苏闻贤赤足踏出浴桶,湿发黏在颈侧,水珠沿脊沟滑入腰间。 纱帐低垂,烛泪堆红。待躺回寝室床榻,苏闻贤又将那条腰带捧在手心,思绪悄然飘回三年前初见他时的光景。 那年,苏闻贤赴京赶考。抵京当日,他便慕名寻至兰香阁。 传闻中,兰香阁常有才子佳人的佳话流传,更得圣上亲笔题名,是以文人墨客无不心向往之,欲往一观。他苏闻贤,自也未能免俗。 那日,他竟在此处得遇毕生难忘之人。 一袭青碧色锦袍的公子落座角落,清绝冷艳,恍若谪仙临世。鼻梁挺立,勾出俊逸的弧度;唇色殷红,薄厚得宜,恰到好处;浅淡的眸色本带疏离,流转间却顾盼生辉……他一时竟看得痴了。 直至周遭喧声突然响起,才猛地拽回他的神智。抬首望去,见那位神仙公子清冷的目光已落向骚乱之处。向来置身事外的他,心头竟平生第一回,涌起了锄强扶弱的念头。 最后,姑娘是救下了,可转瞬之间,那抹青碧身影却如烟霞消散,杳无踪迹。 再相逢时,方知他是高贵的太子殿下。而自己,竟阴差阳错立在了他的对立面。 自此,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暗暗追随那抹身影,可那人却始终……不曾对自己垂顾一眼。 如今,竟又有了靠近他的机会。 苏闻贤指节微微收拢,将手中腰带攥紧,指腹无意识地在锦带上反复摩挲。终是爱不释手,放下片刻,又情不自禁拿起,如此反复多次,终是抵不过心念,将锦带轻抵鼻尖。 那清冷如霜雪、艳绝似谪仙的人,连贴身之物也沾染了身上的气味,蚀骨入髓。 如此这般之人,自己怎会放过?又怎么舍得放过? 神思恍惚间,他扯过那条玉色腰带,倏然蒙在双眸之上。暗色裹挟着那股冷梅香及翠竹冷香漫涌而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 而此时,太子府寝殿中,楚南乔嘴唇微微用力抿成一条细细的线,愈想愈烦躁,愈烦躁愈想,几乎难以入眠,一闭眼便想到那个混账苏闻贤的话,还有……他赤裸裸望着自己的眼神。 当角楼传来三更声响时,他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合上。 却是做了个比常日里更可怕的噩梦。 梦中苏闻贤再次手持利剑,望向他时,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只见他足下微点,凌空急掠!只一瞬,那张带着邪肆笑意的俊脸已放大至眼前,呼吸几乎相闻! 楚南乔以为一场恶斗在所难免,气血翻涌间正待拼命,不料那人手腕一抖,长剑“哐当”坠地! 苏闻贤转而抬手,冰凉的手指猛然攫住他的下颌,不容抗拒地向上抬起。那带着侵略气息的面孔,瞬间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的唇辗转流连,起初如蝶翼轻扫,带着试探的温软;而后力道渐深,辗转厮磨间呼吸灼热。身体随之翻转压了下来,沉甸甸的重量裹挟着身体的温度,将人囚进方寸之地。 梦中的楚南乔浑身绷紧,本能地抗拒这陌生的侵占。可那唇舌带着蛊惑的力道,一寸寸淹没他的理智。身体终究背叛意志,化作春水软在他怀里,喉间不自觉溢出压抑的呻吟…… “——啊!”楚南乔猛然惊醒!帷帐被骤然被掀开,榻上衾被凌乱,身侧空荡冰凉,哪里还有半分人影?唯有擂鼓般的心跳在夜色中狂乱,在死寂中皆是尚未褪去的潮热。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一道清泠之声倏然划破沉寂:“来人!速备热水,孤即刻沐浴!” 守夜的侍从丝毫不敢怠慢,忙慌不迭去准备,却是愣愣地想:太子殿下,半夜沐浴可是头一遭。 待沐浴完毕,再次回到床榻,一合眼,方才梦境中那荒唐不堪的一幕便又猝然撞入脑海,清晰得令人心头发躁。 辗转反侧,那画面竟如生了根般,驱之不散。 一想到自己的腰带还在苏闻贤手中,楚南乔更是生出一股烦躁。 他闷哼了一声,又暗暗骂了句:混账!索性扯过锦被,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只余头顶几缕乌发散落枕畔。远远望去,竟似一个偌大的蚕茧。 次日,下朝后,楚南乔破天荒地等在宫殿外。 马车内,他沉声吩咐:“莫北,昨夜孤与苏大人交手时,不慎遗落了重要之物。待四下无人,你速去向他取回。” “遵命,殿下。”莫北领命,径直朝苏闻贤走去。 见左右无人,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低声道:“小人拜见苏大人。殿下昨日有一重要之物,不慎遗落于大人处。烦请苏大人赐还。” 苏闻贤嘴角噙着那抹慵懒的笑意,目光却直直望向楚南乔的马车:“哦?是何重要之物?本官倒是未曾留意。”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无赖的促狭,“不过嘛……若殿下肯移尊驾,亲自来寻,兴许本官就‘忽然’记起来了也说不定。” 莫北暗自腹诽,苏大人这分明是存心刁难,逼着殿下低头。他硬着头皮返回车前,声音紧绷却字字清晰:“苏大人,我家殿下命小人转告‘莫要强人所难!’” 苏闻贤浑不在意地掸了掸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马车方向朗声道:“殿下宽心,下官定会‘妥善保管’,见之如见殿下。” 他忽地提高声调,带着戏谑般躬身行礼,“下臣——谢殿下赏赐!” 莫北脸色瞬间铁青,万万没料到对方竟如此明目张胆地折辱殿下颜面。 马车内,楚南乔紧攥指节,他眉心深蹙,眸色全然暗下,几乎压不住拔剑相向的冲动。半晌,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冷斥从齿缝间迸出:“回府!” 自那日不欢而散,苏闻贤再未觅得半分亲近楚南乔的机会。 那位太子殿下,竟似避瘟神般将他拒于千里之外——凡宫道相逢、宴席同席,楚南乔必是拂袖转身,或借故绕行,连一片衣角都不肯教他沾染。 直至暮冬将尽,宫墙外的柳枝悄然抽了新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谢殿下赐礼 楚南乔竟似全然忘了腰带之事,未再提起,倒惹得苏闻贤胸中烦闷。 兰香阁中,但见苏闻贤执盏轻啜,一双眸子却落在酒盏中。酒中倒映着一张俊朗面庞,微蹙的眉头在水中也清晰可辨。 “贤兄!”顾晚辰言至精彩处,却未得苏闻贤应和,这才发觉苏闻贤竟望着杯中出神。 顾晚辰略略提高音量,复又唤了声:“闻贤兄……” 苏闻贤这才回神,眼底迷思顷刻敛去,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气又浮上脸庞:“惭愧,方才思忖刑部一案,竟走了神。” 顾晚辰不禁啧啧称叹:“苏兄如此殚精竭虑,难怪深得圣心。” 苏闻贤轻笑出声,放下杯盏,单手托腮道:“晚辰过誉了,不过谋份差事罢了。倒是你呀,着实令为兄羡慕。”仗着那位权倾朝野的顾相父亲,自是活得无忧无虑。 顾晚辰仿佛并未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只是陪笑着打圆场。 顾府侍卫轻敲了雅间之门,得了应允,一名侍从快步进来:“公子,相爷有急事,召您即刻回府。” 顾晚辰面露难色,望向苏闻贤:“贤兄,这……” 苏闻贤再度转着手中杯盏,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正事要紧,且去便是,不必顾念为兄。” 顾晚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匆匆随侍从离去。 朝中知情人甚少,苏闻贤之父乃执掌江中重兵的州牧。唯圣上及顾相、顾晚辰等寥寥数人知晓。顾文晟疑人不用,早将苏闻贤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至于皇上也早知晓此事,却是苏闻贤主动相告。 苏闻贤与父亲素来不睦。其生母在他幼年时便因病去世。父亲续弦后又添一子,自此,苏闻贤在家中宛如外人,否则也不会在几年前孤身入京赴考。 如今只身客居京都凌安,连生辰也无人问津。苏闻贤自顾自独饮,心头不免掠过一丝落寞。他本欲大醉一场,无奈两壶烈酒穿肠而过,头脑却愈发明晰,无半分醉意。 待苏闻贤离开兰香阁,已是暮色四合,寒意侵衣。街角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夜风吹过,卷动他的衣袂,更添寂寥萧瑟。 忽然,他脚步一顿,身形霎时绷紧。警觉地抬眼,十几名蒙面黑衣人已手持利剑,无声围拢,将他困在中间。 领头之人厉声喝道:“狗官!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苏闻贤目光扫过众人,唇边绽开一抹森冷笑意,缓缓展开玄铁扇:“呵,巧得很。爷正愁没处撒这闷酒的郁气,诸位既然前来送死,便成全你们。” “口气倒是不小!上!宰了他!” 话音未落,十几道黑影挟着劲风直扑而至,手中利剑寒芒乍现,凝成一片森然杀气,在夜色中闪出十几道银色光芒。剑招刁钻狠戾,显然皆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此刻,不远处的暗影里,正有两双眼睛望着战局。 莫北压低嗓音:“殿下,可要出手相助?” 楚南乔眸光未动,只冷眼凝视着缠斗之处,唇角勾起一丝难辨的弧度:“怎么,你与他相熟?” 莫北:“……不熟。” 楚南乔静默片刻,方清冷开口:“且作壁上观。” 那厢,苏闻贤身形灵动,手中玄铁扇开合间,挡开一轮轮致命杀招。若非他武功卓绝,加之那柄玄铁扇千变万化,只怕早已命丧当场。他竟以一敌众,一时与黑衣杀手们斗得难分难解。 招数比之与苏闻贤交手时来得更凌厉。 相安数日,不料今夜在此遇上了。苏闻贤树敌之众,这般的刺杀恐怕早已是家常便饭。 尽管楚南乔不喜他的做派,不过这是此前,自从……自从他说了那般龌龊的言语,加上……加上那不可描述的梦,楚南乔现在是连带着也不喜他这个人。 思及此,楚南乔手指骤然收紧,胸中怒意翻涌,又被这份心绪搅得愈发不耐。 激战中的苏闻贤目光无意扫过近旁暗处,这一瞥,恰见一袭青碧衣袍在夜色中翻飞。那不是连日来躲着自己的太子殿下,又是谁? 他蓦然抽身后跃数尺,语带懒散地对那些杀手道:“那边有人瞧着你们行凶呢,确定不灭口?小心他们回头告官。” 楚南乔低声斥道:“这混账!”当机立断,“走!” 莫北心中暗忖:……这苏大人真是找死!竟还想拖殿下下水! 杀手们挥剑的动作一滞,目光齐齐投向领头的黑衣人。 首领眼神闪烁,正思忖着如何应对。 却见暗角处,楚南乔与莫北竟已施施然走了出来,仿若无事发生般,头也不回地翩然离去。 众杀手面面相觑,僵立当场。随即,不知是谁带的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顷刻间引得十几人哄笑四起。 “哈哈哈!你这倒尽人缘的狗官,人家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真真是笑煞我等了!”嘲讽声浪响彻夜色。 笑声清晰地砸在苏闻贤与楚南乔耳中。苏闻贤唇边凝起一抹冷笑,视线死死缠住那道离去的背影。楚南乔清冷的面色纹丝未动,脚下步伐却分明加快了几分。 首领黑衣人举剑正欲再度扑上,却听苏闻贤陡然扬声道:“太子殿下当真是薄情寡性,好一个负心人呐!可怜下臣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话音未落,楚南乔猛地旋身,死死盯住那发声之人。袖中手指紧攥得指节发白,强抑的怒火已激得身躯微颤。 而那个始作俑者,嘴角分明噙着一丝得逞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出他亲手挑起的好戏。 楚南乔腰间软剑乍然出鞘,寒光似雪!只见他足尖几点青石路面,身影如鬼魅般疾掠而出。莫北只觉眼前一花,再凝神,太子竟已几个起落间稳稳落入战局中心,那柄软剑,正冰冷地直指苏闻贤! 莫北心头一颤:“殿下不可!”身形急速一闪,拔剑紧随其后。 包围圈内的十几名杀手彻底懵了,面面相觑,半途竟杀出个太子殿下? 然而这二位是朝堂人尽皆知的政敌……领头的黑衣人眼神一凛,暗打手势示意按兵不动。一众杀手默契地收拢包围圈,静待变数。 “打过!”楚南乔的声音冷厉。 苏闻贤却恍若未闻。他眼中只剩那近在咫尺的人,他眉如远山却含霜,发丝在夜风中微扬更添冷冽风华。而那双紧抿的唇……殷红如浸血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无声邀他一亲芳泽。 苏闻贤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在死寂里无限放大。 楚南乔原本蕴着怒火,见他神色有异,眉峰微蹙,眼底掠过一丝困惑:“……?” 待顺着苏闻贤失魂落魄的目光骤然下移——他竟……竟是在盯着自己的唇!? 楚南乔眸色骤暗,眼眶微红,浑身止不住轻颤,厉声道:“你……你这不知廉耻的……!” 在场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太子殿下怎地突然当众怒骂?他们素闻这位殿下端方持重,乃世家典范。此刻见他失态至此,无不恨恨地瞪了苏闻贤一眼,心中暗忖:定是这狗官做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莫北无奈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杀手,拱手道:“诸位,眼下殿下盛怒,且我太子府兵马顷刻便至。诸位这仇,何妨改日再报?” 话音未落,整齐划一的兵马脚步声已由远及近。 领头的黑衣人目光一闪,果断冲莫北一拱手:“多谢!”随即对众同伙低喝:“撤!” 而这厢,苏闻贤与楚南乔却已缠斗起来。起初你来我往,不分伯仲。 忽而,苏闻贤却是脚步一顿,竟生生僵在原地。 楚南乔猛然一怔,还未来得及琢磨苏闻贤这反常的举动,刺向其手臂的软剑虽已下意识回收力道,却终究迟了半刻! 利刃结结实实地在他左臂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楚南乔亦猛地收住攻势,停在苏闻贤对面。 望着眼前之人莫名其妙的自伤之举,楚南乔惊疑不定,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僵持片刻,他方冷声开口,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愕:“苏大人!你这般……究竟意欲何为?!” 苏闻贤右手一合,折扇悄然收拢,任由左臂伤口鲜血淋漓。那清晰的痛感非但未让他蹙眉,更令他平添了几分快意,这痛楚如此分明,让他切肤地感受到自己正活着。 而那近在咫尺的人影,更无遮无掩地落入眼底。更令人心悸的是,那股纠缠着着桃花香与冷梅的气息再度蜿蜒而来,瞬间充盈鼻端,竟将他整颗心填得满满当当。 他抬眸望向楚南乔,唇角竟又勾起那惯常的慵懒笑意,仿佛臂上骇人伤口不过是妆点:“今夜……恰是下臣生辰呢。”他顿了顿,目光直直落在对方脸上,“殿下赐的这份礼……下臣,甚是喜欢!” 楚南乔如同看着怪物般死死盯着他。什么礼?他猝不及防划伤他的那一剑?这算哪门子的生辰贺礼!眼前的政敌愈发教人捉摸不透。 恰在此时,太子府的侍卫疾步赶到。楚南乔不再多看苏闻贤一眼,立刻便要转身。 苏闻贤心中冷笑:看吧,他果真半分不在意自己死活…… 岂料下一刻,楚南乔那冷冽的嗓音却清晰地传来,对近旁的莫北下令:“去替苏大人止血包扎。”声音不高,却字字穿风入耳。 苏闻贤眸色亮了,嘴角倏然扬起更大的弧度,对着那即将远去的背影扬声唤道:“下臣——谢殿下恩典!”那声调里,哪里还有半分委屈?分明盛满了计谋得逞后的自得与欢喜! 楚南乔的脚步声戛然一顿,随即步伐明显加快,几乎是逃也般离开了这令人窒息之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冤家路窄 微风轻卷纱帘,偷偷瞧见銮驾中那清绝冷艳之人正闭目养神,坐姿却依旧挺拔端方。 楚南乔早就练就一身波澜不惊的本领。 只不过,那张惯常清冷无波的脸上,近日来却因苏闻贤一再的出格言行愈发地难以自持。 楚南乔思及此处,闷哼了声。 他倒是想明白了:与苏闻贤此般人,和其越是纠缠便越扯不清,反叫他更来劲。唯一的法子,便是避开交锋。 “混账!”一想到自己好歹也是一国太子,竟被他给拿捏住了,楚南乔不禁又暗骂一声。 马车内,还同坐一人,长得英武不凡,墨发冠玉,高高束起,此人正是太子伴读兼好友——少将军杜若晨。 马车内一室静谧,良久,楚南乔睁开双眸:“上次军营骚乱一事可解决好了?” “嗯!”他撇了撇嘴,略不满道:“这顾相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连军中事宜都想插手。若非我爹及时赶到,怕是得闹出人命来。” 楚南乔缓缓睁开双眸:“此事不仅关乎个人私利,更牵涉朝堂势力。如今顾相权倾朝野,自会想在军中扶持自己人。” 杜若晨:“他爱提拔谁是他的事,可军中的每一份军功皆是将士们浴血奋战得来,凭何他一句话,想给谁便能给谁?当真毫无道理可言!” “好了,事已至此,气恼亦无用。且养精蓄锐,徐徐图之。”楚南乔开口安慰,心下却已有了计较:这丞相,是迟早都要除去的。 杜若晨叹了口气:“对了,殿下,臣有一事不明。” 楚南乔抬眼:“哦,何事?” “二皇子素来与您不睦,缘何这次视察流民这等收揽民心之事,却独独让给了殿下?况且,前期事务皆由他操持,何以到了这收尾之时,他反倒谦让起来?” “不知。”楚南乔缓声吐出两字。 思虑片刻,方续道:“不过,大抵也能猜得一二:要么是早已设下请君入瓮的陷阱,要么……他还有更要紧之事待办。” 他话音一转:“也不必再猜。喏,到了!” 入眼是一片开阔之地,数十顶帐篷错落其间。观流民神色尚安,帐内不时传出谈笑之声。 杜若晨扫视周遭,幽幽开口:“二皇子这差事办得,倒是着实漂亮。”他心中疑虑更甚。 负责现场的户部员外郎刘成眼尖,小跑着迎上前来,满脸谄媚躬身道:“微臣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少将军。” 楚南乔:“免礼。” 刘员外引二人巡视一番。流民吃穿用度,表面看来并无异状。 然楚南乔心下沉吟:二皇子向来视下如草芥,此番岂会真心善待流民?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楚南乔面上却不吝赞许道:“刘员外果然处置有方。” 刘员外满面堆笑,躬身道:“微臣不过是沾仰着二皇子的光,这前期诸多事宜皆赖二皇子一手操持。” 杜若晨闻言,眉宇间隐现愠怒:“刘员外此言委实奇怪!二皇子固有功劳,亦属为人臣子之本分。凡职司所掌,皆由圣上钦定!怎么到你口中,倒生出别样味道来?” 刘员外见状,慌忙连连叩首:“殿下、少将军切莫生疑!便是借微臣十个胆,也不敢存此非分之想!”话音未落,已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楚南乔居高临下,目光冷冷地扫过他:“刘员外无端行此大礼,若教人瞧见,怕要疑心孤仗势欺压于你!” 果不其然,他话音方落,几名流民便似得了信号,壮着胆子围拢过来,竟扑通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太子殿下明鉴!刘大人实乃一心为民的好官啊!” 杜若晨剑眉横对,面露寒霜:“简直可笑!殿下尚未降旨问罪,尔等急吼吼地来求个什么情?” 楚南乔扬声道:“诸位快请起。诚如诸位所言,刘大人既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孤自当不会责罚于他。” 他目光扫过人群,声音提高几分:“凡此番赈灾有功者,孤必将如实奏明圣上。此外,孤以太子府名义,捐库银两千两,充作赈灾之用。” 流民们闻言,皆是感恩戴德,跪地齐呼:“我等谢太子殿下恩典!” 然恰在此时,营地西侧惊呼四起,哭喊刺耳,夹杂着刺耳的金属交锋的声响。 一名身着兵卒服饰的衙役,连滚带爬地扑到刘员外近前,嘶声叫道:“诸位大人,不好了!西营……西营那边打起来了!北边溃退下来的那帮老营兵卒和咱们收拢的壮丁流民……动了刀子!两边都红了眼,地上都见血了,他们还夺了看守的刀……” 刘员外忙转向楚南乔,惶急道:“启禀太子!那帮看管兵士素来不服约束,微臣等实在束手无策。少将军治军有方,未知……可否有平息事态之策?” 杜若晨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看向楚南乔:“殿下!此事既是事关兵卒……” 楚南乔心念陡转,方才那人的眼神分明是看向了杜若晨,怕是好戏已经开场。 他对杜若晨颔首,语气沉稳道:“速去!务必平息骚乱,避免事态扩大。勿要伤了流民。至于孤……” 刘员外接口道:“少将军尽管放心,下官在此地陪同太子巡视,必会确保太子安全。” 杜若晨狠狠瞪了刘员外一眼,警告意味明显:“照顾好太子殿下!若是殿下的巡视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 说完,他一把拎起报信人,大步流星地朝西营方向飞奔而去。 楚南乔警惕地跟着刘员外继续巡视。 刘员外刻意引他走向营地边缘几处偏僻营帐:“前面便是流民营中伤患最重、最为孤苦之处,要么身负重伤,要么……举目无亲,家破人亡。不知太子殿下可要过去探看?” 楚南乔心中了然,刘员外的算计,昭然若揭。 这时,一个穿着朴素、面容姣好又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子,一下子撞到楚南乔身前,扑倒在地。 刘员外嗤了声:“放肆!还不速速退下!” 楚南乔缓声道:“刘大人,莫要吓坏了她。” 女子抬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却是眼中充满恐惧,声音颤抖:“太子,请您救救奴婢。” 楚南乔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女子泣不成声,只惊恐地盯着刘员外:“刘大人他……他……”却是不肯再说半个字。 楚南乔见状,对刘员外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 刘员外面色一沉,厉声打断女子:“住口!莫要胡言乱语污蔑本官!” 楚南乔冷声开口:“刘员外,事实如何,孤自有定夺。退下!” 刘员外还想上前分辩,却见太子带刀近卫手中的利刃已然出鞘寸许。却见太子带刀近卫剑已出鞘。 他只得讪讪地后退几步,却在转身的那刻,眸中闪过算计。 待刘员外稍离,那女子才猛地松了口气,她挣扎着爬跪到楚南乔脚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格外清晰:“太子殿下!求您明鉴!刘员外勾结京中贵人,不仅将赈灾抚恤的银两、药材大肆克扣。更将强征来的伤药、粮食私下囤积,用以倒卖渔利!” 她抽噎着,艰难续道,“可怜我那妹子,伤重高热,却连片退热草药都无处讨要。昨日我……眼看着她生生咽了气!” 楚南乔看她虽衣着与流民无异,却是皮肤白皙,面容略有泥尘,倒像是刻意为之,他清冷开口:“哦?你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女子四处张望,看着刘员外的身影离远了些,她方爬了起来:“公子,请随奴婢来。那账册,奴婢已妥善藏好。” 楚南乔刚抬步踏入帐篷入口,身后的近侍立刻要跟上护卫。 “太子!”女子猛地停步,转身回望楚南乔,眼中瞬间溢满楚楚可怜的恐惧与泪水,声音颤抖着,“太子恕罪!奴婢……奴婢只信得过殿下您一人呐!”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头看着楚南乔:“殿下,奴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敢对您这样的贵人有半分不敬?请殿下让侍卫大哥们……就在帐外吧!求您了!” 楚南乔内心冷笑,好一个“弱女子”,好一招请君入瓮。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亲自前往,他们又岂会露出破绽。 他下令道:“你们帐外等候!无令不得擅入。” 近侍虽担忧,但太子命令已下,只能躬身抱拳:“是!”警惕地退守帐门两侧。 帐篷帘落下,光线骤暗。 刚一入帐,女子噗通一声跪倒在楚南乔面前,双手突然抓住楚南乔的手腕。 楚南乔见状,极速闪身,却难免被轻擦了手腕。 女子声泪俱下:“殿下!奴婢……”话音未落,她骤然起身。 她双手猛地抓住自己本就单薄的衣襟,狠狠一撕! 女子的外衣连同里衬应声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瞬间,大片雪白的肩背和胸部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楚南乔眼前! 楚南乔感到一股极其猛烈的燥热自手腕处蔓延至全身。 那股微甜的腻香瞬间钻入鼻息,药性之烈远超寻常,饶是楚南乔早有防备,也瞬间感觉血液沸腾,头脑一阵发麻,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直冲而下!反应慢了半拍! “救命啊!太子他……他……非礼!不要呀……太子!”女子尖锐的惊叫声突然响彻流民营。 帐外瞬间围拢了“流民”和闻声赶来的更多不明真相的民众。 帐帘在下一秒被猛地掀开。 众人瞬间看到了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衣着华贵的太子站在帐中。 一个年轻女子衣衫不整、哭得撕心裂肺缩在角落,疯狂地用手去遮掩暴露的部位,但那大片的雪肤春光反而在动作间若隐若现,更添靡靡狼狈。 空气中弥漫着难堪的暧昧气息。 “禽兽!畜生!” “在我们受苦受难的地方干这种事,简直猪狗不如!” “二皇子好心让他来收买人心,他却来糟蹋我们的姐妹!” 流民先前楚南乔捐银带来的些微好感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愤怒声讨。 人们开始推搡侍卫,有人捡起石头土块向帐篷方向砸来。 楚南乔冷眼凝视:这就是二皇子送给他的“大礼”!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道:“孤,未曾行任何逾矩之事。此乃构陷!” 可帐之外,流民营中嘈切之声不绝,民意早被无形之力裹挟,不得自主。 恰在此时,近处传来一声慵懒散漫的呼唤: “殿下——” 楚南乔循声望去,只见一人身着玄色劲装,眉目含笑,正定定地望着他……那人,不是苏闻贤,又是谁? 楚南乔心下暗叹:冤家路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殿下真能忍 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喧嚣的人群瞬间寂静。 苏闻贤身后,六名身着统一制式公服者紧随其后。 待其行至近处,众人方才看清,那公服之上赫然绣着刑部印徽。 衙差高声喝道:“刑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楚南乔凝了凝神,目光清冷,镇定地望了过去。却见那为首的苏闻贤端坐马上,在众人的注视下神态悠闲,不似办案,倒像前来看戏。 人群不由自主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苏闻贤利落地翻身下马,衣袂翻飞间甚是潇洒。他缓步径直走向了楚南乔。 他瞧见楚南乔眼中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情欲。那只微微攥紧的手,青筋在皮肤下悄然突起。 苏闻贤躬身施礼,语声恭谨:“下臣,参见太子殿下。” 身后六名衙差齐撩袍服,轰然跪地。 “起身。” 苏闻贤唇边笑意更深,向前两步倾身靠去,距离骤近。 他身上惯常萦绕的那缕淡薄檀香,此刻亦随其逼近陡然浓烈,扑面而来。 “苏大人倒像是算准了时机似的!”这混账分明是故意为之。楚南乔深吸一口气,暗暗运转功法,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苏闻贤从喉间逸出一声轻哼。 就在这时,刘员外匆匆赶了过来:“下官见过苏大人。”他脸上堆着谄媚又带着疑虑,“未知大人大驾光临此处,所为何事?” 不等苏闻贤开口,人群中的流民已七嘴八舌、义愤填膺地将太子的“禽兽行径”控诉了一遍。 苏闻贤目光转向方才说话之人,眉峰微挑:“哦?方才兄台言之凿凿,倒似亲眼目睹一般。可你又说殿下与那姑娘在帐篷内独处。既是独处,” 他刻意顿了顿,声音清冷地拔高几分:“你又是从何得知细节?” 他眼中带着审视,语含讥诮:“这话可漏洞百出,莫不是练就了透视眼?” 那人手心顿时沁出冷汗,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刘员外。 刘员外登时厉声呵斥:“混账东西!太子殿下也是你能胡乱攀咬的?还不快滚下去!” 紧接着,他瞬间换上一副谄媚面孔,对苏闻贤躬身道:“大人明鉴,这等刁民所言不足为信。不如……请那苦主当面对质,真相自明?” 苏闻贤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胶着在楚南乔身上,再这样下去,这位太子殿下怕最多只能撑半个时辰了。 若未得解药……后果不堪设想,还须得速战速决才是。 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沉声道:“愣着作甚?还不速将人带上来!” 那女子被带了上来。凌乱的衣衫只稍做整理,一副被欺凌后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声声控诉,涕泪俱下,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配上那张梨花带雨的姣好面容,任谁瞧了都不免心生怜惜。 苏闻贤的目光冷厉地落在下跪的女子身上,声音陡然转冷:“你可知,诬陷当朝储君,乃是……死罪!” 女子猛地抬起头,哽咽却异常坚定:“小女子明白!女子名节重于性命!若非太子殿下……殿下他……” 她哽咽着,似乎羞于启齿,“若非真有其事,小女子怎敢拿这清白性命作赌!” 语毕,她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大人明察秋毫,求大人为小女子做主!” 苏闻贤这才移开目光,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看向额头已渗出薄汗、显然在强自隐忍的楚南乔:“殿下,她如此控诉您,难道您……就不为自己分辩一句?” 楚南乔只觉得一股燥热翻涌不息。 他紧紧攥住拳,指甲深陷掌心,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稳,却带上了几分压抑的沙哑:“孤以为……以苏大人的才智,这般显而易见的端倪,早已……了然于胸了!” 他此刻断然无法当众说要寻解药!可若再耽搁下去……当众失态,就算日后洗清冤屈,也必将招致无尽流言蜚语,颜面扫地! “呵,”苏闻贤轻笑出声,“承蒙殿下抬爱!既如此……” 他随意地一抬手,冲着一旁的衙差吩咐道:“来人,将这信口开河、诬陷太子的女子即刻押回刑部候审!” “不!”女子惊恐地尖叫起来,猛地扭身看向刘员外,声音凄厉:“刘大人,刘大人救我!” 刘员外狠狠睨了她一眼,厉声喝道:“住口!” 随即急转身对着苏闻贤,脸上堆满惶恐与焦急:“苏大人!这……这万万不可啊!” 他不由分说将苏闻贤拉扯到一旁,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此事……乃是上头授意!苏大人您岂能不知?” 苏闻贤嘴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同样低语回应:“本官当然知晓。否则,何须在此处帮着刘大人呢?”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声调陡然拔高:“来人!刘员外涉嫌侵吞朝廷赈灾银两,即刻拿下,押回刑部严审!” 刘员外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拼命冲苏闻贤使着眼色,试图传递什么。 但苏闻贤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再予他分毫。 情急之下,刘员外猛地想要挣脱上前理论。 不料,两名衙差早已抢步上前,死死钳住了他的双臂,将他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再也按捺不住,失声嚷叫:“苏大人!您不能抓我啊!苏大人。” 他心中惊涛骇浪:上头明明交代苏闻贤是来助阵的! 怎会变成如今这般,这苏闻贤竟反手一刀捅在自己身上,这……分明是在帮太子脱困! 可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如何敢将幕后之人供出? 苏闻贤脚步未停,头也未回,话音冰冷:“刘大人有何冤屈,到了刑部大堂,再说不迟。” 苏闻贤转过身,向楚南乔恭敬道:“殿下,请吧!随臣走一趟刑部。” 楚南乔却并未立刻挪步。 他强压下/体内翻江倒海般的躁动,声音低沉:“哦?苏大人如此‘请’孤,可想好了……如何向圣上交代此事?” 苏闻贤笑意幽深地开口:“这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楚南乔对近旁的侍卫吩咐:“去请少将军……” 话音未落,却见杜若晨已箭步赶来。他向来与苏闻贤不对付,此时见其人立于楚南乔身侧,更是面沉如水。 “殿下!这是……” “孤随苏大人去一趟刑部!你……”楚南乔眼神微动,示意杜若晨。 苏闻贤冷眼瞧着二人渐近的身影,只见楚南乔附耳对杜若晨低语数句。 杜若晨闻之色变,看那口型,似是咒骂了一声。至于所骂为谁,便不得而知了。 杜若晨伸出手腕,楚南乔在上面轻轻一压,旋即转身,入了马车。 他才退至车旁,却见苏闻贤已紧随而至,竟意欲登车。 杜若晨语气陡然冷硬:“苏大人,烦请退后!” 苏闻贤恍若未闻,抬手便要掀开车帘。 杜若晨腰间利刃倏然出鞘,寒光凛凛,剑尖直指苏闻贤咽喉:“苏大人,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苏闻贤淡然一笑,四两拨千斤:“在下奉旨查案罢了。若论身份……不若请杜小将军赐教,在下究竟该是何种身份?” 车内,楚南乔的声音隔着帘幕传来,威严中带着一丝无奈:“若晨,不得无礼。速去办正事,莫在此作口舌之争。” 杜若晨狠狠剜了苏闻贤一眼,旋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苏闻贤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巧地撩开车帘,眸光盈盈,凝向车内之人。 接着,他身随步动,轻盈跨入车厢,几乎带着几分急不可耐便钻了进去。 车厢本算宽敞,然苏闻贤方一入内,空间骤然显得局促逼仄。不知是因他骤然闯入的身影,还是那股不容忽视、随之弥漫开来的气息。 楚南乔原本阖眸端坐,正暗自运转内力,试图压制体内那股异样的躁动。可那气息非但未有半分平息,反似点燃燎原之火,心间那份隐秘的欲望竟愈燃愈烈。 苏闻贤见他这般苦苦支撑的模样,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狂放。 楚南乔被这笑声一震,险些乱了方寸。他强自镇定,声音清冷:“……你笑什么?” 苏闻贤连连摆手:“殿下莫要这般看我!此事可非下臣所为!” 他蓦然起身,在楚南乔旁侧位置落座。 楚南乔压抑不住,喉间溢出一声轻喘。 那张清绝冷艳的脸,因药物作用,染上了情欲。此时瞧着,竟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媚色。 苏闻贤心头蓦地一颤,一声帝唤不由自主地逸出唇齿:“殿下……” 而后他倾身靠近,气息拂过楚南乔耳边:“殿下果真……极为能忍。” 他语气忽转暧昧,续道:“殿下已这般模样……还不容下臣帮你吗?” 说罢,竟作势欲吻,二人鼻息瞬间交融相闻。 眼前情景,正与此前梦中画面交相重叠。 楚南乔眸光倏冷,扬手挥出。 “啪!”的一声脆响,苏闻贤脸上登时烙下五道清晰指痕。 两人均是一怔。 苏闻贤一手捂着脸,眼底却漫上病态的餍足,哑声低笑:“如此……殿下与下臣,真可称是……肌肤相亲了。” 话音未落,他竟将另半边脸也凑了上去,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谦卑与蛊惑:“不若这边……也求殿下赐赏。” 楚南乔浑身剧颤不止,体内药性肆虐,混合着极致的愤怒与屈辱,几近崩溃。 他唇瓣微启,呵斥之语尚未出口。 苏闻贤指尖已迅疾送入一粒药丸。恐他吐出,他竟反手覆住楚南乔的嘴,语带促狭:“解药!仅此一粒。若然吐出,便再也没有了。” 楚南乔惊疑未定,正欲开口喝骂,却察觉那药丸在口中倏然化开。 唇上一凉,苏闻贤已放开他。不待他反应,对方轻盈一跃,径自下了马车。 “送殿下回府!” 微凉轻风悄卷帘幔,楚南乔恰撞见车外苏闻贤眸中情绪深晦翻涌,竟将方才捂过他唇的那掌心缓缓抬起,随即覆于自己的唇上。 良久,身体里那股四处流串的热浪渐渐平息,最终归于平静。 可楚南乔心中反倒更添烦躁,他发觉自己愈发地捉摸不透这位政敌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从容周旋 杜若晨快马加鞭赶到太子府邸,急匆匆走入府内。 莫北正好迎了出来,拱手行礼道:“少将军!您不是陪殿下去流民营了吗?怎么……” 话未说完,杜若晨一把拉住莫北的胳膊:“快去准备解药,殿下中了媚药,还遭人构陷,现已被苏闻贤带往刑部。” 莫北惊呼:“少将军稍候,我这就去!” 片刻之后,莫北怀中揣着装解药的瓶子,对在正堂中来回踱步的杜若晨道:“走!” 二人疾步走出王府,飞身上马。霎时间,两骑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 赶到刑部后,二人表明身份。 衙差回道:“苏大人让我等转告,殿下已无碍,此时想必已回到太子府。” “多谢。”二人随即又策马赶回太子府。果然见到太子府的马车停在门口。 杜若晨急问侍卫:“殿下可回府了?”得知楚南乔已平安回府,二人这才如释重负,深深松了口气。 寝殿之中,果然见到了楚南乔的身影。 杜若晨与莫北轻叩房门,听得内里传来应答,方才推门而入。 杜若晨快步上前,语气中满是关切:“殿下,方才我二人赶到刑部,才知您所中的媚药已解。您现在感觉如何?” 楚南乔神色平静:“孤已无碍。”可话音方落,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苏闻贤此前放肆逾矩的举动,耳根倏地一热,连带着某处难以启齿的微妙不适也再度清晰起来。 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迅速垂下眼睫,将骤然波动的思绪尽数掩下。 莫北上前一步,恭声道:“殿下,容属下为您请脉,也好求个心安。” 楚南乔伸出左手,莫北轻轻将他衣袖拢起,指尖搭在腕间细探脉象。 杜若晨眉头微蹙,仍不放心:“殿下身体究竟如何?” “殿下……这解药实在神奇。”莫北指下探着脉息,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杜若晨不解地望向他:“不过是一粒解药,能有多不寻常?” 楚南乔抬眼看向莫北:“为何欲言又止?莫非解药有何不妥?” 莫北收回手,面露欣然之色:“确是奇药。殿下/体内的媚药已清除干净,连往日积存的寒气也消减了几分。制此药者,想必是位神医?” 楚南乔顿觉唇部异样,仿若其上仍残留着那人掌心的温度与触感。眸中异样一闪而过,旋即归于平静。 他只淡淡开口,语气里却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想知道?不如……去向苏大人请教?” 杜若晨一听便知解药是苏闻贤给的,他冷哼一声:“苏闻贤岂会安这等好心?说不准那媚药本就是他指使那女子下的。反倒让殿下平白欠他一个人情。否则,怎么不在一开始便给殿下?” 莫北当即躬身,低声告罪:“……是属下失言了。” 与此同时,刘员外与那名构陷楚南乔的女子,一同被直接关入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内阴冷异常,香炉内燃着艾草,烟气袅袅升腾,将空气中弥散的霉味、陈腐血腥气冲淡了些许。 “将人看好了!”衙差喝道。 “本官……”刘员外方开口,似乎想说什么。 衙差手中的锁链一顿,看着他,停下了落锁的动作。 刘员外见状,心知形势不同往日,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意:“在…在下有要事需当面向苏大人禀报,劳烦差大哥替小人通传一二!待在下出狱,定不忘小哥的大恩……” 衙差冷笑一声,眼中尽是嘲弄:“刘大人,您当真以为能全身而退吗?亏您还是身居员外郎之位,难道不曾听过苏大人的名号?” “锁链哗啦一声重重落下锁紧,他继续道:“我家大人要么不动,既然动了手,那便是铁证如山,十拿九稳了!” “至于见面,倒也不必着急。大人稍后便会亲自提审二位。”衙差语带讽意地撂下话,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尽头。狱卒也随之退去。 牢房中只剩二人,顷刻传来争吵声。 牢房阴影角落里,一名衙差屏息凝神,低声问道:“大人,可要小人前去制止?” 苏闻贤的目光透过黑暗缝隙,落在激辩的二人身上:“不忙。听听他们能撕咬出些什么来。” 侧耳倾听了片刻,苏闻贤嘴角微扬,眼底却一片冰冷:“二人倒还识趣!”那争执除了互相推诿指责,竟连幕后主使的半个名字也未吐出。 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吩咐道:“将刘员外带入暗室。” 饶是刘员外早已听闻刑部审讯的雷霆手段,心中亦有所准备。 但当那扇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紧闭,隔绝了牢房仅存的那点微光时,还是被映入眼帘的各式狰狞刑具惊吓住了,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爬满脊背。 此刻暗室角落里,唯余半截蜡烛幽幽燃着,火苗摇曳不定,将明未明。 昏暗中依稀辨得角落处端坐一人,仿佛正专注做着擦拭的动作。 “刘大人,别拘着,过来坐。”那声音响起时,刘员外的心猛地一沉——正是苏闻贤。 刘员外顺着那点微光,脚下缓慢移动挪到苏闻贤近前。 目光终于适应了些昏暗,此时方才看清楚:苏闻贤手中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带血的短。 这……莫非是要严刑逼供?! 刘员外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嗓音因极度恐惧而颤抖:“苏大人!饶命!小人冤枉……冤枉呐!” 苏闻贤却蓦地轻笑出声:“刘大人,这是作甚?快请起。” 他状似随意地捻了捻手中沾血的布:“你既是被冤枉,那便是无罪,何须本官‘饶’你性命?” 刘员外僵在原地,脑中飞快盘算着对方话中深意。自己确然有罪,可苏闻贤这看似宽宥的话语—,究竟是疑兵之计,还是……真的给他留了一线生机?他绞尽脑汁,猜不透那面具下藏着的真正意图。 “刘大人,快快请起。”苏闻贤的声音缓和了几分,伸手虚扶,“今日请您来刑部走这一遭,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架势罢了。本官不正是授了上面那人之意,才去流民营帮衬的吗?” 刘员外将信将疑,毕竟在流民营,苏闻贤可未对自己留半分情面。 他强自压下心头的疑虑,躬身小心试探道:“苏大人恕罪。在下愚钝,却不知您方才所指的那位……究竟是何人授意?” 苏闻贤眼皮微抬,懒懒念了句词:“曲有误,请君回首看端详。” 刘员外重复念了一遍,登时明了,这谜底不正是相爷顾长晟的“顾”字吗? 他试探道:“相……” “不错!”苏闻贤嘴角噙起一丝笑意,颔首道,“刘大人果然才思敏锐。” 眼见身份确认,靠山仍在,刘员外心头一松,脸上血色也瞬间恢复了几分,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苏大人恕小人直言。既然你我皆是为相爷效命,那……缘何大人之前却处处向着太子?这岂非……” “刘大人啊刘大人,”苏闻贤轻轻叹息一声,循循善诱道,“您这等明白人,大事上洞若观火,怎么在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反倒有些糊涂了?不错,你我承蒙相爷提携关照,但你我头上顶着的乌纱帽,终究还是陛下给的。” “您再细想:太子眼下怎么说也尚是储君,这身份名位放在那。往远了看,若无意外,那是要荣登宝座的。” 他话到此处微顿,目光意味深长地掠过刘员外的脸,“你我不过是混口体面的饭吃罢了,又何必公然与之较劲?凡事当留三分余地,刘大人,” 苏闻贤站起身来,靠近一步,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刘员外肩头拍了两下:“您说,是与不是?” 刘员外顿了片刻,而后语中惊喜:“还是苏大人看得通透!下官佩服。” “刘大人过奖了,不过本官尚有一事不明。确然有人告你贪污赈灾银两一事,后面那女子之言又是怎么回事?” 刘员外一听暗暗得意,看来顾相也不会全然信任这位“左膀右臂”。既然苏闻贤在真在银两一事并未想深究,自己更是闭口不能提,至于那女子…… 他避重就轻道:“那女子正是相爷安排的。” 苏闻贤惊呼:“果然如此!刘大人,烦劳在供词上画个押,您便能出狱了。”说着递过一支沾了墨水的笔。 刘员外接过供词,仔细端详,倒也没有丝毫不妥,便在末尾空白处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闻贤接了过来,这时烛火却适时灭了,暗室陷入彻底黑暗,只一瞬又亮了起来。 苏闻贤一手正点燃着一根火折子,一手复又将供词递了过来:“倒是忘了,还请刘员外补几处指印。” 刘员外不疑有他,在那份被替换过却落有名字的供词上又加印了指纹。 苏闻贤收了供词,却递给了他一颗药丸:“刘大人,请吧!” 刘员外脸色猛地一变:“苏大人,这是何意?莫非想杀人灭口?” 苏闻贤噙着笑意看向了他:“刘员外,相爷最讨厌别人背叛,你不是早就投靠二皇子了吗?!” “你们……如何得知?!” “刘大人,你太小瞧相爷了!吃了它,本官保证不累及你的家人。”苏闻贤又将药丸往他面前推了推。 刘员外长叹一声:“望苏大人言出必行。” 苏闻贤颔首:“本官向来是守诺之人。” 话音落下,满心只求保全家人的刘员外决然服下药丸,很快便没了生机。 苏闻贤看着他,眸色暗沉,幽暗开口:“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是相爷的人,是陛下的臣,可我……” 更是我自己! 言罢,他转身走出暗室:“来人!刘员外畏罪自杀。通知其家人将尸体领回。” “是!大人。”狱卒领命而去。 候在暗室外的衙差上前问道:“大人,那名女子该如何处置?” 衙差话音方落,便听见牢房内传来尖利的咒骂声。 苏闻贤抬步走了过去,冷眼看着她:“刺杀储君,乃死罪!” 女子立时跪地,哭泣道:“大人!我招……我全招。” “哦?”苏闻贤语调微扬。 “这一切皆是丞相……” 苏闻贤冷冷截断她的话:“还敢胡乱攀咬丞相?罪加一等!” 女子闻言,已知活命无望,无计可施之下,竟不管不顾地嘶声谩骂起来。骂天骂地,骂刘员外,骂苏闻贤,骂丞相……最后竟厉声咒骂起皇上来。 骂着骂着,她忽地嚎啕大哭。 苏闻贤冷声诘问:“觉得委屈?身为死士,竟连这点觉悟也无?” 他走近几步,复又看了她一眼,却在转身之际轻嗤一声,幽幽落下一句: “你这般姿容尚且不及我半分,他又如何会顾看你一眼?” “走,去丞相府。”苏闻贤出了牢房,径直前往顾文晟府邸。 相府书房内,顾文晟正随意逗弄着笼中金丝雀。 苏闻贤微屈身,恭谨行礼:“微臣拜见相爷。” 顾文晟的目光仍停留在鸟雀上,漫不经心地问:“听闻……刘员外死了?” 消息倒是传得如此之快!不过……苏闻贤并不意外。以顾文晟今时之权势,他早已知晓刑部中必有其耳目。 “相爷明鉴!刘员外不过一趋炎附势之徒,表面效忠相爷,实则为二皇子党羽。” “哦?”顾文晟这才停下手头事务,抬眼看向苏闻贤:“闻贤,坐下叙话。来人,奉茶!” “相爷,请您过目。”苏闻贤自怀中取出一份供词,其上清晰记载丞相如何指使刘员外构陷太子,并侵吞赈灾款项。不仅白纸黑字,更附有指印及本人亲笔画押。 顾文晟盯着那行熟悉的亲笔字迹,面色转冷:“这背主奴才,竟妄图攀扯本相。” “闻贤此事你处置得当!若非你机敏,本相免不得要多费些周章。” 苏闻贤躬身道:“相爷过誉,为相爷分忧,是卑职分内之事。” “闻贤啊,”顾文晟语气缓和,带着几分长辈的慈和,“我与你父亲乃世交故旧。他多次来信,嘱我好生照拂于你。他若知晓你今日如此精干练达,必感欣慰。” 苏闻贤无意深谈家事,只垂首恭敬道:“谢相爷关怀!” “闻贤莫怪本相多言,”顾文晟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常言道,父子间岂有隔夜之仇?这么些年,你也该释怀了。令尊心中始终记挂着你。上次来信,还托本相在京中为你留意适龄的世家贵女。” 他话锋微顿,视线落在苏闻贤脸上,“以闻贤之仪表家世,兼得圣上器重,便是尚配公主亦绰绰有余。” 苏闻贤依旧含笑:“承蒙相爷垂爱,卑职愧不敢当。” 顾文晟朗声一笑,顺势追问:“说来,这些年倒未见闻贤与哪位闺秀亲近?可是已有心仪之人?” 苏闻贤坦诚道:“不敢欺瞒相爷,卑职确实尚未有属意之人。如今,也暂未思及婚配之事。” “好!闻贤前程远大,正当趁此年华励精图进。”顾文晟赞许地点点头。 旋即,他神色一敛,转入了正题:“今日本相确有一紧要之事,非你亲往不可。” “但请相爷吩咐。”苏闻贤立刻正色。 “想必闻贤也知晓,青城乃我朝重要金矿产区,我顾家旁支这些年奉命协助开采。”顾文晟稍作停顿,压低了声音,“据可靠线报,太子不日便将启程南下,打着微服私访的名号,实则有暗中探查金矿之嫌。” 苏闻贤面含恭谨笑意:“请相爷示下。” 顾文晟自怀中取出一枚镌刻着“顾”字的鎏金令牌,将其递向苏闻贤。 苏闻贤身形未动,深知此令牌干系重大,惶恐推拒:“相爷,此乃贵府信物,微臣万万不敢受!” “青城金矿非同小可,执此令牌方可便宜行事。”顾文晟态度坚决,言语间带着器重,“这些年来,你对本相忠心可鉴,此令牌早该赐你。闻贤,收下!” 苏闻贤心下受宠若惊,不再推辞,恭敬接过令牌:“微臣叩谢相爷深恩,必不负相爷所托。” 步出相府,苏闻贤抬眼望向天空,晴光正好。 殿下,若你知下臣这般为你,可会念着下臣的好? 江南青城?山水相宜之地,此时,当是杏花盛放的季节。 那容颜清绝之人,若置身杏花树下,岂非天然成画? 思及此,苏闻贤心底悄然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政敌何相亲(五六岁) 阳春三月,江南青城,烟雨蒙蒙,满城杏花绽放枝头。缕缕春风吹过处,落英缤纷。 杏花树下,立着一人,着一袭青碧色锦袍,身姿窈窕,鸦色长发如瀑轻垂至半腰处,发间青碧色冠玉,一条两指宽的同色发带穿过发隙,发带轻扬与发丝纠缠在一处,共赏杏花烟雨。 “殿下!”侍卫莫北近前。 楚南乔转过身来:“若还是这般不长记性,下回便不要随行了。” 他开口话说时,音色极是好听,虽清清冷冷,却如泉水叮咚,清透至极。 莫北一症:“属下知错,禀公子,派出去的人失踪了。”他内心有些紧张,依旧维持着略微躬身的姿势。 “罢了,先回小院。”楚南乔殷红的唇微抿成一条线,却是依旧好看万分。 太子府暗卫行事向来稳妥,若非被要事绊住,定然不会毫无音讯。 二人行经街巷闹市。 方才在杏花树荫下,看得并不真切,这会儿借着长街灯火,方瞧清楚,他长了一副清绝冷艳的好容颜,翩翩如谪仙。 人群中纷纷交相接耳,渐渐地,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好一位俊俏的郎君!” 随即朗笑声接着轻笑声,如浪翻滚,此起彼伏。 楚南乔久居京都,从未遭受过此般直露的言辞与肆无忌惮的眼神,心中不免泛起些许不适。 可转念间,他又想:众人无非是贪看一副好皮囊。姝色本天成,慕者岂有罪?这般想着,心头便释然了。一抹浅笑,不知何时已悄然浮上唇角。 这一笑,引得在场姑娘们心头愈发波荡。其中更有大胆者,挽着身旁小姐妹的臂弯,近前两步,扬声问道:“这位公子,可曾婚配?”话音方落,红晕便迅速在面颊晕染开来。 楚南乔笑意倏然收敛。虽无愠怒之色,却也无半分欢悦。 只见他足尖微微一点,身形如风般飘然后撤,瞬息间便隔开数步之距,姿态依旧温雅,却已是疏离之态尽显。 众人见此情形,更是哄闹起来:“呦!倒是个面皮薄的贵公子。” 莫北见状,疾步抢在前面,身形一横便拦在那姑娘身前,沉声抱拳道:“诸位姑娘抱歉,我家公子还有要务。” “这位公子,何不怜香惜玉,全了姑娘的心意?” 莫北脸色骤然一沉。倘若换做在宫中,莫说是这般戏谑轻慢的话,便是抬眼直视着太子,亦属僭越大罪! 话音未落,却听得近处酒楼内打斗声起,刀剑交锋发出刺耳声响,旋即,一道人影破窗而出,直直坠落下来。 楼下众人惊叫着四下急急退去。 “轰!”那人重重砸落在地。几乎同时,那扇原本摇摇欲坠的窗户,被震得彻底脱落,狠狠砸下!只听“哐啷!”一声,窗棂尽数碎裂,断木碎屑迸溅一地。 适才的喧哗笑浪顷刻歇止,所有目光齐刷刷锁定坠落之处:“快!去看看……” 楚南乔闻言,轻叹一声。果然,看热闹的唯恐天下不乱,好奇心自古天性。 莫北不动声色向前两步,谨守本分地立于楚南乔身后半步距离,分寸不越,进退得宜。 此时,一位热心人已俯身至坠落那人跟前,屈指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息!在场可有通晓医术的先生?” 话音方落,那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倏然睁开。 只见那男子右手撑剑而起,左掌发力,借剑支撑坐稳身形,头颅低垂,容色晦暗难辨。 众人仅能瞧见他胸前划破的锦袍下,两道刀口赫然渗出了血;后脑处亦浸染开一片深色湿痕,显然,头部也受了创。 靠得近些的人,却是看得清楚,分明是位风华绝代的俊美公子。 生得一副贵胄难摹的容姿——薄唇微抿似含轻谑,眼波微漾间蕴着一股天然风流。只是,此刻眸中微转,却是一派与他俊美容颜格格不入的迷茫。 男子抬手抚向后脑,指腹触及伤处时不禁蹙眉倒吸一口凉气:“嘶——疼!” 楚南乔行至近前。他本无意驻足,目光却倏然凝固,地上之人的身形,竟与远在京中那位政敌,惊人地相似! 他身形顿住,指节无意识地骤然收紧,一探究竟的念头猛地生起。 垂首的男子眼前,忽而映入一双玄色云履。来人锦袍华贵,下摆几欲覆住鞋面,只堪堪露出前端的缎面,纤尘不染,其上以金线精绣的湘妃竹灵动清雅。 男子猛地仰起脸,视线不期然跌入楚南乔清冷微寒的眸子,瞬间如遭电掣。 “果真是你!” “神仙姐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楚南乔声音清冷,另一道声音呜咽,嗓音却全然失了平日里的慵懒散漫。 人群中本心弦紧绷,在陡然听到那声惊世骇俗的“神仙姐姐”后,扬声笑谑:“喂!兄台,你该喊‘神仙哥哥’才对吧?” 哄笑声中,但见地上那人身形一动,朝着楚南乔扑了过来。 楚南乔尚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腿上一沉,那人已“噗通”一声跪地,双臂紧锁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旋即,一张沾着血污与尘灰的脸庞便不管不顾地贴了上来。 苏闻贤果真从善如流,将众人的哄笑调侃尽数听了进去。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位俊美无双的公子,竟兀自紧搂着谪仙般清冷公子的大腿,仰面声声唤道:“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苏……”楚南乔环顾四下,话到嘴边,却顺势一转。 “放手!你……成何体统!”楚南乔瞳孔倏然收缩,一贯岿然不动的温雅仪态寸寸撕裂开来。 他再难自持,手下猛地发力试图抽拽自己的锦袍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嘛!我不……”非但未松,反见苏闻贤变本加厉地收拢双臂,更将那半边脸死死贴上去,口中断断续续呜咽道:“神仙哥哥……” 莫北见状,急慌慌蹲下身,双手用力掰开苏闻贤紧扣的手指,指间却感受到那僵硬的力道:“此等举动,万万使不得啊!” 苏闻贤却是五指如铁箍般死死扣着。莫北只得无奈地抬头望向太子,却见楚南乔一张脸早已是如染冰霜。 在莫北的印象里,这位与太子争锋相对的政敌,素日里纵然是唇畔常噙着笑意,却笑不达眼底。眼下这般情状,着实反常。 他心中疑虑,不再做迟疑,一手快速精准地按上苏闻贤手腕的脉搏。 楚南乔同样察觉到了苏闻贤的反常,不过,忆及两月前他的一系列举动,不也是反常得很? 他目光落在苏闻贤身上,深深地看了苏闻贤一眼:果真是……冤家路窄! 楚南乔敛神回眸,见莫北眼睛突地瞪大,眸中尽是不可置信。他眸光微沉,清冷开口:“如何?” “公子,容属下看仔细些。”莫北语带凝重,当即屏息凝神,再度将指腹落在苏闻贤的脉搏。 片刻后,方收回右手:“回禀公子。他显是身中奇毒在前,后又后脑着地,其脉行略迟涩,主颅内有积瘀。毒侵神智,复加积瘀蒙蔽元神,故而……苏大人此刻,心智恐怕已尽数倒返,宛如始龀之智的幼童。” 众人摇头,扼腕叹息:“可惜了,好端端一位俊美公子,竟成了这般模样。” 楚南乔清冷地垂眸,有些嫌弃又有些意味不明地看着腿上的政敌挂件:“怎么,你这是被药傻了?既如此……便杀了吧!” 此次借着禁足太子府,微服南下私访,实则暗中调查青城几宗命案,他本还投鼠忌器,不过……眼下,苏闻贤也来到了青城,还傻了,他复又看了苏闻贤一眼——这位丞相的心腹、自己的心腹大患。 他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暗自思忖,痴傻了更好,痴傻得正合时宜! 莫北一愣,他当然知道太子不会轻易便杀了他,却是霍然站起身来,右手作势要拔剑。 苏闻贤一听,竟是呜哇一声真真切切嚎啕大哭了起来,那哭声如决堤洪水般汹汹不可止,且他一边悲啼,一边真就将眼泪鼻涕横流的面孔径直往楚南乔那华贵锦袍上蹭拭着。 楚南乔足踝猛然发力上抬,若不是苏闻贤抱得太紧,他早就一脚将其踹倒在地了。 方才探苏闻贤鼻息之人,咻地站起来:“公子,虽不知二位有何仇怨,可趁人之危,终究不是君子所为,在下见公子贵不可言,想必亦是君子做派。” 众人一致附和:“是呀,这位公子说的不错。眼下,他人都傻了,死得亦不明不白。” 楚南乔本这才认真地看向那人:“这位公子,你的一番言论说得精妙,本公子诚然不是这趁人之危之人。”他看了眼苏闻贤,呵!如此,那便等着他恢复神智再杀。 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莫北趋近半步,压低嗓音:“公子,他……作何处置?” 楚南乔眸色幽深,唇角掠过一抹极淡的凉薄:“带回去。小院中,正缺一介浆洗洒扫的粗役。” 莫北喉头微窒,片刻方挤出一声:“是,公子。” 人群中又有仗义者按捺不住,扬声抗议:“那公子分明稚子懵懂。这般模样,怎能操持浆洗劳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抱了政敌 楚南乔眸光微转,不疾不徐地落在那发声之人面上,如覆寒霜,未置一词,却令周遭空气骤然凝滞。 莫北上前一步,将楚南乔护住,他冷笑着开口:“他常日里便与我家公子龃龉不断,公子好心收留,已是仁至义尽。莫非这位兄台宅心仁厚,愿将其接回府中悉心照料?” 那人顿显窘迫,面露难色:“这……万万使不得。”此语一出,众人立马噤声。 莫北轻吁一气,屈膝俯身,对那犹自抽噎的苏闻贤低声道:“苏大人,恕卑职失礼了。” 他看着苏闻贤,内心却是在嘀咕,苏大人哪天忆起,这笔账可千万不要算在自己头上,可……总不能算在太子身上吧。 他轻叹了口气,手下动作却未曾迟缓半分。罢……罢!还是算在属下头上吧。 怎料那苏闻贤忽地一骨碌贴靠上来,双臂一展,竟结结实实箍住了楚南乔的腰:“神仙哥哥,要背,要背背!” 一股沉郁檀香的气味,霸道且极具侵略性,蛮横地闯入楚南乔鼻息。 此刻骤然贴近,楚南乔方才惊觉对方身量竟较自己竟高出不少,其鼻尖几乎撞着苏闻贤下巴。 不过,这身躯压迫感还是次要,腰间处传来的极度不适之感更为清晰。 楚南乔那张惯常清冷无波脸,此刻已阴云密布,恰似霜浸墨染,小腿已绷紧,蓄势待发。 人群中又有人慌忙出声:“公子息怒!他如今痴儿一个,您这一脚下去,怕是要命丧当场啊!” 楚南乔眸光冷厉,倏然睨向莫北:“确凿未诊错?他这是始龀之智,非孩提?” 莫北抬眸语气肯定:“公子明鉴,千真万确。”略一踌躇,低声道:“不若……先行劈晕?” 楚南乔眸底冷然未消,终是缄默无言,权作默许。 莫北掌缘凝力,正欲疾速切落于苏闻贤颈后风池穴…… 人群中忽地又是一声哀叹:“可怜见的!人都痴傻至此了,犹要遭此掌刃之苦,岂非雪上加霜?” 楚南乔与莫北同时剜向那人,赫然是方才的围观者。若非与苏闻贤相熟,主仆二人几乎要疑心这是场苦肉戏,苏大人当角儿,这位便是他重金聘的捧哏帮腔! 楚南乔眸光微抬,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惯常噙着讥诮的俊美面容上,此刻竟纵横交错着道道泪痕。 他早已惯于朝堂之上与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哪怕是近日来苏闻贤对自己反常的举动,总好过眼下—— 苏闻贤这般懵懂依恋的神态,却令他突生平生一股无措的滞涩,竟不知该以何言相对。 终是无奈地低叹一声,楚南乔手臂微展,缓缓揽过苏闻贤的脊背,掌心在他背上轻轻拍抚,一下,又一下,带着几分生疏的安抚意味。 苏闻贤似有所感,紧绷的身躯倏然松懈下来,稍低头面朝他绽开一笑,那笑容澄澈如初雪消融,天真烂漫,不染半分尘世算计。 此地不宜久留,恐生枝节。楚南乔眸光微沉,倾身俯就,手臂穿过苏闻贤膝弯与脊背,稍一发力,便将其稳稳抄抱入怀。 苏闻贤蜷在楚南乔怀里,染血的指尖突然戳向他心口:“这里……跳得好吵。” 却不待楚南乔反应,像得了糖的孩子般,咯咯地笑出了声。 莫北愣立当场,太子向来清冷,不喜人近身,如今竟怀抱政敌,那沾满血水与泪水的玄色锦袍紧贴烟青色锦袍,景象诡异,再看二人的面容,一者俊美无双世间难觅,一者清绝出尘仿若谪仙,画面却是异常和谐。 楚南乔敛回心神,实在无意和一个痴傻了的苏闻贤计较。 他倏然回眸,冷冷扫过僵立的莫北:“还杵着作甚?走!” 楚南乔身姿本就如琼枝玉树,清雅绝伦,兼之轻功已臻化境,此刻虽怀揽一人,身形却似流风回雪,起落间飘然无滞。 众人见状,不禁齐声喝彩:“好俊的身手!” 楚南乔凌虚踏空之际,垂眸瞥向怀中,却见苏闻贤痴痴凝望着自己,眸中星光乱颤:“神仙哥哥……真好看!”唇角竟洇开一缕湿润水痕。 “闭目。”楚南乔声线骤冷,“擦净口水。若再妄动,便将你扔下去。” 他说话时,虽是清冷还分明带着恫吓之意,苏闻贤却浑似未闻。他乖顺应声阖眼,鼻尖轻蹭过楚南乔前襟,呓语般呢喃:“神仙哥哥……身上有桃花香。” 楚南乔身形骤然一僵,待他反应过来,只觉浑身筋肉如弦绷紧,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将怀中之人掷出。 如此僵持数息,他终是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下了想扔掉他的冲动。 方至小院,楚南乔猛地刹住脚步,双臂一松,竟真将苏闻贤作势抛掷而出。 岂料苏闻贤惊呼未落,足尖已轻旋点地,稳稳立定。双手却倏然缠上楚南乔脖颈,再不肯松脱半分! 楚南乔冷厉道:“苏大人方才身法,究竟是痴傻未愈,还是佯装作态?” 莫北心头一凛,太子此言,莫非疑我误诊?他惶急辩白:“公子明鉴,苏大人确然是……” 苏闻贤全然不解神仙哥哥为何骤然翻脸,满目委屈,嘴角一瘪,泪珠已在眶中打转,眼看便要嚎啕出声。 楚南乔凝视着他,声音发冷:“噤声!” 这一声冷斥,竟真止住了苏闻贤的哭声。他虽强忍呜咽,身形却止不住地微微抽颤,脸皱成一团,尽是无声的控诉与委屈。 楚南乔不耐地扫过那张泪痕斑驳的脸,清冷眸光转向莫北:“还杵着作甚?速将他带离!” 莫北应声而动,箭步上前,一记掌风精准劈落于苏闻贤颈后。 苏闻贤闷哼一声,软倒下去。莫北顺势将其接住,负于背上,径直送往小院西厢。 此院落精巧合度,乃楚南乔南下之际特命人赁下。此行随扈十余人,若栖身客栈,恐招眼目,更是不能便宜行事。 院外窸窸窣窣,步履声起,沉而有序,赫然是太子府暗卫。为首者玄衣劲装,正是太子近卫骆玄凌。 众人身形微顿,谨慎扫视周遭,确认无人尾随,旋即如数道幽影掠入小院。唯墙上残影晃动,瞬息湮灭无踪。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轻启而又合上。 众暗卫见楚南乔负手立于庭中,当即齐刷刷单膝跪地:“属下拜见公子!” 楚南乔广袖微抬:“起来回话!玄凌留下,其余人等退下。” 待众人散尽,楚南乔眸色沉凝:“可有眉目?” “禀公子,我等按公子吩咐分成两队人马行动。属下亲自跟踪相府中人到了酒楼,他先入了雅间,我们埋伏在隔壁。苏大人与那人初时言语尚可听得仔细。不过,二人提及金矿一事,苏大人忽示意其附耳密谈。其后他们压低声音说了什么,属下并未听清。仅片刻,苏大人陡然一声冷嗤,旋即掌风骤起。不料苏大人却坠楼。” 骆玄凌顿了顿,续道:“以苏大人身手,断不至失足坠楼,属下斗胆推断……其必是意识到遭其暗算,方骤然出手。” 楚南乔听罢,敏锐捕捉到关键,若非苏闻贤自曝身份,暗卫何以笃定是他?难道……他目睹了酒楼下发生的那荒唐的一幕? 他面上却波澜不惊,声线清冷如故:“如此说来,苏闻贤一照面,便向那人亮明了身份?否则,你又凭何断定雅间中人便是他?” 骆玄凌嘴角几不可察地一绷。太子此问直指要害,他岂会不明其中深意?他垂首沉声:“他们二人并未直言身份,不过,相府中人似出示了独有信物。至于苏大人……” 话音未落,他骤然屈膝跪地,语锋急转:“属下不敢欺瞒公子。苏大人坠楼后,属下隐于人群,待公子现身方抽身离去。” 楚南乔冷哼一声:“你倒是贴心,周全!”言下之意,何止抽身?分明是隐于暗处,将本太子与那苏闻贤的纠缠尽收眼底。 他强抑心绪翻涌:“起身,说下去!” “苏家私采金矿一事,暗卫稍加查探,线索便已昭然明晰。” “哦?如此说来,顾家仗着顾相旁支的身份便,便已如此肆无忌惮了?”楚南乔神色微凛,若非金矿连续出了命案,被人辗转传到自己的耳中,光是私采金矿一事,青城乃至朝中一众大小官员,大抵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公子明察!在青城,百姓或被强征为役,日夜劳作于矿洞之下;或因欠债遭掳,充作劳力抵偿。百姓虽怨声载道,却奈何不得。” 楚南乔手指屈紧,丞相权势滔天,欺上瞒下,怕青城之事,亦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沉声问道:“可曾寻得遇难者遗属?他们可愿堂上作证?” 骆玄凌面色陡然转沉,缓缓摇头:“那户曾欲状告者,阖家上下八口人,一夜之间惨遭屠戮。” 他深吸一气,续道:“属下探访数户人家,皆噤若寒蝉,唯恐祸端殃及自己。” “属下等恐打草惊蛇,未敢擅动。” “别碰我!呜……神仙哥哥!”一道带着哭腔的惊叫骤然打破院落寂静。 骆玄凌眼神望向楚南乔,意识到什么,他单膝跪地:“公子,留苏大人在此,恐成心腹之患!” 楚南乔额角青筋隐跳,抬手按上眉心。 这苏闻贤到底是什么做的?重伤,毒药,劈晕……多重状况下,竟还能这么快清醒过来。 他轻叹了声,或许是……被噩梦魇住了? “即刻传令暗卫,守在厢房,不得擅离!”他深吸一气,强抑升腾的丝缕烦躁:“待明日破晓,你亲自去……另觅一处僻静别院。” 骆玄凌转身欲走,楚南乔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若是酒楼下之事走漏风声,唯你是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帷帽落下 “苏大人……冷静!”莫北的惊呼还卡在喉咙里,便听得一声沉闷的重响——“砰!”他整个人已被苏闻贤一个干净利落的背摔,狠狠摔倒在地! 苏闻贤身影一晃,撞开房门冲了出去。待他站定在门外幽暗的廊下,眼眸扫过周遭时,眸中皆是茫然之色,陌生的庭院,陌生的面孔,还有脑海中的空白……剧烈的痛感袭来,他蓦地抱头。 恰在此时,一道清冽的声音穿过夜色传至耳畔:“苏闻贤,你发什么疯?” 苏闻贤身体猛地一僵,循着声音来处,仓惶转过头去。昏黄摇曳的灯影下,楚南乔正静静伫立在不远处的庭院,清清冷冷地望了过来,辨不出半分情绪。 他蓦地心头一暖,足下轻点,衣袂翻飞间,人已至楚南乔面前:“神仙哥哥!”他指着不远处挣扎欲起的莫北,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委屈与控诉,“他欺负人,还……还要扒我衣裳!” 楚南乔面上显有不悦之色。 苏闻贤却不管不顾,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那张曾令无数人折服的俊逸面容此刻竟写满了万般委屈,声音也带上了轻颤:“神仙哥哥……你是在恼我吗?” 楚南乔眉头紧蹙,这位谋略手段过人的政敌,哪怕是只有孩童之智,亦是有洞悉他人的本事,竟是分毫不差。 “未曾!”他清冷开口,语气却终是软了几分。 苏闻贤长睫轻颤了几下,眸中蕴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公子!”莫北踉跄着追了过来,满心无奈地伸手便要去拽苏闻贤的衣袖。 苏闻贤却反应奇快,身形蓦地一旋,轻盈如风般避开了去。不过瞬息间,他已在数步开外悠然立定,步伐行云流水,丝毫不见迟滞——这般迅捷灵动的身法,哪里是一个只有“始龀”孩童心智之人能使得出的? 经这一番闪避挣扎,他本就松散的外袍更是滑落了一大截,凌乱不堪地半垂挂在腰际,竟将上半身袒露了大半。其肩臂腰腹的线条紧实,劲瘦腰身轮廓分明。这般光景,若教哪家深闺女子见了,怕早是面染飞霞,以罗帕急急掩面,再不敢多瞧一眼。 楚南乔的目光落在他那袒露的胸膛与腰间,一双清冷的眸子里寒意骤然翻涌,他薄唇紧抿着,沉声斥道:“苏闻贤!你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怎么回事?”楚南乔的目光移向莫北,眸中的清冷里此刻添了几分责备之意。 祖宗啊!体面要紧!莫北虚掩额头,眼眸迅速扫过一旁衣衫不整的苏闻贤,连忙急声回禀:“属下原是想趁他昏迷,为其处理胸口的剑伤。岂料属下刚将衣袍解到一半,苏大人猝然惊醒。眼下他……”莫北的话音硬生生顿在嘴边。 廊下摇曳的烛影里,苏闻贤正用双手紧紧攥着胸前那散开的衣襟,似乎想勉强遮掩一二。然而他目光灼灼,却只锁在楚南乔一人身上。 莫北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苏大人此刻防人之心甚重,恐怕只对醒来后所见的第一人毫无戒备,甚至……心生依恋。” 而这个人,不偏不倚,正是眼前之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生生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何等荒谬!楚南乔心头倏地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躁意,鼻间溢出一声冷嗤。他与苏闻贤,朝堂之上从来针锋相对、彼此生厌,如今竟陷入这般可笑的境地! 楚南乔眸光凝在那张写满委屈的脸上,略显无情地开口:“再闹,本宫便命人将你喂了鱼虾!” 苏闻贤用力抿紧了唇瓣,眼尾迅速泛红,盈眶的泪水在里边打着转,倔强得就是不肯落下分毫。 他那张俊美非常的脸上,此刻明明白白地写着“神仙哥哥好狠的心肠”。 然而,最终从喉间溢出的细弱声音却是乖顺的一句:“我听话的。” 随即,他猛地转向犹自发愣的莫北,没好气地怨了声:“喂!你还杵着作甚?快走!”话音未落,人却已消失在廊下,“砰”地一声,冲回厢房反手甩上了门。 莫北定了定神,双手恭敬地呈上一块金色令牌“公子,此令牌是在苏大人身上发现的贴身之物。” 楚南乔接过,仔细端详,令牌正面刻有苍劲的“顾”字,背面则刻有一排小字。 “此令牌确是丞相府独有的信物。”他声音低沉,“据闻此令只铸三枚,丞相本人与两位公子各执其一,未曾想……” 楚南乔的目光凝在令牌上,“这另一枚,竟在苏闻贤手中。看来,他当真是顾相的心腹。” 这些年,苏闻贤明里暗里,替顾相鞍前马后,铲除的异己不计其数,终助其酿成今日权倾朝野的局面。 “公子,”莫北适时补充,语气略显凝重,“属下曾听闻,持此令者,如丞相亲临。” “不错!”楚南乔指节收紧,“如今顾相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此令之重,更非同小可。”父皇龙体每况愈下,顾相则愈加肆无忌惮。若不能趁父皇尚在,拨乱反正,重整朝纲……父皇一旦身去,那顾相行篡逆之事,怕也是顺理成章、指日可待了。 楚南乔将令牌拢入袖中,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他的伤……性命无虞?” “回公子,苏大人所受的剑创虽深,好在未伤及脏腑,敷药静养便可愈合。棘手的是侵了神智之毒,若想根除,尚需费些周章,尤需几味罕见珍贵的药材配制解药。” 他心中自是知晓,若这位政敌就此痴傻,于太子只有益处,只是,医者仁心。他斟酌再三,还是低声提醒:“此毒凶险之处,在于时效。若能于一月之内配得解药,以苏大人底子,或可恢复如初。若久拖不治,届时即便是解了毒,于神智亦是有损。” “皮肉之伤用心医治便是。”楚南乔的声音平淡无波,“至于那脑中余毒……暂且搁下,容后再议。”若能借此令苏闻贤与顾相心生嫌隙,也无异于断去丞相一臂。 “是!”莫北领命,躬身退下。 方才苏闻贤衣冠不整、几近狼狈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位曾名动京城的风流倜傥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对着莫北的背影,沉声补充道:“差人去,为他寻一身合体得宜的衣裳。去吧!” “是!公子。” 夜色更深,西厢房沉寂无声,再未传出丝毫动静。直到此刻,周遭彻底静了下来,楚南乔方卸下了周身防备,身子陡然松了下来,任思绪飞扬。 即便神智倒退了,他也是这般识趣、圆滑。或许那人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能,早已溶进了血脉。 至于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又重伤苏闻贤? 是宿敌仇家?是丞相府中之人?是青城那些地方官员暗中勾结?亦或是……自己那位远在京都的皇弟? 总归在真相未明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 院中一株杏花开得正艳,三两只喜鹊在花枝间穿梭跳跃,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苏闻贤一夜无眠,此刻顶着乌青的眼圈,怔怔地立于树下。他仰头望着嬉闹的喜鹊,喃喃自语:“小鸟儿,我是谁?” “苏闻贤。”楚南乔自他身后走近,语气平淡,“你的名字。” 苏闻贤闻声回头,眼中骤然亮起光彩,雀跃地向前趋近几步:“神仙哥哥!” 楚南乔的目光扫过他明显短了一截的衣袖和裤管,衣衫尺寸显然并不合身。 随即眸色一暗:“回头给他寻一身合身的衣裳。走!” “是!公子。”莫北与骆玄凌齐声应道。 楚南乔前脚迈出院门,苏闻贤后脚便提步追了上来,口中急唤:“神仙哥哥!” “苏大人,公子有要事在身,不便带着您。”莫北在一旁提醒道。 苏闻贤却一把攥住了楚南乔的袖袍,顷刻间便垮下脸来,五官委屈地拧成一团,嘴角向下撇着,眼看着他又是那副欲哭又强忍着的模样。 楚南乔声线骤冷:“放手!” 他转向骆玄凌,沉声问道:“玄凌,苏闻贤在京中时……究竟是何种模样?” 骆玄凌轻叹一声。他亦曾与苏闻贤打过照面,记忆中那人分明是只笑面虎,又张扬得像只开屏的孔雀。总之,他对此人全无好感:“公子,苏大人这般模样,不若就让他留在小院,着人看守?” “带他一起。”楚南乔目光未动,径直下令,“去寻一顶帷帽来,替他遮面。” —— 不过半个时辰,四人的身影便出现在渡头。 骆玄凌近前一步,压低声音:“公子,到了。” 放眼望去,湖中碧绿荷叶接天铺展,嫩叶破水而出,翠浪翻卷,好一派绿意盎然、生机勃发的景象。 湖中船夫皆身着同款制式的青灰短褐,几艘小船在荷叶间往来穿行。 岸边,几名衙役肃立。 一名衙役提高了音量,扬声驱散人群:“离远点儿!此处可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楚南乔几人依言后退了几步。 他随后将目光落在近旁一位寻常百姓身上,略一思忖,便近前两步,抱拳一礼:“这位兄台,衙差此番阻拦是何缘由?偌大一片湖景,百姓竟不得近观了?” 那人方才未曾留意,此刻抬眸细看,但见楚南乔生得仙姿佚貌,恍若谪仙,不由得微微一怔,片刻后又觉不妥,方才回过神来:“公子想必是外乡人?” “正是。”楚南乔唇角微扬,轻轻颔首。 “那就难怪了。”那人叹了口气,“此湖原本也是任人游赏的。约莫五年前,那时湖中还未遍栽荷花,寻常船只皆可往来通行。可自从对岸青玉山发现了金矿……” 他压低了声音,“本地的官老爷们就下了严令,禁止百姓通行,只许运送金矿的船只使用这片水域。连带着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也不许靠近岸边了。” “这些船夫,可是府衙差役?”楚南乔指向湖中的船只,观其服装制式分明非官衙中人。 “嘘!”那人脸色微变,警觉地左右顾盼了下,急声低语:“公子小声些!快随我到这边来说话。”他拉着楚南乔往人群边缘退了退,“那些人并非官差,乃是顾家的人!” “顾相旁支……顾家?”楚南乔眸色骤然转深,语气已是笃定。 “正是!”那人连连点头,声音压得更低,“顾家包揽了整座金矿的开采,又号称本地首富。莫说寻常官差,便是堂堂知府大人,私下里也得给顾家几分薄面!” 话音未落,一艘小船已靠了岸。船头的衙差面无波澜,木然地扬声喊问:“死者家属何在?” 随即,两个役夫合力将一副简易担架抬下船来。担架上覆着一块半旧的粗白麻布,布下隐约透出人形轮廓。一阵湖风掠过,麻布一角被掀起,竟是一张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混合着血液的淡腥味,在渡口微热沉闷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 楚南乔眉峰几不可察地蹙紧,喉结微动,似在强忍着压下翻涌而上的恶寒。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尸身、役夫、以及周遭每一张惊惧或麻木的面孔。 “啊!”苏闻贤惊叫一声,整个人猛地扑了上去!双腿如藤蔓般盘缠住楚南乔的腰身,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他颈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神仙哥哥……我怕!” 恰在此时,一阵湖风吹过,瞬间掀起了苏闻贤头上的帷帽。那薄纱帽帷被风卷得高高扬起,又倏然落下,竟不偏不倚,将两人从头到肩严严实实地罩在了其中。 帷帽狭小的空间内,光线骤然变暗了些许。苏闻贤温热的侧脸,就这样毫无阻隔地、紧紧贴在了楚南乔微凉的颊边。 楚南乔被他一扑,身形一个不稳,踉跄了几步。 待其站定随即反应过来,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一股混杂着怒气与极度不适之感流窜全身。 他下意识想抬手挥开这碍事的帷帽,却又猛地顿住。此处人多眼杂,若贸然掀开,让旁人窥见当朝太子与政敌如此……不堪的姿势,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堪堪忍住,从齿缝里挤出低沉的怒斥:“放肆!还不快给本公子下来!” 一旁,骆玄凌脸色剧变,腰间佩刀已然出鞘两寸。 莫北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握刀的手腕。他凑近骆玄凌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不可妄动。此处耳目众多。况,他如今心智已失,形同孩童。” 骆玄凌与莫北合力,一人钳制苏闻贤手腕,一人扳开他环抱的手指,硬生生将他从楚南乔身上掰扯下来。 双脚骤然离地又落地,苏闻贤竟脱力般瘫坐在地。他蜷缩着身体,双肩抑制不住地细细发颤,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楚南乔冷眼旁观,几番下来,早已看透他这委屈便要哭闹的脾性。此刻见他这般模样,分明是蓄势待发,嚎啕大哭的征兆:活脱脱一个泼皮无赖! 眼角余光瞥见衙差探究的目光已投向此处,楚南乔心下一凛——绝不能在此刻节外生枝! 情急之下,他几乎未假思索,猛地伸出手,探入那垂落的帷帽纱帘之内。 正欲放声大哭的苏闻贤,忽见帷帽垂纱拂动,一只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径直伸到了自己眼前。那抽泣声瞬间噎在了喉间。 他几乎是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了那只手,十指紧紧相扣,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生怕稍一松劲,这手便就消失无踪。 楚南乔强忍着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却猛地将手抽回,随即反手一扣,紧握苏闻贤的手腕。 他目光冷冷,扫过苏闻贤的脸,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噤声!” 苏闻贤浑身一颤,方才还蓄满眼眶的泪水瞬间凝住,顷刻间安静下来,只余下细微的抽噎,乖顺甚至带着点畏缩地,紧挨着楚南乔侧身站定,再不敢妄动分毫。 骆玄凌与莫北见状,下意识地又向前逼近一步,手臂微抬,仍欲上前将苏闻贤拉开。 楚南乔眸光一凛,冲二人摇了摇头。 两人身形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解,但终究不敢违逆。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收回动作,依言退至楚南乔身后两侧,垂手肃立。 人群中,一名原本失魂落魄的妇人猛地挣脱搀扶,跌跌撞撞地扑向担架! 只见其身着朱红嫁衣,目光落尸体脖颈间的那枚鸳鸯佩,虽成色普通,却是二人的定情信物。 她的指尖触到那冰冷的玉佩,昨夜红烛帐暖、耳鬓厮磨的温存犹在眼前,而此刻,触手所及,只剩一片僵冷!她再也支撑不住,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相公……” 围观的人群中,唏嘘低语:“唉!真是造孽啊。听说这后生他爹上个月才刚走。这新媳妇儿过门才几天?竟就成了未亡人……” 这些细碎的议论,一字不落地飘进了楚南乔的耳中。 衙差见状,脸上掠过一丝不耐,随手将一袋铜钱“啪”地一声扔在新妇脚边:“拿着!死者是为朝廷办差殉职,朝廷体恤,赏你些抚恤钱。赶紧带上尸首,速速离开此地!” 那新妇本是低眉顺眼、温婉柔顺的模样,此刻却猛地抬起头,一双猩红的泪眼直直睨向那衙差,声音虽颤抖着,却带着执拗:“敢问官差,我家相公究竟是如何落得这般田地?!” 衙差嘴角一撇,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我又不曾亲眼目睹,如何知晓?好心劝你一句,见好就收!若再在此纠缠不休。”他目光扫过那袋钱和尸体,语带威胁,“否则……只怕到头来,人财两空,悔之晚矣!” 新妇浑身剧烈颤抖着,声音凄厉:“民妇所求,不过是一个公道而已!” “公道?”衙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了声,抬手指向湖中一艘正欲离去的顾家船只,又遥遥指向京城方向,语带讥讽:“公道?我可给不了!瞧见没?那边便是顾家的船!有胆量,你便去向他们讨要公道!或者干脆上京城,去敲开那丞相府的大门,向顾相爷讨个公道试试?” 那船夫闻声,回头瞥了一眼岸上这凄惨景象,嘴角扯出一抹事不关己的嗤笑,竹篙一撑,小船便悠悠荡开,头也不回地驶离了。 衙差见妇人仍僵立不动,脸色一沉,厉声喝道:“闲杂人等,速速退散!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话音方落,他身后二十余名衙差蜂拥上前,刀鞘半出。 围观百姓被这阵势惊吓住,纷纷退散开来。 楚南乔眸光微凝,看着骆玄凌与莫北,沉声道:“走!” 恰在此时,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几位公子,请留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捡的傻子 楚南乔一行人步履未停,反是愈发急促,衣袂挟风。 “神仙哥哥!”苏闻贤却在这时不依不饶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的颤音,“疼……” 楚南乔蓦地侧首,风掠过,卷得帷帽垂纱翻飞起落。 就在那纱帘晃动的间隙,他窥见了苏闻贤那张俊俏的脸,此时,眉眼都痛得拧在了一处,瞧着好不可怜。 他顺着对方低垂的视线望去,方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扣住其腕骨的手指竟用足了力道,勒出一圈清晰的红痕。 楚南乔指节微松,卸了几分劲,清冷的声线里难得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抱歉。” 苏闻贤却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地摇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嗓音软糯地抱怨:“神仙哥哥,痛痛,要呼呼……” 楚南乔眸中方才掠过的一丝愧色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压低了嗓音,清冷中透着一股无可奈何:“安静些。” 苏闻贤立时噤声,乖顺得不像话,任由他牵着前行。 楚南乔步态轻盈、迅疾,苏闻贤只得跌跌撞撞地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然而对方显然不愿就此作罢。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追来,一位身着藏青官袍、年约四十、目光精烁却面带浅笑的中年男子,带着方才那些衙差,将几人去路围住。 那官员眼眸锐利,扫过几人,笑意却不达眼底:“几位公子,不知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骆玄凌按剑的手微动,楚南乔一个极淡的眼神望去,制止了他的动作。那已出鞘两分的剑,便又悄无声息地滑回剑鞘之中。 楚南乔不动声色地松开苏闻贤的手腕,从容抬眸,见其官袍便已确定其身份。 离京前,青城大小官吏的卷宗他早已烂熟于心,此刻便淡然开口:“想必阁下便是青城县令,方瑞安方大人。” 方瑞安见对方一口道破自己身份,心中疑窦更生,面上却不显,只笑道:“公子好眼力。只是不知公子尊姓大名,缘何至此?” 楚南乔侧目瞥了一眼身旁难得安静的苏闻贤,见他一副懵懂乖顺的模样,心念陡转间,已有了计较。 他神色淡然,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本官姓苏,自京城而来,奉命公干。” 方瑞安闻言,再细看楚南乔通身的谪仙气度与不凡风华,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但仍谨慎道:“恕下官冒昧,苏大人可有凭证?” 楚南乔自怀中取出那枚顾府令牌,托于掌中:“方县令可认得此物?” 方瑞安面色微变,眼底掠过一丝惊疑,态度愈发恭敬:“此物……可否容下官细观?” “自然。”楚南乔语气平淡,将令牌递过。 方瑞安双手接过,竟又从袖中取出一张仔细折叠的宣纸,展开后,上面工笔描绘的正是此令牌的图样纹路——原来顾相得知太子可能南下后,早已八百里加急传讯于此,命他严加戒备,并附上了令牌图样,告诫他配合苏闻贤行动。 他仔细比对着掌中令牌与纸上纹样,每一处细节都吻合无误,心下顿时了然,双手将令牌奉还。 继而躬身行礼,语气极为恭顺:“下官参见苏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 随即转头对一众衙差厉声呵斥:“还不快退下!” 衙差们见状,慌忙收了兵器退后数步。 “方大人不必多礼,皆是为相爷办事,自己人。”楚南乔虚扶一下,言行举止刻意模仿着苏闻贤平日那般看似随性却又暗藏机锋的做派。 “是,是!”方瑞安连声应道,“苏大人,下官已备好别苑,一应陈设皆按京中喜好布置,大人可要即刻移步歇息?” 楚南乔略一拱手:“有劳方大人费心。” 苏闻贤在一旁痴痴地望着楚南乔,只觉得他连拱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得行云流水,好看得紧。 一时玩心大起,竟也学着他的样子,朝方瑞安像模像样地拱手,鹦鹉学舌般道:“有劳方大人费心。” 方瑞安目光倏地转向苏闻贤,带着审视与狐疑:“这位公子是?” 他早已注意到此人,身形挺拔,帷帽遮面,气度不凡,绝非寻常“随从”。 楚南乔瞥了一眼身边一脸“求表扬”神情的苏闻贤,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路上捡的,一个小傻子罢了。” 方瑞安闻言,纵然他城府颇深,面上也险些绷不住。 他方才分明瞧见这位“苏大人”与此人手指紧扣,姿态亲昵,怎可能是随手捡的? 他干笑两声,语气满是不可置信:“苏大人您……真是说笑了。” 楚南乔眉梢微挑,浅淡笑意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怎么?方大人觉得本官在诓你?”目光随之扫向骆玄凌与莫北。 二人立刻心领神会,莫北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回大人话,确是我家公子前几日在城南街市捡到的。” 骆玄凌抱着剑,硬邦邦地补充:“公子仁善,见他痴傻无依,便收留在身边照拂。” 方瑞安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苏闻贤的“美名”他如雷贯耳,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笑里藏刀的主,何时变得这般悲天悯人? 他按下心头疑虑,拱手道:“苏大人真是宅心仁厚,下官代青城百姓谢过大人。” 苏闻贤立刻有样学样,朝着方瑞安也拱手,笑嘻嘻地重复:“苏大人真是宅心仁厚,下官代青城百姓谢过大人。” 骆玄凌忍无可忍,低声啐了一句:“白痴!” 不料苏闻贤耳尖得很,闻声立刻扭头,正正地与骆玄凌的视线碰到一起。 他随即像受了惊吓的兔子般猛地缩到楚南乔身后,扯着他的衣袖,委委屈屈地告状:“神仙哥哥,他骂我!他骂我是白痴!” 莫北顿时无语:“……” 楚南乔淡淡睨了骆玄凌一眼:“不得无礼。” 话音未落,那股清冽又熟悉的檀香气再次若有若无地萦绕鼻尖。衣裳分明换过了,这香气竟似从他发丝肌肤里透出来一般。 楚南乔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些许距离,语气平淡无波:“白痴二字,也算不得什么恶语。” 毕竟,他眼下确是个痴儿。 苏闻贤却忽地伸出双手,轻轻拨开眼前的垂纱,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楚南乔,执拗地寻求一个答案:“神仙哥哥,真的吗?” 楚南乔在他纯粹的目光注视下,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微颔首:“嗯。” 骆玄凌忽觉眼前一暗,苏闻贤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毫无预兆地凑到他面前,放大再放大。 他吓了一跳,猛地后跃一步,没好气地喝道:“你干什么?!” 却见苏闻贤歪着头,学着他方才的语气,慢悠悠地、清晰地朝他吐出一个词:“白——痴——” “……”骆玄凌瞬间僵在原地,满脸黑臭。 楚南乔瞧着苏闻贤一副报复得逞的模样。 他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只是那笑意还未抵达眼底,便已被他迅速敛去,恢复成一贯的清冷端方。 方瑞安看着几人这番闹剧,提着的心放松了些,暗自思忖:看来这位“苏大人”似乎比传闻中好相处些。 但他目光在楚南乔和苏闻贤之间来回流转,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他面上堆起笑容:“苏大人,各位公子,请随下官前往别苑歇息。” 一顶华贵的软轿随即抬了过来。 方瑞安主动上前,殷勤地开口:“苏大人,请!” “本官的行囊还在客栈,玄凌你去取回。”楚南乔淡然吩咐。 随将他拉至不远处,侧首对紧随身侧的骆玄凌极轻地递了一句话,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可闻:“玄凌,你留下,暗中寻到方才那丧夫女子,务必问清她夫君死因细节,取得口供。此事关乎金矿,隐秘行事,切勿惊动旁人。” 骆玄凌抱拳行礼:“属下遵命。” 方瑞安备下的别苑位于城西幽静处,朱漆大门洞开,内里景象竟让见惯天家富贵的楚南乔也微微敛眸。 何止是雅致,堪称奢靡逾制。 庭中植满奇花异草,一株罕见的十八学士山茶正值盛放,其价恐抵得上青城十户中等人家一年的生计。 莫北低声惊叹:“这规制……竟比京中二品大员的宅邸还要豪奢数分。”区区一个边城县令,何来如此泼天财力? 楚南乔眸光沉静,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冽寒芒。这别苑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在无声诉说着此地官商勾结、贪腐横行的事实,且已张狂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方瑞安并未察觉楚南乔眼底的寒意,仍自得地引路,介绍着园中景致,语气中不乏炫耀。 待一切安排妥当,方瑞安躬身告退。 一出别苑大门,他脸上谦卑热络的笑容瞬间冷却,换上副精明算计的神色。 他招手唤来一名心腹,低声厉色吩咐:“去,仔细查两件事:其一,查清苏大人身旁这位行为痴傻的男子的身份,看是否真是‘捡’的;其二,” 他语气微顿,声音压得更低,“想办法试探一下那傻子,不拘用什么法子,务必探出他的虚实,看他究竟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 他回想起楚南乔与那“傻子”之间难以言喻的亲昵氛围,以及那“傻子”偶尔瞥来的、绝不属于痴儿的锐利眼神,心中更是疑云满布。 丞相密信中提到太子与苏闻贤皆已南下,如今只见“苏闻贤”……那另一位,究竟藏在何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我好看吗 夕阳渐沉西山,只余几抹残霞,斜斜地映照着别苑,满院染着绯红。 楚南乔站在廊下,背光而立,骆玄凌迟迟未归,他神色平静中浮起一丝凝重。 微风掠过,他发间的青碧色飘带随风轻扬,与发丝缠绕,仿若无声安抚。 “神仙哥哥,来这边坐。”苏闻贤嗓音清越,穿透暮色。 楚南乔抬眸望去,见那人正坐在梨花木秋千上,眉眼弯弯,笑得纯粹。 这般天真情态,与朝堂上那个锋芒毕露、惯常噙着坏笑的政敌,判若两人。 见楚南乔望来,苏闻贤像是得了什么莫大的赞许,足尖轻轻一点,秋千便荡了起来。 衣袂随风扬起,身影在秋千上下起伏间翩然翻飞,伴着清朗笑声,哪还有半分昔日权臣的模样。 楚南乔眸光微动,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苏闻贤立刻跃下秋千,小跑着来到他面前,仰起脸邀功似的问:“神仙哥哥,我棒不棒?” 廊下的莫北忍不住出声:“苏——”才吐一字,便在楚南乔淡淡一瞥中噤了声。 苏大人如今对殿下可是依赖得紧。 苏闻贤见他不答,伸手轻轻扯他衣袖,不依不饶地问:“棒不棒嘛?” 楚南乔不动声色扯过衣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棒。” 他随即低声试探:“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苏闻贤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记得,神仙哥哥说,我是苏闻贤。” 他看着楚南乔的脸色越来越沉,遂不确定地开口:“难道……不对?” “孤……我此前不过同你玩笑罢了,你唤念初,记住了吗?” “嗯嗯!”苏闻贤满口应下,“我叫念初。” 恰在此时,院门外响起一阵急促叩门声。 楚南乔神色一凛,眼神示意莫北。 莫北快步至门边,自门缝向外窥看。“公子,是玄凌回来了。”莫北松了口气,取下门栓。 骆玄凌闪身而入,额间带汗,气息微乱。莫北边阖门边问:“怎的回来得这样晚?” “进去细说,公子可在?”骆玄凌压低声线。 “在此。”楚南乔缓步走近,“直言便是。” 骆玄凌瞥了一眼正好奇张望的苏闻贤,面露戒备:“此事机密,还请公子屏退旁人。” 楚南乔神色淡然:“无妨,他如今这般心性,听不出什么。” 何况苏闻贤这般的人,从不屑装疯卖傻,若真有心思,从来都是明着张扬跋扈。 骆玄凌眼中掠过一丝不赞同,却仍继续道:“莫北兄,先予我盏茶罢。被县衙的人追了几条街,好不容易才脱身。” 莫北急忙斟茶,骆玄凌一饮而尽,气息稍定。 “禀公子,属下一路追踪那名年轻妇人,果然发现其中有异。”骆玄凌微喘着继续说道,“细问之下,才知张县令早已派人暗中施压,命她不得再追究此事。而且她丈夫此前所谓‘自愿’被征去矿上开采,实为县衙强行逼迫,根本未曾问过他本人的意愿。名义上说是自愿应征,可若真有人不愿去,他们便变着法子威逼胁迫。” “属下本想再深问几句,却被县令派来盯梢的人察觉。属下绕了大半个城,方甩开他们。” 楚南乔语气低沉:“继续探查,若能说服她出堂作证,便是再好不过。” “命其余暗卫暂住城西院中,听令行事。” 说话之际,又一阵叩门声响起——这一次,是从容而有节律的轻敲。 众人顿时警觉。莫北再度透过门隙窥看,压低声音回报:“公子,是官差打扮的人。” 楚南乔略一颔首:“开门。” 门开处,一名衙役恭敬而立,手捧一封请帖,说道:“楚大人,我家县令今夜于烟月楼设宴,特为大人接风洗尘。遣小人送来请帖,还望大人赏光莅临。” 楚南乔不动声色地接过,语气平淡:“有劳。回禀县令,本官自会准时赴约。” 衙役行礼告辞。院中一时寂然,气氛凝重。 “这宴来得蹊跷,”莫北忧心道,“玄凌方才被他们追踪,转眼请帖便送上门来了。” 骆玄凌颔首低声道:“公子,此行恐怕凶险难测。况……” 他意味深长地瞥向苏闻贤,目光中满是戒备,显然仍怀疑此人装疯卖傻、另有所图。 楚南乔目光掠过苏闻贤身上那件脏污的衣袍,越看越觉碍眼。 又道:“去购置一身合宜的玄色新衣,待换药时,替他换上。” 苏闻贤这句话倒是听懂了:“神仙哥哥,玄色太丑了。” 楚南乔等人一时皆怔。除初见时那身玉白锦袍外,之后每次相遇,楚南乔几乎总是一袭玄色深衣。怎的如今反倒遭他嫌弃?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 “为何?” “纤尘不染……我记得娘亲说过的,娘亲……”苏闻贤忽然眉头紧蹙,面露痛苦地望向楚南乔:“神仙哥哥,我娘亲呢?” 楚南乔微微一滞,摇了摇头:“抱歉,我……并不知晓。”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知苏闻贤依附于顾文晟,他的家世背景却好像被特意隐去。不过……至少在这京中,苏闻贤并无亲眷。 眼前仍是那张脸、那个人,可对着如今痴傻单纯、异常乖顺的苏闻贤,楚南乔终是心生不忍,语气也软了下来: “你且……安心待在这里。想必你娘亲日后自会来寻你。” “嗯!我听神仙哥哥的!”也不知苏闻贤是否真听明白了、是否仍在难过,他面上仍是一派天真驯顺。 楚南乔目光落在苏闻贤身上,随口问道:“莫北,他的伤恢复得如何?” “胸前伤口略深,好在苏大人体格强健,已是大好。” 楚南乔目光从苏闻贤脸上移开:“带他下去吧。” —— 骆玄凌满心不情愿地出了门。到了裁缝铺,也不细挑,只对掌柜道:“只需一个要求:外袍要白色。其余随意。身量嘛……” 他抬手在自已头顶上方两指处比了比:“约莫比我高这些。” 取衣时他甚至未曾瞥过一眼。 回到别苑,骆玄凌将衣袍丢给莫北:“衣服是买回来了。至于帮他沐浴更衣这差事——我可爱莫能助。” 临走前,他瞥了苏闻贤一眼:明明人已经痴痴傻傻,笑起来却还是那副慵懒散漫、要笑不笑的模样。 他冷嗤一声,拂袖而去。 莫北摇了摇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幽幽道:“倒也不必非要沐浴,毕竟他身上还有伤。” 骆玄凌猛地停步回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苏闻贤攥紧了衣袍,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嘟囔道:“坏人!” 莫北先是一愣,随即轻笑出声。 骆玄凌顿时怒视着他,扬声道:“我?坏人?这新衣还是我帮你买的!你才是个不干人事的家伙,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坏人!” 苏闻贤撇了撇嘴,似乎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毕竟,在他模糊的记忆里,自己总是握着一把短刀,刀上总染着淋漓的鲜血。 他想:大概自己,真的算不上什么好人。 莫北看了看两人,无奈地摇头,一边伸手推骆玄凌:“行了,你何必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计较。公子还在等你,还不快去?” 待骆玄凌离开,莫北替苏闻贤处理伤口,轻声嘱咐:“稍微忍一忍,会有点疼。等包扎好,就换身干净衣服。” 苏闻贤眸中一闪,乖顺地点点头:“谢谢,麻烦快些。”这次他异常配合,很快换好了衣袍。 屋中有面铜镜,他对着照了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随即又忍不住自夸:“嗯,不错。” 话音未落,也不等莫北回应,他就如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房门。 莫北见状急忙追了上去,暗道:祖宗呀!你这又是整得哪出。 楚南乔正要出门赴宴,忽觉一阵风掠过。 随即一道身影稳稳落在他面前。 楚南乔定睛一看,原来是苏闻贤。他以目光示意,等待对方开口。 只见苏闻贤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轻快地转了两圈,满眼期待地问道:“神仙哥哥,念初这样好看吗?” 站在楚南乔身旁的骆玄凌冷哼一声:“丑死了!”却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暗道:自己择选衣袍的眼光果然不错。 苏闻贤不悦地开口:“哪个问你了?你怎么看,我才不在乎。” 说完,却目光灼灼地望向楚南乔,分明是在等他的回答。 楚南乔看惯了他一身玄衣的模样,如今见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更显得他面容清俊、风姿出众,莫名添了几分出尘之气。 他轻声说道:“白衣更衬你。” 苏闻贤眼中顿时像落满了星光,轻声问道:“那我这样,神仙哥哥会喜欢吗?” 骆玄凌抢先一步驳斥:“公子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莫北在一旁沉默不语,心中暗忖:自打苏大人神智不清以后,说话行事越发没个分寸了…… 楚南乔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低声问道:“你……很在意我的看法?” “嗯!” “为何在意?” 苏闻贤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我就是想让神仙哥哥开心一点。” “哦?你觉得我不开心?”楚南乔微微一怔,脱口问道。 “我只是觉得……神仙哥哥的眼睛像潭水,很深、很静。”苏闻贤说着,忽然抬手,想要触碰他的双眸。 楚南乔侧过脸,轻巧地避开了。 开心么?他身为太子,享尽世人仰望、富贵无边,自是尊荣无限。 可不开心么?朝堂处处受制,家国内外交困,诸多事务,又何尝由得自己心意。 然而……却从未有人真正问过他,是否开心。 他们所要的,从来只是一个沉稳持重、无可指摘的储君。 这一刻,心底里某根弦,却像是被什么无声撩拨,微微颤动。 “神仙哥哥,你可是要去赴宴?”苏闻贤语气软软开口问道。 楚南乔看着他,猜测他的意图,见他一脸乖顺无辜,终是颔首:“嗯!” 苏闻贤见他并未打算带自己同去,忽然扯住楚南乔的衣袖,眼中满是不安:“神仙哥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楚南乔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只淡淡道:“不过是一场宴罢了。你……暂且留在此处。” 骆玄凌冷眼看着苏闻贤紧拽楚南乔衣袖的手,眉头紧蹙,终究没再多言,只是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苏闻贤似察觉到他的敌意,立刻侧身躲到楚南乔背后,只露出一双清亮眼眸,警惕地望向骆玄凌。 楚南乔语气依旧平静:“莫北,派人看好他,莫让他随意走动。” “是!公子。” 意外的是,未能如愿的苏闻贤竟不哭不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不准成亲 楚南乔与骆玄凌方才步出别苑,便见一辆马车静候门前。 车夫垂手恭立,一见二人身影,立即快步迎上,躬身道:“苏大人,方县令特命小人前来迎候。大人请!” “有劳。”楚南乔目光掠过马车,只见四周玉色流苏轻垂,车辕以梨木精制,车身雕镂繁复缠枝花纹,俨然一派华贵气象。 他翩然登车,心下已是明了:青城不过寻常州县,官府用度竟已如此逾制,分明是富官穷民之象。除却金矿之利,怕也少不了苛敛民脂。 马车辘辘驶过长街,帘外市井喧嚣渐起,渐渐掩过了车轮声声。 “卖杏花糕咯!刚出笼的杏花糕——” 楚南乔轻撩帘角向外望去,正是前日途经的长街。 他抬眸凝视“烟月楼”牌匾,若有所思: 那日苏闻贤正是从此处坠落,也是在此地,他带回了这位政敌。 “吁——”缰绳倏然收紧,骏马扬蹄轻嘶,马车稳稳停驻。 车帘微动,传来骆玄凌的声音:“公子,到了。” 见楚南乔掀帘探身,他当即抬手相扶。楚南乔指尖在他小臂上轻轻一搭,身形已利落落地。 “苏大人,可算将您盼来了。”方瑞安疾步迎上,躬身笑道,“请随下官来,诸位同僚已在楼上恭候多时。” 楚南乔眼波微动,心中倏地一紧:除了方瑞安,竟还有其他官员? 他心中暗自思忖:青城小吏未必识得苏闻贤,更遑论太子真容。然若知府今夜也在场……他依稀记得,两年前楚文晟四十寿宴,各州县知府皆曾暗中赴京贺寿。 要露馅了? 他面上却仍是从容,只淡声道:“方大人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方瑞安笑容愈发谦卑:“苏大人乃皇上肱股、丞相臂膀,下官等岂敢怠慢。”说罢侧身引路。 楚南乔略缓步伐,似若无意地问道:“早闻方大人与刘知府治理青城颇有政绩,未知刘大人今夜可曾前来?” 骆玄凌默然随行其后,目光沉静如水。 方瑞安连忙拱手:“是下官疏忽,未及禀明。刘知府抱恙在身,未能亲迎,还望大人海涵。” “无妨,”楚南乔松了一口气,“且让他好生将养,改日本官自当探访。” 雅间门开,三名官员齐齐起身行礼:“下官参见苏大人。” 楚南乔广袖微拂:“诸位不必多礼,请坐。” 方瑞安执壶斟酒,笑言:“苏大人莅临青城,实乃我等之幸。谨以此杯,为大人洗尘。” 众人纷纷举杯相和,烛光映着青瓷杯盏,漾开一片潋滟光华。 楚南乔眼尾轻挑,唇角漾开一抹浅笑:“诸位盛情,却之不恭。”举杯一饮而尽,袖袂拂动间自带风流。 酒过三巡,方瑞安忽击掌三声,屏风后悄然转出四位姿容姝丽的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近前。 “苏大人远道而来,下官特备薄礼,还望笑纳。”方瑞安含笑轻语,目光中透着一丝深意,“这几位皆是扬州名艳,尤以依依最为绝色,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必能殷勤相伴大人。” 依依应声上前,见楚南乔玉冠青袍、眸似寒星,清冷如谪仙临世,不由颊生红晕,眼波流转间羞怯宛转,纤腰轻折便欲贴近。 一股甜腻香风迎面袭来,软玉温香愈靠愈近。 楚南乔指节微屈,心中早将苏闻贤这厮骂了千遍——果真是“声名”在外! 他面上却依旧风流浅笑,不着痕迹侧身避让:“方大人美意,本官心领。逢场作戏,偶尔为之倒也无妨。况且…”他声线慵懒,如春水漾波,“人不风流枉少年么。” 依依见他避让,反觉欲拒还迎,掩唇娇笑一声,复又倾身而来,罗裳轻滑、云鬓微乱,眼看便要投入他怀中。 “放肆!”立于旁侧的骆玄凌猛地近前斥道。 在场众人霎时一愣,方瑞安手中酒杯微顿:“苏、苏大人,这位小大人是何意……?” 楚南乔寻思着,若真是苏闻贤在此,只怕早已揽美人入怀、温香软玉尝遍,岂容侍卫如此败兴? 思及此,他忽的轻笑出声:“退下罢,没个规矩。” 眼波流转间淡淡瞥向骆玄凌,眸光中暗含无声的警示。随即展臂一揽,反将依依的纤腰箍住,往怀中一带。 “莫要吓坏了美人。” 他这一笑倾城,不仅令依依失神,更教席间几位男子也迷得神魂颠倒。 方瑞安借着酒意,胆气愈壮,目光痴缠在楚南乔脸上,喃喃道:“早闻苏大人圣眷正浓,今日一见……方知何为真绝色。依依姑娘在您身旁,竟也黯然失色了。” 依依闻言,娇嗔一声:“方大人——”软若无骨的身子又往楚南乔怀中靠。 楚南乔心中生厌,面上却依旧春风和煦,只淡淡道:“方大人谬赞了。” 话音未落,他倏然察觉一道沉郁目光自暗处望了过来,那气息熟悉至极,带着危险,他心口莫名一悸。 方瑞安见状,忙笑道:“依依,还不快扶苏大人去厢房好生歇息?” 他目送楚南乔揽着依依离去,背影风流袅娜,竟比怀中佳人更显勾魂摄魄。 方瑞安脑中混沌,先前那点疑虑早抛到九霄云外,唯觉口干舌燥,眼底一丝炙热的邪念悄然滋生。 —— 楚南乔随依依步入厢房。 骆玄凌下意识欲紧随其后,却见楚南乔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在外候着。” “公子,您……”骆玄凌喉头一紧,满面皆是惊疑。 “无妨,”楚南乔声线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我自有分寸。” 厢房雕花门轻声合拢。 骆玄凌僵立门外,望着那紧闭的门扉,脑中一片空白,殿下他……莫非真对那女子动了心思? 楚南乔立时撤了手,将怀中温软推离几分。 依依顺势退开两步,纤指轻勾,肩上轻纱随即滑落,露出一段莹白肩颈。 她眼波盈盈欲滴,柔声道:“公子,春宵苦短,不若让奴家好生侍奉……” 楚南乔目光清冷,又向后退了半步:“姑娘,请自重。” 依依闻言一怔,颊边绯色稍褪,眼底浮起一丝不甘与委屈:“公子这是何意?奴家虽出身风尘,却也自诩容色不俗……何以竟惹公子这般厌弃?” 楚南乔正暗自忖度是否该将人劈晕了事,却见一道白影倏然掠入室内。 尚未看清,依依已软软瘫倒在地,失去知觉。 那人方站定,便一声冷哼清晰传来:“好看在哪里?就你这姿色,还不及神仙哥哥半分!” 只见来人一身白衣,头戴帷帽,不是苏闻贤又是谁? 他抬手撩起纱帘,露出一张俊美含笑的脸。 楚南乔神色骤冷:“你……恢复了?” 苏闻贤却恍若未闻,反倒凑近前来,扯住他衣袖低语:“神仙哥哥,有人追我……” 见他眸中复又一片懵懂澄澈,楚南乔蹙眉:“何人?莫北?” 苏闻贤摇头,语气里带了几分狡黠:“他呀,可追不上我。” 楚南乔心念陡转,看他情色不似作假。莫非是……当初对苏闻贤下药之人?如若不是……究竟是何人? 苏闻贤又凑近两步,压低声音神秘道:“我从院中出来,刚至巷口,便见一道人影疾奔而来,险些撞入他怀中。” “你可认得他?” 苏闻贤再次摇头:“不过……他好似识得我,口口声声唤着‘公子,别跑’。哪个要听他的?我自是跑得更快,转眼便甩脱了。” 他求赏般看着楚南乔:“神仙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厉害。”楚南乔随口应道。 公子?莫非是苏闻贤的随从?楚南乔心下稍定——他断不会孤身南下,若有侍从追寻,倒也合理。 “若再遇上,你可能认出他?” “嗯。” “那便记住,下次见着,务必避着些。”楚南乔轻声嘱咐。 “嗯,念初都听神仙哥哥的。” 苏闻贤应着,目光忽被满室浓艳的朱红色吸引。朱纱低垂,锦被铺红,连地上昏倒在地的女子也穿着一袭绯色轻纱。 他皱了皱眉,扯住楚南乔衣袖小声问:“神仙哥哥……是要与她成亲么?” 楚南乔见他忽然变了神色,明明一副孩童心性,却偏生操着媒婆的心,不由莞尔:“是又如何?” 他声线一贯清冷,此时却掺进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 苏闻贤顿时拧紧了眉头,抓住他衣袖地手又紧了紧:“神仙哥哥,不要。” 语气执拗,竟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我不准你同她成亲!” 楚南乔挑眉,存心逗他:“若我偏要呢?你能怎样?” 都被药傻了,竟还这般霸道! 谁知苏闻贤并未如往常那般哭闹,反而一步逼近,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那张俊脸绷得严肃,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定定看着他:“神仙哥哥,跟我走。” 楚南乔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算是……抢亲?” 月光透过窗格洒落,映得他眉眼如画,一笑之下,宛若冰河初融、春色乍生。 苏闻贤望着他晃了神,痴痴道:“神仙哥哥,你……真好看。” 他所见皆是楚南乔清冷疏离的模样,何曾见过这般生动真切的笑? 一时间,苏闻贤只觉得连漫天星辰都黯然失色。 他手指微微收紧,将楚南乔的手腕握得更牢,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真的很欢喜……” 话音未落,苏闻贤已足尖一点,携着他纵身跃出窗外。 苏闻贤虽神智如孩童,轻功却依旧如流风回雪,翩若惊鸿。 楚南乔任他拉着飞驰,看着他俊美的侧颜,心中某种情盈满欲出。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与这位朝堂宿敌这般携手夜奔——如同话本描述的离经叛道。 夜风自耳畔掠过,檐角月华流转,两道身影轻掠于连绵屋瓦之上,踏月而行,衣袂翻飞间带起风声,掠掠作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踏枝揽月(十岁了) 明月笼纱,皎皎倾泻如华。 恰逢青城一年一度杏花佳节。 长街两侧,尽是与杏花相关的物事。 刚出蒸笼的杏花糕氤氲着温热,姑娘们鬓边斜斜簪着杏花环,腰间佩着杏花香囊,随步生香,风一过,与笑语欢歌缠绕在一处。 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正扯着母亲的衣袖闹着要糕饼吃。 那妇人被缠得没法,刚掏出铜板,却见孩子突然仰头望天,奶声惊呼:“娘亲——有神仙,天上真有神仙!” 那母亲方才自喧闹中回过神,笑斥:“又说浑话,哪来的神仙?”她只当孩子又看了什么话本,胡思乱想。 孩童急得几乎哭出来,小手指着夜空:“分明有的!一个白衣、一个青衣的神仙,飞得好快!” 可待他眨了眨眼,再望向前方明灯璀璨、亮如白昼的夜空,却又只见明月高悬,几缕浮云掠过,方才那两道翩若惊鸿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他不由得恍惚起来,不敢确定了。 晚风轻拂,悄然卷起苏闻贤帷帽一角。 月华如水,映照他俊郎侧颜。 那双总是含着痞笑的眼眸此刻映着月光,竟澄明皎洁得不似凡尘中人。 楚南乔侧眸,望着那道飘逸身影,眸光微动。 若非深知其人素日何等狡黠莫测、心机深沉,几乎要以为他当真如此纯粹无辜。 “神仙哥哥,”苏闻贤声含笑意望了过来,“这满城灯火,万千繁华,都不及你万一。” 楚南乔眉头才微微一蹙,还未作答,便听前方那人笑着扬声道:“不如我们来比一比,谁先到前面那棵大树?输的人……可是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哦!”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急掠而出,直向远处那抹郁郁葱葱的树影掠去。 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杏花香气。 楚南乔足尖轻点,紧随其后。 他本不欲陪其玩这等幼稚游戏,但想到苏闻贤如今心智不全,终究还是纵身跟上。 只见那株古树枝干虬结,怕是已有百之久。枝叶交错成荫,如天然屏障,亭亭华盖在夜色中铺开浓重阴影。 二人身姿轻盈,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几乎同时落定在那枝横斜的粗干之上。枝干虽粗,却也仅容二人并肩而立。 “神仙哥哥,来,坐。”苏闻贤话音未落,已率先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楚南乔依言落座,衣袂轻拂。枝叶微微颤动,惊起数只夜鸟,扑翅声窸窣可闻,更添夜色静谧。 “明月别枝惊鹊。”楚南乔轻声吟道,语气中透着平日少有的宁和。这般宁静的夜晚,让他不觉放下了往日的戒备。 “神仙哥哥,月亮好圆,好像我一伸手便能够着。”苏闻贤说着,真的伸出手虚托着月亮,侧头看向楚南乔:“神仙哥哥,月亮送你。快!接好了。” 四下一时静极,静得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声交织缠绕。 微风拂过,如入彼此心湖,漾起细细涟漪。 楚南乔不禁莞尔,到底是个孩子。他配合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做出捧月的姿态:“谢谢。” 苏闻贤闲坐树干,双腿轻轻晃动,一手撩起帷帽轻纱,眼底星辰闪烁,目光灼灼落向楚南乔:“神仙哥哥念的诗句真好听。不过……” 他忽然凑近几分,压低声音,“此处只剩你我二人。不若……我们来玩游戏。” 话音未落,他身形忽的一晃,似欲坠下。 楚南乔倏地伸手,紧扣他手腕:“小心。” “神仙哥哥,你上当啦!”苏闻贤任他握着,眉眼弯弯,笑得狡黠,忽然咯咯出声。 那笑声清越,惊起又一阵鸟雀扑翅。 楚南乔指节微紧,声音低了几分:“苏闻贤……” 苏闻贤吃痛轻呼,语带委屈:“神仙哥哥攥得我好疼。你为何唤自己名字?”他眨着眼睛,一副天真不解的模样。 楚南乔见他神色如常,不似作假,心下稍宽,暗暗松了口气。 是庆幸他未坠下,抑或夹杂别的什么情绪……他不愿深究。 “无事,不过考考你罢了。”楚南乔松开手,目光却不自觉掠过对方微红的手腕。 苏闻贤忽然倾身靠近,鼻尖几乎蹭过楚南乔耳侧,温热气息拂入颈间:“神仙哥哥,既然考试,那我答对了……可有奖励?” 楚南乔蹙眉欲推,却忽闻树下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树下有人低声唤道:“公子——”见又一次跟丢,来人懊恼地捶了捶额,喃喃自语:“人去哪了?方才明明见白影往这个方向来了。” 树影深处,苏闻贤方欲开口,楚南乔却一手撑住树干,一手覆上他的唇,微微摇头,目光沉静,示意勿言。 二人贴得极近,楚南乔能感受到掌心下柔软的唇瓣,和对方骤然停滞的呼吸。 树下之人徘徊片刻,终是离去,重归寂静。 树上空间却仿佛骤然窄仄起来。 苏闻贤仍保持着近乎相拥的姿势未动。 楚南乔甚至能将他浓密的眼睫数得清晰,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侧脸,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萦绕不散。 见树下之人已远去,楚南乔故作淡然开口:“人走了,方才追你的就是他?”说着便要收回掩在他唇上的手。 “嗯。”苏闻贤却蓦地抬手,顺势将楚南乔的手重新握住,指尖轻轻摩挲他指节,“神仙哥哥的手,怎的这样凉?” 说着,竟将他的手拢在掌心,轻轻呵气取暖。 楚南乔一时怔住,竟忘了抽回。 直到那温热气息包裹指尖,才蓦然回神,欲缩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一阵风过,楚南乔颊边垂落的发丝微微拂动。 苏闻贤缓缓抬手,向他靠近,声音清澈中带一丝低哑:“神仙哥哥。” 楚南乔略觉不适,侧身欲避,动作间,枝叶随之沙沙作响。 苏闻贤又凑近几分,轻声道:“神仙哥哥再动,我们可要一同掉下去啦。”他抬手,自然至极、略带笨拙地将那缕乱发替楚南乔别至耳后。 指尖不经意擦过耳廓,一阵微麻之感窜过周身,楚南乔强压不适,勉力稳住身形。 “神仙哥哥,”苏闻贤凝望着他,目光纯粹却执拗,“你是我一个人的朋友!不许别人把你抢走。”那话语天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楚南乔眸光一凛,正要开口。 苏闻贤却下意识将他往怀里一带,楚南乔脊背抵上粗糙树干。枝叶哗啦摇曳,树影婆娑。 他被紧紧箍住,鼻尖撞入对方衣襟间的清冽气息。隔着一层衣料,彼此心跳清晰可闻。 “……松手。”楚南乔声音转冷。 苏闻贤却埋首在他肩窝,摇头时帷帽轻纱掠过下颌,痒意细微:“不松。除非神仙哥哥答应我不成亲。” 楚南乔气极反笑。这混蛋傻了之后,竟比平日更难缠。方才压下的疑窦再度浮现。 “你……可还记得自己几岁?”楚南乔试探道。 苏闻贤认真点头:“乳娘刚为我过了十岁生辰。” 十岁?看来他神智又恢复些许,比预期更快。照此情形,怕是不出一月便能痊愈。届时,又该如何相待?楚南乔揉着太阳穴,略感头疼。 乳娘为他过生辰?那他家人…… “你母亲呢?” “已经不在了。”苏闻贤声音轻了下来,长睫微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父亲呢?” “自母亲去后,父亲便不再疼我。后来他娶了姨娘,有了弟弟……从那以后,再未陪我过生辰。”他声音低低,隐约哽咽。 楚南乔心头莫名一紧。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个昔日翻云覆雨、狡黠莫测的政敌,竟有如此孤寂的过往。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影子,不过是个惹人怜惜的…… 他想出言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轻声一叹:“你……可还好?” 苏闻贤垂着眼,倔强自语:“我已经习惯了,也没什么。” 他忽然抬头,眸中如有星河倾落:“可现在我不再是一个人啦。神仙哥哥……你会有一天也离开我吗?” 楚南乔静默片刻,终是轻声道:“你与我,终究殊途。” “只是你现在病了,暂时留在我身边。” 苏闻贤指着自己,一脸茫然:“我病了?” “只是不记得往日之事。”楚南乔的声音低沉 苏闻贤若有所思,长睫轻颤:“其实我也猜到,自己大概是忘记了许多事。否则,我看着,与神仙哥哥一般年岁,怎会仍像个孩子般懵懂……” “无妨。”楚南乔下意识地开口,几乎要说出“莫北他——”却又猛地顿住,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他此刻……并无意让这人太快清醒。 夜风拂过,他转而温声道:“不必心急,你慢慢便会想起来的。” 楚南乔原以为他会失落,却见他面色平静:“嗯,那我明白啦。神仙哥哥,至少……在我病好之前,你别抛下我,可好?” 他伸出手,小指微微勾起,“拉钩。” 楚南乔望着那根固执又脆弱的小指,眼前是昔日政敌翻云覆雨的手,如今却…… 他心底某处无声塌陷,终是应道:“好。”小指相勾,温热相触。 苏闻贤闻言,眼中骤然迸发出璀璨亮光,欢喜得不能自抑,当即张开手臂便要扑过来拥抱。 楚南乔心下蓦地一慌,不及细想便抬手向后急撑,意图阻住他来势,却忘了自己正身处高枝之上,这一下竟按了个空! 他身形登时失了平衡,毫无凭依地向后直坠下去,夜风霎时自耳畔尖啸掠过。 “神仙哥哥——”几乎就在同一刹那,苏闻贤疾掠而下,直追那道坠落的身影。 楚南乔凌空翻转,正待稳势落地,却被对方稳稳接住,正正落进他张开的怀抱中。 二人旋转半圈方站定身形,苏闻贤帷帽轻纱拂过楚南乔面颊,带来一丝微痒。 “神仙哥哥,”苏闻贤低头看他,眼中笑意盈盈,“我接住你了。” 楚南乔一时无言,只觉心跳乱得毫无章法,不知是因那突如其来的坠落,还是因这过于亲密的相拥。 月华如水,将二人身影拉长,落在青石板上,交融宛若一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延缓恢复神智 这厢,骆玄凌早在苏闻贤闯进厢房时,便已听得厢房内动静。 听见苏闻贤不知廉耻地说着那些疯言疯语,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正欲冲进去,却瞥见方瑞安等人正从雅间步出。 他只得强压怒火,故作镇定。 就在这时,他透过门缝,恰好看见苏闻贤俯身凑近楚南乔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楚南乔微微一怔,并未躲闪,反而眼睫轻颤,竟似有几分茫然无措,那神情并非全然抗拒。 苏闻贤得寸进尺,手指看似随意地搭上楚南乔的手腕,指尖还在那细瘦的腕骨上暧昧地摩挲了一下。 骆玄凌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破门而入,将那登徒子碰过殿下的那只手狠狠折断! 可方瑞安一行人还未远走,他只能死守原地,牙关紧咬。 眼睁睁看着楚南乔被苏闻贤以一种半环抱的亲密姿态带离,殿下竟也没有十分抗拒! 待方瑞安一行人走后,莫北匆匆赶来:“坏事了,他偷跑出来了!我追了一路,还是跟丢了。” 骆玄凌冷冷笑了一声,带着未散的戾气:“连个人都看不住。” 莫北本能地反驳:“他武功精绝,岂是我能拦得住的?你作何戾气这般重?” 随即他又自知理亏,缓了语气道:“罢了,现在也不是追究我的时候。公子在哪?得赶紧回禀。” “哼,被那个白痴拐跑了!”骆玄凌语气冰冷,脑海里反复闪现着方才那刺眼的一幕,心头邪火乱窜,极为不悦,“莫北,你跟我说实话,他这痴傻到底是真是假?该不会是扮猪吃老虎,专程来蛊惑殿下的吧?” 莫北压低声音,无奈道:“他确实是被药傻了,记忆缺失,但智力并未受损。而且……恐怕他恢复的速度比我们预计的要快。” “况且,他中的毒本就奇特,做出些出格举动,也不足为奇。” “那怎么办?不如……一刀了结了他,省得他……他……”一想起苏闻贤方才触碰殿下的那只手,以及殿下那片刻的失神,骆玄凌便觉心如油煎,恨意翻涌,敌意也愈发深重。 “你又胡说!”莫北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这话绝不可在公子面前提起。公子心里自有分寸。” 骆玄凌暗自嘀咕:他心里有数?我看殿下方才分明被他迷惑了!这话他却不敢说出口。 莫北见他犹自沉浸在怒意中发愣,扬声道:“我先去找他们,你可要同去?” 骆玄凌摆了摆手:“不必了,戏总得做全套。我就在这儿等着,免得他们起疑。” “好,那我先行一步。” 莫北走后,骆玄凌径直走进厢房,合上门。 他动作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狠劲,迅速动手将依依身上的薄纱尽数褪去,又将寝被故意弄乱……一番布置后,他才满意地退出房间。 望着自己亲手制造的声色现场,骆玄凌自顾自嘀咕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可话一出口,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起方才苏闻贤与殿下那幕,心情更是恶劣了几分。 说完,他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离开了厢房。 —— 县衙内,本应退值的官差齐刷刷静立堂前,等候方瑞安示下。 方瑞安方才在烟月楼看似不胜酒力,此时却目光清明,不见半分醉意。 “查得如何?可发现什么端倪?” 一名瘦高衙差出列回道:“启禀大人,那傻子确实是从烟月楼摔下去的。据目击者说,苏大人原本不想理他,但他死死抱住苏大人的腿,一口一个‘神仙哥哥’地叫。” “苏大人当时甚至动了杀心,被围观百姓劝止。” “哦?如此说来,应确凿无疑了。”加之那枚令牌为证,方瑞安终于彻底放下疑虑。 “继续盯着,有情况随时来报。” “是,大人。” “慢着。”方瑞安沉吟片刻。苏闻贤既是奉命而来,必定会视察金矿。与其等他察觉端倪,不如主动引导——想让他看到什么,还不是全由自己掌控? 想到这,他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得意,幽幽问道:“矿区那边都交代清楚了?” 衙差躬身回禀:“大人,闲杂人等均已清理完毕。” 方瑞安点头:“连夜知会顾家,苏大人明日要视察金矿,让他们的人机灵点,别出什么岔子。尤其是‘那个矿洞’,务必封死,一丝痕迹都不许留。” “至于苏大人……”方瑞安沉吟道,“方才我隐约听到他厢房内确有动静,此刻怕是正春宵一刻。” 他尚不知楚南乔已离去,又道:“你明早亲自跑一趟烟月楼,若他提前离开,便去别苑寻他,就说……本官将亲自陪他前往金矿视察。” “是,大人。” 衙差退下后,方夫人从屏风后转出:“老爷,苏大人不是相爷的人么?怎么还需如此防备?” 方瑞安将夫人轻轻一带,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她虽年过三十,仍生得花容月貌。 他低声道:“夫人有所不知,相爷位高权重,哪能事事顾及到我?我能有今日锦衣玉食,全凭顾相旁支牵线。” 他话锋一转:“可说到底不过是利益往来,真出了事,未必会护着我。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更何况,近日有风声说,太子离京体察民间是假,实则是冲着我青城金矿而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是老爷考虑周全。夜已深,老爷早些歇息吧。”方夫人贴心劝道。 “嗯。”方瑞安嘴上应着,心里仍为明日视察之事感到忐忑。 这时守门衙差匆匆入内禀报:“大人,顾家的顾清求见。” “深更半夜,他来做什么?夫人,你先回避。” 方夫人刚离开,顾清便步入正堂。 他躬身行礼,礼数周到:“小人拜见方大人。深夜叨扰,还望海涵。” “顾兄太客气了。请坐,来人,看茶。”方瑞安笑容满面。对方虽为顾相旁支,却对自己礼数周到,他颇为受用,“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顾清道:“金矿开采,地形复杂,死一两个人本不算什么。可如今听说刑部侍郎苏大人到访,他倒好应付,说好听了是相爷的左膀右臂,难听些不过是一条会叫的狗。在下担心的是……” 方瑞安不动声色地听着,内心却不以为然。顾清此人见识短浅,若非倚仗顾相,早已不知死活。 “眼下最叫人放心不下的是太子,听说他也要来青城。”顾清轻呷一口茶,继续道,“可等了这几日,仍不见踪影,究竟是何情形?在下心里总是不安。矿上刚出了命案,若此时太子微服而至,撞个正着,你我项上人头恐怕都难保。” 方瑞安轻笑:“顾兄稍安勿躁。” “莫说太子尚未露面,即便真来了,太子代表的是朝廷。圣上对顾家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子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除非他能拿到真凭实据,否则岂敢动相爷的人?” “倒是苏闻贤此人,我今夜刚接触过,他不显山不露水,表面随和,却恐怕暗藏心机。听说刑部犯人经过他审讯,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对此人绝不能掉以轻心。” 顾清听到这里,面露钦佩,拱手道:“还是方大人思虑周全。” “明日我与苏大人同去金矿视察,还望顾兄早做准备,切莫再发生今日湖边那样的事了。”方瑞安笑道。 “方大人放心,那在下先行去打点,不打扰您休息了。告辞!” “来人,送顾兄。” —— 莫北方回到别苑,方欲将朱红大门合上。 忽然一只手抵住了门沿,随之传来一声抱怨:“喂!好痛啊,你夹到我手了。” 莫北定睛一看,原来是苏闻贤与楚南乔二人。 只见两人踏着月色而来,一人俊美倜傥,一人清冷绝尘,彼此映衬如画,恰似一对璧人。 莫北蓦地想起骆玄凌先前的话,胸中不由升起一股恶寒。 楚南乔微颔首,轻声斥道:“既知疼痛,何必如此?”说话时,目光却是望向苏闻贤。 “噗通”一声,莫北当即跪地:“公子恕罪,是属下失职,未能看顾好念初。” 苏闻贤抱臂轻笑,语气带着三分不屑七分得意:“你有什么罪?就凭你,也想拦得住我?” “起来吧。”楚南乔见苏闻贤神智越是恢复,言行越是张扬不羁,恐他再这般下去,又要重回昔日京城中那般殊途对立之态,便出声打断,“念初,你先退下。” 苏闻贤转向楚南乔,立马换作一副乖顺模样:“嗯,神仙哥哥,你也早点休息。” 楚南乔淡淡应道:“好。” 待苏闻贤离去,楚南乔神色微凛:“他现在情况如何?今夜试探,不过四日,他已恢复至幼学之智。” 莫北如实回禀:“苏……他身体底子本就好于常人,属下为他诊脉时,更发觉他对毒药的耐受力异于常人。” 楚南乔语气清冷,续问道:“照此情形,他多久能完全恢复?” “说不准,”莫北摇头,“快则半月,慢则一月。” “他现在还不能彻底恢复,至少不能变回京城时的样子。”楚南乔语气略显迟疑,“是否有药物可延缓他神智恢复?” 莫北听到这里,暗自松了口气——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理智冷静,怎会为苏闻贤破例。 只是……医者仁心,下药害人,有违自己本心。 他迟疑开口:“回公子,要延缓其神智恢复并不难,难的是……属下无法确保药物丝毫不损其智力。若用量过重,只怕他再难恢复如初。” “退下吧,容我再想想。”楚南乔心中一时难以决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巧施妙计(十二岁了) 湖面烟波浩渺,远山含黛如画。 风过处,碧浪翻滚。一叶扁舟漂在湖心上,荡开粼粼波光。 楚南乔立于船头,容色清绝冷艳,其青碧锦袍被风轻卷,温柔扬起又柔柔落下。 船舱内,苏闻贤一手托腮痴痴地望着楚南乔,另一只手随意拈着几块糕点往唇边送,姿态慵懒,却又格外优雅。 “喂,把你的口水擦一擦!”骆玄凌见苏闻贤目光胶着在楚南乔身上,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气。 苏闻贤置若罔闻,反而咯咯笑出声来:“神仙哥哥,怎生得这般好看。” 骆玄凌没好气地道:“公子再好看,也不是你能肖想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莫北轻咳一声:“你越说越离谱了。何必跟个孩子计较?” “他?孩子?”骆玄凌一见到苏闻贤就莫名不悦。 苏闻贤指着自己,慢悠悠地道:“嗯,我是小孩。” 他拖长了语调,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是个喜欢神仙哥哥的小孩。” “不过嘛……你倒像是个大人。” 骆玄凌被这话噎住,半晌才道:“你这脸皮什么做的?这么厚?” 莫北见苏闻贤语气懵懂却认真,不禁一怔,接口问道:“你喜欢殿下什么?” 苏闻贤目光依旧凝在楚南乔身上,轻声说道:“神仙哥哥长得好,待我也好。” 莫北无声地看向骆玄凌,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仿佛在回应他先前那句“肖想太子”的言论。 骆玄凌却视若无睹,别过脸去状似看向别处。 恰在此时,楚南乔回眸望来,目光清冷如深潭静水,不见波澜。 然而在苏闻贤眼中,这一瞥却别有深意。他当即端起一碟精致的杏花糕,步履轻快地走向楚南乔,衣袂随风轻扬。 “神仙哥哥,吃糕。”他声音雀跃,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莫北暗自思忖:这位政敌无论过往如何,眼下苏闻贤对殿下确是真心实意。 若他日知晓殿下要对他下药,不知这份赤诚之心将会化作怎样的失望与怨念。 船忽地不稳,苏闻贤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楚南乔心里一紧,本欲去扶,却心念一转终是没有动作。 只见,苏闻贤却是一个轻盈旋身,利落地稳住身形,连盘中精心摆放的糕点也纹丝未动。 待行至楚南乔身旁,他又仰起脸问道:“神仙哥哥,吃不吃糕?” “不吃。”楚南乔话音方落,苏闻贤已将那块杏花糕轻轻抵至他唇边。 “要吃呀,”苏闻贤语气天真,眸光清澈,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喏……张口……啊!” 骆玄凌与莫北同时一怔,旋即默契地别过脸去,假意欣赏远处湖光山色。 楚南乔亦是一顿,未曾料到苏闻贤竟如此直接。指尖温热的触感清晰传来,紧贴唇瓣,令他下意识地向后微仰,欲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亲近。 糕点因失去支撑骤然坠落,苏闻贤却迅疾俯身,眼疾手快接住。 他抬起头,满脸不解:“神仙哥哥,当真不喜?” 楚南乔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一向不喜甜腻之物。” 苏闻贤执拗地掰下一小块,递到他面前:“只尝一点?” 楚南乔终不忍拂他好意,伸手接下。 糕点入口即化,一股清香淡雅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怎么样?神仙哥哥,是不是很好吃?”苏闻贤期待地望着他。 楚南乔微微颔首:“尚可。” 苏闻贤目光依旧凝在他脸上,片刻不离。虽知他此刻神智如孩童,目光纯粹,但被这般专注凝视,楚南乔仍觉几分不自在。 骆玄凌压低声音抱怨:“你看他哪有半分痴傻模样,武功又好,心思又细,多少成年男子都比不上。” 这时,方瑞安的船已率先靠岸,他扬声唤道:“苏大人,到了。前方便是矿区。” 渡头处,顾清早已恭候多时。 他识得方瑞安,目光却落在楚南乔身上。远观时已觉其风姿出众,近看更惊为天人——明明是个男子,却生得倾国倾城之貌。 他心下暗疑:京城顾家从未提及苏闻贤苏大人竟有这般容貌。 待众人上岸,顾清急忙迎上前行礼:“小人拜见苏大人、方县令。” 楚南乔淡然道:“不必多礼。阁下便是青城顾家家主?” “大人见谅,家主尚在京中,需过几日方回。” 方瑞安适时引荐:“这位是顾清——家主之弟,平日具体负责金矿事务。” 楚南乔拱手:“有劳了。” 顾清连忙回礼:“大人客气。”他注意到戴着帷帽的苏闻贤,不禁好奇打量,发现也是位俊俏公子。 “这位公子是?” 苏闻贤有模有样地学着拱手:“我叫念初。”举止得体,若不点明,无人能看出他心智宛若幼童。 方瑞安笑出声来:“苏大人身边这位,倒是有趣。” “不是什么要紧之人。”楚南乔面上带着恰到微笑,声音温和却疏离,“相爷常夸顾家办事周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清连声道:“不敢。” 其姿态谦卑:“能为相爷分忧是顾家的福分。矿区一切已准备妥当,草民这就带大人巡视一番。” 楚南乔:“有劳带路。相爷对青城金矿,可是寄予厚望。” 苏闻贤忽然跳到楚南乔身侧,挽住他的手臂,天真笑道:“神仙哥哥牵着我走,我就不怕摔啦!” 骆玄凌脸色一沉,正要开口,被莫北以眼神制止。 楚南乔身体微僵,旋即恢复如常。心念一转,终是任苏闻贤拉着,面上露出无奈的笑:“念初,你这般黏人,倒叫顾先生看笑话了。” 顾清一头雾水:“这是……”怎么看着神智不清? 楚南乔平淡无波:“不过是捡来的痴傻之人,诸位不必在意。” 方瑞安笑道:“苏大人待身边人真是亲和。” 楚南乔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警示:“相爷常说,待人要宽厚。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容更深,“该严格时,也不能心软不是?” 方瑞安和顾清顿时觉得他话中有话,尴尬陪笑:“苏大人,所言极是。” 遂也不敢再言其他,毕竟还未摸清他的脾性。 一行人沿山路行进。由顾清介绍矿区基本情况。 楚南乔边听着,目光却落在守卫身上。 那些看似普通的守卫实则个个步履沉稳,呼吸均匀,分明都是练家子。 行至半途,一名瘦弱少年推着矿车经过,突然脚下一滑,车上的矿石随即滚落在地。 “诸位大人,饶命呀。小人不是故意的。”少年登时跪地求饶。 监工大怒,举鞭欲抽。 “且慢。”楚南乔声音依旧清冷,且自带威严。 方瑞安睨了顾清一眼,顾清瑞快步上前。 “怎么回事?” 监工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回答,昨日自己直接到通知,要留心谨慎些,可是没说要严厉还是宽容些。 顾清一把夺过鞭子,斥责了声:“一点小事罢了,何至于如此?还不速速退下。” 说着,将手中的鞭子扔回去给他。 监工见状赶忙躬身退下。 顾清不悦的看着少年:“忙手忙脚,还不赶紧收拾。” 少年颤抖着连胜应是。 苏闻贤突然跑到少年身边,天真地帮他扶起矿车。 骆玄凌拦住他:“你干嘛?不要惹事!”后半句话,是放低声音在苏闻贤耳旁说的。 苏闻贤撇了撇嘴,执拗道:“我不要,我就要同他玩。” 楚南乔却是眸色一凛,正愁没机会接近矿中之人。若是能借苏闻贤去探查,倒是个好主意。 况,他已事先知会苏闻贤,以他最近观察,苏闻贤或可成事。 “你既有玩心,就留在此处同他玩吧。”他转头看向方瑞安,“方大人、顾先生,不若放这位少年半天假,让他们玩耍一会。一介痴儿,跟着本官倒也没那么方便。” 方随瑞安看向顾清:“顾先生,这可是你的人,未知你意下如何?” 顾清爽朗地笑了起来:“孩童玩闹罢了,谁还没个少年。” 楚南乔冲着苏闻贤道:“乖顺些,莫要乱跑。” 苏闻贤满口答应:“嗯,神仙哥哥。” 待楚南乔几人走远,顾清对着监工道:“看好他们,若是出了乱子,你几个脑袋都不够坎地。” 又狠厉地看了少年一眼:“不该说的别说。” 见苏闻贤只是嘿嘿地笑着,他暗啐了声:“傻子。” 苏闻贤看着瑟瑟发抖的少年,主动过去打招呼:“我看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不若我帮你把这些矿石捡回来” 少年起初见苏闻贤言行异常,还有些畏惧,但听他一番疯言疯语,反倒被逗得笑了起来: “你明明比我年长好些!” 苏闻贤却认真摇头:“你别看我模样像个大人,其实我才十二岁。因为我……” 他语气坦诚,甚至有些天真,“这儿有点傻。” 一旁的监工们顿时哄笑起来:“果然是个傻子!” 少年闻言却微微一怔,忍不住低声安慰:“傻就傻罢,至少……”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这矿上,不知有多少十来岁的少年人被强掳而来,只是今日都被关进了暗处,不得见光。 苏闻贤也不多言,手脚麻利地帮着拾捡矿石,遇到沉重处便与少年合力搬运。不过片刻,洒落的矿石已收回大半车。 监工见他们干活勤快,脸色稍缓,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这时苏闻贤凑上前去,堆起笑脸软声求道:“这位俊哥哥,能带我去解手么?” 监工不耐烦地斥道:“就这儿解决!大男人哪来这么多事?” 苏闻贤顿时面露难色,一字一顿地说:“可、我、要、拉、大、便!”边说边作势要解腰带。 监工嫌恶地啐了一口:“真是麻烦,晦气!”随即挥鞭指向那少年,“你!运完这车石头就带他去。赶紧的!” 少年怯声应下。 苏闻贤立刻笑嘻嘻地跟他一起推起矿车向外走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并蒂花开 苏闻贤环顾四周,见其他监工并未留意,便压低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道:“杜文泽。你呢?” 苏闻贤轻声答道:“我叫念初。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是为了挣银子吗?” 杜文泽见苏闻贤言行虽似孩童,却真诚善良,连日压抑的情绪顿时翻涌而上,只想一吐为快。 他声音哽咽,几不可闻:“不是的。我父亲原是矿上的工头。上月他发现矿洞里的秘密后突然失踪,我冒险混进来查探……可现在进来容易出去难,最近还看到好几具尸体被从矿洞里抬出来。” 苏闻贤小声说:“那位穿碧青色衣裳的苏大人,是好人,也是个官。说不定他有办法……” “可是,要怎么救你出去呢?” 他忽然指向矿洞里一处凸起的矿石,灵机一动:“有了!待会你故意往那上面撞,至少得撞出血来。若能撞晕更好。到时候,那位苏大人一定会有办法带你离开。” “好,我听你的。”杜文泽望着眼前心智似乎比自己年幼几岁的苏闻贤,没想到他思虑得如此周全。 虽不知这番话是否可信,但这已是他唯一的机会。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赌上一把,总好过日夜囚于此地、受尽折磨。 两人见楚南乔一行折返,苏闻贤朝杜文泽递了个眼色。 杜文泽会意,猛地朝矿壁上的石块撞去——这一撞力道极重,不仅额头顿时鲜血直流,人竟真晕了过去。 苏闻贤见状,心头一慌:该不会真撞出人命了吧? 他半惊半演地失声喊道:“救命啊!出人命了!神仙哥哥,这位小哥哥撞死了!” 楚南乔一行人闻声快步赶来。 方瑞安故意落后两步,与顾清并行,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顾清面露难色:“方大人,在下方才一直与您在一起,实在不知情啊。” 方瑞安眉头一紧:“快,去看看。” 楚南乔走到苏闻贤和倒在地的杜文泽面前,语气平淡:“发生何事?” 苏闻贤摇头说道:“这位小哥哥刚才说,监工老是打他、不给他饭吃,还要干很多重活……许是一时想不开,就撞死了。” 他又小声补充:“我劝过他,可他根本不听。” 顾清慌张反驳:“黄口小儿,一派胡言。” 苏闻贤满脸无辜,指了指晕死过去的杜文泽:“可不是我说的,他说的。” 方瑞见状开口:“顾先生,矿上可有郎中?”为今之计,还须得确认少年受伤的情况才是。 说完他朝楚南乔看了一眼。 见楚南乔依旧一副清冷的样子,方松了一口气, 顾清则是额角冒着微汗,摇了摇头。 平日这里死了人,都是草席一裹随手扔出去,哪还会请郎中来看。 方瑞安目光一沉,却见楚南乔神色依旧如常,并无问责之意,只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抬下去吧。” 楚南乔故作无奈,轻叹一声:“虽说人命如草芥,可……这人偏偏在我视察时没了。即便相爷不追究,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方瑞安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死可以,但不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当即提高声音对顾清说道:“顾先生,还不快去看看到底还有没有气!” 顾清急忙蹲下探了探杜文泽的鼻息,顿时脸色大变:“二位大人,他气息微弱,恐怕…恐怕是不行了……” 楚南乔轻轻摇头,语气依旧淡然:“罢了。我身边这名随从略懂医术,就让他先看看吧。若救不回来,也只能说是命该如此了。” 莫北立刻配合地露出为难神色:“公子,属下仅略通医术皮毛,万一救不回来……这责任实在承担不起。” “况且……药箱还在船上,属下此时……实在无能为力。” 楚南乔望向方瑞安与顾清,面露迟疑:“这……” 顾清顿时慌了:“苏大人,您正好要出岛,能否顺路……” 楚南乔冷冷瞥他一眼:“若是人死在船上,他的家人怪罪下来,本官如何交代?” 方瑞安见状,连忙帮腔:“不如这样,劳烦苏大人先带他上船诊治。抵达渡头后,下官再派人接回。若真不幸身亡,县衙自会出面周旋,绝不牵连大人。” 楚南乔这才缓缓点头:“那就依你所言。诸位,请吧。” —— 一行人登船后,楚南乔立即示意莫北上前:“务必将他救活。” 莫北领命:“是,公子。” 船身轻轻摇曳,缓缓离岸。 船尾的船夫一边摇橹,一边不时朝舱内张望。 楚南乔低声向骆玄凌吩咐:“去盯住船夫,别让他看出破绽。” “是,公子。”骆玄凌无声移至船尾,看似眺望风景,目光却时时落于船夫身上。 船夫察觉之后,不敢再多打量,低头专心摇起船来。 船舱内,莫北正为杜文泽搭脉。 楚南乔关切问道:“如何?可有性命危险?” 莫北看了眼苏闻贤,答道:“他这一撞力道不轻,确实气息微弱,一时半会儿难以转醒。但并无性命之忧,公子放心。” 楚南乔目光转向一脸得意的苏闻贤,心中暗叹:即便神智如幼童,自己这位往日政敌竟仍计谋过人,能想出这等死里逃生之策。 他微微张口,终是压下满腹疑问,温声道:“念初,你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苏闻贤原本还在担心杜文泽的伤势——毕竟是他出的主意,若真闹出人命,岂不是害了一条性命?心中正有些惴惴不安。 可一听见楚南乔叫他,顿时眉开眼笑,什么忧虑都抛在了脑后,屁颠屁颠、没心没肺地跟着跑了出去。 楚南乔独立船头,忽觉袖口一沉。他未回头,便已知是谁。 “神仙哥哥。”苏闻贤紧贴了过来,手指勾住他的袖缘,撒娇般问道:“我做得好不好?” 楚南乔任他拉着袖子,目光仍望向远处湖面:“指使他人自伤,倒也算不得多好?” “可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呀!”苏闻贤急急扯他衣袖,非要他转过头来看自己,“那小哥哥说矿洞会吃人,他爹爹不见了……神仙哥哥不是来查案的吗?”他眼里闪着光,竟透出几分锐利,“你明明夸过我机灵的。” 楚南乔终于侧首看他。 这双眼睛清澈见底,却仿佛藏了许多未说之言。即便只有十岁心智,竟已心思缜密、谋划周全。 他不由自嘲:若易地而处,自己能否做得更好?恐怕不能。 “嗯,你做得很好。”可正因如此,他心中反而多了几分警惕。 苏闻贤却没想那么多,一听夸奖,立刻眉开眼笑。 楚南乔看他这般模样,不禁感慨他这自得其乐的本事。 船行至湖心,近处水面有一株荷花正高雅绽放于碧叶之间。 此时不过是四月末,寻常荷花还未到花期,更何况这是一株并蒂莲,实在稀罕。 楚南乔不由多看了两眼。 一直盯着楚南乔的苏闻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咦”了一声,扯着袖子指向湖心:“神仙哥哥,你喜欢那朵荷花?” 楚南乔未置可否,但苏闻分明看见他唇角微扬。 一时间,苏闻贤只觉得这般望着他,心中便满是欢喜。 楚南乔尚未回应,袖口骤然一空—— 扑通一声,苏闻贤已跃入水中,迅速游向那株不合时宜的花。 “回来!”楚南乔厉声喝道,手已按上船栏。却见苏闻贤身手矫捷如游鱼,转眼已离船数丈。 骆玄凌闻声望来,见苏闻贤在水中奋力向前,忍不住低骂一声:“蠢货。” 不过片刻,苏闻贤已游回船边,正好停在楚南乔脚下,唇间正衔着那朵刚采下的并蒂莲。 楚南乔静立船头,俯视着水中之人,正迟疑着要不要伸手拉他。 却见苏闻贤浑身湿透,双手攀住船舷,朝他轻轻摇头,随即仰起脸来,目光灼灼地示意他接过那枝花。 “给。”他齿间轻衔花茎,笑意从眼底漾开,宛若波光流转。 楚南乔并未动作。 这时船身一晃,他顺势将楚南乔往船边拉近半步,自己则借力翻身上船,带起一片水花淋淋漓漓洒了楚南乔一身。 而苏闻贤已主动将花凑近——湿润的花瓣掠过他的下颌,留下一缕凉而轻痒的痕迹。 “拿着嘛。”苏闻贤固执地举着,眼看又要将花往他唇上凑。 楚南乔终是抬手接过。指尖相触时,苏闻贤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那手心湿冷,力道却不容拒绝。 “好看吗?”苏闻仰头问,手指仍圈在他腕间,“像不像我和神仙哥哥?” 楚南乔欲抽手,苏闻贤却握得更紧。 “胡闹!”楚南乔甩袖震开他的手,却见那枝并蒂莲仍完好握在自己掌中。花瓣上的水痕早已浸透锦缎袖口。 苏闻贤也不恼,笑嘻嘻地拧着衣摆的水,眼睛仍盯着楚南乔:“哥哥收了花,可不能嫌我胡闹。” 船尾传来骆玄凌一声压抑的轻咳。 楚南乔垂眸看着手中的并蒂莲,又将目光落在苏闻贤脸上。 并蒂相依,心中花开无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再施巧计 楚南乔手中握着那株并蒂莲,翩然而立。微风拂起他额前几缕墨发。 他眼神清冷地望向近处的渡头,若有所思。 按苏闻贤转述,杜文泽当是知道不少矿中秘辛。此人,无论如何都得留在身边。 而苏闻贤却浑身湿透,连一头墨发也都湿哒哒地垂挂身后。他却不在意地拧着其上的水。 楚南乔见他这般样子,眸色暗了暗,握着莲花的手也随之紧了紧,复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 “神仙哥哥,你可是在想如何能救得下杜文泽?”苏闻贤见他眉头紧蹙,轻声开口。 “哦?你竟知我心中所想?”楚南乔心下一动,生出些微妙预感。 今日苏闻贤言语机敏,较之昨日又更不同。 只不过一夜功夫,难道他又恢复了些许记忆? 他试探着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几岁?” 苏闻贤狡黠一笑,眼波流转间竟有些许风流蕴藉:“神仙哥哥,我又长大了两岁呢。” 楚南乔心下一惊,清冷的表情险些未能维持。他这智商恢复的速度实在超出预期,照此下去,只怕等不到金矿一案告破,他便要恢复如常了。 苏闻贤窥见他神色间细微波动,凑近了些:“神仙哥哥,难道……不希望我长大么?” 他轻握住楚南乔的衣袖,眼角微垂,显出几分委屈神色:“纵使我长大了,也依然会最喜欢神仙哥哥的。这样……也不可以么?” 楚南乔轻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被药傻了的苏闻贤,此刻满心满眼装的都是自己。 可正因为如此,他又该如何回应? 难道要坦白说,自己非但不希望他这么快恢复如常,甚至还在暗中盘算着继续用药? 恰在此时,莫北行至船头,低声禀报:“公子,人醒了。” 楚南乔不再多言,也未再去看苏闻贤一眼,转身便掀帘踏入船舱。 苏闻贤仍站在原地,浑身湿透。风吹过,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蓦地撇了撇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胸口翻涌的万千情绪勉强压了下去。 低而缓地呢喃了句:“神仙哥哥——” 楚南乔走入舱中,见杜文泽已醒,正躺在长椅上,便温声开口道:“这位小哥,不必害怕,醒来便好。” 见他眼眶发红,满面委屈,楚南乔抬手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此处不宜细说。” 他朝船尾瞥了一眼,低声道:“有什么话,日后慢慢再讲。” 杜文泽点了点头,目光惶惑地扫视四周,直到看见苏闻贤也跟着进来,眼神才倏地一亮,嗓音沙哑地道了一声:“谢谢。” 苏闻贤快步走近,不顾自己一身湿衣,蹲在他身旁说道:“不用这样。不过……他们既已动杀心,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 莫北在一旁低声提醒:“念初,此事须由公子定夺。” 苏闻贤与杜文泽不约而同地望向楚南乔,几乎同时开口: “神仙哥哥,他真的好可怜……” “公子,请您收下我。” 楚南乔只将目光落在苏闻贤身上,见他浑身湿透,模样狼狈,方才明明还委屈着,此时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他心里莫名一紧,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涩。 “人自然是要带回去的,只是你自己需想好说辞。”楚南乔语气平静,“饶是本官也不能强行要人。” 杜文泽脑中急转,正思索对策。 却听苏闻贤已抢先开口:“这样,待会儿船一靠岸,若他们要抓你,你就撒泼打滚,表现得越害怕越好——就说怕他杀你,死也不肯跟他走……总之,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这样神仙哥哥便有理由带你走了。” “至于我嘛,”他眉眼一弯,笑得狡黠,“你等着看就好。” 他仰起脸,目光灼灼地望向楚南乔:“神仙哥哥,你说这样好不好?” 楚南静默地看着苏闻贤。眼前这人,哪怕心智暂失,却依旧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机敏与张扬——那是他曾经的政敌最令人忌惮的模样。 他终是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 船稳稳靠岸,楚南乔与苏闻贤一行人相继走下。 方瑞安与顾清急忙迎上前,神色紧张地问道:“苏大人,人……可救回来了?” 楚南乔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听二位这语气,倒像在责问本官。” 二人连忙拱手赔笑,方瑞安抢先解释:“苏大人言重了,下官绝无此意。” 楚南乔语气缓和几分:“人是救回来了。二位是否要将他带回?” 此时,莫北与骆玄凌正抬着杜文泽上岸。 方瑞安见杜文泽虽已转醒,却仍一副虚弱模样,既不想惹麻烦,又恐他知晓矿区秘辛,便转头对顾清说道:“此人既已生还,官府不便再插手。他本是顾先生的人,就请顾先生自行处置吧。” 顾清望向渡头方向的顾家仆从,扬声道:“将他带回去。” 谁知方才还气若游丝的杜文泽突然挣扎起来,发疯似的扑向楚南乔,嘶声喊道:“大人!救我!我不跟他们回去——他们是吃人的怪物!会把我吃掉!他们天天打我,不让我吃饭、不让我睡觉……” 方瑞安与顾清面面相觑,一时怔住。 顾清急忙开口呵斥:“休得胡言!”心中却惊疑不定:莫非真撞坏了脑子? 他示意手下上前,欲将杜文泽强行拖走。 杜文泽死死攥住楚南乔的衣袍,任凭旁人如何拉扯,始终不肯松手。 苏闻贤见状,猛地一脚踹开那两名正要上前押人的顾家仆从。 转身就扯住楚南乔的衣袖,软声央求:“神仙哥哥,你看小哥哥多可怜啊……反正我一个人也闷得慌,你就让他留下来陪我玩,好不好?”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滑,干脆利落地抱紧了楚南乔的大腿,仰着脸拖长了语调:“神仙哥哥——” 骆玄凌与莫北对视一眼,望着眼前一个紧抓衣袍、一个紧抱大腿的场面,一时无语。 方瑞安与顾清也未曾料到这般局面,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此时渡口边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窃窃议论声渐渐响起: “真是可怜,这么年轻就要被拖去矿洞,只怕有去无回啊……” “造孽啊,我认得这娃,他爹刚走,又遭这种罪!” “这位大人,您行行好,就收留这孩子吧……” 楚南乔目光扫过越聚越多的百姓,面色一沉,朝顾家仆人喝道:“还不松手?!” 他转而面向方瑞安与顾清,语气为难:“二位也看到了,眼下这情形,该如何处置?” 方瑞安见众怒难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苏大人,此时若强行拿人,只怕激起民愤。不如您先将人带回别苑暂管,回头再让顾先生寻个时机悄悄接回。” 他看向顾清,试探道:“顾先生意下如何?” 顾清心中暗忖:这少年未必知晓什么机密,即便知道——苏闻贤终究是丞相的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说到底,他们仍在同一条船上。 如此一想,他便也点头应和:“方大人所言极是。那就劳烦苏大人暂为看管,我顾家自会尽快派人接回。” 楚南乔冷冷开口:“罢了,本官也倦了。人就先带走,但你们须早日接回——他的死活,本官概不负责。” 方瑞安与顾清连连陪笑称是,暗中却都松了口气:总算有惊无险。 方才一片忙乱未曾留意,此时方瑞安目光一凝,忽然发现楚南乔手中竟执着一枝莲花。 此时并非花开时节,这莲已属稀奇,细看竟是一株并蒂莲。 他不禁叹道:“传言果然非虚,苏大人果然是爱花之人,亦是爱美之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殿下帮沐浴 暮色四合,一行人方回到别苑。 楚南乔看向一旁的苏闻贤,见他衣袍尚未干透,袍角与面颊上都沾着污渍,这才想起自将他带回之后,因其身上带伤,竟一连几日都未曾沐浴。 不过今日他既已下水,又见他方才在水中并无异样,想来伤口应当已经愈合。 想到此处,楚南乔轻声吩咐道:“将杜文泽安顿好。” 略一停顿,他又道:“带念初去沐浴。” 莫北躬身应道:“是,公子。” 楚南乔回到房中,亲自取水将那株并蒂莲插入瓶中。起初只是静默地望着,目光平静,可看着看着,心底却莫名乱了起来。 浴房里热气氤氲,只苏闻贤与莫北二人。 莫北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医者父母心…… 强行做足一番心里准备后,他终于闭上眼,伸手去解苏闻贤的衣带。 苏闻贤跳着避开:“你干什么?我自己来。” 莫北倏地睁开眼:“爷,祖宗。你倒嫌弃起我来了。”说着也不再看他,迅速别过脸去,“行,你自己来。” 结果等了半晌,却迟迟未闻水声。 莫猛一回头,只见苏闻贤正费力扯弄衣袍,动作毫无章法,反而将衣带越缠越紧。 他眼珠微微一转,忽然叫嚷起来:“我不要自己脱、不要自己洗,呜呜呜……我要神仙哥哥,我要苏……” 莫北急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冷哼:“不洗便不洗,嚷什么嚷。别指望你的神仙哥哥了!”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闻贤啐了一口,抬手重重拍开莫北捂住自己的手。 莫北只觉手臂一阵发麻。 又听苏闻贤扯开嗓子喊:“神仙哥哥,苏闻——”这一次他似有防备,在莫北动作前先跳开几步,保持距离。 叫喊声在别苑中隐隐回荡。 楚南乔蹙眉踱步至浴房,刚至门外,便听得内里争执动静。 “走开!不许碰我!”苏闻贤的声线罕见地尖利起来。 楚南乔推门而入,见苏闻贤衣衫不整立于浴桶旁,脸上带着执拗之色。 “怎么回事?”楚南乔声线平静。 莫北躬身禀道:“公子,他不让属下近身,正闹脾气。” 苏闻贤一见楚南乔,眼睛顿时亮了,转瞬又换上那副可怜巴巴的委屈表情,撇了撇嘴:“他要脱我衣裳,我不要……” 楚南乔打量他衣袍凌乱沾污,发间、脸上也蒙了层尘灰:“你确定不洗?” “我要洗!” “那便快些。要么让莫北帮你,要么自己来。二者择一。” 苏闻贤却眼眶一红,泪珠又在打转:“都不要……我想要神仙哥哥帮我。” 莫北:“……”祖宗您可真是好大的脸面!竟敢让堂堂太子——一国储君亲自为你沐浴。 楚南乔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冷冽的目光扫向他:“洗,还是不洗?不洗便直接去睡。” “神仙哥哥,我说了要洗的嘛。” “那还不动?”楚南乔的耐心正一点点消磨殆尽。 “可是……我不会脱衣裳。” “让他帮你。”楚南乔指向莫北。 “不要!” “不要就自己想法子。”楚南乔指节微攥,已隐有怒意。 却听苏闻贤乖顺应道:“好!” 话音方落,随即传来布料撕裂之声。 莫北余光一瞥,迅速转身避嫌:“这……非礼勿视。” 楚南乔却当真怔住了——随即一道未着寸缕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待他看清对方浑身赤裸,顿时只觉得眼睛发疼、简直要长针眼! 他猛地转过身低喝道:“混账!” 苏闻贤却扯住他的衣袖,眼巴巴望来:“神仙哥哥帮我洗……” 楚南乔一怔,旋即蹙眉:“放肆。” 见他转身欲走,苏闻贤竟执拗开口:“那我便就这样出去……” 楚南乔脚步一滞,回身见他真欲赤身外出,急忙将人一把拉住:“站住!” 苏闻贤也不挣扎,只睁着一双清澈眼眸望着他。 此时骆玄凌匆匆来报:“公子,属下发现有人徘徊在别苑门口……” 话至一半,他刚跨进门,一眼瞥见屋内情形,顿时脱口而出:“我……的天!眼睛要瞎了。这什么情况!” 楚南乔与苏闻贤对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你们先退下。” 骆玄凌与莫北同时愕然:“……公子?!” “大局为重,退下。”语气却寒意凛然,仿佛已将苏闻贤千刀万剐。 二人慌忙退出,直至房门合上,仍面面相觑、呆立门外。 “入水。”楚南乔语声平淡,一再告诫自己——苏闻贤不过是个痴儿! 苏闻贤依言踏入水中,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只得小声央求:“神仙哥哥,帮我。” 楚南乔背对着他,向后缓退几步,直至腰际抵到浴桶边缘,这才停住。 他摸索着取过浴巾,反手替苏闻贤擦拭后背。 却是越想越憋闷,一口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手中动作不由得加快,也没了轻重。 起初苏闻贤还勉强忍着,后来实在受不住,便低声呜咽起来:“神仙哥哥,痛。” 楚南乔听他声音委屈,不似作伪,终于缓了力道。却不料指尖无意触到几处凹凸不平的伤疤。 难道是自己手太重了?这念头刚起,他蓦地转头望去—— 眼前景象令楚南乔目光骤然一凝: 只见那本该平滑的背脊上,交错分布着数道淡色旧伤痕,最醒目的一记从右肩直划至左腰,虽已愈合,仍可想见当日创口之深。 他眸色微沉,指尖无意擦过一道浅痕,苏闻贤轻轻一颤,吸了口气,身体微微绷紧,却未再喊痛。 昏黄烛光笼罩着苏闻贤周身,水珠沿他紧实胸膛滑落。 他却恍若未觉,只安静坐在水中,任楚南乔为他清洗墨发。 “疼?”楚南乔放轻了动作。 苏闻贤摇摇头,却忽然抓住他手腕,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有些难受。” 正当楚南乔继续擦拭时,苏闻贤忽然轻哼一声,不自觉地向前倾身。 楚南乔手势一顿,清晰感觉到手下他身体的某种微妙变化。 苏闻贤面颊泛红,眼神湿润,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神仙哥哥……”他声音里带着困惑与难耐,“我身上……有点奇怪……不舒服。” 楚南乔立即收手,转身取过干巾:“洗好了,出来。” 声线比平日更低几分,动作间也透出些许匆忙。 苏闻贤应声站起,水珠沿肌理滚落,身体的某种反应在暖色烛光下无从遮掩。 楚南乔正俯着身,一抬眸,却恰好与他那处直直对上。 他顿时咬牙低斥:“混账!” 苏闻贤却浑然不觉,反而居高临下攥住他的手腕,目光天真茫然:“神仙哥哥,我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变成这样?” 楚南乔迅速直起身,蓦地转了过去。 他胡乱为对方擦干身子,待苏闻贤自行穿好里衣与亵裤,才再度回身,仔细替他整理外袍。 并非他多么怜惜苏闻贤,不过是他一贯做事细致,从不敷衍。 系衣带时,苏闻贤忽然凑近,温热呼吸拂过楚南乔耳际:“神仙哥哥的手……好舒服……” 楚南乔动作猛地一滞,迅速系好衣结,向后退开一步。 就在这时,他目光掠过浴桶不远处的地面——一样物件赫然落入眼中,十分眼熟。 待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楚南乔浑身一震,顿时连呼吸都窒住了,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 他强定心神,声音压得低而缓,却字字清晰: “……你这……混账东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