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恋爱的朋友》 第一章 相亲,两个陌生人,哪门子亲? 静安寺华山路一条小弄堂的居民楼一层,网红本帮菜餐厅里人声鼎沸,进店后一连串的小厅,顶灯是淡橘色的,空气里飘着糖醋小排的甜香。 门口的大哥操着软糯的沪普对每个进门的人说:“到前面看看,没有位置再来找我,噢,欸,那么有位置的话就好哦。” 苍蝇馆子的魅力除了菜,还有人。 大家挤在一起吃饭,不用像在高档餐厅里那样端着,连门口铁笼子里那几只大胖猫都一副喜气洋洋的劲。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靠窗的那桌男女。 女人扶着额头苦大仇深地打电话,而男人看着女人,满脸满眼都只写了一个字:啊? “你邮件抄了所有人?!” 苏盈拿着手机,问了实习生三遍,最后认了命,捏住眉心。 一个多小时前,刚从虹桥站出来的苏盈,还在为此刻的相亲饭局伤感。 现在,这一切简直不值一提。 她深呼吸三次,告诉自己“没关系”,抬眼,看见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好像想说话,公式化地笑了一下,按住话筒,指着红烧狮子头说:“你吃,你吃。” 这场相亲活动的策划人是苏盈的奶奶,一个酷爱昆曲,深受超古早言情话本影响的老太太。 去年清明,一大家子人去祭拜苏盈的爷爷,一向扔束花就走的老太太,突然站在丈夫坟头开始抹眼泪,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苏盈的爹和二叔眼珠转出了火星子也没想明白老太太这是在唱哪一出。奶奶一开口:“老头子,你说咱们的小孙女婿在哪呢?你倒是在下面想想办法啊。” …… 这回,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在北京上班的孙女来上海出差,一定要和这个“特别优秀”的男孩见个面。 苏盈本来想问奶奶:退十万步说,要是她真中了邪,和人家看对了眼,自己在北京,人家在上海,没有哆啦A梦的任意门,这是准备牺牲谁? 但最终,苏盈没吭声,决定敷衍了事。 她怂,她承认。 和“优秀男孩”加了微信,对方开始还挺热情,就是在了解到她今年32岁后,再没了声音,直到苏盈出发来上海的前一天,他给苏盈发了条消息,内容很长,花里胡哨的,翻译过来就是:听说你要来上海出差,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其实我不是很想见你,所以你最好是没空。 苏盈太明白这种不想来相亲,又因为不想被家人评价成“难搞”而不得不继续敷衍下去的感觉。 于是立马回:嗯嗯,有空。 饭店是她挑的,人气很高,人均很低,非常合适。 但现在,看着满桌子菜,她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电话那头,实习生小伙子还在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姐,你看怎么办?” 你看怎么办? 苏盈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公司对外是从来不招实习生的,能顶着这个名头的孩子,连老板都要哄着一两分,更何况苏盈这种底层牛马。 生气也没用,她平静下来,又细细问了一遍情况:两个小时前,实习生把明天大会的演讲PPT终稿,邮件发给了各个嘉宾做最后确认。只是为了省事,他没把PPT从压缩包里解压出来单独发给每个人,而是一封邮件主送了所有嘉宾。 到此为止,倒也还好,更加不幸的是接下来的事。 其中一个收件人,居然给老板回了封邮件,指出老板的演讲材料里有点问题。 这封邮件只主送了老板和实习生,苏盈是在微信群里得知这个噩耗的。 老板在群里什么都没说,只甩了张截图。 一分钟后,苏盈的主管,苏盈的主管的主管,管不到苏盈的主管,一个个电话涌进来,大家只有三个问题:那个实习生怎么这么发邮件?那个回邮件的人是谁?那份天杀的PPT不会还要改吧? “说老板材料有问题的人是谁?”苏盈咬牙切齿地问实习生。 小伙子在电话那头磨蹭一阵,“找到了!曾……沐谦,姐你认识吗?” 不认识,但听其他产线的同事说过。 他是JT最重磅的报告类型的主笔之一,盯得领域虽然和苏盈所在的产品线不相关,但和集团的战略主营一致,要是能进JT的报告,无疑有助于提升技术形象。这次集团品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请他来,想搞关系也是目的之一。 只是据说此人严苛古板,冷冰冰的,很难打交道。 之前苏盈对此并无实感,但现在她明白了,能多管闲事到这个地步,这人简直认真到烦人。 手机一震,顶端跳出一条微信消息,点开,是老板。 他老人家憋了一刻钟,果然还是忍不住,送了全体群成员4个感叹号:废物!垃圾!能力差!不用心! 这份演讲材料,按照老板风云诡谲的意见,苏盈拉着研发和市场的主管已经改了无数个版本,就算是哪吒也该出生了。 功败垂成。 苏盈放下手机。 圆木桌上贴着一枚“忍者神龟”的卡通贴画,隐隐约约地从几层磨砂透明一次性桌布里透出来,神气活现地看着她,好像在说:瞧,输了吧。 苏盈吸了口气,抬起手“啪”一声拍在桌上,盖住贴画,咬牙切齿地小声嘀咕:“大乌龟……曾沐谦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她只是崩溃泄愤,骂得没有逻辑,电话里,实习生小伙子笑了,坐在苏盈对面的那个男人刚好呛了嗓子,苏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把手边的纸巾盒丢给他。 苏盈向实习生安排了接下来的事,“你现在去找会务组的人要间会议室,从今晚十点用到明天早上,参会的人我来约。还有,我给你打五百块钱,你去买点水果、零食放到会议室,一个小时后见。” 挂断电话,苏盈低着头噼里啪啦地忙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不好意思,你刚刚想说什么?”苏盈放下手机,低着头看了一圈,笑容微微凝固,“只有一副碗筷啊?” 男人耸了耸肩,那意思大概是:是啊,你自己要呗。 恰好,阿姨来上菜,“葱油拌面,一碗,谁的呀?” “我的。”苏盈举手抢答。 照这架势,想也知道,只有一碗,绝对不可能是她的。 “这样我就有碗筷了嘛。”她笑眯眯地对他抬了抬下巴。 苏盈巴不得这个男人是个奇葩,实在不行讨厌她也可以,无论如何,能向奶奶“复命”就行。 来相亲的男女,多数是奔着找结婚对象来的,可苏盈不喜欢带着目的的交往,对结婚也没兴趣,更讨厌相完亲后家长无休无止的询问和催促,所有不得不来的相亲局,都被她统一视为“单身税”。 即便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长得不错,眉毛很黑,眼睛圆圆的,肤色干净,鼻子像个小盒子一样挺在整张脸的中央,穿了件藏蓝色圆领薄羊绒衫……如果不是相亲,苏盈对他的兴趣可能会再上一个台阶。 葱油拌面量少但味香,狮子头的甜淡淡的,肉质浸着红彤彤的苋菜,酱油毛蟹浓油赤酱,土豆泥沙拉厚实绵密,都是家常菜的味道。 “你奶奶身体还好吧?”苏盈随口问。 “我奶奶?”男人愣了一下。 “对啊,你奶奶是我奶奶的老同事,就是她俩撺掇我们相亲的,你不知道?”苏盈心不在焉地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打算二十分钟结束“战斗”。 “原来是相亲啊。”他笑了。 苏盈一个白眼没忍住,飞了过去,“不然你觉得是什么?” 他没接话,不以为意地笑笑,停顿了几秒,突然问:“你既然不想来,为什么还要来?” 正在嗦面的苏盈抬起头,指了指自己,“你问我?” 他点头。 “我挺想来的呀。”苏盈舀了一勺沙拉塞进嘴里,面不改色地言不由衷。 “是吗?”他抱着胳膊,微微侧头,若无其事地不以为然。 苏盈有点无语,对,自己是怂,也确实有那么点别扭,但他又不是心理咨询师。 而且,怎么又来个姓曾的给自己下套? 嗦完浸甜咸酱汁的小毛蟹,她想明白了,抽了张面巾纸,反问:“我看你才是不想来吧?” 他笑笑,没生气,继续问:“那既然都不想来,为什么还要来?”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来还要来?”苏盈又点了下手机屏幕,嘴皮子和时间都磨得差不多了,她站起来,睨了他一眼,“你继续吃,这顿AA,回头我微信给你发红包。” “等等,苏盈。”他喊住她,“不用发了。” 她耐心全无,以为他不同意餐费的分配方案,“发发发,必须发,你不想来也来了,我不想吃也吃了。我俩扯平,干嘛不用发?” “因为你没有我的微信啊。” 苏盈僵住。 “我们不是在微信里约的吗?”她拿出手机,一阵疯狂捣鼓,“你不是叫曾什么来着吗?” 自从加了“优秀男孩”的微信,她压根就没仔细看他的名字是什么,只记得,他姓曾。 “我是姓曾,但这个世界上姓曾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他说话的时候显然是在憋笑。 苏盈张嘴,又闭上,终于从消息通知的最底端捞起了“优秀男孩”发来的消息——一条已读,一条未读,分别是:“对,就坐靠窗的那桌。”以及“我还早,没到。” 半小时前,苏盈看到第一条消息时,已经进了饭店,紧接着,实习生小伙子来电话报告噩耗,窗边那桌又恰好真的坐着一个男人,看上去和她年纪相仿,于是她问他是不是姓曾,他点头,她坐下,他一头雾水,她继续电话。 苏盈看着被自己吃的杯盘狼藉的桌面,仿佛笨贼的第一次入室抢劫。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还不死心。 男人指着自己的腹部,画了个圈。 苏盈低头,看见之前去酒店报到时领的大会工作证,当时她手里东西多,随手挂在脖子上,然后就忘了这茬。 工作证上,端端正正地印着自己的大名:苏盈。 她默默捂住工作证,做最后的挣扎,然后轻轻拍了下额头,这一拍,总算拍回了点理智。 人活着,不就是笑笑别人,再被别人笑笑,振作点,苏盈,反正你不会再和这个人见了。 歹毒的乐观重新占领高地,她立刻拿出平时忽悠老板的精神头——职业笑容拉满,职业乖巧拉满,职业嘴甜拉满,“误会,不好意思啊,真的不好意思,饭钱我付。” 这当然不够,“桌子上的菜我打包带走,您再重新点,想吃什么都可以,我买单。” 刚才,苏盈开始吃菜后,就发现他就没再动过筷子,她“贴心”地把每道菜都吃了一遍,包括她最讨厌的苋菜,并且在心里骂他有病。 谁承想,人家压根不认识她,不吃她吃过的菜根本就是合情合理。 她言辞恳切,男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苏盈一边收拾打包盒,一遍复盘,突然咂摸出点头绪,按着打包盒,说:“那个,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男人正在哐哐点菜,一点也没有和苏盈客气的意思。 “你之前其实有很多机会告诉我,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对吧?” “有吗?” “有啊。” 他状似认真地想了几秒,给出了一个苏盈意料之外的答案。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龟速吧。” 拎着打包好的菜,重新走进春天的夜色中,苏盈对着空气大叹了口气,两分钟前,“优秀男孩”本尊在微信里告诉苏盈,说今晚临时加班,要不改到明晚。 苏盈回了句:我没空。 拉黑、删除。 还好,愤怒和尴尬很快就被喜悦代替。 她心急火燎地坐在出租车里时,实习生小伙子又来了个电话。 “姐!天大的好事!” “怎么了?”苏盈回答得很平淡,除非明天的大会不办了,或者今晚的老板腿断了,否则在她这,都算不上什么天大的好事。 “曾沐谦又发了封邮件。” “什么玩意儿?!”苏盈“嗷”了一声,她现在听不得“曾”这个姓。 “姐你别急,他就是发邮件说材料他稍后会改一版出来,供老板参考,老板都回感谢邮件了,这个分析师人这么好的吗?” 这大大超出了苏盈的预期,毕竟对于一个受邀嘉宾而言,协助修改演讲材料比指出演讲材料有问题更加超纲。 难道曾沐谦是在跟老板套近乎,准备拓宽点业务? 苏盈想不明白,但也没打算继续想这些没用的,“我知道了,会议室先别撤,我去问问老板晚上还要不要开材料讨论会了。” 苏盈编辑了一条言辞恭敬的微信发给了老板,并在结尾处附赠了一个波浪号,让整段话的狗腿子感降低了的同时又不失一丝乖巧。 “老板,晚上的会我约好了,地点在您下榻的酒店2层,您到了通知我,我让小张去接您哦~” 小张就是背景深厚的实习生小伙子。 苏盈既没提后来那封邮件的事,也没直接问老板要不要取消计划的会议,以退为进,是她甜美的职场智慧。 就在她已经想好回去要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吃冰淇淋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是老板,他说:刚结束,马上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章 不工作,就结婚 苏盈老板的爆脾气是出了名的。 有次,他半夜给市场侧的一个主管打电话,张嘴就问业绩,两句话吼得人家直接犯了心绞痛。主管一边嗑速效救心丸一边应付他,最后躺在救护车里,还抱着电话吩咐手下赶紧整理项目,当场看傻一众医护。 今天的这封邮件不是苏盈发的,但实习生是客户的亲儿子,所以是老板的爹。 不管怎么想,挨骂的人都只能是苏盈。 她站在会议室门口,想到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心率加快,头皮发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以为去接老板的实习生又出了什么岔子,绝望地扫了眼屏幕,看到发件人是田甜,松了口气。 田甜是集团品牌部负责处理公关传播的专员,也是苏盈的合租室友。 “晚上出去逛逛?我刚从会场溜出来。” “没空,要陪胖子改材料。” “演讲PPT?” “是……” “牛啊!明早大会就开了,你们产品线还没定稿呢?” “还不是那个姓曾的分析师没事找事。”苏盈咬牙切齿地打下这几个字。 “曾沐谦?跟他有什么关系?” “回头细说。” 苏盈刚按下发送键就听到远处飘来老板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哆嗦,膝跳反射似地堆起了笑。 其实她不笑的时候,像个不好接近的三好学生,一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兔牙,笑颜明媚,谁看了心里都软软的。 实习生陪老板走到会议室门口,眨着无辜的小眼睛,说自己的笔记本丢在会场,得去拿一趟,微醺的老板面容慈祥地说了声“好”,下一秒,小伙子已经火速撤退,没了人影。 只剩下老板和苏盈两个人。 苏盈把一言不发的的老板迎到会议室里,心想:我准备好了,要骂你就赶紧骂。 老板歪在沙发上,解开西装口子,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这帮废物啊,特么的……” 来了。 “那个破材料随便改改得了。” 苏盈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两个月来,这份演讲材料根据他风云变幻的指示,前前后后改了快有四十版,怎么临到了了,竟然成了“破材料”,还“随便改改就得了”? 苏盈笃定,胖子这是在测试自己,坚定不移地表示:不,老板的材料,得认真改。 他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从身边的小茶几上拿了杯蜜雪冰城,“噗”一声用吸管戳开,开始嘬珍珠奶茶,一边喝一边嫌弃:“你们就喜欢喝这个?” 苏盈实在不知道胖子这又是在演哪出,只好赔着笑说“还行”,然后自己也拿起一杯,陪他一起嘬。 他一口气喝了半杯,说了句“太难喝了”,把奶茶丢在一边,叹了口气,突然问苏盈今年多大了。 “32。”苏盈伸出手指。 “看着还挺年轻。”老板上下打量她一眼,“赶紧结婚,在这耗着干嘛?” 死胖子喜欢和女员工聊这些,状似关心员工生活,其实就是职场性骚扰。 但苏盈在一个含男量超过70%的公司工作,忍耐,是入门级的必修课。 苏盈装傻,头一歪,“啊?” 老板胖手一挥,“结婚,赶紧结婚,找个有钱人。”紧接着,他开始介绍公司谁谁谁找了个大款,现在开着什么车、住在北京的什么小区,“比上班划来多了。不是,你三十多了?超过三十岁可就不行了。” 不行的,难道不是男人? 苏盈放下奶茶,笑了几声以示附和,不咸不淡地怼了回去,“老板,我罪不至此。” 老板没占到嘴上的便宜,眉头一皱,刚想再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研发老大探头进来,平时在员工面前嚣张跋扈的人,此刻笑容乖巧,他刚想把头缩回去,被老板喊住。 老板转头又问苏盈晚上开会喊了几个人。 “三位,我电话催下他们。”苏盈立刻拿出手机。 “告诉他们直接去我房间。” 苏盈抬起头。 “让前台送两副扑克上去。” 看来,有了“曾乌龟”的承诺,演讲材料老板是真的不打算再管了。 苏盈觉得老板有点奇怪,但实在巴不得他如此,她一分钟也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和再度出现的实习生小伙子瓜分完零食,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洗漱完毕,收到实习生的微信,曾沐谦回邮件了,“姐,他邮件也抄了你。” 果然,曾沐谦对材料做了修改,并且对每处修改标记了解释,实话实说,改得非常细致,并且确实很到位。 “发给我了?”苏盈嘀咕了一句,没细想,湿着头发坐在床上,从头到尾捋了一遍PPT,调整完格式,发给了老板和原本应该改材料但此刻正在掼蛋的业务主管们。 十一点半,老板回了两个字母:OK。 她踩着DDL 最后期限 把材料发给了集团品牌的会务组,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闹钟一响,苏盈就醒了,先看了眼手机,谢天谢地,胖子昨晚没再想出什么新的指示,她又磨蹭了一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在她耳边震了一下。 她猛地惊醒,一把抓过来看,是田甜。 “起来了没?一起去吃早饭。” 她和田甜做了两年合租室友,坦白说,最近几个月她们的关系才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主导她们友谊进度条的是田甜的前男友。 田甜分手的那晚,苏盈刚好加班,在小区里碰到路灯下摇摇欲坠的小女人。 没了男友的田甜和没打算有男友的苏盈有了时间相处,两人的友谊就这么呱呱落地了。 自助餐厅里,田甜听苏盈说完昨晚的情形,大笑着问她,曾沐谦怎么就是大乌龟了,“你又没见过人家。” “老谋深算啊。”其实是她怒急攻心,在桌上看到了那枚“忍者神龟”的小贴画。 紧接着,田甜又问:“所以昨晚你到底遇到了几个姓曾的男人?” 苏盈一叉子戳进黑椒肠里,恶狠狠地咬了一口,“3个!没来相亲的人姓曾,吃错了饭的人姓曾,说PPT要改的人也姓曾!上海姓曾的人很多吗?” “没有吧。”田甜说完,心不在焉地看向身边的落地窗。 苏盈奇怪,“怎么了?” 田甜摇头,“这次大会是今年我们品牌部组织的最后一次活动。” “最后一次?” “说是没钱搞了。”田甜环顾四周,噘着嘴,有些沮丧,沉默了几秒,突然冒出一句:“我前两天听说他要移去新加坡了。” 苏盈看着对面小美人别扭的表情,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口中大蚂蚁搬家似的人物,正是那个家境优渥但无敌自我的前男友。 田甜的背一挺,“你说公司万一真的不行了,我是不是还不如现在再去攻略攻略他?我妈昨晚劝我和他复合,说现在的职场35岁就要筛人了,找个条件好的男人结婚,可是一锤子买卖。” 苏盈心想,这都什么理论,离婚登记窗口第一个不答应。 田甜长得娇美,及腰大波浪,眼睛圆圆的,是别人眼里绝对有资格我行我素的大小姐型人物,可她偏偏耳根子极软,被前男友忽悠地团团转,差点连工作都辞了,结果最后得了个“太过娇气”的评价。 苏盈按亮手机屏幕,还有点时间,于是劝她,“公司万一真的不行了,再找份工作呗,民政局发的offer可没有劳动法保护。” 田甜马上点头表示赞同,但旋即又说:“工作哪有那么好找,我今年也31了。” 苏盈耸耸肩,把刀叉放在空盘子上,“工作再不好找,也比你回头找他强吧?” 这句话说进了田甜心坎,她怒咬了一口抹满黄油的面包片,“老娘,要,向你学习,一个人,绝对可以!” 苏盈一哆嗦,“行了,我这心理咨询服务的到位吧?” “苏盈,你现在的语气就像个渣男。” “啊?” “拜托,你都看了八百多遍时间了,有谁找你?” 那倒没有,是她要去找别人。 “你找谁?”田甜拿出手机,“我帮你问呗。” “也不是找,一会在大屏幕上能看见。” “你老板?” “不,曾沐谦。” 说是要赏“龟”,苏盈没忘了自己还有正经事——等她亲爱的客户高老师一起进会场。 高老师也是分析师,供职于一家在本土深耕多年的市场调研机构,工作内容主要是统计每个季度各家公司产品的销售情况。 去年产品线在温州办了场活动,高老师也受邀参加了,到了议程的最后一天,他老人家突发奇想,要爬南雁荡山。于是苏盈踩着Uma Wang的绑带芭蕾舞低跟单鞋,硬生生陪他走了五个小时,有说有笑地从友商财报聊到他儿子的小提琴课,一整个下午,客户关系进展迅速。 这次她学精了,穿了双银色老爹鞋,哪怕方老师下午打算爬珠穆朗玛,她也有信心征战。 距离大会开场只剩半个小时,酒店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 苏盈穿着淡蓝色衬衣和墨蓝色西裤,耳垂上两颗水滴形的锆石耳钉为一身畜味的职业装增添了一点点亮色。 她靠在大理石圆柱上学习高老师近三个月的朋友圈——他儿子小提琴练习视频一支,转发报告PR新闻四次,健身房各类器材照片十张。 一张张照片划过去,她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抬头,看到了高老师。 苏盈捂住嘴,一阵惊呼,“哇!高老师,你瘦了好多啊!” 高老师四十多岁,个子不高,戴着黑框眼镜,热爱各类Polo衫。 “真的嘛!”他笑开了花,“我最近老是出差,还胖了一点呢。” 说话间,两人进了会场,南雁荡山一游后,他们变成了可以说两句真话的关系。 苏盈正在听高老师义愤填膺地八卦他们公司的“甄嬛传”,电话突然响了,集团品牌部紧急召唤各个产品线的联络人去会议室,说集团老大突然要求再加一篇新闻稿,上午就要发出去。 高老师满脸同情地看着苏盈,贴心地表示:不用管他,他正好在会场里溜达溜达。 事已至此,苏盈也不再多客气,背着电脑,去了整间酒店怨气最重的那个包间,昏天黑地地从过往六个月的新闻稿里Ctrl C+V了一个多小时,凑了一篇八股文。 她把稿件微信发给主管评审,瘫在椅子上刷淘宝,手机忽然一震,顶端跳出一条消息。 “两个好消息。” 是田甜。 好消息。 苏盈的生活已经很久没和三个字有过瓜葛了。 “涨工资?” “庸俗。你们老板今天心情不错,你忙得差不多了就快来会场刷个脸,他刚开始演讲。” 盯了一上午电脑的苏盈此刻心情不佳,回答得很干脆:不干。 田甜立马发来一张电视剧截图:手机屏幕里,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和苏盈面面相觑。 田甜分手后的第二周,某晚突发奇想,非要拉着苏盈看《大明王朝1566》,美其名曰学习一下如何与男人博弈,剧刷了一半,两个女人早就忘了最初的目的,倒是觉得当做职场生存指南来学习未尝不可。 比如,吕芳离皇帝近,所以得到的好处自然多。 “……” 紧接着,下一条消息又蹦了出来,“第二个好消息你肯定感兴趣。” “我不信。” “会场里有大帅哥。” 苏盈坐直。 “叫曾沐谦。” 苏盈站了起来。 “老苏,这回来不来?” “来!!!!!”她按下五个感叹号,“啪”一声合上笔记本。 差点忘了“赏龟”这茬,尤其是这“龟”还真值得一看。 没进会场,苏盈已经听到了老板激情演说的声音,她从侧门进去,会场里所有的灯光都集中在舞台上,巨大的LED屏幕上放映着苏盈昨天晚上改好的PPT。 按照田甜发的位置,苏盈溜着边走,找了半天,老板絮絮叨叨的演讲都结束了,她还是没看到田甜。 会场里响起主持人甜美专业的播音腔,无非是设备、技术、趋势之类字眼的排列组合,她低着头给田甜发消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直到主持人念出那三个字:曾沐谦。 苏盈抬起头,盯着大屏幕,从昨晚到现在,她早就不生这个人的气了,甚至不打算再来看他一眼。 直到田甜说,这是个秀色可餐的帅哥。 除了恋爱上头的时候,田甜很少夸男人帅,苏盈相信她的审美。 掌声结束,苏盈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上了台。 LED大屏分成三块,中间最长的那块播放演讲材料,两侧两块正方形屏幕播放嘉宾演讲实时录像。 她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拿起手机,打算拍张屏幕,告诉田甜自己已经在会场准备“赏龟”。 镜头刚对准大屏,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苏盈的手机屏幕里。 苏盈先是瞪大眼,然后张开嘴,目瞪口呆在那一刻具象化了——浓眉,圆眼,高鼻,看似谦虚,实则高傲的表情,除了没穿那件藏青蓝色的薄羊绒衫。 这不是昨晚和她一起吃饭的人吗? 准确点说,这不是那个被她认成相亲对象还阴阳怪气了一顿的人吗? 苏盈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脑门上放烟花,不是头顶,也不是脑海里,是脑门,精彩到她想要抱头鼠窜。 她根本听不懂曾沐谦在说什么,脑子里只剩下昨晚当着他的面说的那几个字。 曾沐谦,大乌龟。 苍天啊。 苏盈沉浸在虚弱的痛苦中,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倒吸了口凉气,向后撤了一步,差点摔倒。 田甜笑着拉住她,“被帅哥迷成这样?” 苏盈说不出话,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光线昏暗,田甜没有察觉苏盈的不对劲,继续问:“怎么样?要不要发展成客户?我看你们老板前半场还跟他聊了一会呐。” 见苏盈没说话,田甜移了一步,迎着光,皱起了眉头,“你这是见了龟,还是见了鬼啊?” 曾沐谦的演讲还在继续,苏盈心虚地看了眼屏幕,他看上去比昨晚要严肃不少,聚光等下,他的眼睛很亮,苏盈心想,要是此刻,他和她对上了目光,她一定会当场鞠躬。 是啊,要去道个歉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章 对不起,很难说吗 大会进入最后一个小时,集团的老大已经撤了,集团品牌部来盯场的人放松了不少,男人们集体外出抽烟,女人们聚在舞台下方斜侧聊早上各自的遭遇,顺带八一八曾沐谦。 热聊中,突然有人问:“田甜,你室友怎么跑那去了?” 田甜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向会场。 会场前三排是留给嘉宾的白色单人沙发座,会议进入后半程,人已经走了大半,留下来的人不多,曾沐谦算一个。 他身后的那个沙发上也坐着个人,不过不是嘉宾,是苏盈。 二十分钟前,从苏盈犹豫该不该去道歉的那一刻起,“不要去”的念头始终盘踞理性和道德的高地。 但逃到会场门口,她还是停了下来。 有再多的理由,当着别人的面骂了那么难听的话,该不该道歉,是小朋友都能回答的问题。 苏盈胆小,而且爱面子,但不懦弱。 她闭眼,叹气,一个念头说服了自己,转身再次扎进会场,猫着腰走到曾沐谦身后的那个沙发椅。 决定道歉是一码事,如何开口又是另一码事。 是要说:您好,我是昨晚骂你大乌龟的那个人,还记得吗?对不起。 还是说:您好,对不起,昨晚不该当着你的面骂你大乌龟。 这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这话她昨晚怎么就说出了口? 苏盈盯着他的后脑勺,忽然听到了个熟悉的咳嗽声,一抬头,看见了高老师。 走在第二排过道中间的高老师笑得春光灿烂,一心奔着曾沐谦去,倒是没看苏盈。 她立马挡脸,但为时已晚。 高老师走到曾沐谦身边,握着手机的手还没伸出去,瞥见了低着头坐在曾沐谦身后那张白色单人沙发椅上的苏盈。 “耶?你怎么在这?”高老师颇为惊喜地喊了一声。 还好高老师没喊名字。 苏盈讪讪地笑笑,捏着嗓子,生怕曾沐谦记起她的声音,“那……那个,正好有点事。” 紧接着,高老师和曾沐谦火热social,微信加了,行情聊了,机会谈了,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又看了眼苏盈,大概以为她也是来发展客户关系的,笑得意味深长,“我先走了啊。” 苏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忙完去自助餐厅找您。” 高老师走后,最后一个演讲嘉宾上了台,金色的光线自后向前,照在舞台上,观众区霎时变暗。 曾沐谦抬起胳膊看了眼时间。 再犹豫下去,他就要走了。 做错了事,道个歉而已,不难。 苏盈一拍大腿,佝着腰离开沙发向前挪了两步,一只手扒着宽宽的沙发扶手,凑到两张沙发中间。 “曾总!” 准备的时间太久,苏盈一开嗓,中气十足到理直气壮。 前座的男人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大猫,立刻向后侧身。 苏盈更心虚,没敢看他。 还好,他又转回去了一点,只留了张侧脸。 苏盈清了清嗓子,放低腔调,“您好,我是来和您道歉的,辛苦您昨天改材料改到那么晚,我之前还那么……说您……您看方不方便,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回头我去JT当面赔罪。昨天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好意思。”她一连说了四遍“真的”,一次比一次恳切。 道歉,无非就两种结局,对方接受或不接受。 无论曾沐谦怎么回应,她都准备好了,被超雄老板训练了这么多年,没什么是她受不了的。 曾沐谦没看她,所以苏盈仗着会场光线昏暗,盯着他的侧脸。 舞台深蓝色和白色交织的光影里,他的眼角尖尖的,感觉能把她戳死。 他偏了下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苏盈看着他,张了张嘴。 什么名字?他不是知道吗?忘了? 她还没回答,他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我们见过吗?” 苏盈傻了,缓慢而虚弱地吐出了两个音节,“呃,啊?” 刚才在台下,她看着屏幕里的曾沐谦,只觉得是昨晚相错亲的那个人,但完全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或许,就只是像呢? 苏盈的手紧紧扣住皮沙发背面,尴尬到毛囊要从头皮里钻出来,顿了一秒,立马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飞快地丢下一句“抱歉,我认错人了”,撑着沙发佝腰站起来。 “等一下。”这回,曾沐谦反应很快,整个人转了过来,看着逃跑未遂的苏盈,挑了挑眉,“你刚才说不好意思,因为之前说了我什么。你说了我什么?” 苏盈面如死灰,咬死那五个字,“我认错人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改材料?”他抱着胳膊,表情算是淡漠,语气步步紧逼。 退一万步说,扪心自问,但凡是个上过班的,谁没蛐蛐过别人。 坦白从宽,上黑名单。 “我认错人了。”苏盈像个复读机,把那五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两个人离得近,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最后丢出三个字:“你确定?” 他的眼珠又黑又亮,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把戏。 也是,她这把戏玩得也不怎么高明。 “我……就是那个……”苏盈扶着沙发,迟疑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对不起。” 她下定决心、如果他非要追问“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谁”,她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反正本来就是来道歉的。 只是这次,曾沐谦什么都没问,点了点头,重新靠回椅背,“苏盈,我知道了。” 她愣住,摸了摸脖子,没挂工作证,“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曾沐谦看着舞台,不慌不忙地“嗯”了一声,“乌龟也是有短期记忆的。” 苏盈:…… 好小子,说什么没见过,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被搞了一通心态的苏盈就像坐着云霄飞车,上下横窜,窝火到无语,“哦,哈哈哈,这样啊,又学到新知识了呢。” 田甜笑得喘不过来气,拍了半天胸口,“哈哈哈哈哈哈,我对曾沐谦大有改观。” 上次看到田大美人笑成这样,还是两个月前她前男友在提车当天一脚油门把新车撞回修理厂的时候。 “我被他耍得这么惨,你有所改观?是不是人啊?”苏盈翻了个白眼。 “起码他还是挺有意思的嘛。” 苏盈幽幽地纠正:“是闷骚吧。” “所以你俩加微信了吗?”田甜抱着珍珠奶茶和苏盈的胳膊走在黄埔江畔的春夜里,问得热切。 “我加他微信干嘛?!”苏盈没好意思说,她确实提了加微信的事儿,但人家没接茬,“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回北京我高低得去拜拜。” 一周后,田甜和苏盈一起去了火神庙,各抽了一支签。 抽了下下签的田甜看上去没那么沮丧,抽了上上签的苏盈看上去也没那么欢喜。 春末的北京,柳絮杨絮好不容易飘完,是一年里不错的好日子。夕阳里,两个女人手挽着手。 田甜向佛祖咨询了一下自己的感情问题,简单而言,就是该不该和那个即将奔赴新加坡的前男友再联系联系。 结果被佛祖一脚踹了回来。 “你呢?你求了啥?”田甜好奇地问苏盈。 “没求什么具体的。” “我不信,”田甜噘嘴,想了一会,“连来个帅哥什么的都没要?。” 苏盈被她一句话呛得半死,忙不迭地说没有,“老天爷要是真的给我发一个男人,会和我的其他需求冲突的。” “冲突?什么需求?” “美好安宁的生活。” “拜托,这话我说还差不多。”田甜皱眉,揉了揉苏盈的手心,“你这是对男人有偏见?还是对爱情有偏见?” 苏盈认真回答:“我是实话实说。” 田甜站住,“你打算一辈子都一个人生活?”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苏盈笑着点了点田甜的鼻子,“现在,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如果把苏盈的心看成一架天平,一侧是她现在编织紧密的生活——工作、生活、自我,另一侧用来衡量每一个出现在她生活里并且有机会发展的男人。 无论谁跳上来,天平永远岿然不动。 倒是也有心里翻江倒海的人,比如苏盈的奶奶。 她对苏盈在上海没和那个“优秀男孩”见面颇有微词,“桃桃,人家说你把他删了,你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呀?见一面,你又不会掉块肉。” 提到这事儿,苏盈还是火大,噼里啪啦对奶奶一阵暴风输出,说得老太太哑口无言,最后自我安慰地表示,“算了算了,不见就不见,你在北京,比我们见得多。” 苏盈没告诉奶奶,她那晚其实和另一个姓曾的男人吃了顿饭。 想到他,苏盈还是忍不住的尴尬。索性,曾沐谦没再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 总之,没许愿的上上签,就是日子和之前一样平静地流淌下去。 七月,天气开始燥热,发薪日当天,苏盈正忙着给一个机构回邮件反馈当季度的市场进展,内部聊天软件突然“叮当”一声,弹出一条消息。 “在吗?” 发消息的人是苏盈的主管,姓霍,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哥,因为过分明哲保身,外号“霍稀泥”。 苏盈立马回复:“在,您有事?” “来一下06会议室。” 苏盈没多想,抱着笔记本离开了工位,路上正琢磨着可以和霍稀泥对一下这个季度忽悠高老师的口径,一抬头,看见06会议室门口站着两个一脸警觉的HR。 从上海回来,公司的风声一直起起伏伏,高层变动传来传去,论坛里每天都有人表示被HR“找了”。 苏盈当然想过“裁员”的事有一天会轮到自己,但打心底里又不相信这事会这么快就发生。 说不定,霍稀泥不是找自己谈裁员的呢? 歹毒的乐观刚冒头,就被理智一巴掌拍死,并且连踩三脚。 会议室门口配俩“石狮子”,如果不是聊裁员,她配有这种待遇? 其中一个HR看到正在愣神的苏盈,轻声说了句“在这”。 苏盈朝身边一指,“我去趟洗手间。” 厕所隔间,此刻就是她的诺亚方舟。 她靠在门板上,点开公司论坛那几个加了“精华”的裁员贴,看了半天,得出结论: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没用的。 悲伤,愤怒,怀疑和失望,瞬间漫灌了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她甚至没想以后该怎么办,只想问:为什么是她?自己明明已经尽了全力。 淡淡的清洁剂混合着氨的味道,熏得她头疼,她抬起脚,在感应器那晃了晃,“哗啦”一声,马桶抽水,力道极大,她向旁边躲了一步,撞到了腰侧的卷纸盒。 突然,她想起之前在上海,高老师闲聊时说的话。 那天,一向自视甚高的高老师竟然主动表示要去和苏盈的老板“请个安”。 苏盈故作夸张地说,“那我们老板得感动死。” 高老师表情严肃,“你不知道,我们公司厕所的卷纸变成了两层。” 老板和厕纸的关系……苏盈倒是也有过类似的想象。 “以前是三层!”高老师说得痛心疾首。 苏盈现在才恍然大悟,就像变薄的卷纸,埋伏的危机是针对所有人的,其实与她做了什么,做得如何,并无关系。 她弯腰撕下一片纸,用指尖仔细剥开。 果然,两层。 从厕所隔间里出来,苏盈用水冲了个脸,那个陪自己度过了快乐或痛苦的日日夜夜的笔记本电脑安安静静的躺在一边。水滴挂在脸上,像汗水,不像泪珠,她凑近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轻声说:苏盈,你没做错什么。 会议室里,霍稀泥满脸焦灼地和HR部门主管坐在一起,手边两摞纸,看见苏盈,开门见山地说,因为业绩问题,产品线要做重大调整,苏盈平时做得很好,为公司做出了重大贡献…… 苏盈打断他的话,平静地问:“赔偿方案是什么?” 霍稀泥愣了愣,叹气,没再说其他的。 从会议室出来,苏盈加入了三十多岁领“毕业证”的队伍。 她的企业权限还在,邮件和钉钉里依然有人给她发消息咨询问题、下发工作,她看着电脑,手指刚碰到键盘,又缩了回去。 前段时间,大家都在传,老板没续上任期,苏盈仔细回忆,在上海那晚,原本兴致冲冲的老板,突然对第二天的演讲毫不在乎,说不定那时,他就已经得知了些什么,所以才会告诉苏盈:嫁人是比上班更稳定的工作。 苏盈坐在工位上发呆,忽然听到老板的声音,前呼后拥好几个人,他嗓门很大,听起来心情不错。 路过苏盈工位的时候,他向往常一样停下,嬉皮笑脸地说:“看到美女就开心,小苏今天穿得……”他猛然一顿,讪讪笑笑,没说下去,转身就要进办公室。 “老板。”苏盈站了起来。 在这层楼工作了六年多,今天是苏盈声音最大的一次。 工位里,原本在敲键盘的众人,悄悄停了下来。 “怎么啦?”老板背着手,音量一如往常,语气却明显弱了几分。 苏盈“啪”一声合上电脑,微笑着看着他,“你不打算向我道歉吗?” 这两个字大概已经很久没出现在这个中年男人的生活里了,他脸色一变,“哼”了一声,撂下一句“夸你也要道歉?” 他的不屑就像一颗滚烫的火星,噼里啪啦地点燃了她心里的愤怒。 “这样啊。”苏盈笑了,扬了扬手机,用整层楼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那我替你问问警察。” 老板猛地回头,眼中满是讶异,像是在问:就为了这么点小事? 苏盈神色一凛,抬头看向天花板边边角角里的监控,“这些摄像头,它们监督我,为什么不监督你?” 老板身边的人反应过来,想要打个圆场,被老板一挥手拦住,他眉心紧锁,嗫嗫嚅嚅了半天,仿佛这三个字会杀了他一样,最终,在苏盈的目光里屈服了。 “对不起。” 下班时间,苏盈最后一次打卡,站在公司楼下,春天的北京其实挺美的。 很久之前她就想过,离开这家公司的那天,她一定会发条朋友圈。 从相册找出那张准备了很久的图,她飞快敲击键盘,然后按下发送键。 “小精灵多比是自由的。” 她放下手机,看着夕阳,终于有点想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章 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十月第二周的周日,苏盈的奶奶打电话来,问孙女北京“897”的展好不好看。 其实苏盈正在庐州市区一家菜市场门口的卤菜店排队买炸鸡,距离老太太的直线距离不超过8公里。 一开始,苏盈没打算接电话,但老太太执着,一连打了三个,她担心出了什么事,还是按了接听键。 傍晚,菜市场门口人来人往,买菜的、闲聊的、还价的、拒绝还价的,从高音部到低音部,一应俱全,各个声如洪钟。 苏盈没工夫纠正老太太其实是“798”不是“897”,歪着头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奶奶,找我有事?” “有事才能找你啊?”老太太提高了音量,听着不太高兴。 苏盈心虚,赶紧说:“没没没,你说你说。” 结果,她听了半天才搞明白这通电话的用意——号称“与世无争”的老太太,要“人淡如菊”地向自己的兄弟姐妹炫耀远在首都的孙女。 接电话前,苏盈忙着为最后一份炸鸡的归属权和老板掰扯。 老板要留给他的老主顾,苏盈想让他分一半。 “行行行!给你一半行了吧,什么味道?”炸鸡摊老板举着油炸漏网敲了敲面前的不锈钢大铁盘。 她没来得及说,奶奶继续自问自答:“啊呀,少吃西餐,又贵又不好吃,啊?什么?你有钱呀!你们看看这孩子,哎呀哎呀,那你晚上吃什么呀?” 马路对面的高中正是放学的时间,冲天的鸣笛声里,苏盈左耳是奶奶飙着造作普通话的追问,右耳是炸鸡摊老板不耐烦的催促,她脑子一懵,说:“黑松露……” 老板放下调料粉罐子,“没这味道!” 苏盈捂住听筒,朝老板挤了挤眼,“孜然,多麻多辣多香菜。” “桃桃,你说什么?” “没什么,和主厨说话呢。” 炸鸡摊老板手一抖,眉头松开,没绷住,笑了。 奶奶吐槽:“这个人态度不怎么好,声音那么大。” “他们就这样,回头带你吃一次你就知道了,不说了,挂了啊!” 苏盈提着炸鸡,在老板似笑非笑地注视里逃回了那辆刚买没一周的八手蓝色广本SUV里,抓起一块还烫的炸鸡塞进嘴里,看向车窗外熙攘的故乡暮色, 是的,她回老家了。 但没告诉家人。 目前正在过一种假装“北漂”的生活。 两个月前,失业的苏盈终于过够了“旷野”上自由散漫的生活,再也无法忽视只出不进的存款余额,于是向世界发出了重返职场的信号,精心投了七十多份简历,结果只有仨HR联系了她,其中两个岗位向她发起了面试邀请,但都对她的婚育状况不甚满意。 那段时间苏盈天天睡到中午,她没法心平气和地看着田甜上班,而不觉得自己像个烂在家里把微博、b站、小红书刷到没有新消息的垃圾。 北京最热的那天,她在超市的鱼摊前,看着水箱里嘴巴一张一合贴着玻璃努力吸气的鲈鱼,莫名其妙想到了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拿出手机,打算从boss直聘里捞出那条“房产中介”的岗位邀请,和对方再多聊聊。 然后,神迹般的,她接到了高老师的电话。 苏盈上次和高老师见面,还是在那个她骂甲方活爹是“大乌龟”的大会上。 高老师开门见山,说自己老同学的朋友在招人,问苏盈有没有兴趣,“是家做康复机器人的公司,岗位和你之前干的差不多。”大概听出苏盈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激动到有些哽咽,他叹了口气,“我这也是替自己攒人品。工资可能还得再谈,他们是家小公司。对了,岗位base 常驻地 在庐州,你可以吗?我记得你就是庐州人吧?” 不可以也要创造条件可以! 苏盈实在是太怀念每月存款固定增长的那一刻了。 低谷里的人生,需要的或许是一些耐心和乐观。 总之,明天,她要去新公司报道了。 田甜听完苏盈傍晚的炸鸡乌龙,在电话里笑得半死,清了清嗓子,一边说话,一边哐哐敲键盘。 “你在加班?”苏盈诧异,田大美人不是号称周末加一分钟班都是对不起自己每个月拿的那“八毛二分钱”吗? 田甜恶狠狠地说:“你走了,男人也没了,我还能干什么?只有干工作!” 苏盈嘴角抽搐,“听着怎么这么怪……” 田甜在电话那头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宝贝,你好恶心。” 两个女人又是一通狂笑。 “你准备瞒你爸妈到啥时候?”田甜的问题伴着键盘声,噼里啪啦地敲在苏盈的心上。 “我就没打算说。”苏盈一秒也没犹豫。 田甜“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和她熟悉后,苏盈才知道,这个看上去娇气挑剔的女人,其实做人很有分寸,相处起来,顶顶可爱。 幸好那个整天只会PUA她的烂男人,弃了心上人,去了新加坡。 田甜叹气,这段时间,公司裁了很多人,留下的人工作量不得不翻倍,“我现在也做分析师关系了,你敢信?对!我还加到了曾乌龟的微信,你敢信?” 曾乌龟? 苏盈握着鸡块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别提他,我尴尬。” 田甜“切”了一声,“你去了新公司,不是还要和他们打交道吗?” 新东家做的是康复机器人,和之前的公司领域完全不同,苏盈喜笑颜开地补充,“而且,这家公司小,没买JT的账号,我没机会再碰上他,否则我爬回北京。” “怎么?你也准备做乌龟了?” “走开!” 聊到一半,田甜的老板来了电话,俩人只好约定下次再聊。 苏盈斜躺着吃完一整袋炸鸡,从沙发上挣扎着站起来,决定想想明天的穿搭。 她租的房子在老城区,省图书馆附近,地矿局老宿舍,小区安静,除了房子老了点,房型不错,七十平,两室一厅。苏盈特地提早来,刷墙、换灯具、买家居,花小钱,办大事,原本晦暗的房子焕然一新。 衣柜里,苏盈一眼就看见衣服堆里的那件白色衬衣,皱巴巴的,只有袖口上前司的刺绣logo鲜艳如初。 去年国庆节,苏盈从北京回来,她妈舒鸿女士兴冲冲地给女儿安排了场相亲。 苏盈则照惯例和舒鸿女士辩论“相亲、单身和结婚”这些话题,她刚起床,战斗力十足,她妈很快落了下风。 两个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舒鸿女士突然瞪着眼看着镜子里的苏盈,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吼:“我为什么会生出你这样的怪胎!” 那天,苏盈穿着这件衬衣,早饭都没吃,收拾好箱子,头也不回地回了北京。 她记得,在高铁上,自己盯着袖口上的logo,仿佛这是可以保护她的符咒,在虚空中编织出一个壳,完完整整地包裹起她的故作诙谐与苦苦强撑。 不过现在,这个符咒失效了。 但是没关系,她为自己找到了下一个。 苏盈把前司司服叠好,塞到衣服堆的最里面,选了宽松版型的咖啡色西装外套、黑色修身牛仔裤和白色圆领T恤。 她对自己决定很满意,抱着睡衣洗了个澡,再出来,手机里多了条田甜发来的消息。 “刚和你聊完,我突发奇想去看了眼曾沐谦的微信,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苏盈好奇,什么东西值得田甜的三个感叹号? 她刚问完“是啥”,田甜秒回:“他的微信签名,Slow and steady wins the race。” 苏盈更加一头雾水,“然后呢?” 这回田甜直接发了语音,憋着笑一字一顿地说:“宝贝!龟兔赛跑啊!” 苏盈看着那四个字,瞪大了眼睛,想到自己那句脆生生的“曾沐谦,大乌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之前是预判了他对他自己的预判,还是…… 田甜又发来条微信。 “他是不是挺满意你给他起的这外号?哈哈哈哈哈哈” 苏盈甩出三个问号:??? 田甜笑得更欢,又问了一遍。 苏盈无语,“那你下次问问他。” 田大美人发了个“ok”的emoji,“我就说是苏盈让我问的。” “滚滚滚。” 周一,阳光明媚,故乡的工作日,和北京其实也差不多,路上是匆匆忙忙的人们和无人理睬的秋色。 苏盈在北京摇了几年都没摇到车牌,一直坐地铁,这辆八手小车是她给自己“卷土重来”的奖励。 开车上下班,好像确实比挤地铁舒服那么一点点。 新公司藏在高新区产业园的一座独栋小楼里,周围有湖有树,和前司直捅云端的写字楼当然没办法比,但小而美的气质,看着也不赖。 没一会,HR来了,是个年轻姑娘,穿着奶白色高领线衫,笑眯眯的。 签合同的过程很迅速,结束后,苏盈拿着合同准备去找工位,HR突然喊住了她。 “等等,我看看你是哪个部门的。” 苏盈以为她要给自己带路,把合同递给了她。 她翻了几下,喃喃自语:“哦,还真是啊”,说完,把那几页纸还给了苏盈,给她指了个方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转身走了。 留苏盈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章 树挪死,人挪活……吗 一个人会在职场里收获同情目光的若干理由不外乎:钱少、事多、人烦以及前三种的自由排列组合。 和前司畜槽式拥挤的工位不同,新公司的办公区宽敞明亮。 按照HR给的工位号码,苏盈找到了自己的新“根据地”,把带来的办公用品一一放到办公桌上。 人生仿佛倒带重来。 桌面很干净,角落里有个网格文件架,架子里放了几份公司宣传彩页和一个棕色软皮笔记本。 本子没什么使用痕迹,除了扉页,奶白色的纸上写着两个名字,蓝色笔迹的名字在顶右上角,黑色笔迹的名字在最左下角,蓝色的名字被黑色水笔几条横线划掉了。 说不出来哪不对劲,但不妙的感觉又强了一点。 临近九点,办公区渐渐来了人,男女比例相当,大家看到苏盈,好奇地打量几眼,然后笑笑,就坐进工位各忙各的了。 苏盈很快就扔掉了那些让她惴惴不安的念头,无论如何,她的目标是每个月15号有钱拿,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倒是也有主动和她搭话的人。 “你是新同事?” 苏盈刚设置好邮箱,被头顶的声音吓了一跳。 带着金框眼镜,穿着黑色圆领毛衣和银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她工位的隔板边,一只手端着杯子,笑着看她,看上去三十多岁,竖着背头,古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是苏盈,”她站起来,觉得他眼熟,“线上面试的时候,您也在吧?” 男人立马笑了,“你还记得我啊,对,我是崔凯。哎,你坐这是吧?”他说着,眼睛却看向和苏盈并排的另一个工位。 苏盈以为自己找错位置了,侧身看工位隔板上的编号,没错啊。 “这有人吗?”苏盈瞥了眼隔壁空荡荡的工位。 崔凯噗嗤一笑,刚想说话,眼镜向侧面瞟了一眼,低声说:“马上你就知道了”。 苏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没了人影。紧接着,一个染着粉红色头发的年轻女孩穿着棕色麂皮翻毛短上衣和紧身牛仔裤,挎着黑色托特手袋,面无表情地路过苏盈,坐进了那个空空荡荡的工位。 之前终面,面试苏盈的人是公司的创始人兼一把手吴亚楠,五十来岁的女人,短发,语速很快,非常干练。 面试的最后,她问苏盈有没有想了解的问题,这是常规环节,苏盈当然不会乱出牌,问了公司未来的打算、薪资预期以及部门构成。 前两个问题,吴亚楠没怎么思考就给出了回答,不过最后一个问题,她想了半天才说:“以你为主吧。” 苏盈没听明白,但也没有追问。 她那时太需要一份工作了,这份工作的工资加上奖金几乎和前一份工作齐平,就算人事上有些意料之外的安排,她也愿意接受。 粉发姑娘坐进工位,先是吃早餐,然后玩手机,最后盯着电脑发呆,头也不抬,苏盈几次想和她打招呼,她不是打哈欠,就是打电话,好像故意不想和苏盈说话。 无所谓,她苏盈是来挣钱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一整个上午,苏盈都在看公司的各种产品材料,好不容易理出头绪,新建了一个PPT文档,“咚咚咚”,有人敲了敲她的隔档。 又是崔凯。 “一起吃饭?”他搓了搓手,“刚从会议室出来,一整层都没人了。” 职场里,和谁一起吃午餐,是件很值得观察的事情,就像动物世界,动物们对自己进食时的环境总是格外挑剔。 主动邀请一起吃午饭,也算是一种示好的信号。 苏盈对崔凯还抱有防备,但一顿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她初来乍到,还有很多需要掌握的信息。 她笑着站起来,“好,一起。” 园区里除了正儿八经刷卡的流水线食堂,也有一些小餐馆,苏盈跟着崔凯进了一家连锁面馆,店家很贴心的在方形餐桌的四边贴了四个不同的二维码,给打工人们不需要开口也能各自AA的体面。 肥牛酸汤面还没上来,崔凯已经问了一堆问题,什么“车是不是你的”、“你是不是本市人”、“你现在住在哪”等等。 一开始,苏盈还耐着性子回答,崔凯的大排面先上,饭都堵不住他的嘴,即便苏盈脸色已然不佳,他还在自顾自地继续问:“那你有男朋友吗?” 苏盈装作不在意地笑问:“哎,你信不信道教啊?” 崔凯一愣,迟疑了一下,“道家养生还是可以的,怎么?你也信?” 苏盈笑得更灿烂,“怪不得,我喜欢阴阳,你喜欢八卦,都是道家绝学。” “额……”崔凯愣神的空档,苏盈的酸汤肥牛面也上了,蒸腾的热气里,她看见他猛地皱了下眉头,气呼呼地瞟了她一眼。 苏盈把肥牛绕在酸萝卜上塞进嘴里,笑眯眯地看着崔凯,像只甜美无公害的兔子,“我从网上看到的一个脱口秀演员的段子,好笑吧哈哈哈?” 崔凯嘴角微微抽动,但也只能大度地表示:“还……还行吧。” 碗里的四片肥牛还没吃完,崔凯已然从刚才的失利局面走出,开始向苏盈介绍自己在这家公司的“赫赫战功”,等他好不容易说到部门间的小摩擦,苏盈见缝插针,问了公司的架构情况。 据崔凯介绍,公司分为三大部门——市场部、研发部和生产部。他和苏盈归属于市场部,市场部老大姓金,出差多,在公司出现的频率不高。 说完,他冷不丁地问:“你是不是三级主管啊?” 原来兜了半天圈子,这句话才是这顿饭的重点。 苏盈坦白,“我还不知道,但这块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做,是不是主管也无所谓。” “你一个人?”崔凯瞪着大眼,筷子“啪嗒”一声掉进碗里,溅起两滴汤汁,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大笑起来,“你还没和林喜椿打招呼啊?”崔凯伸出两根手指,在头顶画了个圈,“就是那个……粉红色。” 难怪对这个名字没印象,苏盈赶紧抛出“笔记本”的话题,“我在工位还看到个笔记本,上面有俩名字,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同事留下来的。” 崔凯反问:“就两个名字?” 苏盈脸色一僵,“那……应该有几个名字?” “三个?哎,是三个还是四个?”崔凯咬了口大排,“我的意思是,你这个岗位之前大概有三四个人干过。” 这是比前任更糟心的“前任”。 苏盈强撑着笑,“工作这么难做啊?” 崔凯摇头,“问题呢,在人。” “林喜椿?” 崔凯拿着筷子,上下晃了晃,“一针见血。” “她怎么了?” “客户小孩,来玩票的。” 苏盈喘了口气,歹毒的乐观再次占领高地。 这配方,她熟啊! “我那几个前任都是因为什么走的?没和她搞好关系?” “大概是吧。”崔凯已经嗦完了一整碗面,擦了擦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呢,和他们有本质的不同。” 苏盈不解,“比如说?” “你是女的。” 饭吃到这份上,苏盈完全没了胃口,脑子里全是数字:月薪、房租、油费…… 走到公司门口,崔凯突然站住,神秘兮兮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苏盈挪了一步,他压低声音,说:“不过呐,那个林喜椿你还是留点心。” 苏盈没吭声,等他接下来的话。 “有人说,哎,可不是我啊,是别人,看到她上了金总的私家车。”崔凯特意强调最后三个字,说完还挤了挤眼,“金总你还记得吧?就是刚才说的咱们那个老是出差的市场部主管,能上他的私家车,你理解理解。” 苏盈点点头,心想明天无论如何她都不要和这个崔凯一起吃饭了,对这种空口无凭、张嘴就来的人,她烦得要死。 回到工位,苏盈心情沉重地复盘这一上午的种种,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所有的不舒适,都只能证明她还在适应这个新环境,这很正常,不要大惊小怪。 下午上班前,她去星巴克买了两杯季节限定,放了一杯在林喜椿桌上。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挑了它们的新品。” 林喜椿一怔,随即避开苏盈的目光,来了一句“都行”。 她的反应比苏盈预料的好不少,苏盈乘胜追击,“上午没和你打招呼,不好意思,我叫苏盈,我们应该是一个部门的。” “嗯,没错。”林喜椿懒洋洋地抬起头,“不过,我什么都不会。” 苏盈听完,心里只有两个字:羡慕。 “没关系,有我。”说完,在林喜椿诧异的目光里,她坐回了工位。 按理说,苏盈的主管应该是那个金总,但吴亚楠好像很关心这块工作,主动和苏盈约了下周的会,让她列一列Q4 四季度 和明年的工作计划。 这对苏盈来说并不困难,她用几天时间梳理了公司的产品类别和技术方向,又根据预算高低列出了可供选择的咨询公司, 有了事情做,生活就有了锚点,苏盈白天上班,下了班,开着八手小车回家,在包河公园慢跑一圈,喂喂流浪小猫,然后坐在垂柳下的长椅上,看月上柳梢头。 到了汇报的那天,金总线上接入,吴亚楠线下参加,这是苏盈第一次面对面见她。 吴亚楠比视频里看上去气场更强,黑色短发,带着无框眼镜,眼睛很大,眼球微凸,白色高领毛衣配棕色西装裤,身材瘦小,但精干有力。 这是间能容纳12个人的会议室,苏盈一侧头,看见林喜椿松弛感十足地斜靠在椅子上。 吴亚楠倒是一眼也没往这个方向看,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有这么个“公主”在眼前晃悠,心情确实很难好。 苏盈离开前司时,拷贝了这几年写得各类汇报材料以及年初咨询公司发来的研究计划,PPT写得很有条理。刚开口,她还有点紧张,但是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直到结束,苏盈说完“这就是我全部的汇报内容”后,吴亚楠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抿着嘴,但没有再皱眉了,放松地靠在转椅上问:“你面试的时候,好像说过和JT的分析师也很熟是吧?” 苏盈点头,虽然她可能稍微夸大了那么一点点,因为JT的分析师里,她其实只认识曾沐谦。 毕竟“遮瑕”是面试的本质。 吴亚楠话锋一转,追问:“熟到什么份上?” 思考了半天,苏盈很诚恳地表示:嗯,吵过架的那种。 林喜椿“噗”一声笑了。 吴亚楠瞪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转头对苏盈说:“那我们就买个JT的账号吧。” 苏盈愣了,不确定吴亚楠是不是错过了PPT里各家报价的那页,“吴总,JT的价格……” 吴亚楠手一扬,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看到了,但这家公司能接触到全球顶尖的厂商和最终用户,对我们来说很有帮助,尽快买吧。” 金总在线上插嘴,“小林不是留学回来的吗?让她负责也行。” 吴亚楠没有接话,再次看向苏盈,“之前没和你说清楚,回头我让人事发个文,你做这个部门的主管,年底奖金会根据业绩向上调整。” 会议结束,吴亚楠迅速赶往下一场会,苏盈呼了口气,按耐不住的喜悦带着嘴角一起上扬。 林喜椿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我什么都不行,别指望我”,说完,慢悠悠地晃了出去。 苏盈没有受到这句话的影响,面对关系户,她很有觉悟。 田甜在微信上发了二十多个“哈哈哈”。 “宝贝,准备什么时候爬回北京?” 苏盈扔出了那个珍藏已久的表情包:一个用钞票擦眼泪的大哥。 “谁知道老板这么舍得……” 苏盈敲了份会议纪要,按下发送键,邮件“唰”一声飞出去,她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拿起手机。 屏幕上多了条未读微信,她划开锁屏,读完,盯着手机,倒吸了口凉气,一骨碌坐直。 是表妹舒秋秋发来的,她问:“桃桃,你恋爱了?” 苏盈: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章 她害怕了 “不是你的小红书账号?那为什么你之前发在家人群里的照片,有好几张都和那个号里的图一样?”苏盈的表妹舒秋秋,化身马普尔小姐 简·马普尔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经典侦探角色,她是一位看似普通的英国乡下老太太,却拥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 ,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我去,苏桃桃,你不会是盗图吧?!” 苏盈心虚,干咳了两声,“别一惊一乍的。” 为了维持还在北京生活的假象,苏盈让田甜平时给自己发一点在北京吃喝玩乐的照片,没想到舒秋秋竟然在小红书上刷到了田甜的账号。 苏盈终于明白,在这个算法有如神谕的年代,只有小聪明的自己,做不了漏网之鱼。 她只好实话实说,“是我室友的号,我拍照难看你是知道的。” 舒秋秋将信将疑,“那给我看看你的手。” 账号最新的一条图文是昨天发的,配文是:做了让男人发疯的美甲。 苏盈打开摄像头,露出会议室里那两盆了无生气的绿萝、呆若木鸡的自己和十根光秃秃的手指。 舒球球这才嬉皮笑脸地拍着胸口表示:“我就说嘛,冷酷无情地苏桃桃怎么一夜之间变成矫情小娇妻了,吓死我了。” 舒秋秋比苏盈小三岁,走在二十和三十的交界处,目前单身,众矢之的,风暴中心。 单身的表姐对她而言,是吵架时的论据,也是不可失去的同行者 挂了电话,苏盈靠在会议室的椅子上,仔细翻看那个账号名为“黑心甜巧”的小红书账号。 各种不露脸的游玩照片里,穿插着一些关于男男女女的心灵鸡汤——有时是悲伤的,例如“她攒够了失望才离开你”,有时是奋发向上的,例如“如果你需要重新开始,你可以的”,有时是哀怨的,例如“爱情里直言不讳的人,是卑微的一方”,有时是愤怒的,例如“女的哪都好,男的就只是男的”。 舒秋秋误会苏盈恋爱的那张照片,是“黑心甜巧”上周五发的——带着牛皮手套的左手和带着格雷系羊毛手套的右手,在冰川里,手心相对,十指紧扣,po文的IP地址在冰岛。 田甜恋爱了?还和新男友一起去了冰岛? 前者她或许没告诉苏盈,但上周五她们煲电话粥的时候,她明明记得田甜说自己正在吃望京小腰。 冰岛也有望京小腰? 单身的人急吼吼地去问别人有没有恋爱,潜台词就是舒秋秋说出的那四个字:吓死我了。 下班回到家,苏盈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东想西想,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地毯上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吓得她一翻身,从沙发上滚下来,没看清来电人就划开了接听键。 哭泣的女声从听筒那侧传来,苏盈一惊,看了眼手机屏幕,来电人:田甜。 “苏盈!呜呜……哇!” “咋咋咋……咋了?” “他给我点赞了!” 按照苏盈的理解,能让大美人感动成这样,只会有一种解释:“梁朝伟给你点赞了?” “你怎么不说金城武?” “金城武都开始干给美女点赞这种事了?” 田甜一边哀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了事情的始末。 小红书里那张冰岛牵手照是她自导自演自拍的,想刺激一下前男友,试试还有没有复合的可能,结果一周过去,人家不仅点了赞,还在留言区说:看到你幸福,真好。 好个鬼! “老苏,我这样是不是有点贱?” “你只是不甘心。”苏盈爬到沙发上,按开落地台灯,抱着抱枕再次歪倒在沙发上。 田甜吸了吸鼻子,“你说我要是被公司裁了,找不到工作,还是单身,一无所有,该怎么办?” 苏盈看着天花板,轻声说:“像今天一样活着呗。” 她完全理解田甜的惶恐。 今天,看到田甜的牵手照时,苏盈为她开心,但也下意识地因为几近执拗的独身再次审判了一遍自己。 就像十年前,苏盈曾经最好的朋友,她的堂姐苏静怡闪婚,和踏入婚姻的女孩们友谊变淡,成了她不得不一次次面对的课题。 她们好像变了,其实她也变了。 “靠!”田甜骂了句脏话,又带了哭腔,“你说为什么有些人能这么快向前看呢?” “甜儿,”苏盈停顿了半天,“放手吧。” 田甜听出了苏盈语气里的小小沮丧,问她怎么了。 “你说,如果真的爱上某个人,我们还会是自己吗?” 田甜想了半天,吸了吸鼻子,答非所问,“爱情是很复杂的,我俩吧,少了点运气,不,你只是没运气,我全是霉运。” 苏盈对此表示怀疑。 短暂而眩晕的孤独后,苏盈理智回归,自信暴涨。 “甜儿,我有个想法。” “啥?” “你去搞写真吧,文案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在回龙观拍冰岛情侣写真,括号,一个人也可以的那种。” 田甜笑了,然后将信将疑地问:“你认真的吗?” 和JT签约是吴亚楠拍板的事,流程走得很快。JT负责医疗行业的销售Felix冯忙不迭地赶来,可惜老板吴亚楠正好出差。 Felix慷慨地表示手里对接着一些甲方客户资源,金总听说后,在群里交待崔凯陪着苏盈一起接待。 下午刚见面,Felix面带恭敬的笑容,客客气气地做了咨询服务内容讲解,也听了苏盈关于公司业务和未来规划的介绍。 谈到一半,崔凯推门进来,没过多久,他带着Felix出去抽了会烟,再回来,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 晚上,崔凯张罗着一起吃饭,Felix很“懂事”地抢着订好了饭店。 出人意料的,趴在工位上玩手机的林喜椿突然表示自己也想参加这个商务饭局。 苏盈巴不得她赶紧熟悉业务,当然没有意见。 Felix很会挑,选了政务区一家五星级酒店顶楼的中餐厅,餐桌边是落地窗,湖景、夜色与灯光互相交织,璀璨尽收眼底。 餐厅为了追求质感,只用了射灯和餐桌上的吊灯照明。 只是灯下的这四个人组合在一起,既不浪漫,也不温馨,倒是比较像李安的《色戒》里那围坐在麻将桌边各怀鬼胎的四位太太。 崔凯从公司拿了两瓶古井原浆30年,撕开包装盒,笑着把酒杯递到苏盈面前:“小苏,你晚上可得喝点。” 苏盈不会喝白酒,笑着拒绝,“我喝点啤酒吧。” 林喜椿看着崔凯,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怎么不问我?” 崔凯一愣,“你要喝吗?” “她不喝。”苏盈抢答,“我的车晚上还要她开呢,正好顺路,能把Felix送回酒店。” “我才不……”林喜椿还想争辩几句,苏盈一个眼神杀过去,小姑娘毕竟年轻,瘪了瘪嘴,偃旗息鼓。 崔凯摇头,笑着拍Felix的肩膀,阴阳怪气地说:“冯总,做女孩子就是好,我呢,从来不劝女孩子喝酒,不想喝就不喝。” Felix哈哈一笑,“那是那是,女孩儿嘛,照顾点儿。” 看着两个越说越兴奋的男人,苏盈微笑着折好餐巾放到腿上,真挚地建议:“既然都不想喝,今晚都喝可乐呗?” 俩男人面面相觑。 苏盈笑容灿烂,“我们可没有劝你们喝酒。” 崔凯干笑了一下,开始撕第二瓶白酒的包装盒,咕哝了一句:“不喝不热闹。” 于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两个男人越聊越投机,从美国大选到雷军创业,世界是他们的舞台。 八点不到,林喜椿指了指手机,说自己有事要先走。 苏盈本来也没指望她帮自己开车,嘱咐她到家了给自己发条消息。 饭局一直到九点半才结束。 醉醺醺的崔凯把醉醺醺的Felix推给苏盈,口齿不清地说:“妹妹啊,老冯我交给你了,你你你你不是开车了吗,得给他送到位,以后我们还有大项目要聊!” 苏盈向旁边一躲,Felix撞到墙上,清醒了一点,问苏盈要不要喊辆滴滴。 “不用,我找代驾吧。”她利落地扬了扬手机。 代驾师傅很快就到了,苏盈坐副驾驶,Felix坐后排。 车子刚启动,Felix开始和苏盈闲聊,问她之前认不认识JT的分析师。 车里都是酒气,苏盈按开车窗,“曾沐谦,我只认识他。” Felix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两声。 苏盈听出他笑里有话,“他……人怎么样?” Felix反问苏盈,“你感觉呢?” 之前的事过去了太久,退一万步说,她也不会傻到在销售面前说分析师坏话,“挺认真的。” Felix再次冷笑,“是难搞吧。软硬不吃,男女不吃。” 苏盈侧身向后看,Felix捂着胃瘫坐在后座,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男女不吃?”她问。 “客户请吃饭从来不去。” “毕竟他是分析师,这没什么吧?” “好不容易去一次,那可是我们的大客户,一年几百个亿营收,人家老板在饭桌上开玩笑说要把女儿介绍给曾沐谦,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苏盈转了回去,脱口而出:“这老板有病吧?” “他倒没这么说……但那个土大款喝多了,反反复复地问,把曾沐谦问烦了。他直接跟那个老板说,自己不恋爱,也不结婚。” “当着所有人的面?” “对!奇葩吧!那人家肯定下不来台啊,问他是不是性取向比较特别?” 话题到这,苏盈张大了嘴,司机大叔也看了眼后视镜。 Felix继续,“曾沐谦说,随便他怎么想,然后转身就走了。他倒是爽了,害得我那天晚上喝到去诊所吊水。” 原来梁子结在这里。 “曾沐谦在JT这两年能升得这么快,还不是因为他的上司是个女的,要我说,多少也是靠脸。他的女主管对他可好了,结果呢?人家四十多好不容易怀孕了,他抓住机会马上上位。” 苏盈终于皱了眉头,低声说:“这是有点过分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Felix打了几个酒嗝,按下窗户,开始对苏盈表忠心,“你放心,哥哥我在JT一天,肯定会帮你的,包括曾沐谦手里那几个报告,你想进,我都,我都,帮你,唔……呕!” 他吐了,一边吐一边画饼,声音摧枯拉朽。 司机和苏盈一起回头,一起对视,一起做痛苦面具,一起伸头向车外呼吸新鲜空气。 大叔敲了敲方向盘,“姑娘,这不是你的车吧?” 苏盈面如死灰,点了点头。 大叔满脸同情,“过了路口就到了,坚持一下啊。” Felix握着苏盈递过去的塑料袋,还在吐。 车子一路狂飙,终于停在了酒店门口,苏盈立刻跳下车,打开门,头皮发麻。Felix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脸色红润了起来,一缕头发搭在额头。 “你赶紧走吧。”苏盈嫌弃地拉了一下他。 “苏盈,”他抬起头,压低声音,突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搂上她的腰,问:“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章 真实的人 苏盈挎着托特包,站在洗车店门口,灌了两口冰可乐,给林喜椿发了条微信,问她有没有到家,转身,看见玻璃门上映出的自己——长发,长筒靴,驼色风衣。 姓冯的动手动脚的时候,她抽出了手,飞快地,近乎是在照顾他体面地说:“赶紧走吧。” 迟来的怒火在心里熊熊燃烧,烧向的不是那个男人,是她自己。 她很少对自己失望,上一次还是快十年前。 那时她刚入职前司,公司允许员工出差乘坐高铁一等座,苏盈第一次出差,出奇的好运,买的虽然是一等座的票,实际位置竟然在商务车厢。 她拿着手机到处拍,没有留意身边一直瞥她的老男人。几站后,邻座穿着黑色夹克的老男人突然找她搭话,问她是哪里人,做什么的,是不是经常坐这辆车。 出于礼貌,也出于她单纯到蠢地认为有钱买商务座的人,素质应该不会很糟吧,于是应付了两句。那人来了劲,喋喋不休地追问。 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听完,苏盈才明白,老男人以为她是妓女。 苏盈又懵又惊,第一反应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没等她想明白,列车再次到站,老东西下了车。 那天是大寒,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和口罩,几乎没露出任何皮肤。 苏盈总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在那趟车上。 今天夜里要降温,风好像和那天一样冷。人行道上走过来几个醉酒的男人,“美女!”其中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平头男人朝苏盈吹了声口哨。 她看着他,没说话,也没有动。 那人以为她害怕了,也可能觉得她是在故意吊人胃口,向她走近了几步,“小姐,哥哥们请你喝酒!”几个男人哄堂大笑,在同伴的欢呼声里,他又走近了几步。 苏盈瞪着那个男人,直到头顶洗车店的灯照亮他的脸,他比她矮一点,唇上两缕小胡子,眼里冒着贪婪的光,脸上的肥肉坠下来,像菜市场肉铺门口挂着的死猪头。 她歪了下头,自言自语道:“看来今晚,是非要过了这道坎才行了。” 男人没听清,但脚步一顿。 苏盈拉开背包,迅速从包里掏出一截黑色的短棍,在空中用力一甩,短棍瞬间长了三倍,她握在手上,朝那个平头男人走去。 他的同伴还在起哄,但纷纷向周围散开,平头开始还站在原地,但看见苏盈涨到瞪大的双眼和高高挥起的铁棍,笑脸一僵,向后退了一步,脚跟被翘起的路砖绊了一下,一屁股摔在地上。 “啊!行了行了!”洗车行老板听到动静冲了出来,店员阿姨一把将苏盈拽到身后,老板挡在那几个醉汉和苏盈中间,“这位是顾客,来洗车的,你们赶紧走。” 几个男人没占到便宜,不依不饶,开始骂脏话,句句不堪入耳。 苏盈甩开阿姨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吼到:“你们一个都不要走,谁走谁就是孬种,老娘现在报警!” 苏盈刚拿出手机,他们已经互相拍着肩膀走了。 洗车行老板站在路边,一直等到那帮人走远,皱眉看着苏盈手里的甩棍,“我的妈嘞,你怎么还随身带这个?” 苏盈没吭声。 她在北京有段时间是独居,当时买了这根棍子,离开北京时,东西收拾得匆忙,一起带了回来,后来就一直放在车里。直到刚才,她把车开进洗车店,瞥见了被扔在中控台上的棍子,鬼使神差地塞进了包里。 店员阿姨语重心长地继续劝诫,“小丫头,你在外面脾气可不能这么爆,要吃亏的,就算有这根棍子,你还能打得过男人吗?” 他们就这么了不起吗? 第二天傍晚,吴亚楠拖着行李箱回了公司,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天。 她沉着脸,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行李箱的轮子划过地毯发出“呜呜”的声音,崔凯捧着杯子刚好从茶水间出来碰见,立刻切换狗腿子模式,把杯子往其他同事的工位上一放,接过吴亚楠的行李箱,“吴总,我来我来,正好有项目向您汇报。” “明天吧。”她松开箱子,没有看他,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让苏盈来找我。” 崔凯来找苏盈时,苏盈正皱着眉头看邮件。 “老板让你去她办公室。”崔凯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几轮交锋,他已经知道这个叫苏盈的女人是个裹着甜心面包皮的硬石头,处处要硌他的牙。 他看着苏盈煞白的脸色,笃定她一定是搞砸了什么事,这才让吴亚楠摆出“大杀四方”的架势提前结束了出差。 崔凯没有看错。苏盈忐忑了一整天,心悬着,喉咙紧紧的,肚子也时不时地疼,从小到大,她一紧张就会这样。 她捧着电脑推开吴亚楠办公室的门,声音发虚:“吴总,您找我。” 吴亚楠坐在办公桌后,穿着黑色高领羊绒衫,显得瘦小精干,她没说话,看了苏盈一眼。 直到苏盈转身把门关上,她才开口,声音冷峻,“你什么专业的?” 苏盈紧紧抱着笔记本电脑,“英语。” 吴亚楠冷笑了一声,“没学个法学什么的?” “辅修了。” 吴亚楠一愣,看了眼椅子,示意她坐下,继续问:“你遇到过类似情况?” “您是指?” 吴亚楠“啪”地一声合上电脑,“你怎么会装车内记录仪?特意装的?” “我买的是二手车,之前的车主用它跑网约车的。”苏盈说完,突然意识到吴亚楠在怀疑自己在玩“仙人跳”,脸色一僵,“吴总,邮件您已经看到了,且不说我是他的客户,他那样的行为就是性骚扰。” “公司才是他的客户!”吴亚楠烦躁地敲了敲桌子,停顿了几秒,“你工作了快十年了吧,在职场里,你不仅代表你自己,也代表公司。你向外部发邮件之前,难道不应该和我,或者你的主管商量一下吗?”吴亚楠的语速越来越快,耐心显然已经到达了极限。 苏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又被拉回到了那趟列车上。 一整天,她算了存款,算了房租,算了下一份工作还能做什么,算来算去,要来的总归要来。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回答:“吴总,我是代表公司,但我首先是我自己。” “你……” “昨晚我很庆幸是我,而不是比我年纪更小的林喜椿送他回酒店。吴总,坦白讲,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再回到昨天晚上,我一定会扇他一巴掌,绝对不会再忍这么久才反应过来。” 从吴亚楠办公室出来,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苏盈看着自己的工位,还好东西不多,一个箱子就够了。 隔天上班,苏盈刚到工位,收到了林喜椿的微信。 “在星巴克,你喝什么?” 深秋的阳光照进落地窗,咖啡豆的香气洋溢在星巴克的每一个角落。林喜椿趴在蛋糕柜上,看见苏盈,挥了挥手。 “怎么想起来喝星巴克?”苏盈笑嘻嘻地问她,轻松地仿佛一会回公司就要升职加薪。 “没什么,之前你不是也请我了。”林喜椿撇开了脸。 苏盈点了红茶拿铁,换燕麦奶,不加糖,林喜椿依旧喝季节限定。 两个人捧着饮料走出星巴克,林喜椿突然开口,“你知道我前天晚上去干嘛了吗?” “前天晚上?”阳光刺眼,苏盈眯着眼抬头看湛蓝的天空。 “就是和那俩傻鸟吃完饭之后啊。” 苏盈“噗嗤”一声笑出来,被呛得半死,不得不停下来拍胸口。 “真不稳重。”林喜椿拍了拍她的背,把纸巾塞到苏盈手里,“我去酒吧了。” “哦。”苏盈擦了擦嘴,“下次一起去啊。” 林喜椿一愣,“你那天晚上不是说你不喝酒吗?” “那顿饭有什么必要喝酒吗?而且我确实不会喝白酒。”苏盈摊手。 林喜椿追问:“我会喝啊,当时为什么不给我喝?” 苏盈叹气,“拜托,你那副表情,根本就是奔着要把自己灌倒去的。哦,你一个不开心喝多了,我怎么交差?” “你跟谁交差?” “我不知道,反正是交不了差。” “成功的女人就是得像男人一样拼酒,吴亚楠就是这样啊。”林喜椿振振有词。 “像男人?像他们干嘛?那些人根本就是拿着这套狗屁规则把自己和别人当猴耍。如果不接受这套把戏,就没办法走得更远,那个更远的未来,说不定根本就不是我要去的地方。”苏盈一口气说完,抬头看了眼天空。 林喜椿呆呆地喝了口咖啡,眉头猛地一皱,“你今天怎么这么实诚?” “我什么时候不实诚了?”苏盈反问。 “时时刻刻都有很多小聪明。” 苏盈笑了,原来,林喜椿也一直在观察自己。她大大呼了口气,“我在这家公司应该干不了多久了,昨天我把吴亚楠怼了一顿。” “真的假的?为什么不喊我看!”林喜椿两眼放光。 苏盈站住,“你俩有仇啊?” 林喜椿咂了咂嘴,没有否认,“反正我爱看热闹。”说完,大笑了几声,“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 穿着一套灰蓝色休闲西装的方舜淇咋咋呼呼地推开曾沐谦办公室的玻璃门,“你这办公室也太干净了,老板看到,要误会你打算跑路的。你呢,实在想搞卫生,我那发挥的空间大。” 曾沐谦看着电脑,表情零波澜,语气零波澜,目光零波澜,“你很闲?” 方舜淇走到他身边,轻轻一跳,坐到曾沐谦的办公桌上,伸手在曾沐谦的眼前晃了晃,神秘兮兮地说:“有八卦。” “你又爱上谁了?”曾沐谦问得司空见惯。 方舜淇翻白眼,“你这是对我有偏见。” 曾沐谦依旧看着电脑,“说吧,哪位这么倒霉。” “被我喜欢就倒霉了?而且我要说的人是Lily。” 曾沐谦敲键盘的手一顿,“我劝你放弃,不要丢人丢到老板面前。” Lily是老板的秘书。 “谁说我要追她了?不是,你一副绝代铁树的德行,怎么满脑子爱情废料?”方舜淇拍了他一巴掌,清了清嗓子,“是从Lily那听来的八卦。她的嘴,要么固若金汤,要么开闸泄洪,你是知道的。” 曾沐谦重新看回电脑,“我不知道。” 方舜淇对自己这位认识已经超过十年的朋友了如指掌,曾沐谦对这些八卦确实不感兴趣,但这个八卦现成滚烫,不说出来他实在难受,“跟Felix有关,要不要听?” 曾沐谦果断表示:“不要。” “你不是一直很烦他吗?” “所以不想听到他。” 方舜淇眼睛一眯,刘海一甩,理了理衣服,凑到曾沐谦面前,慢条斯理地扔出三个字:“大,乌,龟。” 果然,曾沐谦的手离开了键盘,转头瞪着方舜淇。 方舜淇笑着向后躲,“别别别,你不都已经‘质疑乌龟,理解乌龟,成为乌龟’了嘛。” “好,”曾沐谦做了个“请”的手势,“今晚把你的狗从我那接走。” “啊!那那那不行!我错了,是我错了。”方舜淇立刻认怂,“你真得替我再养一段时间,我的客人还没走,人家对狗过敏的。” “对狗过敏,怎么对你不过敏?” “喂!” 曾沐谦终于笑了,露出白白的牙。 “对!Felix!”方舜淇生怕曾沐谦再绕回“他和狗,谁更狗”的话题,“那小子前天出差,酒喝多了,调戏客户,被客户一封邮件从中国区市场部老大和CEO一路告状到全球,连带着全球的市场部、合规部、CEO全部收到了她的邮件。” 曾沐谦眼神一冷,“活该。” “是活该,但这事儿闹得很大,不知道怎么收场。” 曾沐谦听出他话外有话,“他们准备怎么处理?” 方舜淇一愣,“干嘛?你想管这闲事?你可别把我给卖了。” “我是这样的人?” 方舜淇抱住曾沐谦去拿手机的胳膊,“大哥,你这表情是要吃了我啊?缺德事又不是我干的。你先别急,那姑娘本来也没打算放过他。Lily说,人家发的不仅是中英文双语投诉邮件,还附带车内记录仪的完整视频,从他吐到说骚话,清清楚楚,无可辩驳。” 曾沐谦皱眉,“那为什么说事情收不了场。” “狗东西是死定了,铁证如山,没人会保他。我说的是那个姑娘,她邮件好像还主送了自己的老板,听说她刚去那家公司没多久。你说一个才入职的员工,遇到这种事,一个小时之后就一封邮件抄送了所有老大,明显是没打算给任何人面子,她领导会怎么想?” “受委屈的人是她,她为什么要给别人面子?”曾沐谦双臂抱在胸前,眉心微皱。 方舜淇张嘴,闭上,又张嘴,又闭上,最后放弃,“反正这种鱼死网破的行为,对她很难没影响,不过我很快要和她线上开会,希望对接的人还是她吧。” 说着,方舜淇把手机递到曾沐谦面前,“你看,就是这个人,没照片,但是可以看到邮箱,SuYing,是苏……苏英?影?赢?” “苏盈?” 方舜淇被曾沐谦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干嘛?你认识?” 曾沐谦没回答,反问这个SuYing是哪家公司的。方舜淇说是一家做康复机器人的公司,今年开始开发数据平台,所以才约了他,“其实,我倒是觉得,约你会更对口。” 曾沐谦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看向窗外,橘色的夕阳映在他的脸上,平时淡淡的表情,在阳光里,看着柔和了不少,“会邀也转给我,一会我回封邮件。” 方舜淇一愣,主动参加客户的会,还要给对方回邮件,这倒是头一回。 “你刚才还说自己不好奇呢。” “总有例外吧?” “这个SuYing……是你的例外?”方舜淇震惊。 曾沐谦看着窗外,没说话。 应该不是例外,但每次遇见,都是意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章 鱼摊前的青春 林喜椿猜得没错,苏盈确实没有因为那封“直达天听”的邮件丢了工作。 JT的反应很迅速,第二天回复了邮件,表示会尽快启动内部调查,第四天再次回复,亚太区市场部主管表示会亲自登门道歉,此外,还承诺为之前签订的合同附赠一些诸如“分析师演讲”之类的权益,并表示JT对此类严重损害客户利益的行为绝不容忍,将立刻开除 Felix冯,并且永不录用。 这回,苏盈乖乖地捧着电脑去找了吴亚楠,问她想要怎么回复。 吴亚楠靠在高高的办公椅上,盯着电脑,像个女王。和上次对苏盈一顿狂风骤雨的输出不同,这次,她带着胜利者的迷之微笑,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不急。” 与此同时,秘书对全体员工邮件重申了酒水领用规则,并且组织所有男员工周三下午参加职场合规培训。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苏盈“难缠”的传言一时间在公司甚嚣尘上。 这些话八成是崔凯那个死男人贴在她脑门上的,其实苏盈在邮件里根本没有提到他,但崔凯还是被吴亚楠当着所有人狠狠骂了一顿。 一件小事被苏盈闹成这样,在一些人眼里,她自然而然成了继林喜椿后的第二大奇葩。 林喜椿是“不高兴”,苏盈就是“没头脑”。 “没头脑”不一定真的没头脑,“不高兴”看上去是真的不高兴。 因为苏盈开始给她安排工作了,其实都是一些很简单、很基础的工作。 一来是因为苏盈确实忙,二来,林喜椿天天趴在桌子上,不是睡觉就是玩手机,谁路过都要看她两眼,实在有碍观瞻。 周三傍晚,苏盈盯着电脑和研发对宣传需求,突然收到一条微信,是一家媒体类咨询公司的联系人,催苏盈反馈调研问卷。因为内容不复杂,重要程度也低,她把这份调研她交给了林喜椿,后面也没太过问。 结果现在,这事儿开了天窗。 还没到下班时间,林喜椿早没了人影,打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苏盈咬牙切齿地看着手机,这些公主王子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在家待着,出来上班还要嚯嚯别人。 没辙,她只好先向媒体的人道歉,承诺今天一定发给她。 问卷内容不少,需要对着资料一项项核对,苏盈全部弄完,按下发送键,用了三个多小时,合上电脑,整层楼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她松懈下来,张牙舞爪地伸了个懒腰,嚎了几嗓子泄愤。 “下班嗷,嗷,嗷。” 她嚎得正欢,“嘎吱”一声,吴亚楠办公室的门开了,她抱着双臂观察苏盈,神色复杂。 苏盈一愣,僵在原地,单脚站立,被吓得半死,差点摔跤。 “您没走啊。”苏盈的声音有点虚。 吴亚楠穿着藏青蓝色的高领羊绒衫和牛仔裤,干练的像苏盈的高中班主任,抿着嘴,点点头,“百叶帘,比较遮光,是吧?” 苏盈对给自己发钱的人一向会给予格外的尊重,忙不迭地说“是是是”。 她向苏盈的工位走了几步,忽然问:“你平时都给林喜椿安排什么工作?” 这问题就是没事找事,她苏盈算什么角色,能给关系户安排多少工作,就算安排了,比如现在,还不都是自己在做。 见苏盈没说话,吴艳楠脸色一黯,冷冷地扔下一句:“那我只能认为,你不会带团队。”说完,转身就走。 这还是人话吗? 苏盈委屈到震惊,心一横,喊住吴亚楠,“我想和您确认一些事情。” 吴亚楠回头,皱眉,“别人的隐私你不要问。” “不是隐私。”苏盈解释,“我需要确认一些原则。” “比如?” “我给林喜椿安排工作,她没有做好,我可以指出来吗?” “当然啊。” “哪怕她会生气?” 吴亚楠神色一松,好像苏盈在开一种很新的玩笑,“所以,你是怕她会生气?” 回答“否”实在太假,回答“是”又显得太怂。 吴亚楠回办公室前,告诉苏盈:不用特殊关照林喜椿。 苏盈听得一头雾水,所以林喜椿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第二天一早,苏盈定了间会议室,约了人力部门的梅姐,对方听说是要给林喜椿开会,吓了一跳,“她?你要约谈她?你知道她是有背景的吧?” 苏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拍了拍梅姐肩膀,“不需要知道。” 林喜椿接到人力的通知,笑着蹦进了会议室。 这还是苏盈第一次看到林喜椿笑得这么真诚,憨憨地,像地主家的傻闺女。 按照之前的约定,梅姐念了一遍公司的上下班时间和工作纪律,在林喜椿迷茫的目光中离开了会议室。 “听明白了吗?”苏盈笑眯眯地看着她,“迟到早退,是要扣钱的。” “扣呗。”林喜椿说得满不在乎。 苏盈保持微笑,双手抱拳放在会议桌上,“还有,下次工作时间,如果你不在公司,我又找不到你,没有特殊情况,我会给你的紧急联系人打电话,我找梅姐查了,是你爸?” 林喜椿脸色一变,“苏盈,你不要过分!小心我……” 苏盈打断她,“小心你什么?” 林喜椿冷笑,“你不怕丢工作?” 苏盈皮笑肉不笑地摇了摇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上半年,我丢了工作,在家歇了好几个月。有一天,我终于打起精神,准备给自己炖个鲫鱼汤,一大早去了超市,发现身边全是老头老太,我是全场年纪最小的那个人,当时我一整个破防到落荒而逃,觉得自己还不如鱼缸里的那几条鱼有未来。如果再回到那天,你猜,我会怎么做?” 林喜椿微微眯眼,笑容里有几分傲慢,“不要丢工作。” “这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吗?”苏盈双手一摊,“再回到那天,我会记着买鱼。” 林喜椿翻了个白眼,“脑筋急转弯啊……” “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再丢一次工作,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惩罚自己,我会努力过好每一天。” 林喜椿嘟囔:“能不能别给我喂这么硬的鸡汤。” 苏盈笑,捋了捋头发,慢条斯理地说:“JT的第一次交流,你来负责。” 林喜椿惊诧,“什么?” 苏盈又重复了一遍,“下周三,和JT交流,你全程主导,我一会给销售发消息,让她把你换成联系人。” 林喜椿张着嘴,半天才合上,看着苏盈,“你疯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怕我搞砸?” “怕。”苏盈坦白,“但我觉得你能做好。” 林喜椿过了半天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能做好?” 苏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直觉。对了,这件事做好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不过,得是我能做到的那种。”说完,她笑着站起来,“还有,别忘了带我去酒吧。” 坦白说,听上去像是苏盈头脑一热做出的决定,其实她仔细衡量过这件事。 和JT的第一次交流,试图让对方能马上认可公司的技术方向和产品,并且进入高级别的报告是不现实的,彼此熟悉才是第一目标,林喜椿只要完成公司介绍这一项任务就够了。 隔了几天,梅姐在茶水间碰到苏盈,说林喜椿最近好像还真没迟到早退了,“你那天跟她说了啥?” 苏盈想了半天,一本正经地答:“很硬的鸡汤。” 到了开会那天,林喜椿拉着苏盈早早去了会议室调试设备。 苏盈瘫在软软的黑色真皮转椅上,想给自己颁个“最佳鸡娃奖”,不,应该是吴亚楠给她颁。 她的心情一路高歌猛进,直到她懒洋洋地点进会议连接,逐行看下去,突然发现不对劲。 她猛地凑近电脑,抓住屏幕,“椿儿,今天的会要上两个分析师?” “哎,你换个字喊我行不行,骂谁蠢呐。”林喜椿刚把笔记本和会议室大屏配好对,回头瞪了苏盈一眼,发现她好像真的受到了什么惊吓,赶紧走过去,“我弄错时间了?还是选错人了?” 人不是林喜椿选的,是苏盈亲自挑的。 “不是方舜淇吗?怎么还会上个他?”苏盈指着屏幕上的那个名字。 林喜椿一把拽过电脑,看了半天,“你说曾沐谦?他回邮件了呀,说之前发过去的材料写得很好,他对我们公司也很感兴趣,想一起参加,你没看到他的邮件吗?” “我没收到他的邮件。”苏盈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处理邮件,连垃圾邮件都会定时查看,绝不可能漏看。 林喜椿查了半天,发现曾沐谦那封邮件确实没有发给苏盈,但又是基于苏盈的前一封邮件发出来的。 邮件正文里其实没有提“苏盈”,但读起来字字句句又都像在夸她材料准备的详实。 难怪前两天吴亚楠在例会上对她一顿猛夸,说她工作处理得很细致到位,苏盈当时还以为是自己“鸡娃”有功。 林喜椿刷下滑动页面,也是一脸费解,“他看着对你印象挺好的啊,你俩真的吵过架?” 苏盈苦笑。 林喜椿眼珠一转,“那你俩为什么会……” 话音未落,吴亚楠和金总前后脚走进来,林喜椿立刻闭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吴亚楠刚从客户现场回来,表情严肃,抱着胳膊好像随时准备挑刺,但看上去又格外神采奕奕,墨绿色高领羊绒衫衬得皮肤白里透红。 金总长了张国字脸,一副老好人的样子,笑眯眯地问了问林喜椿准备的情况。 “就那样吧。”林喜椿不咸不淡地回答。 苏盈一边紧张,一遍佩服,看了眼吴亚楠。 吴老板的眉头拧得像毛巾,想说些什么,金总戳了戳她的胳膊,她忍住了。 会议双方都没开摄像头,苏盈特意把用户名改成了Jo。 JT的会议团队做完开场,到了林喜椿演示的环节,会议室很安静,林喜椿两只手扣在一起,沉默接着沉默。 “可以听见我们的声音吗?”JT的人问。 眼看吴亚楠眼里就要射出火,林喜椿终于开了口,刚开始她还说得有点磕绊,但慢慢进入状态,整个人放松下来。林喜椿把公司的主打PPT改了一遍,加了很多小动画,看上去生动了不少,直到最后一页放映出“谢谢”,苏盈竖起两个大拇指,用口型告诉她:椿儿,棒! 林喜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看向对面的金总和吴亚楠,金总笑容欣慰,吴亚楠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头松开了。 会议进入提问环节,亚太区的市场部主管也在线上,方舜淇作为主讲,和吴亚楠、金总聊了二十多分钟,话题结束,吴亚楠还补充了两句,说公司年底会在庐州举办大会,希望能请JT的高层和分析师参会。 如果是平时,请JT的人出场不仅难,而且贵,但因为苏盈的一封邮件,吴亚楠的这番话反倒成了给JT台阶和面子,会议的气氛融洽且和谐。 吴亚楠突然看向苏盈,“小苏,你没有要和分析师沟通的问题吗?” 苏盈一惊,立刻摆手。 吴亚楠只好点头,“行吧,那我们没有……” 会议软件“叮当”一声,有人开了麦。 “是苏盈吗?” 苏盈没有看参会人列表,但他一开口,她就听出了他的声音——音色低且重,语气很商务。 霎时间,吴亚楠、金总和林喜椿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苏盈身上。 她默默咬牙,想不通曾沐谦干嘛要cue自己,只能尽量夹着嗓子,作声作气地回答:“您好,嗯,我是苏盈。” 金总插嘴,“小苏是和曾总很熟,对吧?” 林喜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盈不好当着正主的面继续吹自己客户关系硬,“嗯嗯啊啊”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曾沐谦倒是很慷慨地接了话:“对,之前我还不确定是不是她。” 话已至此,苏盈装模作样地现编了个问题,他回答完,吴亚楠抓住了话题里的重点,请曾沐谦详细聊了聊行业的未来走向。 “没问题,我共享一下屏幕。”紧接着,屏幕上显示出一张今年新发布的行业技术路线图,“您看这条曲线,”曾沐谦停顿了一下,“这条像龟壳一样的曲线……” 苏盈默默低头,给田甜发了条消息。 “把曾沐谦微信推给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章 爱情,是什么样子? 从下午三点到六点,苏盈很忙,但还是看了好几次手机,最后那次没忍住,浅浅地翻了个白眼。 曾沐谦一直没有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期间,田甜还专门发微信来,问曾沐谦有没有通过好友申请。 其实算上之前在会场跟他道歉那回,因为加微信这事,苏盈已经在曾沐谦那碰了两回软钉子。 吴亚楠刚才特地叮嘱林喜椿和苏盈,以后要加强和分析师们的沟通,不仅要把全球最新的技术方向和客户需求同步回来,也要把公司的最新研究成果同步出去,尽快进入全球视野的报告,加强品牌宣传。 连微信都不愿意加,怎么和这个人建立客户关系?她想了一会,烦上加烦,“啪”一声合上电脑,把手机扔进包里,今天负荷过量,她要按时下班,回家躺平充电。 刚站起来,苏盈一顿,满脸诧异,“小喜,你还没走?” 被苏盈“教育”过一回的林喜椿虽然不再迟到早退,但秉持着绝对不让公司占一秒便宜的原则,上下班时间准确程度堪比格林尼治天文台的时钟。 林喜椿仄仄地抬头瞥了她一眼,“你到底要给我起几个外号?” 苏盈嬉皮笑脸地拍了下她的肩膀,“下午表现得那么好,怎么还不开心啊?” 话音未落,林喜椿“噌”地站起来,握住苏盈的手腕,“走!” 苏盈一愣,“去哪?” 吴亚楠刚好从办公室出来,眼神落在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女人身上。 苏盈脑门一凉,恨不得立刻弹开。但林喜椿劲大,按着苏盈的手,中气十足地来了一句:“我,们,去,酒,吧。” 苏盈很确定,吴亚楠放慢的脚步里写满了无语,事已至此,她揉了揉脖子,只好答应。 林喜椿也不说去哪,拽着她打车去了石台路上的一家火锅店。 “这是酒吧?”苏盈仰头看招牌。 “酒吧有什么意思,不如干饭。”林喜椿舔了舔嘴。 苏盈同意,火锅店门口的炒饭、煮豆浆和腌青橄榄要把她馋死,她愉快地表示今晚自己请客,结果被林喜椿一口拒绝。 小姑娘皱着眉头用甄嬛同款美甲缕了下粉红色的头发,因为没有化妆,又穿了一套浅灰色的卫衣套装,新接的睫毛搭配黑框大眼镜,整个人乍看精致、细看糊弄。 室内很暖和,林喜椿噘着嘴一口气点完菜才脱掉外套。 “你这是饿了,还是心情不好啊?”苏盈把林喜椿扔在椅子上的墨绿色薄羽绒外套塞进桌边的大竹篓里。 林喜椿“哼”了一声,眉梢上挑,“你看到吴亚楠下午的表情了吗?” “开会的时候?”苏盈嘀咕,林喜椿不是致力于成为全公司最资深的摆烂人士吗?怎么会在乎老板表情? 林喜椿没吭声,承认自己在乎老板的评价,大概是件丢脸的事吧。 苏盈赶紧安慰她,“反正我给你打90分,还有10分留给下次。哎呀,你没发现吗?吴老板就长了张扑克脸,她要是整天都像我俩一样龇牙咧嘴的,也做不成这么个公司。” “喂喂喂,谁龇牙咧嘴了……”话虽如此,林喜椿还是被她逗笑了。 苏盈乘胜追击,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想让我满足你什么愿望?”说完,又立刻补充,“花太多钱的不行哦哈哈哈哈。” “抠门。”林喜椿撑着下巴,想了一会,“之前我倒是有一个不要钱的愿望。” “快说快说。”苏盈喜笑颜开。 “让他们赶紧开了我。” 苏盈:好小众的愿望。 林喜椿摇头,“那是过去时了,现在的愿望嘛,那个,你有没有兴趣假扮我妈?” “噗!”苏盈一口水喷出来,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无误后,虚弱地问:“要不咱还是整点花钱的呗?” 红彤彤的中辣牛油锅底上桌,苏盈借口打小料碟,趁机结束了这轮荒谬的对话,再回来,菜悉数上了桌,她刚坐下,发现林喜椿又变成了之前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小喜呀,你不要在意吴亚楠……” 林喜椿打断她,“不是她。” 苏盈捧着酒酿豆花,眨了眨眼,“那是因为什么?” 林喜椿沉默。 苏盈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感情问题吧?” “我分手了。” 果然。 苏盈干咳了几声,放下碗,干巴巴地说:“哦,这样啊。” 她和“分手”这个话题八字不合,不是因为她人格高洁,而是这个话题给她留下过不太美好的回忆。 苏盈的表妹舒秋秋,前两年被男友劈腿分手,恰好被苏盈赶上。刚开始,苏盈还替她分析、开解,让她往前走,结果车轱辘话说到凌晨三点,舒秋秋突然来了一句:“所以你觉得我还是不要去找他复合比较好,对吧?” 苏盈后来才明白,如果当事人觉得分手意味着世界崩塌和自我毁灭,这个时候,劝解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当事人就是把另一个人类,当成了宇宙中比太阳还绝对的存在。 能解决问题的,只有时间。 “别难过别难过,”苏盈往锅里丢了一盘卤猪蹄,“这个煮久点好吃。” 林喜椿抬起头,眼神哀怨:“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苏盈盯着锅,打了个哈哈,“主要是我真没啥经验。” 林喜椿眯了眯眼,倒吸了口气,“天,你真的是拉拉?” “什么叫‘真的是’?”苏盈一愣,“谁说我是?” “崔凯。” “死男人。”苏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林喜椿拿起筷子,“他肯定也没说我什么好话。” “他说你是金总小蜜。” 林喜椿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顿在那,像被白展堂点了穴。 苏盈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你不会,真的是吧?” 林喜椿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点了点头,看着倒吸一口凉气的苏盈,哈哈大笑,“是个鬼。那个蠢货还挺有创意的嘛哈哈哈哈哈!” 苏盈大喘了一口气,“吓我一跳。”她低头恨恨地咬了口牛肉,“早知道前两天在吴亚楠那应该把这男的造谣的事也给说了,回头我得再收拾他一顿!” 林喜椿嘻嘻一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可就等着了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是不是拉拉?” “我倒希望我是,但我真不是。” 林喜椿再次表示不解。 “优秀的女人就是生活在我周围的人,看得过去的男人都是活在电视和小说里的鬼。” 林喜椿撸起袖子,给苏盈竖了个大拇指,没忍住,不问自答地说了自己的烦心事。 其实所谓的分手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前段时间,林喜椿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碰到了前男友,人家表现得落落大方,反倒是她落荒而逃,这让她非常恼火。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前男友昨天竟然还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说很快会来庐州出差,有空的话要不要出来喝点东西。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还喜欢我吧?”林喜椿眉头紧锁。 苏盈嚼着香菜问:“他喜不喜欢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喜欢他吗?” “直到我们分开,所谓的‘喜欢’有没有存在过我都不确定。好吧,坦白说,这世界上有没有‘爱情’这码事我都不确定。” 苏盈反问:“那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林喜椿咬着筷子,想了半天,语气郑重地回答:“爱过那个人,就是一种救赎。” 苏盈点头,“我小时候养狗,就是这种感情。” 林喜椿撅嘴,“那你说爱情是什么?” 苏盈摇头,“不知道。我又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 “怎么可能!”林喜椿“啪”地一声把筷子按在木桌上,上上下下打量苏盈,“你这么支棱的一个女的,怎么会没恋爱过?” 苏盈很少对人承认自己基本没有恋爱史这件事,或许是在众人面前坦诚自己不婚不恋的曾沐谦给了她一些灵感,偶尔对这个世界坦诚一两次,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罪过。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苏盈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不想因为另一个人丢了自己的生活,爱情,对我来说,是一场和自己争夺自己的游戏,貌似没人值得我这么做。” “你这是在用理性逃避人性。”林喜椿眨眼,“爱情会不会被你想的太沉重了?” “拜托,我还沉重?你刚刚可是说什么‘爱过就是救赎’的人耶。” “嘻嘻。” “反正这个男的,你想见就见,但最好别见。行了,我要求换话题。”苏盈举手投降,生怕林喜椿像舒秋秋之前那样无休无止地说下去。 “可以。”林喜椿举着筷子敲了敲锅沿,“那下个问题我们重点聊一聊你为什么像个渣男一样,一直看手机?” 苏盈说了曾沐谦没加自己微信的事,也大概向她介绍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以后还要和他做客户关系,他连个微信都不加,这关系怎么维护?。” “啊!我知道了!”林喜椿拍了下巴掌,“你给他打电话,现在。” “我有病啊?” “你不是答应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嘛?” 苏盈表示自己那句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但林喜椿不听,执意要她给曾沐谦打电话。 苏盈皱着眉头拒绝,“这可是我俩客户,不能乱来。” “哪有乱来?现在就是打电话最好的时间点,首先,你可以感谢人家下午在会上说了你不少好话。其次你还能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如果真的很冷淡,咱们还得再想办法。你不愿意打,不会是抹不开面子吧?” 虽然林喜椿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表情,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点道理。 苏盈举起桌上的一小杯啤酒,仰头一饮而尽,拿起电话,“行,打!” 火锅店开在路边的民房里,小隔间外是没封窗的长走廊,苏盈分了只耳机给林喜椿,走到外面,拨通了曾沐谦的电话。 “嘟嘟”声响了很久,久到心里的忐忑都散了大半,两个女人都以为他不会接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男声。 “喂。” 苏盈一怔,反应过来,“你好你好,现在方便说话吗?没打扰你吧?” “方便。”他微微停顿,突然问:“苏盈,怎么了?” 她有些吃惊,干笑了两声,“啊,那个,你还记得我啊。”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淡淡的,有点鼻音,“很难不记得吧?” 苏盈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回头看了眼捂着嘴笑成一团的林喜椿。 她清了清嗓子,“不打不相识嘛。” 他没反驳,“嗯”了一声。 “今天下午谢谢你,在我老板面前帮我说话。” “不是帮,实话实说。” 傲娇怪,苏盈暗暗骂他。 “反正多谢,以后还有很多要向你请教的地方。” “应该的。” 简短高效的商业互吹结束,苏盈重新走进隔间,看见大笑的林喜椿,两手一摊,“你说他是不是很奇葩。” “没有啊,他挺有礼貌的,不过,你怎么没问加微信的事。” 苏盈跺了下脚,“哎呀,我把这事忘了。算了,不加就不加,面子上过得去也行。” 吃完饭,她打车把林喜椿送回家,再回到自己家附近已经接近九点。 橘黄色的路灯下,梧桐树叶随风轻轻摇摆或落下,用光影在地上织成好看的网。 初冬的风带着寒意,月色和夜空好像比夏天要离人更远,但莫名其妙的,她却没来由的感到了一种小小的雀跃。 沿着包河公园的外沿走了一刻钟,手机在口袋里“叮当”一声,是苏爸爸提醒女儿不要忘了买往返北京的高铁票,这周末奶奶要过85岁大寿。 事实上苏盈只需要买一张地铁票就可以了。 想到这,她有点沮丧。 她为自己穿上的名为“成功”的铠甲,为什么会让人心里觉得沉甸甸的呢? 回复完“好的”,刚锁屏,手机又震动了一声,一条新消息,划开,消息栏里,多了一位头像是带着红色丝绒项圈的小猫咪的好友: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曾沐谦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苏盈点开他的头像,朋友圈设置了半年可见,只有一些JT的技术推文,而签名果然是:Slow and steady wins the race。 龟兔赛跑。 就在她浏览曾沐谦朋友圈时,曾沐谦发来了一条消息。 ——抱歉,今天下午我身体不太舒服,开完会一直在睡觉,没有看手机。 原来如此。 ——没关系。你还好吗? 苏盈打完这几个字,读了一遍,又觉得有些别扭,把“你还好吗”改成了“你还好吧”。 ——好多了。 ——那你好好休息。 ——嗯,多谢。 她收起手机,搓了搓手,刚想掉头往家的方向走,突然看到三步外,一双圆圆的眼睛正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 浅咖色的小小狗蹲在井盖上,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歪了歪头,好像在问:你咋了? 她蹲下,小小狗没有犹豫,摇着尾巴,歪歪扭扭但又很雀跃地向她走过来,用头蹭她的掌心。 “真是只勇敢的狗狗啊。”苏盈叹了口气,看着它,轻声问:“你想跟我回家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章 故乡异客 苏盈给那只主动送上门的小狗起了名字,以后它就叫蛋蛋——浅咖色的小奶狗蜷成一团睡觉,像颗没入味的茶叶蛋。 周六一早,蛋蛋被苏盈送去宠物医院洗澡,在医生怀里看着苏盈,眼睛湿漉漉的,谁见了心都软。 苏盈拍了拍它的头,夹着嗓子说:“乖,明天就来接你呦。” 她到的早,宠物医院里只有一个值夜班的医生,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头发卷卷的,戴着无框眼镜。确认完服务的项目后,他抱着蛋蛋,定定地看了眼苏盈,“第一次来?” 苏盈点头,“我昨晚刚捡到它。” 他笑了笑,低头对蛋蛋说:“你遇到好心的姐姐啦!” 苏盈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它硬蹭硬舔,很难拒绝。” 说完,她看了眼小医生,他也刚好抬头,俩人对上眼神,同时一愣,笑了起来。 “我姓陆,陆嘉铭。”他指着自己的胸牌,“咱们加个微信吧,做完检查,洗好澡,我给你发照片。” 苏盈忙不迭地说“好”,掏出手机,“我今天要出去,明天傍晚再来接它。” 从宠物医院出来,她赶回家一通收拾,洗澡、化妆、换衣服,最后开着车直奔高铁站……的停车场。 停好车后,她从后备箱搬出网购的“稻香村”,背着大托特包,挎着礼品袋,一路小跑进到达层,气喘吁吁地坐在肯德基里,仿佛真是刚从远方风尘仆仆归来的游子。 这出戏,是演给她的表妹舒秋秋看的。 周四,苏盈收到舒秋秋的微信,说周六要去高铁站接她。苏盈立马拒绝,舒秋秋发了火,命令表姐现在、立刻、马上闭嘴。 无奈,苏盈只好点开买票软件。 “我……那个早上10:54到。” “这还差不多。” 之前,苏盈“真的”从北京回来时,舒秋秋也常来接她,但次次都会晚到个十来分钟,今天也是一样。 苏盈坐在肯德基吃甜筒,低着头看陆嘉铭发来的蛋蛋洗澡视频,湿的小狗眼睛看上去更圆更大,脸上的毛湿漉漉的打着缕撇在嘴边,可怜兮兮的,像个年轻的小老头。 背景音里有陆嘉铭的声音,“蛋蛋,来,跟姐姐打个招呼,Hello。” 她一边看一边姨母笑,几天前,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拥有一只小狗。 生活真是蛮有意思的。 她顺手点开陆嘉铭的朋友圈,各式各样的狗狗照片和宠物医院的活动公众号贴文,往下划了两页,她手指一顿,点开了一张两个月前发布的照片。 照片里,关节分明的大手紧握着涂着樱桃红甲油的纤纤细手,配文是“我的玫瑰”。 苏盈没再继续看下去,退出朋友圈,给他发了个表情包,“谢谢陆医生哈哈哈,明天我去办张卡。” 他秒回了个“ok”的表情贴图。 再次点开蛋蛋的照片,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苏盈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桃桃!”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穿着奶白色羊毛呢外套的女孩隔着玻璃朝她挥手。 苏盈笑了,把甜筒往嘴里一塞,从临窗的高脚凳上跳下来,跑出去抱住了舒秋秋。 小时候,舒秋秋就喜欢跟在苏盈屁股后面跑,大概是因为小孩就爱和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玩。苏盈也不例外,20岁前,她最亲密的朋友,是她的堂姐苏静怡。 舒秋秋拉着表姐上下看了八十圈,“桃桃,你好美,哇,而且好香啊!” 今天的造型,苏盈凹得很用力——蓝色底白条的亚麻衬衫、长裤套装外裹着灰色羊毛真丝双面呢廓形大衣,黑色切尔西短靴和同色植鞣皮托特大包为穿搭增添了一些都市职业女性的风姿,简约的金色耳钉作为点缀,不失时髦。 为了表现出“不费力就过得很好”的感觉,苏盈举着吹风机费劲巴拉地弄了半天头发,跟着收藏的“老钱风”妆教视频一步步化完妆,刚才还补喷了好几下祖马龙的“牡丹与胭红麂绒”香水。 姐妹俩勾肩搭背地走到停车场,坐定后,苏盈看了眼时间,问舒秋秋中午是不是一起去参加奶奶的85岁寿宴。 舒秋秋的爸爸是苏盈的小舅舅,所以苏盈的奶奶和舒秋秋其实隔着好几层亲戚关系,不算很近。 “姑姑和姑父都说让我去呢。”舒秋秋抱住苏盈的胳膊,“我本来不想去,但是又想跟你多混一会。” 苏盈心花怒放地“切”了一声,突然很想对表妹说实话,告诉她自己其实已经回老家工作了,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 舒秋秋从后座拽过来一个鼓囊囊的纸袋,说是送给老太太的绛红色羽绒服,又问苏盈买了什么,“你不会就给你奶奶带了两盒‘稻香村’吧?” “看不起‘稻香村’啊?从北京提回来很重的好不好。”苏盈很入戏,像个影后, 舒秋秋眯了眯眼,嬉皮笑脸地说,“哎呀,反正你奶奶最想要的东西又不是礼物,是人。不对,是龟。” “龟?”苏盈瞪大眼睛,像大白天见了鬼,龇牙咧嘴地嚎了一声,“你说什么玩意儿?!” 和曾沐谦闹过那出乌龙后,苏盈有点“乌龟PTSD”。 舒秋秋看了表姐一眼,“苏桃桃,你要吓死我啊!龟,是金龟婿的龟。” “婿你个头啊!开车!”苏盈拍了拍胸口,轻轻捏了一下舒秋秋的胳膊,“不是我说,你最近的油腻程度直逼那个姓朱的。” 舒秋秋立马扒开车前镜子,紧张地问:“有吗有吗?我是不是老了,不行,晚上我就回去刷A醇。” 苏盈伸手,“啪”一声合上镜子,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摆了两下,“油腻和年龄没关系。姓朱的,二十岁出头就像一块五花肉。” “你一会见到静怡姐和她老公,可千万别这么说哈哈哈哈。”舒秋秋轻踩油门,车子缓缓滑出车位,“话说你和静怡姐,还没和好呢?” 苏盈看向窗外,语气黯淡了几分,“我俩又没吵架。” 苏静怡比苏盈大两岁,在苏盈刚上大二的那年突然订婚,要嫁的男人姓朱,叫朱圣祎。 朱圣祎家里是拆迁户,条件很不错。 但苏盈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恭喜堂姐,反倒是立刻飞回老家劝她不要冲动。 那是苏静怡第一次对苏盈发那么大的火,姐妹俩不欢而散。但很快,她还是和朱圣祎领了证,走进了人人艳羡、物质充盈的婚姻。 自那以后,苏静怡忙着操持家庭,苏盈忙着上学工作,姐妹俩从曾经的亲如一人,变成了奔向各自命运的两个人。 舒秋秋看出苏盈不喜欢聊这个话题,转而开始吐槽一直逼她相亲的爸妈和在相亲局里遇到的奇葩男人。她在小学里当语文老师,算是相亲市场里的香饽饽,“我们学校所有老师都劝我赶紧结婚,说三十以后就挑不到好的了,说实话,我挺焦虑的。” 苏盈幽幽地抛出一句:“你现在倒是没有到三十岁,挑到好的了吗?” 舒秋秋停顿了一下,心有不甘地说:“那三十岁以后能挑的可能更差呢?” 她俩不太像是在讨论婚姻,比较像在交流在菜市场捡高性价比烂菜的最佳时机。 舒秋秋的父母,也就是苏盈的舅舅舅妈,在女儿面前一贯强势。舒秋秋嘴上一百个不乐意被催婚,但打心底里还是愿意做让父母喜欢的乖女儿。 苏盈看表妹唉声叹气的样子,没忍住,揉着眉心说:“不结婚不就得了。” 舒秋秋沉默了几秒,叹气,“桃桃,其实我还是想要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的,我没你能力强,也没你心理那么强,更没办法去北京生活。” 苏盈一时语塞,她想告诉舒秋秋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弱,就算不能去北京工作,也可以一个人好好地生活,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行吧秋秋,反正不管怎样,只要你有需要,姐姐都会帮你的。” 舒秋秋点点头,握着方向盘,娇滴滴地说:“桃桃,我最爱你了。” 周末高架不堵,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饭店。 苏盈一进包厢,原本还在说话的亲戚们一静,惊喜地拥过来。 苏盈武装到牙齿的“战袍”果然发挥了作用——苏盈的妈妈舒鸿女士接过女儿的包,苏盈的奶奶一把拉住孙女的手,苏盈的爹更是在众人的吹捧里笑得褶子里三层外三层的。 苏盈撕开“稻香村”糕点的包装分给大家吃,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深红色的纸袋递给奶奶虞珍。 所有人都凑过来,奶奶一边笑说孙女回来就行,还买什么东西,一边慢条斯理地拆礼物,直到她看到一个系着蝴蝶结镶着金边的小盒子,手一顿,轻轻剥开包装盒,里面躺着辣绿色的碧玉双层珠串,黑色的绒面衬得小米珠富贵异常,惹得亲戚们一阵惊叹。 简·奥斯汀是对的,富有的老姑娘不会轻易成为大家的笑柄。 “当个老姑娘,那确实很可怕。但是,不用担心,因为我会成为一个富有的老姑娘。只有穷困潦倒的老姑娘,才会成为大家的笑柄。”——简·奥斯汀《爱玛》 直到苏静怡和朱圣祎出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一章 NPD和DSC 苏盈绞尽脑汁向舅爷爷描述现在北京天气如何,包厢的门突然开了,跑进来个小孩。 “小姨!” 小姑娘看见苏盈一愣,全速冲刺闷着头扎进她的怀里,一边蹭苏盈,小手还忙着撩舒秋秋,惹得舒秋秋大笑,俯身揉她的小脸,“哇,这不是我们小宝嘛!” 小宝裹着明黄色的棉袄,梳着俩小辫,身上香香的,像个甜甜的小糖人,仰头看着苏盈,问:“小姨,你给我带什么礼物了?” 小宝长得像苏静怡,母女俩性格却南辕北辙。 苏盈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笑着从包里拿出一条镶着蓝色水晶的手链和三本绘本。 小姑娘开心地又蹦又跳,没注意身后走来的苏静怡和朱圣祎。 朱圣祎皱着眉头,冷不丁对女儿喊了一嗓子:“站好!” 小姑娘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东西没拿稳,撒了一地。 眼看着女儿咧着嘴要哭,朱圣祎笑了,“我们又不是没给你买过这些,蹦蹦跳跳的不稳重,一点女孩子气都没有。” 苏盈保持微笑,假装这个空间里没有一块叫朱圣祎的五花肉,侧身朝苏静怡点头。 苏静怡笑了笑,走到苏盈身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盈还没开口,朱圣祎抢答,“哎呀,她是在北京,又不是东京,回来一趟方便着呢。” 苏盈和舒秋秋交换了个眼神,继续保持微笑。 十一点半,所有人都上了桌。 刚开始,气氛还不错,只是小宝有点挑食,朱圣祎非逼着女儿吃她不想吃的东西,一来二去,他红了脸,硬是把腊肉塞到她嘴里,小姑娘不负众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静怡见状立刻放下筷子,表情不大好,但什么都没说,起身把哇哇大哭的女儿抱出了包厢。 没有老人家喜欢听到小孩的哭声,尤其是在寿宴上,饭桌气氛冷了几分。之前满脸得意看着女婿的二叔二婶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二婶不好直说,只能替女婿找补,“小孩现在都有主见得很。” 为了挽尊,朱圣祎开始滔滔不绝地宣传自己的教育理念,“我经常跟静怡说,教女孩子,规矩大于天!” 低着头吃铁板鱿鱼的苏盈,闷闷地笑了一声,本来其实没人在意她笑没笑,但朱圣祎像被狠狠扎了一下,笑容一僵,瞪了苏盈一眼。恰巧,苏静怡抱着女儿回来,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小宝的头,一字一顿大声说:“宝贝,你看,那道菜大家都在吃,就你不吃,你这不是不合群吗?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呀?女孩子,千万不能做剩下来的那个。” 他说完,稍有复苏的热闹气氛直接降至冰点。 苏盈没抬头也猜到,她敏感的妈妈舒鸿女士此刻肯定笑得很僵。 苏静怡终于开了口,声音细细的,“朱圣祎你吃你的,孩子不愿意吃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朱圣祎干咳了两声,一跟手指连敲了几下桌子,“道理就得靠平时这些小事灌输给她,这样她才能从我身上,嗯,还有你,对吧,从我们身上学到这些美好的品质。” 苏盈听完,对朱圣祎只有一个问题:这种症状什么时候开始的? 嘴刚张开,被舒秋秋踢了一脚,示意她冷静。 僵持间,舅爷爷打了个圆场,聊起自己那个在为求职苦恼的孙子。 朱圣祎唾沫横飞地加入讨论,说在网上看到北京、上海的大公司都在裁员,满大街都是失业白领,话锋一转,满脸“期待”地问苏盈工作怎么样。 忍无可忍,再忍就是蠢。 “我还是那样呗,凑合。”苏盈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笑着看向朱圣祎,“不过姐夫,我听说现在国企也裁员,哎呀,我看到这个新闻,真是由衷地为你高兴。” “高兴?”苏静怡的爹,也就是苏盈二叔,满脸难以置信。 “二叔,朱哥这么厉害,如果被辞了,肯定是要去做大生意的,对吧?”苏盈的腔调里浸满了关心、崇拜和求知欲,好像真的在为他着想,真挚到连朱圣祎都愣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苏盈拍了下手,“啊!我知道了,最差最差你也你可以去……教书,不对,说书,你适合说书。” 朱圣祎眼睛一亮,“你觉得我口才好?” “我的妈,何止,”苏盈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这边迎着光,看到你口水很充足耶。” 苏盈声音不大,说的话只有附近几个人能听见,小宝先笑了,其他人看小孩不哭了,也乐呵呵地回到之前的话题。 只有朱圣祎面色铁青。 一刻钟后,服务员把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青菜炒豆腐。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庐州人,当然也可能是只有苏家人,聚餐永远用这道没油荤,甚至没什么味道的菜来收尾。 每个人都要吃上一筷子,长辈分到小辈碗里,念念有词道:“青菜豆腐保平安。” 菜上了桌,奶奶招呼每个人都要吃一点,苏盈低着头和舒秋秋说话,听到有人喊她。 “桃子?” 朱圣祎喊了三遍,苏盈始终保持说话的姿势。 舒秋秋脸皮薄,尴尬地捏了下苏盈的手,用唇语说:“朱圣祎。” 苏盈面不改色,继续聊自己的。 还是舒鸿女士发了话,“苏盈,你姐夫喊你呢,别光顾着和秋秋说话。” 苏盈用浮夸地语调“哦”了一声,“姐夫,不好意思,刚才没听见。你以后还是喊我名字吧,我以为你找服务员要桃子吃呢。” 朱圣祎脱口而出:“哎呦,别别别,我可吃不起桃子。” 苏盈没想到朱圣祎说话这么下作,眼神一动,看向苏静怡,果然,她垂着眼,脸上没了一丝笑意。 朱圣祎到对此毫无察觉,清了清嗓子,突然发问:“苏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NPD 自恋型人格障碍 啊?” 饭桌话题正是空档,好几个不甘落伍的长辈都来了兴趣,让他再重复几遍刚才说的是什么。 他又重复了几遍。 NPD。NPD。NPD。 苏盈冷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哈哈。”朱圣祎用筷子指着苏盈,说:“你可以去查查,这个词和你有点像,当然,我这肯定是夸你。” “那我谢谢你啊。哦对,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DSC?” 朱圣祎瞪大眼,“什么?!” 苏盈立刻把他刚才的话还了回去,“你去查查,和你很像,当然,我这肯定也是夸你。” 舅爷爷皱着眉头问苏盈,“第,艾斯,塞,又是什么啊?你们年轻人讲点我们老家伙能听懂的嘛。” “大,傻……”舒秋秋一顿,再也憋不住,捂着脸笑出了声。 朱圣祎气得满脸通红,又不好发作,只能咬着牙说:“苏盈,你果然是NPD。” 苏盈笑得更欢,“哈哈哈哈,彼此彼此。” 服务员推门进来,问是否要把蛋糕从后厨的冰箱里拿出来,好歹是终止了这场闹剧。 蛋糕上大大的寿桃很美,带着股仙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盈却看向自己的堂姐苏静怡。 苏静怡是从小美到大的女人,杏眼、淡眉、高鼻梁,苏盈以前总觉得堂姐像电视剧里的仙女。只是仙女嫁了人,要照顾孩子,要顺服丈夫,要考虑公婆,双手沾了阳春水,好看还是一样的好看,气质却被生活切得琐碎。 二十三岁,苏静怡决定结婚前,把自己和一切都剥离开了——她的过去,她的梦想,她的脾气和她的姐妹,她一心要嫁给这个男人,和他成为一体,拍完结婚照,迫不及待地在朋友圈里昭告天下:“我们是彼此宇宙最终极的浪漫。” 苏盈第一次看到那条朋友圈,心像被蛰了一下,自己被那个五花肉一样的男人挤出了苏静怡宇宙的Top榜,她在心里生出了最刻薄的话:你的宇宙,是不是就你家那一百多平? 姐妹情自然而然淡了,但她们都想不通,女人间的情谊,哪怕是亲情,为什么都这么脆弱呢? 现在,年过三十的苏盈回想,曾经的自己实在太自我。她们姐妹关系再好,终究是两个人。她想明白了一切,这十年物理和心理上的距离,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已为人母的苏静怡相处。 “啪!”整个包厢突然暗下来,苏盈扭开头,将往事丢在脑后。 蛋糕上的蜡烛喷出彩色的火焰,烧得又旺又高,老寿星带着孙女送的翠珠手串双手合十,笑得合不拢嘴。 大家起哄让老太太许愿、吹蜡烛,老太太高兴,两口气吹灭了所有,众人的掌声中,朱圣祎扶着老太太的胳膊,笑问:“奶奶许了什么愿呀!” 奶奶看向苏盈,笑意深深,她虽然是个戏很多的老太太,但一辈子护着孙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奶奶,你是不是希望苏盈赶紧找对象?” “朱圣祎,你少说点!”苏静怡皱着眉头扒拉了一下丈夫,终于发了火。 他满脸不在意,又教育老婆,“咱们做姐姐、姐夫的,为她操心不是应该的吗?要是别人,你看我管不管。” 舒鸿和苏仕对苏盈的脾气是了解的,两个人顾不上烦闷,朝女儿做了好几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吭声。 这回,苏盈谁都没看,眉毛一挑,走到朱圣祎和老太太中间,娇滴滴地抱住奶奶的胳膊,表情和语气都毫无异样,“奶奶,姐夫说得对,没有他的教育,哪有我的今天。”说完,她用食指沾了一点奶油抹在奶奶脸上,奶奶笑着抓住孙女的手。老太太带着生日帽,脸上又沾了奶油,老来俏的模样,逗笑了所有人。 苏盈忽然转头笑盈盈地看着朱圣祎,“姐夫,也谢谢你啊。”说完,迅速从桌上抓了一个盘子,用力蹭了下蛋糕,像伸懒腰似的,动作极其流畅,“啪”一声,一整盘奶油扣在了朱圣祎脸上。 众人一愣,舒秋秋脑子转得极快,在气氛变味之前立马鼓掌,一边笑一边说:“姐夫好帅,姐夫好样的!” 其他人见状,以为是年轻人为了搞气氛,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朱圣祎咬着牙,接过丈母娘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脸,马上从桌上也抓起一个餐盘,照猫画虎得摸了把蛋糕冲苏盈走过去。朱圣祎刚才喝了酒,而苏盈常年健身,原本就比他灵活。他刚举起餐盘,苏盈立刻蹲下。 他还是砸中了人。 不过不是苏盈,是他的老丈人苏勇。 舅爷爷对奶奶感叹:“还是小孩多了热闹啊。” 晚上,舒秋秋给自己安排了一场相亲,苏盈只能跟父母一起回了家。 舒鸿和苏仕在路上问了女儿在北京的工作情况,得到一切都很稳定的答案,两个人的语气轻快起来。 一家人闲聊了一会,舒鸿突然说:“你和你堂姐少闹别扭。” 苏盈一口否认,“我俩很好啊。” 苏盈的爹插嘴,“你看你对那个朱圣祎,知道的是你奶奶过生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朱圣祎在搞格斗呢。看在苏静怡的份上,以后在你二叔二婶面前,也别跟你姐夫这么不对付。” 苏盈没再吭声。 傍晚,一家人去了本市知名的平价饭店“庐州太太”,苏盈每次从北京回来,都会和爸妈去“庐州太太”吃饭,她最爱的菜是脆皮茄子。 大厅里人头攒动,苏盈一家等了一会位子,好不容易坐上,脆皮茄子和其他菜上了桌,苏仕指着菜问女儿:“你以前不都还没吃饭就撸着袖子,恨不得下去捞菜嘛?” 苏盈赶紧解释,说中午吃多了,现在还有点撑。 实际情况是,三天前她刚来这家店吃过。 吃饭的时候,舒鸿问起田甜,得知田甜依旧未婚,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好歹人家正儿八经谈过几个。” 田甜那几个在她嘴里杀千刀的前男友,在苏盈妈的眼里成了成长的勋章。 苏仕接话,“我之前看手机,说北京的平均初婚年龄都三十好几呢,和我们这种二线城市肯定还是不一样。” 苏盈的头埋得更低。 来的路上,一家三口讨论别家八卦过于热火朝天,苏盈差点没忍住,说了自己已经回老家上班的事。 此刻,她只觉得,幸好没说。 晚上,苏盈洗好澡,把自己扔到床上,裹着被子,看着天花板和微微泛黄的顶灯,困得迷迷糊糊的苏盈,忘了自己是从哪来。 是北京?还是那个从这打车只要二十块钱就能到地方? 不管是哪一个,她想,自己都是从某个很远的地方回到了这个她住过十几年的房间。 第二天,舒秋秋准时来楼下接她,姐妹俩去红星路闲逛了一上午,吃完午餐,舒秋秋开车送苏盈去了车站。 “桃子,我过段时间想去环球影城。” 苏盈吓了一跳,先是说没问题,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去之前跟我说啊,我提前请假。” 苏盈在高铁站落客平台下了车,目送舒秋秋离开,呼了口气,离别的感伤一扫而空,她绕进停车场,钻进车里,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现在,她要去接她的小狗,然后回家洗澡、买炸鸡、开啤酒、看电影,周末还剩半天,想想都令人雀跃。 路上,苏盈接到了吴亚楠的询问工作的电话,不是什么大事,她在红绿灯口把上周刚写好的市场洞察报告微信发了过去。 红灯变绿,她哼着歌放下手机,一脚油门踩下去,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完全没注意到隔壁车道里有一辆反应慢半拍的红色大众polo,以及主驾驶座上目瞪口呆的舒秋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二章 全是人设 苏盈去宠物医院接蛋蛋时,又碰见了陆嘉铭。 小狗散发着迷人的香波味,眨着全包眼线的大圆眼,小小一只,缩在陆嘉铭怀里,何止是楚楚动人。 干干净净的小哥哥抱着娇滴滴的小狗,惹得店里好几个姐姐回头。 不过苏盈的眼里,只有她的狗。 经过家庭聚会的洗礼,她感受到了身处“异”乡的可贵,感受到了平静生活的可贵,感受到了单身的可贵。 不!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只四个月大,像猕猴桃又像茶叶蛋的小狗。 “蛋仔!”苏盈夹着嗓子,激动地张开怀抱。 洗过澡的蛋蛋姿态很高,只动了动耳朵,仰起头,看着陆嘉铭,做瑟瑟发抖状,好像在问:这个女人是谁?我不会认识她吧? 陆嘉铭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走到前台,把登记簿推给苏盈,“签个名就行,你来得还挺准时的嘛。”说完,把蛋蛋递给了苏盈,“过几天带它来打疫苗吧。” 奶香的小狗一改刚才的不情愿,非常识相地把小脑袋搭在苏盈的肩膀上,扭来扭去,谄媚至极。 这谁受得了? 陆嘉铭的话,苏盈听了一半,漏了一半,“不好意思,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苏盈拍了蛋蛋一巴掌,小狗短暂停止了扭动。 “最近不要给他吃太多,不然……算了,回头我微信发给你。”陆嘉铭把收据放在桌上,抬起头,看了苏盈一眼,“你看到消息,回个表情就行。” 苏盈一怔,看着陆嘉铭稍显委屈的表情,咂摸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 昨天,苏盈收到陆嘉铭发的一些蛋蛋的情况,有文字,有图片,有小视频,大概7、8条微信,她当时正忙着假装刚从北京回来,更别提还要和朱圣祎斗智斗勇,忘了回复,现在想想,是有点不礼貌。 隔着前台,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位小陆医生——皮肤很白,脸颊上隐约有一点痘印,戴着棕色大框眼镜,和卷发相得益彰,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让人怀念起自己的年轻时代。 解释的话含在嘴里,先吐哪一句都尴尬,她还在犹豫,面前忽然多了一张宣传折页。 “这是办卡的优惠,最近我们在做活动,力度很大哦。”陆嘉铭趁火打劫。 呵,男人。 苏盈最后选了最低一档的办卡金额,“就这个吧,我先试试。” “没问题!”他的语气轻快起来。 “嘀”一声扫完付款码,苏盈一抬头,看到陆嘉铭上翘的嘴角,脱口而出:“你是你们店的销冠吧?” 陆嘉铭动作一顿,像被抓包的小孩,笑容僵在脸上,连说了三遍“没有”,就是没说出来到底什么“没有”。 苏盈眉眼弯弯,没再追问。 反倒是陆嘉铭把会员卡信息同步给她后,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那你怎么还愿意办卡?” “可以反悔?” “最好还是……不要吧。” 苏盈笑了,“那不就得了。” 陆嘉铭恢复成之前轻松愉快的表情,走出来蹲下,摸了摸蛋蛋的脑袋,看着小狗的眼睛说:“直来直往的姐姐最好了,是不是?” “它知道啥好不好的。”苏盈清了清嗓子,一把捞起小狗,和陆嘉铭挥手告别。 出门时,一个穿着淡紫色环保皮草的长发美女和苏盈擦肩而过,女孩散发着绮丽的香水味,声音像话梅味的椰子水,又清又甜,“嘉铭,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呀,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呵,男人。 回到家,苏盈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马不停蹄地为才接回来的“祖宗”加好狗粮和水,又按照小红书的指导,教了它半天“如厕礼节”,圆墩墩的小狗一副听懂了的样子,转头又在门框上尿了几滴。 无奈,她只好在家里再多铺几张尿垫。 收拾完,苏盈在外卖软件上点了一大堆烧烤,唱着歌进了浴室,再出来的时候,刚巧听到有人在敲门。 她明明备注了直接挂在门上。 “等一下。”苏盈按着擦头发的毛巾,凑到猫眼边,只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人。这人低着头,还戴着帽子,完全看不清脸。 “哪位?” “外卖!” 门外的人语气很冲,而且嗓音怪怪的,说粗吧,听着又细腔细调的。 “你挂在门上就行。”苏盈说完,脑筋一动,冲着身后空荡荡的房间喊了一句:“老公,来拿外卖。” 说完,门外果然没了动静。 没来得及后怕,苏盈再次凑近猫眼。 门外的那个人也抬起了头,愤怒地瞪着猫眼。 苏盈倒吸了口凉气,向后退了一步。 “苏桃桃!还不开门?!” 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是她亲爱的表妹,舒秋秋。 苏盈头皮发麻,四周环视了一圈,跳窗逃走实在没有可操作性,想了几秒,垂头丧气地从头上扯下毛巾,拧锁,开门。 门一开,舒秋秋对苏盈怒目而视,眉心拧成小小的中国结。 她左手握着车钥匙,右手提着一大袋烧烤,瞪了苏盈一眼,脱了鞋,气势汹汹地往房间里走,一边走一边左右环顾,“那个男人呢?”语气凶狠,状似捉奸。 话音未落,刚刚还在阳台又吃又喝的蛋蛋火速出现在客厅,看了看苏盈,又看了看舒秋秋,察觉到气氛不妙,瞪着大眼睛,腿一抬,尿了。 苏盈从鞋柜上抽了几张消毒湿巾,熟练地擦干净地板,嬉皮笑脸地抱着蛋蛋凑到舒秋秋身边,“呐,男人没有,男狗有一条。” “别来这一套。”舒秋秋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我让你陪我逛街,你说你要赶回北京,工作很忙的。这就是你说的在北京工作忙?苏桃桃,你是不是金屋藏男了?” 苏盈实在无语,“我藏那玩意干嘛?” “我听见你说‘老公,拿外卖’了。” “你在门口装神弄鬼的,我不得应付两招啊!” “你还凶我!我现在就告诉姑妈。”舒秋秋用力瘪了瘪嘴,和小时候被苏盈捉弄完的表情一模一样。 苏盈一把握住她的手,连哄带劝地把她拉到沙发上,把自己被裁、待业、再就业的这几个月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听得舒秋秋直皱眉头。 “桃桃,你你你你……你这是太要面子,还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你不是全家最特立独行的小孩吗?” 苏盈沉默了几秒,语气有些黯然,“其实就是胆小鬼。” 舒秋秋窝在沙发上,气早就消了,搂着蛋蛋,拍了拍苏盈的肩膀,“你说,是不是离家远一点,哪怕是假装的,才能活得比较像自己。” 苏盈摇头,“不是离家远,是独自生活。” 舒秋秋抱着狗站起来,在客厅里绕了一圈,“那我问你,你大费周章编这么一通,现在有比较像自己吗?” 苏盈没吭声,因为其实没有。 她不嫌弃现在忙碌重复的生活,因为这是生存下去的必要代价,但这样的生活,好像也确实不值得被抬高成理想中的人生。 舒秋秋重新靠回沙发,用肩膀戳了戳苏盈,“所以啊桃桃,我们还是应该努努力,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你现在就很适合。” 苏盈转头看表妹,心里软软的,“来!给姐抱一个!” “不要啦!压到小狗了。哎,你再给我说说,这狗又是从哪来的?” 这个傍晚,两个姑娘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在一个长得像卤蛋的小狗的注视下,就着啤酒,吃光了一百多块钱的烤串和两碗螺蛳粉。 电视里放着热热闹闹的恋爱综艺,舒秋秋嗦了口粉,突然感伤地说:“姐,这半年我见了大概得有十个相亲对象,见多了,我有点麻木,又有点害怕,感觉自己像一个瞎子。你说我这辈子,会不会都要一个人过了?” 苏盈举起啤酒罐,“不会,你还有我。” 舒秋秋顺势提了要求,“那以后我要是和家里吵了架什么的,能不能来你这住个一两天,我保证,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苏盈假装艰难地“嗯”了半天,瞥了眼表妹,没憋住,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当然可以!欢迎你随时来。” 七点的时候,舒秋秋妈妈,也就是苏盈的舅妈,打来电话问女儿在哪。舒秋秋糊弄了两句,被舅妈一眼识破,“在外面混什么呢,赶紧回来。” 初冬的梧桐和橘色的路灯交织在一起,画出了一个安宁的小城夜晚,姐妹俩手挽着手走向地铁站。 苏盈看了眼手机,“哎呀”了一声,“今天有礼品拿哎!” “什么礼品?” 苏盈把手机递给表妹,是陆嘉铭一个小时前发的朋友圈,今天是会员日,八点前到店,可以领一份宠物小零食。 舒秋秋不想这么快就回家,爽快地提出陪表姐一起去宠物医院。 宠物医院灯火通明,她们推门进去时,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陆嘉铭看向门口,先是看了眼苏盈,紧接着眼神一动,落在了她身边的舒秋秋身上,只是有个姐姐正在咨询狗狗身上的小肉瘤要不要做手术的问题,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姐妹俩稍等。 舒秋秋突然对着墙上反光的广告牌捋了捋头发,小声问苏盈:“桃桃,你认识他?” “当然,我就在他手里办的卡。” “你觉不觉得,他长得挺帅的?” “打扮得还可以。” “完全是我的菜!” 说完,舒秋秋想凑近点看,被苏盈拉住。正巧,有一只小猫咪慢悠悠地走过来,苏盈拉着表妹蹲下。 她们被几盆高大的绿植挡住,姐妹俩一边撸猫,一边听房间另一侧的陆嘉铭说话。 舒秋秋越听越上头,“他好会说话啊,又很温柔。” “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千人千面。” 比如,面对苏盈,他是傲娇小狼狗。面对富有的美丽姐姐,他是青春小奶狗。面对年纪大一点的阿姨,他又变成了乖巧小猫咪。 这可能就是销冠的基本素质吧。 她们站起来的时候,陆嘉铭喊了苏盈的名字,“来拿会员礼物吗?” 苏盈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绕到柜台后,在电脑里找会员信息,敲了两下,嘴角弯起一个友善的弧度,看了眼舒秋秋,“这位是……” “我是她妹妹,舒秋秋。” 苏盈立刻截断,“她没养宠物。” 陆嘉铭“噗嗤”一声笑了,“我看着有这么饥渴吗?” 没想到舒秋秋直接拿出了手机,对陆嘉铭说:“换个微信吧。” 陆嘉铭没说好不好,只是笑着看苏盈。 苏盈不想让表妹在人前丢了面子,于是,闭嘴,放空,微笑。 从宠物店出来,舒秋秋激动地握拳尖叫,“我觉得我喜欢他耶。” “不至于吧,而且他有女朋友了。”苏盈拿出手机,点开陆嘉铭的朋友圈,想找到那张备注了《小王子》同款情话的牵手照片,结果翻来翻去竟然没找到,“前天看明明还有的。” 舒秋秋原本还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见苏盈没找到情侣照,长舒了口气,问表姐是不是记错了。 “拜托,你姐姐我是谁,这都能记错吗?”苏盈收起手机,“而且你就见了几分钟,又不了解他,喜欢上的有没有可能是你脑补出的人设啊。” 舒秋秋眨眨眼,反问堂姐:“比如,你现在假装在北京,是不是也是一种人设?” 苏盈举起袋子要打她,她笑着跑开,姐妹俩亲亲热热地用力抱了几下,终于还是分别了。 苏盈站在人潮涌动的地铁口,想到下午的桩桩件件,忍不住笑了,手顺势插进口袋,下一秒,手机在手心里连续震动了好几下。 锁屏里,弹出七八条消息,她被崔凯拉进来一个微信群,里面只有四个人:吴亚楠、金总、苏盈和他。 “苏盈,请解释一下这份报告我们为什么没有入围?” 她点开崔凯发在群里的报告截图,报告的作者:曾沐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三章 人不可貌相 苏盈还在组织语言,崔凯已经“嗖嗖嗖”往群里扔了好几篇海内外友商的公众号文章,最后还不忘@她:“为了和这个姓曾的分析师交流,我们上周耗费了大量人力和时间,现在来看,完全没有结果,这样的投入,建议吴总和金总后期评估ROI ROI:投入产出比。” 曾沐谦的这篇报告是关于康复机器人与数据分析平台的整合——平台会把康复机器人收集的用户运动数据、康复进展等整合成易于解读的报告,再通过AI提供个性化的康复建议,是苏盈她们公司今年重点投入的领域。 “吴总、金总,这次交流距离报告发布时间太近,这是我们没有进入这份报告的主要原因。我们在拿到账号权益的第二天,和JT的分析师约了访谈,但报告也已经临近发布了。这个领域我们会持续关注。后续也会滚动刷新报告跟踪进展。”苏盈盯着手机敲完字,读了一遍,按下发送键。 她轻轻向上滑动屏幕,重新看了一遍崔凯之前发的消息,找茬,很“茶”。 能带来直接收入的部门和支撑部门,平时有一些业务上的冲突,这并不奇怪。只是崔凯话里话外根本没有给苏盈留一点解释的余地,就差直接说“最好把苏盈开了”。 金总率先回复了消息,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老好人”的人设一如既往,不知道是在夸苏盈答得好,还是在夸崔凯问得好。 苏盈心事重重地往回走,之前还宁静美好的夜色,此刻黯淡了几分。 五分钟后,吴亚楠回了消息,“小苏,和JT再了解一下没有入围的确切原因,看看我们和全球友商的差距,明天跟我汇报。” 又多一项任务。 苏盈想把崔凯宰了,苦大仇深地抱着手机,苦大仇深地敲了六个字:“好的老板,收到。” 是谁说的,新时代的“收到”,就是旧时代的“喳”。 小区门口有一片小吃车,苏盈烦躁的像喝了一勺浓缩发酵苹果醋,胃口轰然大开,站在凉皮摊前,点了五串炸串和一碗重辣凉皮米线双拼。 排队的人不少,苏盈站在队伍里,点开曾沐谦的微信,心一横,也不管是不是周末的晚上,给他发了消息。 “曾总,明天上午您有空吗?想向您咨询一下报告的事,不知道您时间方不方便。” 发完,为了让自己心情好点,她索性把手机塞回口袋,抱着胳膊观察冒着小泡的油锅,直到接过老板娘递来的炸串和凉皮,口袋里的手机“叮当”一声,收到了新消息。 是曾沐谦。 “随时都可以,看你的时间。” “现在也可以?” “可以。” 苏盈喜出望外,为自己争取了半个小时,一路狂奔回家,脑子和腿以及嘴一样,一刻不停地想着和他沟通的策略,直到坐在客厅沙发前的地毯上,看着电脑里打开的各种材料,自觉做好了完万全的准备,终于拨通了他的电话。 听筒那边刚传来一个“喂”,她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口吻热情,笑意满满,“曾总,真不好意思,周末晚上打扰您。”电脑屏幕上,白色的英文报告里映出一张影影绰绰的笑脸。 “没关系,应该的。”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调平稳,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很好! 苏盈开始打太极,先是说看到了新发布的报告,写得特别特别棒,吹了五分钟,话锋一转,“上个礼拜,我们喜椿和您约了一个会,讨论的主题和这份报告一样。这次没能进入推荐厂商,我们还是想了解一下自己和其他厂商的差距在哪?” 曾沐谦也是人精,听完一通云里雾里的忽悠,迅速抓住了重点,“先解释一下,我之前对贵司的了解比较有限,上周交流的时候,报告虽然没有发布,但已经定稿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听上去很恍然大悟,其实她早就悟了。 之所以再问曾沐谦一遍,不是确认信息,而是借此在曾沐谦那“挂上号”,告诉他“我们很在意入围这件事,以后写报告记得带着我们玩”。 苏盈按照计划的剧本问完了问题,还向曾沐谦传达了一点小压力,想着见好就收,说声“再见”赶紧挂电话。 “好的曾总,明白了,后面我们和您多多交流哈。” 听筒那头,曾沐谦突然问:“你领导问你了?” 她一愣,看着纸上横七竖八写着的各种话术,没有一句能用得上。 但她反应很快,立马笑着否认。 他继续问,“没让你难办吧?” 苏盈睁大眼睛,电话里,曾沐谦的声音和她记忆中的一样,高傲、冷淡、大魔王。 可是怎么听着又像是在关心她的死活呢? 这样的判断让苏盈安心了一些,报告虽然没进,但这客户关系还是有救的。 她松了口,“刚买的账号,大家都比较关注,也很正常。” “嗯,那就好。”曾沐谦没再细问。 苏盈道完谢,正儿八经地说了“再见”,电话还没挂,窗外不知道哪家的狗狗喊了一嗓子,蛋蛋“嗖”地站起来,转了个圈,一个猛子扎进苏盈怀里,撞翻了她捧着的温牛奶。 母慈子孝变成了鸡飞狗跳。 她下巴被瓷杯磕了一下,吃痛地叫了一声,然后立马看手机。 电话通着,曾沐谦还在线上。 “苏盈?” “没事没事。”她抽了张纸巾擦脸,咬牙切齿地指着小狗的鼻子,“等我挂了电话,有只狗要挨打。” 曾沐谦笑了,“那我晚点再挂电话?” 她看着蛋蛋波光粼粼的大眼睛,敲了敲它的小脑袋,“它可能希望你别挂哈哈哈。” 电话那头,曾沐谦身边好像也有狗狗的低吼声。 “哎?你也养狗?”苏盈合上电脑,靠到沙发上,“你的微信头像不是一只三花猫吗?” 宠物是比星座更能迅速拉近关系的高效话题,苏盈当然不会放过。 “狗是朋友寄养在我家的,三花是原住民。” 苏盈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和曾沐谦的聊天记录,发现她的头像是狗,他的头像是猫。 “猫咪和狗狗,它们,”她放下手机,笑问:“能和睦相处吗?” 曾沐谦顿了顿,说起喜欢的小动物,声音好像也变得柔软了一点点,“当然了。” 挂了电话,苏盈握着笔,笔尖戳在纸上,但是一个字也没写。 所以曾沐谦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想了半天,最后扔掉笔。 他是什么样的人,对她而言不太重要,至少目前,曾沐谦还是可持续发展的客户,不会对她的业务造成什么影响,足够了。 只是这通对话,字字句句,说起来真真假假,听上去朦朦胧胧。 幸好,它们出现在铁树和绝缘体的对话里,只会和正大光明匾一样磊落。 第二天上午,带着整理好的PPT,苏盈敲开了吴亚楠办公室的门。 和前一晚吴亚楠颇为不满的表态不同,苏盈还没张嘴,她挥了挥手,让苏盈把PPT发给自己,后面找时间再和她讨论。 这样的转变,在苏盈意料之中。 半小时前,曾沐谦发了一封邮件,解释了报告发布的流程和周期,也介绍了报告中提到的几家厂商的产品,邮件同时主送了吴亚楠、金总和林喜椿。 崔凯没收到邮件,只看到吴艳楠对自己提出的问题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当然不满。 下午,另一家编写行业技术白皮书的机构联系苏盈,问典型客户案例有没有准备好,金总之前安排崔凯负责配合苏盈完成方案撰写,苏盈一催再催,崔凯嘴上说着“好”、“没问题”、“马上”,但就是不行动。 甭管怎么说,这事儿确实需要崔凯的支持,苏盈向来能屈能伸,而且她也确实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现得像个职场刺头,于是准备好笑容,抱着电脑走到崔凯的工位。 “崔总,有空不?” 崔凯没抬头,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她和他的梁子,最近结得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前几天在食堂,崔凯手舞足蹈地跟其他人“科普”公司那些关系户的潜在背景时,没留意到话题的主人公之一,林喜椿,就坐在隔壁桌。 苏盈“啪”一巴掌拍在餐桌上,说已经录了音,让他立马道歉。他还想狡辩,结果嘴还没张开,被林喜椿一碗凉汤完完整整地泼在脸上。 “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说话都不用负责任的吗?!”苏盈乘胜追击,吸引了不少目光。 崔凯当时确实想要暴怒来着,只是看着苏盈的手机和林喜椿的脸,最后还是认了怂,除了“对不起,是我不对”,其余的,一句话都没说。 那顿午饭后,崔凯在公司多了个外号:谣郎。 苏盈放下电脑,看着崔凯油光水滑的后脑勺,又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客套话。 崔凯继续无动于衷,盯着电脑,“行行行,知道了,你能不能去干点有意义的事,别光会催人!” 周围都是同事,苏盈有点下不了台,她脸色一沉,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完成确认?” 崔凯正在敲键盘的手一顿,歪着头,斜眼看她,似笑非笑地问:“你的意思是,我直接催客户,让客户替你把活给干了?” “我这么说了吗?”苏盈彻底黑脸。 旁边的人看不下去,打圆场道:“小苏你别急,崔老板这两天忙着售后也是焦头烂额,明天再说呗,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苏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和他撕破脸,她最近在这家公司已经够闹腾的了,于是一咬牙,抱着电脑回了工位,越想越气,“砰”地一声放下电脑,转身打算回去再吵两句,被人一把拉住。 “气不过?”林喜椿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忍了!”苏盈眼里冒火,瞥了一眼林喜椿,一个周末,她一头粉发变成了棕栗色,“颜色不错。” “你还有心情管我头发啊?”林喜椿笑意更浓。 “你别拉我,我这就去找那个死男人吵,不行就让老金、老板来评理。”苏盈作势要走。 “别别别,呐,这事儿呢,交给我来搞。”林喜椿翘着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苏盈将信将疑,刚点头,林喜椿立马换了副面孔,“不过,我要是完成了,你可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苏盈无语,“我经常怀疑我是不是你领导。” “嘻嘻,我也经常怀疑。” “行,我答应你,去吧,皮卡丘。” 她看着林喜椿蹦蹦跳跳的背影,笑得很欢,仿佛自己放出了一个“大杀器”,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小时后,她将会为自己没有问清楚林喜椿的要求,而付出怎样的代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四章 小小的要求 欺下的人,一定媚上。 苏盈是崔凯眼里的下,林喜椿就是他眼里的上。 林喜椿气势汹汹地往他身边一站,五分钟后,数据和项目列表飞进了苏盈的邮箱。 林喜椿凯旋归来,苏盈拿起手机,“走,请你喝咖啡。” 时值初冬,两个女人缩着脖子走出写字楼,新鲜空气灌进鼻腔,一阵清爽。 林喜椿穿了件淡蓝色的羽绒服,手舞足蹈地表演崔凯那副怂样。苏盈裹着浅灰色大衣,下巴缩在黑色高领羊绒衫里,被逗得大笑。 进了店,咖啡已经打包好了,林喜椿要了热可可,苏盈还是喝红茶拿铁,套上杯套,杯壁温度正好,贴着手心,林喜椿还在鄙视崔凯,苏盈却突然叹了口气。 林喜椿用手臂勾住苏盈肩膀,“怎么?没骂成他,不开心?” “倒也不是。”苏盈举起杯子,喝了口拿铁,微涩的红茶混合着奶香,是忙碌的工作日里社畜们花钱能买到的一点温存,“好像又有点是。” “放心。”林喜椿用肩膀轻轻拱了拱她,“咱们有的是机会和他撕。” “这点我要向你学习。” 两个女人走出咖啡店。 林喜椿满脸都是期待,“快说快说,你要学我什么?” “张牙舞爪,是一种需要学习的能力。” 林喜椿皱眉,“喂,你这是在夸我吗?” 苏盈“嘿嘿”了两声,搂住林喜椿的肩膀,“来,说说吧,这次打算提什么要求?” 林喜椿突然停下,站在人行道上仔仔细细地看苏盈的脸,自言自语道:“嗯,挺合适,很好。” “啊?”苏盈摸了摸脸,举起手机,盯着镜面手机壳看了半天,只看到了一张被上班折磨地双目空洞、皮肤泛黄、状态微死的脸。 林喜椿握住她的手,很郑重地问:“你可以当我妈吗?” “你妈?” 她说过一次,苏盈当时以为这是什么最新的网络搞笑梗。 “嗯嗯嗯。”林喜椿搓手期待。 “行。” “真的?!”林喜椿一蹦三尺高。 “那我就是有病!”苏盈深呼吸了三次,“林喜椿,我看着不像32,也不能像52吧?你怎么不一步到位让我当你奶奶?” “哎,那个,可以吗?” “可以啊。我可以揍你。” “只要你今晚愿意假扮我妈,打就打嘛。”林喜椿说着,撅起嘴,“我前男友要来找我。” “前男鬼来找你也不行。” 林喜椿嘴角和眼角同时耷拉下来,栗色的头发挂在脸颊边上,一扫刚才的青春活力,心事重重,垂头丧气,不吭一声。 苏盈是舒秋秋的表姐,又是苏静怡的堂妹,从小在姐姐妹妹堆里长大,见不得小姑娘这样,心一软,脚步放慢,和她并肩,快到办公楼下时,还是问了她事情的原委。 林喜椿和前男友分手的过程算不上愉快,但一年过去了,两人在朋友的生日派对上再见,前男友似乎已经释然,说来庐州出差时,想约林喜椿吃饭。她当时只以为他在口嗨,没想到几周过去,他真的来了,还真的约了她吃饭。 最开始,林喜椿没打算赴约,可一想到别人已经轻轻松松迈过了那个坎了,就她还在原地别别扭扭、伤春悲秋的,让人恨得牙痒。 旧仇未报,又添新愁。 “停停停,这和你妈有什么关系?”说到“妈”,苏盈指着自己。 林喜椿停顿了很久,直到快走到公司,她才开口,“其实我高中就没在这座城市待了,没有什么朋友,我就是想有人能陪我一起,哪怕是我妈也行。而且我前男友虽然没见过我妈,但莫名其妙地一直很怕她。”她说完,语气再度低沉,“不过要是我妈知道了,是绝对不会陪我的。她只会告诉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这种小破事别去烦她,有空干点正事儿。” 公司的自动门打开,温暖的空调风瞬间吹散了冬风里的寒意。 苏盈拉住林喜椿,“行,今晚我陪你。” 近看,忽略假睫毛,林喜椿其实长了一双圆眼,盯着人看的时候,好像能看穿人的心思,“那个……你不是在同情我吧?” “同情你?拜托,公主,我还不如先同情同情自己。”苏盈看了眼表,outlook提醒15分钟后,有一个会议即将开始,她拽着将信将疑的林喜椿加快了步伐,一边走一边说:“我当不了你妈,做你姐还是可以的。” 吃饭的餐厅在政务区知名商圈,距离公司不近,苏盈开着她那辆亲爱的八手小车堵在潮水一般的晚高峰里。 她敲着方向盘,心里有一些期待,又有点焦躁。晚上林喜椿要是和那个男的一言不合撕起来,她是该劝架呢,还是该帮着林喜椿一起打他。 应该到不了那一步吧? 车载音响连着苏盈的网易云音乐,播到Aden Foyer的《Queen of the Night》(夜之女王),林喜椿正手忙脚乱地换衣服,刚套好版型宽松拖地的半袖连衣裙。裙子上水墨色晕染的蕾丝上绣着圆形透明珠片,既文艺,又华丽,珠片被窗外的车后灯照的波光粼粼。外套是一件宽松长版的黑色麂皮绒外套,羊腿袖型,复古典雅,纽扣的位置从上到下织了一条白色织带,绣满了白色珠片和珍珠。 苏盈一上车就开了空调,林喜椿把外套搭在腿上,翻开后视镜开始化妆。 车流一动不动,苏盈抱着手臂欣赏了她半天,言真意切地赞美:“真漂亮。” 林喜椿眼角写满喜色,为了今晚,显然,她非常用力。 “如果我是那个男的,可能会想挽回你哦。”车流向前动了一点,苏盈踩下油门。 “别别别,千万别。”林喜椿用手臂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叉,“我可不愿意。” 苏盈舒了口气,“那你搞这么隆重为了啥?” 林喜椿“啪”一声合上气垫,咬着牙说:“我要气死他。” 苏盈满脸迷惑,“渣男会被美女气死?” “那我就吓死他!”林喜椿用下巴指了指苏盈。 “我现在能把男人吓死?”苏盈一抬头,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上了一天班,额头、鼻翼、脸颊都开始出油,拽着皮肤向下走,眼睛虽然还算明亮,但表情就是透露这一种严肃的斗争感,“我这么厉害?”她捏了捏自己的脸。 “没有没有,完全吓不死。”林喜椿马上找补,“那我就,反正是膈应他!” 苏盈表示赞同,不管这个男人走的是什么路数,破镜重圆也好,熟男熟女也罢,有苏盈这个里里外外都一身正气的资深寡王在,确实很难操作。 爱情,说到底,只能演给一个人看。 等红灯的时候,苏盈告诉林喜椿,“你别说,栗色的头发还真的蛮适合你的。” 林喜椿随口回答,“专门为了今晚染的。” 苏盈恨铁不成钢,“那我现在觉得粉色也不错。” 林喜椿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明天我再染回来。” “你够了啊,老是染头发,对身体不好。” 林喜椿一边拍腮红,一遍嘟囔,“你要真是我妈就好了。” “你闭嘴。” 走走停停了半小时,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林喜椿的前男友订了一间意大利餐厅,斑驳的墙壁上挂着大幅裱框精美的莫兰迪色抽象画,没有主灯,全靠每张餐桌上的灯和天花板上藏着的射灯照明,影影绰绰,暧昧拉扯,非常适合情侣为彼此脑补浪漫滤镜。 林喜椿拉着苏盈,手很凉,显然是紧张的要命,两个人找到座位,才发现不过是白紧张一场,因为她的前男友还没来。 两个女人在的复古、昏暗的暖黄色灯光里喝热柠檬水,林喜椿嘱咐苏盈,一会她前男友到了,一定要重点表达对男人的各种看法,“我的意思呐,就是狠狠阴阳他。” 她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起来。突然,有个男人喊了声她的名字,她一愣,整个人缩了一下,不自然地看向苏盈,眼睛瞪得圆圆的,做了个口型:是他,他来了。 苏盈忍不住想笑,但为了镇住场子,她挺直背,低头瞥了眼镜面手机壳里的自己,把眼神调整到睥睨众生,尤其是众男生的模式,最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回过头。 紧接着,一秒破功。 苏盈挤眼、眯眼、睁眼,昏暗的灯光里,个子高高的年轻男人越走越近,她吸了口凉气,恨不得拽起外套就撤。 比被前男友看到自己不修边幅的狼狈更令人伤感的是,满脸疲惫的时候,和前同事遇见。 年轻男人看见苏盈,也是满脸慌乱,原本的气定神闲一扫而空,错愕的像是被抓包的小偷。 他挠着头走到桌边,全程盯着苏盈,一眼也没看林喜椿,“姐……不,阿……阿姨?” 苏盈试图挡脸,但马上放弃,因为完全没有意义,只能小声挣扎:“姨你个头啊。” 他没听见,微微弯腰,似笑似哭,“她妈,是你?” “啪”一声,林喜椿拍案而起,“你骂谁呢?”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苏盈尴尬地笑笑,站起来,拉着林喜椿坐下,“这就是你前男友啊?” 林喜椿终于发现不对劲,问号和感叹号挂在左眼和右眼,看了看前男友,又看了看苏盈,“你俩认识?” 何止认识。 林喜椿的前男友,是苏盈在前司带的那位尊贵的实习生。 她怀疑自己是真的捅了少爷小姐窝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五章 爱存在过吗 从都市情爱的《春娇与志明》,变成鸡飞狗跳的《家有好大事》 本地家庭调解类节目 ,掺和进一个和事佬即可。 今晚,这个冤种是苏盈。 林喜椿已经把文艺哀怨穿搭抛在脑后,卷发随便捆成一团,脸颊通红,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太愤怒。 张子诚亦然,坐下不过一刻钟,像头上有虱子似的,挠了二三十次头,发胶被抓松了劲,撑出鸡窝一样的造型。 得知苏盈和张子诚是曾经的同事,林喜椿按住苏盈的手腕,问:“他那会儿在北京有没有女朋友?” “呃,有……吗?” 苏盈一直以为林喜椿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潇洒小姐,此刻才明白,每个人都有在意的事情。 林喜椿松开手,声音高了八度,“你还护着他?” 苏盈扶额,“我是真没关心过这茬,他平时来上班我就谢天谢地了。” 张子诚干咳了几声,垂头丧气地喝了口柠檬水,小声嘀咕:“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啊。” 林喜椿刚消下去的火气,眼看又要被勾起来,苏盈赶紧插话,问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她明明记得张子诚是北京人,而林喜椿是庐州人。 林喜椿不吭声,张子诚双手抱拳,双腿像马达一样不安地上下抖动,揉了一圈头发,终于开了口。 张子成讲得乱七八糟,一言以蔽之,这是两个孤独的小留学生彼此看对眼,但终究又因为现实而分开的故事。 “我俩当时在一起,还有个原因。”张子诚说完,看了林喜椿一眼,“我们有共同讨厌的人。” “老师?”苏盈问。 “爸妈。”张少回答。 苏盈抱着胳膊,靠到椅背上,“嚯,俩大孝子。” 毕业后,张子诚先回了国,和林喜椿痛哭流涕地在机场分别,彼此许下未来一定会在一起的诺言。结果张少被张老爷安排进了苏盈的前司实习,少爷这辈子哪吃过上班这么大的苦,无时无刻不在烦躁,和林喜椿又是异地,两人感情从那会开始出现了问题。林喜椿原本打算也去北京找份工作,但当时正在和张子诚闹别扭,一赌气,干脆听了妈妈的安排,回了庐州,进了苏盈的现司。 一南一北的考验加速了感情的破裂。 但致命一击是张子诚“背叛”了两人感情的基石:他好像没那么讨厌他爸了。 因为张老爷给儿子月薪八千的工作,配了一辆七十万的车和一套地处望京的公寓。 可林喜椿没有变,她牢牢记着自己和张子诚共同憧憬的未来——他们要剥离原生家庭的痛苦,开创属于自己的生活。 分手是悄无声息的,张子诚没有主动提出,林喜椿也没大吵大闹,话不投机的两个人只是不再联系了。 大家都是潇洒人设,为了分手吵闹,很丢人。 苏盈听完,只有一个感受:果然,鸡飞狗跳的爱情,属于吃喝不愁的有钱人。 “那你今天又干嘛要来找她?”苏盈瞪着张子诚,语气有点冲。 所谓的“熟男熟女”,有时候就只是“烂茄子”骗小姑娘的名头。 所谓的“破镜重圆”,大多数也只是女人自己编织的幻梦。 张子诚双手抱拳,椅子往后一撤,连说了三遍“我错了”。 林喜椿握着银色的餐刀,眼眶泛红,“你说,和我分手,是不是因为劈腿了!” 张子诚先是重复之前的说法,认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林喜椿又厉声质问了几遍,他把鸡窝一样的头发抓了个来回,终于不耐烦,“你不要无理取闹。” 林喜椿一愣,笑出了声,极尽阴阳怪气之大成,眨着娇滴滴的眼,祭出了温柔一刀,“张子诚,你现在啊,和你那个渣爹,真是一模一样。” 张少瞪大了眼,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脸上的表情变化万千,一会愤怒,一会羞愧。 苏盈受够了。这场表演至此已经毫无意义,她清了清嗓子,看着林喜椿,一字一句地说:“小喜,关于他有没有劈腿的问题,我赞成张子诚的回答,答案没有意义。” 林喜椿拧着眉头,有点委屈,“苏盈!” “你听我说完。”她坐直,“这世界有多少多情的女人,就有多少无情的男人。” 张子诚弱弱开口,“我不是……” 刚才他俩掰扯的时候,苏盈突然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她在张子诚的朋友圈里看过他在酒吧庆生的照片,还给田甜看过,当时是为了感叹照片里那堆价格不菲的洋酒和白酒,被美女包围的地主家的傻儿子根本就只配做背景板。 苏盈握住林喜椿的手,“如果他是因为劈腿才跟你分手,只能说明这个人人品有问题。垃圾的归宿,是垃圾桶,不是你的口袋。” 张子诚今天嗓子好像不太好,一直在干咳。 林喜椿的眼眶红了,低着头,用力地握着苏盈的手,直到情绪再也绷不住才松开,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间”,然后离开了座位。 留下刚骂完张子诚是垃圾的苏盈,和张子诚本人,面面相觑。 苏盈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块餐前面包,涂了点蒜香黄油,没看张子诚。 “我要不先……”张子诚欠起身子。 “先跑了?”苏盈慢悠悠地抬眼,咬了口面包。 “主要,主要是我……还有事。”他向后退了一步,眼神左右晃悠,显得底气不足。 苏盈叹了口气,抱着双臂,“我对你爸他老人家没有任何意见,但我觉得,你要是走了,会证实喜椿刚才的判断。” 张子诚重新坐下,一脸颓唐,“算了,反正也无所谓。” “到最后了,分个对错,就像你说的,没什么意义,不如好好说声再见。” 林喜椿回来,看见张子诚还在,愣了一下。 桌上堆满了服务员见缝插针为这个小型修罗场上的菜,从战斧牛排到松露披萨一口气上了个全。 张子诚磨蹭了很久,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对不起。 他说完,林喜椿又哭了。 爱情结束了,但就像林喜椿曾经问出的那个问题一样,爱情存在过吗? 为情所困的人们,大概总是对此表示怀疑。 气氛很尴尬,苏盈的手机倒是非常识时务的救了个场,“叮咚”一声,提示有新邮件。 张子诚干巴巴地问了一句,“姐,新公司,忙不忙?” 苏盈扫了一眼,放下手机,“还行吧,是JT发的广告邮件,不是工作。” 张子诚推了推眼睛,“你现在还做和之前一样的事儿啊?”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突然“哦”了一声,“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苏盈最烦别人话说一半。 “曾沐谦你认识吧?” 苏盈一愣。 “怎么了?” “我们之前开会的时候,他提到过你。” “我?什么时候?” 张少抓耳挠腮了半天,“一个多月之前吗?我记不清了。” 那不就是她刚帮助新公司完成和JT的签约那会。 “他说我什么?” 张子诚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也没什么,就问你现在在干嘛,然后,然后……” 苏盈满脸和善,循循善诱,“说呗,反正曾沐谦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他评价了你两句。” 这次,轮到苏盈干咳,“评价?哈哈哈,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吧哈哈哈。” 后面那句,是她提前给自己找的台阶。 张子诚点了点头,表情里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其实我也没什么印象啦,反正那意思,大概就是,嗯,你这人,话有点多。” 林喜椿拿起叉子指着他,“张子诚你有病吧?” 张子诚立马后仰,双手投降,“又不是我说的,他也不是对我说的,他是对老板说的。” 苏盈吸了口气,闭眼,脑海里盘旋着郭芙蓉的人生金句: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她睁开眼,露出微笑,对张子诚说:“你可以消失了,拜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六章 有些爱情,是伊甸园里的烂苹果 林喜椿坐在副驾驶,抱着苏盈的羽绒服,被精心准备的穿搭团团包围,一边哭一边骂男人。 不知道有没有人研究过人类的分手进程,似乎总有那么几个固定环节:自我欺骗,试图挽回,偶尔充满希望,直到希望破灭,愤怒,愤怒,愤怒,间或伤心,最后接受。 这个理论苏盈跟田甜说过,那会田甜刚分手,还没走出情伤,对着苏盈一顿伤春悲秋,然后哀怨地问她,又不实践,总结这么多理论知识干嘛? 她一边给田大美人递面巾纸,一边说:“宝贝,智者不入爱河啊!” 苏盈没料到此刻会经历这么一场离谱的晚餐,否则答案就会变成:为了给破碎的小女人当姐,当然,也可能是妈。 林喜椿哭着说到最后,开始质疑人性,“我以为他是我最亲近的人”、“离婚是不是这种感觉”、“那些他忽悠我的话”……她一直碎碎念到离她家最近的那个路口,红灯有九十多秒,车里安静下来,只剩转向灯“哒哒哒”的声音。 林喜椿抱着苏盈的羽绒服,红着眼,问:“我是个废物,还是个恋爱脑,你很嫌弃我吧?” 苏盈拍了下方向盘,仰头笑起来,“你都让我做你妈了,还怕我嫌弃你?乖女儿。” “你占我便宜。”林喜椿破涕而笑,“但我喜欢。” 下车前,苏盈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你很快就会走出来,相信我。” 林喜椿将信将疑地看了眼苏盈,小声说:“你又没经验……” “林喜椿,你找打是吧?!我今晚受了这么大的心理创伤,谁来给我治愈一下?我对人性才有巨大怀疑好吗?” “好好好,我错了,你这个月咖啡我包了,星巴克。” “这还差不多。”苏盈伸了个懒腰,感叹:“爱情让人失智,解药只有时间,早睡早起,好好吃饭。” 苏盈9点多才到家,刚进门就被蛋蛋吱哇乱叫地批评了一顿。 小狗被主人一把捞起来,安抚了半天才乖,扭动着软乎乎、毛茸茸的身体,开始哼哨子音。 “走,姐姐带你出去溜溜。” 苏盈租的房子是地矿局老宿舍,在包河公园旁边,小区虽然旧,但周围环境很好。 她沿着公园外沿,牵着小狗穿过一盏盏暖黄色的街灯,润白的月色从梧桐树枝间泄落,初冬的夜,耳边只有风声和马路上时不时驶过的汽车呼啸声。 没走多久,苏盈遇到一位带着绛红色毛线帽的奶奶,奶奶牵着一只白色比熊从草地走到人行道。蛋蛋兴奋地跑到小比熊旁边,又嗅又闻。苏盈和奶奶闲聊起家常,几句话的功夫,两只小狗不知道哪不对味,突然都龇了牙,互相低吼,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奶奶和苏盈各自拉开彼此的狗,临走前,奶奶半嗔半哄地对她的小比熊说:“走走走,想跟人家玩又不会好好玩,年轻就是精力充沛,吵什么吵呀。” 看着奶奶离开的背影,苏盈突然笑起来,笑得弯下腰,她决定明天把这句话说给林喜椿听。 “笑什么呢?” 苏盈猛地回头,看见了陆嘉铭。 他穿了件白色羊羔绒外套,没有戴眼镜,笑眯眯地站在路灯下,像……一块栗子味的奶油蛋糕。 蛋蛋对他很有好感,蹦起来挠他的牛仔裤,准确地说,它对所有人类都充满了好感,蛋蛋眼里,这个地球是它的童话世界。 陆嘉铭蹲了下来,揉了揉蛋蛋的脑袋,“啊,好可怜的小狗,这么晚才出来?” 苏盈笑着让他不要挑拨自己和蛋蛋的友谊,陆嘉铭看了她一眼,“这么晚才下班?”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晚上和朋友吃饭。” 他笑了笑,站起来,“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吃瓜吃得挺饱。”苏盈说完,狐疑地看了眼陆嘉铭,“陆医生,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是十万个为什么啊?” 陆嘉铭耸耸肩,表示自己一天到晚和猫猫狗狗打交道太多,“我这是每天例行的语言复健活动。” 苏盈差点脱口而出,问他复健“医生”是不是各色各样的女人,但最后忍住了,毕竟他们没有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程度。 蛋蛋等不及,上蹿下跳地拉着苏盈往东边去。 “我要坐地铁,正好也是那个方向,要不要一起走走?”陆嘉铭说得很自然,他和苏盈是两个偶遇的朋友,交汇时一起走一段路,不愿意一起也没关系。 苏盈点点头。 两个人一时无话,突然,陆嘉铭问:“你是不是对我很警惕?” 苏盈想都没想,答:“那当然。” “啊?为什么?”陆嘉铭像受了委屈的小狗,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今晚的主题就是要对男人保持警惕。” “哪怕是你?” 苏盈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了?” 陆嘉铭大声笑起来,“一身正气?” “切,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气氛轻松起来,在陆嘉铭的追问下,苏盈说了晚上发生的事。 他的第一反应是:所以这位大小姐,养宠物了吗? 苏盈感叹,销冠就是销冠。 陆嘉铭揉揉头发,不以为然,“我觉得你这个朋友忽略了爱情的目的,爱情嘛,就是为了快乐。” 苏盈反驳,“她也不是很确定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情,过去在一起,可能只是因为两个人太寂寞。” “就算没有爱情,在一起有过快乐的时光不是也很好吗?” 苏盈觉得有点道理,但又忍不住皱眉,“那诚实呢?责任呢?未来呢?” 陆嘉铭想了一会,反问:“我们不是在说爱情吗?” 苏盈点头,没有继续杠下去,沉默了几秒,突然问:“那个,我妹妹没联系你吧?” “你说……”陆嘉铭眯着眼睛,想了一会,“舒秋秋?” 看来是联系了,苏盈恨不得让陆嘉铭把刚才的表情重新演绎一遍,她好拍下来发给舒秋秋,告诉她:看仔细了,你只是这个男人脑子里那个费劲巴拉才能想起来的女人。 苏盈猜得没错,舒秋秋当晚就给陆嘉铭发了消息,约他周末出来吃饭。 “你答应了?” 陆嘉铭站住,看着苏盈,没说话。 苏盈干巴巴地解释,“秋秋,她还小,不太适合吃感情的苦哈哈哈。” 陆嘉铭笑了,“她比我大。” 苏盈有点恼火,“所以呢?” 陆嘉铭一副无辜的表情,“没所以啊。” 苏盈不想再绕圈子,站住,言简意赅地说:“你,不要泡她。” 这回,他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好的。” 苏盈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仔细琢磨,他的回答怪怪的,显得她的问题都怪起来。 “怎么不走了?”他依然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解释一下,姐姐我对你可没意思,我是不恋爱的那种女人。”她说得认真。 “略有耳闻,”他微微一顿,“我能不能问,为什么?” “没主动喜欢过别人,没有心动感觉,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自从之前向林喜椿坦白了自己空白的感情经历后,苏盈发现偶尔对这个世界诚实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陆嘉铭化身爱情福尔摩斯,继续问:“所以你不认同爱情是为了快乐?” 她和他继续向前走。 “因人而异吧,对我而言,快乐有很多种,挣钱、购物、养狗、看书、跑步、做衣服,最近我买了一台‘缝纫机’,正在学缝纫,这些都算是可以填补人生的快乐,但爱情不会成为其中之一。” 陆嘉铭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因为你觉得爱情是不快乐?” “和另一个人产生联结,称之为‘爱情’,总归是两个人的事情。喜欢,或许很轻松、很愉快,但我想爱,产生羁绊,可能不是这样。”她说完,自己先笑了,“抱歉,我俩之间差了七八岁吧?有代沟是正常的。” 说这话时,两人刚好走到地铁站口。 地铁站冷白色的灯光照在陆嘉铭身上,像裹了层糖壳,他满脸真诚,“不,苏盈。你是爱情理想主义者,而我是爱情实用主义者。” 苏盈嘴里含着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把爱情看做实用主义的男人,其实还有一个统称——渣男。 回到家,苏盈一通收拾,洗好澡,裹着睡衣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看到曾沐谦二十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配文,只有图片,是金毛和三花小猫看着窗外月亮的背影。 苏盈想起张子诚的话,曾沐谦在前老板面前说她话多,搞不好还说了些其他的,他不会还在记恨自己骂他大乌龟的事吧? 可她明明都道过歉了,犯得着时隔半年再翻旧账吗? “怪咖。”苏盈抱着手机把那条朋友圈刷过去,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半天,突然一顿,坐起来,又划回去,冷哼一声,删删改改,敲出一条评论:“狗里狗气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这个字,在任何句子后重复几遍,都可以降低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和恼羞成怒的浓度。 苏盈发完,咬着手点开视频网站,刷了一会帅哥美女的cut,切换回微信,点开朋友圈,一个红彤彤的“1”。 他回复:“我会转告它的。” 她抿了抿嘴,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田甜正好打电话来,抱怨工作难做,一二三级主管各个都是“大傻春”,说了半天,她问苏盈晚上在干嘛。 苏盈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通声情并茂的演绎,说了晚上的事,田甜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又是啧嘴,又是叹气,“爱情啊,就像女人的独角戏,唉,对了……” “等等,”苏盈打断她的话,“我还没说完,今晚还有曾乌龟的八卦!” “你不是不喊人家乌龟了吗?” “今晚他又狠狠地得罪了我。”苏盈说得咬牙切齿,其实心里并没多生气,甚至觉得有点搞笑。 她说完,电话那头的田甜反倒安静下来。 “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苏盈问。 “没什么。”田甜在电话那头沉吟了半天,娇滴滴地笑了两声,“我呀,决定给你一个惊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七章 重新定义“惊喜” 惊喜是苏盈获得陪田大美人去灵隐寺上香机会一次。 苏盈:“你好离谱。” “哎呀,反正你周末又没事。” “切,你怎么知道?” 田甜撒娇,“我是你亲亲的前室友,是你甩不掉的好朋友,是你异父异母的姐妹,能不知道你在家做死宅?出来动动嘛。” 人如其名,太甜了,让人难以拒绝。 苏盈和田甜能成为好朋友,除了有田甜前男友的倾情助力外,还因为她们有共同的爱好:向佛祖表忠心。 在那些小小的贪念里,抱紧滚滚俗世中的大欢愉,是她们做人的乐趣之一。 苏盈笑骂田甜烦人,但其实对这个“惊喜”颇为期待,毕竟她们很久没见面了。 周六中午,两个女人约在灵隐寺外一家网红素食餐厅见面,隔着人山人海,兴奋地奔向彼此。 上次离开的时候,田甜还在为情所困,眼里没什么光彩。 时间果然是颗万能药。 她剪了齐肩发,穿着白色高腰拖地裤,搭配黑色天丝羊毛高领针织打底衫和看着就软糯温暖的白色立领环保皮毛一体大衣外套,耳朵上带着银色的大耳圈,铺面而来花香调香水,整个人看上去精致又有钱。 “这么隆重,我可有点感动了啊。”苏盈笑嘻嘻地搂住田甜肩膀。和田甜比,她穿得倒是简单,卡其色的廓形长风衣、藏青蓝鸡心领毛衣、棕色毛线围巾和牛仔裤,头发用皮筋扎得随意。 田甜紧紧握住苏盈的手,笑得快要融化,像一朵风中的白色茉莉。 她们到的时间凑巧,没怎么排队,直接在风景不错的临窗四人桌落座。 两人点好菜,开始同步各自近来的状况。 “对了,我开始学缝纫了,等我技术进步一点,给你做件衣服。” “哦,真的啊?”田甜答得心不在焉。 苏盈一眼看穿,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眯了眯眼,“你和‘陈世美’,不会是又有续集了吧?” 田甜一愣,撇了撇嘴,双手撑着下巴,“拜托,我可没这么饥不择食。” 虽然没有饥不择食,但确实在择食。 田甜坦白,她最近在物色新的男人。 苏盈对此倒不奇怪,只是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好像面前和自己亲密无间的朋友,随时都会离开。她干巴巴地笑了笑,继续问:“结婚对象?还是恋爱对象?” 田甜按着眼尾上提,有点沮丧,“我这个年纪,这俩有什么区别吗?” 苏盈恨铁不成钢,用手指“邦邦”敲了两下桌子:“你什么年纪?!你……” “行行行,我懂我懂。”田甜打断她的话,微微侧身,看向苏盈身后,坐正后又继续说:“经历了‘陈世美’,我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比如?”苏盈坐直,虚心求教。 “姐妹第一,男人应付应付得了。我的好朋友,值得我全部的真心和精力。”田甜说得声情并茂。 苏盈听得一愣一愣的,摸了摸下巴,“话是好话,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说明你的感觉不准呀。”明眸笑颜的田大美人清了清嗓子,忽然语焉不详地蹦出一句,“那个,一会还有其他人来哦。” 苏盈一呆,满脸问号,但马上在田甜躲躲闪闪的眼神里捕捉到了线索,咬牙切齿地问:“要来的人,不会是你正在择的那个‘食’吧?” 田甜双手交叉捧着陶瓷杯,表情真挚无辜,点了点头。 苏盈想当场撕了她。 “这就是你说的姐妹中心主义?再见!”苏盈站起来,作势要走。 田甜也急了,伸手拉住苏盈,嘴上求饶说着“别别别”,眼睛忽然看向苏盈身后,“舜淇,在这!” 这人叫……神奇? 苏盈瞪了田甜一眼,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转头看向身后。 “神奇先生”笑容灿烂,穿了件灰色的羊绒大衣,一口白牙惹人注目,一边走一边拽着另一个男人走过来。 苏盈缓慢转过头,语气呆滞,对田甜说:“完了,我都被你气出幻觉了。” “幻觉?” “我幻视曾沐谦了。”苏盈语气沉痛,工作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了。 田甜笑容灿烂,眼神飘忽,“那个,嗯,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给你的惊喜呢?” 苏盈一僵,头皮发麻,“惊喜?曾沐谦?” 她再次回头,但这次用手挡了脸。 然后眨眼,揉眼,闭眼,睁眼。 真的不是幻觉。 和“神奇先生”那个潮男用了心的穿搭不同,曾沐谦戴了顶灰色毛线帽,穿着牛仔裤,藏青蓝色外套里露出了白色格纹毛衣,非常休闲。 “宝贝,我是真的想帮你做做客户关系的。”田甜小声解释。 “呵呵。”苏盈心如死灰,终于明白田甜为什么对这个“惊喜”守口如瓶,如果提前知道这一切,打死曾沐谦,她苏盈也不会来。 说话间,“神奇先生”拽着“不高兴”走了过来,田甜立刻站起来,换了个位置,坐到了苏盈身边。 曾沐谦看到苏盈,也是目瞪口呆,像只受惊的大猫咪,直到被“神奇先生”推了一把才坐下来。 田甜和“神奇先生”可能是希望用笑声打破僵局,莫名其妙地“哈哈哈”了两分钟,四个人,气氛依旧尴尬,完全没有改善。 “我介绍一下。”田甜用胳膊肘轻轻戳了下苏盈,“这是我好朋友,苏盈。” 苏盈硬着头皮说了声“嗨”,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笑得肯定很难看。 “神奇先生”露出黑人牙膏一般的明媚笑容,“你好,我是方舜淇。呐,这是我的好朋友,曾沐谦。”他的语气听上去也有点虚。 方舜淇。苏盈有印象,第一次线上会议,她还特地选了这位分析师。 苏盈笑得很僵硬,但曾沐谦已经恢复平静,对她点了点头,两个人很默契地没有戳破彼此认识的事。 话题结束,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趁服务生送来话梅小番茄的空档,田甜又用胳膊角轻轻戳了下苏盈,小声说:“其实你们应该挺有共同话题的呀。” “谁和谁有共同话题?”苏盈怒火“噌”地窜起来,碍于曾沐谦和方舜淇都是她亲爱的客户,只能用一种嘴角含笑但目光凶狠,既怂又不怂的表情,在田甜耳边咬着牙说:“你给我相亲呢?赶紧打住。” 她的声音其实很小,但还是被方舜淇听见了。 “不不不,苏盈,我保证,这绝对不是相亲。”方舜淇伸出两只手,十根手指分开,在苏盈和田甜面前左右晃悠了一下,像在制止什么不文明行为,“要是安排你和老曾相亲,他一会真的会宰了我的哈哈哈。” 他说完,其余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是谁第一个发现“人在无语的时候会笑”,好天才。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不好啊。”方舜淇看着皮笑肉不笑地苏盈,手忙脚乱地解释。 苏盈只有一个想法,你是客户,你是老大,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喝了口季节限定的热茶,甜甜的枣味,和微微呛口的生姜气,笑得像人造太阳一样灿烂,“没事,我懂。” 方舜淇感激地拍了拍胸口,“田甜跟我提过你,说你是她的好姐妹,还说你特别乐观。” 这是夸人的话吗? 苏盈一抬头,看见曾沐谦笑得像那只互联网家喻户晓的邪恶银渐层。 她更气,暗暗掐了一把田甜,笑眼里全是硝烟。 田甜扶着额头干咳了两声,制止了方舜淇接下来的话,“其实苏盈也是做市场洞察的。” “真的?”方舜淇眼睛一亮,侧头问曾沐谦:“哎?不对啊,我们是不是和苏盈开过会?好熟悉的名字。” 曾沐谦的眼神在苏盈脸上一划而过,“嗯”了一声,旋即岔开了话题,肉眼可见地不想多聊和她有关的话题。 苏盈低头喝了口素食冬阴功,浸满了香茅草的汤汁味道,酸酸辣辣的,和曾沐谦刚刚的语气一样,越咂摸越上头。 这个死傲娇不会以为自己看上他了,故意安排了这个局吧…… 她侧脸瞥见窗外人行道上有只棉花糖一样的小比熊,立刻调整好姿势,摆出职业假笑,夹着嗓子说:“哇,好可爱的小狗呀。” 其他人也侧头看向窗外,她继续说:“我家小狗今天自己在家呢。” 这是个人畜无害的话题,方舜淇抓住机会,赶紧问她养的是什么狗。 “就是田园犬,我在路上捡到的。”苏盈笑笑,“我最近才发现,其实每只小狗的性格都不一样,有些小狗活泼,有些小狗腼腆,我家的小狗,怎么说呢?是喜欢独来独往的那种。” 田甜接话,“我记得在什么地方看过,说宠物的性格随主人。” 方舜淇立马捧哏,“是吗?那我家金毛是个超级大社牛哎,见到谁都蹭。” “所以随你。”曾沐谦喝了口水。 方舜淇对朋友拆台的行为非常不满,皱着眉头问曾沐谦,“那你家那只小猫为怎么不像你?人家可是娇滴滴的交际花,你呢?千年老铁树。” 苏盈和田甜对视了一眼,没忍住,笑了。 曾沐谦倒是一脸的波澜不惊,看了方舜淇一眼,方舜淇耸了耸肩膀,立马偃旗息鼓。 苏盈话锋一转,“所以曾老师,你说猫咪和小狗狗,能和谐共处吗?” 这个问题,她不久之前问过曾沐谦,今天再问一遍,是故意的。 “哎呀,你这算问对人了。”方舜淇拍了下曾沐谦的肩膀,“我家狗前段时间就寄宿在他家呢。” 没等苏盈开口,曾沐谦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顿饭到目前为止最让人不能理解的三个字。 “她知道。” 田甜和方舜淇一愣,交换了眼神,异口同声道:“她知道?!” 区别是,田甜的发音重心是“知道”,而方舜淇的发音中心在“她”。 只有苏盈,看着曾沐谦,笑得意味深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八章 傲娇喵和生气汪 场面一度很凝固。 方舜淇想不明白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苏盈,怎么会知道自家“铁树”养猫又养狗。 田甜想不明白这俩人关系不是很恶劣吗,怎么连家里有几只宠物这事儿都聊了。 曾沐谦像一只把玻璃杯扒拉到地上,还故作镇定的大猫咪,夹了一片巴蜀豆衣放进碗里,顺便回答了狗狗和猫猫能否和谐共处的问题。 “如果是独来独往的那种狗狗,我想应该没问题。” 苏盈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笑得很欢快,其实只想捶死他。 方舜淇的目光在苏盈和曾沐谦身上扫了一千个来回,终于开口,问:“你们,认识?” “嗯嗯呢。”苏盈笑得轻松,眉毛一挑,像擂台上的武林高手,声音温柔,语调友善,“啊!曾老师,我们怎么认识的来着?” 可能回忆真的让曾沐谦“受尽委屈”,他连喝了两口水,硬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田甜悄悄给方舜淇递眼神,劝他躲远点。 可惜方公子是在糖水罐子里泡大的,不知道“人心险恶”,兴奋地搓了搓手,“啧,老曾,你快说啊,你们咋认识的?” 看着傲娇怪有苦说不出,苏盈很满意,准备见好就收,给曾沐谦找个台阶,毕竟,他是她的客户。 结果,曾沐谦突然开口,蹦出了两个字:“乌龟。” 苏盈一呆。田甜则彻底捂住脸。而方舜淇静止了两秒,发出一阵狂笑。 一边笑,一边向苏盈竖起大拇指,“喊他大乌龟的,原来就是你啊!你果然是做市场洞察的,洞察力真的一流!苏盈……苏,盈,哎?你不会还是踢爆Feilx那个大傻鸟的SuYing吧?” 苏盈赧然笑了,“我倒是没踢他。” “久仰久仰。”方舜淇站起来,苏盈只好也站起来。 两人像接头成功的同志一样,郑重地握了握手。 方舜淇坐下,马上怪曾沐谦,“你怎么不提醒我?” 苏盈猜到自己那封邮件肯定会在JT搅起波澜,但没想到传唱度这么广。方舜淇马上解释,“是我消息比较灵通。老曾吧,沾了我的光。不过有一说一,他还真的在这件事上贡献了一点小力量。” 苏盈一愣,看向曾沐谦,“什么意思?” 方舜淇抢着接话,“没啥,就是加速了这件事的解决。难怪,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曾沐谦嫌弃地瞪了一眼方舜淇,“每天都要被你吵死。”说完,若无其事地举起服务员刚送来的苦瓜梨汁。 然后,被苦得一哆嗦。 苏盈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眉毛上挑,双目紧闭,嘴巴狠抿。她没忍住,“嗤”一声笑了。 这是她刚才在气头上,为曾沐谦量身定制的饮料。 田甜前段时间和她分享了一份前司公关总结的合作伙伴喜恶清单,她记得曾沐谦那行只有三个字:不吃苦。 刚好服务生又送来山楂乌梅汁,她给曾沐谦倒了一杯,顺手把他手边的苦瓜汁拿远了一点,看着他,脆生生地说:“谢谢啊。” 曾沐谦眉梢抽搐,“这算什么?赏罚分明?” 苏盈笑嘻嘻地点头,“确实是我的优点之一。” 气氛不再那么紧张,田甜说出了这场局的缘起。 她最近工作调整,和方舜淇有了交集,再仔细聊,才发现两人竟然是老乡,彼此渐渐熟了起来。 前两天方舜淇提起曾沐谦,刚巧当晚苏盈吐槽曾沐谦在前老板面前说她“话多”。 田甜灵机一动,给姐妹安排了这场“既公又私”的午餐。 当然,田甜省去了苏盈吐槽的片段,“我想着,反正大家都认识,周末出来吃个饭,也挺好的呀。” 田甜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方舜淇。 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这俩人有点暧昧,尤其在身边那两颗大灯泡照耀下,爱情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苏盈和曾沐谦对视了一眼,无言地表达了一点对彼此的同情。 吃完饭,在飞来峰景区门口,田甜说要去一下洗手间,问苏盈去不去。 苏盈摇头。 方舜淇倒是马上附和,说他正好要去。 苏盈一愣。这岂不是意味着,她要和他曾沐谦单独相处了? “要不我去?”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怂,改口:“还是不去?” 田甜已经把包塞到了她手里,看她犹犹豫豫的,一时之间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去不去啊?” “算了算了,你们去吧。”苏盈挥挥手。 女厕所门口大排长龙,方舜淇跟在田大美人身边,确实像一只话很多的阳光大金毛。他问:“你刚才说老曾和苏盈有共同话题,这俩人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田甜娇俏一笑,伸出一根纤纤细指,左右摆了摆,“对爱情不太感冒。” “啊,不会吧,为什么?她怕受伤?” 田甜白了他一眼,不太高兴,“这个世界对女人根本就是缺乏想象力,总以为不恋爱的女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心结。要我看,有心结的女人才喜欢活在恋爱里。”脱口而出的话却让她想到自己,她清了清嗓子,“反正,我家苏盈只是选择诚实地面对生活,没那么复杂。”说完,还不解气,冷笑了一声,故意问方舜淇:“那曾沐谦为什么一直单身?他怕受伤?” 方舜淇听出田甜话里的阴阳怪气,抱歉地笑笑,抓了抓头发,真诚地回答:“不,他习惯了一个人,不想被发现他也会依赖别人。” 就在田甜教育她的“金毛”时,苏盈和曾沐谦,两个人正相对无言。 苏盈的头三百六十度转了好几圈,头顶有几棵树、树上有几只鸟、几只鸟谁和谁比较熟都看得清清楚楚。 万幸的是,周末的灵隐寺人山人海,身边足够嘈杂。 她又转了一圈头,不小心和曾沐谦来了个对视,两人一愣,不得不说些什么。 曾沐谦问苏盈,从庐州到杭州要坐多久高铁。 纯属礼貌尬聊。 苏盈回答完,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对了。”苏盈拍了下石桥桥栏,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面带微笑,语气笃定,问:“你是不是在我前老板面前,说我‘话多’来着?” 如果是平时那个情商和智商都在线的苏盈,她不会这么问曾沐谦。但今年年初,她替自己许了个心愿:希望自己待人接物不要那么敏锐,如果实在忍不住想揣度别人,就大声问出来,坦荡磊落,绝不憋屈。 今天,距离佛祖一步之遥,她当然有必要诚实一点。 曾沐谦满脸困惑,似乎没听懂,在苏盈的提示下,他才“哦”了一声,笑从眼睛里漫出来,“所以这就是你今天对我火力全开的原因?” 没踢你算不错的了。 “差不多。”苏盈继续坦诚。 曾沐谦耸耸肩,“我没说过。” 苏盈不信,凭张子诚那个智商,编不出这种像模像样的谎话。 曾沐谦解释:“之前有次和你前司那条产品线开会,最后我确实问了一下为什么换了联系人,还有你去了哪。” 苏盈将信将疑,“真的?就这么多?” 曾沐谦目光坦诚,点了点头,“当时我是想知道,那封邮件是不是你写的。” “知道这干嘛?” 曾沐谦愣了愣,想了几秒,给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答案:“可能是好奇?” 苏盈心想,什么好奇,根本就是八卦吧,但表情旋即舒展,嘴角上扬,“这么说,那天晚上,姓冯的销售倒是跟我说了一些你的八卦,想不想听?” 阳光下,他皮肤白白的,挺挺的鼻梁微微透光,眉头明明皱了一下,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他说什么是他的权利,我不好奇。”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听听。” 傲娇死性不改。 苏盈问他是不是有个正在休产假的上司,他点头说有,苏盈又问,这个上司以后还会是他的上司吗? 曾沐谦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要不然呢?” “你不打算越俎代庖?”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苏盈点头。 曾沐谦“哼”了一声,“她休完产假,当然是回到原来的岗位。” “因为你是个守规矩的人?” “因为她能力比我强。” 苏盈乐了,放下戒备,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口气,远山近树制造的新鲜氧气,任由冷冽清爽地灌进胸腔,“还有啊,据他描述,其实我们算一类人?” 他一怔,“哪类人?” “不谈恋爱的人。” 曾沐谦原地定格了几秒,脸上慢慢绽放出笑容,“是吗?” “是啊。”苏盈甚至有点想告诉曾沐谦,他向所有人坦诚不想恋爱的态度,给了她一些启发,但她当然不会说,“所以你不觉得我们挺适合做朋友的吗?” 曾沐谦看着她,眼睛一亮,又笑了。 她以为这次他也会像之前那样,拒绝她发出的“好友邀请”。 他却说:“嗯,很适合。” 古刹前,起风了。 苏盈周末有缝纫课,当天要赶回去。方舜淇和曾沐谦晚上约了其他朋友。 田甜送苏盈去杭州东站,路上,她问苏盈,“你俩看着相处得不错嘛?” “少来。”苏盈瞪她,“这笔账我记住了,拉姐妹做电灯泡,你还是不是人?” 田甜立刻否认自己和方舜淇的关系,“什么电灯泡,我和他没到那一步。哎呀,这不是刚好嘛。你的客户关系肯定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是吗? 苏盈看向窗外,夕阳西沉,“不过,说实话,我倒是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偏见好像少了一点。” 田甜问她什么意思。 “以前我只觉得曾沐谦是个怪咖。” “现在呢?” 苏盈笑了,握住田甜的手,“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一个和我一样,不恋爱的朋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九章 错误题目和标准答案 如果苏盈的妈妈舒鸿女士给苏盈打电话时,先是关心,然后沉吟一秒,最后说“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那商量的事,九成九用俩字就能概括。 相亲。 周四下班,苏盈刚出公司就接到舒鸿女士的电话,说苏盈爸爸同事的朋友的小姨子的二舅子的邻居的儿子也在北京。 “在就在呗。”苏盈装傻。 舒鸿女士用异常温柔的声音和女儿打太极,“你爸同事说,这小伙子挺不错的呢,在北京读博士刚毕业,家里还给按揭了一套房子。” “哦,那恭喜他。” “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跟人家换个微信,这周末见一面。”为表开明,舒鸿女士特意强调,自己这是来先问一下女儿的意见,苏盈觉得可以她再往下推进。 这是一道陷阱题,苏盈做错过,最后收获了苦口婆心一小时和爸妈周末造访北京一次。 她不情不愿地说,自己谁都可以加,反正以后要是失业了,微信通讯录里的这些人都是她的潜在卖货对象。 舒鸿女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自然也就不在意女儿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挂断电话前嘱咐苏盈,周末一定要和人家见一面,“听说他下周要出差,真忙呀。” 庐州去北京,来回一千块钱的车票让苏盈肉疼,但如果不表演这么一出,爸妈闲着没事去了北京,她还要圆更大的谎。 权衡之下,她选择妥协。 总之,在两边家长的安排下,苏盈没到家就和博士加上了微信,简单寒暄了两句,博士挺礼貌,问了苏盈的兴趣爱好,紧接着就敲定了周末吃饭的事。 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憋屈,一不留神,踩中了小区门口那块松动的路砖,脏水溅在驼色的雪地靴上。她看着鞋面,深呼吸了三次,脑子里蹦出白天摸鱼时在新闻里看到的那颗据说对地球很危险的近地小行星。 可小行星没在她的心里盘旋太久,等她回到家,看见那只傻乎乎的小狗,还有客厅里挂着布料的人台 用于服装裁剪制作的人体模型 ,她又瞬间原谅了这个世界,希望地球还是好好地转下去。 她买的是周六中午的高铁票,在车上一路昏睡,下午五点,挎着大包睡眼惺忪地下车,还没上扶梯,突然接到了JT销售的电话。 “亲爱的不好意思,周末打扰了,你现在方便说话吗?”对方在电话里语气亲昵。 姓冯的被开除后,接替的销售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姐姐,非常热情,很好沟通。 苏盈调大耳机音量,“没问题,您说。” “是这样,我们市场部的老大今天在南京见客户,原本想着可能要用一天的时间,但他们聊得比较顺利,中午吃完饭行程就结束了。我们老大突然想起你,嗯,和你们公司,不知道方不方便见一面。”她停顿了一下,估计是觉得这么说不够礼貌,赶紧补充,“他明天要去拉斯维加斯参加一个展会,回国后还会专程去你们公司拜访。今天是临时的行程,他带了几个比较有分量的分析师,就是不知道你们今晚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我们这就从南京出发,今晚在庐州先请各位吃个饭。” 她说到一半,苏盈已经点开售票软件看回程的车票,可是越看越心凉,最近的一班车,到庐州也快九点了,总不能让所有人等她一个小卡拉米吧。 销售见她没吭声,以为她不愿意,立刻递上台阶,“亲爱的,本来也是打扰了,反正他回头还要来,也不差今天,没关系的。” 苏盈反应过来,放下手机,看着延伸向远处的铁轨,强压住心中涌起的焦躁,声音再次甜美起来,“姐,刚才信号不好,我们程总这周出差了,我今天不巧又在北京。不过,您稍等我十分钟,我问一下其他领导,马上给您回电话。” 吴亚楠是真的在出差,苏盈只好向老金求助。老金听说来的人是JT市场部的老大,没多想就答应了,让苏盈不用管。 挂了电话,苏盈想了半天,还是联系了林喜椿。 老金吃饭习惯带着崔凯,如果崔凯在,JT的这几个客户又是核心资源,她实在不放心。 林喜椿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直到苏盈搬出那晚“被迫当妈”的惨痛经历,她才勉强答应,“你说你早不相,晚不相,非要今天相亲。” 苏盈刚走进地铁,火气被呼啸的地铁声卷得蹭蹭往上蹿,“你以为我想去啊。” 如果把世界以“相亲”为原点分成两拨人,苏盈无疑是属于不愿意相亲的那类。 两个陌生人坐在桌子的两端,像两座眺望的孤岛,在试探的激流中摇摇晃晃,想着无间的关系,又说着最远的话,到头来,可被标价和有利可图,反倒成了暗流里最稳定的安全域。 苏盈不相信一见钟情,但也无法忍受凑合将就。 用前司那个男味十足的论坛里的常见热评来说,就是:兄弟们,散了吧。 晚餐在望京的一家云南餐厅。这两年,云南特色改良菜火得遍地都是,大概是因为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都向往“有风的地方”。 刚到饭点,门口等餐的人很多,苏盈取了号,站在餐厅门口,扒着栏杆,脑子里盘算着今晚在庐州的商务聚餐,直到手机一震。 微信里,博士问:“你好,穿黄色毛衣的人是你吗?”并且附上照片一张——明黄色的毛衣显得人很壮,照片里的女人趴在栏杆上,齐肩发挡住了侧脸,仿佛喝多了,正在大吐特吐。 苏盈立刻抬头向四周张望,果然看到一个在向自己招手的男人。 她是习惯性体面的人,马上扬起笑容。 博士戴着金属框眼镜,微胖,手臂上搭着夹克,一身黑色运动装,头发用心打理过,腕间的银色腕表很显眼。 两个人刚见面,寒暄了几句,得知他们前面还有15桌在排队,博士提议换到隔壁客人寥寥的港式茶餐厅,方便他们赶紧坐下来进入正题,苏盈当然没意见。 点好菜,博士侃侃而谈,从自己的课题到导师到未来规划到留校到世道艰难。 刚开始,苏盈还听得有点兴趣。她之前在北京有段时间工作不太顺利,在求职软件里刷到过高校招聘研究助理岗位的信息,她觉得岗位描述和自己挺切合,当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投过简历。 “那个岗位,我们一般都内部消化,比如,给家属什么的。”博士推了下眼镜,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我可以帮你盯着。” 苏盈干笑了两声,“哦,是吧,哈哈。” 大概因为苏盈扮演一个温良恭俭让的三十岁女人太过成功,搭配各类惊叹词,打开了博士澎湃的倾诉欲。 舒秋秋对苏盈说过,相亲的精髓,是只评判对方是否适合结婚。 博士喝了口水,突然问:“听说你一直没恋爱?” 苏盈一愣,“嗯,是。” “这么忙啊?”博士的眼神有些玩味。 苏盈的脸一沉,岔开了话题,“你呢?” 博士侧着头摆了摆,笑容无奈,“我有个交往五年的女朋友,分了,她嫌我赚得少,最后分开,还哭得稀里哗啦的。” 博士的语气听着实在刻薄,苏盈笑笑,“你哭,还是她哭?” 博士大惊,像受了奇耻大辱,“当然是她,我一个男人我哭什么。” “所以那个女孩不想和你分开?” “但是女人嘛,都比较现实。”他停顿了一下,看了苏盈一眼,找补了一句,“男人也有点哈。” “哇!那你好厉害。”苏盈面无表情地夹起一个鲜虾烧麦塞进嘴里,看了眼手机。 林喜椿给她发来了前线战报:人到齐了,放心,一切和谐。 “说了半天我的事,说说你呗,你为什么没恋爱,上班这么忙?”博士杵着筷子,一副打量的神情。 苏盈放下手机,“是比较忙吧。” 之前苏盈一直顺着他的话说,他眉开眼笑的还算满意,这回他倒是皱了眉头,“女孩子的话,这几年最宝贵吧?” 这几年,捡垃圾都最宝贵。 苏盈的耐心飞速消耗,仿佛对面坐的不是来和她相亲的博士,而是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她拖长了音调,“所以我有好好挣钱啊。” “哎呀你也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博士脸上满是成功人士的笑容,“关键的时候,要学会把握。” “那个,”苏盈清了清嗓子,“你毕业证拿到了吧?” “啊?” “毕业了吗?” “今……今年毕业。” “工作呢?” “去导师的公司。” “挺好。” 连珠炮地问完,眼看博士吃了瘪,苏盈笑了笑,重新递给他一个话头,“你研究的领域好厉害啊!我听都听不懂。” 一顿饭结束,她提前买了单,比起一直在演讲没怎么吃饭的博士,她吃得快撑死。博士的表情比刚开始放松了不少,看上去很满意这个用他的话说,“看不太出已经32岁了”的笑容温顺的女人。 下楼的时候,苏盈和博士并肩站在一层扶手电梯上,他穿夹克的空挡,手指滑过苏盈的手背,她立刻向旁边让了让。 博士见状,以为这女人久未开荤,正在娇羞,于是直接说:“我觉得你可以,看着温柔贤惠,是个过日子的人,咱俩在一起吧,你做我女朋友。” 他俩才见面一个半小时。 博士语气笃定地给她颁发了好女人奖状。 苏盈深吸了口气,决定今晚就忍到这了。 “博士大哥,先不说别的,我有一个问题。”苏盈抬头,满脸真挚。 “你问。” “我叫什么名字?” 博士愣了,“这个啊,这个,你叫,张……不,什么有个舒吧?”他支吾了半天,脸涨得通红,最后讪讪地笑了,“那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苏盈点头,“所以别说什么‘在一起’的话了,怪吓人的。” 博士更尴尬,“要不我俩现在互换一下姓名?” “还有,”苏盈在扶手楼梯口站定,“我不喜欢被人评价成‘会过日子’,我说你‘看着老实’,你开心吗?” 博士的脸越来越红,“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我支持女性,我了解你说的这些。” “这些也都不重要。”苏盈礼貌地笑笑,“对了,你说我的名字也不完全错,原本他们给我取名打算用我爸的姓加上我妈的姓,是该有个‘舒’,但最后我妈说,她希望我‘赢’。” 她没心情欣赏博士越来越凝重的神色,飞快地说了句“再见”,转身要走,被博士喊住。 “小……小赢,你不恋爱,不会是因为还在找什么真爱吧?我友善地告诉你,这种东西,是你们女人的幻想,你等不到的。” 这听着像是关心,仔细琢磨又高高在上的话,让苏盈非常膈应。 她回头,果然看到他一脸得意。 “哦,那太好了。我本来就没有等,我,每一天,都要向前。” 博士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黑色夹克从胳膊上滑下来一截,语气不忿:“这么有骨气,今天干嘛还来见我?”说完,转身就走了。 苏盈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是啊,题目是错误的,答案再标准又有什么意义,为了见你,我搭了钱,还误了事,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谁爱不开心就不开心,我只对自己负责。 她拿出手机准备打车,看见林喜椿给自己发了十几条微信,眼睛瞪大,心脏骤停。 最后一条消息是:“崔凯这个死男人,我要喷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十章 八婆?八公! 苏盈看着林喜椿发来十几条微信,眉头紧锁。 “靠,崔凯是不是偷听咱俩说话!!!” “他怎么知道你去北京相亲?” 其余的消息也不外乎就是崔凯把话题往并不在场的苏盈身上招,说她眼光高,把结婚当事业经营,周末还去首都千里迢迢“抛绣球”,这才错过了今晚的饭局。 苏盈看到那条“要喷他”的消息,立刻劝林喜椿冷静,可已经过去了一刻钟,看着没有下文的回复,她站在北京的冬夜里哆哆嗦嗦地脑补千里之外林喜椿大骂崔凯的画面。 很爽,很难收场。 三分钟后,网约车到达上车地点,她“啪”一声关上车门,与此同时,终于收到了林喜椿的回复。 “刚才在干饭,一会给你电话。” 北京的冬夜比故乡干冷很多,网约车里开了暖气,司机的疲惫和隐约的烟味交织在暖烘烘的空调风里。正是晚高峰,一个急刹接着一个急刹。苏盈掐着虎口,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窗户上,无精打采地看着这座她认真“耕耘”过的城市。 人真的很奇怪。 在庐州的时候,她坚定地相信北京才是让自己更自在的地方,可今天真的来到这,她又很想缩回自己在庐州租的那个小螺蛳壳。 还好,林喜椿的电话及时打断了她的伤春悲秋。 苏盈按开了点窗户,冷风和林喜椿脆生生的声音一起扑面而来。 “你结束了?啊,我也结束了,你放心,我打车了,在回家的路上呢。我跟你说,崔凯的那张嘴,是真的贱,从女同事到女明星,怀孕生子的,不孕不育的,决定丁克的,他一个个嘴一遍。当着客户的面,老金怎么都不管管他,也太丢人现眼了。” 指望一个登,管理另一个登,那才真的是难于登天。 “这帮人聊完正事,还能说什么?讲点八卦,活跃下气氛咯。”苏盈揉了揉眉心,“所以你骂他了?” “我是想骂来着,不过没来得及。” “什么叫没来得及?”苏盈听得一头雾水。 “有人先骂了呗,快,猜猜是谁?” “JT的销售?” “再猜,你认识哟。” “不猜了。”苏盈直接摆烂,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拜托啊椿儿,我都不知道今晚有哪些人去了。” “没耐心。”林喜椿故弄玄虚地停顿了几秒,说:“是跟你吵过架的那个曾沐谦。” 苏盈拿着电话,车窗外,路灯像小小的烟花在她头顶一朵朵绽放,她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喂?苏盈?” 她反应过来,咳了一声,“你……你是说,曾沐谦今晚也在?” “对啊,他们Sales 销售 的老大去南京见了一个重要客户,带了三个分析师,包括他。” “这样啊……”苏盈再次陷入沉思。 有点尴尬的那种沉思。 上次见面,她信誓旦旦地邀请人家一起走“古墓派”路线,结果他信了她的鬼话,前脚刚进“古墓”,后脚就从其他人那听说她在城门抛绣球。 坦白讲,那天她说要和他做朋友,是藏了那么点点点点试图维护塑料客户关系的私心,但私心之外,对恋爱兴趣寥寥真的是真的。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现在的曾沐谦肯定只会觉得自己被耍了,然后在心里骂她是傻子。 林喜椿“咦”了一声,“你不好奇他都说了什么?” 窗外的新鲜空气缓解了晕车症状,苏盈松开虎口,决定直面残酷的现实:“行,你说。” “我刚准备拍桌子,曾沐谦突然指着桌上那盘八公山豆腐问崔凯。哎,你猜他问什么?” 苏盈忍无可忍,”林喜椿,你给我一口气说到底,我猜不出来!” “嘻嘻。”林喜椿的声调高低起伏,描述地一惊一乍,“他问崔凯,八公山 “八公山”一名源自西汉淮南王刘安学道成仙的神话。 是什么典故?” 苏盈听得瞪大眼,“啊?” “对!崔凯也愣了。他明显是什么都不知道,还非要不懂装懂,说什么‘八公跟八婆不一样,绝对不是骂人的话’。然后,曾沐谦马上举着杯子对他说,‘来,八公,我敬你’。” 电话那头传来林喜椿的笑声,“讲真,这么离谱的话被曾沐谦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哈哈哈哈。我发现帅哥和冷笑话才是真的配啊!更绝的是,崔凯那个二百五根本没听出来别人在阴阳他,被老金瞪了好几眼才反应过来。” 林喜椿讲得非常爽快,苏盈的记忆却飞速往前转,那天在杭州,她好像也八了曾沐谦一堆问题…… 心虚的感觉再次爬上心头。 还好,苏盈今晚不用一个人待着瞎琢磨。 田甜前几天给她发消息,让她晚上来自己家住。到田甜家时,苏盈已经精疲力尽,洗了个热水澡才缓过神。 为了招待苏盈,田甜提前开了踢脚线取暖器,房间温度适宜。苏盈裹着睡衣坐到毛茸茸的地毯上,喝了口起泡酒,终于从一天的奔波中稍得喘息,这才简单说了说晚上相亲的情况。田甜替她抱了几句不平,又问她回头怎么应付她妈。 苏盈摇了摇头,“结果不重要,我妈只要我一个态度。” 田甜好奇,“什么态度?” “愿意积极找对象啊。”苏盈撸起袖子,摆摆手,示意跳过这个话题,紧接着,又说起千里之外那场庐州晚餐的八卦,“你说,曾沐谦会不会觉得我很虚伪?” 田甜抱着绣着小狮子的沙发抱枕,想了半天,回答:“有可能。” 苏盈心如死灰地呈“大字型”仰靠进沙发喊了几嗓子,最后决定接受现实,“算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想也没用,反正和他也就工作里打打交道。” 田甜安慰她,说曾沐谦其实待人很直率真诚,不会那么小心眼的。 “所以就更显得我虚伪呗。”苏盈继续哀嚎,嚎着嚎着突然停下来,看向穿着星黛露配色睡衣的田甜,“啧,你怎么知道他真诚的?” 田甜一怔,支吾着回答,“就……听他朋友说的啊。” “方舜淇?”苏盈眯了眯眼,“你俩现在啥进展?” 田甜装傻,“什么‘进展’,没进展,就是普通老同学嘛。”说完,她自己没崩住,捂着脸娇羞地笑了,“算了,跟你说实话,我在对他进行下一轮考察。” 女人考察男人是否靠谱,就像人类考察火星是否宜居——找来找去,总能找到那么点似是而非的证据,哪怕需要用上超高倍显微镜。 苏盈撑着下巴,“考察的目的,是为了结婚,还是为了恋爱?” “我妈说我现在就应该奔着结婚去。”田甜说得坦荡,语气里却全是不自信,“我自己吧,还没想明白。” 苏盈点头,自从和表姐苏静怡因为“结婚”这个话题闹掰后,她决心再也不多管“闲事”,不过最后忍不住还是多了句嘴,剥着水煮花生,慢悠悠地说:“我要是你呢,就会问问方舜淇前段时间有没有离开上海。” 田甜皱眉,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些,“那时候我和他还不认识。” 苏盈转头,笑着捏了捏田甜白里透红的脸蛋,像个身经百战的老油条,“如果他一直在上海,为什么要隔三差五地把大金毛寄养在曾沐谦家呢?是不是家里来了什么人?当然啦,不能排除来的人是他的亲朋好友。” 但如果不是呢? 田甜一时语塞,须臾,表情垮下来,像甜甜的流心柿子,“他不会是个玩咖吧?还是和我一样,也刚分手没多久?” 无论是对前任还是现任来讲,无缝衔接,或者窄缝衔接,都是个需要克服的危险信号。前任会怀疑此人早有二心,现任又会觉得自己像个不值钱的创口贴。 想了一会,苏盈开口,“如果真的喜欢他,恋爱倒不是什么大事,更多的,还是再考察考察?” 田甜表示赞同,伸出手指,戳了戳苏盈的脸蛋,叹了口气,“我亲爱的苏盈宝贝,你让我想起一句台词。”她闭上眼,一字一顿地背:“她太聪明,所以不会爱上任何人。” 苏盈看着她,一脸“你给我好好说话”的表情。 田甜搂住她大笑。 她们找了部爆米花电影,一边喝酒一边看。苏盈盯着电视,脑子里还在复盘今晚那场自己没参加的晚宴。 她有点纠结要不要向曾沐谦表达一下感谢,比如发个微信什么的,想了半天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决定当缩头乌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比起丢人和尴尬,她更想狠狠收拾崔凯,可惜事与愿违。她练好了眼神、想好了场景、背好了台词,决心狠撕一场,结果周一到了公司才发现,崔凯出差了。 周末的疲惫加上姨妈期临近,苏盈总有种没休息好又来上班的感觉,晃晃荡荡混了一整天,晚上下班回家,无精打采地提着菜上楼,月光落在水泥地上,夜风冷飕飕的,让人更觉凄惨。 刚走到二楼,她忽然听到女人抽泣的声音,浑身一僵,停在了原地。 声音似乎就在楼道里,如泣如诉,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夜晚,女人,楼梯,抽泣。 那个人哭得很克制,但猛地吸了下鼻子,还是吓得苏盈向后退了几步。 她犹豫着是继续往前还是掉头就跑,蛋蛋的声音突然出现,一会“汪汪汪”,一会“哼哼哼”。 它是只聪明的小狗,能分辨出苏盈的脚步声。 算了。 苏盈一脚跺开楼梯道里的感应灯,硬着头皮向上走,越到她所在的楼层哭声越清晰,直到走到三层和四层中间的楼梯道,她咬着牙向上看了一眼,然后愣住。 “舒秋秋?!” 坐在苏盈家门口握着一团纸正在擦眼泪的姑娘,眼泪汪汪的也是一愣,嘴巴一咧,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喊:“桃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二十一章 没有至尊宝,但有姐 桃桃是苏盈的小名。 她小时候脸蛋红扑扑的,总是乖乖地笑,从不给家长惹麻烦,谁都觉得这小名贴切。 可惜,乖巧甜美的小桃子,没有像所有人预期的那样,长成温柔可爱的大桃子,而是变成了一颗冥顽不灵的石头。 苏盈三两步走到门口,拉起舒秋秋。 对面握着一团纸巾的姑娘,手冻得冰凉,脸也憋得通红,嘴一张,搂住苏盈,又要哭。 “好好好,进来说。” 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原本急着出去遛弯的蛋蛋,被跌坐在茶几地毯上的舒秋秋搂在怀里,两只芝麻球似的圆眼耷拉着,不太高兴,但逆来顺受。 苏盈打开空调,给表妹倒了杯温水,在沙发上坐下,等舒秋秋收拾好情绪,才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 原来,上周被迫去相亲的人,不止苏盈一个。 苏盈不解,“你不是不反感相亲吗?” 舒秋秋两手一摊,更加委屈,“是啊。但最近我在评职称,要备课,录视频,写教案,真的没时间。” 因为没时间,舒秋秋问相亲对象能不能过一个月再见,对方以为她在推脱,通过介绍人表达了不满,表示自己也很忙,没空哄舒秋秋玩。 这个相亲对象在本市的研究所工作,家庭条件不错。舒秋秋的爸妈原本对他充满期待,一心想着这次肯定能成,结果如此,俩人自然恼火,责怪女儿不会说话、情商太低。 今天中午,舒秋秋的爸爸又提起这事儿。舒秋秋本来就被公开课搞得心烦意乱,没忍住,回了嘴,父女俩吵了一中午。 舒秋秋满脸悲愤,“他问我知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也不看看自己的条件,还在这挑挑拣拣什么?你说,他是不是我爸?!” 苏盈叹了口气,摸了摸表妹的头。 “你知道最让我难受的是什么吗?”舒秋秋的眼睛又红了,鼻子贴在小狗的大脑门上,“我一整个下午都在想我爸妈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可到了下班的时候,看到我同事的老公来接她,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错了。” “错在哪?”苏盈从茶几上拿了一个梨子,摆到舒秋秋面前,“你买水果还得挑新鲜的呐,那种男人就像烂了心的香蕉,乍看好好的,扒了皮啃两口也得扔掉的。” 舒秋秋抬起头,泪光里,只有迷茫和困惑,“我快三十岁了,还是一个人。” “你姐姐我不也是一个人吗?”苏盈被气笑了。 “可你在北京啊。” …… “哦,我在北京,那现在是谁在跟你说话?” 舒秋秋擦了擦眼泪,“反正他们觉得你在北京。而且我们小学老师工资有多低,你是知道的。” 苏盈皱眉,“秋啊,情况没有你以为的这么糟。退一万步讲,结婚就能彻底解决你说的这些问题了?” “对了,还有件事,” 舒秋秋颓唐地扯了扯嘴角,“我在小红书上看到人家说AI可以看运势,下午我真的很烦,没忍住也去搜了。本来我只是不开心,算完简直傻眼,我的事业运、婚姻运、子女运,简直各有各的难。” “那个不准啦。”苏盈揉了揉她的肩膀,“不过,老实说,我也在网上搜过。” 几年前,她最迷茫的时候,也曾沉迷于“人生剧本”和终极答案,后来回想,她才明白,她的执念,不仅仅是要说服自己未来值得期待,更是想证明,那些说不出口的挣扎是有意义的。 舒秋秋马上回头,“结果呢?怎么说的?” “结果……”苏盈故作神秘地凑到舒秋秋耳边,“我忘了。” 舒秋秋转了回去,噘嘴,“你逗我玩啊。”她抓住苏盈的手放到脸颊边,安静了一会,轻声问:“你是怎么忘掉的?” 苏盈顿了顿,很认真地回答,“嗯,我呢,告诉自己,过好此时此刻,就是过好今生今世,我一定会拥有我想要的那种幸福,但不是因为别人有了,我就一定得有,而是我值得。” 舒秋秋耷拉着肩膀,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间钻出来,“桃桃,可是属于我的‘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苏盈一愣,“‘那个人’是谁?” “说了你又得骂我。” “说来听听。” “就是至尊宝那类的。” 苏盈大大地叹气,戳了戳表妹的额头,“搞半天是只猴子啊?”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都没绷住,笑成一团。 舒秋秋搂着小狗蹭了半天,抬起头,目光还和小时候一样,温软又脆弱, “桃桃,你说,我该怎么做?” 苏盈想了几秒,“如果你想搬出来,可以住我这,但你能说服你爸妈吗?” 舒秋秋没吭声。 答案不言而喻。 不可能。 舒秋秋喜欢出去玩,性格又活泼,朋友圈里的照片,露着肚皮或者扎着满头小辫,张张看上去都很有个性,但事实上,她是真正听话的乖小孩。就像还没结婚时的苏静怡。 沉默间,突然有人敲门,苏盈站起来,刚想说“来了”,又想到自己没点外卖,脚步一顿。 下一秒,小舅妈的声音隔着门板气势如虹地撞了进来,“舒秋秋!开门!” 苏盈立刻看向同样惊慌失措的舒秋秋,只有蛋蛋无所畏惧的欢快地奔向门口。 “你妈怎么知道你在这?你手机没追踪器吧?”苏盈着急忙慌地跑回客厅。 舒秋秋被吓得鼻子眼睛拧在一起,两只手微微悬着,“那可是我妈。她舍得花那个钱?姐,我要不要开门?” 她只有真的慌了神的时候才会喊苏盈“姐”。 “开,得开!你妈你还不了解,回头她报警了怎么办?这样,我先躲起来,你就说这是朋友家。”苏盈压低声音,“千万千万别说我住这啊!” 敲门声愈演愈烈,小舅妈的语气渐渐不耐烦起来,苏盈抱起沙发上的羽绒服,对舒秋秋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转身溜进了卧室。 门锁“咯噔”一声打开,苏盈听见蛋蛋欢快的叫声,心中暗骂这个“敌我不分”的小笨蛋。 舅妈怕狗,“哎呦”了好几嗓子,呵斥舒秋秋赶紧把狗拦住。 要不然人家都说母女连心,小舅妈进了门,第一句话和舒秋秋第一次来时说的一模一样。 “那个狗男人呢?” “什么男人?” “你还装,我的老同事晚上来她婆婆家吃饭,看见你蹲在这哭。她婆婆跟她说,这个房子里住的就是个男的。” 苏盈躲在窗帘后,琢磨说这话的是楼上的哪个奶奶。老太太眼神不好,记性也不行,话倒是挺多。 她以为舒秋秋会赶紧解释,结果听到舒秋秋说:“你不是催我赶紧结婚吗?我来男人家你不开心?” 小舅妈地语气堪称咬牙切齿,“舒秋秋,人家说这个男的可得有五十了。” 苏盈的房东确实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 舒秋秋来了劲,“是你让我不要挑的。” 苏盈扶额,感觉小舅妈下一秒就会冲进卧室,翻箱倒柜地找出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你要气死我是吧?他人呢?我打死他!” 小舅妈的脚步声乱了起来,苏盈瑟瑟发抖地躲在窗帘后。 “哎!你别乱翻,这是人家的家。” “什么人家?五十多岁的老男人骗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舅妈越说越气,脚步声听着直冲卧室。 “行行行,你别找了,不是男人,不是男人!你看看这衣架上的衣服,胸罩,卫生巾,还有这条小狗,是个女孩的家。我朋友住这。” 小舅妈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个朋友?” “你不知道就没有吗?” “你还嘴硬是吧?坐在人家门口哭,你不嫌丢人啊。”小舅妈停顿了一下,像个侦探,“茶几上有两个杯子,你这个朋友在家?” “不在。” “那我就在这等她回来,我要给她道歉。” “你道什么歉呐,”舒秋秋终于服了软,“我错了,咱们走行不行?” “不行。除非你告诉我,你这朋友是谁。”小舅妈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在跟她二十多岁的女儿说话,倒像是在训斥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客厅里,母女俩吵个不休,苏盈听得头大腿酸,扶着窗帘蹲下,刚想喘口气,一抬眼,蛋蛋站在五步外,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她。 苏盈心一凉,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 但蛋蛋不是人,没那么多心眼,以为主人和它玩捉迷藏输,下一秒,四条小短腿腾在空中,嘴巴一咧,笑容灿烂地吱哇乱叫起来。 完蛋。 客厅里安静了两秒。 “卧室里有人?”小舅妈大概也被吓到了,压低了声音。 舒秋秋憋了几秒,蹦出了四个字:“是苏静怡。” “静怡?”小舅妈的声音陡然提高,说着往卧室的方向走来,“静怡在这有套房子?” 苏静怡是苏盈的堂姐,舒秋秋是苏盈的表妹,两人隶属于两套亲戚关系,但因为都是女孩,父母间也都熟悉,三个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不分堂表。 “你别去人家卧室啊!”舒秋秋拦住她妈,“我还没说完,不是静怡姐,是静怡姐的朋友,我也认识,她刚刚出去了。” 门外的脚步声果然戛然而止,窗帘后的苏盈没来得及感叹舒秋秋的小聪明,突然反应过来,拿出手机,给很久没联系的苏静怡发了条微信。 ——江湖救急!舒秋秋她妈问什么,你都要说知道。 下一秒,苏盈听到小舅妈说:“好,那我现在就给苏静怡打电话。 第二十二章 深夜急诊室 苏盈的运气不错。 小舅妈开了免提,电话那头,苏静怡的声音开始是疑惑,沉吟了几秒,终于对答如流。 是不是你朋友的房子? 是。 你朋友是男孩吧? 不,是女孩。 那她人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去买菜了? 苏盈给苏静怡发了个“抱拳”的表情,说回头再跟她解释。 “呐,现在可以走了吧?”客厅里,舒秋秋的声音再次理直气壮起来。 “回头记着谢谢人家。”小舅妈一边换鞋一边唠叨,“你啊,多和苏静怡聊聊,对你有好处。”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好处’,有什么好处?”舒秋秋不耐烦地怼回去。 小舅妈换鞋的声音停下来,“人家苏静怡会说话、会办事,看着不声不响的,什么亏都不吃。哪像你和你表姐,傻不愣登的。” 苏盈:…… “反正我就是喜欢苏盈,我的桃桃是最好的。”舒秋秋扯着嗓子喊。 小舅妈呵斥女儿声音小一点,“她三十多岁不找对象不结婚,就这么飘着,你也打算这样?舒秋秋,你可学点好的吧。苏盈也就是在北京,要是回了庐州,”小舅妈冷哼了一声,“你看她还傲的起来吗?” 舒秋秋开了门,问小舅妈,“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小舅妈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看苏盈她妈都急成什么样了?本来多开朗乐观的一个人呐,最近听说愁的整晚整晚睡不着。我们这个年纪的女的,睡眠不好,就是被你们气的。” 防盗门“磕哒”一声关上,房间安静下来。 苏盈靠着冰冰的水泥墙,看着舒秋秋的道歉短信一条条飞进手机,发了会呆,拿起手机给她妈舒鸿女士打了个电话。 “喂,老妈,在干嘛呢?嘿嘿嘿!”苏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昂扬,好像工作和生活都顺利的不能再顺利,好像自己走在人生绝对的上坡路上。 舒鸿女士没问女儿上次相亲如何,倒是苏盈主动说了两人见面的细节,舒鸿果然喜欢这个话题,刚开始声音还仄仄地,聊着聊着也笑了,最后反倒劝女儿,“只要你愿意见,迟早有能相中的。” 如果是以前,苏盈有一百句话等在后面,让舒鸿女士趁早打消这个想法,但今天,她说:“嗯。” 再接到舒秋秋电话时,苏盈已经带着急着出门遛弯的小狗,逛进了离家不远的银泰中心。 “姐,你想要啥,我都买给你。” 商场里暖气很足,苏盈低着头,一颗颗大钻戒和后面跟着一大串0的价钱晃得她头晕,她敲了敲晶莹剔透的展示柜,说:“Trinity。” “什么玩意儿?” “卡地亚,镶钻项链,” 电话那头,舒秋秋停顿了几秒,“要不你把我卖了吧。” 苏盈差点脱口而出:那是你爸妈的算盘。 “忙着呢,不说了。” 离开卡地亚时,苏盈的手上多了一个酱红色的袋子,装着卡地亚Tank Must系列精钢表链手表,27800块钱。 十年前,她在时尚杂志里第一次认识这块表——穿着白色职业套裙的都市女郎,身姿挺拔,目光坚定,方方正正的腕表低调、典雅的点缀在腕间,走在忙碌的都市街头,每一步都是璀璨。 那个时候她刚上班,工资不高,花销不低,买不起这块表。后来她有了积蓄,却没了想拿下它的热切和冲动。 但是今天,她的心里破了一个小小的洞,这块手表貌似能堵上。 从商场出来,初冬的风凉飕飕的。长江路乱七八糟的交通状况,和璀璨的街灯组成了一幅立体繁忙的冬日城市夜景。 苏盈吸了吸鼻子,想起了自己趴在地坛外那座天桥上发呆的无知无畏的岁月。 她在商场门口的喷泉池边坐下,一边吃刚买的麦当劳甜筒,一边编辑“仅亲人可见”的朋友圈。 配图貌似随意,其实是在柜姐的精心指导下拍出来的——大大的卡地亚标志,闪着冷光的手表,酱红色的包装盒,还有璀璨的珠宝柜台和若隐若现的价签。 她写:今日份开心,奖励自己小礼物一份~ 发完,锁了屏,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继续吃甜筒,空虚又快乐。 放在腿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苏静怡打来的电话。 甜筒的奶味荡漾在唇齿间,冰冰凉凉的滋味稍稍安抚人心,苏盈对着电话里那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堂姐坦白:“我回来了。” 苏静怡愣了一下,“回来的意思是,不回北京了?” “嗯,找了个班上,没告诉别人。” “但秋秋知道?”苏静怡的语气里有些迟疑。 不论是友谊、亲情,或是爱情,那些确认真心的瞬间,往往伤人。 几乎脱口而出的答案在她嘴里绕了个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苏静怡没再追问,轻轻笑了一下,“你在哪呢?” 苏盈弯腰,把剩下的蛋筒尖角塞到小狗嘴里,“银泰门口。” “你还好吧?” “哎呀,那当然啦。” “要不要我来找你?”话音未落,她丈夫朱圣祎的声音远远传来,让她去看一下孩子作业,苏静怡用非常坚硬的语气应了一声,对着话筒叹了口气,“算了,周末再约吧。” 苏盈有点失望,但还是笑着说:“你忙你的呗,帮我保密就行哈哈。” 吃完甜筒、冰可乐、一堆炸鸡翅和一大包薯条后,苏盈牵着蛋蛋回了家。 进门之后,她点开音乐软件里的“烦恼消失魔法歌单”,开始给整间屋子做大扫除,洗衣服、洗狗狗、洗自己,折腾完,抱着不情愿的奶香味小狗躺在沙发里,用红色马克杯喝了半杯香槟,深深地舒了口气。 她在二十多岁的某次生日时许过愿望,要做那个把自己从低谷里一次次拉出来的救星,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苏盈喝得晕晕乎乎的,十点半就关灯睡觉了,原本以为会一觉到天亮,不幸的是,一个小时后,毫无预警的,酒、冰淇淋、冰可乐和炸鸡翅在她的胃里突然开战。 她哆哆嗦嗦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裹着睡衣冲进厕所,上吐下泻到摧枯拉朽,折腾了几次,终于生无可恋地在马桶上点开了小红书,在搜索栏里输入:急性肠胃炎忍一忍能不能过去? 答案:过不去。 但她不信邪,眯着眼睛给自己洗脑:苏盈,相信自己,你的身体你做主! 想完,坚定地从马桶上站起来,然后腿一软,一头撞在光洁的瓷砖墙面上。 蛋蛋站在厕所门口,眨着困惑的大眼睛。 清醒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银行卡里那些还没花完的钞票,捎带着那块刚买还没捂热乎的卡地亚手表齐刷刷飞进她的脑子里。 苏盈转身用冷水扑了脸,套上羽绒服,拿着车钥匙,毅然决然地冲进了黑夜。 苏盈租的房子在老城区的市中心,离省立医院很近。 但最近是流感季,晚上十一点,医院里的人出乎意料的多,抽血、化验、吊水样样都要排队。她裹着浅蓝色的摇粒绒外套,佝着腰,头晕眼花恶心到即将原地躺下呼叫急救的时候,终于排队抽完了血,被安排在急诊输液厅外的走廊里的长椅区,挂上了葡萄糖氯化钠注射液。 苏盈靠在椅子上,躲在口罩、帽子和大睡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像个武功尽失的落魄杀手,冷酷地看着眼前一片忙碌的人们——抱着孩子的年轻父母,搀着老人的中年子女,彼此依偎的男男女女,还有和她一样的独行侠。 深夜的急诊室就像浓缩的宇宙,每个人都是一颗星球。 什么拉斯维加斯,这里才是真正的不夜城。 二十分钟后,在现代医学的帮助下,疼痛和恶心渐渐消失,一并带走了苏盈的愤世嫉俗。 歹毒的乐观重新占领高地,她乐呵呵地拿出手机打发时间,朋友圈页面顶端提示有10个人赞了自己晚上发的那条动态,红色的圆点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主人汇报战果。 苏盈直接划了过去,身体抱恙让她对这条自己花了快三万块钱发的动态,实在提不起兴趣。 朋友圈没什么有意思的新动态,她又点开豆瓣,去平时常逛的小组溜了一圈,刷到没有更新,已经接近十二点半了,只能拿出耳机看剧,网速有点慢,一直卡在广告界面,她等得百无聊赖,重新点开微信,界面还停在朋友圈,系统自动刷新了一秒,突然蹦出一条新动态。 苏盈瞥了眼屏幕,愣了一下,放下耳机。 是曾沐谦。 他发了条只有图片没有文字的朋友圈,照片里,小猫咪仰靠在大金毛身上。 她顺手按了个赞,想了一会,又补了句评论:狗狗好像又胖了呢哈哈哈。 曾沐谦秒回:角度问题。 苏盈乐了,没注意,抬了左手,连着胶管的针在皮肤里微微拉扯,她一哆嗦,酥麻的痛感拉回了点理智和记忆。 上周六,那场错过的晚餐里,曾沐谦替她解了围,她好像还一直没对他说声“谢谢”。 要不,就现在? 苏盈歪在椅子上,点开和曾沐谦的聊天界面,想了半天,在输入框里敲下一行字,删掉,又敲下一行字,再次删掉,反反复复好几遍,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自己为什么前脚说不谈恋爱,后脚又跑去北京相亲,甚至没想清楚到底有没有向他解释这件事的必要。 纠结了半天,苏盈裹紧睡衣,告诉自己,夜晚不适合做决定,包括且不限于给曾沐谦写感谢信。 就在她庆幸自己战胜了冲动的魔鬼时,网线那头的男人正疑惑地看着聊天界面顶端不断切换的两行字。 对方正在输入…… 苏盈。 第二十三章 安慰奖 苏盈窝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武林外传》。 佟湘玉坐在屋顶,单人特写,满脸落寞,看着镜头说:“我活到现在连个安慰奖都没有中过,还怎么可能有什么奇迹出现啊。” 情景喜剧的转折点刚要到来,手机顶端突然跳出一条微信。 凌晨十二点多的新消息,来者不善。 “苏盈打扰,贵司入围了一份全球报告,需要和你再明确一下厂商信息。” 她看着手机,愣了半天。 明明刚才还在纠结要不要主动联系曾沐谦,没想到这会儿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能够入围JT的报告当然让人雀跃,苏盈马上告诉自己:看看!看看!否极泰来,你果然要转运了! 可惜手背的针,头顶的输液袋,还有身体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又多多少少冲淡了这份喜悦。 对“功绩主义”的讨伐有时不适合运用在需要吃饱吃好的现实中,关系到自己的仨瓜俩枣,苏盈强撑着也要演全套。 “谢谢曾老师!您辛苦了!”搭配三个“肌肉大臂”的表情,好像隔着网线也要把曾沐谦抬走。她想了想,又敲了行字:“方便的话,我给您电话,咱们再详细聊一下。” 其实她的本意是约上班时间再沟通,按下发送键后,才发现最后一句有歧义,赶紧补充时间点,字还没敲完,曾沐谦倒是先回了消息。 “行,现在可以。” 现在可以? 她抬头,护士站里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跑向一点。 离苏盈不远的急诊室外,忽然一阵哄闹。 一对带孩子的小夫妻拌了嘴,女人问男人:“什么叫我没带好,你要回家你回呗,我拦着你了?”男人不甘示弱,吼声震天:“你闹什么呀!” 俩人越闹越凶,孩子在妈妈怀里哇哇大哭,有劝架的,有看热闹的,有指责当爹的,有批评当妈的,有嫌弃小孩的,保安劝完这个劝那个,直到医生出来发了火,俩人才作罢,男人撂了狠话转身离去,女人抱着孩子坐在长椅上啜泣。 输液管里,药水不慌不忙地一滴滴落下,500毫升的葡萄糖氯化钠,要一滴一滴填满这个格外漫长的夜晚。 苏盈不再多想,拨通了曾沐谦的电话。 对面接得很快。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他说。 苏盈带着耳机,缩在摇粒绒棉袄里,扶着长椅把手,“曾老师您好!说什么打扰呀,您什么时候找我都行。”她的声音不大,但甜美的很有职业道德,“还没休息?” “剩了点工作没处理完。” 真卷。 上吐下泻地过于淋漓尽致,即便挂了水,苏盈还是虚,脑子转得慢,连马屁都拍得干巴巴的,“哎呀,您太辛苦了。” 说完,又想吐了。 好在曾沐谦不在意,陪了句客套话,“你也在加班?” “我?”苏盈犹豫了半拍,看着滴滴答答的输液管,笑着说:“我在吃宵夜。” 闲聊结束,两人谈了会工作。时值年末,不分行业,大家都在冲业绩,每个人都是不得不拧紧的齿轮。 苏盈一边听曾沐谦介绍年底前还有哪些报告待发布,一边在备忘录里记录关键时间点,完全没留意自己身边突然来了一位年轻护士。 “你好,你好?” 直到护士小姐冲她挥手,她才回过神,抬起头,耳机里,曾沐谦的声音一顿,也停了下来。 苏盈拿下一只耳机,迷茫地看着护士小姐,“不好意思,刚才没听见,怎么了?” 护士非常谨慎地打量了她一圈,试探地问:“你有没有丢东西?” 苏盈一怔,先是矢口否认,然后自我怀疑,明明刚才还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听到“丢东西”,“嗖”一下挺直背,也不管是不是插着针,两只手左右摸了一圈,又从腰后拽出一团皱巴巴的帆布包,翻了半天,忽然瞪大眼,倒吸了口气,左手“啪”一声按在右手手腕上,“我的表!” 护士小姐点点头,不慌不忙地继续问苏盈,她丢的手表是什么牌子、长什么样子之类的问题,苏盈一一回答,最后甚至拿出手机,展示了四五个小时之前的付款记录。 “哎,你别乱动,插着针呢。”护士小姐从口袋里拿出那块闪着冷光的手表,交还给了苏盈,“你把表丢在急诊室门口的那张桌子上了,幸好被我看到了,刚刚找了你半天。” 苏盈睡前忘了摘表,着急忙慌地戴出了门,刚才排队抽血,她实在难受,迷迷糊糊地竟然把身价不菲的手表取了下来,随手扔在了桌上。 她看着年轻的护士,心中涌出一阵暖流,也不管耳机那边的曾沐谦是在不在听,站起来狂说谢谢,把小姑娘搞得有点不好意思。 护士走后,苏盈小心翼翼地戴上手表,把衣服裹得紧紧的,失而复得的惊吓和喜悦,让她精神了不少。 “苏盈?”电话那头,曾沐谦喊了她一声。 她一愣,塞上了那只取下的耳机。 “刚才有点事,不好意思,咱们继续说。” “等等。”曾沐谦迟疑了一下,冷不丁地问:“你现在在吃宵夜?” “啊?啊!嗯……嗯嗯。” “在急诊室门口吃?” “那个……倒也不全是啦。”之前她是不想卖惨,现在鬼话编不下去,心一横,索性不演了,嬉皮笑脸地改口:“晚上乱七八糟的吃了太多,突然急性肠胃炎,所以来医院吊水了。” “这样啊。”他也没问她之前为什么不说实话,沉默了两秒,突然说:“其实我也不是为了什么工作才熬夜,纯粹是睡不着。” 意料之外的坦诚,原来她不是唯一逞强的人。 苏盈笑了,瘫在长椅上,仰着头,刚好能看到窗外明亮的满月,“我俩有点像要强的独居老人。”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一声,“不说‘曾老师您好’了?” 被戳穿小心思的苏盈,笑得很灿烂,“我那是表达对客户的尊重。” “行,我信了。”曾沐谦语带机锋,一点也没有同情病号的意思,顿了顿,继续问:“你一个人?” “嗯。” 他又问她吊水吊了多久、还要吊多久、有没有带充电宝之类的问题。 苏盈不明白他问这些干嘛,但一五一十回答,“大概还剩三个小时吧。” “一个人吊水,没有输液提醒器的话,最好定个闹钟。” “你好懂哇。”苏盈语气浮夸,其实真的是在夸他,刚才那位年轻护士也是这么提醒她的,“听上去,你也一个人吊过水?” 曾沐谦一如既往的傲娇,偏偏不好好回答,“我比较会照顾自己。” 苏盈想翻白眼,但紧接着,又听到他问:“你一个人吊水可以吗?” “不可以也得可以啊,小命要紧好嘛,”她翘着二郎腿,乐观的像是来度假的,“况且只是吊水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 曾沐谦表示赞同,“本来还想问你怕不怕的。” “问啊,干嘛不问?”苏盈看着月亮脱口而出,说完又有点后悔。 她和他之间,是可以聊“怕不怕”这种问题的关系吗? 不过,一对不谈恋爱的男女,无关风月,应该百无禁忌吧? 他笑了,问:“那你害怕吗?” 好像没人这么问过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耍嘴皮子,“怕明天中午吃不了大肘子。” 对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深夜独自吊水当然不是什么值得害怕或伤感的事,但苏盈没说出口的是,她挺喜欢这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前两天你去庐州,不巧我在外地,后来听喜椿说了。谢谢。”苏盈谢得模棱两可。 曾沐谦也只是“嗯”了一声。“我们也算是,”他停顿了一下,“朋友吧。” 两个人聊回工作,苏盈铺好衣服,斜躺在长椅上,听着曾沐谦介绍JT的各种报告,她又问了一些技术名词。 曾沐谦介绍地很详细,絮絮叨叨的像个唐僧。 苏盈听着这堪比白噪音的声音,困意战胜理智,歪着脑袋靠在墙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她回到了高中,在走廊里搂着苏静怡说话,姐妹俩商量着晚上要不要去吃麻辣烫。从她们身边路过的每个人都在微笑,大声地谈论着自己的未来和理想。 突然,上课铃声响了,父母、叔婶、朱圣祎突然出现,扯着依依不舍的两人往不同的教室走。苏盈哭得很伤心,直到班主任从教室里走出来。 她仔细看,班主任不是那个整天横眉冷对的胖老头,而是一个穿职业装的三十岁女人,及肩发,小虎牙,腕间有一块卡地亚Tank手表。 女人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和她四目相对,一字一句的说:“苏盈,怀旧可是油腻的开始哟。” 苏盈抱着膝盖,问她是谁。 “我还能是谁?”女人笑了,“我就是你呀。” 苏盈一哆嗦,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深夜依旧,她还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只是输液袋的药水少了大半。 她揉着僵硬的脖子,慢慢坐起来,胡乱摸出手机,打算看眼时间,突然愣住。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通话界面。 02:06:57、02:06:58、02:06:59…… 耳机还塞在耳朵里,苏盈有点懵,试探着开了口。 “喂?” 她看着对面的白墙,手机那头很安静,直到有人开口。 “我在。” 第二十四章 男女之间有友谊吗? “再等一刻钟,今天剪毛约的比较满哦。” “噗”一声,陆嘉铭把吸管插进香橙冰美式里,喜滋滋地喝了一口,对苏盈眨了眨眼,“好喝!” “别客气,”苏盈摆摆手,语气诚恳,“早上是我态度不好,你别生气啊。” “哎呀,你是客户,我的上帝,雷霆雨露,都是天恩。”陆嘉铭说完,自己先笑了,吓得在前台桌上玩杂技的胖狸花差点摔下去,他又嘬了口咖啡,“不过说实话,今天早上,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你吧……” 陆嘉铭笑得语焉不详,苏盈眉毛一挑,双臂环抱,“以为我什么?” “以为你失恋了。” “肤浅。”苏盈无语。 今早,她从医院回到家已经快四点了,浑身上下都难受,脑子更是乱七八糟的,吃完药,请好假,倒在床上马上昏睡。 刚睡着没一会,那个被她从路边捡回来的“大孝子”一个弹跳上床,一会咬咬她的手指,一会拱拱她的头,趴在她肩膀上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大概意思是:女人,醒醒,到我出门的时候了。 苏盈持续装死,直到人和狗都忍无可忍,她一边骂狗,一边穿衣服,黑着脸把蛋蛋带了下去。 路过宠物店时,她理解了那些巴不得孩子赶紧上幼儿园的父母,想都没想,推门进去把蛋蛋塞给了上早班的陆嘉铭。 不明所以的陆嘉铭撸起袖子,笑容灿烂,开始介绍店里刚推出的“狗狗SPA”,苏盈满脸阴郁地瞪着他,吓得他没敢说下去,乖乖接过了小狗。 “所以不是失恋?”陆嘉铭捧着香橙美式,又确认了一遍。 “想象力匮乏,”苏盈撇嘴,瞥见陆嘉铭右手无名指上那个银光闪闪的戒指,愣了愣,咳了一声,“那个……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关于我的一个朋友。” 陆嘉铭两眼放光,“哦?她养狗了?是猫?要办卡吗?” 一个尽职尽责的销冠。 苏盈摇摇头,“算了算了,没什么。” “逗你玩呢,”陆嘉铭抱起桌上的小猫咪塞到苏盈手里,以示歉意,“看在咖啡的份上,想问什么随便问。” 苏盈靠在前台桌边,压低声音,“假如,我是说假如,一个吊水的女人和一个失眠的男人,深夜讨论工作,然后女的睡着了,两个小时以后醒来,发现电话还通着。你说,这个男的为什么没挂电话?” 陆嘉铭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在解一道奥数题。 等了半天,苏盈以为他要发表什么真知灼见,结果听见他问:“你昨晚去吊水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苏盈心虚,但嘴足够硬,“我说的是我的朋友。” “行行行,你朋友,”陆嘉铭干笑了两声,“那还用问吗,这个男的对你……你朋友有意思呗。” 苏盈“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问题就在这,这个男的和我朋友,他俩都是不谈恋爱的人。” 陆嘉铭抱着双臂,点了点头,“你朋友嘛,我了解,她反诈意识比较强,知道大部分男的都是别有所图。可是这个男的,他为什么不恋爱?” 好问题。 但苏盈不知道答案。 “嫌麻烦?受过伤?又或者……就是比较习惯一个人呢?” 陆嘉铭酸溜溜地说:“看来这个男的条件还可以。” 苏盈震惊,“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朋友,完全不认为他单身的理由是自身条件不行啊。女人嘛,在择偶初期的现实程度,是可以和男人媲美的哦。” 陆嘉铭长了张娃娃脸,说起这些头头是道,仿佛是感情世界身经百战的“天山童姥”。 “谁择偶了?!”苏盈揉了揉太阳穴,“那你说这个男的不挂电话,会不会是因为……嗯,比如,友谊?” 陆嘉铭愣了一秒,爆发出巨大笑声,吓的小猫“喵”一声直接蹿走。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哈哈哈哈哈?” 检查室里的兽医小妹妹好奇地探出头,“嘉铭哥,又在孔雀开屏呐?” 轮到苏盈爆笑。 笑完,她再次强调不是她,是她朋友,并表示,“友谊”这个原因,是她朋友理解的。 陆嘉铭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遍感慨,“苏盈呐,你朋友真的好天真。” “所以你觉得男女之间,就不存在纯粹的友谊?” 这次,陆嘉铭想了半天,“根据我的理解呢,有肯定是有。比如我,我就很愿意和女孩做朋友。不过以前,我女朋友不喜欢我有别的女性朋友,我的女性朋友也不愿意相信我有女朋友,”他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又取下来,从无名指换到小指,再到食指,再到拇指。 “你这是戒指,不是扳指,换来换去的,要不戴这根呢?”苏盈竖起中指。 “哎,不许骂人。”陆嘉铭嘻嘻一笑,把戒指套回无名指,看了眼时间,小跑着去二楼美容室接苏盈的小狗。 虽然只分开了一上午,但是蛋蛋看到苏盈,还是像很久没见过了似的,全然忘了早晨的不愉快,一阵花香,扑进苏盈的怀里。 点开电脑,完成扣款,陆嘉铭继续介绍早上没说完的SPA项目,总而言之,很贵,很噱头,说到最后,他看着苏盈,话锋一转,“我也有个问题。” 苏盈一脸狐疑,“问。” “如果,女A问男A,和男B之间有没有友谊,你说女A为什么不问,和男A之间有没有友谊,男A很受伤。” 陆嘉铭长得太人畜无害,栗色头发,金框眼镜,宠物医生,软软糯糯的。 但表象下更重要的特质是,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 人类有很多表里不一的场合,但滥情的男人,一般都是表里如一的。这或许是苏盈的偏见,但她坚信,浪子过了奈何桥能不能回头尚且两说,忠贞的浪子就像她每次想辞职时那张幻想里能中五百万的彩票,永远不会真的存在。 怀抱着对另一个女孩浅浅的同情,苏盈面无表情地在消费记录表上划了一个勾,抬起头,看着陆嘉铭,“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陆嘉铭把广告单推给苏盈,贱嗖嗖地问:“因为女A把男A当小弟弟?” “呵呵。”苏盈把广告单推了回去,“因为男A把女A当提款机。” 从宠物医院出来,苏盈接到了林喜椿的电话。 “我下班来看你。” 苏盈赶紧说不用,但大小姐的语气不容争辩。 说是来看苏盈,林喜椿一进来,“嗷”一声,抱住了那只屁股摇的像马达的小香狗。 和所有足够肤浅的人类一样,蛋蛋喜欢年轻、漂亮的哥哥姐姐,所以对林喜椿格外热情。 林喜椿从盒马扛了两大袋水果、零食、鲜花,进门就哼哧哼哧地喊累,“早知道你家没电梯,我就少买一点了。哎对了,晚饭我可自带了啊,你家厨房在哪,我要吃泡面。” 苏盈不好意思,坚持要么去外面吃,要么点外卖,被林喜椿一口回绝,“你都生病了,还瞎折腾什么呀。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就这么定了。” 大小姐只是看上去大小姐,其实是个体贴的小姑娘。 苏盈盛粥的时候,林喜椿在客厅晃悠,突然一声惊呼,跑进厨房,扒在门边,“哇!领导,你还会做衣服啊!” 大小姐从不喊她“领导”,搞得苏盈一阵鸡皮疙瘩,“刚学没多久。” 并非谦虚,是实话。 钉着布料的人台,给人一种时装周后台的错觉,其实只是那块布没地方放。 林喜椿坚持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身高、臂展、肩宽,“我相信你,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好,我等着穿你给我做的衣服!” 苏盈笑了,“冲你这话,妥妥的。” 两个女人靠在沙发上喝粥,投影里在放载歌载舞的《旺卡》,林喜椿说,甜茶是她的初恋。 苏盈贱嗖嗖地问:“甜茶本人知道这事儿吗?” 林喜椿作势要打她,手快落下的时候一顿,忽然好奇:“你没喜欢过男人我可以理解,但你有没有喜欢过男偶像?” 当然有,哈利·波特算一个。 但苏盈嘴硬,“我可是钢铁一样的女人。” 林喜椿抱着粥碗,瞥了苏盈一眼,“钢铁不绝缘,你是塑料。” 苏盈佯装看时间,“不早了,你什么时候走?” 林喜椿求饶,笑着靠在苏盈肩膀上,“哈哈哈你不是塑料,你是我领导。” 甜茶虽然甜,但电影一般。两个女人盯着美少年的脸,聊起了公司的八卦。 崔凯的团队新招了一个年轻女孩,姓贺,刚毕业,今天报到。 林喜椿说崔凯今天发胶喷得巨多,整个人像刚从香水瓶里捞出来一样,“他从我身边路过,真的不夸张,我干呕了两次。” 崔凯这么开心,不是因为这个员工能力很强,而是这个员工长得漂亮,而且温柔又乖巧。崔凯拉着她一个一个部门介绍,介绍完还要说:大家都是朋友。 “哦?”苏盈咬着勺子,“也向你介绍了?” “他哪看得上我。”林喜椿忿忿不平,“最搞笑的是,我在洗手间碰到那个姑娘,跟她打招呼,她竟然不理我!” 苏盈笑了,“人家可能只是没听见,或者比较腼腆?再不然……” 林喜椿抢答:“肯定是崔凯那个死男人跟她说了什么。” 苏盈来的第一天,崔凯就告诉她,林喜椿是关系户,然后第二天,苏盈又成了他口中的低素质拉拉。 林喜椿骂骂咧咧地说那个姑娘蠢,搞不好还真信了崔凯那套“他和她是朋友”的鬼话。 苏盈打断她,“你说,男人和女人之间,有纯粹的友谊吗?” 林喜椿以为她在说崔凯和那个新员工,“打死我也不信崔凯有这么单纯。” 苏盈犹豫了几秒,“和他没关系。我就是想问,你觉得男女之间能不能成为纯粹的朋友,如果两个人都不想恋爱的话。” 林喜椿头一歪,“谁要和你做朋友?” 又来。 苏放弃解释,直接摆烂,“啊行,不说算了。” “别啊,容我想想。”林喜椿扶着下巴,看着投影里的帅哥,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男人和女人,嗯,做朋友,不能。” 苏盈诧异,林喜椿的社交活动必然比她丰富,“为什么?” “呐,就说我自己吧。”林喜椿指着自己,她刚卸了美甲,指尖圆钝钝的,“我也有过这样的迷思,后来才发现,虽然咱们只是想和人家做普通朋友,但他们会自己脑补。而且对很多男人而言,和女人做朋友太复杂了,没有性价比。” 苏盈沉默,皱眉,咬嘴唇。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林喜椿嗦了口泡面,“或许有这样的妙人吧。反正我觉得,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能成为朋友,彼此一定是欣赏的。”她眨了眨眼,“所以苏盈,你欣赏我什么?” 苏盈仰头大笑,搂住她,耍赖地问:“你先说你欣赏我什么。” 林喜椿很认真地回答:“你有一种秩序感,和你在一起,就莫名其妙地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苏盈点评:“马屁到位。”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快九点,林喜椿才走。苏盈帮她约了辆网约车,临上车前,林喜椿突然“哦”了一声,“忘了正事儿,有个报告入围了,曾沐谦早上说跟你说过了。” 苏盈愣了一下,有点心虚,“啊对,是说过了。” “我本来想约他和研发一起,再做个复盘,但是他这周没时间。啊对,八卦!”林喜椿看上去很兴奋,连啧了好几下嘴,“你猜他要去干嘛去?哎呀可惜可惜。” 他昨晚只字未提,她哪知道。 “啥意思?辞职了?” “怎么可能,他这周请假了。” 苏盈松了口气,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做的客户关系,“这有什么可惜的?” “听说是去结婚啦。” 第二十五章 更重要的事 距离婚礼开场还有一个半小时,新娘逃了。 更衣室一片混乱。 “她只说了要去洗手间。”婚礼跟妆师一遍遍解释,生怕围在她身边的新娘亲友把责任栽到自己身上,“还是不接电话吗?” 新娘的更衣室在距离主会场五十米的拐角包间,典雅的房间回荡着轻柔的钢琴曲。 穿藏青蓝休闲西服的男人快步走进更衣室,神色凝重,“监控找到了,”他看了眼新郎,“宝璐开车走了。” 跟妆师捂住嘴,低声惊呼,“我天。” “我去找她。”新郎撂下话,转身往门外冲,被身边的人拦住。 “你留在这,我去找。”说话的人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双排扣西装,白色衬衫搭配银灰色的千鸟格领带。 新郎不耐烦地抬起胳膊,想甩掉他的手,回头看了眼,愣了愣,整个人泄了劲,“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曾沐谦没吭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新郎忽然抬头看他,“她不会出事吧?” “不会。” 曾沐谦说得笃定,让在场的人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又看新郎,“你先回会场,等我消息。” 方舜淇立马会意,打着哈哈搂住新郎,“别担心,哥陪你哈。” 曾沐谦狂奔到地库,直到握住方向盘,看着中控屏幕里迷宫一样纵横交错的城市地图,才终于面露茫然。 他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在被洪流一样的念头吞没前,他抓起手机,拨通了姨妈顾灵的电话。 电话那头闹哄哄的,姨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欢喜愉快,“怎么啦?要我去更衣室吗?” 曾沐谦不再犹豫,简洁明了地对姨妈说了实话。 顾灵“嗯”了一声,对身边人笑说“你们先聊,我马上回来”,过了大约5秒,那头安静下来,她才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 “嗯,我现在去找她。” 顾灵在电话那头由衷感叹,“宝璐啊,不愧是我带大的孩子。” 她不仅没生气,好像还有点骄傲。 曾沐谦苦笑,“那你猜,她会去哪?” “让我想想。” 直到曾沐谦把车开出了停车场,车载蓝牙音响里才再次响起顾灵的声音。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俩来找我的那天,是不是还去了什么公园?” 红灯。曾沐谦一脚踩下刹车。 “我知道了。” 是,她一定在那。 2004年秋,解放公园对全体市民免门票。也就是在那个秋天,十二岁的曾沐谦用攒下来的钱买了火车票,带着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离开了这座城市。 他不断回忆着那天的细节,想要更快地找到曾宝璐。 还好,落跑新娘,没那么难找。 曾宝璐裹着黑色羽绒服坐在背对人行道的草坪长椅上,看到哥哥,抹了把眼泪,仰起头,却又不看他,只是一言不发。 长椅上摆着两个空汉堡盒、半袋薯条和一杯可乐。 曾沐谦把椅子上的快餐盒收拾干净,在她身边坐下,捧着半盒薯条,吃了两根。 两个人先是沉默,直到曾沐谦开口。 “跑的时候,应该把婚纱扔了。” 曾宝璐看着哥哥一脸认真,绷着的劲卸了一半,没忍住,笑了,“曾沐谦,我真是服了你了。”她拍了拍蓬松的纱裙解释,“这是借的,贵。” 兄妹俩再次陷入沉默。 这次是曾宝璐先说话,“我不想结婚了。” “好。” 曾宝璐扭头看曾沐谦,“你不劝我?” 曾沐谦扬了扬眉,搂住妹妹肩膀, “你不想做的事,我什么时候劝你做过?我是你哥哥,不是你老板。” 曾宝璐笑完,眼眶又红了,语气和缓了不少,“喂,你有点本事哎,怎么找到我的?” 曾沐谦坦白,是姨妈提醒他的。 曾宝璐竖起大拇指,“果然是最了解我的女人。” “她说你不愧是她养大的孩子。”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曾宝璐笑了一会,弯下腰,捂着脸,闷闷地说:“时间过得真快。” 起风了。 曾沐谦替她戴上羽绒服帽子。 曾宝璐拉住他的袖子,“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你是不是因为爸妈,才决定一直单身的?” 这问题猝不及防,他想了一会,“我也不知道。” 曾父是归国华侨,和曾母顾敏一见钟情,两人迅速闪婚,爱成了一段佳话。 曾家条件好,自然是顾敏离开家乡。 是,他们幸福过。生下曾宝璐后,两人的快乐攀至顶峰。直到时间磋磨掉新鲜感的糖壳,生活的细节,像糖壳里藏着的苦药,一点点渗出来。 顾敏发现曾父有情人后,两人大吵了一架,虽然很快重归于好,但就像宇航头盔上的那道细微裂痕,致命的风险从未消失。 他们的两个孩子,成了暂时弥合裂缝的胶带。 曾父需要家庭维持体面,顾敏需要孩子父母双全。 两人就这样互相折磨、互相讨爱、互相憎恶,直到顾敏意外出车祸去世。 曾父在灵堂痛苦流涕,像失去了半条命,在场的人,没有不动容的。 除了曾沐谦。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他们说曾父对妻子爱到了极致,他们也说曾沐谦是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半年后,他带着十岁的妹妹坐火车找姨妈,又在曾家激起一阵惊雷。 曾父找到两个孩子后,一巴掌扇在曾沐谦脸上。 他抬头看着他的爸爸。 理性,冷静,高傲。 这神态让曾父想起顾敏,于是他反手又给了儿子一巴掌。 少年红了眼,还是用理性到几乎冷酷的语气告诉曾父,“你要结婚,还会有新的孩子。我们本来就不住在一起,家里也只有做饭的阿姨。妹妹还小,不能天天晚上哭,如果姨妈愿意收留我们,你给姨妈钱,放过我们吧。” 曾父恼羞成怒,问儿子:“有人替我想想吗?好,所有人都委屈,就我活该。” 兄妹俩很少聊这段往事,但过去刻在记忆里,他和她,谁都记得。 两人坐在公园长椅上,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下决心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个下午。 “一直一个人,不会孤独吗?”曾宝璐撑着下巴看曾沐谦。 “曾律师,现在是讨论我的时候吗?” 曾宝璐给了哥哥一巴掌,“不说算了。” 曾沐谦无奈,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看向草坪上露营的一家四口,“有没有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和孤不孤独没有关系。” “所以答案是Yes?” “不,绝大多数时候完全不。” 曾宝璐点头,“那偶尔,又是什么时候?” “本来想告诉别人‘我在失眠’,说出来就变成了‘我在加班’。” 曾宝璐眼波一转,抓住了哥哥话里的重点,“这个‘别人’很特别?” 他一怔,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 曾宝璐开始询问哥哥最近的睡眠状况,被曾沐谦喊停,“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了吧?” 曾宝璐没有再推搡这个话题,答得干脆爽快,“我害怕变成妈妈。” 命运足够吊诡。 曾宝璐用尽全力想走另一条路,却在一个离这千里之外的城市爱上了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男人。 她特地把婚礼安排在这座城市,想要结束上一个故事,却又在最后一刻认了输。 初冬的阴天,空气里弥漫着浅浅的水汽,整座城市都变得朦胧、老旧,时间默不作声地倒带,让人感伤,让人怀想,让人想要遗忘。 她指着曾沐谦手里的薯条,“我为了塞进这件租金就要一万块的裙子里,一个月没有吃碳水。我哎,我可是曾宝璐哎,你不觉得离谱吗?” “现在吃饱了吗?” “反正崩掉了两颗扣子……” “宝璐,你和妈妈不同。” 曾宝璐侧过脸,“因为我有你?” “还有更多,你有事业、爱好、朋友。”曾沐谦抿了抿嘴,“我猜妈妈从来没想过,婚礼前也是可以离开的。” 曾宝璐捂住脸,叹气,“现场都乱成一团了吧?” 曾沐谦替她擦干眼角的泪,“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诚实地面对渴望,诚实地接受恐惧,诚实地做出选择。” 婚礼迟了快30分钟才正式进入环节。 “我都准备在台上翻跟头了。”方舜淇脱了西装外套,额头上全是汗。 顾灵依旧笑眯眯的,好像什么都难不住她,她低声问:“把宝璐劝回来了?” 曾沐谦摇头,“她可是你带大的,是能被劝动的人?” 顾灵脸色一变,声音压得更低,“她现在在哪?哭没哭?”说完,再也忍不了一点,站了起来,被曾沐谦拉住。 “她在更衣室,要再稍微收拾一下。” 顾灵重新坐下,“你一会得给我和舜淇结演出费,我和舜淇刚才说学逗唱来了个遍。” 她说完,眼神一动,看向对面,笑得更甜。 曾父在圆桌的另一端,身边坐着新的年轻妻子,横眉冷对地看着亲亲热热说话的顾灵和儿子。 还好这张桌子够大,大家一南一北,互不打扰。 婚礼前,曾父给曾沐谦打过一次电话,说曾宝璐不让自己扮演那个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丈夫的角色,质问儿子是不是要抢着做这个人,“我的身份、地位,是可以给女儿撑面子的。” 和当年一样,曾沐谦安安静静地听完,对曾父说了结论:“宝璐不会从一个人手里,再到另一个人手里。” 曾父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最终接受了现实。 迟到快四十分钟的婚礼还是开始了。 动人的钢琴曲里,会场那两扇巨大的门缓缓打开,众人的目光集中在新娘身上。 但很快,宾客们开始交头接耳。 灯光集中在曾宝璐身上,她没有穿华丽繁重的婚纱,也没有戴长长地头纱,而是选了一套经典小黑裙,珍珠项链和飘逸的湖蓝色透明纱作为点缀,灵动,轻盈,俏皮。 来之前,曾沐谦特地绕了路。 曾宝璐在副驾驶一头雾水,直到车驶进SKP的停车场,她才恍然大悟,一边笑一边竖大拇指。 “喂!曾沐谦,你不会是打算让我现在重买婚纱吧?” “不一定得是婚纱,买件让你轻松的衣服,我送你。”他也笑了,眯了眯眼,“起码得是跑起来比较快的裙子。” 没有司仪,没有煽情,舞台上只有新郎、新娘和一个立麦。 新郎站在新娘身边,紧张地看着她。 “感谢各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尤其感谢大家的包容和耐心。” 曾宝璐向台下鞠了一躬,“五年前,我和小张第一次见面,是在庭上,那天的法庭辩论很激烈,激烈到结束以后,我们立马互加了微信。” 曾宝璐是诉讼律师,还是她哥封的“吵架冠军”,从小口才了得,说起自己和新郎认识的过程,逗得众人又笑又感动。 就当大家都以为她要说出爱的誓言时,她却话锋一转,“他对我说过的最好的一句话,不是‘我爱你’,而是‘宝璐,我们永远有选择的权利’。” 她转身看向新郎,“坦白说,关于婚姻,甚至是爱情,我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向你描述的忐忑。但让我有勇气站在这里的,并不是我们此刻多么相爱。而是我突然明白,即便我们如此相爱,遇到对方前,我们就是两个完整的人,遇到对方后,也在努力承担自己的人生。所以,亲爱的,我愿意和你一起去人生更深处看看,彼此成就,彼此尊重,成为更好的自己。” 她放下麦克风,现场很安静,这实在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婚礼。 不知道谁先开始鼓掌,然后掌声雷动。台上的男女笑着相拥。 欢快的音乐响起。 曾沐谦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Outlook提示有一封新邮件,他随手划开。 方舜淇刚好凑过来,“啥工作非得现在处理?” 曾沐谦把手机递给方舜淇,是厂商在曾沐谦自动回复请假的邮件基础上回复的新邮件。 “感谢曾总的支持,曾总休假愉快,恭喜恭喜呀!” 方舜淇目光上移,发件人显示:Su Ying。 第二十六章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周五,公司一片祥和,直到林喜椿一个笔记本扔到新来的姑娘小贺桌上。 “啪”一声,平静的小池塘里爆了颗鱼雷。 吓得一众摸鱼工纷纷抬头。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苏盈她们在参与一份市场占有率报告,需要崔凯团队提供项目清单和典型案例做支撑。 崔凯最近出差了,就把事情交给了那个新来的姑娘小贺。 小贺照猫画虎,学着崔凯,嘴甜心苦地敷衍了林喜椿好几回。 “林姐,我还有其他急事,要不你先等等?” “林姐,在弄了哦。” “林姐,马上!” 崔凯玩老油条那套时,其实很擅长拿捏分寸。如果恶心苏盈的代价是他得背锅,这种赔本买卖他绝不会做。如果对面还是那个看起来关系就很硬的林喜椿,那打死他,他也不会做。 但小贺不知道。 林喜椿最后一次被她冷着脸应付完,终于忍无可忍,“妹妹,我都来了五次了。你这页PPT就只多一个标题。‘客户案例’这四个字,你要打一个多小时啊?” 小贺的脸“唰”地变红,立刻反驳,“不是啊,我还做了的别的事儿好吗?” “别的事?别的什么事?” “你又不是我领导,我凭什么要跟你汇报?” 这倒也是。 林喜椿皮笑肉不笑地说:“行行行,故意跟我作对是吧?我看你就是癞蛤蟆不在家,你要称霸王。” 这可比上班有意思多了,好几个同事都伸着脖子围观,不知道谁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了句“都是同事,有什么事好好沟通呗”。 小贺听完,嘴巴一瘪,哭了。 苏盈从洗手间出来,远远地就看见几个同事围在小贺工位附近,正纳闷怎么回事,视线里突然同时出现了满脸怒气的林喜椿和梨花带雨的小贺,头皮一麻,顿感不妙。 看到苏盈过来,小贺哭得更凶,一边哭一边质问林喜椿:“你凭什么骂崔哥是癞蛤蟆?” 苏盈一愣,差点没崩住,周围更是笑声簌簌。 林喜椿翻了个白眼,“拜托,我又没说你,你这么激动干嘛?” 这段时间,林喜椿一改“废物公主”的人设,不管是项目招投标,还是前沿技术同步,她跟着苏盈确实做出了一些成绩,在同事之间口碑大有好转。 但小贺毕竟刚毕业,自带“新手光环”,又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现在哭成这样,眼皮被揉成粉红色,衬得皮肤更白,谁看了都得心疼。 苏盈把林喜椿拽到身后,然后扶着椅子蹲下,抽了张纸巾,替小贺擦干擦眼泪,“小贺,你看这样行不行,一会我发封邮件,主送崔总,抄送金总,等崔总回来,我再拉个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小贺听完,脸色一变,“你要告状?” 苏盈站起来,“就是一起聊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怎么是告状呢?” 小贺也“噌”地站起来,还没开口,苏盈立刻转身问林喜椿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癞蛤蟆”。 “你先为这个事儿跟人家道个歉。” “我又没说她,”林喜椿嘴硬,被苏盈瞪了好几眼,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对不起”。 眼看有人出来主持公道,小贺也不哭了,大家就散了。 苏盈拉着林喜椿,还没走到工位,老金突然从办公室里伸了半个脑袋出来,让她俩来一下,看着不太高兴。 苏盈和林喜椿对视了一眼。林喜椿弱弱地移开了眼神。 她们都以为刚才的事被老金听见了,惹得他不高兴,结果老金一张嘴问的却是:“听说JT有个挺重要的分析师结婚了?” 苏盈赶紧点头,说自己前两天已经给他发了祝福邮件。 “客情关系要好好做,光祝福有什么用,送东西了吗?”老金靠在黑色真皮转椅上,皱着眉头,对苏盈的回答很不满意。 苏盈倒也不是没考虑过送礼的事儿,但给客户送礼也得讲策略。春节、端午、中秋,送节日伴手礼,大家基本都会心照不宣地收下,再由销售寄回礼。 可曾沐谦结婚这事,一来是经过好几个人的嘴转述出来的,他既没广而告之,又没发朋友圈;二来,苏盈那天虽然给他发了邮件,但他压根就没回复。 一想到自己前几天还正儿八经地试图搞明白和曾沐谦是不是真的“友谊万岁”,苏盈就觉得自己是阴沟里翻船,恨得当场决定立刻翻篇,连跟田甜都没再提过。 可现在,她还得代表公司给他送个礼。曾沐谦收下了还好说,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压根就不会收。 老金话已至此,苏盈也只能识时务地先认个错,表示自己明天会以朋友的身份,自费给他寄一份新婚礼物,这样既表达了心意,也不会让客户觉得难办。 从老金办公室出来,苏盈长长地叹了口气,伸着手指头戳了戳林喜椿的脑袋,咬着牙低声说:“小姑奶奶,你少给我惹点麻烦,姐姐我还有一条狗要养。” 林喜椿噘嘴,“那也不能完全怪我嘛,而且老金也没提刚才的事啊。” “他是不是把我剁了,你才能看出来他在冲我撒气呢?”苏盈仰面捂脸。 林喜椿愤愤地说:“不行,我得去找他说清楚。” “你给我回来!”苏盈扯住林喜椿的毛衣袖子,“我先哄小姑娘,再哄老男人,现在还得哄你,你可让我歇歇吧。” 她看了眼时间,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什么都别说了,晚上陪我去挑礼物。” “你真打算自己掏钱啊?” “老金会看着办的。”苏盈走了两步,又补了一句,“他不看着办,我也会看着办的。” 话虽如此,苏盈也只是嘴硬,和林喜椿坐在去万象城的地铁上,她忍不住感叹自己已经沦落到花钱上班这步。 地铁里人挤人,林喜椿无精打采地扶着栏杆,完美融入了略显疲惫的社畜晚高峰。 “喂,怎么了?”苏盈用膝盖碰了碰她,“我又没真的怪你。” 林喜椿垮着脸,摇摇头,“不是你。” “那是谁?” “张子诚。” 苏盈满脸问号:张子诚是谁? 地铁刚好到站,她们急着下车,苏盈没来得及问,直到从地铁站出来,她才拍了下脑袋,“嚯,他呀。” 张子诚是苏盈在前一家公司带的“少爷实习生”,上次她假扮林喜椿妈,才发现这小子竟然是林喜椿前男友。 冬夜,冷风飕飕,两个女人缩着脖子走在人行道上,头顶的霓虹五彩缤纷地绽放着。 “你怎么又和他搞到一起去了?”苏盈恨铁不成钢。 林喜椿赌气不说话,憋了半天,忍不住,蹦出四个字:“他结婚了。” 苏盈吓了一跳,“和你啊?” 林喜椿挽着苏盈胳膊,向后仰了仰,跺着脚说:“哎呀废话,当然不是呀。” “那你苦着张脸干嘛?” 林喜椿挽着苏盈的手臂,啧了啧嘴,“我可真羡慕你这颗没有被恋爱污染过的大脑。” 苏盈无语,“你这是人话吗?” “当然是啊!你就不会像我这样,为了这种事崩溃。” 苏盈表示:她只是比较会表演“不崩溃”。 今天是周五,她下了班不能回家,冒着寒风,给一个闪婚的二百五男人买礼物,还不够崩溃? 当然,她省略了自己之前单方面向曾沐谦发起过“不恋爱联盟”的提议没说。 说了,她不仅会更崩溃,还会想找个地缝,把这个号称不恋爱、不结婚的男人给埋了。 林喜椿闭眼摇头,眼角和嘴角耷拉着,颇有灭绝师太绝情绝义的风姿,“张子诚这个大垃圾,你说老天凭什么让这种人遇到‘一见钟情’?” “你相信一见钟情啊?”苏盈嘴角抽搐。 林喜椿点头,“你不信?” “我比较相信有利可图。” 紧接着,苏盈说了个故事。 故事的女主人公是她的远房亲戚,学历好,外形好,工作好,家里一堆拆迁房。有年五一放假,她这个远方亲戚和朋友出去玩,在景区的酒吧里遇到了一个同样来旅游的男人,两人相谈甚欢。那个年代“扫码”加微信还没被发明出来,男人找她要了电话号码,她故意换掉了手机号的最后一个数字。结果,一个礼拜后,她还真接到了那人的电话。 两人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谈了恋爱,她辞职去了男人工作的城市,生了两个女儿。 多么老套、标准又甜蜜的一见钟情。 林喜椿眨着星星眼,脸上荡漾起为别人爱情动容的快乐,“哇!好浪漫!然后呢?” 她俩走到商场门口,暖气扑面而来。 苏盈笑笑,“男的嫌女的工作能力差,没他能挣钱,在外面勾三搭四,最近正在闹离婚。” 腹泻一般的爱情故事,把林喜椿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开口,“那我也还是宁愿相信人间有真情,就算不能一见钟情,两见,三见也是可以的。” “两剑、三剑……你打算捅死谁啊?”苏盈嬉皮笑脸地说,“行,那我祝福你早日练成神功。” 林喜椿仰头大笑,一扫阴霾。 两个女人吃完饭才开始办正事。 苏盈在楼下的精品店左挑右选,选了套咖啡杯礼盒,四百不到的价格。 她住在包河区,离政务区不近,提着礼物从家附近的地铁站出来,已经九点多了,路过灯火通明的宠物店,看见陆嘉铭正花枝招展地和一个看起来气质颇佳的抱狗女士聊天,他笑得娇滴滴,就像吧台上那只还没绝育的大橘猫成了精。 苏盈想,如果问陆嘉铭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他一定会说:他相信。 只不过,他这辈子会见很多人。 第二天傍晚,苏盈寄走礼盒寄,给曾沐谦发了条精心打磨过的消息。 打磨的策略很简单:随意一点,隐晦一点,给彼此留点面子。 “曾总,给您寄了个礼盒,是我本人送的哟。祝美满开心!记得收货哦哈哈哈哈哈。” 曾沐谦收到苏盈微信的时候,大家正在催他吹蜡烛。 顾灵垫着脚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宝贝啊,你不会这会还在上班吧?” 方舜淇附和完,曾宝璐补刀:“卷死我们算了,我鄙视他。” 曾沐谦匆匆忙忙回了句“谢谢”,拿起不锈钢蛋糕刀,又放下,满脸疑惑地看向方舜淇。 “苏盈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 第二十七章 友谊长存 这是个诸事不宜的周一。 一大早,苏盈睡眼惺忪地刚准备出门,鞋柜上的手机突然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她被吓得一秒清醒,比喝了一桶冰美式都管用,目光炯炯地抓过手机,快速扫了一眼,表情一松,翻了个白眼,把手机用力扣在鞋柜上,继续换鞋。 给苏盈发消息的人是她妈。 舒鸿女士在群里转发了一连串微信小视频,什么“xxx用三句话道出婚姻真谛”、“某地的传统婚嫁迎娶习俗”、“他不完美,我也不够好”…… 苏父看热闹不嫌事大,特地提醒苏盈好好领悟,“月底我和你妈要去参加你洪叔叔女儿的婚礼。” 哦,原来如此。 老洪和苏父是几十年的老同事,他俩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语文,结婚的时间差不多,两家生的都是女儿。 从小到大,俩姑娘难免被放在一起比较。 小洪唱歌跳舞样样都好,就是念不好书,高考考得一塌糊涂。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上学还能干嘛,老洪夫妇实在想不出来,于是一咬牙,把女儿送出国念了社区学校。 结果没过两年,小洪竟然从社区学校转进了正规大学,还是世界排名前五十的那种。 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的苏盈,可能就是从那时开始落了下风。 小洪毕业后没有回国,一路磕磕绊绊,在异国站住了脚。直到去年,老洪给老苏发消息“报喜”,说女儿找了个家境极好的ABC 在美国出生的华裔 男友,今年就要结婚了。 苏盈心里五味杂陈,终于理解了那些年小洪看到自己时那副恨恨的表情——不是羡慕,也不是嫉妒,纯粹就是哪哪看着都不顺眼。 周一,地铁挤得像刚灌好的香肠,大家肉贴着肉,不扶把手也能站稳。 离中转站还早,苏盈闭上眼,打算试试周末在网上看到的那个“假装身处自然”的地铁冥想教程。 然而,手机又响了。 她以为爸妈又在群里发了什么消息,不耐烦地拿出手机,浑身一哆嗦。 这回,不用闭眼也能感受到自然。 那种优胜劣汰的自然。 吴亚楠给她转了条友商的公众号文章,简而言之就是友商借着入围了某个并不怎么权威的机构报告,宣传了自家最新的解决方案。 苏盈以为吴老板想问“为什么我司没有入围”,低着头琢磨说辞,对面又发来了一条语音:“苏盈,今天把涉及这个领域的报告梳理一下发给我,后期我们也要重点参加。” 苏盈一边乖巧地“嗯嗯”,一边想,还没进公司就领了任务,貌似不是好兆头。 果然,等到了工位,邮箱,微信,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不是灭火,就是救急。 一直忙到下午四点,苏盈瘫在椅子上,双目失焦地看着电脑,整个人静止了五秒后,忽然从椅背上弹起,猛地凑近电脑。 一个小时前,她给老板发了份技术追踪周报,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把“高效”打成了“搞笑”,于是那段话就变成了:“我司的第三代康复机器人RehabMaster可以通过AI分析患者的身体状况(如肌肉力量、关节活动度),并生成搞笑的定制化康复计划。” 苏盈“嗷”地惨叫了一声,趴在电脑前开始疯狂鼓捣撤回,可距离发送邮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而且收件人数众多,Exrecall无法立刻完成,撤回的小标志像个年久失修的风车,转一转,卡一卡,看得苏盈恨不得卷起裤腿自己扯着网线去捞。 她越看越烦,干脆“啪”地合上了电脑。 林喜椿刚好接水回来,看见苏盈一脸肝火过旺的样子,把杯子一丢,拉着她去喝咖啡,“你看看你的脸,也太狰狞了哟。” 领完每周的9.9咖啡优惠卷,两个女人捧着热咖啡,头碰着头,站在咖啡店门口。 林喜椿问苏盈怎么了。 苏盈拿出手机一阵左滑右扫,抬头看向林喜椿,很确定地说:“我有经前综合征。” “啊?”林喜椿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苏盈有气无力地撂下狠话:“意思就是最近不要惹我。” 林喜椿假装害怕,向旁边跨了一步,“哇哦,易燃易爆炸?” 苏盈故意叹了口气,趁林喜椿不备,一把拉住她,“很难讲哦。” 林喜椿被逗得哈哈大笑。 在卡布奇诺和香甜奶泡的安抚下,苏盈心情稍有好转。 就在此时,她突然收到了曾沐谦的微信。 只有一张图片,是苏盈送他的新婚礼物——两只质感上乘的彩色波点陶瓷杯,一只印着MR,一只印着MRS。 她喝了口咖啡,面无表情地敲出欢欢喜喜的回复:“哈哈,你收到啦!再次恭喜呀!” 他没回复。 不重要,爱回不回。 不,最好别回,免得她还要想一堆烂好话敷衍他。 终于熬到下班,苏盈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根烤肠,一口气吃完。 夜幕降临,汽车尾气和下水道附近喷出的白烟像一层滤镜,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朦朦胧胧的。 虽然有辆八手小车,但拥挤的早晚高峰和油价,还是让苏盈在大多数工作日选择以地铁通勤。 走在人行道上,一阵风吹来,她缩了下脖子,手揣进口袋,刚巧,手机震动了一下。 “你下班了吗?” 是曾沐谦。 苏盈满头问号,“没关系,您说。” “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方便吗?” 苏盈站住,更加一头雾水。 “没问题呢。” 她走到路边的公交车站坐下,刚戴上耳机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喂,曾老师。”苏盈耷拉着肩膀,只用力调动五官和情绪,让语气尽量轻快。 他“嗯”了一声,“这对杯子是你送给我的?” 她愣了一下,没听明白曾沐谦这句话的重音,到底是“你”,还是“我”,于是脑筋一转,决定明知故问。 “对的,您收到了是吧?” 曾沐谦没有回答,接着问:“你上次发邮件‘恭喜’我,是恭喜我什么?” 废话,还能恭喜他什么。 “恭喜你新婚快乐啊。” 电话那头,他安静了几秒,突然问:“谁婚了?” 苏盈十分真诚地表示:“你婚了。” “老实讲,我现在是有点昏。”他稍作停顿,扔出了简洁明了的五个字:“但我没结婚。” …… “那那那那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苏盈听得脑瓜子嗡嗡的,仅存的那一点理智也被慌慌张张地炖成了一锅浆糊,“我寄礼物给你,你不是还回了‘谢谢’吗?” “之前是我妹妹结婚,你发消息给我的那天,我过生日。” 苏盈缓缓张开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还是天蝎座。 从公司出来,她以为兵荒马乱的今天已经结束了,原来一切都只是演练。 那天晚上她和林喜椿在万象城买杯子,林喜椿还特意嘀咕了一句,说送杯子是不是寓意不好。 苏盈当时嬉皮笑脸地让她少搞谐音梗,“我倒是想让他喜剧,但总不能送抹布、马桶刷、洗洁精吧?谁叫‘洗具’没有‘杯具’值钱呢哈哈哈。” 结果谐音梗成了真,“杯具”确实悲剧了,更悲剧的是,应验到了她自己身上。 她扶住额头,手肘撑在膝盖上,脑海里浮现出曾沐谦那张欠揍的扑克脸和尖尖的、能戳死她的眼角。 苏盈试图乐观地应付这个堪称歹毒的局面,“哈哈哈,啊这……真是乌龙,曾老师,抱歉啊抱歉。” 曾沐谦打断她的碎碎念,“就是跟你说一声,”他的声音淡淡的,“毕竟,你是我那个不恋爱的朋友。” 苏盈闭嘴,终于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不满。 她靠在公交车站的广告牌上,太阳穴突突直跳,自闭了一会,听见自己问他,“要不,你骂我两句吧?” 曾沐谦怔了怔,在电话那头咳了半分钟,“我有这么暴躁吗?” “可是你看起来气压确实比较低。” “所以现在是在讨论我的问题?”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能完全怪我,我以为你就是个普通男人啊。” 说完,她想把自己掐死。 电话那头的人果然沉默了。 她不得不替自己找补,“我说的‘普通’呢,是大多数男人都热衷于结婚的意思,你不普通,你是真的不普通。” 上高中的时候,单词书的第一页,老师用normal这个单词举例,为了让学生记住,老师说:“normal是普通,加上前缀ab,abnormal,变态。” 苏盈实在编不下去了,吸了口气,“算了,你还是骂我两句吧。” “苏盈。” “嗯?” 他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她愣了愣,回过神,干笑了一声,“我挺好的呀,怎么?我听上去很糟糕?” “那倒也没有,”他的语气柔软了一些,“只是我觉得,你好像不是会随便认输的人。” 苏盈脱口而出,“那我会怎么说?” “嗯……”他好像真的在仔细思考这个奇怪的问题,语速很慢,“你可能会说,曾沐谦,这只是误会一场,别这么大惊小怪的。然后,再在心里骂一句,曾沐谦真是大乌龟啊。” 苏盈“噗嗤”一笑,仰头看见了天边的一弯月。 “现在好点了吗?” 他问得不经意,她却一怔,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搓了搓脸,手心很热,脸凉凉的,“好多了。不过,这事是真的对不起。”她把手揣进口袋,下巴缩进高领毛衣里,“我当时是觉得有点奇怪,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你。” 他笑了一声,“问我什么?” 是啊,问什么呢? 问正确的路究竟是哪条? 问人生到底是该坚持还是妥协? 问不恋爱的朋友,是不是也会有恋爱的一天? 她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直到曾沐谦开口,他说:“苏盈,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揉了揉眼,笑了,“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挂断电话,苏盈站起来,走向地铁,走进人潮。 或许每个人都是一座小岛。 但没有人是真正的孤岛。 人迹罕至的路,并非只有她一个人。 第二十八章 缺爱的女人不缺爱 上班就是一场大型社会化训练,不要害怕冲突,是苏盈学到的重要一课。 恶毒点说,三好学生是有“明码标价”的,温良恭俭让缺一不可。不幸的是,当好孩子们步入职场,才会悚然惊觉自己身处的这个丛林社会,其实信奉的是另一套法则,然后熬着磨着被心火淬炼几年,有了几分修为,又会发现所谓的“强”,大多数时候只是纸老虎而已。 这个世界,归根结底,只是个草台班子。 一大早,苏盈在茶水间收到林喜椿的消息,说崔凯在找她,看上去来势汹汹。 苏盈回了个郭芙蓉摆好架势说“有杀气”的表情,然后继续接水,对着反光的玻璃墙面理了理刘海。 她知道他要干嘛。 为了小贺。 小贺作为他新认的“妹妹”,前两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林喜椿和苏盈“惹”哭了。 于情于理,崔凯都不能善罢甘休。 果然,苏盈捧着杯子还没走到工位,就被半路杀出的崔凯拦在走廊上。 “哟!这不是我们的CMO嘛!好久不见。”崔凯满脸的阴阳怪气。 苏盈哈哈一笑,说了句“早早早”,抬腿继续往工位走。 可惜,崔凯就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根本甩不掉。 “我们苏总那可真是日理万机,公司离了你可怎么办啊。”他嗓门很大,生怕办公室里那帮高级主管和工位区的同事听不见。 “哪里哪里,”苏盈低头抿了口水,笑得意味深长,“还是你忙,CK总。” CK总是崔凯的旧花名 公司员工取花名的核心意义在于通过非正式称谓打破层级壁垒,营造平等开放的沟通环境,同时增强员工对企业文化的认同感和团队凝聚力。(百度)。 苏盈还没入职之前,有段时间,他为了摆谱,对员工搞服从性测试,不允许手下称呼他崔总或凯总,说是都不好听,所有人必须喊他CK总。 这称呼让人一头雾水,但大家只能照做。 直到某次团建,一群人喝了大酒,崔凯才给出了“CK总”的出处。 “我啊,那天陪老婆逛万象城,看见了一张男模广告。那老外长得吧,也就凑合,看着智商就不咋地。但他的肌肉确实还可以,还有眼神,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我老婆也这么说。” “哎,你们知道我在说哪家店吗?你们猜猜。” “谁说的蜜雪冰城?!下个月绩效直接打D。” “你们还是太没见识,有个牌子叫Clavin Klein,CK,崔凯,懂了吗?啧啧啧。” 据说当时他说完,全场安静了十秒。紧接着,整个包厢炸了。 有个小伙子笑得摔在地上,被旁边又蹦又跳的人踩了一脚,手肿了半个月,算工伤。 自那以后,CK成了崔凯的黑历史。 听到苏盈喊自己“CK总”,他不好发作,笑得咬牙切齿,伸头看了眼苏盈的桌面,突然捂住鼻子,“哟,吃布洛芬啊,你发烧了还来上班?” 苏盈从桌上拿起那板药片,“例假止痛啊大哥。” “哦。”崔凯松开鼻子,“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他啧了半天嘴,“我懂,你这段时间容易失控。” 一直缩在旁边观战的林喜椿伸了个懒腰,走到苏盈身边,扶着她的肩膀,“你俩说什么呢?带我一个呗。” 崔凯正处上风,笑得更欢,神秘兮兮地说:“喜椿,你是年轻小姑娘,用不着知道。” 苏盈叹了口气,抬起头满脸真诚地看着林喜椿,“崔哥说,我年纪大了,情绪不稳定。” “是吗?”林喜椿眨了眨眼,“但小贺前两天还在公司哭了哎。” 崔凯笑容一僵,脸色沉了下来,“把别人弄哭,不是什么好炫耀的事吧?” 林喜椿举起双手,“跟我可没关系,我还正想告诉你呢,小贺她人真的很好,我就只是随便提了一下你,她就哭了。” 她们都以为崔凯会接着问“提了我什么”,没想到崔凯一愣,不自在地甩了甩胳膊,语气忽然和缓,“行吧。” 看着崔凯离开的背影,苏盈扭头问林喜椿:“他刚刚……是在娇羞吗?” 但她对解读崔凯“不稳定的情绪”毫无兴趣。 新的一天,工作如同咖啡配泻药,源源不断到让人虚脱。 时值年末,正是各家公司办会的高峰阶段。 苏盈她们公司也要在三周后作为承办方和政府合办一场大会。为了这个事儿,她连着两天趴在电脑前,一场会接着一场会,忙得昏天黑地,两眼黢黑。 周三下午,苏盈刚摘掉耳机,突然听到隔壁工位的林喜椿低低叫了一声“我的妈!” 苏盈刚结束一场会,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问她,“你妈怎么了?” “走!喝咖啡!” 林喜椿拽着苏盈一路奔到楼下,说是请她喝星巴克。 “不过了啊。”苏盈拉住她,“瑞幸呗,我还有9块9的券。” 林喜椿摆手,“这个瓜值得星巴克。” 瓜? 点好咖啡,两人坐在吧台前,林喜椿环顾了一周,趴在苏盈肩膀身上,悄咪咪地问:“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耍我是吧?”苏盈翻了个白眼。 “没耐心。”林喜椿又凑近了一点,“崔凯,他又恋爱了。” 苏盈张着嘴,眉毛高高抬起,陷入了回忆,“他不是有老婆吗?” 不久之前,崔凯这个死男人还一边转戒指,一边“媳妇儿东、媳妇儿西”的秀恩爱。 敢情,她理解的和他表达的,压根就不是一个“媳妇儿”? 苏盈还没回过味,林喜椿扔出了第二枚烂瓜。 “对象是小贺。” 说完,她抱着胳膊,开始欣赏苏盈凌乱的表情。 “哎,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苏盈不喜欢这类职场八卦,“还有,不管真假,你以后都少掺和这些是是非非。” “早知道不跟你说了。”林喜椿脸一红,有些不忿,拿出手机,“呐,你看,这个是崔凯的抖音,这有俩人的贴脸照哎!” 苏盈皱眉一看,林喜椿从一个叫“草原上的牛牛马马”的群里点开了一条短视频链接,果然看到了两人甜甜蜜蜜的画面。 原来,崔凯有一个小号,好巧不巧被公司里的某个年轻同事刷到了。 大约一个月前,他领了离婚证,一周后,他开始发小贺的背影照,然后是牵手照,最近还有一闪而过的贴脸照。 苏盈划着那一条条视频,眼睛越瞪越大。 这实在是一个看上去毫无道德瑕疵的高效时间线。 可小贺二十出头,离开学校进入社会不过月余。 苏盈下意识问:“小贺知不知道他刚离婚啊?”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喜椿的表情颇为不屑,“你没听过有种说法吗?有些姑娘啊,军训会爱上教官,上课能爱上老师,看病对医生放电,工作又喜欢老板。我听他们说,崔凯离婚,主要是因为他和他前妻没要上孩子,以前说是无所谓,现在他后悔了,扭头就把人家一脚踹了。” 苏盈突然想起之前某次聚餐,不知道谁先聊起了育儿。整桌人只有苏盈和崔凯没小孩,苏盈连对象都没有,没孩子不稀奇,话题自然而然落到了崔凯头上。 苏盈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身边的男人拿他打趣,说些什么“要不要哥们儿帮忙”之类的下流话。 林喜椿坐在面朝咖啡店大门的高脚凳上,眼神忽然一动,冲苏盈使了个眼色。 苏盈回头,看见了小贺。 小贺穿着奶白色的面包服,黑色打底裤紧紧地裹着两条又细又直的腿,她也看见了她们,但没什么表情,头昂得高高的,嘴唇紧紧抿着,像冬天结了冰的池塘里的石天鹅。 “拽什么拽嘛。”林喜椿小声嘀咕。 她们拿着咖啡和她擦肩而过,苏盈对她点了点头。她一怔,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出声。 周五下午,吴亚楠的秘书临时通知各个部门开会,对齐大会的组织情况。 吴亚楠决定把JT之前承诺附赠的分析师演讲权益,用在这次大会上。 但JT今年更改了全球员工的出差规则,汇报流程变长,一直没反馈参会分析师的信息。 进会议室前,苏盈抱着电脑和笔记本,嘱咐林喜椿给销售再打电话,“今天下午必须定下来。不然老板就要觉得我们办事拖拖拉拉的了。”她焦躁地揉了揉额头,补充了一句,“最好能让曾沐谦来。” 林喜椿不理解,问为什么。 之前崔凯和JT的销售吃过饭,后来因为项目,好像还和对方打过几次交道,如果来的是不熟悉的分析师,她担心崔凯会整幺蛾子,把分析师关系做到自己部门。 时间紧张,苏盈没工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掰开揉碎,再解释给林喜椿听,直截了当地说:“曾沐谦这条客户关系我可是费了功夫的,就算崔凯想抢过去,也不容易。换一个不熟悉的分析师,我担心会节外生枝。” 秘书在群里催参会的人赶紧去会议室,苏盈看林喜椿点了点头,对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就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她相信林喜椿能做好这件事。 只是她没想到林喜椿为了做好这件事,对她的话进行了“高超”的艺术升级,还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了JT的人。 当然,这个大篓子还是后话。 会开到一半,吴亚楠果然问了嘉宾的邀请情况。 林喜椿还没从JT销售那里拿到确切的消息,苏盈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年末国内会议集中,分析师的日程比较紧张。JT内部的出差流程最近也有变化,确认信息的效率确实变差了一点。” 吴亚楠穿了一件黑色高领羊毛衫,眉头紧锁,眼神犀利,肉眼可见地对苏盈的回答不满意,“所以你们到底能不能请到分析师?” “这个没问题。”她立马保证。 “就是不知道来的人会是谁?”吴亚楠提高了音量,敲了敲桌子。 崔凯突然举手,故作慷慨地表示:“这样吧,一会我问问JT的销售,我跟她很熟。” 虽然苏盈马上说“不用”,但吴亚楠挥了挥手,不置可否,只说“一会再讨论”。 “有结果了吗?”苏盈撑着额头,悄悄给林喜椿发微信。 又过了十分钟,林喜椿终于回了消息。 “方舜淇来。” 苏盈看着手机愣了几秒,抬起头,身心舒畅,像平静的湖心被掷了一颗小石子,笑容在她的脸上一层层绽放开。 这是比曾沐谦来,更好的答案。 会议结束前,崔凯又提了一次,让吴亚楠把这次分析师接待的任务交给他,“上次小贺跟我一起见了JT的销售,我们都挺熟的,一会我让小贺联系他,这活我们接了得了。” 苏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在崔凯和坐在他身边的小贺身上来回打转,表情微妙。 小贺缩着身体,满眼期待,乖巧听话地像个瓷娃娃。 苏盈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离奇的想法——小贺,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爱上男老师、男医生、男上司的乖乖姑娘们,缺的或许是机会,或许是资源,或许是可以握在手里的东西。 而这些,却被包装成了爱情。 苏盈合上笔记本,对吴亚楠点了点头,笑盈盈地看向崔凯,“行啊,你们接,JT的分析师愿意就行。” 第二十九章 女友闺蜜,男人克星 方舜淇不敢愿意。 那天开完会,崔凯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以为这次势在必得,结果半个小时后突然收到老金的消息,让他不要插手这件事,“人家已经给苏盈发正式邮件了。” 崔凯不死心,表示虽然如此,自己部门的人也还是可以“帮忙”接待的。 老金懒得再说,直接给他甩了张邮件截图。 JT安排的那位叫方舜淇的分析师给苏盈和林喜椿发了邮件,同时抄送了吴亚楠和老金,“后续行程我会微信和苏盈、喜椿沟通,非常感谢贵司的支持。” 事已至此,崔凯只能作罢,只是路过苏盈工位,脸色由晴转阴,贱不嗖嗖地说:“哟!听说嘉宾确定了?你可真得好好谢谢我。” 苏盈微笑,抬头看他表演。 “要不是我,你能这么快搞定嘛?” 崔凯喷了发胶的头发在白炽灯下反光,就像通了电。 苏盈清了清嗓子,用哄傻子的语气,非常诚恳地表示:哇哦,你好厉害哦。 夸得崔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翻个白眼,抬腿走人。 大会前一天,苏盈忙得脚不沾地。还好,方舜淇早早就发来消息,让苏盈不必特地管他。 “好,辛苦了,多谢!”苏盈没和他客气。 晚上吴亚楠做东,请演讲嘉宾们吃饭。 晚宴安排在君悦41层的君悦阁,君悦的门头不大,不过酒店别出心裁地将这个劣势与《桃花源记》中“从口入,初极狭”的意向结合在一起,一楼的墙壁上装饰了大幅“桃花源”的铜壁画,很有趣味。 方舜淇住在君悦,到的比苏盈早。苏盈一进包厢,就看见他正在和老金热聊。 如果说曾沐谦是傲娇大猫咪,那方舜淇就是自来熟大狗狗。 他看到苏盈,热情得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 “苏盈!好久不见呀!” 在领导面前,有这样的客户,是求之不得的事。 老金看出两人关系不错,招呼苏盈一起加入了“聊天群”。 于是幸运的,她成了包厢里少数几个不用闲逛、玩手机低头、假装很忙来躲避尴尬社交的人。 距离苏盈上次见到方舜淇,已经过去了月余,这次再见,他的精致度又提升了好几个档次——白色的拉夫·劳伦圆领毛衣搭配灰色西装长裤,袖口微微卷着,露出腕表,随性且商务,腔调拉满,让人对JT的工资充满遐想。 直到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抿了抿嘴唇,想笑。 淡淡的木质调,柔和的麝香被包裹在淡雅的植物香气里——是宝格丽大吉岭茶淡香水。 田甜对苏盈说过,她二十岁出头在SKP的宝格丽专柜闻到这款香水后,立刻决定要把此后的每一个男朋都变成这种味道。 “宝贝,你不懂,把男朋友当成可以随便打扮的洋娃娃,也很好玩的哟。” 苏盈当时不屑,说香水又不是魔法药水,男人也不是植物,喷一喷水就能变得更好,有这个功夫不如背俩英语单词。 田甜反驳,说她只是想按照自己的喜好,打造那个闻上去温暖可靠的理想男友。 感谢大吉岭茶香水。 苏盈闻到了田甜在这个男人身上标记的味道,仿佛好朋友就站在身边,确实让人安心。 趁老金接电话的功夫,方舜淇问苏盈:“怎么样?我表现得还可以吧?” 苏盈竖起大拇指,“非常好。” “那就行,”他拍了拍胸口,“你刚才笑得我心慌。” “我有这么吓人吗?”苏盈挑了挑眉。 “不是你吓人,是你的朋友吓人。”他拿出手机,给苏盈展示聊天记录。 田甜一口气给他发了十几条指令,什么“一定要给我家宝贝面子”、“绝不能和姓崔的说一句话”、“给我好好夸苏盈”、“苏盈不满意你回来就惨了”等等。 苏盈大笑。 没过一会,吴亚楠到了,一进门,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 她穿了一套蓝色软呢斜格纹连衣裙样式的大衣,领子和口袋的翻边缝着黑色皮革,短发和耳边的珍珠耳钉又为气场全开的穿搭增添了一些柔美。 席间,吴亚楠举着红酒和明天要出席活动的嘉宾一一寒暄。方舜淇和吴亚楠相谈甚欢,最后甚至没忘记田甜的嘱托,明里暗里地猛夸了一顿苏盈。 苏盈赶紧走过去陪了一口红酒,笑说和JT合作愉快,林喜椿也功不可没。 吴亚楠欣慰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举起酒杯示意,“辛苦你了。” 等苏盈回到座位,坐在她旁边的崔凯突然凑近,酸不溜秋地问:“喂,你是不是救过这个分析师的命啊?” 苏盈心情正好,懒得理他,夹了一块卤牛肉,还没吃到嘴里,又听他说:“还是你俩有点啥故事?” “我可没你那么猥琐。”苏盈嬉皮笑脸地说完,放下筷子,看了眼对面那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压低声音,故作惊恐, “我看你和你客户关系也不错,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崔凯脸色一变,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自己那个肱二头肌极发达的客户,一时语塞,“我……你……” 自从知道崔凯那些烂八卦,苏盈每次见到他就只想骂他,一点敷衍的耐心都没有,“你你你你什么你,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隔壁座一直在偷听俩人说话的销售,“嗤”一声笑了,以为这俩人在斗嘴,说:“你俩关系还挺好的嘛。” 是啊,好到恨不得现在就打一架。 第二天,会议议程紧凑,苏盈只匆匆见了方舜淇几面。直到下午的分会场活动,俩人才重新接上头。 方舜淇穿着白色衬衣和灰色西装裤,在台上讲得一气呵成。苏盈给田甜录了一段,发过去,没两分钟,田甜回复:“哎呦,某人了不得了哦。”搭配三个翻白眼的表情。 苏盈闻到了八卦的味道,没来得及问,对面又发来了消息。 “看到他就烦。” “吵架了?”苏盈问。 田甜秒回:“呵,男人。” 苏盈抬头看向台上那个正在挥斥方遒的方舜淇,对他产生了一丝丝同情。方舜淇还恰好捕捉到了苏盈的目光,没心没肺地对她笑了笑。 嗯,更同情了。 很快,苏盈又收到了田甜的消息,“他明天回上海,今晚你是不是得陪他吃一顿?” “我是吃……还是不吃?”苏盈拿不准。 “吃!必须吃!一边吃一边审他!” 原来是苏盈之前“多嘴”埋下的祸根。 方舜淇没和田甜正式交往前,有段时间隔三差五地会把自己的大金毛寄养在曾沐谦家。 刚开始,田甜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直到被苏盈一句话点醒,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忍不住盘问方舜淇,结果被他一通甜言蜜语忽悠,最后只隐约知道似乎是和他前女友有点什么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他说得又很朦胧。 总之,耳根子本来就软的田甜被“糖衣炮弹”搞得五迷三道,等第二天反应过来,方舜淇已经拎着行李箱去了庐州。 “宝宝,回来再说。对了,今天记得收快递哦。” 田甜一边拆他寄来的祖马龙香氛礼盒,一边放狠话,“你就直接问他,想不想和我结婚。” 苏盈嘴角抽搐,“你确定?” 田甜回了四个字:“我吓死他。” 林喜椿来例假身体不舒服,苏盈让她回去休息。晚上没有安排,苏盈打算带方舜淇在老城区逛逛,晚餐就去她家对面的本地知名小吃店“庐州烤鸭店”。 烤鸭、赤豆糊、鸭血粉丝、小笼汤包一一上桌。 苏盈把筷子递给他,刚喊了一声“方老师”,被他立马打断。 “你喊我舜淇、方舜淇、小方、老方都可以,千万别喊方老师。” 苏盈笑着点头,在心里的打分板上给他默默加了一分,“你来出差,你家狗狗咋办?” 方舜淇看上去很饿,一口一个小笼包,被烫得龇牙咧嘴,和之前的精英作风两模两样,“寄养在宠物店呗。” 苏盈给他递了张纸巾,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把田甜的问题绕进去,“没丢给曾沐谦?” “嘿嘿,你和我们曾木头还挺熟的嘛?” 苏盈一怔,大笑,“他知道你这么喊他嘛?。” “比大乌龟要好吧?”方舜淇狡黠一笑。 苏盈理亏,咳了两声,“那都是误会。” 方舜淇来了兴趣,喝了口赤豆糊,乘胜追击,“所以你俩是怎么熟起来的?” “他没告诉你?” 方舜淇嘴硬,“主要是我没来得及问他。” 她想了想,说了实话,“因为我俩对谈恋爱都没兴趣。” 方舜淇举着筷子,目瞪口呆,“就这?” “就这。我问他要不要做个朋友,他说‘好’。” 苏盈捋了捋头发,告诉方舜淇,朋友有很多种,一起遛狗的朋友,一起喂猫的朋友,一起打球的朋友等等,为什么不能有一起不谈恋爱的朋友呢? 方舜淇点头,一副学到了的样子,还可怜兮兮地说,自己可是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和曾沐谦熟起来的。 苏盈不理解,“你就这么想跟他做朋友?” 他马上双臂交叉,“错,大错特错,开始我完全不想搭理他。” 他们曾经一起在美国留学。曾沐谦长了张温和的少年脸,眉毛弯弯,话不太多,很受女孩子喜欢,这点本来就已经够招人恨的了。 更招人恨的是,他还要对所有人表示自己是单身主义者。 苏盈忍不住感叹,“他这么早就决定要做单身主义者了?” 时间往回推十年,苏盈和大学室友们寝室夜谈时聊的还是“谁会先结婚”之类的话题。 她甚至一度高票当选第一名。 说起好朋友,方舜淇眉飞色舞,“哎呀老曾嘛,你是知道的,怎么想,就怎么做咯。” “那就是一直都很傲娇。”苏盈补刀。 方舜淇挥挥手,“不重要,反正最开始,我根本懒得搭理他。当然啦,他也不想搭理我。” 苏盈来了兴趣,撑着下巴听他说。 “大三下学期,我俩阴差阳错地成了合租室友,其实倒也没说过两句话。他忙着念书,我忙着鬼混,”说完,他突然意识到对面坐着现女友的好姐妹,立马改口,“嘿嘿,我的意思是瞎玩。反正不管怎样,报应来得巨快。刚开学一个多月,我爸突然打电话让我回国,说家里生意出了问题,没钱给我交学费了。我从小到大没缺过钱,当时都懵了,和我爹在电话两头对吼。” “被曾沐谦听到了?” 方舜淇点头,“我们租的那套公寓墙板很薄。” 第二天中午,认了命的方舜淇垂头丧气地打开卧室门,第一次在白天看见了曾沐谦。 他没去学校,也没去打工,而是等着方舜淇出来,三言两语问清了情况。晚上两人再见面,曾沐谦给他写了一张八千美金的支票。 苏盈震惊,“这么大方?!” “我当时根本不敢伸手接。”方舜淇边说边摇头,“直到他问我有没有空,要给我介绍兼职,我才相信是真的。” “他没让你写欠条?” “完全没有。”方舜淇一字一顿地说完,假装拭泪。 “我的天,他也太神奇了吧。”苏盈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我当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和他成为朋友,一辈子都不能辜负的那种。虽然他还是不太搭理我,但我到哪都黏着他。” 方舜淇一副娇羞的表情,“我们老曾虽然看上去有点生人勿进,但其实呐,外冷内热,不仅温柔,还很善良哟。” 他把曾沐谦夸得太立体,苏盈忍不住表示:“你好适合做媒婆哦。” “媒婆?拜托,他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方舜淇顿了顿,“铁树成精。” “不恋爱就是铁树成精?”苏盈眯了眯眼,“那我呢?” 方舜淇装傻充愣地“哈哈”了几声,“咱们女孩子和这些臭男人不一样。” 苏盈被他逗得大笑,“谁跟你‘咱们’呀。” 从庐州烤鸭店出来,冷风扑在脸上,吃饱喝足、心情愉快的苏盈,终于想起了田甜交给她的正事儿。 时间不等人啊。 “舜淇,”苏盈喊了他一声。 他回头,“哎?” “你和田甜现在还是异地?” 他眨了眨眼,满脸委屈,“暂时是。我是想去北京长住的,但她不同意。噢,她最近不是想做个摄影工作室嘛,说我过去会打扰她的。” 苏盈点头,方舜淇转身继续往前走。 隔了两秒,苏盈又喊了他一声。 “那你打算跟她结婚吗?” “哈?” 刚迈出一步的方舜淇猛地转身,满脸惊恐,身体重心没放对,踩在了饭店门口微微垫起的平台边缘,“嗷”了一声,双手呈投降状,脸朝下,狠狠摔了下去。 第三十章 急诊室 这是苏盈最近第二次夜奔省立医院。 扶着哀嚎的方舜淇从车里出来时,她决定下个周末无论如何都得去趟九华山,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 趁着买医用冷敷贴的功夫,苏盈把方舜淇扔在急诊室门口,给田甜打了电话。 得知男友受伤,田甜“三好女友”精神上身,立马表示要买高铁票来庐州。 “甜儿啊,”苏盈揉了揉额头,组织了一下措辞,“倒也没那么严重……” 毕竟在一起生活过,田甜沉默了两秒,语气陡然严肃,“不会是因为你问他要不要和我结婚,他才摔的吧?” “嗯,这个吧,得看怎么说……” 苏盈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那头的女人瞬间读懂了姐妹的无言以对,从三好娇娇女友变回三旬冷酷妇人。 “确定没摔死?”田甜冷笑。 苏盈一哆嗦,她最怕被搅进男男女女的是非里,想到自己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话痨客户还瘫在急诊室门口,恨不得把这几张冷敷贴全拍到自己头上,“小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你说咱俩用这种问题试人家,是不是也有点离谱了?他要是说他明天就向你求婚,你会答应?” 不可能。 田甜和方舜淇正儿八经的恋爱时间不过几周,谈婚论嫁约等于天方夜谭。 更关键的是,田甜这几周一直忙着搞副业。 她听了苏盈的建议,开始尝试做约拍摄影师,开发的第一个系列就是“假装在冰岛”,由于价格不高,效果逼真,还真有不少人联系她。 比起上赶着和男人演八点档都市家庭剧,田甜现在当然更希望赶紧把副业“扶正”,然后踹掉那个和她早就相看两厌的“大厂工作”。 田甜“哼”了一声,语气软了下来,“求婚?切,他现在跪得下来吗?”想了半天,还是心软了,说要不然把这周的客人推了,周末过来一趟得了。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一会找个同事来帮忙。”苏盈扭了扭酸痛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明天,最迟后天,我绝对把他打包送走。” “宝贝啊,你听起来,像个绝望的快递员。” 田甜说完,两个女人都笑了。 苏盈一边笑一边想,如果方舜淇知道她们笑得这么开心,会不会嚎得更用力。 结果,她刚走到他身后,发现他也在打电话。 “你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差点毁容耶,幸好我臂力了得,撑了一下。你说我总不能指望人家姑娘就这么一直扶着我吧?就刚才,我们路过垃圾车,苏盈恨不得把我直接推进去。” 苏盈回忆了一下,她的嫌弃有这么溢于言表吗? “要不是你不愿意来,我能受伤吗?快点的吧,你不就在南京吗?改签不就好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庐州。” 苏盈的笑容僵在脸上。 等方舜淇挂断电话,苏盈走过去,把冷敷贴递给他,假装不在意地问:“方老师,给你好朋友打电话呢?” 方舜淇以为苏盈在阴阳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向女朋友回报,赶紧解释,“哎呀,是是是。我主要是怕甜甜担心,还没跟她说。那个……她知道了吗?” 知道。 确实担心。 担心你没事。 苏盈心情不佳,挤出一个笑容,拐了个弯回答:“我觉得你还是亲自跟她说一声比较好?” 方舜淇犹豫了半天,忐忑的宛如即将接受班主任教育的小学生,扣着手,翘着腿,拨通了田甜的电话。 田甜先是放狠话,说自己可没空管他。他一听女友的语气,立马明白田甜已经从闺蜜那知道了前因后果,不过没有暴怒就是好事,他一通用力撒娇卖惨,哄了半天,田甜松了口,说下周去上海看他。 挂断电话,方舜淇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苏盈,多谢啊。” 苏盈觉得好笑,“谢什么?” 他一副心虚的表情,“这事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我知道你肯定会跟田甜说,但是肯定也没往大了说。” 苏盈忍不住啧嘴,恋爱里的男女,果然各有兵法,她眉头一皱,“对了,你刚才是给曾沐谦打的电话?” 方舜淇点头。 “我可没偷听啊,是你嗓门大。”苏盈做贼心虚地替自己辩解完,清了清嗓子,直截了当地问:“你刚才跟他说,他不愿意来你才来的,这是个什么意思?” 方舜淇愣了一下,眼睛转了180多圈,过了好几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噢!你说那个呀,我说了嘛?是怎么回事来着,哎呀不能想,一想就头疼。” 苏盈嘴角抽搐,“你不是腿疼吗……” “对,腿也疼呢。”说完,他又开始轻抚小腿,半真半假地继续哀嚎。 虽然方舜淇不愿意回答,但苏盈看出来了,曾沐谦不愿意来,确有此事。 不过苏盈完全不沮丧,小小的怒火烧干了浅浅的苦水。 她没工夫揣摩曾沐谦的心情,他爱怎样就怎样。 陪方舜淇拍CT的时候,苏盈手机一震,来了条微信。 是曾沐谦。 “苏盈,你回去吧,不用陪他,我刚出高铁站,一会就能到医院。” 苏盈的火气又“蹭蹭蹭”地蹿上来。不愿意来当演讲嘉宾就罢了,跟她见一面会少二两肉吗? 她冷着脸,摁出四个字:“您客气了。” 曾沐谦没再说其他的。 大约半小时后,苏盈帮方舜淇约好了明天一早核磁共振,拿着单子回到候诊室,准备收拾东西立刻闪人,一抬头,和拖着行李箱的曾沐谦打了个照面。 他原本站在电梯口,看见苏盈,愣了下,然后快步走来。 他的黑色羽绒服里敞着,露出了整套西装,像爽剧里总裁身边的黑衣马仔,整个人利落的和乱糟糟的急诊室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目光。 苏盈面无表情地对他挥了挥手。 见到曾沐谦,方舜淇激动得像见到了亲人,用力嚎了一通,话变得更多。 医院在庐阳区,但方舜淇住的酒店在政务区,两个地方离得不近,考虑到明天早上他来医院不方便,苏盈在不远的君庭酒店给他俩重新定了一间双床房。 把方舜淇送到新的酒店,苏盈伸出手,问他要君悦的房卡,“我去帮你收拾收拾行李,顺便退个房。” 坐在副驾驶的曾沐谦突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吧。” 也对,毕竟是个男人的房间。 车里只剩下她和曾沐谦两个人。 苏盈本来想阴阳怪气两句,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来庐州”。只是,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瞥了他一眼。 他闭着眼靠在车窗上,看上去很累。 冬夜,路灯,霓虹,月光。 一个怨怪的女人,一个疲惫的男人。 幸好无关风月。 车子开到君悦楼下,直到苏盈停好车,曾沐谦还靠在那里,只是眉头舒展了一些,好像睡着了。 上次坐在这个副驾驶座里的人是林喜椿,座位间距对曾沐谦来说显然有点小。 其实他刚上车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因为憋着火,故意没吭声。 谁知道,他也没提,一路上,就这么可怜兮兮地蜷在座位里。 曾沐谦一只手松松地握着安全带,袖子捋到小臂上,领口的第一颗口子开着,头发被压得有点乱。 诚实地说,有点好看。 但苏盈看着他,越看越慌。 脸色苍白,黑眼圈很明显,嘴唇又红的有点不正常,额头好像还有汗。 把一个客户送进急诊,可以说是不凑巧。 要是再送一个进去…… 吴亚楠会主动资助她去一趟九华山。 苏盈下意识想要探一探他额头的温度,手刚伸到他面前,曾沐谦突然睁开眼,看见她的手,吓了一跳,抬手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 她心一跳,但面色没改。 “你没事吧?”她问。 他看了她几秒,眼神茫茫的,转过头,“没有。” 苏盈无语,这个男人的嘴怎么这么硬。 “你确定?” 不等他回答,苏盈再次抬起手,这回,“啪”的一声,稳准狠地拍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眼睛倏然睁大,像一只生无可恋的大猫咪。 苏盈松开手,叹了口气,看着他,像个无情的江湖郎中。 “曾沐谦,你发烧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三十一章 谁的嘴更硬? 曾沐谦是被苏盈拽进社区诊所的。 她本来打算像他本人强烈要求的那样,把他丢回酒店就撤,但转念一想,今晚和他住一个房间的人,是连路都走不好的方舜淇。 万一曾沐谦半夜烧得厉害,方舜淇再摔一跤,她还得收拾更烂的摊子。 就算这俩男的到时候不好意思喊她,叫了120之类的,一来一回要是被公司的人知道她苏盈跟散打冠军似的,一晚上把俩客户弄进了医院,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苏盈从车子的犄角旮旯里摸出了个陈年口罩火速戴上,笑嘻嘻地表示:“我还有小狗要遛,不能生病哈。但是关空调、开车窗什么的就太残忍了,对吧?” 曾沐谦:“我谢谢你。” 苏盈摆了摆手,语气真诚:“别客气,应该的。” 她承认,这么对客户,多少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是,工作很重要,客户很重要,钱很重要,但苏盈不会再三讨好一个很难讨好的人。 那种没意义的讨好,在她看来,纯属是和自己过不去。 把曾沐谦送进诊所,她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在诊所里,她也坚持站在离曾沐谦三步开外的地方,直到值班医生确认曾沐谦是因为过度劳累导致的发烧,苏盈才摘了口罩,坐到他身边,看着医生给他插针、挂水。 曾沐谦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问:“你躲丧尸呢?” 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心思讲冷笑话,苏盈双臂环抱,歪着头看他,“大哥,这叫自我保护意识比较强,好吗?” 曾沐谦倒没像她预料的那样不高兴,只是低头看了眼腕表,对她说:“你回去吧,不用在这。” 不是“不用陪我”,而是“不用在这”。 苏盈心中窃喜,她早就想走了。 看着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嘴倒是硬得能凿墙,她在心里“啧啧啧”了半天,但一想到这男的莫名其妙地拒绝来庐州,甩甩头离开时,苏盈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快九点了,她回到家,把小狗接下楼,走出小区,宁国路两边的饭店灯火通明。 她在小摊子上买了一盒水煎包,一边吃,一边心不在焉地绕着包河公园散步。 蛋蛋兴奋地东闻西闻。突然,蹿出一条小橘猫。一猫一狗对视了几秒,蛋蛋热情地摇着尾巴想要凑上去,小橘犹豫了一秒,转头扎进了灌木丛里。 苏盈蹲在灌木丛边向里看,小橘没有走远,瞪着小灯泡一样的圆眼,但怎么喊都不愿意出来,她叹了口气,在水泥台阶上放了一个猫罐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曾沐谦。 也想到之前自己吊水,他在电话那头守了几个小时。 一个人吊水是什么感觉呢?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那晚她不是一个人。 蛋蛋吐着舌头,开心地看着主人。 她耸耸肩,摸了摸小狗的头,“蛋宝,走啦。” 再次回到诊所,苏盈把打包好的热乎乎的赤豆糊塞在曾沐谦手里。 他原本歪着头靠在椅子上,手心一热,猛地睁眼,看见是她,愣了愣。 “突然想到,你还没吃饭吧?”她假装不在意地问。 曾沐谦点了点头,抿了抿嘴,“你不是回去了吗?” 苏盈露出擅长的商务笑容,“我这个人呢,不喜欢欠人人情的。” 曾沐谦满脸问号。 敢情那晚的“恩情”只有她自己记得,苏盈脸一红,清了清嗓子,简明扼要地帮他回忆,“上次,我吊水,你打电话。” 曾沐谦想了半天,“哦”了一声。 看着他那副“我都忘了,你还记得”的样子,苏盈恨得咬牙切齿,马上替自己挽尊,“本来我确实打算回家躺着的。” 曾沐谦闭上眼,“我可没让你回来。” 她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行,那再见。” 说完,她向门口走了两步,越想越气,又转头回来,踢了一下曾沐谦的鞋子,压低声音问:“曾沐谦!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故意不来做演讲嘉宾也就罢了,还这么阴阳怪气的,多巴胺 多巴胺是一种神经递质,由大脑分泌,主要负责调控奖赏、动机、运动控制、情绪和学习等功能。它与人的愉悦感、专注力、决策行为密切相关,但并非单纯的“快乐物质”,而是通过调节预期与奖励的平衡影响行为动机。(百度健康) 失调啊你?” 生活有很多真理,比如:晚上不适合做重大决定。 她和他是什么关系?被客户刁难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要么绕道走开,要么装模作样地诚恳,反正肯定不是先踢他一脚,再骂他一顿。 苏盈做好了“滑跪”的准备,“对不起”在嘴里蓄势待发。 表情复杂的曾沐谦抢先了一步,“对,我之前确实是不想来。” 嚯,还挺诚实。 眼看他没生气,苏盈放心下来,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声,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继续问:“你怕我占你便宜?” 说完,两个人同时愣了一秒。 苏盈捋了捋头发,“我指的是工作上的便宜。” 他耸了耸肩,慢悠悠地说:“苏盈,你放心,我这条让你费了很大功夫的客户关系,总会派上用场的。” 话里话外的意味深长,把苏盈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想反驳,又觉得这话似乎有点耳熟,嘴上念着“你在说什么”,脑子里一阵疯狂搜索。 突然,她倒吸了口凉气,抬起头,看向曾沐谦。 他假装没看到,脑袋一歪,重新靠回到墙上,留苏盈一个人在空调暖风里凌乱。 林喜椿那天不会是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JT的人吧? “啊,误会误会,”这回,轮到苏盈坐立难安,她瞟到曾沐谦那只被自己踢出鞋印的黑色皮鞋,简直头皮发麻,“曾老师?曾总?哎呀,那孩子尽胡说哈哈哈哈。”她心虚地凑到曾沐谦身边,“所以,你是因为这事才生气的呀?” 大获全胜的曾沐谦,一扫刚才病歪歪的样子,再次闭上眼,扬了扬眉毛,“我可没生气。” 早说嘛,傲娇鬼。 苏盈站在社区诊所门口,怒气冲冲地给林喜椿打了电话。小姑娘开始还乐呵呵地问她干嘛,一听苏盈火力全开,赶紧问发生了什么。 “啊?不会吧,那个销售嘴也太快了!”林喜椿知道自己闯了祸,不忘甩锅,“我当时也是为了赶紧拿到参会名单,所以才出此下策。” “林喜椿,我想揍你!” 原来,她不仅把苏盈的话一个字不改地转述给了JT的销售,还添油加醋补了几句,什么“苏盈从上一份工作就开始经营和曾沐谦的客户关系了”,什么“苏盈说了,关键人物就要用在关键场合”…… 不管怎样,林喜椿火速认怂,认错态度良好,表示下次绝不会出此奇招。 挂电话前,她突然喊住苏盈,“这么说,曾沐谦直接来问你了?” 苏盈没告诉她,曾沐谦其实就在离自己10米开外的地方输液,只是含糊其辞地敷衍了两句。 结果,林喜椿嘿嘿一笑,“没想到,他还挺在意你的嘛。” “呵呵,这在意给你,你要不要?” 说完,她微微侧身,透过玻璃落地窗,看见了歪在椅子上输液的曾沐谦。 被当做需要派上用场的关系,不开心是应该的。 但在意,不至于吧? 现代职场,每个人都习惯了做零件,也习惯了把别人当做达成目标的工具。 他和她之间,又有什么特殊呢? 就因为她的一句“做对方那个不恋爱的朋友”吗? 苏盈想不清楚。 还好,手机又响了,打断了她的思绪。 方舜淇在房间里左等右等没等到好朋友,打电话也没人接,只能联系苏盈,得知曾沐谦在吊水,他立刻表示要来诊所陪他。 “别别别,你别乱动。”被折腾了一晚,苏盈耐心耗尽,“你要是再扭到左脚怎么办?我可不想再跑一趟急诊室了。” 确认曾沐谦没事,挂电话前,方舜淇语重心长地表示:“行吧,反正他和你在一起,我放心。” 话里话外,曾沐谦像被妖精觊觎的唐僧。而苏盈,是那只很会打架的猴子。 不过,挂断电话,她轻松了不少。 是啊,他是千年铁树,她是资深寡王。不掺和情情爱爱的男女,清清爽爽,根本犯不着琢磨来、琢磨去的浪费脑细胞。 等曾沐谦吊完水,苏盈开车送他回酒店。 路上,两个人一直没说话。 离酒店只剩一个红绿灯时,苏盈转到了隔壁车道。 曾沐谦愣了愣,指着和他们背道而驰的方向,“酒店好像在那吧?” “嗯,我知道。”苏盈目视前方,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身体微微前倾,左右张望,突然眼睛一亮,找了个车位,停好后,对曾沐谦说了句“等我一下”,然后下车,跑进路边的便利店。 没过几分钟,她从便利店出来,再次回到车上,手里多了一个小袋子。 她笑眯眯地把袋子递给他,“对不起,不要生气啦!” 路灯搅和着月光撒进车里,把所有意味不明都照亮。 他看着她,又看看袋子,有点想笑,也有点不知所措,直到她抬起下巴,指了指袋子里的软尺。 “回去把你的三围量给我。” …… 曾沐谦嘴角抽搐。 苏盈踩下油门,“也不只是三围啦,还有肩宽什么的,我决定给你做件衣服!”她笑了一下,脸颊凹进一颗小酒窝,“这是朋友才有的待遇哦。” 第三十二章 她们曾走散过 隔周的周末,苏盈开车去了九华山。 坐在副驾驶的舒秋秋吃了一路零食。 她最近忙着评小学老师职称,天天加班写教案、录课,这周五好不容易攒齐资料,根据星盘软件算出的当天最幸运时间,颤颤巍巍地点了“提交”,周末好不容易休息了,打算约苏盈周末逛街,听她说要去九华山拜拜,立马举手报名。 车窗外阳光明媚、绿树成荫,舒秋秋啃完苹果啃黄瓜,把能吃的吃了个遍,嘴巴终于闲下来,抱着羽绒服伸了个懒腰,托着腮有气无力地说:“桃桃,我就算真的评上了职称,每个月也就多那么几百块钱,能改变什么呢?” “妹妹,你要对人民币尊重一点,这样才能吸引来更多的人民币。” 舒秋秋“噗”一声笑了,“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苏盈咋舌,“我跟你妈都能同频?” “倒也不完全是。” 原来,舒秋秋她妈对女儿说的是:要对相亲对象尊重一点,这样才能吸引来更多的优质对象。 苏盈摆了摆手,“行行行,还是你妈有水平,我认输。” 舒秋秋乖乖地笑笑,不知道又从哪摸出一根香蕉,掰了一块塞到苏盈嘴里,“哎,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苏盈嘴上念着“说出来就不灵了”,但其实,她也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学的时候,她和室友一起重温《康熙来了》,看到大S说,她许愿是靠交换的——用一样东西,向神仙换另一样东西。 苏盈当场被这种充满公平色彩的神秘主义说服,此后每一次去拜拜,她的话术都很固定:“佛祖呐,我要拿爱情换财运”、“佛祖呐,我要拿爱情换平静的生活”、“佛祖呐,拿走我的爱情,其余的你看着给点就行。” 但今天,她握着三柱香,闭上眼,脑子却乱糟糟的。 比起许愿,她有点想问佛祖:之前她和祂的交换,到底有没有生效? 不过最后她没有问。 所以佛祖也没回答。 周末,高速很堵,车子开到庐州郊区,已经四点多了。姐妹俩刚商量好晚上吃什么,舒秋秋的手机突然响了。 “肯定是我妈。” 她手忙脚乱地从衣服堆里找出手机,来电显示却是:苏静怡。 苏盈知道舒秋秋在瞄她,电话又响了几秒,她清了清嗓子,让舒秋秋赶紧接电话。 舒秋秋是苏盈的表妹,苏静怡是苏盈的堂姐。 舒秋秋和苏静怡之间隔着几层亲戚关系,但所有长辈都喜欢苏静怡,包括舒秋秋的妈妈。 用她的话说,苏静怡性格好,能忍让,但又没吃亏,早早找了个不错的男人,结婚、生子,一步都没落下,不像自己那个不着四六的女儿。 于是在舒秋秋妈妈的撺掇下,舒秋秋和苏静怡渐渐熟络起来。 苏静怡先是问舒秋秋在哪,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我刚把孩子送到我爸妈那。” 舒秋秋犹豫,嗫嚅了半天,“我那个,额,在外面。” 苏静怡问她现在是不是不方便说话。 “那……倒也没有。”舒秋秋对苏盈做口型,问:要不要告诉她,我俩在一起。 苏盈刚点完头,舒秋秋还没开口,电话那头的苏静怡突然问:“你是不是和苏盈在一起?” 苏盈心中一颤,抿了抿嘴。 她和苏静怡一起长大,曾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有很多心有灵犀的时刻,就像今天这样。 只是曾经,她喊她“姐”,她喊她“桃”。 “哇塞!静怡姐,你好聪明!我们是在一起呐。”舒秋秋一如既往的嘴甜。 苏静怡笑了一声,说:“那你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吃饭。” 舒秋秋把按开免提的电话递到苏盈嘴边,“桃桃?” 苏盈“嗯”了一声,一字一顿地答:“我都可以。” 于是,三人约好晚上在万象城见。 车子驶进庐州收费站,舒秋秋试探地问她:“桃桃,你还好吧?” 苏盈瞪她,像被踩到尾巴的大公鸡,立刻反问:“你搞笑哎,我有什么不好的?拜托,我不要太好。” 舒秋秋认怂,仄仄地闭嘴,小声嘀咕,“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 苏盈也说不清楚。 十几年前,苏静怡即将走出校园,比起毕业证,她那时候更想要结婚证。 苏盈飞回庐州,力劝姐姐不要冲动,两个人越说越急,苏盈撂下一句“你迟早会后悔”,说得两人彻底不欢而散,背对背奔向了各自的生活。 那段时间,苏盈的父母和苏静怡的父母因为一些小事,心中各有龃龉。在两边父母的挑唆下,苏盈认为苏静怡完全拎不清,苏静怡觉得苏盈故意让她难受。 后来,苏静怡订婚、领证、甚至结婚,苏盈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婚宴上,苏静怡和她的伴娘哭着搂成一团,苏盈的心里酸的像是炖了一锅醋。 误解来不及修复,关系裂出更多的痕,两个人心结越来越复杂,搅在一起,变成了无从下手的乱线团。 苏盈和舒秋秋在丝芙兰门口等了一会。 舒秋秋突然拍了下苏盈的胳膊,蹦起来朝东边挥手,“静怡姐,这!” 苏静怡穿了件黑色的长羽绒服,外套敞着,露出红色高领毛衣和牛仔裤。 舒秋秋夹在苏盈和苏静怡中间,拖长声音,撒着娇问两个姐姐晚上吃什么。 “我请客,”苏静怡挽住舒秋秋的胳膊,“吃椰子鸡吧。” 舒秋秋一怔,转头看苏盈。 苏盈两只胳膊抱在胸前,扬起笑,“随便啊,我都可以。” 她完全不可以。 二十多年前,奶奶的老朋友送给过她一包椰子粉。奶奶跟个宝似的,全家聚餐时很郑重地给每个孩子都冲了一杯。 人人都爱喝,除了苏盈。 她捏着鼻子不愿意闻。她爸以为她是故意的,也可能是要面子,总之,硬是逼着她喝了一口。 然后苏盈吐得昏天黑地,哭得涕泗横流。 从此,家里人人都知道苏盈不吃椰子。 椰子鸡火锅在6楼,饭店人气很高,前台小姐姐给她们取了个号,笑盈盈地提醒:“可能还要再等半小时哦。” 苏静怡捏着那张小纸片,越过舒秋秋,看向苏盈,“我们等吗?” “你想吃就等呗。”苏盈继续微笑。 苏静怡垂下眼,吸了口气,再抬头,表情冷冷的,“你能吃椰子鸡?” 苏盈笑得更欢,“我尊重你的意见,这总没错吧?” 过了这么久,她们依然是最了解彼此的人,熟练掌握和对方怄气的诸多策略。 眼看两个姐姐剑拔弩张,舒秋秋张开双臂,挡在两人中间,“要不我们去吃寿喜锅?静怡姐,我和桃桃之前订了位子,应该是不用等的。” 苏静怡点点头,把取号纸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表情颓唐,“好,也好。” 整顿饭吃得安静而快速,自助小火锅,硬生生被吃成了减肥餐。 结束后,苏静怡原本想打车回家,被舒秋秋拦住。 “别别别,桃桃开车了,咱们一起,反正顺路。” 苏盈瞪了舒秋秋好几眼,舒秋秋笑得阳光灿烂,硬是假装没看见。 苏静怡竟然还答应了。 万幸的是,苏静怡的家离万象城不远。 快到小区门口时,苏静怡在后座突然开口,“在路口放我下来吧,老朱好像要回来了。” 苏盈明白姐姐的意思——既然是瞒着家里人回的庐州,当然最好不要被朱圣一看到。可一听到姐夫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冷哼了一声。 苏静怡沉默了一秒,问:“你笑什么?” 苏盈嘴硬:“我没笑。” “苏盈,这么多年……你到底在气我什么?”苏静怡的声音听上去很沮丧。 苏盈不说话,只是照她说的,把车开到了下一个路口,“你下车吧。” 车里安静了几秒,紧接着是开门声,然后冷风灌进来。 苏盈没回头,只觉得那风像滴滴答答的冷水,顺着衣领钻进身体,渗到心里,化成一滩莫名的苦水。 门被用力关上。 她呼了口气,放松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愣在原地。 苏静怡根本没下车。 第三十三章 她们终将聚首 苏静怡是最标准的好女孩——善解人意,随和温柔。 她的声音永远细细柔柔的,即便别人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她也只是笑笑,或者闷闷地生气。 但现在,她盯着苏盈,脸涨得通红,好像今天必须要问出一个答案。 “你很羡慕我?”她问。 “什么?” “看来不是。那是嫉妒?” 苏盈反应过来,“呵呵,我有必要嫉妒你?” 苏静怡点点头,突然笑了,“是啊,有什么好被嫉妒的呢?要是不结婚生子,我不仅可以和你和谐共处,甚至他妈的可以和我的智齿、我的痔疮和谐共处。” 舒秋秋彻底放弃调停的想法,抱着头埋进了羽绒服。 “喂,你拿我比痔疮?你会不会说话!”苏盈熄了火,松开安全带,终于火力全开,“今晚是你要吃椰子鸡的好吗?是你从一开始就怪腔怪调的好吗?” “对,我今天就是要发疯。”苏静怡不甘示弱,“这些年我多少次主动联系你,你呢?有找过我一次吗?我就是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还有,你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因为我结婚了?” 苏盈大笑,“拜托,我都‘痔疮’了,我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高高在上的‘痔疮’啊?!还有,你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行啊,说啊。当年,我们俩一起做的那个视频号,明明已经开始有起色了。我们准备了那么久,说好毕业以后一起创业,结果呢?你突然跟我说你要结婚了,什么朱圣祎对你有多好,给你买了多少东西,只是希望你多顾家,早点生孩子,不要太累,过稳定的生活。” 苏盈指了指自己,“我才是那个被你降级过无数次的人好吗?你身边所有的人都排在我前面,只有你想起我了,才会对我招招手。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对你予取予求?苏静怡,我不是没有朋友!不是没有自己的生活!” 她说到最后,带了哭腔。 她不想这样的。 和苏静怡闹掰后,她花了很长时间说服自己,甚至逛过豆瓣那个知名小组:友谊的小船我一个人也能划。 最后让她放下执念的,不是其他人的经历,也不是一个又一个大道理,而是时间。 可是当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在意这一切时,那些藏在心里见不得人的暗疮,还是会偶尔发作。 比如,众多催婚理由里,苏盈最痛恨别人告诉她:“等你的朋友结婚了,你们的关系就会变淡,等你四五十岁的时候,大家各有家庭,谁会搭理你?” 痛恨,是因为她真的尝过被抛下的滋味。 苏静怡用力握住包带,指节发白,“我是想和你一起开公司,可我们不在一个地方上学,你又没有毕业,我还是需要稳定……” 苏盈冷冷地打断她,“得了吧,这些都是理由。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现状,但是又想过被人羡慕的生活,这才是原因。” 苏静怡的脸涨得更红,提高了音量,“难道你不是吗?你不在乎别人,干嘛偷偷摸摸回来?” 车里安静下来。 舒秋秋从羽绒服里伸出头,张了张嘴,想劝两句,看见苏盈紧绷的表情,又缩了缩头,一声都不敢吭。 苏盈咬了咬嘴唇,“行,你不走我走。” 说完,她立刻推开车门。 苏静怡也一起下了车。 “桃桃!” 苏盈站在人行道上,背对着苏静怡。 过了好几秒,苏静怡才开口,“我没用,我知道。” 苏盈侧头看向幽深的绿化带。 “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自己。”苏静怡的声音散在风里。 苏盈猛地转身,“我没有看不起你!”她停顿了好几秒,“你是我姐姐,是我眼里,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苏静怡怔了怔,捂住脸哭了。 破镜重圆的戏码即将展开之际,舒秋秋突然从车里探头出来,像个喊“卡”的八流家庭剧导演,猫着腰,神情紧张,“那个,不好意思,两位姐,打断一下,你们看,马路对面那个走过来的男的,他像不像姐夫?” 八手小车重新启动,在路上跑得欢腾,只是开车的人,变成了舒秋秋。 “亲爱的桃子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舒秋秋的声音像裹了糖的汤圆,甜糊糊,糯叽叽,极尽谄媚。 苏盈斜躺在副驾驶座里,头靠着玻璃,拖长声音,“想打人,不,想打你。” 舒秋秋听出表姐不是真的生气,立刻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哎呀,我最好的姐姐,不要嘛。我也是为了你俩好。” 苏盈指着堆在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和抱枕,“我还以为你在机场干过。” 舒秋秋以为苏盈在夸她,“我临场反应确实很快,是吧是吧?” “是你个头!你扔行李呢?”苏盈伸出手指,戳了戳舒秋秋额头。 十分钟前,正在混战的姐妹三人发现朱圣祎站在对面路口。 红灯转成绿灯,朱圣祎看见了苏静怡,冲她喊了一声。舒秋秋跳下车,眼疾手快地把苏盈塞进副驾驶,又扔了几件衣服在她身上,然后假装无事地站在苏盈刚才站的位置,笑眯眯地和姐夫打招呼。 苏盈埋在衣服堆里,像ET里躲避反派的可怜外星人。 朱圣祎说自己出现了幻觉,以为看见了苏盈,“我正琢磨呢,她不是在首都当牛马吗?” 苏盈很想下车给他一记飞踹。 还好他够瞎,光顾着问女儿去哪了,没看出来妻子哭过。 埋在衣服堆里的苏盈,听到舒秋秋说了再见,才吁了口气,悄悄探出头,用一种很“阴沟”的姿势瞄向窗外,看着苏静怡跟在朱圣一身后,融入夜晚散步的人群。 从她的姐姐变回他的妻子,直到再也看不清。 苏盈回到家,已经八点半了。家门口放着两包外卖,一包是庐州太太的菜,一包是两瓶起泡酒。 苏盈皱着眉头蹲下,捋着长长的外卖单,在点单人那看见了苏静怡的手机号。 她犹豫着该不该跟苏静怡说点什么,拿出手机,看见了十分钟前苏静怡给她发的消息。 “你今晚没吃饱吧?我点了一些你喜欢吃的,让外卖员放在你家门口了。今晚提议去吃椰子鸡,是我故意的,对不起。有空的时候,我们出来吃饭吧,或者逛街,或者喝咖啡,或者喝点起泡酒,或者……反正都可以。桃,对不起。很多事都对不起。但我很想你。” 苏盈眼睛一热,回了一张“大吃大喝”的猫咪贴图,想了几秒,又补了一句,“我一定吃完。” 她抱起脚边又蹦又跳的蛋蛋,埋在小狗毛茸茸的小脑袋里,闭上眼。 苏盈觉得,她的心里,有些东西在缓缓复苏。 包容了一些,原谅了一些,放下了一些,轻松了一些。 对这个世界,更爱了一些。 她把酒塞进冰箱,准备给蛋蛋拴上绳子,带它下去溜一圈,心里盘算着一会回来先把“庐州太太”的脆皮茄子用空气炸锅热一热,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以为是苏静怡回了消息,划开手机一看。 “诈尸”了一周的曾沐谦,发来了他的胸围、肩宽、臂展…… 第三十四章 纯友谊,不要多想 看着曾沐谦的“三围”,苏盈理解了徐克的电影里那个初见青蛇的法海。 起心动念应该是心无波澜,但就是哪里怪怪的。 十几年前,她和大学室友逛街。室友在优衣库看中一件T恤,打算买给男友做生日礼物,因为不确定尺码,喊来店员,一口报出身高体重。苏盈当场震惊,没想到那个“瘦竹竿”竟然这么重。室友笑得甜蜜,看着苏盈的眼神略带怜爱,“男人啊,看着瘦,其实体重都不轻的。啧,等你有男朋友就知道了。” 苏盈后来在一本自然科学杂志里读过,相同身高的男女体重存在差异,主要是由于肌肉含量、脂肪比例、骨骼密度和内脏器官差异造成的。 有些知识,其实也可以从书里学到的。 她给曾沐谦回完“收到”,牵着蛋蛋出了门,下楼的时候,捧着手机,又敲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不给我发了呢,嘿嘿。” 虽然“嘿嘿”,但是真心话。 距离她把曾沐谦塞进诊所吊水,又许诺要给人家做件衣服,已经过去了一周。 曾沐谦拿走了她从便利店买的软尺,却一直没把自己的臂展、胸围、肩宽还给苏盈。 周三的时候,苏盈想过要不要问问他,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急吼吼地开口,好像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那几天,她终于回过味来,一个劲地佩服自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客户说出“把三围发给我”这种话,她真心觉得自己什么事儿都能做成。 苏盈牵着小狗走出小区,等红绿灯时,收到了曾沐谦的微信。 “我在减肥。” 她一愣,看着手机笑了出来。 蛋蛋也乐呵呵地回头看她,好像在问:女人,怎么了? 她弯腰,摸了摸小狗头,夹着嗓子,“他呀,可太闷骚了,哈哈哈哈哈哈。” 蛋蛋似懂非懂,笑得更欢,扭着小屁股,对苏盈眨眨眼,示意赶紧过马路,它急着逛公园。 走到省图书馆门口,苏盈再次拿起手机,问那头的人,“所以瘦了没?” 这次,对面秒回,“我放弃了。” 她大笑,把手机揣进口袋。 苏盈对缝纫最初的热爱,源于想给自己和姐妹们做漂亮衣服。现在呢,她有了小狗,这份热爱里,又多了点“慈母手中线”的意思。 对于男人的衣服,她实在是没什么研究。 衬衣看着简单,其实很考验版型,打板对于苏盈来讲,目前还是太超纲。 不过,淘宝什么都有,她选了一款简约宽松的衬衣纸样,又下单了米色的棉加莱赛尔布料,在工具的帮助下,三天打鱼两天晒外,用了两周时间,竟然顺利做了出来,挂在人台上,看上去有模有样的。 做好当晚,她就给曾沐谦发了微信。 “曾老师,衣服做好了,地址发给我哦。” 没有称呼,好像过分亲昵。 喊“曾总”,又太狗腿子。 喊“曾沐谦”,就像要跟他约架。 还是“曾老师”比较安全。 对面的人也没客气,只是回复的内容有点出人意料。 “我明天去庐州出差,要是方便,我可以面提。” 苏盈看着这两行字,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缝,咬着大拇指,像个智商不太高的反派。 啧,这么巧吗? 周五上午,方舜淇和曾沐谦一起开了场会。结束后,方舜淇靠在曾沐谦办公室的沙发上伸懒腰。 “老曾,中午吃啥,我请客。” 曾沐谦“嗯”了一声,抬眼看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方舜淇果然嬉皮笑脸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大大咧咧地搂住好朋友的肩膀,“哎呀,老曾啊,还得是你了解我哈哈哈。那个,周末我去北京找田甜,晚上把狗子送到你家去呗。” 一般来说,曾沐谦会先说“好”,然后点开大众点评,搜索附近最贵的餐厅。 但今天他却说:“这周不行。” “不行?为什么?要出门?还是出差?你没出差计划啊?难道是旅游?和谁?你怎么在收拾东西啊?”方舜淇一口气问了一百个问题,双臂环抱,目光热切,靠在办公桌边沿。 曾沐谦满脸嫌弃,“你这张嘴跟着你真受罪。” “谁叫你行千里我担忧啊。”方舜淇戳了戳曾沐谦的胸口,一愣,又戳了戳,“呦,最近练得挺结实嘛。” 曾沐谦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手机,“对了,你跟田甜介绍过你那些前女友吗?” “哎别别别,她可听不得这些。”方舜淇马上认怂,抱住曾沐谦的胳膊,换了个话题,“说真的,你周末要去哪啊?” “庐州。” “哦。”方舜淇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开玩笑地随口来了句:“不会是去找苏盈吧?” “嗯。” “噗!” 方舜淇含在嘴里没咽下去的水全喷到了曾沐谦脸上。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满脸水珠、眼角抽搐、每个细胞都充斥着杀意的曾沐谦,脑子里回荡着刘德华的那句经典歌词: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午饭后,方舜淇刚把曾沐谦送上计程车,转头就接到了田甜的电话。 他龇着两排白牙,笑呵呵地听着电话里的姑娘抱怨北京最近天气不好。他的心情倒是和今天的上海一样,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电话那头的姑娘话锋一转,“曾沐谦在你旁边吗?” “他?不在啊。” “他今天出差了?” 方舜淇走进公司楼下的咖啡店,他其实听清了她的问题,但还是又问了一遍,“宝宝,你说什么?我这有点吵。” 不急着回答意图不明的问题,是方舜淇从前女友们给他颁发的毕业证上学到的重要知识点。 “我刚刚说,你的朋友,曾沐谦,今天出差了没有?”田甜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又问:“你在哪呢?” “点咖啡呀宝宝。”说着,他对店员招了招手,“葡萄冰美式。” 电话那头的姑娘回过味,尾音上扬,带着审视,“一个人?” “当然啊,宝宝。”方舜淇是个标准的好情人,甜言蜜语是基本配置, “宝宝”更是每句话的标点符号。 “所以曾沐谦现在,还在上海?” 田甜今天好像对曾沐谦的日程格外感兴趣。 “宝宝,你问他干嘛。” 田甜支支吾吾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索性说了实话,不,是一半的实话,“苏盈让我问问,是工作上的事,要和他约个时间聊份报告。” 方舜淇笑了笑,心情更加灿烂,“对了宝宝,你周末想吃什么?” “别跟我磨磨唧唧的,你好朋友这两天到底在忙啥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曾沐谦解释了这次去庐州主要目的,他要给姨妈钟灵看开新民宿的场地。 但方舜淇有种预感,他的铁树有开花的冲动。 作为经验丰富的情场“战士”,无数次game over的教训让方舜淇笃信,如果想收获万紫千红,要义只有三个字:不要急。 于是,刚送走曾沐谦的方舜淇,对电话那头的姑娘说:“宝宝,老曾这两天都在庐州出差,要见好几家厂商,忙,特忙。” 午休时间,苏盈瘫在工位里,捧着手机逛淘宝,手机顶端突然跳出了一条消息提示。 “你放心,我审过方舜淇了。曾沐谦就是去出差的,而且听说安排的很满,特别忙。” 苏盈回了个“幸好幸好”的表情,锁上手机,仰头看着天花板,轻轻喘了口气。 昨晚,她收到曾沐谦消息后,就像一串错误代码,一步步算下去,结论越来越离谱。 今天早上,一夜没睡好的苏盈看着镜子里咬着牙刷的乱七八糟的自己,脑子里蹦出一个非常清晰的问句。 他不会喜欢我吧? 她吓得当场咽了口牙膏泡。 幸好,曾沐谦对此一无所知,要不然他不得在心里笑死。 风月无意,相思可弃,一切变得简单而清爽。 下午上班,苏盈在系统里提了业务费电子流,然后大大方方地给曾沐谦发了微信。 “曾老师,晚上约个饭?” 客户来了,不请客,说不过去。 隔了十分钟,他回了消息,“好,挑一家你喜欢的饭店。” 话已至此,苏盈火速从收藏夹里找到自家楼下那家潮汕餐厅发了过去,“这家不错,你对海鲜不过敏吧?” “不过敏。” “那晚上见。” 到了下班时间,苏盈在电梯间碰见了下班永远准时的林喜椿。 “难得耶,我们一起走。”林喜椿嘻嘻哈哈地靠在苏盈肩膀上,“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苏盈摇头,笑说有约了。 “男的?” “男的。” 林喜椿眨了眨眼,表情玩味,“哦?有故事?” 苏盈“哈哈哈”了三声,甩了甩头发,走出电梯,“不,纯友谊。” 第三十五章 秀色可餐 曾沐谦比苏盈到的早,坐在临窗的卡座。 餐厅里暖气很足,他穿着黑色圆领羊绒衫,低着头看菜单。 苏盈站在饭店门口,心想:不错,这件衣服方便穿脱。 “哈喽!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她冲他挥手,眼神和笑容里找不出一点上了一周班的疲惫。 苏盈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表演型人格,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 所以不累是笑,累也是笑。 总之,她的热情洋溢里,有一半是装的,出自职业道德,另一半也是装的,但藏了私心——她迫不及待地想让曾沐谦化身“奇迹暖暖” 一款换装养成系手游 主角,赶紧试试她做的衣服。 菜鸟一般都是这样的。 刚落座,她把装着衬衣的袋子放到曾沐谦面前,高高的牛皮纸袋挡住了他的脸。 曾沐谦拿过纸袋,嘴角上扬,像一枚仰卧的月亮,“你做的衣服?” 苏盈点头,犹豫着要不要撺掇他现在就换上。他倒是大方,扬了扬眉毛,问:“我可以试试吗?” 这还用问,她恨不得他就坐在自己对面换。 “不麻烦的话,好啊。”苏盈搓了搓手,“不合适我再改。” 等曾沐谦从洗手间出来,他身上的黑色羊绒衫变成了米白色宽松衬衣,袖口微微卷起,领口的扣子松着。 苏盈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他,点着头,一个劲儿地“嗯”,像就着花生米喝老村长 一款平价白酒 的中年大叔。 啥也不说了,就是这个味儿。 来倒茶的服务员大姐嘴角也扬起迷之微笑,眼睛在这对男女身上转了几个来回,然后迅速撤离现场。 不怪大姐八卦,责任全在苏盈。她的目光实在过于赤诚,直勾勾的,像劣质爱情剧里的摄像头女主。 “苏盈,”曾沐谦咳了一声,幽幽地问:“你不是哪儿没缝起来吧?” 苏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笑出了声,“那也算我造福群众了嘿嘿嘿。” 曾沐谦:…… 这件衣服的纸样和布料,她挑了很久。淘汰了过于严肃的和过于不严肃的,最终选了这件宽松休闲的衬衣样式。 事实证明,她虽然没给男人做过衣服,但眼光还不错。棉加莱赛尔的布料柔软且有垂坠感,不仅显得人肩膀更宽,肌肉线条也被勾勒的很好看。 米色宽松衬衣配深色牛仔裤,一点点认真,一点点慵懒,一点点不在意,非常适合他。 她拿着手机扫了点餐码,选了几道平时常吃的菜,又把手机递给曾沐谦,让他再选一些。 他低头点菜的时候,苏盈忍不住感叹:“你真的蛮适合这个风格,看起来……啧啧啧,怎么说呢。” 曾沐谦抬起头,把手机还给她,“简单说说?” “像个海王。” 曾沐谦哭笑不得,“就是不像好人呗?” “那可不是!情场老手和情场老实人,哪个更讨女人喜欢,还真说不定。”苏盈一通锐评,过了嘴瘾才反应过来,对面坐的这位哥,是她尊敬的客户,于是立马改口,“反正就是说你帅的意思哈哈哈哈。” 曾沐谦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要不我也夸你两句?” “别别别,我刚下班,活人微死,不是最佳状态。”她上下划拉了一遍菜单,点了下单,放下手机,想了想,抬起头,“要不你还是夸夸?” 曾沐谦胳膊肘撑在桌上,想得很认真,貌似在组织措辞,当然,也有可能是想得很费劲。 “要不你还是别说了,”苏盈嘴角抽搐,“需要想这么久嘛。” 曾沐谦仰头笑了,卧蚕嘟嘟的,衬出一双桃花眼,“在想先说哪一条。” 苏盈一万个不相信,但做人嘛,干嘛拒绝好话,摆摆手,“行,我信了。” 餐厅上菜速度很快,说话间,普宁脆皮豆腐已经上了桌。 趁着聊天节奏大好,苏盈趁机打听,“你这趟来庐州,去了哪家友商啊?” 这个问题,苏盈来的路上仔细想过,但没得出结论。 四季度是企业办会比较密集的时段,曾沐谦来庐州出差倒不奇怪。但她网上搜了一圈,没发现这周庐州有什么业内的大型论坛。 如果不是为了参加活动,能把JT的分析师从上海拉过来,意味着这家公司市场费用相当可观。 十几年的上班经验,加上被“毕业”过一次的悲催经历,苏盈深刻理解了防患未然和未雨绸缪的意义。 不过,曾沐谦看上去倒是对这个问题有点犹豫。苏盈心下了然,马上摆手,笑着替自己解围,“行,我知道了。” 咨询公司和厂商之间存在着一些边界模糊的敏感地带,这种需要彼此理解的微妙平衡正是合作的基础。所以如果曾沐谦认为这事儿不方便说,苏盈就不会再多问。 曾沐谦觉得好笑,“你知道什么了?” 苏盈满头问号。这男人又在发什么疯。 她眉梢一挑,反问:“那你猜猜。” 曾沐谦拿过苏盈的碗,一边盛潮汕海鲜粥,一边说:“那我猜,你肯定知道,我姨妈让我来庐州看看,这里适不适合开民宿。” “民宿?这儿?”苏盈震惊。 “这不好吗?” “倒也不是。”苏盈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曾像个水手去过远方,如今悄悄回来。在她心里,庐州是座不错的城市,但确实和旅游城市没什么关系。 她喝了口粥,“那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环境不错。”曾沐谦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人也很好。” 大概是因为曾沐谦穿着自己做的衣服,苏盈越看他越顺眼,“哇!你情商越来越高了耶。” 曾沐谦嘴角抽搐,“我以前情商很低?” “怎么可能?!你一直都很……很……很那什么。” 她“很”了半天没“很”出来,只能笑得更真诚,“要不要喝粥,我给你盛?” 曾沐谦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刚盛好的一碗滚烫的砂锅粥,又抬头看了看她。 应对尴尬的最佳策略就是假装无事发生,苏盈抬出了下一个话题,“你姨妈一个人开民宿嘛?好厉害!” 苏盈一直单身,于是习惯性默认周围的人也是单身。但曾沐谦的姨妈,照理说起码也得五六十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除非丧偶离异,独身的并不多。 曾沐谦却点了点头,“对,她一个人开的。” “你的意思是,”苏盈好奇心顿起,又不好直问,只能把曾沐谦的话重复了一遍,“一个人?” 曾沐谦知道她想问什么,没有遮掩,答得坦然:“嗯,她没结婚,也没恋爱。生活,工作,一直一个人。” 苏盈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形象,疲惫的,无聊的,被困住的,但无论哪一个,都无法和曾沐谦口中这位早早开起民宿,如今依旧干劲满满的女士重合在一起。 苏盈想了半天,问:“你姨妈对你的影响很大吧?” 曾沐谦点点头,说得轻描淡写,“有段时间,我的生活不是很顺利,幸好有她。” 尝到甜头的苏盈,又向前试探了一步,“你不恋爱,是受你姨妈启发?” 曾沐谦低头闷闷地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你这么觉得?” 苏盈被他的笑挠得心里痒痒的,抿了抿嘴,“有一点点吧,毕竟你条件不赖,应该是招姑娘喜欢的那种类型,为什么没有动过心?” 曾沐谦扬起嘴角,问得认真:“在你眼里,‘动心’是什么感觉?” 铁树问寡王。 问题和问法都很哲学。 苏盈撑着下巴,琢磨了半天,“动心的感觉,我猜是‘好奇’,就是那种想知道关于这个人所有事情的冲动。” “你有过这种感觉吗?”他问。 “有啊!”苏盈旋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特别想知道我家狗狗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说完,两个人四目相对。 紧接着,哈哈大笑。 她和他聊了很久,关于小狗和小猫,关于周末做什么,关于一个人,也关于两个人。 她说,女人没有男人想的那么傻瓜,爱情有时是一种不得已的生存策略。 他说,男人没有女人以为的那么深情,有时相比于婚姻,爱情是可有可无的。 “人们以为有了爱情,就不会孤独。可人永远是孤独的,或早或晚,我们总要学会和自己相处。” “但人和自己相处时候,好像才真正自由。” 两人在灵隐寺外决定做彼此那个不恋爱的朋友后,第一次聊这些朋友间才会聊的话题,尽兴又愉快,吃完饭,并肩走在包河公园外的人行道上。 穿过一盏橘色路灯时,苏盈侧头,看见曾沐谦敞开的灰黑色羽绒服里那件她缝的米色宽松衬衣,低头笑笑。 公园里的常青树高高耸立,风一吹,包河水汽裹挟着淡淡的木香扑面而来,清爽,自在。 “我呀,上次也想带方舜淇来这的,可惜他腿断了,你运气不错。对了,我家就在这附近,租在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能天天逛公园。我喜欢这些树,嗯,也挺喜欢这里的人。” 她絮絮叨叨地说,他安安静静地听。 路过一段灌木丛时,苏盈突然站住,看着曾沐谦的脸,眨了眨眼,“你听见了没?” 曾沐谦皱眉,凝神停了两秒,“有小猫?” 两人一起蹲下,果然在常青的灌木丛里看见两只小灯泡眼。 “小橘,你好呀!” 铁骨铮铮的苏盈只会在小猫咪面前温柔如水,用她妈舒鸿女士的话说:自己女儿就是那种看见熟人恨不得绕道走,但和猫狗亲如一家的傻子。 “它认识你?”曾沐谦小声问。 “主要是我比较面善。” 苏盈其实想说,上回要不是这只小橘猫,她本来是打算把他一个人丢在诊所里的。 她从包里掏出常备的猫罐头。 小橘猫很谨慎,探头探脑地不愿意出来吃,但橘猫毕竟是橘猫,试了几次,抵抗失败,小心翼翼的往外走了几步,终于开始舔罐头。 苏盈抬起手,对着小橘的脖子精准出击,可惜,她就像《武林外传》里那个“姿势多但功夫差”的展红绫。小橘反应极快,“呲溜”一下钻回了树丛里。 “你不是比较面善吗?”曾沐谦贱不嗖嗖地问。 “所以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苏盈不甘示弱。 抓猫失败,她扶着膝盖费劲地站起来,刚想问曾沐谦准备怎么回酒店,眼神一定,看向曾沐谦身后,倒吸了口凉气。 曾沐谦转身,不明所以。 苏盈一把抓住他的羽绒服,飞快地说了一句:“别动!帮我挡一下!” 俩人身后,几个阿姨说说笑笑的走近。 有个阿姨说:“舒鸿,你刚刚说你女儿在北京哪家公司?” 第三十六章 友尽,还是友近 慌乱中,苏盈的鼻尖蹭到了那颗四眼贝壳纽扣。 缝这颗扣子的那个晚上,蛋蛋闹着要吃零食。于是,她一只手搂小狗,一只手把棉线折成双股,脑子里突然绷住孟郊的那句“慈母手中线”,然后一个人笑了半天。 如果她当时知道会在这种情形下,和这颗扣子再见,应该就笑不出来了。 苏盈很确定,刚才,有一秒,她和她妈对视了。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话,就要像烟一样散开,她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拽住曾沐谦,想让他挡住自己。 幸好,他没躲开,任由她拽着。 苏盈在电视剧里看过类似的桥段,接下来,镜头会给男女主一个对视的特写,或怦然心动,或深情款款,或小鹿乱撞。 但苏盈低着头,满脑子长草,不知道一会该怎么向曾沐谦解释。 好一点,会被解读为奇怪。 但按照正常人的理解,这简直就是猥琐。 听声音,舒鸿和那几个阿姨已经走了过去,苏盈松开手,刚想向曾沐谦解释,突然听到有个人问:“喂,老舒,人家小情侣谈恋爱,你去干嘛?” 苏盈一慌,抬头看曾沐谦。 他皱了皱眉,满脸费解。 远处的阿姨又喊了一声,“老舒,这……这你认识人家啊?” 苏盈没好意思再拽他的衣服,心想,如果舒鸿真的这么执着,一定要凑到自己面前。最下下策,她还可以撒腿就跑。 她认真琢磨逃跑路线时,意料之外的,忽然感觉被轻轻揽了一下。 于是顺理成章的,她向曾沐谦又走近了一步。 她一愣,但旋即确信,他没有真的拥抱她,他只是把手插在厚厚的口袋里,像变成黑鸟的哈尔 宫崎骏《哈尔的移动城堡》 ,轻轻张开翅膀,用羽绒服围住了她。 苏盈愣在那,小声喊他的名字。 “曾沐谦?” 他低下头,飞快地说一句:“没关系。” 路灯的光穿过梧桐树枝,窸窸窣窣地撒在这对男女间。 这次,她的鼻尖贴在了那颗扣子上。 她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味道,一种柠檬,柑橘,混合着树叶温和湿润的气味。 为了让气氛不要那么尴尬,她脱口而出:“你闻起来也像一棵树耶。” 曾沐谦觉得好笑,故意动了下胳膊,低声说:“那我躲远点?” “别别别。”苏盈马上认怂,“是夸你好闻的意思。” 紧接着,苏盈听到舒鸿的声音。 “没事,我以为看到熟人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应该是重新回到了老姐妹的队伍里。 有个阿姨说:“是哦,包河公园好多小年轻谈恋爱的,我当年也来过这里嘛。”几个阿姨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远远的,只能听见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走了?”苏盈盯着那颗扣子,脖子有点酸。 曾沐谦“嗯”了一声,松开双臂,向后退了一步,站在灯光下,羽绒服外套敞着,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头微微一歪,嘴角上扬。 嗯,很幸灾乐祸的样子。 “走吧,哈哈哈,我给你打车?”苏盈淡定地拿出手机。 曾沐谦无语,“不打算解释一下?” “你说刚才是吧?哦对,也是啊。”苏盈拖长声音,“就是偶遇了一个……嗯,不那么想在此时此刻见到的亲戚。” 她尽量说得模糊又准确。 “亲戚?”曾沐谦扬了扬眉,显然不信。 从小到大,苏盈的父母对女儿最大的要求,不是成功,是诚实。所以别人张嘴就来的话,到苏盈嘴里总是要多转几圈。 她放下手机,略显颓唐,“好吧,是我妈。” 曾沐谦诧异,“你躲你妈干嘛?” 苏盈心一横,索性都说了,“她不知道我回来上班了,以为我还在北京。” 曾沐谦更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能把这份工作告诉她?” “不是因为这份工作,”苏盈纠正,“是不能把回庐州这件事告诉她。”说完,她想了想,“也不是不能,是我不想说吧。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的女人,如果在北京,别人会觉得她在忙事业,未来可期,就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可是如果她在老家,哪怕做的是一样的工作,拿的工资也差不多,但就是会让别人觉得大家生活在一个故事里,未来是有限的,除了抓紧机会结婚,其他事情都是浪费时间。” 她以为说到这,按照曾沐谦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再多问。 但她错了。 “所以,你就准备这么一直瞒下去?”他的语气很认真,连同眼神和表情也严肃起来。 苏盈感觉到了他的不认同,身体一僵,反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他有点犹豫,但还是开了口,“这是你的事,我没资格评价。可逃避和谎言,不可能解决问题。” 冬夜,起风了。地上落下的大片梧桐叶在风中颤动,随风一同卷起的还有苏盈心里因为狼狈而生出的怒火。 “知道没资格评价,就不应该评价。我发现你们男人真的很好笑,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能说上两句。我,苏盈,不用你教。” 她冷笑了两声,直直地看着曾沐谦,“如果你像我一样,哪怕很累,很想休息,哪怕知道自己资质平庸,还是得咬着牙向前,不敢松懈。因为‘成功’,是单身女人唯一的‘赎罪券’。等你也这样被所有人要求过,再来教我什么是‘逃避’。” “如果你像我一样,前二十年一直被教育‘要努力,要和男孩一起竞争’,到了二十岁以后,还没上两年班,身边的人又换了一套说法,告诉你‘女人最重要的还是结婚生子’。等你也被这么背叛过,再来教我什么叫‘谎言’。” 苏盈偏过头,深吸了两口气,看向头顶那盏略显昏暗的橘色路灯,转身想走,但该死的职业素质还是拉了她一把。 她抿了抿嘴,努力冷静下来,重新调整表情,转身,微笑,微笑,微笑,说:“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先回家了。这样,我帮你打辆车。” “苏盈,我……”曾沐谦向她走近了一步,看上去很局促,显然是想要解释,不过被苏盈直接打断。 “好,不用的话,我就先走了,下次见吧。” 说完,她利落地走进夜色,没有回头。 她很庆幸自己和曾沐谦只是交浅言也浅的关系,所以他不会追过来,再说些有的没的场面话。 从包河公园走回家的这段路,苏盈渐渐平静下来,怒意消了大半,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深的迷茫。 她想起前两天在省图书馆看的一本书,她没细读,但随手翻到的那页,有一句话,她一直记得。 “我要开始与自己赛跑了。终点线上没有花环在等待我,也没有获胜者的名字需要被宣读。我的奖励就是离开这样的生活。” 《不属于我们的世纪》作者:【美】马修·托马斯 突然暴走,不是因为曾沐谦戳中了她的痛处,而是她赞同他的想法。 她明明是讨厌,甚至恐惧说谎的人呐。 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把只属于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把不知道是谁铸造的,但确实悬在她的头顶的利剑。 回到家,苏盈踢掉鞋子,唉声叹气地捞起脚边“嘤嘤嘤”的小狗,用力搂在怀里,叹息着倒在沙发上。 蛋蛋是只敏感的小狗,察觉到主人心情不好,在苏盈的怀里拱来拱去,把小鼻子凑在她的脖颈间。 湿润的小狗鼻子弄得苏盈痒痒的,她忍不住,还是笑了。小狗张着嘴也乐了起来,圆圆的小眼睛盯着茶几抽屉,示意苏盈拿零食。 苏盈坐在沙发上,看着蛋蛋在地毯上大嚼特嚼红薯干,想到晚上吃的甜甜的反沙芋头,进而,想到了那个被自己骂得狗血喷头的曾沐谦,心情再度不美丽了起来。 她捂着脸哀嚎,“真是功亏一篑,你说说你,跟他讲那些干嘛,他爱怎么锐评就怎么评呗。哎呦,完蛋了啦。” 事已至此,她最后悔的,还是那天在灵隐寺前,她义正言辞地表示要和曾沐谦做朋友。 当时,她存了想跟人家搞好客户关系的私心。 佛祖一定也看不下去,所以才让她今天先撞见她妈,又在曾沐谦失控外加大吐实话。 如果苏盈只把曾沐谦当成客户,哪怕他今晚说的是“丫头,你真不成熟”这种话,她都只会笑着回答一些烂好话:你说得对,你好厉害。 可那一刻,她确实把他当成了朋友。 苏盈咬着大拇指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脑子里天人交战。 小天使:哎呀,你那个态度是有点过分了,确实该道歉。 小魔鬼:他活该。 小天使:但他毕竟是你客户,仔细想想,是不是有点鲁莽? 小魔鬼:他活该。 小天使:可他今晚还帮了你哎。 小魔鬼:(已读不回) 她一边纠结一边从茶几上撕了包薯片,完完整整吃完一袋,终于做了决定:算了,先下楼溜狗吧。 苏盈心事重重地给蛋蛋套上背带,弯着腰在鞋柜里找牵引绳的时候,放在鞋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吓得她脚一软,差点摔跤。 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曾沐谦。 她对着手机愣神。 不想接,当然也有可能是不敢接。 最后,她心一横,划开了接听键,宛若无事发生,嗓音甜美,“喂,曾老师,怎么啦?” “没怎么,你下楼。” 她震惊,当场扔掉那些虚情假意,质问他:“你跟踪我?!” “我是说小区门口,我看着你走进这个小区的好吗?”曾沐谦无语,“我又没瞎。” 苏盈来了劲,表示:自己有点忙,并且不想下楼。 对面沉默了几秒,好像叹了口气,“苏盈。” 劲过去了,她又忍不住认怂:“你你你……你不会投诉我吧?” “对不起,”曾沐谦的声音低低的,听上去有点沮丧,但又非常认真,“刚才,真的对不起。” 她一愣,抿了抿嘴,安静地笑了,然后扬起头。咳了一声,“小区门口是吧?你等着。” 芜湖路种满了梧桐,冬天,梧桐叶落尽,粗壮斑驳的树干是奶灰色的,橘色的路灯下,树枝随着风轻轻摇曳。 苏盈正在考虑一会见到曾沐谦,摆出什么表情不会太尴尬。早就急着出门的蛋蛋看到小区门,扭着屁股,一身猪劲,把她猛地拽了出去。 “喂!你找打是吧!”骂完小狗,苏盈一抬头,看见了曾沐谦。 他抱着个纸箱子,箱子上印着:AD钙奶。 苏盈傻了。 给人道歉,送AD钙奶,是曾沐谦老家的习俗吗? 不知道曾沐谦是觉得小狗有趣,还是苏盈好笑,总之,他笑得很欢快,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苏盈撇嘴,“曾老师,有什么事啊?” “小事儿。”曾沐谦耸了耸肩,然后轻轻敲了下纸箱。 她的眼神再次落在了那箱AD钙奶上。 下一秒,一只橘色小猫眯“蹭”地扶着纸箱钻了出来。 眼睛又圆又黑,看着目瞪口呆的苏盈,仿佛在说:嗨,女人,我们又见面了。 小猫太可爱了。 苏盈心脏漏跳一拍。 第三十七章 被弄得满地都是的爱情 陆嘉铭今晚值夜班。 宠物店很安静,老金毛和从附近捡来的大胖猫各自酣睡,楼上楼下就只有陆嘉铭一个人。 他窝在前台打游戏,一个人打中路,累得要死,蓝色水晶血条只剩一点点,关键时刻,手机顶端弹出一条微信,他一愣,被对面一招KO。 队员们纷纷送来夹杂着各种缩写的“友好”问候。 他大叹了口气,摊在椅子上,退出游戏,点开了那条未读消息。 是上周新来的客人,一只超重英短的主人,挺漂亮的年轻姑娘,给他发了三张小猫的吃饭照。 他面无表情地敲下标准答案:哇,好可爱啊啊啊啊! 对面秒回:嘻嘻,你干嘛呢? 和妹子聊天,陆嘉铭有自己的心得。不同的笑声象声词,藏着妹子们变幻莫测的态度。 “呵呵”代表着鄙视。“哈哈”意味着敷衍。“嘿嘿”是觉得对方傻,或者希望对方觉得自己傻。 只有“嘻嘻”,带着娇憨,可以被理解成撒娇。 这是今天英短姑娘第三次问他在做什么,中间穿插着她养的猫、她吃的饭、她看的综艺。 陆嘉铭往上划了下屏幕,五六十条毫无营养的对话快速飞过,还没他胳膊旁边那只狸花猫的“喵喵喵”来得实在。 “饿了,是吧?”他拍了拍狸花猫的背,撑着椅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给它添了勺猫粮。 猫粮“哗啦啦”落进碗里的时候,陆嘉铭看着宝蓝色的陶瓷碗,眯了眯眼睛。 宝蓝色。 英短姑娘上次来办卡,话挺少的,没什么表情,笑也冷冷的。 陆嘉铭喜欢和女孩聊天,但不喜欢追着她们跑。他原本没把她放在心上,直到她在登记簿上写宠物信息时,捋了下毛衣袖口,宝蓝色的积家约会机械腕表恰到好处地探出头。 这支表,公价9万。 他捧着手机,给姑娘回了句:来客人了,有点忙。 加上标点符号,一共9个字。 发完消息,陆嘉铭回到前台,给手机充上电,打算再开一局。门上的风铃突然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他抬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苏盈。 他眼睛一亮,刚站起来,脚步一顿,看见了她身后的男人。 他抱着纸箱,个子高高的,穿着黑色羽绒服,长得……还可以。 陆嘉铭自我安慰,苏盈是不谈恋爱的女人,嗯,这男的只是她的亲戚。 苏盈朝他挥手,“哎呀,今晚你在啊!那太好了。我终于……”她停顿了一下,回头看那个男人,“他终于捡到了我想抓的小猫咪。”说完,示意男人把纸箱放到前台上。 小猫咪怕人,缩在箱子里不露头。但陆嘉铭知道它的模样——肥嘟嘟的小不点,眉心有一点点白毛,像皱着眉头,很委屈的样子。 几个礼拜前,某个周末傍晚,他在下班路上碰到了正在遛狗的苏盈。 她带着毛线帽,穿着淡紫色的棉服,蹲在灌木丛边,歪着头往灌木丛里放罐头。当时,她想把小橘猫抓回家,但小猫很警觉,就和现在一样。 陆嘉铭想过,要不要回宠物医院拿装备帮忙,但这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那天,他急着赴约,某位大方的客户姐姐开生日派对,给他发了邀请函。 客户姐姐家也有只橘猫,她在朋友圈里晒过,胖的像辆车的猫咪躺在点缀着各色Kelly包 爱马仕经典包袋 的更衣室里。 临走前,他向苏盈保证,下次一定帮她拿下小橘。 苏盈笑眯眯地做了个OK的手势。 派对很棒,很多漂亮姐姐,乱花迷人眼。 想到这,陆嘉铭脱口而出:“不是说好,下次我陪你一起抓的吗?” 苏盈愣愣地问:“有吗?” 她看上去很困惑。 没把那句承诺放在心上的人,原来不止陆嘉铭。 苏盈沉浸在拥有小猫的喜悦里,对这些不以为意,她身边的男人倒是看了他一眼。 陆嘉铭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笑得真诚,假装不在意地问苏盈:“你还没介绍呢,这位是你的……” 他本来想说“大舅”。 结果,一男一女同时开口,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她说:“同事。” 他说:“朋友。” 陆嘉铭笑得苦涩,“知道了,是能做朋友的同事。” 宠物医院有“新猫入家套餐”,不过晚上没有负责化验的人,陆嘉铭建议先把小橘在宠物医院寄养一晚。 填宠物档案的时候,他抬头看两人,问主人一栏要登记谁的名字。 “我呀。”苏盈答得脆生。 男人扬了扬眉,表示:猫是他捡的,主人应该是他才对。 陆嘉铭松开鼠标,抱着胳膊,观摩这对男女斗嘴。 “拜托啊大哥,你住上海,又不住庐州。” “反正是我捡到的。” “所以呢?” “所以是我的。” “那我请问,你这礼拜能把它带回上海?” 男人思考了几秒,说:“你先帮我照顾几天。” “那它就是我的。” 眼看两人又吵回了原点,陆嘉铭实在受不了,抬起胳膊,像十字路口的交警,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行,我换种问法,一会谁结账?” “我来。”男人答得轻描淡写,看起来挺大方。 “这多不好意思。”苏盈笑得欢天喜地,“行吧,不跟你抢了。” 陆嘉铭在键盘上敲敲点点,还好,长长的账单像止血绷带,轻轻柔柔地裹住了他隐隐作痛的心脏。 宠物档案填到最后一栏,他抬头问苏盈,“小猫有名字吗?” 这回,她倒是没再跟那个男人争,弯腰抱起了自己的小狗,对他抬了抬眉毛,“你捡到的,你说。” 男人嘴角上扬,想了想,打了个响指,说:“要不?小乌龟?” 陆嘉铭和苏盈同时看向他。 “啊?” 陆嘉铭不理解这都是什么脑回路,小橘猫跟小乌龟的共同点是什么?都能喘气? 但苏盈爆发了爽朗的笑声,拍了那个男人一巴掌,“喂,你是不是故意的?” 男人笑着耸耸肩,满眼的欢喜。 陆嘉铭依旧一头雾水,但没了问下去的兴趣,陪着勉强干笑了两声。 最后,男人在登记簿上主人那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曾沐谦。 一切处理完毕,陆嘉铭看着苏盈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他要把那颗泡在柠檬汁里的心捞出来。 “桃桃。” 苏盈被吓了一跳,立马转身,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喊我什么?” 效果达到,陆嘉铭很满意,拿出毕生绝学,歪了歪头,又轻轻喊了一遍,“桃桃啊。” 尾音上扬,软软的,像小猫的爪子。 “你怎么知道我……”她一呆,想起什么似的,走回前台,低声问:“你跟我妹妹,就是舒秋秋,嗯,怎么说呢,你俩,聊得不多吧?” 陆嘉铭一怔。 他以为苏盈会心动,会不好意思,哪怕是好奇也可以,但不管是哪种,都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赤裸裸的嫌弃。 既然如此,就暧昧到底。 他瞟了眼站在门口的曾沐谦,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凑到离苏盈的脸前,用恰到好处的音量和恰到好处的娇嗔,给苏盈调了一勺甜甜的迷魂汤。 “桃桃呀,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哦。” 苏盈眨了眨眼,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干脆利落地说:“行,那就好,走了啊。” 宠物医院再次安静下来。 陆嘉铭握着手机,看向门口,黑夜,路灯,霓虹。 那个曾沐谦的男人走之前,又看了他一眼。 陆嘉铭觉得,那眼神里写着不屑,也有挑衅。 但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自己赢了,只是细想,又说不清到底赢了什么。 锁屏界面里堆着几条英短姑娘的新微信,他点开,扫了一眼。 除了新的小猫照片,她还让他注意身体。 他莫名的烦躁,回了两个“擦汗”的表情。 终于,对面安静下来。 安顿好小橘猫,他又玩了很久的游戏,连赢了好几局。胜利的画面越绚烂,他的心越空虚,干脆退出了游戏。 十一点。 他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拨通了苏盈的电话。 对面接得很快,上来就问小猫怎么了。 他很想说,小猫没怎么,小陆倒是有点问题。 “你到家了?”他决心和她绕弯子。 “对啊。” 他还想问她是不是一个人,但这问题太冒昧,可其他的,他又实在没什么想问的,看着电脑里像垒砖块一样的Excel表格,陆嘉铭灵机一动。 “我刚才重新算了一遍费用,如果走会员卡,还能再享受8折。” 那头的声音有点无奈,“这都十一点了,你就为了这事儿给我打电话啊,吓死我了。” “苏盈,”他的声音变得有点低落,像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个,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那头沉默了几秒。 陆嘉铭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喂?”他问。 “在在在,”说完,那头的人笑起来,语气轻松,毫不扭捏,“懂了,回头姐再办张卡。” 再而衰,三而竭。 陆嘉铭苦笑,干脆躺平,不再挣扎,“嘿嘿,你听出来啦!” “那当然。” 看上去高冷的姑娘不一定真的高冷。那看上去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姑娘,会爱上别人吗? 趁着苏盈嘻嘻哈哈的功夫,陆嘉铭冷不丁地开口:“我觉得那个曾沐谦喜欢你。” 电话那头的人想都没想,答得干脆,“绝无可能。” 人在下意识反驳的事,要么是太害怕会发生,要么是太期待会发生。 陆嘉铭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这次,她犹豫了一秒。 陆嘉铭笑了,贴心地替她接了下一句,“我的意思是,不如让那位曾先生,也来办张会员卡。” 电话那头的人说:“陆嘉铭,我送你四个字。” “见微知著?” “利欲熏心。” 他大笑。 挂断电话,陆嘉铭走出宠物店。 整座城市渐渐入睡,他觉得自己是唯一醒着的人。 他想起之前和某任女友分手时,那个女孩对他说的话。 “姓陆的,对你来讲,比爱情重要的事多了去了,你只是空虚而已。” 所以爱情,有时就只是他一个人的猫鼠游戏。 但那又怎样? 冬夜,空气湿湿凉凉的,他深呼吸了几次,两只手攥在一起,使劲搓了搓,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英短姑娘发了条消息。 “刚才有只小狗来急诊,不好意思,你在干嘛呢?” 第三十八章 爹中谍 这几周,苏盈过得很快乐,左猫右狗,前呼后拥。 期间,她还收到了曾沐谦寄来的一堆快递——价格不菲的猫粮、狗粮、窝窝、猫砂、玩具…… 对猫猫狗狗一视同仁,曾沐谦是个有职业操守的金主。 作为他强力投喂的回报,苏盈隔几天会给他发两张小橘猫的照片。 刚到家那会,小猫还很谨慎,从早到晚都只闻其声,不见其猫。 但蛋蛋是只猫猫友好型小狗。在它锲而不舍的攻势下,小猫渐渐发现,这个家里,三个能喘气的动物地位好像差不太多,于是大起胆子,开始是好奇地观察,紧接着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最近已经开始钻苏盈被窝了。 前两天,苏盈被它又蹭又舔又“喵喵喵”哄得太开心,拿起手机给曾沐谦录了一段视频。 “曾老师,咪咪已经认我做妈了。” 一分钟后,嘴硬傲娇怪回了五个字:“它这是饿了。” 此外,他还再三强调,小猫有名字,叫小乌龟,而且是他的小乌龟,别一天到晚“咪咪”来“咪咪”去的,把孩子脑子给喊乱了。 苏盈看着手机,“切”了一声,发了个无语的表情。 对,它是小乌龟,你是大乌龟。 连续数日的阴雨绵绵终于在这个周一告一段落。 一大早,空气清新,阳光明媚,是做个深呼吸就能很快乐的晴天。 苏盈乐呵呵地走进公司,刚到工位,隔壁产品部的热心大哥突然站起来,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苏盈一愣,摘下耳机,凑了半个脑袋过去,“什么情况?!” 大哥的眼神飘向老金的办公室,语焉不详,“你啊,表情得沉痛点。” 苏盈一呆,满脸问号,“啊?” 惜字如金的大哥抿了抿嘴,想了半天,又蹦出两个字:“崔凯。” 崔凯。沉痛。 苏盈瞪大眼,倒吸了口凉气,“不会吧!” 话音未落,林喜椿背着饺子包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大咧咧地向这对鬼鬼祟祟的男女打招呼。 “朋友们,早上好呀!” 她的声音又大又清脆,吓得苏盈龇牙咧嘴地对她做手势。 “怎么了?”林喜椿缩了下脑袋,“哇,苏盈,你闯祸啦?”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苏盈示意她再走近点,看了眼大哥,小声说:“崔凯好像……好像……嗯,你沉痛点。” 林喜椿向后退了一步,两只手捂着脸颊无声尖叫,简直像在cosplay爱德华?蒙克的那副世界名画,《呐喊》。 “我去,他人没了?” “噗!” 大哥一口水喷出来,“那个,两位,倒是还没有到这么沉痛的地步。” 原来,崔凯最近丢了一个大项目。 据说他太伤心,从楼梯上滚下来,直接滚进了医院。刚才,市场部老大金总让秘书拉了一个临时会议,要求公司市场部全体员工和主管都要参加,庐州地区的人去会议室,其余人线上接入。 苏盈和林喜椿也隶属于这个大部门,打开电脑,果然看到了会议邮件。 热心大哥之所以让苏盈表现得沉痛一点,主要是老金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差,整个人易燃易爆炸。 果然,会议室里,除了墙角那盆叶片肥厚的绿植略有生气,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围着的仿佛不是长长的会议桌,而是遗体告别台。 会议开场,老金先是肯定了大家近期的付出,紧接着,话锋一转,表示现在已经12月了,全年业绩基本定型,但业绩压力很大,尤其是最近还丢了一个很关键的项目。 “我们的业绩压力大到什么程度呢?”老金掐着腰敲了敲桌子,悲痛地指着移动大屏上那条比安第斯山脉还曲折的收入折线图,“崔凯丢了个项目,我都还没怪他,他自己急得进了医院,躺在救护车里一边吸氧,一边向我汇报。” 苏盈看见有几个销售低下了头,互相交换眼神。 暗语是:这么大坨的戏精,你们见过吗? 老金让秘书和这个丢项目的客户再约个时间,他还要再亲自拜访一次。 会议结束,大家纷纷起身,苏盈扫视了一圈,问林喜椿:“哎?小贺呢?她怎么没来开会?” 作为崔凯到处宣传的“不是亲妹胜似亲妹”的嫡系下属,小贺没理由缺席这种会议。 林喜椿也是一脸迷茫,“难道她也生病了?” “她没生病,”离她们最近的那个销售啧了啧嘴,压低声音,“她呀,被开了。” 苏盈和林喜椿不约而同地瞪大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替崔凯背锅?”苏盈问。 销售拢了拢头发,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工作不认真。” 这理由连一向看不惯小贺的林喜椿都不信,“我听说她经常加班呐。” 说完,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在抖音里搜崔凯的小号。 果然,和小贺有关的内容,全都消失了。 包括那条让苏盈沉默了三天三夜的骚话“丫头,这世上只有我能欺负你”也没了。 林喜椿咬着手指,面色凝重,“她该不会回去给崔凯当家庭主妇了吧?” 她俩和小贺除了那次不大愉快的交锋外,工作内容重叠度很低,平时不打交道,连微信都没互加。 职场里,萍水相逢的人,安安静静地来来去去,倒也正常。 隔了两天,老金带着销售部部长、高级产品经理和两盒高档石斛礼盒去了客户公司。 一行三人是上午去的,到了下午,就只剩销售部部长和高级产品经理俩人回了公司。 高级产品经理就是坐在苏盈隔壁的热情大哥。 苏盈下午有个会需要老金上线,为了打听他老人家的去向,她给大哥买了杯热拿铁。 大哥道了谢,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声,看了苏盈一眼,不慌不忙地说:“他啊,回家吃降压药去了。” …… “你们聊得这么刺激?” 大哥纠正,“简直是悲愤交加。” 苏盈一怔,“为啥?和客户吵架了?” 大哥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表情无奈,“妹妹,我们在客户面前,是随地大小跪的角色。你说老金骂他爹我信,骂客户?怎么可能?” “那是你们被骂了?” 大哥摇头,“比被骂还惨。” 老金非要向客户了解最后为什么没有选自家产品,人家开始不想说,后来被问烦了,只好说这个决定是他们老板做的,“他告诉我们,老板的女儿在这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这不是挺正常的吗?”苏盈抱着胳膊,想了半天,没想到令人悲愤的点,“所以友商的人,是客户女儿的朋友。” “聪明!”大哥点头,四下看了一眼,招手示意苏盈靠近,“你知道她这个朋友姓什么吗?” 苏盈茫然地摇头。 大哥神秘一笑。 “姓贺。” 第三十九章 好过吞一千根针 虽然知道老金心情不好,苏盈还是硬着头皮给他发了消息。 “金总,下午的会您要不要上线听听?这个分析师专门研究市场收入变化的。没空参加也没关系,会后我整理一份纪要给您呀。” 不是“记得要参加”,也不是“千万要参加”,而是“您想参加就参加”。 苏盈很擅长和这帮貌似稳重,其实巨婴的男人打交道。他们不喜欢强势的女人,所以对付他们,以退为进,是不错的招数。 果然,五分钟后,老金回了俩字母:OK。 到了时间,老金上了会,不过一直闭着麦。 苏盈对此倒并无怨言,她本来就不需要他说话。 有些会议,邀请领导参加,是为了表达对其他参会人的尊重、重视或监督,方便后续工作开展。 吉祥物需要说话吗? 不少吉祥物,其实连嘴都没有。 她以为心情不佳的老金会静默到底,但到了最后的提问环节,他还是开了麦,提了几个常规问题。 分析师解答完,礼节性地反问了老金一个问题,“金总,我最近也和友商聊过,听到不少声音,说年末人员流动比较大,人才招聘是个问题,不知道咱们这边有没有这个困扰?” 被戳中痛处的老金沉默了。 线上会议一片鸦雀无声。 苏盈默默扶住额头。 上高中的时候,少男少女们间流行着一个足够浪漫也足够矫情的传说:在一个嘈杂的环境里,如果大家突然同时安静,那是因为有天使降临。 苏盈一度信以为真,直到她上班后第一次参加线上会议——三十分钟的会,一群人集体沉默了十几次。 天使再闲,也不能半小时下凡十几次,就为了观摩这帮怨气冲天的人类开一些狗屁价值都没有的会吧? 应付这种沉默时刻,只有一条铁律: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又过了十秒,分析师率先败北,咳了两声,“金总,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老金头像下的小麦克风倔强地划着小红线。 无奈,苏盈只能硬着头皮开了麦,还没开口,耳机里忽然响起老金的声音。 “不好意思,刚刚有个比较紧急的客户电话。啊,对,您问人员流动是吧,我司人员流动不大。”老金回答得相当肯定,“这个市场说到底,其实不缺人,填空速度是很快的。”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刚刚还在跟我们一个销售部的主管通电话,他最近压力很大。原因不太方便说,反正是为了项目上的事儿。他今天还躺在医院里呢。我跟他说得很明白,那些跟公司价值观背道而驰的员工,走得越快越好。走了,对公司反而是好事。”老金一通话说得云里雾里,最后一句更是莫名其妙,“市场竞争,包括人,咱们都只能希望人家遵守规则,但有的时候吧,就是挺恶性的。哎,这是我的个人感想,您就当我在发牢骚,我们平时压力太大了哈哈哈。” 分析师立马附和,“当然当然,您太辛苦了。” 气氛欢快起来。 不过,什么是恶性? 苏盈和热情大哥隔着工位对视了一眼。 崔凯虽然紧紧握住了核心客户资源,但却对小贺防备不深,平时嘚吧嘚地把项目核心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人家,还带她陪客户吃过一次饭。 正是在这次饭局上,全程微笑、布菜、倒酒的小贺,从客户那里得知,自己原来和他的女儿读的是一所大学。 她当时没有声张,但暗自记在了心里,通过同学资源和老乡会,终于和客户女儿见了面、加了微信、交了朋友,最后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是她想自己摘这颗月,于是带着项目资源,悄咪咪找好了下家,果断辞职走人。 崔凯知道这一切后,想到被自己弄丢的项目,自责到万念俱灰,从楼上摔了下来。 天真痴情的老男人被心机深重的小姑娘骗了,犯了一个全世界男人都不会犯的错,真的太恶性了。 听吴亚楠秘书八卦,最近一直出差的吴老板,在主管群里怒喷了老金十条语音,扣掉了他和老金四季度的全部奖金。 所以老金这周的气压都很低,员工自然也得陪着小心。 终于捱到周末,“沉痛”了一周的苏盈终于做回了自己。 周六傍晚,晚霞极美,趁着天色还亮,她乐呵呵地牵着蛋蛋去了包河公园新修的大草坪,胸前还挂着猫包。 不怕生的一猫一狗实在吸睛,很快,她身边围了不少人。 小橘猫窝在猫包里,一会闻闻草,一会看看人,反正就是不出来,伸着脖子,猫如其名,确实有点像“小乌龟”。 苏盈想到最近都没给曾沐谦发小猫照片,拿起手机录了一段视频。 “曾老师,我该带个碗出来,它们也到了可以卖艺养家的年纪了耶。” 手指刚离开录制按钮,苏盈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抬头,愣在原地。 人群里,穿着肥肥大大的米黄色面包羽绒服的女孩看着她,青涩的像个高中女生。 竟然是小贺。 “哇,猫猫和狗狗都是你养的?”她问。 苏盈点点头,想到这周受的苦和听来的小道消息,她干笑了两声,“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哈。” 小贺拍了拍肩膀上米白色的帆布包,“我来图书馆借书的。”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补充:“借了本《博弈论》。” 苏盈眨眨眼,没有吭声。 小贺蹲下来,抱着膝盖逗小狗。大概是猫猫狗狗衬托得好,苏盈也没那么讨厌了。 总之,小贺主动问了苏盈,最近公司怎么样。 苏盈不喜欢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抿嘴笑了笑,算是回答。 小贺捧起蛋蛋的脸,轻轻揉了揉,仰起头看苏盈,“崔凯呢?他上班了吗?不会还在医院吧?” 苏盈一愣,“你知道他住院的事?” “我当然知道,”小贺觉得好笑,“因为是我找的人揍的他啊。” 苏盈诧异,“你?找人打他?” 紧接着,她从小贺嘴里听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其实崔凯根本不在意这个项目有没有丢,他一直嫌弃这个项目利润空间低,对他个人的奖金没有太大助益。最关键的是,他对这个项目没把握,因此在客户和方案上,压根就没花精力。 项目能被小贺撬走,并不是多么离奇的事。 对他而言,离奇的是,他这么个老江湖,被一个除了年轻,要啥没啥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他不甘心,于是一次、两次、三次地去找她,去她的新公司,去她家楼下,去她必经的地铁站,直到小贺忍无可忍,干脆利落地找人捶了他。 苏盈皱眉,“你不怕他报警,或者报复你什么的?” 小贺“嗤”一声笑出来,“崔凯以前一直觉得我好欺负。苏盈,你现在听完这些,还这么认为吗?” 苏盈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有他的把柄?” 小贺嘴角上扬,有点得意,伸出手指,左右摆了摆,“不止一件。” 苏盈忍不住在心里夸她“好手腕”。 “我能看出来,他确实挺喜欢我的。”小贺坐到苏盈旁边,双臂环抱在胸前,歪着头看她,“哎,你怎么不问我,既然他喜欢我,我怎么还这么对他?” 苏盈耸耸肩,看向绚烂的晚霞,“比起他怎样,我更关心你怎样。” 小贺点点头,也笑了。 两个女人并肩坐了一会。 小贺问苏盈知不知道命理学里有个词,叫“枭神夺食”。 苏盈摇头。 “我之前也不知道,是个会算卦的同学告诉我的。他当时说了很多不好的话,我吓坏了,到处查这个词的意思。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个词其实是说,如果一个人思虑过多,就会被夺走很多寻常快乐。” 一阵风吹来,空气冷冷的,风里有草木的清香,草坪上有小动物、有小朋友、有悠闲的人们。 这世界美好的不像话。 小贺垂下眼,软软一笑,身体左右轻轻摇晃,像风中的百合,“从那天开始,我想,决定把枭神想成站在我肩头的鹰。祂的存在,是为了让我的肩膀更强壮,是为了提醒我:除了目标,什么都不要想。” 她说完真心话,有点尴尬,“我胡说的,你听着玩就好。” 苏盈有很多话想说,但又好像每一句都空洞,于是她抬手,摸了摸小贺的头。 没有人发现看上去柔弱的年轻女孩,眼里写着的其实是野心,她把欲望小心藏起来,打扮成让所有人放心的样子。 曾经的苏盈,也是如此。 临走前,小贺告诉苏盈,崔凯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他爱她爱得那么深,她却这么无情无义。像她这样的人迟早遭报应,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想到这种弥漫着文艺细菌的话是从崔凯嘴里说出来的,苏盈没忍住,笑了,“你怎么回他的?” “我告诉他,我会用在这个项目里挣到的钱,抓紧给自己换一颗钢铁心。” 说完,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小贺还有事,两人分开后,苏盈才想到她们还是没有互加微信。 她看着小贺的背影,犹豫了一秒,释然地笑了。 她们性格不同,兴许做不了朋友,但就像包河公园里千千万万株草与木,只要旺盛生长,她们不必一样。 命运让她们偶有交错,得以窥见彼此的一段人生。 再次错开,也是必然,或许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反正她们都还在路上。 苏盈伸了个懒腰,拿出手机,看见曾沐谦回了消息。 “用童工是犯法的。” 苏盈笑嘻嘻地收起手机,牵着狗、抱着猫进了公园,漫无目的地在河边晃悠。 这个足够抓马的故事,压在她心里,实在沉甸甸的,她想找个人说说。 要不找田甜? 她站住,侧身在包里翻手机,好不容易找到,刚举起手机,突然僵在原地,眯着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河边,柳树旁,路灯下,长椅上,那个正在发呆的男的,怎么看着那么像曾沐谦呢? 他不是在上海吗? 他怎么在这? 第四十章 和树做朋友 猫包从天而降。 曾沐谦和小橘猫面面相觑。 “小乌龟”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大乌龟”。 他愣了一秒,扭头看见了满脸杀意的苏盈。 “曾老师,你这是又来庐州出差了?” 曾沐谦点头。 苏盈眯了眯眼,“为什么没告诉我?” 这话就没道理了。 甲方出差,需要向乙方报备? 苏盈清了清嗓子,刚想给自己找个台阶,听见曾沐谦一本正经地说:“怕你嫌我烦。” 她信他个鬼。 这年头,连曾沐谦都开始油嘴滑舌了。 她“呵”了一声,眼神在小橘猫和狗男人之间来回打转,笑得咬牙切齿,“你有空出差,没空接猫?你的猫!” 牵着狗的愤怒女人,笑眯眯的甩手男人,椅子上那个微微晃动的可爱小包包。 非常八点档。 曾沐谦“噗”地笑了,脸颊凹进一颗酒窝,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说完,他拍了拍椅子。 “切”,苏盈绕到椅子前,坐下,伸手,“先把咪咪还我。” 曾沐谦把猫包推给她,顺手接过苏盈手里的牵狗绳,“你不是骂我不来接小乌龟吗?” 行,咪咪和小乌龟,各喊各的。 “一码归一码。你这次来,是帮你姨妈探店踩点的?”苏盈顿了顿,捂住小猫咪的耳朵,“不会真是来接它走的吧?” 还是和工作有关? 苏盈换了副嘴脸,目光恳切,语气温柔,笑容和煦,微微探身,“你去了哪家厂商?有什么新合作?跟我们公司有没有关系呀?” “帮我姨妈找房子。”曾沐谦挑了挑眉,也凑近了一点,“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俩人离得近,一阵风吹来,她闻到了曾沐谦身上的味道,和上次她躲进他的羽绒服里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苏盈脸一红,立刻挺直背,搓着小橘的脑袋,嘟囔了一句“那就好”。 “啊!对了,有个八卦,想不想听?”想起刚刚从小贺那听到的故事,她兴奋地搓搓手。 曾沐谦穿着奶白色圆领毛衣,黑色羽绒服,藏青色牛仔裤,鼻尖红红的,长长的睫毛在风里轻轻颤抖,与世无争的淡漠里好像多了一点乖巧。 他弯腰把蛋蛋抱到腿上,答得干脆利落,“想听。” 苏盈换了人名和背景,一通声情并茂地描述,最后用小贺的话结尾,“即便万箭穿心,为了真金白银也值得。” 曾沐谦想了半天,“这个姑娘,应该不会万箭穿心吧。” “因为她不是真的爱他?” “听起来,她一直都很理性。” “所以你觉得爱情是不理性?”苏盈说完,突然笑了,“我俩居然在聊这个问题耶。你想想,是我俩耶哈哈哈哈哈。你有没有听过一句歇后语。” 曾沐谦嘴角抽搐,“你想说什么……” “俩太监聊天。”苏盈嘿嘿一笑,“无稽之……” 他一个眼神杀过来,她嬉皮笑脸地闭嘴。 “反正啊,”苏盈深深吸了口气,植物的香味被裹在冬风里,让人神清气爽,“我还是喜欢和别人做朋友。” 曾沐谦侧头,“为什么?” 如果换个人问,为了面子,她兴许会会扯两句有的没的话做幌子,但在曾沐谦面前,她觉得他能理解,因此不必掩饰。 “我用了12分的乐观和努力去生活,已经很辛苦了。认识新的朋友,是一场尚可承受的冒险。但爱情,要把自己的心和弱点同时交给别人,你不觉得这像赌博吗?我做不到。” 他点点头。 长椅上,一男一女,一猫一狗,冬风轻柔,树影婆娑。 包河边种了很多柳树,路灯下,柳枝的影子略过小橘猫,它“喵”一声,钻进苏盈的羽绒服,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她摸了摸小猫脑袋,指向包河对岸,“你要是再早点来,坐在这里,能看见金黄色的银杏树。” “再早点,是要多早?” 她耸肩,“早到我们还不是朋友的时候。” 曾沐谦低头笑了,“所以你喜欢坐在这里,是因为能看见银杏树?” 苏盈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坐在这里?” “你上次说过。”他答得轻描淡写。 她差点问他,所以你才坐在这里的吗? 但紧接着,他略带哀怨地表示,“你说完喜欢坐在这里,就把我骂了一顿,印象很难不深的。” 原来如此。 苏盈笑嘻嘻地拉开羽绒服拉链,捧出小猫咪,“不打不相识嘛。” 夜幕垂垂,两个人准备离开时,苏盈遇到了遛狗认识的老奶奶。 蛋蛋和小比熊先认出了彼此,闷着头奔向对方。 直到走近,奶奶才认出苏盈,打了声招呼,眼睛一转,看向她身边的曾沐谦,大咧咧地问:“哎呀,这是你男朋友啊。” 不等苏盈解释,奶奶笑成了朵花,“不错不错,小伙子长得帅哎。你能遇到我们蛋蛋妈,是你的福气哦。” 苏盈哭笑不得,“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们就只是朋友。” 但奶奶不信,只当苏盈害羞,用力拽走了自己的小比熊,“拜托,你搞快点,不要耽误人家的正事。” 目送奶奶离开,曾沐谦用胳膊戳了戳苏盈,故意逗她,“被误会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我是有点小虚荣啊,”苏盈不甘示弱,眉眼飞扬,“比如,我明明背的是一个25块钱的帆布包,别人非要一口咬定我背的是爱马仕,还夸我背得好看。这种状况,不否认,也是做个俗人的小乐趣嘛。” 曾沐谦嘴角微微哆嗦,“苏盈,你把我当个人吧。” 她仰头大笑。 “对了!上次我答应陆嘉铭,要带你去他那办张卡。” 听到陆嘉铭,曾沐谦皱了皱眉,“哦,他啊。” 苏盈以为他不愿意,赶紧解释,说宠物店离这很近,“基础会员不用花钱,会员日还能给小猫小狗领点小礼物。” 陆嘉铭之前对她说过,他周六全天上班。 但等苏盈去了,才发现他不在。 前台的店员妹妹看她眼熟,眨了眨眼,轻车熟路地问她是不是来找陆嘉铭的。 “嗯。他不在?” “他走了。” “走?走去哪?” “辞职了呀。” 苏盈惊呆,“什么时候的事?” “有好几天了。”小姑娘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有个姐姐让他去外地,他就辞职了。” 苏盈目瞪口呆,印象里,陆嘉铭说过,他要在这家店做大做强。 “不会是为了……爱情吧?” 说出那两个字,苏盈自己都心虚。 小姑娘捂住嘴,笑得欢快,“不是爱情,是爱钱。” 富有且美丽的姐姐,邀请可盐可甜的陆嘉铭一起开店。 她出钱,他出人。 苏盈想问,那他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呢?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从宠物店出来,苏盈和曾沐谦并肩走在夜晚的人行道上。 橘色的灯光和月色交织着洒在地上,把人间装点成舞台。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问。 她站住,看着他,想了半天,“算了,没什么。” 他突然伸手拉了她一下。 苏盈一怔,侧身看他。 他收回手,插到口袋里,看向马路对面的包河公园,还有冬日郁郁葱葱的树们。 “苏盈,和你做朋友,理由虽然很奇怪,但其实我还有更奇怪的朋友。” “有多奇怪?”苏盈嘟嘴。 “一颗树。” “和树做朋友?” 是够怪的。 他继续说:“我妈妈去世之后,我和我妹还有姨妈生活在一起。那段时间我很叛逆,讨厌自己,讨厌这个世界,给她惹了不少麻烦。我姨妈没有怪过我,但她让我去找一棵树,和那棵树做朋友。” 然后,他真的找了一棵树,一棵已经在这个星球生活了200多年的银杏树。 在那棵树下,他愤怒过,也痛哭过,最终平静下来,想象着自己也变成了一棵树。 于是春夏秋冬,每一天都有了意义。 决定和树做朋友的那个冬天,他比此前的任何一年,都更期盼春天的到来。 “树永远在那里。”他看着她,说得认真,“所以,我不会那样的。” 他说得含糊,她却听得清晰。 苏盈笑了,揉了揉脸,“曾沐谦,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成朋友吗?” “都不恋爱?”他扬了扬眉。 她摇头,“我们都擅长把自己藏起来。然后假装理性,假装冷漠,假装坚硬。” 可轻轻敲开牡蛎壳,最柔软的灵魂,其实一直在那里,从未消失。 他的眼睛在碎发间亮亮的,像是蒙着一层水汽。 “是吗?”他问。 她没回答,笑眯眯地看着他, “说真的,我有点想抱抱那颗银杏树。” “那棵树在云南。” “曾沐谦,那我抱抱你,就当抱了那棵树。” 兴许是风的缘故,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但目光坦率。 曾沐谦定定地看着她,吸了口气,向她走近了一步,轻轻张开怀抱,把她搂在了怀里。 苏盈闭上眼,莫名其妙的,有点想哭。 “曾沐谦。”她吸了吸鼻子。 “嗯?” “你刚才说你不会那样?是不会什么?” “你猜。” “我猜,是不会有富婆姐姐赞助你。” …… “苏盈!”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起风了。 公园里的两棵树枝丫交错,在高高的地方互相依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四十一章 结婚的一千个理由 午餐时间,苏盈和林喜椿面对面,坐在公司附近新开的文艺风轻食店里。 听完苏盈口中那个“虽然抱了,但绝对是纯友谊”的故事,林喜椿的眉头越拧越深。 “就这样?没下文了?”小姑娘两手一摊。 苏盈像被人踩了一脚,连说了三遍“没有”。 她当然没有告诉林喜椿,“那个男的”就是曾沐谦。 前两天,苏盈让林喜椿在系统里给曾沐谦提个会议请求,聊聊JT明年的报告计划。 她以为曾沐谦肯定会答应,没想到人家客客气气地回了拒绝邮件,说团队正在对所有分析师的报告计划进行统一审核,具体的内容,暂时无可奉告。 苏盈当时看着邮件,心想:真是拽死他了。 林喜椿喝了口热豆浆,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这么暧昧,还纯友谊?你醒醒吧姐姐。这要是手脚快一点的,已经大战三百多回了。” “一分钟不到,大战三百多回?闪电侠啊。”苏盈纯粹是习惯性贫嘴,说完才发现哪哪都不对劲。 果然,林喜椿一脸坏笑,“嘿嘿嘿,一分钟不到,三百多回,确实,啧啧啧,不行哈。” “行你个头啊!”苏盈咬牙切齿,作势要打她,“林喜椿,你脑子里是不是开了家颜料厂啊。还有,我爱姐,也爱妹,但不搞暧昧,我和那个男的真的、真的、真的就是朋友。” 林喜椿笑着躲开,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下手,“嗯,那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俩都缺根筋。” …… 这回,苏盈不吭声了,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喜椿,直到对面的姑娘笑着求饶。 “好啦好啦,我错了,看在中午你请客的份上,不笑你了哈哈哈哈。” 餐点上得很快,一盘蟹柳滑蛋能量碗,一盘北海大虾能量碗,花花绿绿的,让人挺有食欲。 打工人的午餐,多数时候,能用两个字概括:苟活。 不过,偶尔花点小钱,认真吃上一顿,其实会给人一种“把自己照顾的不错”的感觉。 苏盈举着手机,找好角度,拍了一张很美很装的照片。 林喜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托着下巴,戳戳金黄的鸡蛋,拨拨翠绿的羽衣甘蓝,就是不往嘴里送。 “怎么?不喜欢吃?”苏盈替她把酱汁倒在厚实的白瓷圆盘里,又把自己的这份往她那挪了挪,“要不吃我这份?” 林喜椿摇头,放下叉子,搓了搓脸,眼下的黑眼圈衬得皮肤煞白,“唉,没什么胃口。” “那也得吃啊。”苏盈给她递了张餐巾纸,装作不经意地问:“椿儿,你最近挺忙的嘛。” 林喜椿完全不接招,噘着嘴看她,“我忙不忙,你不知道?” “我不是说工作,就是……”苏盈组织了一下措辞,“下班之后?” 按理说,即便是关系不错的同事,打探别人的私生活也不太礼貌。 但最近,连着一个多礼拜,林喜椿都是一副宿醉的模样来上班。苏盈问过一次,被她搪塞了过去。 她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还是无数次想说点什么,但无数次欲言又止。直到今天上午,她看见林喜椿在工位里哐哐灌冰美式,实在忍不了了,毕竟做过她的“假妈”,苏盈还是决定好好问问她。 林喜椿叉了一颗新鲜核桃塞进嘴里,笑了,“我昨天还琢磨呢,你到底能憋几天不问我。” 苏盈叹气。 完了,被小姑娘拿捏得死死的。 “椿儿,你是不知道,前两天我刚到工位,差点被你吓死。那个脸色,那个黑眼圈,那个白毛衣,那个油乎乎的头发,我以为收我的人来了呢。”苏盈抬抬眉毛,凑近了一点,“所以,你最近到底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啊,就是在跟不同的男孩吃饭、喝酒、谈恋爱。” “不同?” 苏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据林喜椿介绍,她目前的考察对象包括但不限于:霸道冷酷老总裁、又苏又撩小鲜肉、阳光开朗体育生、可狼可奶小野狗。 苏盈目瞪口呆,“你写言情小说啊?” “哎,你不懂。” “呃……承让了,你懂你懂。” 苏盈觉得曾沐谦那个“成为一棵树”的理论,非常适合像她这种对情爱撕扯感到畏惧的人。 两个人安静地吃了一会。 林喜椿突然放下叉子,满脸哀怨地看着苏盈,“你就问这么一句,就不问了?” “我还问什么?你不是比我懂嘛。”苏盈逗她,顺带夹了一颗大虾球放到她的碗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聊这些。好吧好吧,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就再多问两句。最近很想恋爱?” “不想。” “真的?” “我想结婚。” 苏盈一口饭喷出来。 “苏盈,你要吓死我啊!” 林喜椿翘着小拇指,龇牙咧嘴地弹走身上的紫米, “是你要吓死我。”苏盈仰头喝干了玻璃杯里所有水,抓耳挠腮了半天,最后只蹦出一句:“你,给我好好上班,别一天到晚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顿饭后,林喜椿虽然看上去依然一副“微活”的样子,但比之前还是要稍微好了一些。 苏盈只当她的“结婚宣言”是寂寞时的口嗨。 说实话,她理解林喜椿的这种感受,因为她自己的人生也有过孤单时刻,而且不止一次。 孤单的时候,她也会问自己,如果有个伴侣、或者结了婚,会不会好一点呢? 不过每次,她都能笑嘻嘻地把自己从这些时刻里拎出来,然后继续赶她的人生路。没有输过。 一周后,周四的早上,苏盈的手机闹铃响了两次,她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歪在枕头上刷了会朋友圈。 卖货的,炫娃的,吐槽的,鸡汤的。 刷着刷着,困意再次来袭,她刚想扔了手机,挣扎着坐起来,一条秀恩爱的朋友圈突然蹦出来。 两张叠在一起的结婚证,配文是:往后余生,已被预订。 冬天的清晨,即将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最后几分钟,是苏盈一整天里最愤世嫉俗的时间。 她冷笑了一声,默默吐槽:预定?米其林饭店呐? 但是下一秒,她就从床上弹射起来,吓得蛋蛋撅着屁股一个猛子跳下了床。 苏盈死死盯着手机,能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我去!” 她揉眼,看手机。再揉,再看。 发这条朋友圈的人,真的是林喜椿。 苏盈三十多岁了,红包掏多了,总结出了经验。一般来说,朋友圈里晒结婚证的,她都一律等到对方发婚礼现场照片再点赞。赞早了,搞不好要掏红包的。 但她不赞林喜椿的这条朋友圈,完全不是这个原因。 她点开和林喜椿的聊天对话框,哆哆嗦嗦地敲了行字:“椿啊,朋友圈……那那那是什么情况?” 发完,她踩着拖鞋去洗手间刷牙,看着镜子里那个五官拧成麻花的自己,深吸了口气。 万一,是闪婚呢? 万一,是真爱呢? 万一,是传说中那种入室抢劫、无期徒刑般的浪漫故事呢? 苏盈用冷水扑了扑脸,冷静了一点,拿起手机,琢磨了半天措辞,找补了一句。 “椿儿,我的意思是,有点惊喜哈。” 林喜椿没回复。 苏盈安慰自己,现在时间还早,毕竟这条朋友圈是她凌晨三点发的。 但更有可能的是,苏盈是她的“假妈妈”,人家确实也没义务什么都告诉她。 话虽如此,苏盈还是皱着眉头洗漱,皱着眉头遛狗,皱着眉头买鸡蛋灌饼,直到收拾好,皱着眉头准备出门上班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不是微信,是电话。 她以为林喜椿终于醒了,要跟她同步这个进度神奇的爱情故事,结果拿起手机一看,来电人是吴亚楠。 一大早,还没出门就接到老板电话,苏盈更笑不出来。 “喂,吴总早,哎,是我,方便方便,您说。” 虽然她捏着嗓子的声音很甜美,但电话那头,老板的声音听上去却很阴沉。 “你给林喜椿打个电话。” 苏盈一愣,先是应承下来,紧接着又说:“如果是急事的话,我来处理吧。” 她担心昨天夜里刚刚官宣的林喜椿,此刻还在快乐的九霄云外,接不到这种现实引力过大的电话。 吴亚楠重重地叹了好几口气,“急事……急事就是我要找到她!” “哦哦,好的,不过……” “我是她妈。” “哦,昂……啊?妈?妈!” 苏盈掐了自己一下。 疼。 不是做梦。 第四十二章 熟男熟女,还是童男童女? 林喜椿看着朋友圈里的那条结婚宣言,头皮发麻。 微信里密密麻麻的未读小红点,鲜红一片,宛如命案现场。 手机一震,又弹出一条新消息,是苏盈。 今天早上,苏盈给她发了四条消息。 第一条,真情实感的震惊。 第二条,虚情假意的祝贺。 第三条,气急败坏的质问。 第四条,语无伦次的打听。 “椿儿,你人,哪呢?” 她叹了口气,给苏盈发了酒店定位,打算删掉那条朋友圈,然后找个骗鬼的理由广而告之地解释一下,这只是个玩笑,她没结婚。 但她突然看到吴亚楠打来的10个电话,翻了个白眼,干脆破罐子破摔,扔了手机。 好巧不巧,手机砸在大床另一侧穿着始祖鸟 加拿大户外服装品牌 内裤的男人脸上。 “哎哟。”他喊了一声,缓缓睁眼,看见身边怒气冲冲的姑娘,伸手抓她的胳膊,笑了,声音又甜又黏,“宝,你醒得好早。” 林喜椿躲开他的手,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你是不是有病?” “始祖鸟”揉了揉眼,满脸委屈,“我又怎么了?” “已被预订?我是牛腩还是三文鱼?”姑娘越说越气,又踢了他一脚,这次踢在背上,“你从哪找的图,土死了。” “始祖鸟”大笑,反手抓住她的脚踝,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拽,微微挺身,咬了她小腿一口,“谁叫你让我不放心。” 男人的眼神和手心一样热。 她和他是在高中同学聚会上遇到的。 老同学相聚,不是择偶,就是攀比。 林喜椿原本没打算去,直到在群里突然看见少年时暗恋的男生报了名。 她隆重地打扮了一番,到了现场才发现,被她暗恋过的男生变得又肥又油,像一块行走的红烧肉,更关键的是,红烧肉带了女朋友。 她有点沮丧,一个人缩在KTV的角落里喝啤酒,“始祖鸟”来吧台点歌,踩了她一脚。KTV的光线若隐若现,林喜椿看见他亮亮的眼睛,觉得这个男人也不错。 “始祖鸟”捕捉到姑娘眼里的欣喜,歌也不唱了,话筒一扔,和林喜椿聊了一个晚上。 之后,顺理成章的,两个人开始约会,互相撩拨,擦枪走火。 老实说,看到那条无厘头的朋友圈,有一瞬间,林喜椿有点兴奋,那是一种被宣告、被占有的快乐。 她想,哦,他喜欢我,想和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比如,结婚。 “始祖鸟”扶着林喜椿的腰,两只手一路盘桓向上,最后按住她的肩膀,起身吻她脸颊时,他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生气就删了呗,又不是真的。” 一潭春水被丢到了大东北,林喜椿浑身一僵,“你说什么?” “始祖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结结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 林喜椿点点头,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床上。 “始祖鸟”以为她要亲他,眼睛都闭好了,等了半天,吻没等到,等到了手机解锁的声音。 “喂!你拿我手机干嘛!”情圣一秒清醒。 林喜椿跳起来,“凭什么你能在我的朋友圈里乱发,我不能在你的朋友圈里发?” “始祖鸟”不为所动,凭借绝对的身体力量,把手机抢到手,“哎呀,一码归一码,我朋友圈里的人都很重要的。” “行,那我们不要再见了。”林喜椿说着就要下床。男人拉住她的胳膊,想哄两句,凑近了才发现她在哭。 “始祖鸟”没见过林喜椿哭。 穿着蕾丝内衣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头发垂在光洁的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最后,小兄弟还是控制了大兄弟,“始祖鸟”想了半天,松了口,表情和这个房间一样混乱,“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发,想发什么就发什么。” 他把手机塞到她手里,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低着头亲她的脖子。 林喜椿面无表情地在手机里敲敲点点,按了发送键,身后的男人抱怨,“我妈看到,肯定要杀了我。” 林喜椿笑了一声,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我要上班了。” “你上什么……”他话音未落,床上的手机收到了一连串消息,叮叮当当的,像中了病毒。 “始祖鸟”揉了揉头发,弯腰拿起手机,扫了眼屏幕,“肯定都是祝福短信,靠,我都允许你做这么离谱的事了,你也得补偿我,你……”他突然闭了嘴,抬起头,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林喜椿。 “怎么了?”林喜椿靠在墙上,语气轻松。 穿着小裤衩的男人,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林喜椿,“你刚才发了什么?!” 林喜椿耸了耸肩,“你自己看咯。” 和“始祖鸟”的表情一样炸裂的,是手机里的那行字:JJ太小,我好苦恼。 苏盈走到3107房间门口,听到里面的人在吵架。 什么“你就是个神经病”,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什么“山猪吃不了细糠”,什么“你是猪还是糠”…… 她拿出手机,确认了酒店地址和房间号,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敲门。 敲了三次,房间终于安静下来。 门被“啪嗒”一声拧开。 裹着白色浴袍的男人伸出头,不耐烦地看着苏盈,“干嘛?” 头发油里油气,长得油里油气,眼神油里油气,连味道都是油里油气。 一想到自家的小嫩白菜,被这种猪拱了,苏盈悲从中来,恨不得捶死他。 她忍着一肚子火,问:“林喜椿呢?” 听到林喜椿的名字,男的愣了一下,按着门把的手一松,“你谁啊你!” 苏盈冷哼了一声,挑了挑眉,“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是谁,跟你有关系吗?”说完,她头一歪,看见了房间里裹着被单的林喜椿。 小姑娘低着头,不敢看她。 “哎哎哎,你看什么呢?”男的昂着头,用鼻孔看她,“你语气好点行不行?就算是她朋友,你追到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语气好点?”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苏盈瞪着男人脱口而出:“我是她妈!” …… 小伙子愣了半天,反应过来,转头去找裤子和衣服,临走的时候没忘了对苏盈说:“阿姨再见。” 听得苏盈更炸毛,“滚滚滚,赶紧滚!” 房间里只剩下苏盈和林喜椿两个人。苏盈把带来的粥放在茶几上,让林喜椿洗漱完出来吃饭,其余的,一句没问。 看见苏盈叠被子,林喜椿满脸困惑,“你收拾房间干嘛?” 苏盈把被子往床头一扔,“你妈一会要来。” “我妈不是你吗?”林喜椿笑嘻嘻地说。 苏盈没笑,看着她,摇了摇头,“椿儿,是你真妈。” 林喜椿一怔,放下粥碗,“你都知道了?” 苏盈点头。 林喜椿安静了几秒,从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随便擦了擦嘴,忽然站了起来,“那我要赶紧走。” “大姐,你要不还是等等吧,”苏盈痛苦地揉了揉眉心,“你妈来了我就走,让你俩私聊,还不行吗?” 林喜椿脸色凝重,表示:苏盈要是不在,她就更得走,结果刚走到房间门口,和吴亚楠撞了个面对面。 苏盈腿一软。 活在八点档里原来是这种感觉。 吴亚楠穿着灰色风衣和卡其色裤子,一看就是随便挑的衣服,没有被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乱糟糟的塞在耳后,整个人看上去写满了慌乱。 苏盈反应过来,把手里的东西一丢,撂下一句“领导我撤了”,拿着包就要走。 “那我跟你一起走。”林喜椿语气决绝。 “啪”一声,吴亚楠把托特包摔在床上,“发那种胡扯八道的朋友圈还不够,你要让所有人看你笑话是吧?” 林喜椿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吴亚楠,“看我笑话?你是怕别人看你的笑话吧?” 苏盈被夹在怒气冲冲的母女中间。一侧和她的人民币有关,另一侧貌似也和她的人民币有关。她想拥有那种变成蚂蚁或者苍蝇的特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房间里。 当然不可能。她只能小步往后挪,想和窗帘融为一体,努力不被误伤。 吴亚楠压根没被女儿的话惹火,嘴角上扬,“所以你也知道这是笑话?” 林喜椿毫无感情地“哈,哈,哈”了三声,“我当然知道啦,我从小就知道啊。我是你人生里的大笑话,爸爸也是你人生里的大笑话。在你眼里,最好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听到“爸爸”,苏盈弱弱地举手,“要……要不,我还是走?” 吴亚楠看了她一眼,抿着嘴唇,突然调转枪头,“林喜椿,你问问苏盈,她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她上班,是来给老板女儿善后的吗?” 苏盈低下头,心想,钱到位了,也不是不可以。 但林喜椿没吭声,两只手轻轻握住上衣下摆,看着有些不自在。 苏盈向前走了一步,想要安慰林喜椿,“没关系,反正也没到上班时间,是吧……哈哈。” 气氛丝毫没有好转。 吴亚楠乘胜追击,继续质问林喜椿,“你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你自己看看你在做什么?” 林喜椿被戳到了痛处,脸涨得通红,“谈恋爱就不是正经事吗?” 吴亚楠气笑了,“你打算靠谈恋爱吃饭?” “怎么不可以?”林喜椿梗着脖子,“我找个有钱人,或者就像我爸一样,找个能干的人,大不了和他一样,被别人嫌弃一辈子,我习惯了,根本无所谓。” 吴亚楠提高了声音,“我和你爸已经离婚了,根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这件事你还要揪着多久不放?” “一辈子!” 吴亚楠毫不退缩,“一辈子就只揪着我?” “我爸是没用,自暴自弃的老好人,非要找什么鬼男子气,”林喜椿垂下头,整个人看上去湿漉漉的,“可他现在在医院里躺着,他活不了多久了,我还要怪他吗?”她抬起头,声音哽咽,“如果你不想结婚生子,如果你就只爱你的工作、事业、名声,你就不要结婚啊!你可以像苏盈那样!要么勇敢到底,要么懦弱到底。” 她说完,三个人同时愣在原地。 恋爱、结婚、生子。 到底是勇敢?还是懦弱? 吴亚楠显然不想再聊下去,弯腰从床上捡起自己的包,“你爸人品不错,这是我当初选择他的理由,可是婚姻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人总会犯错,但不能一错到底。重来一百遍,我还是会选择我的事业,而不是你爸,或者你。我从哪里来,现在站在哪,我记得很清楚。” 林喜椿目瞪口呆地看着母亲。 吴亚楠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林喜椿,即便我们是母女,也有各自的路。”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椿儿啊。”苏盈轻轻喊了一声。 林喜椿看着她,眼神悲戚。 苏盈走过去,用力搂住她,直到林喜椿开始放声大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中午吧,两个姑娘抱着膝盖坐在床头。 “苏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笑笑,凑到林喜椿耳边,“可以不上班,我挺开心的哦。” “我刚才说你……你不恋爱什么的,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啊,你说的是实话。”她摸了摸林喜椿的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恋爱吗?”林喜椿看着苏盈,眼睛水汪汪的,“我想要那种被肯定、被选择的感觉。” “我懂,”苏盈握住她的手,“但我觉得你妈有一句话没说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林喜椿没吭声,只是把头埋进了膝盖间。 说话间,吴亚楠给苏盈发消息,拜托她陪一陪林喜椿,言语间是对女儿的担心。 苏盈把短信给林喜椿看。 她推开手机,但流了眼泪。 直到傍晚,把林喜椿送回家,苏盈坐在地铁里,第一次在浏览器里输入了老板吴亚楠的名字,从一篇篇报道中拼凑出了她的前半生。 吴亚楠在好心人的资助下,从最穷的山里走出来。她有个弟弟,但资助人坚持单向资助这个原本要出门打工的姐姐。 她考上大学,第一次见到那位一直资助她的阿姨——一个有小儿麻痹症的小学英语老师。 阿姨一坡一崴走过来的画面刻在她的脑子里。 努力了十年,她把自己做的第一代产品送给阿姨,看见对方惊喜的表情,她觉得心里那块塌陷的地方,被填上了泥土,种出了花。 吴亚楠的职业生涯并非一帆风顺,有不得不求人的时候,也经历过合伙人的背叛,但她从没想过放弃。 这是她的路。 吴亚楠没提过她的婚姻。只是在某篇报道的中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记者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对年轻女孩说的话。 她说:不要害怕孤独。 苏盈从地铁站出来,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呼出来。空气里有些湿冷,但好在雨过天晴,她的心莫名轻快起来。人生嘛,只要在路上,走走停停而已。 她伸了个懒腰,想去马路对面买鸡蛋灌饼,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苏桃桃。” 她回头,看见了陆嘉铭。 第四十三章 男人只有挂在墙上才会老实 路灯下,陆嘉铭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放松。 苏盈在小红书看过一个帖子,楼主提问:为什么我松弛起来,看上去这么紧绷?这个病句一般的问题引起了热烈共鸣。 显然,松弛感是比漂亮更难获得的状态。 因为肚子得饱,心也得饱。 带蛋蛋去宠物店洗澡的时候,苏盈还和店员妹妹一起蛐蛐过陆嘉铭,两个姑娘一致认为,在富婆姐姐的努力下,陆嘉铭肯定很快就会变成油腻的发福小登。 可是今天再见,他看上去既没发福,也不油腻,穿着墨绿色的长羽绒服,头发染成了咖色,皮肤白白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苏盈一愣,笑了,“哟,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陆嘉铭听到这话,眼睛笑成弯弯的形状,卧蚕上的那粒小痣简直要变成开心的小蝴蝶飞出来,“你想见我?” 顶级理解。 “嗯,每天都在想,”她假装严肃,叹了口气,“想这人怎么骗我办完卡就跑了,啧啧啧。” 陆嘉铭抓了抓头发,“那个……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姐原谅你。”苏盈摆摆手,“怎么?回来办事?” 他犹豫了几秒,说:“嗯,算是吧。” 寒暄结束,苏盈没打算细聊,她今天过得够“精彩”了,现在只想回家瘫着,“不打扰你了,回头聊。”说完,她刚准备走,被陆嘉铭喊住。 “我一会办完事,能不能请你吃顿饭?” “啊,这……”苏盈面露难色,“其实我现在就准备回去吃饭了。” 被拒绝的陆嘉铭并没有气馁,又问:“那要不然喝点东西?” 苏盈想着再编个什么理由搪塞一下,转念,脑海里响起田甜的话:不擅长拒绝的女人,迟早是要吃亏的。 “陆嘉铭,我对你没有兴趣,我……” 话没说完,陆嘉铭突然朝她走近一步,垂着眼,风一吹,刘海轻轻飘起来,破碎感十足。 “苏盈,我得绝症了呢。” 气氛瞬间凝固,比这个冬天最冷的那天还冷。 “啊——” 这个答案实在太过超出苏盈的意料,她张着嘴,一直“啊”到没气。 陆嘉铭可怜兮兮地点头。 “大哥,你可别胡说啊。”苏盈被震惊得五官乱飞,“我又不是刘亦菲,跟我吃顿饭难度不大的,不至于咒自己哈。” 他把手机递给她,“呐,这是化验报告。” 苏盈将信将疑地接过手机,果然在那张翻拍的化验报告里,看到了一堆她看不懂的字母、数字,以及一句:“病理诊断:小细胞癌”。 “这……这这,那那那。”苏盈一时语无伦次,看看照片,又看看陆嘉铭,借着灯光,觉得他的嘴唇好像是有点泛白,被小痣装点的眼尾也微微泛红。 他不会刚哭完吧? 圣母心刚浮出水面,被苏盈一个猛子按了下去。 “那咱还能活多久啊?”苏盈的尾音带着颤。 陆嘉铭眨了眨眼,一副更加破碎的样子。 她连“呸”了三声,低头按下发送键,把照片AirDrop 苹果手机针对文件或图片开发的隔空传送功能 给了自己,“我有个同学的老婆是医生,要不我帮你问问她?” 陆嘉铭耸耸肩,不太在意,“所以,7点,包河公园,行不行?” 话已至此,苏盈败下阵,“好吧。” 七点,苏盈带着小狗和四罐啤酒坐在包河公园的长椅上,给陆嘉铭拍了张照片。 “来这找我。” 她问了朋友,得到的答复确实不乐观。 路灯下,光溜溜的柳树枝随风轻轻摆动,她仰起头,看着树梢间的月亮,莫名有些伤感,突然明白了那句“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里,物是人非的意味。 苏盈仰靠在长椅上,一只手摸索椅子上的啤酒,刚握住,啤酒罐从手心划走。 她侧头,看见了陆嘉铭。 “等很久了吗?”他应该是一路跑来的,声音有点喘,但活力四射的。 苏盈狐疑地看着他。 “喂,你别这样看着我。”陆嘉铭“啪”一声开了罐啤酒,“我可不需要同情。” 苏盈一边鄙视自己,一边想,这还真不是同情。 “你最近忙什么呢?”她挑了个无关痛痒的话题,说出口才发现,沾了生死,连最平常的问题听上去也好沉重。 不过陆嘉铭并不在意,“就浑浑噩噩地过呗。” “嗯,我也是。”苏盈也开了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她正在酝酿下一个问题,比如问问他为什么要现在约自己出来之类的,耳边突然一炸,听见一个年轻姑娘尖尖的怒吼:“姓陆的!你果然!” “姓陆的?”苏盈一呆,瞪大眼睛看陆嘉铭,“不会是在喊你吧?” 陆嘉铭疯狂眨眼,满脸慌张,举起双手,呈投降状,说出了每个渣男都擅长的那句:“我不知道啊。” 苏盈马上站起来,弹跳到离“战场”远远的位置,等那姑娘又吼了一句,才借着路灯看清那姑娘的模样——及腰长发,瘦瘦高高的,穿着白色束腰羽绒服。 气质清冷的姑娘走近,眼睛瞪得圆圆的,用力戳了戳陆嘉铭的肩膀,指着苏盈,问:“这又是你哪位姐?你不是告诉我你最近不想谈恋爱吗?这就是你说的不想恋爱?” 七点多,正是附近居民的散步时间,姑娘的声音吸引了不少吃瓜群众。苏盈只觉得头大,对修罗场没有一毛钱兴趣,牵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蛋蛋转身打算走。 结果被那姑娘一把拉住。 苏盈头皮发麻,以为她要撕扯自己,想解释两句,忽然听到她说:“姐姐,这是个渣男。” 小姑娘表情真挚。 “不会吧?”苏盈假装恍然大悟,“行,我知道了。” 小姑娘急了,“你知道啥呀。” 原来,小姑娘养了只英短,看在陆嘉铭的面子上,不,用她的话说,是着了陆嘉铭的温柔道,顺理成章地办了档次最高的储值卡。她以为这样,陆嘉铭就能感受到她的诚意,或许两个人还能有进一步的可能,结果没过多久,陆嘉铭突然消失了。 她拿着卡去宠物店退钱,老板当然不愿意,但经不住她闹,最后好不容易答应。她又提了新的要求——让陆嘉铭亲自给自己退钱。 痴情又执着的小姑娘拉着苏盈诉苦。苏盈走不了,只能怒瞪陆嘉铭无数眼。 陆嘉铭摇头叹气,最后破罐子破摔,开始喝啤酒。 “但是我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苏盈拍了拍小姑娘的手,面露难色,“当然啦,对你来说,也有可能是好消息。” 小姑娘怔了怔,“什么?” 陆嘉铭一口啤酒喷出来,“别说!” “他活不了多久了。”苏盈说完,上半张脸神色欣慰,下半张脸略表遗憾。 陆嘉铭按住额头,一副痛苦万分的样子。 小姑娘愣了,缓缓转身看向陆嘉铭,声音哽咽,“所以你才会告诉我,不想和我恋爱的是吗?你是不是怕我难过?” 苏盈无语,这都什么脑回路。 事已至此,她干脆添了把火,“陆嘉铭,你把你那报告给人家看看啊。哎对,我这有。妹妹你看你看,很严重的嘞。” 伶牙俐齿的销冠也有结巴的时候,“我我我”了半天,没个下文。 小姑娘飞扑过去,抱着他哭诉,“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画风急转直下,从《致命女人》变成了《蓝色生死恋》。 苏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狼狈的陆嘉铭,等到了那句她已经料到的实话。 被紧紧搂住、肢体僵硬的陆嘉铭垂头丧气地说:“因为我没病啊。” 苏盈故作惊讶,“啊?不可能吧?那体检报告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假的?哇,你到底骗了几个女人?” 小姑娘迷茫地看着陆嘉铭,被这一会死一会活的剧情整得晕头转向,最后终于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甩了一句“陆嘉铭,你去死!去死!去死!”说完,赏了他一巴掌,转身冲进了夜色。 “可以啊你,把老娘耍得团团转。”苏盈看了陆嘉铭一眼,麻利地从长椅上捡起剩下的两罐啤酒,“记得把啤酒钱转给我,30块,进口的,贵。” 他急着拦住她,“等等,我没骗你。” 苏盈指了指自己的头,“这是脑子,不是脚后跟。” “是,是有一点夸张,但也不全是假的。” 陆嘉铭上个月体检,有项指标异常,细查后得到了“小细胞癌”的结果。原本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昨天去医院化验,被告知是误诊。 他举起右手,“我对天发誓,我本来没打算来找你的。” 苏盈咂摸过味儿来,“所以,你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才答应和那个姑娘见面的?” 他点点头。 “陆嘉铭!”苏盈拍了他一下,“那你就是真的喜欢人家吧?刚才为什么不说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不想欠别人人情啊?” 哦,原来渣男得到要死了,才能幡然醒悟。 “不过,好像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他有些颓唐,叹了口气,看向远处,“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的那几天,她急着要找到我,不知道为什么,倒让我有种安全感。” 苏盈好奇心大起,问:“那富婆姐姐呢?” 陆嘉铭扬了扬眉,“散了。” 他说得轻松,她听得唏嘘。 真羡慕这些可以快速爱或不爱的人啊。 “这么说,你以为自己要挂了的时候,是没打算来找我的,”苏盈皱眉,意识到了最大的槽点,“然后你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就又来找我了?” 呵,男人。 她真情实感地用力掐了他一下,“陆嘉铭,我想揍你!” 他“哎哟”了好几声,但没躲开,“我保证,绝对会消失在你的生活里。” 苏盈更加一头雾水,“那干嘛还来见我?” “因为我有个问题。” “拜托,不会又是什么‘我喜不喜欢你’之类的吧?” “你想让我这么问?”他又恢复成没脸没皮的样子。 “行,不说我走了。” “好啦,我说,”陆嘉铭揉着胳膊,看向苏盈,“你是怎么做到一直不谈恋爱的?” “喂,陆嘉铭,你是不是有病……” “不,我是真的想问。”他收起笑容,表情认真,“以为活不了多久的那段时间,我好想找个人说话,一直说,不停地说。后来我想明白了,可能这就是我一直想摆脱的感觉,所以才会一直恋爱。苏盈,你为什么没有这种很深很深的,我是指,孤独?” 苏盈抱起小狗,“我有它啊。” 陆嘉铭没说话,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好啦,不开玩笑了。”她笑着捋了捋头发,转头看向四周,“陆嘉铭,所有人都孤独,但爱情是罕见的。一定要靠爱情对付孤独,很难的啦。你看我们现在坐在这,虽然不是情侣,聊聊天,不是也挺好的吗?” 冬夜,长椅上,一对与爱无关的男女,在平凡的冬日里,聊着寻常话题,生命短暂地交叉。 陆嘉铭想了一会,点点头,“不好意思,我今天说了一丢丢谎话。” 苏盈摊手,“习惯了,早有准备。” 他笑,“那你还愿意跟我聊天?” “你不是说明天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吗?” 两人相视一笑。 临分别前,在人行道上,陆嘉铭伸出手,“苏桃桃,再见咯。” 苏盈站着没动,佯装不感兴趣,然后看着不知所措的陆嘉铭哈哈大笑,算是对他的小小惩罚。 “陆嘉铭,保重身体,一切顺利,再见。”她张开双臂,慷慨地、飞快地轻轻楼了下他。 突然,苏盈的手机震了震。 她瞄了一眼。 曾沐谦发了条微信——简单,直接,好像还有点不高兴,像谁踩了他的猫咪尾巴。 “苏盈,我要接走我的猫。” 第四十四章 当一个人的眼里,出现另一个人的世界 站在芜湖路上那棵树龄70岁的老梧桐下,曾沐谦收到了苏盈的回复,一如既往的快速、热情、敷衍。 “行行行,曾老师,正在忙,回聊哦。” 他抬头,看向马路对面,姓陆的小子和苏盈抱完,又莫名其妙地张开双臂,被苏盈嘻嘻哈哈地躲开了。 曾沐谦没忍住,扶着行李箱,往前推了一寸,踩在斑马线上,然后停住。 他低头,深呼吸,冰凉的空气涌入身体,他冷静下来,拿出手机,喊了网约车。 上车前,他又看了眼马路对面,苏盈和那小子已经离开了。 他把箱子扔进网约车后备箱,关门,走人。 车子刚启动,前排的司机师突然“哟”了一声,回头看曾沐谦,“帅哥,这就回去啦?” 曾沐谦一愣,瞥见车前中控台上摆着的那尊摇头晃脑的弥勒佛,“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十分钟前,他刚从这辆车下来。 现在,竟然又约到了同一辆车。 晚高峰,车子走走停停。无数颗红色的车尾灯在缭绕的白色尾气里,像点燃的木炭,一明一灭,烧在他心里。 “师傅,能开会窗吗?”他问。 司机爽快答应,抬手关掉空调,从后视镜里看他,突然笑了,“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小丫头吧哈哈?” 曾沐谦想到了自己那个不恋爱的朋友,“不是。” “兄弟?”司机大哥锲而不舍。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回答:“男的。” 一个帅哥,冷着张脸,刚到庐州,转头就走,不是姑娘的错,也不是兄弟的锅,竟然是为了……一个男的? 五十多岁的司机大哥也是见过世面的,从后视镜偷瞄了他几眼,干巴巴地笑了笑,不再吭声。 快到高铁站,曾沐谦才想起自己还没买票,匆匆忙忙地选了时间最近的一班高铁,下车的时候,又把围巾丢在了车上,还好司机喊了他一声。 他探身拿围巾的时候,大哥突然对他来了一句:“哎呀,小伙子想开点,男人嘛,都那样。” 曾沐谦怔了怔,看着大哥一脸真诚,哭笑不得。 距离发车时间还早,他站在高铁站外,给中介打了电话,说自己临时有事,明天看不了房了,后面再约时间吧。 中介小伙以为他嫌房租贵,“哥,那套房带院子,又在巢湖边,风景很好的,租10年,价格咱们还可以再聊。” “我知道了,”他不喜欢烟味,偏偏身边站着几个正在抽烟的旅客,他心里的烦躁层层叠叠地堆起来,“我确实有事,下次再约吧。” 他确实有事。这件事就是他要离开庐州,离开这个让他之前想来,此刻却又只想走的地方。 直到重新坐上高铁,曾沐谦拿出手机,点开和苏盈的聊天框。她在那条“回头聊”的消息后,再也没有“回头”。 他又向上划,看她给自己发的每一条消息——大多是小猫、小狗的照片,穿插着一些工作消息,一些恭维的好话,唯独没有出现过她自己。 他想起她说的“女人没有男人想的那么傻瓜,爱情可能只是她们不得已的生存策略”。 显然,苏盈不仅不傻,而且很聪明,她有很多策略,爱情不在其中。 那陆嘉铭算什么? 曾沐谦放下手机,越想越烦。唯一安慰的是,他认为自己的烦躁和苏盈无关,他只是讨厌陆嘉铭。 到上海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他打车去了方舜淇家。 方舜淇和猫一样,喜欢在夜里折腾,这会应该是他精神头最好的时候。但今天好像例外,他无精打采地开了门,看见曾沐谦,揉了揉眼,“你去没去庐州啊?” 曾沐谦“嗯”了一声,有点后悔,早知道明天再来接猫了,咳了一声,“去了,但临时有事就回来了。” “啊?哦。”神色黯然的方舜淇招呼他进来,突然转身拉住他的胳膊,“你不会也吵架了吧?” 他嘴硬,“我和谁吵?” “你说还能是谁?” “我不知道。” 方舜淇翻了个白眼,“苏盈。” 听到这个名字,曾沐谦心脏一紧,快跳了几拍,像被人握住,又松开。他低着头换鞋,“不是,我和她一句话都没说。” 方舜淇惊讶,“一句话没说都能吵成这样?” “谁跟你说我和苏盈吵架了?”曾沐谦耐心用尽,终于提高了声音。 “知子莫若父啊。”方舜淇一边贫嘴一边叹气,“算了,你不说就算了,但你今晚得住我家。” “不住。”曾沐谦弯腰抱起猫。 方舜淇一秒切换状态,眼神悲切,突然开始抹眼泪,很假的那种,一边哭一边嚎,“真的,老曾,幸好你来了,我本来准备一会把自己灌死的。” 茶几上确实摆着一瓶没开封的索迪斯金酒,不过酒瓶旁边还靠着一包泡椒凤爪。 曾沐谦抱着猫,看方舜淇表演,满脸嫌弃。 原来,方舜淇和田甜今晚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方舜淇发现田甜在小红书里总是给一个IP在新加坡的IT男点赞。刚开始,他没当回事,直到田甜告诉他,这人是她的前男友。 曾沐谦和方舜淇坐在沙发上,一人一杯金酒,聚精会神地在85寸电视上观看猛男的小红书账号。 “老曾,你说这个男的是不是土的要死?公司泳池健身房,手表肌肉小西装,装的无与伦比,大庆油田都没那么油。田甜挑男朋友的眼光是真不行。” 曾沐谦喝了口酒,靠在沙发上,问身边那个双眼冒火、头发宛如鸟窝的方舜淇,“那你呢?” “大哥,我是倒追的好吗?” 方舜淇悲从中来,想到晚上和田甜在电话两头对吼,以及那段宛如智障的对话,什么“你怎么不给我点赞”、“我就没他好呗”、“你自己数数你有多少前女友……”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瓶酒,然后瘫在沙发上。 曾沐谦把烂醉如泥的方舜淇扶上床,站在床边,看着乱七八糟的朋友,心想:嫉妒使人丑陋。 但紧接着,他的脑子里蹦出了下一个问题:现在的自己和方舜淇,有区别吗? 不,肯定有区别。 他是不恋爱的人。 幸好第二天是工作日,曾沐谦取消了原本的休假计划,把自己扔进了工作和邮件里。 中午,刚修完产假的VP 副总裁 胡安琦,请手下三个高级分析师——曾沐谦、方舜淇和梁曼鹭吃饭。 胡安琦剪了短发,身材圆润了一点,穿着YSL当季的黑色职业装,气场全开,说话做事依旧风风火火,除了手机壁纸,从财神爷变成了她半岁大的女儿,和以前几乎没有区别。 中午时间有限,胡安琦挑了楼下的意大利简餐餐厅,说改天再请一顿正式的开工饭。刚坐下,她给自己点了杯意式浓缩,撑着脸说如果没有那几个住家保姆,她这几个月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没人问孩子爹去哪了,因为孩子爹被踹了。 男人非要找胡安琦要个名分,她觉得烦,直接分了手,结果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年纪不小了,又一直想要个孩子,一切水到渠成,于是干脆利落地做了单身妈妈。 总的来说,因为心甘情愿、资金充足,冲淡了孕育过程的不易,她本人甚至有点乐在其中。 但胡安琦的父母显然对此有不同的意见,锲而不舍地帮胡安琦的女儿找新爹,什么金融男、程序员、公务员、国企员工、短剧演员,什么未婚的、离异的、丧偶的,应有尽有。 领导开始诉苦,属下当然得陪几句。 “这周末我爸也给我塞了个相亲对象,想想头都痛。”梁曼鹭率先开口,她走在二字打头的最后一年,没对象,没结婚,没买房,标准的三无人士。在父母眼里,是漂泊在上海的可怜异乡人。 然而事实是,她住在长宁区推开窗户能看到梧桐树的公寓里,每周做一次皮肤管理,每月做一次头皮护理,网球、健身、普拉提。即便还不能像胡安琦那样随便买奢侈品成衣,她也会时不时送自己一些亮晶晶的小礼物,这是她给自己的奖励。没什么存款,但她用尽全力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浮华里,并且乐此不疲。 宿醉的方舜淇喝了口热红茶,满脸不解,“那你不去不就好了,你爸妈还能追到上海来啊?” 正在给两位女士分沙拉的曾沐谦突然停下,转头看方舜淇,“你问这个问题前,曼鹭可能已经问过自己一百次了。” 说完,他又想到苏盈,想到她那晚的愤怒、尴尬和悲伤,想到心脏突突跳。 还好有工作。 曾沐谦在办公室一场会接着一场会地开,直到有人“咚咚咚”敲了敲他办公室的玻璃门。 他抬头,看见了梁曼鹭。 她的头发捋在一侧肩膀上,穿着卡其色的弯刀裤和高领毛衣,松弛洒脱。 “还没吃饭?” 梁曼鹭抱着胳膊靠在门上。 曾沐谦这才发现窗外天色沉沉,抬手看表,已经晚上七点了。 “今天得加班。”他无奈地笑笑,揉了揉肩膀。 “那一起吃东西?”梁曼鹭抬起拎着白色塑料袋的手,“我买了啤酒和寿司。” “啊,多谢。”曾沐谦有些犹豫,“不过我半个小时以后要和海外团队开个会。” 梁曼鹭点点头,“猜到了,所以还买了牛奶。” 被工作淹没的那些情绪隐隐约约地漂浮上来,他想一个人待着,想忙忙碌碌,想把脑子塞满,但这些都是说不出口的话,他听见自己说:“好。” 梁曼鹭掀开易拉罐拉环,办公室很安静,能听见啤酒在易拉罐里“滋滋”冒泡的声音。 曾沐谦问她怎么还没走,她耸耸肩,“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说完,她突然笑了,喊他的英文名,“Zane,今天中午你说话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想哭的。” 曾沐谦以为自己中午说错了什么,“曼鹭……” “不是生气,是感动啦。”她用套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把头发松松地卷成一团,“就是老方说,我明明可以不去,为什么还要去,但你跟他讲,这个问题我其实已经问过自己一百遍了。” 他松了口气,低头笑笑,拧开牛奶瓶盖。 梁曼鹭很认真地说:“Zane,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一愣,放下牛奶,“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如果是以前,你会和老方说一样的话——不想相亲就不要去,干嘛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抿了抿嘴,“听起来,我以前很讨人厌啊。” “还行吧。”梁曼鹭笑着把一次性手套递给他,忽然问:“不过,你为什么变了?” 他猛地抬头看她,像被人看穿了心事。 落地台灯暖黄色的灯光里,梁曼鹭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突然有冲动,想说出心里的疑问和实话。 “最近我认识了一个朋友。” “女人?”她问。 “嗯。” “和我有一样的苦恼?” “算是吧。” 梁曼鹭沉默了一秒,提了一个听上去奇奇怪怪的问题,“她的苦恼,是她主动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看见的?” 曾沐谦没想过,“有区别吗?” “当然,”梁曼鹭撑着下巴,“我给你举个例子吧。以前呢,我喜欢过一个男人。有一次我给他发了条消息,但还没收到回复,手机就被偷了,那天我在外面吃饭。其实我家里还有个手机,但我太想知道他会给我回什么消息了,所以立刻去商场又买了一个新手机,折腾了半天,重新登录微信,发现他回了‘好的’。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开心。喜欢到这种程度,是不是有点蠢。” 曾沐谦摇头,“是很有钱。” 她笑,继续说,“听说他喜欢吃辣,我就也去吃辣。知道他喜欢骑自行车,我也想骑车。因为,我好想看看他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说完,她看着曾沐谦,目光坦诚,“所以,现在你应该明白,是她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看见的,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曾沐谦没回答,交握的两只手微微用力,手背露出青筋。 突然,一连串会议即将开始的提示音打破了沉默。 “到时间了?你看你的表情哈哈哈,都是我瞎说的啦,开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梁曼鹭站起来,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开会吧,我走了,晚上还有约。”她挑了挑眉。 曾沐谦松了口气,也站了起来,送她到门口。 梁曼鹭说着不用送,明天中午请吃饭就好,把曾沐谦赶回了办公室。她提着大大的托特包,站在电梯厅,门打开,又合上,她没动。 她确实编了一些瞎话,什么吃辣、骑自行车,但最大的瞎话是那句“开玩笑而已”。 梁曼鹭喜欢过一个男人,因为他选择不恋爱,所以本来受不了空窗期的她也放慢了脚步,学着他的样子,开始一个人生活。 她想做他不恋爱的朋友,直到成功攻略他。 她慢了一步。 因为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的世界。 爱情,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比拼,她输了这一局。 没关系,至少现在,她明白,不恋爱的自己也可以好好生活。至于爱情的游戏,如果她愿意,可以随时重开一局。 今晚,她要去做那个约了好久的头皮护理。 第四十五章 冬天,有棵树,想开花 会议进行了半个小时,曾沐谦盯着电脑,第三次走神。 耳机里,英国同事又啰啰嗦嗦地说了一会,下发完任务,会议终于结束了。 他走到落地窗边。夜幕下,霓虹璀璨,玻璃窗上,橘色落地台灯的光晕里,隐约可见他身上那件米白色衬衣的轮廓。 他很努力地想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猫,第二次举起空杯子时,他愣了愣,终于承认自己心乱。 与此同时,苏盈在庐州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放下小猫,抱起小狗,哼着歌推出行李箱,开始慢悠悠地收行李。 虽然明天要去上海出差,不得不和乖乖的小猫小狗分开几天,但苏盈的心情还是非常闪亮。 这次出差不仅任务轻松,吴亚楠还给她批了一天假,不算年休的那种。 吴老板之所以如此慷慨,和苏盈目睹她们母女的宾馆大战无关。 那天之后,林喜椿请了两周假,说她爸现在身体状况不好,她要在医院陪护。 不可避免的,苏盈的工作量翻了倍。 周一晚上,苏盈加完班,在公司电梯厅里遇到了吴亚楠。 刚开始,“真妈”和“假妈”都有点尴尬。好在苏盈机灵,报菜名似的向吴亚楠做工作汇报,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嘚不嘚地填满了每一分钟,直到目送老板上车,才长长舒了口气。 第二天,她收到了老金的微信,让她周四去上海出个差,周五自由发挥。 苏盈看着手机,在工位里一顿安静狂喜。 工作之于社畜,宛如海王之于恋爱脑。一点点好,就能让人回味很久。 当天下午她跟田甜约好,这周五,俩人要一起去上海迪士尼。 不用上班的周五,值得最高级别的仪式感。她想找套和自己平时风格不一样的衣服,结果一打开柜子,被满眼黑白灰的班味呛得直眨眼,苦思冥想半天无果,决定去小红书找找灵感。 结果刚拿出手机,还没解锁,屏幕上跳出一个来电,苏盈一愣,看了眼时间。 快九点了。 曾沐谦? 她划开接听键。 “喂。” 对面没声音。 “拨错了?”她瞥了眼显示正常的手机屏,又“喂”了一声。 之前大概是信号不好,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应了一声,叫了她的名字。 “苏盈。” “曾老师,怎么啦?”她笑嘻嘻地打完招呼,突然想起一个多礼拜前,曾沐谦好像给她发过一条消息,说是要把小橘猫接走。 她当时忙着跟“死里逃生”的陆嘉铭告别,随便应付了他两句,没把他的话当真。 脚边的小橘猫玩得欢快。苏盈抢先开口,小心翼翼地打听,“那个……曾老师,你现在,在哪呢?” “在上海。” 苏盈松了口气,“那就好。” “那就好?” 尾音上扬,电话那头的人有点不开心。 “我以为你要接走小猫呢哈哈哈,不是就行。怎么?找我有事?” 对面沉默了一下,“有份报告……” 苏盈立马来了精神,“您说您说。” “算了,明天再说。” 她翻了个白眼,“耍我呐?” 曾沐谦不慌不忙地开口,“谁让你说‘那就好’。” 莫名其妙的,苏盈一怔,忘了要说的话。 好在傲娇怪龟毛之余,还关心他的猫,“小乌龟最近怎么样?” “非常快乐。”为了打消曾沐谦接猫的想法,苏盈强调自己和小猫咪的关系好到只能用“母慈子孝”四个字形容,“下午我还带它去宠物店做了个驱虫呐。”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那家宠物店不怎么样。” 苏盈乐了,按了免提,蹲下来摸小猫,“拜托,你怎么知道?” “医生不行。 苏盈撇嘴,这人比小猫咪还难伺候。 “有吗?我觉得挺好的。” 她戳了戳小猫肚子,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突然听见曾沐谦问:“哪里好?” “服务好,态度好,医术好。”苏盈撑着下巴一口气说完,手机那头传来他的呼吸声,她摸猫的手一顿,“你怎么了?” “我,”他顿了顿,“我挺好的。” 撂了电话,苏盈从地上捞起小橘猫,捧住它的小胖脸,“咪啊,你说说,你救命恩人今天是不是没吃药?” 小猫眨眼:有可能。 她俯身把脸埋进小猫的肚子里,再抬头,脸和心都痒痒的,“来,咱们把毛攒起来,给他压一个猫饼,好不好?” 小猫奶奶地“喵”了一声,苏盈大笑,站起来继续收行李。 最后,她挑了灰色的费尔岛毛衣,搭配深色牛仔裤和湖蓝色围巾,外套依然是最常穿的那件黑色羽绒服。 苏盈对着镜子里看了半天,发现这身穿搭好像和上班穿的衣服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她没纠结太久,对她而言,去迪士尼不是重点,因为田甜想去,她就乐意陪着。 然而作为迪士尼的死忠粉,蹦蹦跳跳的田甜对于苏盈能够如此冷静地走进这座梦幻乐园大为震惊。 “宝贝,你是不是来过很多次啊?” “没有啊。今天是第二次。”苏盈专心致志地啃咸咸甜甜的玉米热狗棒。 上次,在她13岁的时候。 那年也是巧了,她爹的同事老洪寒假带女儿去香港迪士尼玩,邀请苏盈一起。 苏盈没去过香港,更没去过迪士尼,激动地一个月没睡好。 “然后呢?和想象中比,有落差?”冒着毛毛细雨,和星黛露合完影的田甜,挽住苏盈的胳膊。 “完全没落差,比想象的还梦幻。” 哪怕每个项目都要排队,也没有让少女沮丧,她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直到当天傍晚,花车巡游,一行人偶遇了一辆卖棉花糖的小车,粉红色的棉花糖非常可爱,只是价格贵得离谱。小洪闹着要吃,她妈拧不过,给她买了一根,又问苏盈要不要也来一根。 其实苏盈也非常想吃,但听到大人说贵,她手里又没有零花钱,最后还是笑着说:“不想吃。” “啊?为什么?”田甜停下。 “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可能是,习惯了做善解人意的乖小孩。”苏盈耸耸肩,笑着说:“不过起码我明白了,有些快乐,是需要用钱去交换的。” 田甜听得直皱眉,握住苏盈的手,“走!老娘今天必须让你吃上这根棉花糖!” “必须?” “必须!” 田甜后来才明白苏盈这么问的意思。 她们在北京合租的那段时间,经常交流一些关于“如何巧妙地活着”的小心得。 比如,千万不要出现“最近过得太顺利了”这种想法,因为想完一般不顺利的事就来了。 又比如,说话的时候少用“一定”、“必须”之类的词,因为这个世界,妙就妙在没什么事儿是绝对会发生的,也没什么事儿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所以今天下雨,园区不卖棉花糖。 田甜向工作人员抱怨,“我今天最最最想做的事,就是吃你们的棉花糖,我都想了二十年了。” “二……二十年啊?”工作人员大概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小众又朴素的愿望,不好意思地解释,今天空气太潮,棉花糖会很快坍缩的。 田甜还想再争取一下,被哭笑不得的苏盈拽走,“棉花糖而已,走啦!” 傍晚,为了少排会队,两个排了一天队的女人直奔星露台餐厅。 “我真佩服那些家长,再带个孩子,这不得累死啊。”田甜一边揉腿一边感叹,话音未落,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方舜淇。 不知道他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总之,田甜看了苏盈一眼,清了清嗓子,“我和苏盈在迪士尼呢。对啊,她也在。干嘛?我告你我的安排还不行,还得汇报我朋友的动向?” 苏盈低头喝饮料,笑看小情侣打情骂俏。 “我们没空,刚点好菜。”田甜说完,顿了顿,眉头一皱,“噢,这样啊,那你等等,我问问苏盈。” 田甜放下电话,还没开口,被苏盈一句话堵了回去。 “我不要。我不干。我不去。” 她宁愿被狗粮噎死三次,也不想做一万瓦的电灯泡。 田甜举起手机,想了想,又放下,身体前倾,捂住听筒,小声说:“今晚这个局,胡安琦也在哦。” 胡安琦, JT的VP 副总裁。 苏盈“唰”一下站起来。 “好好好,咱不想去就不去啊。”田甜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宝贝,你要干嘛?” “去买礼物啊,”苏盈叹了口气,“啧啧啧,难道要空着手和人家见面吗?” 迪士尼贩卖的是快乐和梦想,可以用钱买入场券。而现实是远比迪士尼刺激的主题乐园,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通行证只在行动中生效。 方舜淇给田甜打完电话,回了餐厅。 下午开完会,为了感谢大家在自己休产假时的支持,胡安琦邀请大家晚上聚餐。 吃饭的时候,方舜淇一直看表。 坐在他身边的曾沐谦咳了一声,“舜淇,一会有会吧?” 方少沉浸在对女朋友的思念中,眨了眨眼,一脚踹开好朋友递来的梯子,“会?没会啊,今天是周五,哪有人开会。” “那你一直看表干嘛?”梁曼鹭看热闹不嫌事大。 “敷衍咱们呗。”胡安琦很浮夸地摇头,“怎么?你家也有娃等你回去喂奶?” “Kiki,你不懂,”梁曼鹭笑得更开心,问方舜淇,“和美女有约?” 方舜淇反应过来,油嘴滑舌技能立刻上线救命,“还是曼鹭了解我嘿嘿嘿。确实是姑娘。我女朋友来了。” “哦?这是演到哪一集了?”胡安琦大吃一惊,“女朋友?哪一任的?” “Kiki,”方舜淇瞬间破功,“当然是现任啊。” “那你让她也过来呗。”和影视剧里那些不苟言笑的女霸总不同,胡安琦很爱笑,而且为人爽朗,“不过我们这都开始吃了,人家要是来了,看着一桌子剩菜实在不好。这样,一会二场,咱们去烧鸟店喝啤酒。” “喊她过来,好不好啊……”方舜淇满脸犹豫,侧头看曾沐谦。 曾沐谦无语,一副看傻儿子的表情,“你得先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你总不能是嫌我们丢人吧?”梁曼鹭拱完火,没忍住,笑了。 方舜淇纠结了一会,“关键是,她和她闺蜜在一起呢。” 曾沐谦怔住,手一松,杯子“啪”地落在桌上。 空气安静了几秒,其余三个人纷纷看他。 “Zane,他女朋友的闺蜜……”胡安琦眯了眯眼,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虚虚地划了条横线,“你认识?” 曾沐谦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语气淡淡的,“嗯,工作里打过交道。” 两个嗅觉敏锐的女人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 “舜淇,去打电话。”胡安琦抱着胳膊,笑得意味深长,“今晚,这女朋友我们见定了!” 第四十六章 喜欢,要不要说出来 进居酒屋前,苏盈还在忐忑,自己毫无准备的和胡安琪这种级别的客户见面,是不是太莽撞了。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发投诉邮件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啊。”胡安琪捂住嘴,指尖微微偏光的珍珠白甲油和卡地亚玫瑰金方钻戒指,勾勒出ins风里最有腔调的都市风情。 苏盈摸不准胡安琪的意思,捧着粉紫色的星黛露,试图装饰出一点年少无知,“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 “怎么是坏事?爽死我了好吗。”胡安琪拍了拍她的手。 原来,官网上气场全开的Kiki Hu,私下里完全没有架子,热情得像邻家大姐姐。 苏盈松了口气,想起之前曾沐谦说过,那个比他优秀的上司正在休产假,“啊”了一声,脱口而出,“原来就是您啊!” 胡安琪一愣,旋即笑了,“你也听说过我?” 苏盈马上反应过来,心虚地看了眼曾沐谦,暗暗骂自己嘴快。 在背后议论别人,哪怕是夸奖,终归不好放在明面上,更何况议论的对象还是曾沐谦的领导。 为了自己考虑,苏盈也不想给曾沐谦惹麻烦。 刚巧曾沐谦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即收。他转过头,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 傲娇鬼肯定要气死了。 苏盈赶紧找补,说自己在一份很重磅的报告里看过胡安琪的名字,后来特地去官网搜过,“没想到今晚能见到您。” “原来是这样啊。”说起工作,胡安琪整个人散发出自信的光彩,“对了,你在哪个区上班?” 苏盈说完自己base在庐州,看见胡安琪皱了皱眉。 “你平时不在上海啊?” “嗯,今天我休假呐。”苏盈有点奇怪,不明白胡安琪为什么看上去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说起休假,旁边几个分析师开始讨论JT即将在全球范围推行新政策——一周可以居家办公三天。 说话间,胡安琪的手机突然用力震了几下,嗡嗡声透过木头,震得桌面微微发颤。 “唉,不知道娃又咋了。”她叹了口气,抓过手机迅速扫了一眼,紧接着,表情由阴转晴,转头问她身边那个叫梁曼鹭的分析师,“张柯回来了?” 来的路上,苏盈专门去JT的中文官网复习了一遍,如果没记错,这个张柯也是VP。 “貌似是噢,”梁曼鹭眨了眨眼,“要不要把他也喊过来?” “好主意!”胡安琪在屏幕上敲敲点点,不知道对方回了什么,她眼波一转,笑出了声,问梁曼璐,“张柯说要带个小帅哥来,你有没有兴趣?” 梁曼璐赶紧摆手,说自己最近在闭关。 “闭关?”方舜淇好奇。 “就是不恋爱。”梁曼璐看了眼曾沐谦,拿起桌上的湿巾细细擦手。 方舜淇嬉皮笑脸地举起杯子,“那祝你早日练成神功啊。” “练成神功第一个杀你。啊,小田,我不是……” “没事,我懂,梁老师,到时候带我一起。” 苏盈乐呵呵地围观几人斗嘴。突然,胡安琪揽住她的肩膀,问:“那你有兴趣吗?”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苏盈装傻,“胡总,您是指?” “要不要见见那个小伙子,听说很帅耶。”胡安琪越说越兴奋。 苏盈最讨厌相亲,又不好直接拒绝,“我在庐州上班,是不是不合适啊?” “这有什么,”胡安琪见招拆招, “我们马上都一周三天居家了,在哪上班都一样,你喜欢,就让他去庐州呗。” 她说着,先举起一根筷子,又举起另一根,然后左右手一贴,两支筷子变成了一双。 苏盈一时编不出新理由,堆着满脸的尬笑,踌躇了几秒,“但是我……” 曾沐谦突然开口,“Kiki,不用了吧。” 胡安琪打断他的话,放下筷子,佯装生气,“又不是给你介绍对象,你激动什么?” 苏盈赶紧打圆场,“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啦。”她顿了顿,“不过,我有男朋友了。” 她说完,好几双筷子都停在了空中。 胡安琪和梁曼鹭交换了个眼神,齐齐看向曾沐谦——他倒是没什么反应,低着头一根接着一根往嘴里炫烧鸟串。 胡安琪笑得更开心, “那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不会……和我们在一个行业吧?” 那怎么可能这么编。 苏盈赧然一笑,“是宠物医生。” 胡安琪再一次和梁曼璐对视。 曾沐谦还是没有抬头,只是下颌线有一瞬的紧绷,仰头喝完一杯水,拽开了衬衣的第一颗纽扣。 “但是没关系的呀,认识新朋友也很好的。”苏盈只是不愿意相亲,对再见一个张柯,完全没有意见。 于是,一行人换去了楼上更大的8人包间。 田甜趁机把苏盈拉去了洗手间。 “老实交代,”在走廊拐角,巨大的日式插花旁边,田甜皱着眉头审她,“宠物医生?我怎么不知道?” “嘿嘿,这个职业怎么样?”苏盈嬉皮笑脸地问。 “什么怎么样,到底是谁啊?” 苏盈忍不住笑了,“我演技很好吧?” 田甜咂摸过味来,“你骗她们的?为什么啊?” “这样既不会驳胡安琪的面子,还能给自己省掉很多麻烦。”苏盈摊开手,一一列举好处。 “你啊你,对她说了实话又能怎样?她不高兴又能怎样?”田甜摇了摇头,“你知道,我现在想起谁了吗?” “谁啊?”苏盈侧头看她。 “二十年前,那个没吃到棉花糖的小姑娘。” 苏盈明白她的意思,低头笑了笑,“好啦,走吧。” 等回到包厢,房间里正荡漾着粉红色的泡泡。 张珂穿着一套运动服,笑声爽朗。他带来的那个男孩小野,二十来岁,实习生。 两人刚在公司楼下健身房运动完,正好一起来了。 小野身材很好,长得还甜,像颗果肉扎实的巨型水蜜桃。 包厢是日式榻榻米,铺着柔软的草席,一条低矮的长桌,刚好坐下八个人。 曾沐谦和梁曼鹭坐在最里侧,然后是胡安琪和张珂。苏盈和田甜最后到的,被安排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田甜自然跟方舜淇面对面,而苏盈则分到了又帅又可爱的小野。 没人能拒绝好看的人,包括苏盈。 是的,她肤浅,她坚决承认,并且坚决不改。 不过也没人喜欢被盯着看,比如小野。 他一直低着头,害羞的样子和一身绚烂的大肌肉完全挂不上钩。 苏盈猜,他大概也是不好意思拒绝领导,才被迫来参加这场莫名其妙的联谊的吧。 她灵机一动,从包包内袋摸出一枚戒指——是她之前在网上买的来戴着玩的。 戒指是各种首饰中存在感最强的,她戴了没几天,嫌碍事,随手塞在包里,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场。 她用无名指带着戒指的手,很自然地给小野递了串烤香菇。 小野一愣,放松下来,笑了笑,“谢谢姐。” 男无情,女无意,做朋友,清清爽爽,谁都没压力。 服务员拿来酒单,说除了啤酒,店里还有些特调。小野离门最近,先接到了酒单,扫了一眼,说:“我要酥桃萄。” 苏盈一愣,瞪大眼,以为听错了。 惊讶的不止她一个人。 长餐桌另一头传来“啪嗒”一声脆响——曾沐谦手里的筷子掉在盘子上,引得所有人都看过去,他刚想开口又被呛到,皱着眉头一直咳嗽。 服务员没听清楚,又向小野确认了一遍,“先生,是酥桃萄吗?” 帅哥点头。 什么破名字。苏盈无语,把酒单还给服务生,“我不用了。” 胡安琪看了看苏盈,又看了看曾沐谦,琢磨出了点什么,憋着笑,突然问曾沐谦,“Zane,酥桃萄,你要不要?” 苏盈僵在原地,然后,听见曾沐谦说:“我要。” 苏盈闭了闭眼,不自觉地握住毛衣袖口,假装无事发生,举起杯子闷了口啤酒。 田甜倒是听出了蹊跷,刚想解释,被苏盈在桌子下踢了一脚,把话又咽了回去。 刚巧,方舜淇絮絮叨叨地问女朋友今天玩的怎么样。 田甜又说起棉花糖的事,“今天下雨,迪士尼不卖棉花糖。” 方舜淇不解,“你不是不喜欢吃糖吗?” “可是苏盈想吃啊,不过……”她撇了撇嘴,神秘兮兮地问男友,“你好朋友,原来喜欢高冷挂的女孩啊?” 方舜淇满头问号。 “我哪个好朋友?” 田甜看向曾沐谦,对男友做口型,“还能有谁?” 那边,曾沐谦和梁曼鹭杯子轻轻一碰,两人没说几句,喝得倒是格外生猛,一杯接着一杯。 他刚放下杯子,正好对上梁曼鹭意味深长的眼神,微微一愣。 梁曼鹭的胳膊撑在桌上,歪着头看他,“Zane,我对你有点失望哦。” 曾沐谦握着玻璃杯把手,笑得无奈,“比如说?” 房间里聊天气氛热烈,梁曼鹭看着曾沐谦,笑得更甜,“这样,不如我们先玩个游戏?” 曾沐谦侧头,瞥见对小野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苏盈,擦了擦嘴,“好啊。” 游戏规则是梁曼鹭定的。 她问曾沐谦三个问题,如果曾沐谦回答,她喝一杯啤酒。如果曾沐谦选择不回答,这杯酒就得由他自己喝。 游戏开始。 梁曼鹭低头凑近,嘴角弯弯,“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姑娘?”她眼睛一动,看向正在和帅哥嗨聊的苏盈。 曾沐谦皱眉。喝。 梁曼鹭挑了挑眉,“所以,你不打算告诉她?” 曾沐谦刚放下杯子,微微闭眼,又举起杯子。喝。 梁曼鹭兴致高昂,撑着下巴看他狼狈。 最后一个问题,“那……她知道吗?” 这次,曾沐谦想了一会。喝。 但喝完,他说:“不知道。” 梁曼鹭的眼神一黯,莫名其妙地恼火,靠到椅背上,抬了抬眉毛,“你比我想象的,更喜欢喝啤酒。既然喜欢,为什么从来不说。” 连喝三大杯朝日的曾沐谦实在吃不消,眼神有点迷离,“曼鹭,你要说什么?” 梁曼鹭收起笑容,凑近了一点,又勾勾手,让曾沐谦也靠近一些。 她用手遮住嘴,小声说:“如果我喜欢你,我会告诉你。” 曾沐谦猛地抬头,愣愣地看着她。 梁曼鹭笑着直起背,“举个例子而已,我说了,是如果。” 过了一会,曾沐谦举起啤酒杯,轻轻碰了碰梁曼鹭面前的空杯子,表情认真,“曼鹭,谢谢。” 梁曼鹭心里酸酸的,但立刻做了个鬼脸,“切,得了啊。说真的,你真不打算告诉她?” “嗯。” “为什么?” “因为不只是喜欢。” 有一瞬间,梁曼鹭强撑的笑意冻在了脸上。借着拢头发,她呼了口气,微微仰起下巴,眼里再次漾起骄傲的笑,“被你肉麻到了,喝吧。” 曾沐谦笑笑,又喝了一杯。 他的计划是,赶紧把自己灌醉。 第四十七章 不是下跪,不是求婚,是做平板撑 饭局结束的速度,比苏盈以为得要快很多。 因为曾沐谦把自己灌趴了。 居酒屋门口,众人散场。方舜淇撑着他踉踉跄跄的好朋友,笑容灿烂地向同事们挥手,“你们走吧,没事,他好着呢,我送他回去,放心放心哈哈哈。” 苏盈也掏出手机,准备打车回酒店,被田甜看见,伸手抢过来,“啧,你打什么车呀。方舜淇开车了,让他喊代驾送我们呗。” 也好。 看着最后一位同事上车离开,方舜淇肩膀一耷,开始干嚎,“老曾啊老曾,你不能喝还喝这么多,重死我了……” 喝醉的曾沐谦比平时乖很多,被骂了,还是笑眯眯的。 冬天的上海,空气又湿又冷。田甜搓了搓手,轻轻踹了男友一脚,“少在这演父子情深了,赶紧喊代驾。” 方舜淇得令,对着手机屏幕一顿敲敲点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瞥了眼苏盈,又看了看曾沐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盈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做电灯泡,当即识趣地表示,自己可以打车走。 “哎别别别,我不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的车停在两条街外的公共停车场。方舜淇对田甜挤了挤眼,“宝宝,那个,要不然,我俩一起去找车,让苏盈和老曾在这等着?” “不要。我不想走路。”田甜拒绝得干脆利落,“而且,我可不放心我们苏盈和醉汉待在一起。” 方舜淇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痛彻心扉地捂住心脏,又拍了拍曾沐谦,“宝宝啊,你看他,现在跟水泥桩子有什么区别?他平时还能算铁树,现在基本就是植物人儿。”说完,还哆哆嗦嗦地瞄了眼苏盈的双肩包,“你姐妹的包上,可挂着小甩棍呢。” 苏盈被他逗得大笑,拍了拍田甜的肩膀,“你跟他去吧,我在这等你们。”说完,又让方舜淇把曾沐谦扶到马路对面的长椅上,叮嘱他们抓紧时间,“今晚好像还要下雨呢。” 方舜淇做了“OK”的手势,拉着田甜迅速撤离。 快十点了。 除了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周围很安静,能听见风声。 苏盈站在路边,仰起头,细细感受这座城市。 上海,灯红酒绿,处处繁华。梧桐树上挂着的圣诞装饰,在风里轻轻摇晃,五颜六色,像万花筒里的彩色玻璃。 二十岁时,她以为只要扎根在这样的城市,足够努力,足够卖乖,总能像故事中的人那样,捧着红酒杯,站在外滩边或三里屯那座直冲云霄的建筑里,上演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 是的,她曾经笃信,那些跌宕起伏的情感,也是璀璨人生必不可少的昂贵装饰。 十年后,她从北京回到庐州,一切从重新开始,感情依旧荒芜,这样的人生,不够璀璨,但好像也并不失败。 她足够聪明,又足够清醒,拒绝踏入任何一场盛大的幻觉。 只是,代价是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拢紧羽绒服,想继续搞一些和这座城市足够匹配的明媚忧伤,长椅另一侧的曾沐谦突然咳了两声。 她吓了一跳,转身,看见曾沐谦缩着长手长脚,安静地靠在长椅上,墨绿色的羽绒服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眼睛,睫毛长长的,像只大猫咪。 啧啧啧,机不可失。 苏盈立刻停止伤春悲秋,非常有反派意识地掏出手机,对着曾猫咪一顿狂拍。 她憋着笑坐下,刚点开相册,一滴水珠落在手机屏幕上。 “哎?” 她伸出手。 一滴,两滴,三滴。 下雨了。 苏盈顺手戴上帽子,继续看照片,向右滑了两张,皱了皱眉,抬起头,叹气,转头看长椅那头的男人。 “曾沐谦?” 他不吭声。 雨还在下。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扶着椅背,微微倾身,捏住他羽绒服上的帽子,戴到他的头上。 曾沐谦忽然睁开眼,看着苏盈,神色困惑。 苏盈一愣,立刻缩回手,指了指天空,“下雨了。” “哦。” 喝醉了曾沐谦,声音软软轻轻的,和平时很不一样。 她看着他歪在椅子上,有点想笑,把手揣在口袋里,重新坐下。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天,尤其是和喝醉了的人聊天。 “原来你喜欢喝啤酒啊?”她问。 曾沐谦闭着眼,摇头。 “那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曾沐谦睁开眼,转头看她,好像有点委屈,“你不是想赶紧走吗?” 苏盈一怔,心跳快了半拍,“我……演技有这么差吗?” “差。” 喝醉的傲娇鬼,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那你还挺仗义的嘛。” 他“哼”了一声,睁开眼,看见她搭在长椅靠背上的手,面无表情地评价,“戒指,不错。” “是吗?”苏盈伸出手,迎着路灯细细地看,笑得开心,“看在你今晚帮我的份上,你喜欢,送你了。” 曾沐谦像是没听懂,满脸的难以置信,“这不是陆嘉铭送你的吗?” “陆嘉铭?他品味有这么好?就算品味不错,他那么抠的人……” 听着苏盈的碎碎念,曾沐谦痛苦地扶住额头,像是被吵到了。 苏盈住嘴,笑嘻嘻地问:“怎么?心情不好?” “特别好。”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沉默了好几秒,实在憋不住,皱着眉头看她,“我们还是不恋爱的朋友吗?” “哈?”苏盈捂住嘴,“我的天,曾沐谦,你恋爱了?” “拜托!”曾沐谦突然提高声音,语气无语的要死,“是你,你和陆嘉铭。” 苏盈眨眨眼,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那是我随口编的。”她指了指自己,笑得更欢,“我哎,苏盈哎,要是恋爱了,是得上头版头条的。” 曾沐谦怔怔地看了她几秒,眉头舒展开,抿了抿嘴,咳了一声,伸出手。 “干嘛?”她问。 “不是要把戒指送我吗?” 蹭到小戒指一枚的曾沐谦,仰着头,任由雨滴落在脸上,嘴角却弯弯的,看上去心情大好。 苏盈缩了缩下巴,对他说起陆嘉铭的事。 “刚才啊,我好像悟了,”苏盈拍了下手,“陆嘉铭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第一反应不是害怕,是孤独。他还告诉我,可预知的死亡,让他觉得自由。”她看着繁华匆忙的都市夜色,像看着夜晚苍茫、沉寂的大海,“原来自由,是孤独的。” “那你孤独吗?”曾沐谦忽然开口。 她认真想了几秒,“我不知道。” 他凑近了一点,用她的话逗她,“怎么?心情不好?” 傲娇鬼的声音被酒精浸得甜甜的。 “哼,好,好得不得了。”苏盈挑挑眉,也凑近了一点,笑得喜气洋洋,“因为今晚呐,我看了小野的健身照。他身材可好了耶,整整8块腹肌,你知道哪是覆盖腹直肌嘛?别不耐烦呀。人家还能做半小时平板撑耶。” “切。”曾沐谦不屑,重新靠回椅背,“你,深刻不了三分钟。” “人嘛,凑合活活,差不多得了。”苏盈笑着捋捋头发,话锋一转,继续八卦:“你是不是喜欢梁曼鹭?” 曾沐谦看着她,像看傻子。 “我猜对了?” “呵呵。” 醉鬼拉了拉帽子,不想理她。 苏盈笑笑,不再追问。 两人安静了几秒。 曾沐谦突然侧了侧身子,问苏盈晚上为什么要在胡安琪面前假装恋爱了。 “嗯,这是策略。”一种足够委婉,又不会让别人讨厌的拒绝,“我怂,我承认。”她举起双手,坦然投降。 曾沐谦点点头,忽然站起来。 “你怎么了?” 他非常淡定地说:“我要做平板撑。” “现在?在这?” “现在。在这。” 说着,他蹲了下来,甚至贴心地避开了盲道。 苏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满脸“你在发什么神经”的表情。 其实周围没什么人,但马路上有来来往往的车。如果有人拍下来,自己或许会成为某抖热门同城视频的女主角,标题是:惊!男子深夜当街趴下,原因竟是女生反应亮了! 苏盈没猜错。 不远处,还真有人在看他们。 迟迟没有出现的田甜和方舜淇确实喊了代驾,不过只让代驾师傅把车从停车场开到了两条街外的路口。 两个人,一个猫在主驾驶,一个缩在副驾驶。 “我去!”田甜一巴掌拍醒方舜淇,“你朋友这是要给我朋友……磕头?” 方舜淇一个激灵,喊着“哪儿呢哪儿呢”,直起背,定睛一看,倒吸了口凉气,“不会是在求婚吧?我们老曾,不可能这么没耐心啊?” “求你个头啊。”田甜骂他,拿出手机,点开相机,放大,再放大。 然后,俩人看着曾沐谦蹲下、跪下、趴下,对视了一眼,眼神从大为震惊过渡到一片茫然。 看到他趴下那一刻,苏盈眼角抽搐。 看来这男的今天这疯是发定了。 她找不到地方躲,又下不了决心走,纠结了半天,决定破罐子破摔,干脆坐到长椅上,抱着胳膊,咬牙切齿地看他表演。 “曾沐谦,你这不叫平板撑。”她弯腰,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拍了拍他的背。 曾沐谦乖乖抬头,目光愚蠢但清澈。 “这是碰瓷。”她一本正经地说完,忽然觉得,管他有没有人看呢,绷紧的神经“啪”地松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曾沐谦嘴角一咧,也乐了。 她和他,一个坐着,一个趴着,在冷飕飕的街边,笑得像两个傻子。 笑够了,曾沐谦撑着胳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不撑了?”苏盈递了张纸巾给他。 “够了。”他很自然地走到她旁边,挨着她坐下。 两人的肩膀,隔着羽绒服,轻轻碰在一起,谁也没躲开。 苏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混合着湿润的水汽和酒意,像明媚慵懒的周末清晨。 酒精作祟,氛围上头。 “喂,”苏盈抿了抿嘴,偏过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曾沐谦顿了顿,慢了半拍才转头看她,眼神湿漉漉的。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他问。 苏盈一怔,想了想,“假话。” 飘着雨的冬夜,一个女人问一个男人是不是喜欢她,却期待一句假话。 曾沐谦有点失落,看着她,赌气似的,一字一顿地说:“不喜欢。” 不喜欢的反义词是什么? 苏盈呆了三秒,两只手轻轻握在一起。 但她立刻告诉自己,又不是没被人表白过,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于是仰起脸,装成情场老手,不在意地笑笑,继续问:“那真话呢?” “真话是……”曾沐谦拖长声音,嘴角上扬,轻声说:“有点讨厌。” 苏盈说着“你有病吧”,心里却松了口气,生龙活虎地蹦起来,“好啊,那我走,我们不要做朋友好了。” “苏盈。”他急了,伸手拉她的袖子。 她更来劲,掐着腰问:“我又没惹你,干嘛讨厌我?” 曾沐谦抬起头,认真看着她,“惹了我也没关系,惹了任何人都没关系。苏盈,你足够好,非常、非常好,好到其实根本不需要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 夜很静,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曾沐谦——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 曾沐谦被她看得喉结滚动了一下,犹豫几秒,问:“你……不是要哭吧?” 她吸了吸鼻子,“我在想,其实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曾沐谦笑了,无奈地摇摇头,仰靠进椅背,脑袋左右轻晃,找不到舒服的支点。 “曾沐谦。” 带着醉意和睡意,他睁开眼。 她凑近了些,“我们……还是彼此那个不恋爱的朋友,是吗?” 他叹了口气,带着醉意,闭上了眼,“朋友……嗯,朋友比情人长久。” 她笑笑,突然伸手,轻轻揽住他的头。 曾沐谦的身体骤然绷紧,眼睛倏地睁大。 她没看他。 只是把他的头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第四十八章 亲,您有一条来自前夫的差评 第二天一早,苏盈坐在去高铁站的出租车上,接到了田甜的电话。 大美人刚睡醒,心情本来就不好,突然发现床空了一半,声音更是冷的吓人,“走就走,还留纸条?渣男届都不流行这套了。” 苏盈笑,“我俩昨天睡那么晚,早上我再把你给弄醒了,你不得骂死我。” 田甜昨晚和苏盈住在一起。两个女人一直聊到凌晨三点。田甜让苏盈老实交代,和曾沐谦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盈一五一十地说完,田甜更困惑了。 “不恋爱的朋友?好像还有种说法,”贴着面膜的大美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盈,“Friend with benefits。” 俗称,炮友。 苏盈装出沉思的样子,拖长声音“嗯”了一声。 田甜捂着嘴惊呼,“‘嗯’是什么意思?宝贝!你还是不是我那个油盐不进的朋友啊!” 苏盈笑笑,舀了勺冰淇淋,舌尖画圈,舔掉勺子上草莓味的冰凉甜食,最后风情万种地对田甜眨眼,“女人想要benefits,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需要男人的哦。”说完,把冰淇淋往桌上一扔,搓了搓手,作势要扑过去,吓得田甜笑着喊“救命”。 最后,田甜得出结论——苏盈是想太多,曾沐谦是太谨慎。 “谨慎?他有什么好谨慎的?”苏盈叉腰反问:“我是豺狼,还是虎豹?” 因为脸被面膜绷着,田甜只能噘着嘴说话,“宝贝,你是垂耳兔。垂耳兔,知道吗?” 很难不知道。 几年前,田大美人很迷恋一个叫Jellycat的娃娃品牌。她喜欢垂耳兔,但自知养不好这种胆子小到会被一点响声吓得食欲减退的小动物。所以,触感接近的垂耳兔娃娃,当然是最理想的选择。 某次,她和前男友吵架。前男友喝多了,让跑腿买了30个Jellycat送到她们合租的房子。田甜被当场征服,瞬间跻身中国恋爱脑排行榜前10%。 故事应该到此结束的。可惜第二天,男人酒醒了,被账单吓得心梗,急吼吼地跑上门问田甜能不能“浅浅地”退25个。 田甜把门一摔,转头送给苏盈25个色彩各异的垂耳兔娃娃。 “我是垂耳兔?”苏盈笑眯眯地举起巴掌,“这是什么,知道吗?” “这是恼羞成怒,”田甜笑着躲开,“你就承认吧。如果曾沐谦呢,他直接说‘喜欢你’,你会连夜跑路的。” “我是这样的人?”苏盈心虚。 “啧啧啧,我还是太了解你了。” 俩人越聊越兴奋,一口气聊到三点。 苏盈刚准备睡觉,突然收到了林喜椿的微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表情贴图:流泪的猫猫头。 苏盈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电话那头,田甜叹了口气,“那孩子她爸去世了?唉,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哎,等等,万一曾沐谦问我你人去哪了,我要怎么说?” 苏盈乐了,“他应该不会问吧?” “干嘛这么没信心?” “因为我觉得,他可能会直接来找我。” 昨晚,苏盈和方舜淇在车里分享他好朋友的“醉后写真”,俩人捧着手机,脸都要笑烂了。曾沐谦不明所以,晕晕乎乎地扒着驾驶座,要求加入分享。 果然,高铁刚驶出上海,苏盈就收到了曾沐谦的语音。 “这些照片是……什么?”他语速慢的像树懒成精,宿醉的沙哑里,饱含着绝望的疑惑。 “不怪我,是你让我发给你的哦。对啦,我今天还有点急事,先回庐州了。”敲完这行字,她眼睛一转,笑嘻嘻地点开相册,选中照片,按下发送键。 曾沐谦收到苏盈发来的图片,扶住了自己又闷又痛的额头,给方舜淇打了个电话。 “我昨晚,趴在地上?” 方舜淇答得干脆,“对啊,苏盈不是说你在cos忍者神龟吗?” 曾沐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当着苏盈的面,假装忍者神龟? “哎呀老曾,没什么,你还……”方舜淇没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 曾沐谦狂按太阳穴,深呼吸了三次,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问:“我还做了什么?” “你还靠了人家姑娘的肩膀呢。” “什么?!” 庐州没下雨,但天气阴沉沉的,好像比上海更冷一两度。 苏盈回家洗了个澡,把费尔岛毛衣换成了黑色高领羊绒衫,按照林喜椿发来的地址,打车去了她爸生前的家——蜀山区的一个回迁房老小区,位置不错,环境也还可以。 花圈沿路排列,路标似的,一直绵延到单元楼下。 苏盈听到楼里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心一空,跨着台阶跑上去。 401户门洞大开,门口站了几个聚在一起抽烟的男人。苏盈站在门口,看见客厅里,穿着黑色短羽绒服的林喜椿被几个中年女人围在中间,头发束成马尾,露出光光的额头,看上去乖乖的,还很稚嫩。 她一转头,猛地看见了苏盈,眼睛一亮,对她招手,又抽不出身。 苏盈敬完香,出了人情,下楼买好花圈,再回来,还是没能没和林喜椿说上话。 苏盈离开前,林喜椿跑到她身边,小声问:“你明天来吗?” 苏盈摸了摸她的头, “嗯,我来。” 第二天,不到九点,苏盈再次出现在林父家的小区。 绵延的花圈依旧,空气里还有爆竹炸完留下的硫磺和纸屑的焦糊味。 她以为这个点,林家应该人不多,结果刚上楼就遇到了熟人。 “阿姨?” 穿着棒球夹克棉服的年轻男人对她挥了挥手,一股甜腻腻的香味扑鼻而来。 苏盈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在喊别人。 “阿姨,是我。咱们上次在万豪见过,你去找喜椿,还骂我来着。” 哦,冤家路窄。 苏盈假装听力不行,继续上楼。 小伙子“蹭蹭蹭”三步做两步蹿到她身边,“阿姨,那个,你节哀啊。” 苏盈被气笑了,刚想说话。 他突然“哦”了一声,“你俩是离了是吧,怪不得,那……那应该恭喜你?” 苏盈无语。林喜椿这都是在哪淘到的男人? 她懒得解释,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抱着胳膊问:“你来这干嘛?” “关心喜椿。” “你给我离她远点。” 说完,苏盈继续上楼。 或许是因为现在时间尚早,家属的情绪比昨天苏盈初见时稳定了不少。 林喜椿抱着羽绒服溜出来,淡米色的毛衣袖子上还别着印白色“孝”的黑袖章。 她拉着苏盈走到楼下,纠结了半天才开口,“你说,我要是现在拉着你去喝咖啡,是不是有点……” 苏盈捏捏她的脸,“你还没吃早餐吧?” 她们去了离小区很近的一家叫Asteria的咖啡店,店铺挺大的,还有阅读区,老板是个文质彬彬的帅哥。 两个人坐在落地窗旁——苏盈要了杯热巧克力,林喜椿点了杯澳白,外加一人一个火腿三明治。 周末早上,路上行人不多,久违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人间。 本该是美好的一天。 林喜椿的嘴唇没什么血色,之前接的睫毛稀稀拉拉的,带着大框眼睛,整个人看上去有点虚弱。 “别担心,没事儿,我还行。”林喜椿对苏盈笑笑。 林喜椿的父母在她上初中的时候离了婚。她被判给了吴亚楠,和林父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 父女俩在病房里相处的这半个月,算是十年来,最久的一次。 林喜椿咬了口三明治,突然笑了,“我发现我爸还挺有意思的。” 苏盈给她递了张餐巾纸,“比如?” “你猜,我俩在医院的主要娱乐活动是什么。” 不是看剧,不是健身,不是掼蛋,不是聊天。 “那我猜不出来了。” 林喜椿眨眨眼,凑近了一点。 “打分。” 苏盈听得满脸问号。 林喜椿解释,这个所谓的打分,类似于公司的各种考评。 区别是,别人是年终考评,她爸是临终考评。 “他给他这辈子认识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分,用了整整一个草稿本呢。” 苏盈哆哆嗦嗦地问:“都有啥维度?” 林喜椿来了劲,伸出三根手指,“很简单。一是在他眼里,这个人的人品怎么样。二是这个人有没有帮过他。三呢,是最关键的,就是他讨不讨厌这个人。” 被评人群,上到林父早就去了那头的太奶和太爷,下到他大姐儿子刚满月的小闺女。 前者评分一般,据说是俩脾气不咋滴的老人。后者评分也一般,据说小姑娘实在太爱哭,实在吵人。 苏盈忍不住好奇,“谁的分最高?” 她以为答案会是林喜椿,当然也很有可能是林父自己。 结果,林喜椿喝了口澳白,放下杯子,答:“他的狗。” 看来评价范围不限于人。 “那你呢?仅次于狗狗?” “我爸说我性格还行,就是没我妈勤奋。” 苏盈本来想问吴亚楠的评分如何,话到嘴边绕了个弯,“那你爸给他的领导们打分了吗?” “当然啊,不过都是负分。” 合理。 “老板得分最低,倒也正常。”苏盈点头,表示赞同。 “不不不,得分最低的还真不是他老板。”林喜椿苦笑,“是你老板。” 苏盈愣了两秒,反应过来。 她老板,那不就是吴亚楠。 林喜椿撑着椅子,自顾自叹气,“唉,我那几个姑妈,还指望我妈这个原配能来给我爹点什么‘引路灯’。拜托,我妈就算要给他引路,肯定也是往沟里带好吗。” 话音刚落,林喜椿的电话响了,三姑妈问她人在哪,催她赶紧回去。 林喜椿的爹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上面有四个姐姐,最大的姐姐今年都快八十了。 她们刚走到单元楼下,和穿棒球棉服的小伙子撞了个迎面。 小伙子看看林喜椿,又看看苏盈,笑得殷勤,“我正找你呢。” 一看见他,苏盈就想起那天在酒店房间门口看到的委屈兮兮的林喜椿,眉头一皱,表情复杂,“椿儿,以后少跟他玩。” 小伙子满脸委屈,看着苏盈,“不是啊,我找的不是喜椿,是你。” “找我?” 林喜椿也是满脸的莫名其妙。 三个人一起上楼,刚走到家门口,小伙子喊了一声,“人来了啊!” 紧接着,一个奶奶穿过挤在小客厅里的亲戚,捧着油灯,走到苏盈面前,眼还眯着,一张嘴就哭了出来,“你给他点一下吧。” 苏盈傻了,指自己,“我?” 原来,就在众人急着找原配点灯的时候,有个小伙子非常慷慨地提供了“原配来了”的线索。 “我不是,不是我,绝对是误会。”苏盈向后连退了三步。 她要在喝全糖珍珠奶茶的年纪,给一个五十多的大哥点灯? 这礼貌吗? 奶奶擦了擦眼,让叽叽喳喳喊着“大姑你认错了”的林喜椿闭嘴,然后细细打量苏盈,眼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转头看她的姐妹,“十好几年没见了,你们看看,是不是她?” 有人说“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也有人说“不是她,还能是谁”。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是我。” 越吵越激动的众人倏地安静下来。 穿着MaxMara黑色10180经典大衣的吴亚楠踩着长靴站在门口,短发梳得利落,大颗灰色珍珠耳钉点缀在脸颊两侧,利落又干练,高级的和这个房子格格不入。 在众人的注视下,吴亚楠走进客厅,给前夫敬了三根香,定定地看着黑白照片里的那个男人,直到大姐把油灯递给她。 吴亚楠没有抬手,却转头看女儿。 林喜椿偏过头,红了眼。 吴亚楠轻轻叹了口气,接过灯,点燃。 小小的火苗摇摇晃晃的,像春天里待发的新芽。 “和女儿,一起送你一程。”她轻声说。 房间极安静,只有林喜椿越来越大的抽泣声。 那些让人忙了一辈子的贪念、爱欲和嗔恨,到了生命的最后,也不过只是一句戏谑的“好评”或“差评”。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再有一个月,又是春天。 离开林父家,苏盈打车去了自己父母家,站在小区门口,她给她妈打了个电话。 舒鸿女士正在和苏父爬大蜀山,让女儿长话短说。 “没什么,就是想你们了嘛。哎,你这可就是对我的恶意揣测了,我不缺钱。你们呢?最近怎么样?对了,我打算给你们买台电视,大一点的那种。啧,什么不要,大电视看得很爽的。行,回头再说。我在北京?喔,我……”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在北京,都挺好的。” 挂断电话,苏盈看向自己家那扇小小的窗户。 之前,她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要把这段时间埋进故纸堆,永远不告诉爸妈。 但今天,她想,她会走得更远,会尽情活着,也会告诉爸妈实话。横亘在女儿和父母间的那条不知道由谁铸造的裂缝,她会跨过去。 即便不是在今天。 冬天,晴朗的日子,晚霞也格外美。 苏盈牵着蛋蛋走在包河公园,看着粉紫色的天空,拿出手机,对着那棵高挺的银杏树拍了张照片,发给了曾沐谦。 他回得倒快,而且有点幽怨,“吓死我了。” 苏盈乐了,装傻,“不好意思,发错了,想发的是这张。”挑好醉照,发送的前那一秒,曾沐谦直接打来了电话。 “还有多少张?”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苏盈以为傲娇鬼生气了,心想,果然不经逗。 “我又没数。”她嘴硬,“怎么?想买断啊?” 意料之外的,他“嗯”了一声,然后说:“好。不过,既然这么多,AirDrop给我吧。” 她有点纳闷,“隔这么远,应该不支持吧?”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传来鸣笛声。 苏盈一愣,转身。不远处,芜湖路上,一辆警车驶过,笛声和电话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紧接着,她听见他说:“桃桃,我在你家楼下。” 第四十九章 棉花糖机和再想一想 他到底有没有喊自己桃桃? 等红绿灯时,苏盈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踢着小石子,左脚踢到右脚,没留神,踢到了蛋蛋面前。 蛋蛋以为是小零食,赶紧低头闻,发现是石头,回头看了眼主人,乐呵呵的表情搭配瞪得溜圆的眼睛像是在问:女人,你干嘛呢? 苏盈抱歉地笑笑。这个习惯她从小学就有——她会在校门口随便选一颗石子,然后一路踢回家。 她总有一些这样的小执拗。 上大学时,食堂的鱼香茄子,她尝了一次觉得不错,然后雷打不动地连续吃了三个月,震惊了整间宿舍,成为了班里的传说。某天,她突然不想吃了,就再也没碰过那道菜。 她觉得自己心里住着一个和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不太合拍的小老人,所以骨子里总藏着一些古怪又缓慢的执拗,或许也可以称之为,秩序感。 想了一路,看见马路对面的曾沐谦,她愣了愣,心被夜风吹乱了一拍。 他穿着卡其色的户外冲锋衣和牛仔裤,脖子上结结实实地围着黑色围巾,背着双肩包,在路灯下低着头看手机。 苏盈忍不住笑了,扔掉了心里的不安,向他走去。 曾沐谦正在回邮件,没发现苏盈站在他身边。 “曾老师?” 他猛地抬起头,看见是她,嘴角扬了起来。 苏盈把被风吹起的头发别到耳后,“你怎么又来庐州了,明天不上班?” “请了两天假,”他答得不慌不忙,“民宿的房子定了,来签合同。” 苏盈一直以为他说什么姨妈要来庐州开民宿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是真的。 曾沐谦看她一脸惊讶,觉得好笑,“怎么?你也有兴趣?” “当然有兴趣。有兴趣做民宿的客人。哎呀,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你‘尊敬的上帝’。”她感叹着,摩拳擦掌,满脸兴奋,似乎已经酝酿出了折磨前台小曾的一百种方法。 曾沐谦祭出杀招,“哦,那你们吴总知道,你给她‘尊敬的上帝’拍了那么多丑照的事吗?” “不丑啊,那叫真实。”苏盈腿一软,深吸了口气,狡辩,“况且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那天晚上说讨厌我来着。” 曾沐谦一愣,“我这么说了?” 她点头,瘪着嘴,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曾沐谦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语气淡淡的,“嗯,那就是咯。” 这个死傲娇。 苏盈“切”了一声,转身要走,被他轻轻拉了一下胳膊。 她回头。他弯腰抱起脚边的纸箱,“这个送你。” “你又捡到猫了?”苏盈震惊。上次,他就是用这么个纸箱把小橘猫忽悠到手的。 “我倒是想。”他笑,拍了拍箱子,“这是棉花糖机。箱子里有草莓味的糖,做出来味道和迪士尼的一样。我试过了。” 苏盈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棉……棉花糖?” “你不是一直想尝尝吗?” 曾沐谦的语气平淡到好像跨越几百公里,背一台棉花糖机到她家楼下,杵在冬夜的冷风里,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蛋蛋仰起头,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一直不走,看了半天,确认这个男人是问题所在,于是摇着尾巴欢快地走到他脚边,又蹦又跳地抓他的裤腿。 他抱起小狗,摸了摸它的头。 苏盈松开牵引绳,眯了眯眼,“曾沐谦,你和我,是朋友吗?” “当然。”他耸耸肩。 “我觉得不是。”她斩钉截铁地否认。 他沉默了几秒,定定地看着她,“那你觉得是什么?” “嗯……姐妹。” 曾沐谦嘴角抽搐,冷冷地说:“把照片AirDrop给我。” 苏盈握住手机,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谁让你刚才喊我桃桃的嘛?” 曾沐谦板着脸,反问:“所以陆嘉铭可以?” 苏盈吸了口气,手心发烫,搓了搓冰冰的脸颊,“啊?你真的这么喊了?” 曾沐谦不回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为什么陆嘉铭可以? “因为我把他当成姐妹啊,只有我的姐姐妹妹会这么喊我,你要做我的姐妹?” 曾沐谦苦笑,“那还是朋友吧。” 他把蛋蛋还给苏盈,又从苏盈手里接过纸箱,问她家住在哪。 苏盈忽然向他走近一步,看着他,像要钻进他的心里,找一个她也不确定自己想不想知道的答案,“你是不是……” 曾沐谦没有躲开,但看出了她眼里的犹疑,腾出一只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你很聪明。” “嗯?” “我确实有事求你。” 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很小的卡片,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我家门禁卡。” “哈?” 曾沐谦今天来庐州,不仅替他姨妈租好了房子,也给自己租了套房子。他姨妈最近正忙着转手另一家店,精力有限,只能把这间新民宿装修的事情暂时先交给曾沐谦。 苏盈憋了半天,蹦出一句:“JT还招人吗?”说完,又皱着眉头摆手,“可是这跟你把你家钥匙给我有什么关系?万一你家丢了东西,我可就是第一嫌疑人。” 曾沐谦淡淡地说:“我家只有我,没有其他东西。” “那要是你丢了呢?”她开始胡说八道。 曾沐谦停顿了顿,笑眯眯地看着她,“嗯,那……” “反正我不要。” 她话没说完,被曾沐谦打断,“我这次是开车来的,顺手把猫也带来了。但我最近很忙,如果你愿意,我不在家的时候,能不能上门帮我照顾小猫?”他伸出三根手指,发出灵魂拷问,“一只猫,每次,三百块钱,愿不愿意?” 苏盈是经不起考验的人吗? 是的。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急吼吼地抱起小狗往小区里走。 曾沐谦微微一愣,“怎么了?” 苏盈笑得真诚,“你不是一直想把小乌龟接回去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那个,两只猫,乘2吗?” …… 宁国路一年到头都烟火气十足,大大小小的馆子鳞次栉比,家家灯火通明。迎着灯光,苏盈的眼睛弯弯的,像月亮,曾沐谦看着她,也笑了。 她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曾沐谦表示自己在看她身后的那家饭店,他饿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苏盈变得很忙,要上班,要遛狗,要做衣服,要帮曾沐谦喂猫。而那天之后,她真的没有再见过曾沐谦。他忙着报告、演讲、装修,奔波在上海和庐州两地,高铁票攒了一大堆。 苏盈干脆把他的狸花猫小白接到了自己家,过上了两猫一狗的生活。 林喜椿结束了休假,她和吴亚楠还是不太对付,不过,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 前两天,她拉着苏盈去星巴克喝咖啡,咖啡还没到手,她先叹了八口气。 苏盈已经习惯了,看着架子上花花绿绿的圣诞款杯子,问:“是分了?还是谈了?” 答案是,刚谈就分了。 说起前男友,林喜椿浑身是劲,“那个人你见过,对对对就是让你点灯那个。” “分了好,”苏盈一秒都没犹豫,说完,转身看她,“不过这回,你幡然醒悟的速度有点快哦。” 那个男的是她林喜椿同学,小伙子家里催得紧,和林喜椿年龄相仿,家庭条件也匹配,“我想着,行啊,那试试呗。” 结果,她的生活,从一个人的空虚,变成了两个人的寂寞。 店员妹妹招呼她们拿咖啡。 苏盈点的依然是红茶拿铁,喝了一口,突然想起曾沐谦,“椿儿,某个单身权威人士告诉我,和自己相处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自由。我觉得他说得对。”她伸出手指,敲了敲林喜椿的咖啡杯,“虽然也会有寂寞,但就像咖啡,最后让人沉迷的,反倒是那一点点苦味。” 林喜椿若有所思,撑着下巴,“那要喝一辈子咖啡吗?” 苏盈捏了捏她的脸,“重要的不是喝多久咖啡,是在那一点点苦涩里,尝出美味。如果学会了和自己相处,好好地生活——”她望向窗外流动的光影,“或许,真的能遇到那个懂你的人。”紧接着,她又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林喜椿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不过,就算这个人一直没出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认真、诚实地品尝过人生的苦涩和甘醇,好像也不错。” 林喜椿眼波一转,看着苏盈,“你变了。” “我?” “如果是以前,你会让我立刻摘除恋爱脑,全心搞事业。懂你的人?”林喜椿握住她的手,“苏盈,你有情况,坦白交代,什么情况?” “正常情况。”她看了眼时间,站起来,“哎呀,我下午还有好几个会呢。” “喂,你说清楚再走。”林喜椿笑着追上她。 元旦很快就到了。 放假的前一天下午,大家窝在工位里悄悄唠嗑,什么生肖运势、星座运势、跨年安排,反正除了工作,什么都可以做。 关于今晚的安排,苏盈几天前就想好了。家里有冰啤酒,下了班,她要再去买一袋炸串,然后窝在沙发里,和电视剧甜甜蜜蜜地跨年。 结果,事与愿违。 三点的时候,她突然接到田甜的电话。 电话那头闹哄哄的,她说自己在地铁上,又问苏盈这两天在不在家。 “在啊。” “好。我买了去庐州的机票,晚上八点落地。”田甜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欢快,只是尾音发虚。 苏盈疑惑,但想到她在路上,没好多问,爽快地答应下来,说晚上去机场接她。 俩女人在新桥机场胜利会师。 田甜娇娇假哭,“呜呜呜,好久没见到你了。” 有很久吗? 苏盈嗅觉敏锐,皱着眉头,细细看她那双肿肿的眼睛,“什么情况?” 然后,田甜发表了警世之言。 “我恨男人。” 咋了? 还能是咋了? 跟方舜淇吵架了呗。 对“大龄”未婚女人的妈来讲,跨年,算不上是件太值得庆祝的事。田甜的妈更是焦虑到失眠,前几天给女儿打电话,说再过两年就要到羊年了,属羊的人命不好,不能生羊宝宝。 绕来绕去,最好的破解之道,是在新的一年抓紧时间结婚。 面对她妈,田甜已经可以做到左耳进,右耳出了。可是昨天,她妈被女儿一通敷衍后,冷笑了一声,突然问:“是你不想嫁方舜淇,还是方舜淇根本没打算娶你?” 耳根子太软的田甜修为不够,被老妈一招绝杀,想了一夜,第二天,把这个致命问题丢给了方舜淇。 机场高速有点堵。 苏盈握着方向盘,听得满脸问号,“这……我该怎么评价呢?” 说田甜她妈脑子有问题,不太礼貌。 说田甜太作,她又下不去嘴。 最后只能问:“方舜淇怎么说的?拒绝回答?” 田甜撑着额头,“不。他求婚了。” “我去!那你干嘛恨他?”苏盈大为不解。 田甜干嚎了一声,“因为他又反悔了啦!” 方舜淇先是诚惶诚恐地求了婚,把田甜整得目瞪口呆,进度条突然拉到尽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 结果他出去冷静了两分钟,再回来,又决定“吃了吐”。 苏盈安慰朋友,“反正你也没打算现在嫁给他。” “不是这个问题。”田甜掰着手指头,“他说,他想起了曾沐谦很久之前给他的忠告——决定和别人结婚前,停下来想一想再做决定。” 苏盈踩下刹车,满脸疑惑,“这不是说得挺好的吗?” 田甜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张着嘴,最后感叹,“宝贝,你是真没被爱情荼毒过啊。” 经过一通抽丝剥茧,苏盈终于听懂。 首先,方舜淇获得这种告诫的前提是,他很久之前竟然动过要和别人结婚的念头,而到了田甜这,还得她本人“逼婚”,这已经踩进了她的巨大雷区。 再进一步,“曾沐谦让他多想一想,你说他想了什么?结论又是什么?” 苏盈沉默。 “好,那我再问你。”田甜“哼”了一声,侧身看她,“曾沐谦这么理性的人,喜欢上你。啧,你别急着否认,我们就假设他喜欢你。毫无疑问,他一定是经过了无数轮的思考。这种思考,哪怕无比正确,你就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不爽吗?” 苏盈一怔,看着车外黑漆漆的夜色,近来心里涌起的粉红色泡泡一颗颗裂开。 能经得起推敲的只有得失。 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田甜的手机响了。 横眉冷对众男人的田甜对着手机屏幕,冷笑了一声,“追的比狗还快。” 坐在后座的蛋蛋弱弱哼唧了两声。 田甜回头,摸了摸小狗头,“没有骂你是男人的意思哦。” “方舜淇来求复合了?”苏盈问。 田甜放下手机,看向窗外,瞬间斗志昂扬,“他啊,也来庐州了。” 第五十章 勇敢者和小老人 曾沐谦发现方舜淇热情得有点诡异——不仅主动提出陪他去庐州盯民宿装修,还自告奋勇要开高速。 原话是,这样曾沐谦可以多休息休息。 不对劲。 元旦放假前一夜,服务区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车。方舜淇提着一包肯德基走过来。曾沐谦抱着胳膊,靠在车上,拦住他准备拉车门的手,没打算绕圈子。 “说说,怎么回事?” 方舜淇愣了愣,笑得分外灿烂,“没什么呀,我去买肯德基了。对了,薯条刚炸出来哦。哎呀,外面冷不冷呀,你就穿这么件小毛衣。” 距离上次方舜淇这么把曾沐谦当老板哄,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那次他喝多了,非要睡在曾沐谦家,洗漱时忘了拧紧水龙头。一夜过去,上午十点,曾沐谦发现家里那只最讨厌喝水的小三花,正母鸡蹲在客卧门外,专心致志地舔着从门缝里漫出来的水。 结果不仅他的客房水漫金山,楼下那户也受了影响。瘟鸡一样的方舜淇被曾沐谦提溜着下楼道歉。门一开,楼下的住户姑娘怒气冲冲地探出头,因为失恋而酩酊大醉的方舜淇,眼睛瞬间亮了。 对于有些人而言,爱上另一个人,像呼吸一样简单。 曾沐谦挑挑眉,又问了一遍,语气更淡,“不说?行。你就在服务区打地铺吧。” “啊?这么冷,你忍心?我不信。”方舜淇满脸痛心。 两人僵持了三秒。方舜淇肩膀一耷,连带着眼角和嘴角一起塌下来,火速认怂。 “就是……我和田甜吵架了。” 曾沐谦眯了眯眼,眉头猛的一皱,立刻反应过来,“她去庐州找苏盈了?” “老曾,你好厉害!”曾沐谦的脑子有多好使,做了这么多年朋友,方舜淇当然是清楚的。可这次,他还是对好朋友的反应速度大为震惊,又是鼓掌,又是竖大拇指,“你福尔摩斯啊?” 曾沐谦完全笑不出来,眼看方舜淇的表情越来越虚,他的预感更加不妙,“你不会是打着我的旗号,跟人家说了什么吧?” “没有!绝对没有!怎么可能!”方舜淇支棱起来,反驳得干脆利落,说完,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坐进主驾驶,自言自语地哀叹,“是我不会谈恋爱了?还是这回难度升级了?” 曾沐谦手插在口袋里,也拉开了车门,“你说人话。” “没有,就是发表一下感慨。”方舜淇从袋子里拿出红色小纸盒,目光殷切,笑嘻嘻地问:“老曾,吃薯条不?” 路上,曾沐谦给苏盈发了条微信,想了半天,最后说的是,明天不需要她喂猫,自己正在去庐州的路上。 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啰啰嗦嗦、删删改改发了四五行字过去。 不能太亲密。不想太冷淡。试探。试探。 隔了一个小时,苏盈回复了。 “收到,领导。” 曾沐谦盯着这四个字,心烦意乱地放下手机,看向窗外一尘不变的高速夜色。 同样心烦意乱的还有田甜,她一夜没睡,准确地说,和苏盈背对背躺在床上时,她还流了两滴眼泪。 一滴是为了曾经甜蜜但或许即将逝去的爱情,另一滴是为了自己——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因为男人、爱情和她妈的催婚而焦虑和悲伤。 但她是耳朵根子和心一样软的女人,拗不过方舜淇的狂轰乱炸和甜言蜜语。第二天,还是答应了晚上再和他见一面。 前提是,她要带上苏盈。 方舜淇一连回了三个“没问题”,紧接着,又问她,自己能不能带上曾沐谦。 收到这条消息时,田甜和苏盈手挽着手,正在逛百达翡丽,接受消费主义的安慰和激励。 腕表不是重点,俩人盯着柜台里价签上数不清楚的零,开始找长度最惊人的那个。 她把手机递到苏盈面前,“囔,可以不?” “啥呀?”苏盈皱眉,目光从价签上挪开,读完方舜淇发来的微信,撇了撇嘴,“行啊,有什么不行的。” 就像每一个爱情故事,大美人和浪子,总需要一些不是很重要的角色推动感情进度。 只是,想到田甜昨晚关于“爱情与理性”抽丝剥茧的分析,想到曾沐谦,又想到从不失眠的自己昨晚睁了一夜的眼,坦白讲,苏盈很沮丧。 她推开田甜的手机,低下头,在柜台闪闪发光的腕表里,继续纸醉金迷的游戏。 冷局必约热店。 今晚这顿鸿门宴,苏盈把表演场地选在了潜山路上那家火锅店——林喜椿带她来过,人气很旺,氛围够好。 进火锅店前,画着全妆的田甜昂首挺胸,大波澜、高跟靴、麂皮短裙和高领毛衣,战斗属性拉满。 “哎,甜儿,”苏盈拉住她,“这是火锅店,千万别掀桌,容易误伤。” “放心,”田甜的眼里充满杀气,“要泼,我也只泼他一个。” 苏盈哆嗦了一下。 曾沐谦和方舜淇已经到了。 四个人见面,分外尴尬。而苏盈,最怕尴尬。 她摆出最虚假、最灿烂的笑容,和方舜淇打招呼,“嗨!方老师,好久不见呀!” 方舜淇不明所以,以为女友闺蜜这是在给自己释放善意,赶紧站起来回应,“是呀,哈哈哈,好久没见了。” 只有曾沐谦微微皱眉,看着苏盈,有点费解。 不过,苏盈把他当空气。 田甜冷着脸,直到服务员来确认菜品。方舜淇把点菜的iPad推到两根超人面前,说自己点了一些,让她们看看还有没有想吃的,他顿了顿,瞟了一眼田甜,“肉的话,我点的都是牛肉。牛肉嘛,更健康。” 田甜不吃猪肉。 没别的原因,大美人怕胖。 田甜当然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挤出一声冷哼,“哎呦,方总点个菜都这么会思考呢。” 方舜淇咳了一声,连带着木头长椅一起向前挪了挪,急吼吼地想解释,被苏盈一句话按了回去。 “甜儿,”苏盈夹了颗炸豌豆放进嘴里,“因为曾老师是他的好朋友呀,他很难不受影响的嘛。” 她小时候最爱看三国,此刻,围魏救赵的精髓是——牺牲曾沐谦。 田甜果然接招,“要不是曾老师,难讲我已经喝过某人的喜酒了。”她说完,痛心疾首地看着曾沐谦,“你说你拦着他干嘛?让他求呗。” 曾沐谦重重地闭了闭眼,转身看方舜淇,冷冷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方舜淇瞒不下去,挤牙膏似的往外吐字,“就是……就是复述了一下你之前说的,那个……让我跟人家求婚前,仔细想想什么的。” 曾沐谦足足宕机了五秒,反应过来,下意识去看苏盈。 而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磕豌豆,像什么都没听见,完全不看他。 田甜的脸色更是差到冰点。 还好,来上菜的服务员为上半场按了暂停键。菜上得很快,四个人沉默地涮菜、夹菜、吃菜。 也不知道是吵饿了,还是都不想说话。 总之,之前还跟话痨似的的方舜淇,突然一句话也不说了。田甜嘴角那点强撑的弧度彻底垮下来,眼睛被火锅的热气熏得泛红。 曾沐谦试图补救,“当时的情况是……”他想解释,虽然他知道,他的原话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然而他的“傻大儿”不领情,“啪”一声放下筷子。 田甜和苏盈同时抬起头。 “甜甜,对不起,我不该先答应你,后来又反悔。”他语速很快,脸涨得通红,“之前那个姑娘急着稳定下来,我没想清楚,只是想着,答应她了,她会高兴。沐谦劝我的原话是,让我想清楚,和人家结婚是为了逃避压力和恐惧,还是准备好了要和她一起走下去。” 一番自爆,让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再次愣住。 “对啊!所以我和你的前女友有什么区别?你对我,又和对你的前女友有什么区别?”田甜越说越委屈,起身要走,被苏盈拉住。 方舜淇也站起来,“甜甜,我可以搬去北京。”他抿了抿嘴,表情认真,“我想更了解你,也想让你更了解我。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和你走下去,真的。” 对有些人来说,爱上另一个人,是件简单如本能的事,但怎么爱下去,却是一道难题。 苏盈和曾沐谦终于对视了一眼,并且同时表示需要短暂离开一下。 他说:“我去打小料碟。” 她说:“我去洗手间。” 洗手间紧靠二楼露台,和小料台在两个方向。苏盈没去洗手间,而是直接推门,去了露台。 夜空被霓虹映得微微泛紫,她裹紧衣服,迎着风,心中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寂寞。 爱情,到底是什么?是为了得到浪子的承诺,还是看见骄傲的人为自己惊慌失措的那一刻? 一样的情形,不同的说辞,一颗心,一会快乐,一会悲伤。 苏盈伸出手,风从指缝间划过,她握不住。 突然,身后的木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她回头,看见了曾沐谦。 他走到她身边。两人站的很近,风从他的方向吹来,她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柠檬香。 “他们会和好的。”她说。 他“嗯”了一声,问:“你生我的气了?” “开始有一点,但现在没有了。”苏盈忽然转头看他,斩钉截铁地说:“曾沐谦,我们要回到做朋友的那个阶段。” 他笑,以为她在开玩笑,“我们本来就是……” “不,”她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欢我,不是吗?” 曾沐谦一怔。 紧接着,她又说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决,“我们必须做回朋友,不恋爱的朋友。” 曾沐谦看着她,目光逐渐变得复杂,掺杂着一些难以言明的失望,许久才开口,“否则就连朋友也做不了?” 她没说话。 直到他叹了口气,也看向远方,“苏盈,爱情很糟糕,是吗?” 她抿了抿嘴,心中的委屈汹汹翻涌。 她也喜欢他。 她的目光、表情和心,骗不了人。 但比起这点,更让苏盈确定的是,她惧怕这种强烈到可能会吞噬她的情感——害怕又一个不眠之夜,害怕变成患得患失的女人,害怕对自己的感受失去控制,害怕终有一天会做出的不知道会是什么的妥协,害怕无休无止的不确定性。 她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样的感受告诉他,这种连她自己都想不清楚,又庞大到难以抗拒的力量,这种对确定性和秩序感的强烈追求,这种对自我的绝对保护和占有。 无比坚定,几近懦弱。 突然,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苏盈,新年快乐。” 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了露台。 爱情是勇敢者的游戏。 而她是只打安全牌的胆小鬼,心里的小老人要为她守住平静的生活。 新的一年,无论如何,都要重新开始了。 重回饭桌,沮丧的阵地已经转移。 小情侣和和美美地牵着手,看着各自垂头丧气的“爱情书童”,察觉到了不对劲。 方舜淇小声问曾沐谦:“你表白了?” 田甜趴在苏盈耳边低声说:“你骂他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58 第五十一章 悲伤啊,会过去的 周六清晨,苏盈和林喜椿并肩坐在咖啡店门口,金属小茶几上放着咖啡、可露丽和巴斯克。微风习习,阳光从叶片间簌簌落下。 她们前两天就约好,周末要来这间人气颇高的社区咖啡店打卡。 店铺没有名字,只在门头上嵌了个黑色的巨型开关。苏盈抬着头,看着开关心痒痒的,想爬上去按一下试试。 林喜椿就成熟多了,捧着手机,絮絮叨叨地向苏盈科普心理学知识:悲伤五步骤。 这是由瑞士裔心理学家伊丽莎白·库伯勒—罗斯提出的理论,指人们在应对各类丧失场景时通常会经过的五个阶段,“哎呀,你专心点,真的很有道理。你看啊,她说,人在悲伤的时候呢,会先否认自己在悲伤,然后是愤怒,紧接着就开始讨价还价,再来会抑郁,绕完这一圈,才能接受悲伤的事实。” 苏盈原本瘫在沙滩椅里昏昏欲睡,听完立刻坐直,梗着脖子,“我心情很好,好的不得了。” 林喜椿皱眉,伸出食指把猫眼墨镜拉到鼻尖,眯了眯眼,看着她:“又没说你,我是说崔凯。” 崔凯要离职了,更准确地说,是被离职。 之前,在小贺的精心筹谋下,崔凯丢了个大项目。 虽然崔凯认为这件事正是他被辞退的直接原因,但其实并不是。 当时老金已经出面保了他,而吴亚楠作为老板基本没有道德洁癖,在一定限度内,她能容忍这帮销售的愚蠢和贪婪。 吴亚楠和老金在电话里商量后续要如何“重拿轻放”地处理崔凯时,林喜椿刚巧和她妈在一起。吴亚楠本来想趁此机会,对女儿做一番公司管理之道的现场培训,结果刚开口,被林喜椿怼了回去。 她这才知道,崔凯之前用那么难听的话蛐蛐过自己的女儿。 这能忍? 对于被辞退,崔凯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本来还想谈点赔偿,但最后争取到的只有“体面离职”。 林喜椿把崔凯的抖音小号页面递给苏盈,“你看,前段时间,他还一会悲伤,一会愤怒,一会什么‘先苟且,再诗意’的,昨天已经开始抒情了。” 苏盈把手拢在手机上挡开阳光,按下播放键,画面里是摇晃的茅台酒,小酒壶和雪茄,古风音乐搭配AI男声,“半生浮沉,饮尽孤独这杯酒。那些摔过的跤,受过的伤,都成了岁月的勋章。 苏盈被油的龇牙咧嘴,把手机还给林喜椿,“他这是释然了?” 林喜椿摇头,“是找到下家了。” 难怪。 俩人正聊着,苏盈倒扣在小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她无精打采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倏地瞪大眼睛,“我去!” 林喜椿好奇,凑过来,把下巴靠在苏盈肩膀上,“什么情况?” 苏盈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感叹,“这是我家狗之前的宠物医生,没想到他去做萌宠博主了。这才过了多久,都有五万个粉丝了,太厉害了吧!” 林喜椿凑得更近,指着屏幕,“因为这人长得还可以啊,就……蛮小白脸的。”说完,她顿了顿,“不过,把他账号转给你的这个人,又是谁啊?” “我表妹,怎么了?” 林喜椿沉吟了几秒,问:“你和你表妹关系不行?” “没有啊,挺好的。”苏盈答得有点心虚。 “那她给你发这么多字,你就回一个微笑的表情?这不是你的风格吧?” 林喜椿一针见血。 她没猜错。 苏盈最近确实和舒秋秋闹了点小矛盾。 起因是,苏盈她妈舒鸿女士之前给女儿介绍的相亲对象——那个在北京上学的博士,最近有回庐州发展的打算。也不知道舒秋秋她妈是怎么知道的,反正给舒鸿打了好几个电话,想让舒鸿把博士的联系方式发给她,她打算让自己的女儿试试。 舒鸿心里不舒服,但这不高兴要是表现出来,又显得很小心眼,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能把火撒在苏盈身上。 林喜椿喝了口咖啡,开始锐评,“怎么说呢,你表妹她妈这么做,确实有点不地道。”说完,她放下杯子,又问:“那你表妹是怎么说的?” 苏盈表情落寞,“说不说的不重要,反正啊,她确实去跟那人见面了。” “啊?”林喜椿张了张嘴,“结果呢?” 苏盈被问得不耐烦,捧起那杯叫“崂山道士”的特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喜椿,“你觉得我会跟进吗?” 不过,这点小事,倒也没有太影响苏盈的好心情。 她的心情确实应该好。除了上班、遛狗,她最近埋头苦练缝纫手艺,技术大有长进。更关键的是,曾沐谦三天两头让她上门喂猫,因此,她也算得上是财运亨通。 说起曾沐谦,那晚之后,他和苏盈确实回到了“普通朋友”的阶段。 对他来说,做普通朋友就是有事说事。 换句话讲,除了吴亚楠,苏盈多了一个姓曾的老板。 而这个曾老板,近来对苏盈的工作表现不甚满意——一会说她喂得太多,一会说她把猫砂铲到了地上,一会说她忘了关装猫粮的桶盖,如果猫粮受潮变质,他会考虑从她的工资里扣。 苏盈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公平、客观、理性”的评价和指导,在心里大骂:这人就是事多!之前她也是这么喂的,怎么没看他挑毛病。 公报私仇!小心眼!大乌龟! 怎么会有人能爱上自己的老板?这得是有多天赋异禀。 苏盈冷着脸,回复:好的呢,领导。 可能是这两天骂曾沐谦骂得太多,报应转头就来。 周三一大早,苏盈睡眼惺忪地遛狗,正好顺路去曾沐谦家看看小白。 结果,她刚走到他家门口,撞见他推着行李箱出门。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那晚的火锅鸿门宴后,她和他就没再见过面。 曾沐谦穿了件驼色大衣,把自己收拾得有点好看。 苏盈牵着蛋蛋,捋了捋头发,指着他家,“今天还要喂吗?” “不用,”他转身锁门,平静且拽,“我喂过了。” 苏盈翻了个白眼,心想,那你不早说。 “好,拜拜。”她牵着狗要走,被曾沐谦喊住。 “来都来了,不能算工资,我请你吃顿早饭?”他的语气淡淡的。 苏盈想了想,“呃……还是算了吧。” 曾沐谦挑了挑眉,笑了一声,好像觉得她的反应很荒谬,“怎么?跟普通朋友,连顿早餐都吃不了?” 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苏盈昂首挺胸,表示:吃就吃。 过条马路,银河公园对面有家庐州烤鸭店。 俩人面对面,一人一笼小笼包、一碗赤豆糊,吃得克己复礼。 “哎对了,你还记得陆嘉铭吧。”苏盈放下筷子,把他的账号展示给曾沐谦看,“他最近做博主了耶,没想到还挺上镜的,啧啧啧,真好。” 曾沐谦抬眼看了看,“哦”了一声,拿出手机,一通操作,“关注了,回头仔细看看。” 总之,这顿饭很和谐。 看着曾沐谦上车,苏盈想,或许自己和他真的能拥有纯洁的友谊呢? 而且,他看上去还蛮喜欢陆嘉铭的嘛。 她不知道的是,曾沐谦上车后,拿出手机,在陆嘉铭的主页里草草浏览了一圈,然后冷着脸取消了关注。 当然了,这一点,陆嘉铭也不会知道。 作为一个目前在吃互联网饭的人,粉丝数量没超过100时,他还会为了一两个粉丝的离开而紧张,甚至会去她们的界面寻找取关的原因。 但现在,他有了五万个粉丝,一两个人取关嘛,无所谓的。 不过,他还是有定期看私信的习惯。 周三一早,他躺在床上,在一众表白、辱骂、勾搭的消息里,看见了一个昵称叫“只想下班的香菜灭霸”的粉丝给他发了张图片。 照片弹出来的瞬间,他笑了。 长得像卤蛋的小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镜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配文是:陆医生,早知道,就找你要个签名了汪汪汪。 陆嘉铭点开微信,给苏盈发了条消息。 “前两天我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发现我的账号。” 隔了一会,那头回消息。 “陆嘉铭,你可真是本性不改。” 他哈哈大笑,非常“谦虚”地向苏盈炫耀,自己如今真的靠甜嘴和俊脸获得了规模可观的财与爱。 “不过,这也不难的啦。苏盈,我觉得你也可以。” 苏盈没听懂,问他可以什么。 “做博主啊。你想想,你既有猫,又有狗,简直不要太合适。” “你能靠脸和嘴,我靠什么?”她问。 陆嘉铭想了半天,回了四个字:寡王人设。 “滚!” 他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苏盈,不要给自己设限,明天会发生什么,你也不知道。所以,享受有限人生,拥抱无限可能。” 和陆嘉铭聊完的当晚,苏盈洗完澡,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看到他发了条新朋友圈。 “和桃桃同学聊天,小猫咪就身边,啊,友谊万岁!” 配图是和苏盈没有一毛钱关系,和小猫咪也只有一毛钱关系的陆嘉铭超绝不经意帅照。 苏盈哭笑不得,敲出“好装啊”三个字,想想,又改成了“好帅啊”。 过了一会,等她捧着零食回到沙发,手机多了两条新消息。 她以为陆嘉铭又给她发了什么有的没的骚话,划开屏幕,发现找她的人是舒秋秋。 因为前几次舒秋秋在苏盈这吃了软钉子,这次,她没有絮絮叨叨地说一大堆,只是把陆嘉铭的那条朋友圈截了个屏,然后发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贴图。 苏盈抿了抿嘴,回了微信自带的那个“捂脸”的emoji,本来还想再多说两句,但她今天心情特别特别的不好,瘫在沙发里,想想还是算了。 心情不好的原因她也搞不清楚,或许是经前综合征作祟,也可能和她下午从林喜椿那里得知,曾沐谦出国了有关。 JT团队的分工有些变化,曾沐谦可能要在海外待一段时间。算算日子,他好像就是在和苏盈一起在庐州烤鸭店吃早饭的那天离开的。 而从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周,他除了问苏盈最近能不能把猫接去她家外,其余的,一个字都没提。 苏盈搂着小狗自言自语,“桃啊,你可不要无病呻吟的矫情了,普通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她陷在沙发里看无脑古偶,八点多的时候接到了她妈的电话。 舒鸿女士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跟女儿闲聊,叨叨叨地抱怨舒秋秋她妈有多离谱,什么抠门、势力、精明。 苏盈听得心烦,抓了抓头发,问她妈能不能换个话题,别老说这些家长里短的。 舒鸿安静了几秒,在电话那头冷笑了几声,开始阴阳怪气,“我倒是想说点别的,我能跟你说什么?别人在我这个年纪,不当外婆也是丈母娘了,我呢?我自己的生活?我到哪去找自己的生活?”她越说越气,最后又提了舒秋秋去见了博士的事。 说得就像苏盈错过了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似的。 幸好,低落的情绪随着月经的结束,在一周后得到了缓解。 周五傍晚,苏盈沿着环城公园散步,走到曾沐谦家门口时,她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决定和他做朋友,不是为了内心的平静吗?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平静呢?为什么她这么生气呢?为什么她还有点难过呢? 难道……自己真的在悲伤? 她摇了摇头,抬腿刚想走,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上次,她合上猫粮桶的盖子了吗? 要不,进去看看? 她试着推了推院门,黑色的铁门撞在一起发出叮呤咣啷的声音。下一秒,曾沐谦家的门突然开了。 苏盈吓了一跳,赶紧松手。 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短发女人走出来,她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白色大衣,耳垂上的金属耳环在夕阳里闪闪发光。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你找哪位?”她向苏盈走近了几步。 苏盈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地喊了姐。 对于明显够不着“奶奶”级别的陌生年长女性,一律按“姐”处理,这是苏盈甜美且不歹毒的生活小智慧之一。 “我是来上门喂猫的,忘了上次有没有关好猫粮桶的盖子,想着来看一眼呢。” 短发姐姐眼睛一亮,“啊”了一声,笑容满面走过来,拉开院门,亲热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就是苏盈啊!” 苏盈惊诧,“您认识我?” “当然了。”她的笑意更浓,“我是曾沐谦的姨妈,顾灵。” 苏盈之前听曾沐谦介绍过他的姨妈,印象里,这是个精力旺盛且非常有趣的女人,她一直想认识,没想到今天竟然误打误撞见了面。 苏盈刚想来一顿热情寒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人是她的堂姐苏静怡。 顾灵抬了抬下巴,让她先接电话。 “喂,静怡,哎,怎么了?”苏盈捧着电话,抱歉地对顾灵笑笑。 “秋秋和你在一起吗?” 苏盈笑容一僵,“没有啊,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语气焦灼,“她好像……好像不见了。” 第五十二章 碎掉的,拾起的,开始的 六点半的时候,苏盈的计划还是要在顾灵面前表演聪慧优雅。 十分钟后,顾灵开着曾沐谦留给她的车,载着一碰就碎的苏盈,无头苍蝇似的在环城路上绕圈,一边开车,一边扯着嗓子对车窗外喊:“舒啾啾!舒啾啾!” 苏盈蜷缩在副驾驶,左手抱头,右手捧手机,一遍遍给舒秋秋打电话。 “嘟嘟”声反反复复,她的心越来越慌。 苏盈了解自己的表妹,就像她了解苏静怡一样。她们是姐妹,是朋友,永远知道如何用最小的动作把对方气死。 为了那个根本不会见第二面的相亲对象,她和自己最喜欢的妹妹闹了俩礼拜脾气。 好了,现在好了,舒秋秋直接失踪。 苏盈咬着大拇指,焦躁到要尖叫。幸好,第五通电话,舒秋秋终于接了。 顾灵一个急刹加摆尾,把车停在了路边。 电话那头很安静,舒秋秋像个没事儿人似的,问表姐找自己干嘛。 苏盈的心情一紧一松,脾气瞬间冲上来,刚张嘴,被顾灵按住手腕。 顾灵对她做唇语:冷静,一定要冷静。 苏盈点点头,问电话那头的姑娘,“你在哪呢?” “外面。” 舒秋秋答得干脆生硬,明显在撒气。 苏盈的语气重了一点,“我是问你具体的位置。” 舒秋秋不吭声了。 苏盈扶着额头,闭眼,深呼吸,声音带着气音,柔和下来,“秋秋,姐姐来找你,就只有我,”她看了眼身边的顾灵, “还有个刚认识的姐姐,没其他人。” 过了好几秒,舒秋秋终于开口,“我在大蜀山。” 挂断电话,苏盈立刻告诉苏静怡,自己找到舒秋秋了,但嘱咐她先不要跟其他人说。 苏静怡马上回了电话,“行,我知道了,那大蜀山见。嗯,明白,我一个人去。” 折腾完一圈,苏盈捏着手机,陷入沉默。 她看着车窗外如火如荼的周五晚高峰,心里一阵阵后怕,忍不住想,舒秋秋为什么要去大蜀山? 她要干嘛? 紧张到快要胃痉挛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苏盈一愣,转头看见顾灵,猛地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啊,姐姐,耽误您事了,您把我丢在路边就行,我自己打车。”苏盈说着反身要解开安全带。 “我送你。本来我打算去民宿那收拾收拾,明晚有朋友要来,不是什么很急的事。不过……”她眨了眨眼,“小苏,你还是喊我姨妈吧。” “可以吗?” 刚巧遇到红灯,顾灵踩下刹车,“肯定可以啊,要不然,曾沐谦得喊你小姨。” 苏盈自动脑补了这个画面,被吓得半死,赶紧点头,“辈分是有点乱。” 顾灵“嗤”一声笑了,用力握了握苏盈的手。 她的车技确实不错,而且胆子很大,一路左插右绕,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从包河区一路开到了蜀山区。 舒秋秋发来的定位在开福寺,隔着老远的距离,苏盈一眼就看见了表妹——她戴着小鸡黄的毛线帽,可怜兮兮地坐在寺院停车场边的花坛边 夜幕垂垂,开福寺在灯带的装点下,法相森严。 苏盈从车上跳下来,一路狂奔到舒秋秋面前,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 舒秋秋的眼睛红红的,慢悠悠地问:“你找我干嘛?” 苏盈气得想笑,挥挥手,“走,先上车。” 舒秋秋噘着嘴,满脸倔强,“我哪都不去。” “你要扎根开福寺啊?” 姐妹俩僵持不下,刚好顾灵走过来,对苏盈使了个眼色,“不服老不行,正好开车开累了,在这吸吸新鲜空气也挺好。”说完,她在舒秋秋身边坐下。 舒秋秋瞪大眼睛看苏盈,脸上写着:这哪位? 苏盈刚想说,是同事的姨妈。 顾灵抢先了一步,“你姐姐朋友的姨妈。” 好吧。 苏盈裹紧羽绒服,在舒秋秋的另一侧坐下,挽住她的胳膊,千言万语涌到嘴边,说出的却是:“你饿不饿?” “饿什么呀。” 舒秋秋犟完嘴,嘴巴一瘪,捂着脸哭了。 两周前,她在工作的小学附近租了套房子,一直拖到今天才告诉父母。舅舅、舅妈听说女儿要搬走,不管算哪笔账,都觉得划不来。可舒秋秋半年的房租已经给出去了,再想要回来,还得白白损失一笔。 舅舅先是抱怨了两句,嫌女儿租的房子破。舅妈心情本来就不好,听到丈夫的话,更是烦上加烦,话题一转,问女儿,和那个从苏盈妈手里撬来的相亲对象,处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老样子呗。 一对陌生男女,坐在桌子两头,说着天南地北的话,只谈利弊,没有真情。恋爱是这样的吗?婚姻是这样的吗?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为了见这个乏善可陈的男人,她让苏盈受了委屈。 于是,一家三口开始吵架。 舒秋秋从小就乖,永远只记得别人的好,学不会翻旧账,气都闷在心里,声音细细的,除了流泪,最激烈的反抗只剩摔门而去。 “我每天都是一个人,每天都好累。”舒秋秋越哭越伤心,连说了好几遍“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盈心头一震,定定地看着她。 姐妹俩沉默着,心照不宣的悲伤弥漫开来。 直到顾灵轻轻咳了一声,“姑娘们,”她笑得腼腆,声音温软,“还是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我呢,今年六十二岁,未婚,无子,独身至今——”她顿了顿,眼角的笑意加深,“也还好好地活着呢。” 夜风拂过她的发梢,揉散了眼角的鱼尾纹。 姐妹俩错愕地同时抬头,像被人一把从混沌的水里拉上岸。 “所以啊,别害怕。”顾灵耸耸肩,从帆布包里拽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保鲜袋,“喏,这是我早上烤的,要不要尝尝?”她往舒秋秋手里塞了一个圆圆的小面包,突然问:“秋秋,你有什么爱好吗?” 舒秋秋想了半天,问睡觉算不算。 “算倒是算。”顾灵笑眯眯地说:“不过,还是试着找一个能和别人分享的爱好吧。” 三个女人坐在路边,就着冷风啃红豆面包时,苏静怡终于匆匆忙忙地赶到了。 她一路小跑到舒秋秋面前,刚想开口,眼神落在顾灵身上。 “这位是……” “我朋友的姨妈。”苏盈抢答。 苏静怡一边打招呼,一边顺手解下自己的粗线围巾,绕在苏盈光光的脖子上。 苏盈微微一僵,看着堂姐蹲在舒秋秋面前,抬手替她擦眼泪。 那些被婚姻与单身的标签割开的情感,那些看似不同的人生抉择,那些亲密和隐痛,在她们向彼此再次伸出手的刹那,烟消云散。 “哎呀!糟了!”苏静怡拍了下手,“桃桃让我先不要告诉你爸妈,但要是再不说,他们就真的要报警了。”她看了眼时间,“他们最多还有二十分钟就到。桃桃,你爸妈也在,你要不要先走?” 毕竟,苏盈还假装在北京呢。 “不了。”苏盈故作洒脱地撩了撩头发,“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好啦!那我就走了。”顾灵站起来,笑着揉了揉膝盖,“我这个人,最怕八点档了。” 苏盈送她到车边,“今天麻烦您了,改天我一定拜访,好好谢谢您。” 顾灵让她不用客气,拉开车门前,她转身看苏盈,笑得真诚,“沐谦能和你成为朋友,真好。” 车子重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顾灵瞥了眼后视镜,那个叫苏盈的姑娘,那个让她侄子心心念念的姑娘还站在原地,她顺手拨通了曾沐谦的电话。 “落地了?”她问。 “嗯,刚到上海。这周我不去庐州了。” 电话那头的人听上去很疲惫。 “行啊。不过你猜猜看,今天,我见到了谁?”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苏盈的爸妈以为女儿是来出差的。 舒秋秋的爸妈以为女儿是来出家的。 结果,以为是出差的那位,说是回来上班了,而且已经上了好几个月;而以为要出家的那位,说是过来上山的,爬了一整个下午。 舒秋秋的妈妈本来又气又恼,结果看见苏盈妈妈目瞪口呆的样子,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惨了。 苏静怡适时提议,来都来了,又是饭点,不如一起在开福寺的素斋吃顿饭吧。 全素宴,很好吃,佛音阵阵。 两对爹妈在各自的执着心里愁眉苦脸。 最开心的是苏静怡的女儿,大晚上被大人带出来已经够好玩的了,还见到了舒秋秋和苏盈两个小姨,而且她第一次知道,蔬菜可以这么好吃。 “妈妈,我想当和尚,当和尚是不是就能天天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苏盈的爹捂住额头,先叹了口气,然后这口气感染了其他三个人,一人一口,击鼓传花地叹了下去。 这张桌子上,有婚姻肉眼可见岌岌可危的女儿,有回老家工作半年都没告诉爹妈的女儿,有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的女儿,现在,还有个计划把出家当成人生目标的女儿。 攀比是件很不好的事情,但比烂还可以。 苏盈的爸妈和舒秋秋的爸妈互相怜爱,彼此同情,甚至开始给对方夹菜。 吃完饭,大家各回各家。 苏盈自然上了自己爹妈的车。 苏父刚踩油门,被舒鸿瞪了一眼,“你不问你女儿她家在哪吗?” 苏盈大喜,赶紧报出自家地址。 路上,她主动向父母坦白了之前被裁员、又重新找到工作的波折。苏父听得直皱眉头,舒鸿女士倒是一言不发。等苏盈絮絮叨叨地说完,她突然问,“你是不是本来打算一直瞒下去?” 知女莫若母。 苏父嘟囔了一句,“还挺机灵。” 舒鸿女士则淡淡地表示,“真是胆小鬼。” 到了小区门口,苏盈问爸妈要不要上去看看。 苏父瞥了妻子一眼。舒鸿清了清嗓子,“累了,不去。” “哦,好吧。” 苏盈有点失望,刚转身准备走,听见身后舒鸿的声音。 “周末回来吃饭。” 她一怔,笑了,转身对爸妈挥手, “好呀!” 回到家,苏盈畅快地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牵着蛋蛋出门。 她沿着芜湖路走,头顶的榉树随风摇曳,洒落一地的月光。 她的心轻飘飘的。 关于未来,她仍有很多不确定,但没关系,她接受那个没有确定答案的远方。 从此刻起,她主宰自己。 莫名其妙的,她想,如果曾沐谦在就好了,她好想告诉他,这次,自己没有逃走。 她站住,指尖悬在屏幕上,刚敲下第一个字,蛋蛋突然喊了一声,狗绳被猛地拽紧。苏盈没反应过来,向右迈了一步才勉强站稳。 “苏蛋蛋!” 话音未落,她突然听到有人在笑,抬头,看见了曾沐谦。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头发乱糟糟的,扶着行李箱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他喊她的名字,“苏盈?” 原来不是做梦啊。 她抿了抿嘴,问:“你怎么在这?” “我家在这啊。”曾沐谦抬了抬眉,嘴角弯弯,“你呢?为什么在这?” 苏盈想,我才不要告诉你实话。 “我说……我是来看看猫粮桶有没有盖好的,你信吗?” 第五十三章 新的故事开始了 “看猫粮桶?”曾沐谦听得目瞪口呆。 苏盈表情真挚,点了点头,得知曾沐谦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傍晚才到上海,忍不住感叹,“然后你紧接着又坐了三个多小时高铁来庐州?哇,你精力好充沛啊。” 曾沐谦瞥了她一眼,“我想我的小猫咪了,不行吗?” “可是……你的猫在我家。” 曾沐谦一时语塞,很苦恼的样子,对苏盈挥了挥手,小声嘀咕,“行行行,说实话你又受不了,我要开门,你先让开。” 苏盈笑笑。她只是不谈恋爱,不是神经大条。 这次,她倒是没有跑走。 因为她是骑自行车走的。 她一眼瞄中靠在院子里的山地车,趁曾沐谦没反应过来,热情地表示自己这就骑着这辆自行车回家,把他的小猫咪送过来。 曾沐谦连说了三遍“不用”,她还是不由分说地把蛋蛋塞到他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踩着自行车跑了。 风在耳边扬起的时候,她听见他在身后喊,“你小心点”。 苏盈很喜欢骑自行车,春夏秋冬都喜欢,骑车的时候,整个人被风裹住,有种飞起来的感觉。 但今天,她蹬得越用力,心里的疑惑就越大。 难道是自行车的问题? 她越踩越快,想冲过前面那个快要变红的黄灯,3,2,1,她猛地捏住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她一只脚踩在地上,颓然地看着路口穿梭的车子,深吸了口气。 冷冽的空气灌进鼻腔,她茫然地看向环城马路边郁郁葱葱的常青树们。 她这是在干嘛?是竞聘感动公司“十大人物”?还是争当曾沐谦的“三好员工”? “哎呀!”苏盈仰头干嚎了一声,确认自己只是太怂,像被戳破的气球,蔫蔫地踩着脚蹬,蜗牛一样慢悠悠地爬过一盏盏路灯,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长长短短。 到家已经快九点了。两只小猫大眼瞪小眼地在门口迎接她。 苏盈扔了包,蹲下来,抱着膝盖,摸了摸小白的头。 “你说,要是我今晚告诉你的主人,我对他有点意思,他会是什么表情?” 小白是只小三花,嗲嗲地“喵”了一声,弓起背,像在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行!听你的。” 她揣着那颗要蹦出来的心,背着猫包跑下楼,刚推着自行车从楼道出来,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苏盈!等等!” 她回头,猛地站住。 “曾沐谦?” 他换了衬衣和牛仔裤,外面还是那件墨绿色的长羽绒服,戴着黑色毛线帽,虽然帽子边沿压在眼睛上,但还是能看出来他在皱眉头。 “你怎么不接电话?” 苏盈摸出手机,屏幕里果然躺着三个未接来电和一串微信提醒,“哦,静音了。你……找我有急事?” 曾沐谦无语,“你没骑过这辆车,而且这么晚了,我不放心……”他顿了顿,“……我的猫。” 苏盈翻了个白眼,“你直接给我报销车费,让我打车不就行了。” “那你也得接电话啊。”他重重地闭了闭眼,满脸不开心,“还有,我不是你的老板,不需要你这么敬业……” 苏盈心虚,躲开他的目光,看向他怀里的蛋蛋。 被帅哥抱着的小狗很享受,小嘴巴吧嗒吧嗒舔着他的袖口。她刚想夸自家小狗可爱,视线猛地落在他的袖口上,用力拍了曾沐谦一巴掌。 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惊恐地看着苏盈,“怎么回事?” “你穿的是我给你做的那件衣服啊?!”苏盈的声音陡然提高,手指不由分说地往小狗嘴里抠,“扣子!狗东西在吃扣子!”她急得把他推到路灯下。 老小区,连路灯灯光都是旧旧的。 两个人头抵着头,一顿手忙脚乱地查看。 果然,他右手袖口上那颗小小的贝母四眼扣不见了,只剩一小截线头。 苏盈立刻联系了宠物医院,对方问了扣子的大小和材质,安慰她问题不大。 虽然可以带小狗去医院催吐,但如果只是吞了一小颗完整的贝母扣,催吐的必要性不太大,最好先观察三天,或者现在就带小狗去遛一遛,说不定,很快就能排泄出来。如果今晚它没拉出来,就再喂点酸奶、南瓜、红薯之类的,帮助它加快肠胃蠕动。 医生最后还特别交代,“你最近要仔细观察它的排便情况,最好用手捏一捏……它的便便。” 手机开着免提,苏盈和曾沐谦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你捏。” 蛋蛋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活蹦乱跳地在包河公园绕了两圈,拉了好几次。 看着曾沐谦一次次蹲下来感受蛋蛋的便便,苏盈心里那点悸动被压得瓷瓷实实的。 她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扣子拉出来了吗?” 曾沐谦脱掉一次性手套,生无可恋地摇头。 最后,人和狗都走累了。 他送她到单元楼下,“车我骑回去了,明天再来抓它的……” 他说不下去,叹气。 “那个,”苏盈小心提议,“你要不要上楼洗个手,顺便把小白带走?” 她刚刚怕小白冷,把它连着猫包又送回了家。 “不了。你把小白送下来。” 傻子都能感觉到他在抗拒。 苏盈的心一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向后撤退了八百里,取而代之的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我才不送呢!喂,你又不是唐僧,我家也不是盘丝洞。” 曾沐谦笑了,没说话,伸手摘掉了毛线帽。 “你笑什……”话没说完,她突然愣住,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头顶。 曾沐谦僵在原地,“又怎么了?” 苏盈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里带着点惊奇,“哇!你这是在发功啊?” 今晚天气不错,一弯明月,万里无云,莹润的月色下,曾沐谦的头,冒着隐隐约约的白烟。 来苏盈家前,他在家匆匆忙忙冲了个澡,从浴室里出来才发现苏盈一直没回消息,头发也没吹,胡乱抓了顶帽子就出了门。 “还挺爱干净的嘛。”苏盈凑近一步,借着路灯看见他脸色苍白,干脆拉住他的小臂,“你,上楼,把头发吹干。” 曾沐谦眯了眯眼,站着没动,“为什么?” “为什么?”她忍着一肚子火,清了清嗓子,“因为你姨妈下午帮了我大忙。你看看你,现在跟瘟鸡一样,就这么骑车回去,要是冻生病了,我这就是恩将仇报。” “苏盈,谁是瘟鸡?”曾沐谦被气得干笑了好几声, “还有,她帮了你什么忙?” “不告诉你。” 两人正斗着嘴,苏盈家楼上那位神出鬼没的八卦奶奶,恰好拎着垃圾袋下楼。老太太的眼睛在这对男女身上滴溜溜转了三圈,露出了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苏盈的脸“腾”地红了。趁奶奶晃晃悠悠去垃圾站的功夫,把曾沐谦拽上了楼。 她家不大,从鞋柜开始,处处都堆得满满的,和曾沐谦家完全不一样。 房间里开着空调,空气干燥温暖,暖黄色的灯光里,刚擦完脚的小狗一溜烟跑去逗两只小猫玩。 门关上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苏盈抿了抿嘴,心里有一点点慌张,但还是装作不在意地样子,告诉了曾沐谦洗手间的位置,“哦,还有,吹风机在客厅茶几的抽屉里,你自己找。” 说完,她抱着小狗钻进厨房。 给蛋蛋蒸红薯的间隙,苏盈抱着胳膊倚在橱柜边。她看着厨房窗外,随风摇摆的榉树,耳朵捕捉着屋内的动静——洗手间的水流声停了,脚步声到了客厅,接着是抽屉被拉开的轻响,最后,是吹风机的嗡鸣。 蛋蛋吭哧吭哧地吃了三块红薯,吃到第四块时,突然原地打起转,小肚子一抽一抽的,紧接着,嘴一张——“呕”地一声,吐了。 小小的贝母扣子,混在红薯糊糊里,“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可能因为流浪过,它就是这样一只会把自己撑吐的小笨狗。 苏盈惊喜地“哇”了一声,揉了揉小狗的脑袋,想告诉曾沐谦他明天不用来摸小狗便便了。 刚走到客厅,她脚步一顿,抿嘴笑了。 曾沐谦坐在地毯上,仰靠着沙发,枕着他的羽绒服上,睡着了。 “还说不累。”苏盈小声嘀咕。 女娲补天漏掉的那块石头,不会变成了他的嘴吧? 她清理好厨房,给他热了杯牛奶,轻轻放在茶几上,弯腰的时候,看见他右手手腕上微微张开的袖口,转身去拿了针线和扣子。 落地台灯静静地站在沙发边,看着房间的女主人轻手轻脚地在地毯上坐下。 她穿好针,找到一模一样的扣子,看着他搭在身侧的手,想了想,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放在沙发上。 针尖“噗”的一声刺破布料。 苏盈很努力地想把视线定在那一小截线头上,可是眼睛不听话,目光从袖口,到手腕,掌心,手指。他的手指很漂亮,中指侧边有薄薄的茧,凑近了,能闻到洗手液的味道。 她忍不住想笑。 小白刚好凑过来,用头蹭了蹭她的胳膊。 “怎么啦?”她手一顿,低头笑眯眯地看小猫,“你说什么?哦,曾沐谦很坏,我们不要和他做朋友?” 他咳了一声,睁开眼睛。 她转头,嘴角弯弯,“果然是装睡。” 他嘴硬, “是刚刚被吵醒的。” 苏盈不理他,继续缝扣子,但这次动作不太稳,手指背面蹭到他的掌心,皮肤一阵酥麻,痒到了心里。 她呼吸乱了一拍,针尖错开了扣眼,戳在布料上,她抬头,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你把头转过去,不要看我。”她有点恼。 曾沐谦愣了愣,乖乖转头。 房间很安静,能听见棉线和布料摩擦的声音。 最后一针缝好,她剪断线,心跳渐渐平静,看着他的手,深吸了口气。 “曾沐谦。” “嗯?”他转头看她。 “谢谢。”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谢什么?” 苏盈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靠在他的手腕边。 “我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其实我对自己有很多怀疑——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我能不能适应现在的生活,我还会经历什么。” “直到认识了你,我才发现,哦,原来一直一个人生活,也不是件多奇怪的事情。如果能把自己的心安顿在现在,认真、诚实地生活,人生也是完整的。所以,谢谢你做我那个不恋爱的朋友。” “苏盈,”他打断她的话,收回手,“不要说了。” 沮丧像暴风雨一样裹住她的整颗心脏,但她很快挺直背,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啊,不说就不说了。做朋友……挺好的。” 曾沐谦抬起头,几乎脱口而出,“可是我没信心可以和你一直做不恋爱的朋友。” 苏盈怔住,“什么?” 他盯着她,表情认真,“如果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可以把心安顿在现在,我会允许它贪婪一点。允许它承认,不只想和你做朋友。允许自己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 窗外,夜色绵绵,起风了。 苏盈拍了拍他的头,“嗯,知道了。” “知道了?” “你的手洗干净了吗?” 他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伸出手,“洗干净了……” 下一秒,她捧住他的脸,亲了下他的唇角。 曾沐谦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满眼惊讶,没有说话,像是怕会吵醒这个梦。 直到他确认这不是梦。 他握住她的手,偏头吻她的手心,紧接着,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向前靠近,犹豫,停下,再靠近。这次,他轻轻托住她的头,混合着温热的气息,贴了上去。 她的手指贴在他的脖子上来回摩挲,指尖以微湿的头发为起点,一路向下,突然触到他挂在脖子上的金属链子,手一顿,轻轻一勾,一枚指环从他的衬衣领里蹦出来。 是那天在上海,她随手送他的。 她眼睛有点酸,两根手指捏住指环,手背贴在他突起的喉结上,“925银会不会变黑啊?” 他环抱住她,耸耸肩,“反正我喜欢。” 透过台灯的光,隐约能看见指环内刻地极小极浅的一串字母。 她把指环套进食指,把他拉近了一点,“你知不知道这里面刻的是什么?” 他低头亲了下她戴着指环的手,“ Aqui,ondea terra seacabae o mae?a, e o mae?a.” 苏盈笑着点头,逗他,“哇,你好奇心好重啊。” 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对啊,因为是你。” “有个好消息。”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说:“蛋蛋把扣子吐出来了。”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Aqui,ondea terra seacabae o mae?a, e o mae?a.” “此地,陆止于此,海始于斯。” 葡萄牙诗人卡蒙斯的这句诗被刻在葡萄牙罗卡角的十字架纪念碑上,意思是,在陆地终止的地方,大海开始了。 她和他的相遇,是命运最奇妙的意料之外。 当两个温柔的人,终于决定走向彼此。 新的故事开始了。 第五十四章 我的秘密情人 JT的人都在盛传,油盐不进的曾沐谦其实有个秘密情人。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方舜淇。 虽然JT倡导员工每周居家办公三天,但有个实习生妹妹在公司内外偶遇了这俩男的好多次——早上上班、中午吃饭、晚上下班,简直是形影不离,热恋中的情侣也不过如此吧。 热情小狗和高岭之花,两个养眼的男人,一段美好的都市传说。 妹妹越看越上头,没忍住,问了自己的工作导师梁曼鹭,“姐,他俩是不是一对儿啊?” 梁曼鹭笑了一整天,完全没有帮他们解释的意思,只夸小姑娘好眼力。 后来,某个周四的傍晚,曾沐谦正在和梁曼鹭聊厂商的访谈进展。方舜淇突然敲门,偷感很重地伸了个半个脑袋进来。 曾沐谦看了他一眼。方舜淇立马认怂,缩了回去。梁曼鹭喊住他,笑眯眯地对曾沐谦说:“工作回头再说,你CP来接你下班了。” 曾沐谦除了无语,还是无语,冷着脸问方舜淇是不是没断奶。 “对啊,我没断,你有吗?” …… 方舜淇之所以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和曾沐谦待在一起,确实是因为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不过这个人当然不是曾沐谦,是田甜。 是的。他和田甜分手了,正在吃独属于这份爱情的最后一点点苦。 苦上加苦的是,他前脚刚失恋,后脚就得知从不恋爱的朋友恋爱了,疼痛感直接以指数级增长。 不过,当他听说苏盈目前没打算公开和曾沐谦的关系时,他又立刻替朋友打抱不平,“什么?她到现在连个名分都没给你?” 然后,和从古至今的每一个超绝恋爱脑一样,曾沐谦的回答只有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我不需要。” 方舜淇听得目瞪口呆。 之前,他和田甜为了“要不要把对方介绍给彼此的家人朋友”、“朋友圈发合照没有展示对方的特殊位置”、“节日、生日要不要公开送祝福”之类的问题吵过不少次,最后不管谁妥协,心里总会生出一颗消不下去的疙瘩。 他原本以为这些疙瘩的别名叫“磨合”——一点点疼,一点点作,外加一点点情趣。等疙瘩磨成茧,就不会再疼,只剩甜蜜。 结果,疙瘩是磨成茧了,新鲜感和美好幻想也一并消失殆尽。两颗本该柔软的心贴在一起,只剩茧磨着茧,不疼不痒的,麻木又累赘。 同样在吃这份苦头的田甜,则很伤感地对苏盈说,她算是发现了,自己的每段恋爱不到两年绝对完蛋,“方舜淇还拉低了我的平均值。”她叹气,表示男人太千姿百态了,自己实在玩不明白。 不过,和磨磨唧唧的方舜淇不同,这次,田甜只花了三天就迅速走出了情伤。 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的时候,大概是真的会再帮你开一扇窗。 田甜的周末私拍业务发展的相当不错。她现在除了上班,还有一堆事情要忙,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根本没工夫伤春悲秋。 得知好朋友恋爱了,田甜在电话那头足足尖叫了半分钟。 她是真情实感地认为,曾沐谦和苏盈是彼此命中注定的真爱。 是的,她依然相信那种独一份的爱情,只是不再相信这样的爱情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了而已。 “你妈和你爸催你们抓紧了吗?” 苏盈愣了愣,“抓紧?抓紧什么?” “结婚呐。”田甜在电话那头说得痛心疾首。 “哦,他们还不知道我谈恋爱了呢。”苏盈笑嘻嘻地补充,“除了你,我谁都没说。” 田甜为朋友独一无二的坦诚感动了几秒,叮嘱她,“对对对,就这样,别说,千万别说。” 爱情就像芽苗,无菌环境里好像才更容易长大。 不过,苏盈倒不是担心她和曾沐谦的感情经不起考验。 上个月过春节,在这个人人都要努力证明自己比别人过得好的漫长节日里,舒秋秋和苏盈作为传统家庭里的两个“异类”,每顿饭都在接受形形色色的“祝福”。 有人说,“秋秋,明年过年,你必须带个人回来。一年哎,一年够了吧?” 好像舒秋秋的主业是搞人口买卖的。 有人说,“桃桃,你就是书读太多了,不接地气。呐,有个性是好的,但别太犟。哎呀,你们就别给她压力了,她都懂。” 乍一听,还以为苏盈是头不听话的老牛。 舒秋秋悄悄对苏盈说:“姐,幸好有你,不然我得再跑一趟开福寺。” 顾灵劝舒秋秋找个爱好的话,她听进去了。最近,庐州本地一个青年活动社群的音乐社招新,舒秋秋报了名,下周周末面试。 关于曾沐谦,舒秋秋虽然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存在,但其实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过本人了。 上周六,曾沐谦给苏盈买了台新的缝纫机。 像每一只求摸、求抱、求亲亲的好猫咪,他放下东西,站在苏盈家门口没有动,非常傲娇地问她有没有话要对自己说。 “有啊,是有话要对你说,”苏盈逗他,“嗯,那个,谢谢。” “没别的?” “嗯,就这。” 曾沐谦不开心,低头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嘴唇。得逞后,看着她,嘴角弯弯。 苏盈摸了摸嘴唇,不甘心,拉住他的衣服,想咬回来。 突然,楼道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苏盈倒吸了口气,眼睛瞪得圆圆的,下一秒,猛地推开曾沐谦。 曾沐谦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 几乎同时,舒秋秋喘着气爬到楼梯转角,看见表姐家门口,一个身形高挑的陌生男人正在揉肩膀。 她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表姐,小声问:“这……谁啊?” “哦,”苏盈捋了下头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快递员。” 舒秋秋点头,又看了眼曾沐谦,“小哥长得挺帅啊。” 曾沐谦走的时候满脸委屈。 因为舒秋秋要在苏盈家过夜,苏盈抽不出空,只能发消息跟曾沐谦道歉。 “我忘了我妹要来。你肩膀有没有撞疼?” 他也不说疼不疼,只问:“你是不是练过?” “我只是能吃能睡爱动而已。是你太弱。” “对,你是小猪。” “曾沐谦,给你一个再说一遍的机会。” 对面秒回,“我肩膀疼。” 苏盈笑了。 “你有没有生气?”她又问了一遍。 这次,对面安静了一会。 “你推开我的时候,我是有点生气。” 果然。 苏盈抿了抿嘴,问:“那现在呢?” “在想你。” 苏盈看着手机,笑了,心痒痒的,“想我什么?” “嗯……想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苏盈看着手机,心里那点内疚一扫而光,非常认真地表示:“曾沐谦,今天那口,我必须咬回来。” 天气刚变暖,各种大会、活动层出不穷。AIGC的迅速迭代,点燃了怠惰许久的行业热情。 三月末,庐州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峰会。 苏盈她们公司虽然不大,但在业内也算小而美,分到了医疗板块的一个展台。 老金对这次的活动很重视,为展台设计了签到、讲解和互动三个区域。展会的工作本来和苏盈没什么关系,但人手不够,她又是老金的手下,被薅到现场做支援是理所应当的事。 比起一直坐在办公室,偶尔来人多的地方干干体力活,苏盈完全没意见,甚至很开心。 上午,她和营销部的同事负责请来展台参观的客户签到,忙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空闲几分钟,刚想喝口水,手还没碰到矿泉水瓶,目光不经意扫过人群,突然,笑容凝固在脸上。 离她十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又矮又胖又爹又凶的男人。 不是别人,是她前司的老板,老王。 那种被训练出来的恐惧,某种程度,几乎和肌肉记忆雷同。 苏盈立刻转身,背对着签到台。 同事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凑近了问她怎么了。 “没事,”苏盈勉强笑笑,“没吃早饭,有点晕。” 小姑娘给她拧了瓶矿泉水,让她休息一会。 透过各家公司鳞次栉比的背景板空隙,苏盈看向落地窗外的万里晴空。 她和老王的最后一次对话当然算不上愉快,但似乎也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与其说她害怕见到他,不如说,在她的想象里,再次和老王见面,她应该已经变得更成功、更有底气,足够和他平视,或者把他踩在脚下。反正不是这个还在发宣传手册,人生似乎没有前进的苏盈。 但自己的人生真的没有前进吗? 她很努力的适应新工作、新环境,最差的情形下,依旧没有放弃自己,她不是老王的手下败将,不是任何人的手下败将。 有什么好胆怯的? 苏盈喝了口水,吸气,挺胸,转身,面对人群,露出没有感情全是技术的职业假笑。 前司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老王身边自然是前呼后拥的一群人。 苏盈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他——他先是去前司的展台待了一会,接待完政府领导,有个穿正装的人对他点头哈腰地说了些什么,可能是催他赶紧进会场?总之,他听得很不耐烦,头来回晃了两下。 终于,还是看向了苏盈她们公司的展台。 苏盈扬起下巴,站得更直。 老王肯定看见她了,因为他很明显地愣了一秒,然后立刻移开了目光,但很快又看回来,和她四目相对。 她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老王没什么反应,皱着眉教训了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倒霉蛋几句,转身进了会场。 全程,没再看苏盈一眼。 她松了口气,感叹自己之前戏还是太多了。 这样不好,得改。 下午四点,参观区基本没什么人了,大家开始琢磨几点撤比较合适。 苏盈就没那么好运了,她突然接到老金的消息,让她晚上辛苦一下,陪自己吃个商务餐。 苏盈当然也想回家躺着,但上班的本质,就是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关于这一点,她接受得很迅速,也没什么抱怨。 晚餐在洲际2楼的中餐厅彩丰楼,非常中规中矩的商务宴请地点。 一起去餐厅的路上,老金说今晚这顿饭没有客户,是几个渠道的合作伙伴。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提到老王,问苏盈认不认识。 苏盈点头,心里浮起一丝异样,“嗯,他是我之前的老板。” 老金看上去并不意外,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这层关系,点点头,“难怪他说今晚吃饭一定要喊你。”说完,他顿了顿,笑了一声,“还说你是他最满意的员工呢。” 啊? 第五十五章 苏苏、酥酥和她们的卡地亚早餐 鸿门宴,绝对是鸿门宴。 苏盈还在前司上班的时候,不止一次听胖子说过:谁主动提离职,他都一定秒批,但如果这人离职以后还想回来,不好意思,绝无可能。 他这个人最恨背叛。 作为中年男老板的资深受害人士,苏盈和田甜曾经仔细分析过这个群体——三分之一的ED 勃起功能障碍 ,三分之一的NPD 自恋型人格 和三分之一的ED且NPD。 总之,“正常”这两个字在这个群体里是异常的,异常到可以成为热点、卖点、萌点,并且收获二十岁站姐和超话的那种。 而像苏盈这种离职前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老板呛声,甚至用报警威胁老板道歉的员工,在胖子眼里,和叛臣贼子完全没有区别,甚至更恶劣。 刚开始,苏盈还有点忐忑,但她那堪称歹毒的乐观最后还是占了上风。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她在想开的同时,一并想歪了——她和胖子,一个是能屈能伸的叛徒女员工,一个是心怀怨恨的巨婴男霸总,性张力简直拉满。 可惜,苏盈巴不得他早点进火葬场,而不够熟男的胖子最讨厌破镜重圆。 曾沐谦知道苏盈今晚有事,去她家接走了蛋蛋。 看着曾沐谦发来的蛋蛋靓照,苏盈的心情更好。她决定了,今晚不管胖子怎么演,她都只做看戏的哑巴。 彩丰楼在洲际酒店2层,落地窗外是政务区璀璨的湖景夜色。老金和苏盈被服务生引到包厢。 这个包厢是个套间,门正对着客厅,胖子坐在沙发上跟其他人说话,见到老金和苏盈,没站起来,只挥了挥手,笑笑,“金总,又见面了,来来来。” 和预想中的鸡飞狗跳不同,胖子不仅没怎么搭理苏盈,甚至都没给老金几个正儿八经的眼神。 因为他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一个项目流标的噩耗,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把身边那个哆哆嗦嗦的大哥骂得狗血喷头、嘴唇苍白。 他左一个“废物”,右一个“垃圾”,把苏盈听得有点恍惚——自己是被辞退了吧?怎么历史好像倒带了呢? 老金倒是实打实地被他的架势震慑到了,满脸堆笑,坐在侧边的沙发等胖子发完火,抽了个空,开始老老实实地介绍自家公司的业务。 其实苏盈现在供职的这家公司和前司业务重合度不高,顶多是在软件层面有一些合作的空间,但软件产线也不归胖子负责。 苏盈没看懂老金在这自讨苦吃是想干嘛,但很快,她就听明白了。 今天上午,老金在一个政府领导的牵线下,和胖子第一次见面。胖子得知老金在找合适的渠道开拓海外市场,刚巧,他今晚打算约一个同样来庐州参加峰会的渠道商老板吃饭。 胖子嘴里的那个和他很熟的渠道商老板姓曾,五六十岁的样子,个子很高,黑西装搭白衬衣,略微发福,眉间三道深深的川字纹,一股浓浓的古龙水味,没什么复杂的修饰,就是给人一种很贵又很敦厚感觉,像兰博基尼牌的拖拉机。 和他一起进来的女孩个头娇小,妆容精致,眼睛很大,梳着低马尾,黑丝袜、高跟鞋和奶白色的小香风裙装,她声音又甜又亮,一下吸引了包厢里所有男人的注意。 众人正在互相介绍时,胖子突然喊了一声“SuSu”。 苏盈一愣,以为他在喊自己,嘴角刚扬起一个怀旧而礼貌的弧度,就听到那个女孩娇娇地应了一声。 “哎,老板,咋了呀?” 女孩迈着欢快的步伐,蹦到胖子身边,满脸快乐。俩人个头差不多,算不上小鸟依人,顶多是小鸟依胖鸟。 胖子很得意,瞥了一眼苏盈,“哎哟,不好意思,我忘了,这还有个旧苏苏。” 苏盈没控制住表情,嘴角一僵。 原来,这个女孩和曾老板无关,是胖子的手下,小姑娘去年刚入职,汉语言专业,负责支持产品线内外部营销工作。 胖子进一步解释,虽然发音一样,但人家的Su,是酥糖的酥。 苏盈突然明白,胖子为什么一定要喊她来吃这顿饭,今晚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另一个SuSu。 或许,他就是要让苏盈看看,就像软件版本需要时时更新——带刺的、不乖的苏苏是要被市场淘汰的,同时,取而代之的将永远是更新、更好、更甜美的酥酥。 苏盈在心里大开黄腔,骂胖子的心眼和他的牛牛一样小,骂完,心情微微好受,撑住了脸上的笑容。 几个男人开始聊生意,酥酥很自觉地撤到苏盈身边,和她小声攀谈。 她的眼睛很大,藏不住野心和欲望,换句话说,就是有点攻击性。 “苏盈姐,听老板说,你以前也在我们公司啊?” 苏盈笑着点头,向后微微退了一步,防备心拉到下巴颏。 “那你为什么要走啊?”小姑娘继续问。 还能因为什么? 苏盈没打算装, 一本正经地说,“因为被毕业了。” 工作十年,归来仍是毕业生。 啧,想出用“毕业”替换“裁员”的人,真是一个恶毒谄媚的天才。 小姑娘眼睛瞪得圆圆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在前任和现任两个老板面前聊这些实在危险,苏盈立刻换了个人畜无害的话题,“你叫什么名字?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带‘酥’这个字的名字呢。” 酥,一碰就碎,寓意好像一般。 酥酥笑了,“我的名字里没有‘酥’,我叫李青禾,酥酥嘛,是老板喊的。”她满脸娇羞,双手交握,“我们老板真的是超级有文化的。他说我的手长得很漂亮,不是有句词叫‘红酥手’嘛,所以他就叫我酥酥。” 苏盈看着她幸福的笑容,简直头皮发麻,她从来没想过,“文化”这两个字,有一天能堕落到,和这个打牌时就爱听“看透爱情看透你”DJ版的胖中登扯上关系。 苏盈望向已经挪到牌桌边的几个男人,胖子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那,还真是,很有创意呢。”知道胖子在听,苏盈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想出这么一句夸人的话。 不过胖子在给人起外号这块确实有创意。 之前产品线一共有13个大部门主管,其中只有一个女的,于是那个女的被他称为:十三姨。 酥酥就像胖子的铁粉,围绕着自己的名字,对他展开了三百六十度恭维,连吃饭的时候也时刻关注她老板的动向,惹得全桌的男人纷纷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和决定用半杯红酒打全场的苏盈不同,酥酥端着白酒壶敬了一圈。 她走到曾老板身边时,胖子突然拍了下桌子,让曾老板替手下这员猛将物色个小伙子。 “我们这姑娘长得没话讲吧!产品线最美!她结婚,我要送个LV。”说完,他又看苏盈,“哦对了,这还有我们产品线前最美,现在是稍微老了点哈哈哈哈。哎,苏盈,我之前是不是也跟你说,让你赶紧结婚。你当时还不高兴。我其实都是为了你们好。现在,你这都回老家上班了,问题解决了吧?” 苏盈咬牙切齿地在脑海里回味了八百个关于胖子和牛牛的低级笑话,然后露出憨厚的笑容,悠悠地问:“啊?” 胖子无语,一堆话堵在嘴里吐不出来,最后大声送了两个字给她:“抓紧!” 曾老板喝了酒,举着小酒杯,脸红扑扑的,谦虚地表示自己手下那帮废物根本配不上小美人。 胖子适时接话,问他是不是有个儿子,“他结婚了没?” 曾老板愣了愣,把空空的小酒杯送到嘴边,苦笑了一下。 酥酥很有眼力见,刚想给他添,被他挡开了。 “我那个儿子不行,不提也罢。” “哎呦喂,老曾,你想开点。你儿子,妥妥富二代,顶多花花你的钱呗,还能怎么样?”胖子似乎深有感悟,接着说,“你的钱,就是给你儿子的。” 曾老板摇头,叹气,把酒杯递给了酥酥,示意她还是再倒点,沉默了半天,蹦出一句,“他啊,根本找不着人。” 一看朋友的儿子比自己的儿子还烂,胖子立刻来了兴趣,“找不到就对了嘛。他想要钱的时候,你还能找不到?” 曾老板的脸色越来越差,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于是,这个几个根本没育过儿的,开始热烈地讨论育儿。 所谓的商务宴请,大多数时候只是听上去高大上,既然上了酒桌,喝了酒,一直聊生意,反倒显得不够真诚。只有把生意穿插在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和家长里短里,才能迅速拉进彼此距离,最后再搞个突然袭击,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酥酥欢快地敬完一圈,回到自己的位子刚坐下,夹了一筷子酥鱼,还没放进嘴里,胖子指挥她再来一轮,“你们啊,可不要小瞧她的实力。” 曾老板很贴心地表示,让小姑娘先吃会,然后狠狠地瞪了眼手下,“人家姑娘都打了一圈儿了,你还吃得下去?” 于是,老金也看了一眼苏盈,那眼神的意思呼之欲出:苏苏,请速速学学酥酥。 但老金不敢开口直接劝苏盈喝。 苏盈上次发疯,是人证物证俱全,直接撬掉了一个国际公司的亚洲市场老大。并且,她现在身边黏着林喜椿,林喜椿身后站的人是吴亚楠,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女人。 他最近因为崔凯的事情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盈当然知道老金在看她,于是,她很懂事地拿起酒瓶,贤良淑德地给他哐哐倒酒。 酥酥喝到第二圈的时候,走路开始有点不稳,笑声也更大,再次敬到胖子跟前,胖子肉眼可见的满意,甚至特意站了起来。 女孩两根手指拈起鸡心衣领,轻轻抖了抖,满脸潮红。 胖子的眼神一通乱瞄,喝干了酒,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酥酥才是好酥酥。涨薪!涨职级!对,还有特殊调薪!” 一顿饭结束,酥酥喝的最多,几乎是被苏盈撑着走出酒店的。 精力旺盛,是所有成功人士的必备技能。胖子意犹未尽,提议去二场。老金已经喝得乱七八糟了,坚决拒绝,说自己明天要出差。 把老金塞进出租车,苏盈刚想给自己也喊一辆,抬头,看见酥酥靠在洲际门口的圆柱上,周围站着高矮胖瘦的几个男人。 她皱眉,走过去,挤开曾老板,站到酥酥身边,看见她半闭着眼睛。 “你住哪家酒店,我送你。”苏盈捏了捏她的手心。 酥酥睁开眼,报了个酒店名。 站在斜前侧的胖子回头,看着酥酥,虽然在笑,声音却冷冷的,“怎么?不跟我们一起?” 酥酥马上站直了点,娇滴滴地“啊”了一声,跺了跺脚,“老板,我喝多了呀。” 胖子又笑,“我看你没喝多,人家曾总可都答应要给你介绍对象了。” 酥酥不说话,笑得勉强。 胖子突然问苏盈,“欸,你们金总不都撤了吗?你怎么还不回去?想跟我们一起啊。” “哎呀老板,跟你们一起,我可不够格。而且难得见你一回,不得送你们走啊。”苏盈耐着性子跟他打八卦。 没人能拒绝好听的话,胖子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巴不得我赶紧走吧。” 苏盈嘴上说着“哪有哪有”,心里想的是,知道了还不快滚。 司机终于把车开了过来,胖子对她招招手。 苏盈诧异。这人不会真以为自己要陪他们去二场吧? 结果,他说的是,“李青禾,走啊。” 苏盈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人家姑娘的手腕。 李青禾满脸堆笑,不情愿地站直。 苏盈的手微微一松,但随即握得更紧,“我送人家小姑娘回去,你不放心啊?” “她不回去。”胖子的脸冷下来。 曾老板在一旁笑着打圆场,一副老好人嘴脸,“小苏,说不定酥酥愿意去呢。回头人家明天早上醒了,还得被老板骂一顿。” 接近十点半了,苏盈耐心耗尽。 “没问题。这姑娘明天早上要是想找我的麻烦,随时来找。”苏盈个子高,向前走了一步,把李青禾挡在身后,看着胖子,不客气地说:“你不是有我电话吗?” 胖子他们最后还是讪讪地离开了。 李青禾眯了眯眼,树袋熊一样搂住苏盈,喃喃地说:“姐姐,我爱你,特别特别爱你。” 有些女孩喝多了,喜欢搂着别人说爱。 苏盈见过。 “行行行,你爱。我打好车了,一会送你回去。”苏盈试图从她的拥抱里挣脱出来,结果小姑娘搂得更紧。 “还什么要给我介绍对象……狗才谈恋爱。”小姑娘说完,睁开眼,自己先笑了。 苏盈很想当场给人家“汪汪”两声。 “姐姐,你谈恋爱了吗?”不知道为什么,李青禾忽然开始和她聊天。 反正车还没来。 苏盈“嗯”了一声。 李青禾安静了一会,突然赌气似的说:“我才不要和那帮男的浪费时间。” 苏盈想,今晚,她们不就是在和一帮男的浪费时间吗。 两个女人,一个曾经拒绝恋爱,一个现在拒绝恋爱,互相撑着,站在富丽堂皇的高档酒店门口,在瑟瑟寒风里,看着遥远的万家灯火,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 李青禾抬起手,看了眼手表,眼神茫茫的,问苏盈自己现在在哪? 是在北京?还是在别的什么城市? 问完,她又自言自语,“在哪都一样。” 苏盈看见李青禾腕上的手表,和她的一模一样——卡地亚Tank系列。 苏盈当时买这块表,还发了朋友圈,只是是因为太想被认可,一点点也可以。 李青禾买这块表,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们没再聊天。 下车前,李青禾忽然靠在苏盈肩膀上,“姐姐,我一定会变得非常非常有钱,比他们都有钱。” 苏盈没说话,看向车窗外,看着匆匆划过的楼宇和霓虹,看着行走在期间的人,看着她们奋力逃出一个个牢笼。 “你是不是不相信?”见苏盈没回答,李青禾的声音听上去底气浅了几分。 苏盈转过头,看着她,笑了笑,小声说:“我信。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要记得,你不是什么酥酥,你是李青禾。” 莫名其妙的,在这个原本应该铜墙铁壁的时刻,苏盈抬起头,看见了夜空中的一弯明月,突然很想念曾沐谦。 第五十六章 你是我生命里的小甜饼 把李青禾送回酒店,苏盈打车去了曾沐谦的家。 她敲了两分钟门,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找到他。 其实指纹锁里老早就录了她的指纹,但她从来都是先敲门。 关于这点,苏盈和田甜煲电话粥的时候特意提过。 对于刚刚恋爱的男女,尤其是两个习惯了单身生活的人而言,如何面对两个人的世界,变化是甜蜜的,但有时也让人困惑。田甜对此不以为然,“管他在不在家,直接进去啊!”说完,她顿了顿,“啧,难道这就是我总在恋爱里鬼打墙的原因?” 但现在,夜风嗖嗖,冻得苏盈耳朵疼,她裹紧外套,顾不上什么边界感,指腹贴在识别区上。 “欢迎回家”的电子女声刚响起,门锁咔哒弹开。 屋里灯光昏暗,只有沙发边的落地灯亮着,暖气开得很足,空气干燥温暖,茶几上摆着电脑和马克杯,但没有人。 来迎接苏盈的,是一条急吼吼的小狗和两只慢悠悠的猫咪。 她脱下外套,扔了包,蹲下来,搂住扑进怀里的蛋蛋。 蛋蛋才洗过澡,新换的沐浴露是玫瑰草本的。苏盈闭上眼,脸贴着它的头,深呼吸,整个人放松下来。 她以为曾沐谦出去了,犹豫着是给他发个消息直接带走蛋蛋,还是在他家再等一会儿,还没想清楚,突然听见开门声。 她抬起头,和刚从浴室出来的曾沐谦撞了个正着,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他穿着灰色睡裤、白T恤,头发又湿又乱,攥着毛巾的手悬在半空,看着苏盈,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盈突然委屈,放下小狗,拎起衣服和包,转身要走,“我敲了好久的门,还打了电话,你都不理我。” 曾沐谦一愣,快步走到玄关,拉住她的手,干脆利落地道歉,“之前开会手机静音了,没听到电话。” 她闻到他身上那股薄荷沐浴露的味道,空气和心一起变得湿润,松开手,包和衣服掉在地上。 “曾沐谦。”她抿紧嘴唇。 “嗯?” “你过去。”她抬了抬下巴,看着沙发,“躺好。” 曾沐谦一怔,捏她的脸,“什么?” “你不愿意?” 同样看着他的,还有猫猫狗狗们。 他无奈地笑笑,弯腰抱起吃瓜看戏的猫猫狗狗们,送回了房间。 咖啡色的沙发是曾沐谦租下这套房子后买的第一个家具——美式复古真皮沙发,扶手又宽又厚,看起来和坐上去都很舒服。 他躺下,看着苏盈,眼里的疑惑伴着潮热。 苏盈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膝盖抵住沙发,突然卸下力气,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下巴贴在他的颈窝里,抱住他的头,用指腹轻轻摩挲,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浑身一僵,两只手搂住她的腰。 苏盈侧过头,在他耳边嘟囔,“别动,我在充电。” 曾沐谦哭笑不得,“喂,你摸蛋蛋是不是也这个手法?” 她不吭声。 他安静了几秒,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她摇头,额头蹭着他的湿发,鼻尖是清清爽爽的薄荷味。 “心情不好?”他又问。 她的动作一顿,手指顺着他的发梢滑下,摸了摸他的耳垂,“嗯”了一声。 “那……想不想说给我听?” 她沉默了一会,说起了李青禾。 “刚见到她的时候,我真的有点烦她,觉得她好世故。”苏盈顿了顿,“可送她回去的路上,我看着她,突然像看见了自己——十年前的自己,五年前的自己,两年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 “我和她其实一样,努力地去迎合这个世界,又努力地想要挣脱它。不甘心平凡,想做出点什么,想活得……开阔一点,可是——”她咬住嘴唇,眼泪涌了出来,“可是为什么明明我们已经很努力了,还是看不见、等不到那个能改变一切的‘转折点’……它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 房间很安静,能听见风叩在窗上,玻璃和窗框轻轻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曾沐谦微微侧脸,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桃桃,在遇见你之前,我其实根本不相信生活会因为某一件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吸了吸鼻子,扶着他的肩膀撑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笑笑,伸手替她擦掉眼泪。“第一次见到你,直到过完那天,甚至很久之后,我都以为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但现在往回看,那一天,就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柔和的橘色灯光里,曾沐谦的眼睛亮亮的,目光沉静笃定,睫毛在眼下扫出一道窄窄的影。他笑起来的时候,上嘴唇会微微翘起来一点,露出白白的牙齿。 “如果已经很努力了,桃桃,剩下能做的,只有相信——相信那些小小的进步、寻常的一天,会为未来的某个时刻带去转机。”他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摩挲她的小臂,侧头亲了一口,“反正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做到什么?” “做成你想做的事,去那些你想去的地方,有一番成就,过有意义的人生。” 苏盈胳膊一松,趴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前胡乱蹭掉眼泪,声音瓮瓮的,“嗯……好多了,这口鸡汤好喝,谢了。还有,肌肉练得不错。”说完,用手戳了戳他的胸。 曾沐谦握住她一通乱摸的手。两人对视,笑成一团。 “好点了?” 她点点头,微微用力,向前挪了一点,凑近他的脸,很仔细地看了半天,突然说:“曾沐谦,怎么办?我现在想亲你。” 曾沐谦挑了挑眉,嘴角上扬,一只手随意地垫在脑后,装作很苦恼的样子,“那先说说,想亲哪?” 她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额头,“这里。” 他扶着她的腰微微起身,吻她的额头。 “还有呢?”他问。 她的手指下移,拂过他的睫毛,用指尖描摹他眼睛的形状,“这里。” 温软的、薄荷味的唇随即覆上她的眼睛。 “还有呢?” 鼻尖,脸颊,唇角。 细密的吻,一路蔓延开来,直到她的低喃被堵在唇齿间。 他不再问她。 她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肩膀,手掌下的肌肉滚烫,指尖顺着他的腹肌一路向下,触碰到他T恤下摆的皮肤时,曾沐谦的脊背骤然绷紧。 房间里,呼吸声变得急促而黏稠。 随着每一次抚摸,她被送到顶点。有一瞬间,苏盈几乎说服了自己,这世界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而他们漂浮在海上,令人晕眩的、无边无际的浪潮把她和他完整裹住,直至淹没。 来的路上,苏盈一直在想,曾沐谦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呢? 她要问问他。 但是现在,她不想问了。 此刻,她愿意用真实的模样,爱一个值得爱的人。 此刻,她活在此刻。 第五十七章 Omakase 林喜椿看着电脑屏幕里的曾沐谦,越看越不对劲。 这场线上会议是一周前定下来的。曾沐谦给她发邮件,反馈会议可选时间的那天,林喜椿记得很清楚,她在公司楼下碰到了苏盈,一眼就看见她身上那件肥肥大大的黑色连帽羽绒服,大赞她最近时尚品味不错。 她不是户外人,但过年那几天因为打算去哈尔滨玩,在人均年薪百万的小红书里搜过户外羽绒服品牌推荐,依稀记得这个小象Logo。 结果她到了工位,在淘宝上一搜,林喜椿当场傻眼。 好家伙,那件羽绒服快六千块钱。 林喜椿不是被衣服的价格吓到了,是对苏盈突飞猛进的惊人消费力感到震撼。 她不一直都自诩是“骑自行车上酒吧,该省省,该花花”的超级实用主义者吗? “这么贵的衣服……”林喜椿捧着羽绒服一顿仔细观摩,最后得出结论,“喂,你不会瞒着我中彩票了吧?” 苏盈听到衣服的价格也是一阵咋舌,不过很快她就嬉皮笑脸地表示,“我要是中彩票了,还能坐在这听你叭叭呢?” “那你怎么会买这么贵的羽绒服?”林喜椿当时甚至怀疑苏盈难道又被哪个无良亲戚刺激到了? 结果,苏盈给出的答案是:衣服是朋友的。 林喜椿知道她有一个在北京工作的闺蜜,最近在做私拍,据说收入大涨,前段时间还来庐州找过她,于是点点头,把同款羽绒服扔进购物车,没再多想。 归根结底,在林喜椿的心里,她习惯了“孤狼”式的苏盈——苏盈不可能对男人有兴趣,更关键的是,也没有男人能配得上她的苏盈。 但现在,为什么一模一样的羽绒服会出现在曾沐谦身上? Mammut是什么很烂大街的牌子吗? 就在产品经理和曾沐谦就AI是否刺激了市场增量热烈讨论时,林喜椿盯着线上会议里开着摄像头的曾沐谦,心里浮出一个足够大胆的猜想——一个是不会爱上男人的寡王,一个是对女人没兴趣的铁树。 有点意思。 会议进行了四十分钟,议题基本讨论结束。一般情况下,产品经理会直接闭麦,由林喜椿对本场会议的结论和会后的安排进行总结。 这次也是同样,区别是,大家客客气气地说完“谢谢”、“辛苦”、“下次见”这些客套话后,林喜椿飞快地回头,看了眼隔壁空空的工位,突然故作惊恐地对着耳机话筒,字正腔圆地低低喊了一声:“我的天呐,苏盈你怎……” 话说一半,立刻按下“结束会议”按钮。 林喜椿摘掉耳机,叉着腰走到隔壁工位,看着躺在桌上的手机,在心里默默数秒。 数到第3秒,苏盈的手机亮了,弹出一条信息。 苏盈从洗手间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隔得老远就看到林喜椿面无表情地瘫在椅子上,耳朵上挂着耳机,一副疲惫到破碎的样子。 她以为林喜椿还在跟曾沐谦开会,笑得欣慰——孩子果然长大了,开始品尝牛马的滋味了,谁能想到,这个冬天还没开始的时候,孩子每天在工位的固定活动只有刷手机呢? 苏盈坐进工位,准备继续弄她的表。 同样生无可恋的还有苏盈的笔记本电脑,它工作了一上午,哼哧哼哧地显示出那个规模庞大的Excel后,决定罢工。 等待电脑处理的空档,苏盈随手拿过手机,准备偷懒刷一刷,看见一条未读消息和一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曾沐谦。 内容看上去相当莫名其妙,他问她“没什么事吧”,估计是看她没回,又打了电话。 “没事啊。” 她回完,满脸问号。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好几秒,才发来新消息。 “哦,那我明白了。林喜椿好像在找你。Good Luck!” 苏盈捧着手机,没反应过来——林喜椿找自己,曾沐谦怎么会知道?找就找呗,傲娇鬼干嘛祝她好运? 她脚尖微微用力,椅子刚转过来,以为会看见林喜椿辛勤劳作的背,结果,和她那张怨念满满的小圆脸脸来了个四目相对。 苏盈吓得抽了口气,跳了起来。 她曾一度对不知道“被班主任抓包偷偷谈恋爱”是种什么感觉而遗憾,现在,她知道了。 除此之外,为了平息林喜椿肉眼可见的怒火,她还知道了附近那家最贵的餐厅是什么滋味。 不是西餐,也不是徽菜,是一间开在产业园里做Omakase的日料店。 Omakase,俗称:我做啥,你吃啥,爱吃吃,不吃滚。 “789块钱一位啊。”苏盈一边刷大众点评一边肉疼,瞟到旁边闷闷不乐的林喜椿又立马改口,用胳膊戳了戳她,“不过请我们椿儿就特别合适。” 林喜椿无语,甩开她的手,“不是我说,苏盈,你是真的狗。” 说完,小姑娘继续保持低气压,低头看手机,嘟着肉肉的嘴唇,新接的睫毛垂垂的,像一颗新鲜的红毛丹,看上去浑身都是刺,其实不扎手的软刺里,包着一颗清清甜甜、汁水充盈的心。 去餐厅的路上,苏盈想好了,她一进饭店就要把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诉林喜椿。 谁知道Omakase是食客和主厨面对面——两个戴口罩,穿着白色连身工作服的厨师,站在距离她们可能仅有半米的料理台边烹饪。 而且现在是工作日的中午,整间餐厅只有她们两个冤种。 如果苏盈现在大谈感情史,基本就跟和对面俩大哥开了个直播间没区别,而且这俩大哥既不能刷礼物,也不能发弹幕。 苏盈脸皮薄,实在张不开嘴。 幸好,林喜椿化悲愤为食欲,闷着头狂吃,一句话都不说。 虽然每一道菜看上去分量都不大,但耐不住数量多,奶油玉米天妇罗上桌时,苏盈已经有给皮带松一个孔的冲动了。 “啪”地一声,林喜椿放下了筷子。 得,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就没话要对我说?”林喜椿说完,颇为悲痛地扶住额头,忍不住感叹,“我还一直以为这句话只能用在我的那些渣男前任身上,没想到啊没想到。” 坐姿端正宛如小学生的苏盈,心虚地瞄了眼主厨大哥。 大哥职业素养很够,眼神毫无波澜。 于是,她把声音压到最小,一五一十地说了最近发生的事。 下一道菜是小竹夹香葱卷,林喜椿不吃葱,把盘子推给了苏盈,“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皱着眉头,满眼的失望。 这回,轮到苏盈委屈,“椿儿啊,关键咱们最近也没聊过这个话题啊。” 连续经历了几段或失败,或非常失败的爱情后,林喜椿向所有人宣布,她决定即日起进入“爱情戒断期”。 作为一个容易上头的女人,虚幻飘渺的爱情让她寂寞,有时还会给她造成一种总会有人身骑白马来救她的错觉,这实在太不健康了。她要改,要像苏盈学习,做一个不恋爱的女人,重拾人生主导权。 结果,苏盈恋爱了。 道心破碎的林喜椿其实听懂了苏盈的意思,但还是噘嘴,“反正你就是没把我当朋友。” 关于这一点,苏盈坦白,她其实也纠结了好久,有几次差点就对林喜椿说实话了。 比如上周,林喜椿夸她衣服好看,以为她发失心疯买了件六千多的衣服,她差点脱口而出:不是我,败家玩意儿是曾沐谦。 但一想到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即便和合作伙伴谈个恋爱,说出去也没什么问题,但苏盈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也怕别人觉得怪怪的,最怕老板觉得怪怪的。 于是,到了最后,她和那些当红明星有了一样的诉求:希望大家多多关注我的工作,而不是我的感情生活。 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段的时候,林喜椿大概翻了有一百多个白眼,对面的主厨大哥也没忍住,背过身,看着金枪鱼头,“嗤”一声笑了。 林喜椿咬着小勺子,吃完一整碗水果冻,才叹了口气,“他喜欢上你,倒也不奇怪。” 苏盈心里一热,张开双臂,大鸟似的揽住林喜椿,“哎呀,我就知道你最爱我。” 林喜椿嫌弃地往旁边躲,幽幽地说:“结果你最爱的是那个男的。” 大哥切鱼腩的手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苏盈笑眯眯地趴在她的肩膀上,说:“唔,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爱呢。” 林喜椿侧头,看着她,挑了挑眉,“所以哪个更高级?” 苏盈沉默了两秒,决定表忠心:“你。” “切,不好意思,我是绝望的直女。”林喜椿推开她,脸色好了不少,眼里的八卦之火终于开始燃烧,“那我问你,曾沐谦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盈一怔,这个问题她好像从来没有仔细想过。 林喜椿看她没吭声,以为问到她心坎里了。毕竟苏盈实战经验太少,对男人这种看上去简单其实确实简单的生物理解不够深刻也是正常的,“我换种问法,他有没有什么缺点?” 这回苏盈倒是答得很爽快,“我觉得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喜欢示弱,非常非常不喜欢。永远都是他安慰我,我就没怎么听他说过自己的事。” 林喜椿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喂了口狗粮,转身,举起盘子,递给厨师大哥,“再来点寿喜烧,撑死我算了。” 苏盈乐呵呵地摸了摸她的头,“对对对,多吃一点,798块钱一个人呢。” 苏盈以为798的Omakase会是她今年最顶峰的饭,没想到,三天后,吴亚楠带她吃了一顿人均3000的Omakase。 而请客的人,是曾沐谦的爹,曾俊。 曾俊最近的心情相当复杂。 每一个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的人,心情应该都很复杂。 那天他从机场出来,刚把行李递给司机,头皮突然一麻,紧接着就倒了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确定自己有几分钟是绝对清醒的,能清楚地听见司机的大叫,嘈杂的飞机起降声,围观人群的惊呼,甚至还有蝉鸣? 但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眼前一片漆黑,他想,看来今天自己就要交代在这了,纵使自己再有钱,黄昏到来的那一刻,谁都无可奈何。 曾俊以为人生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放一遍,但是没有——他想了自己奋斗一辈子没花完的钱,又想了明天早上自己登上头版头条的标题,还想了这条新闻会给同行造成的心理冲击以及那帮老东西可能会引以为戒,假装珍惜两天生命。最后,他有点饿,想吃碗炸酱面。 昨天晚上和那个上市公司老板吃饭,他跟别人说,自己最爱在私人飞机里吃五星级大厨做的饭,对其他的美食,一概无感。 可能这就是他贪图享受的报应。 难道自己要成饿死鬼了? 再睁开眼,曾俊恍惚了几秒,以为之前是梦,直到抬起手,确认自己躺在雪白的病房,小娇妻拉着他的手,又笑又哭,一副表情管理失败的样子——不知道是为了他的起死回生开心,还是因为他这回没死成而悲伤。 他想,哦,还是活着比较好。 曾俊这辈子结过四次婚,有五六个孩子。 之所以说是“五六”个,是因为他都快死了,一大笔遗产没有着落,连曾宝璐都来了,那个儿子都没出现。 人在经历过生死后,会有一些顿悟,会想自己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 曾俊想了一天,决定找到曾沐谦。 然后,让这个逆子道歉。 第五十八章 鳕鱼白子是什么东西? 人均三千的饭吃到一半,苏盈突然收到了曾沐谦的消息。 她把手机拿到桌下,皱着眉往上翻了一页,下午明明跟他说过自己晚上要陪客户吃饭,怎么这会突然又问她在哪? 她发了个定位过去。 日料店开在写字楼的40层,从榻榻米包厢的落地窗看下去,庐州最值钱的地段尽收眼底——拥堵的路段像串红宝石,莹绿色的湖心公园像水色油润的翡翠,平日里巍然屹立的政府楼群,此刻看上去也只觉得亲切而迷你。站在“人上人”的位置,连心里的得意都看得清晰,唯独看不清具体的人。 其实她之前在大众点评上刷到过这家店,去年双十一,店家推出了人均一千的限时特惠餐。那会苏盈刚回庐州不久,每个毛孔都没和家乡对接成功,三不五时希望得到消费主义的抚慰,差点一上头团了券。 最后阻止她的不是价格,而是她在评论区里学到的一个冷知识:什么是鳕鱼白子? 一个很震撼的部位。 不过,如果是别人掏钱,她愿意挑战一下。 请客的人是之前见过的曾老板,听说他给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渠道政策。 不,甚至都不能用“不错”形容,政策好到吴亚楠听老金汇报时反复问了三遍:不会是骗子吧? 曾老板没别的要求,就是要和吴亚楠和老金吃顿饭,最好把苏盈喊上。 苏盈简直莫名其妙,她上次在酒局上表现得那么半死不拉活,怎么还演到曾老板心坎上了? 曾老板不仅选了一家足够奢华的餐厅,他本人打扮得也非常张扬,和上次见面完全不同——得体的西装,油光闪闪的发型,小拇指上的金戒指,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像刚用香水洗了个澡。 连身经百战、一向扑克脸的吴亚楠都愣了一下,才笑着跟他握手。 苏盈打算和那晚一样,做个沉默温顺的大胃王小跟班,结果和牛肉酱汁浸茄子刚吃完,话题就莫名其妙地落到了她头上。 上一秒曾老板还在关心年轻人的就业问题,下一秒突然满脸和煦地看向苏盈,“小苏有对象了吗?” 苏盈满脑子这茄子尝起来也就这样,被猛地一问,抬起头,眨眨眼,才发现身边几个人都看着自己。 应付这个问题,苏盈算得上是身经百战,几乎到了对方刚开口,她就能猜到他的意图和下一句话是什么——有人好奇,有人八卦,还有人把她当成“放错的资源”。 所以,苏盈的答案从来都和她本人一样能屈能伸。 眼下,曾老板看着她,满眼求知欲,苏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从哪听到了些什么,要是回答“恋爱了”,后面百分之两百跟着十个关于这人是谁的问题。 苏盈放下筷子,开始恭恭敬敬地胡扯八道,“曾总,我还是以工作为重呐。” 她以为这样能蒙混过关,结果曾老板的笑容僵了僵,吃了口菜,问了个更加奇怪的问题。 “你确定?” 苏盈继续装傻,“嗯嗯,当然啦。” 曾老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拿出手机开始拍房间的布置和窗外的夜景,“这里环境不错,外面还有间雪茄陈列室,我刚才路过,看到有个小年轻躺在沙发里抽烟。”说完,他露出鄙夷的神色,嗤笑了一声。 老金赶紧捧哏,说自己也看到了,“不知道是哪家的二代。” 曾老板话锋一转,满脸无奈地说起自家的二代,絮絮叨叨一大堆,什么从不联系、冷漠无情、不知感恩。 一句话总结:他儿子就是只小白眼狼。 就在这时,苏盈收到了曾沐谦问她在哪的消息。 “小苏,你说要不然,我把我儿子介绍给你吧?” “啪嗒”一声,苏盈的手机从膝盖掉到榻榻米上。 空气凝固了一秒。 “曾总,您儿子那么优秀,我哪配得上?”苏盈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 她好好一个活人,犯得着和废物配吗? 曾老板喝了口香槟,抿了抿嘴,“今晚呢,我本来打算喊他来的,结果人家又不接电话……” 吴亚楠问:“您家公子也在庐州?” 曾老板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他在搞什么名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说完,突然挑了挑眉,看向苏盈,“这样,我给他打个电话,你帮我问问他?” 饶是身经百战的苏盈,此刻也完全摸不清楚状况——曾老板显然很讨厌他薄情寡义的儿子,但又非常想见他,更诡异的是,他还非要把这个听上去一无是处的儿子,介绍给算上今天才见了两次的自己。 且不说这感情到底有多复杂,这复杂的感情有必要演给几个生意上认识的陌生人看吗? 苏盈之前在小红书里看过,有些有钱人找媳妇,会专门挑那种八字硬挺、能旺夫的女人。 难道,曾老板是看中她的八字了? 苏盈后悔,觉得自己在阴沟里翻了船,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恋爱了就好了。现在再说已经来不及了,苏盈犹豫着,要不就说自己喜欢女的好了。 吴亚楠慢悠悠地瞥了老金一眼,老金一哆嗦,放下筷子,挺直背,打了个哈哈,虚搂着老曾肩膀,指着碗里白白的一团软肉,“曾总,哇,这个好吃哎,您尝尝。” 曾老板原本都拿出手机了,无奈吃了一口。老金见这招奏效,举起面前的碗,问斜侧边的主厨这道菜的名字。 “鳕鱼白子。”主厨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戴着金丝眼睛,斯斯文文的,两手交握,答得恭敬。 “鳕鱼白子是什么?”老金杵着筷子。 小哥犹豫了两秒,“嗯,是鳕鱼……的那个部位。” “哎呦,哪个呀。”老金又说了两句俏皮话,气氛好歹活跃了一点。 小哥推了下眼睛,十分镇定地吐出两个字:“精囊。” 俩男的对视了一眼,同时放下了碗,开始默默擦嘴。 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色,主厨小哥像人机一样,始终保持微笑,表情毫无波澜。 谁看了不想说一句,庐州也是好起来了。 然而,吞精也没有阻止曾老板此刻和他儿子“认亲”的冲动,他还是拨通了电话,把手机推到苏盈面前,双臂抱在胸前,转头对吴亚楠笑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哈哈哈哈。” 吴亚楠满脸的错愕,用极小的幅度对苏盈点了下头,意思是,她知道这人很离谱,她也知道这事很离谱,但事儿到了人跟前,还是给他个面子吧。 “嘟嘟”声响起,事已至此,苏盈默默祈祷曾少最好不要接电话,接电话也可以,最好不要张嘴就骂他爹。 突然,她发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凑近了点,手机屏幕一明一暗间,一闪而过三个字:曾沐谦。 苏盈瞬间抬起头,只觉得头轻飘飘的,心却沉沉坠了下去,她紧绷着脸,瞪大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男人。 男人笑得得意,像在欣赏一出很滑稽的表演。 “嘟”声戛然而止,电话那头传来气喘吁吁的一声:“喂?”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苏盈沉默着,右拳紧握,指甲几乎嵌到肉里。 电话那头的人迟疑了两秒,没再多问其他的,只说:“我马上到。” 苏盈站在包厢门口,头抵在软软的墙壁上,终于想通了那个被她一直忽视的问题:曾沐谦,他姓曾。 她知道曾沐谦和他爸关系不好,他妈妈离世后,曾沐谦带着妹妹几乎算是逃到了他姨妈顾灵那。 但他和他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从来不说。 “哗啦”一声,榻榻米包厢的门被推开。苏盈被这顿三千块钱的饭折腾的像只惊弓之鸟,顾不得太多,只想转身离开,下一秒,手腕一紧,冰凉的掌心贴上来,她错愕地转头,看见了曾沐谦。 曾沐谦大概是刚洗完澡就匆匆跑出来了,穿着藏青色的圆领卫衣,头发松松乱乱的,看见苏盈的表情,他微微一怔,松开了手。 苏盈却走近一步,反手拉住他的手指,压低声音问,“里面那个是你爸?” 曾沐谦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可是我刚才跟他说我单身。”不管父子俩关系如何,当着曾父的面扯这样的谎,苏盈还是觉得不妥,但想到曾父方才对他的数落,她心里又一酸,强压下难过,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逗他, “还差点告诉他我喜欢女孩。” 果然,他笑了, 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怎么说都行。” 苏盈瞥了眼包厢,想到一会还要再进去,紧张地像是有人捏住了她的喉咙,连带着胃也痛起来,忍不住原地踱步,“可是他到底想干嘛?” 这回,曾沐谦没说话。 苏盈心一横,“走,我去跟他解释。” “不要!” “为什么?” “桃桃,”他扳过她的肩膀,张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垂着头,在她耳边叹了口气,“……拜托了。” 苏盈骤然明白了曾父设下这场饭局的用意——他要的,是让曾沐谦低头。 对竭力维护尊严与骄傲的人来讲,被迫剥开伤疤,把狼狈的过去赤裸裸地摊在所有人面前,没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了。 她松开他的手,旋即又更紧地攥住,刚想告诉他“没关系”,余光忽然瞥见走廊另一头有人走来——西装革履的服务生微侧着身引路,身后跟着一个穿黑色毛呢大衣的中年男人。 苏盈原本以为是其他包厢的客人,可眼看着这两个人越走越近,她才发觉不对,直到那个年轻男人在曾沐谦面前站定,微微颔首,“沐谦,好久没见。”说完,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她,但随即就进了包厢。 紧接着,包厢里传来曾老板的怒吼,可是很快,怒吼声又结束了。 曾沐谦冷笑了一下,捏了捏苏盈的手,“走,我们进去。” “刚才那人是谁啊?”苏盈一头雾水。 这个人是谁根本不重要。 曾沐谦甚至都记不清他的名字了,好像叫John? 曾宝璐前阵子给他打电话说曾俊生病的事,挂电话前,特意提了一嘴曾俊的小娇妻:“她啊,看见我就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曾沐谦懂。 小娇妻怕曾俊死,更怕他死的时候身边没个“自己人”。把遗嘱和家族信托交给曾宝璐操办,已经够让她如坐针毡了,要是再冒出个曾沐谦,这块饼到底得被多少人分? 所以现在老曾出差,身边必定跟着一个小娇妻精心安排的人——确保他别死在外头,或者在外面勾三搭四。 自从十几岁离开曾家,曾沐谦只在爷爷奶奶的葬礼上回去过两次。说来也巧,曾家的公司恰好在方舜淇的关注名单里。关于曾家生意上的风吹草动,曾沐谦不是听曾宝璐八卦来的,就是方舜淇转述的,因此对公司架构非常了解。 只是具体到小娇妻安排的眼线是不是这个John?他也不确定,只模糊记得,这人入职那年,曾俊娶了现在这位年轻太太。 曾沐谦看到曾俊发来的照片时,气得快要发疯,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可以不要曾俊的一分钱,但他必须让曾俊知道自己的底线。 曾沐谦貌似联系的是John,其实是在给曾俊那位年轻的太太递话——瞧,他来找我了,你说他想要干嘛呢?不会是要给我分钱吧? 他知道,小娇妻不会坐视不管的,她自然有一百种方法让曾俊听话。 不要以为有钱人是无坚不摧的。 有钱,还要更多的钱。 没爱,就要到处找爱。 John进去挨了一顿臭骂,还是面色如常地从包里拿出了一支“司美格鲁肽” 降糖针 ,同时把电话递给了曾俊,说“您太太找您”。 也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总之,曾俊平静了下来,去隔壁打了针,再回到包厢,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恰好,整席餐食也到了尾声。 吴亚楠、老金和苏盈站在写字楼下目送曾家父子一起离开,老金咂了咂嘴,恍然大悟,“曾沐谦不会就是曾老板儿子吧?” “你反射弧这么长,怎么干市场?”吴亚楠捶了捶肩膀,瞪了老金一眼,“还有,回去你给我好好研究一下这家公司,这老板怎么戏这么多?” 苏盈一直没说话。 吴亚楠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临走前对她说:“放心吧,没事的。” 她点点头。 起风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十九章【大结局】 第五十九章 大结局 夜色里,迈巴赫一路飞驰。 曾家父子坐在后座,一左一右,各怀心思,车里漆黑一片,只有中控台浮动着幽微的电子荧光。 看不清彼此,倒让他们心照不宣地感到安全和妥帖。 只有司机觉得气氛冷到了心里,抬手把空调调高了一度。 “你打算在这待多久?”曾俊突然开口,语气又横又硬。 红绿灯路口,信号灯和路灯从前车玻璃大剌剌地泼进来,父子俩不自在地看向各自的窗外。 沉默。 曾俊冷哼了一声,“为了那个女人?” 沉默。 “你是我儿子,”曾俊敲了敲皮椅,“明明可以更好的,你懂不懂?” 沉默。 司机飞速瞥了眼后视镜,终于看清了那个他从没见过的曾家长子。那人侧着脸,表情淡淡的——是一种他没在其他曾家孩子脸上看到过的神情,面对曾俊,没有谄媚,没有畏惧,也没有不甘,什么都没有。 曾俊不理会儿子的沉默,清了清嗓子,继续问:“我生病的事,你知道吗?”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纹丝不动的沉默。 这回,曾俊坐不住了,撑着扶手微微欠身,身体和真皮座椅摩擦在一起,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他睨了儿子一眼,轻蔑地问:“你主动跟过来,就是来玩小孩子脾气的?” “不是。”曾沐谦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明天我会帮她们重新对接一家渠道商。” “什么?”曾俊一愣。 “我的资源当然没有你多,”曾沐谦停顿了一下,目光冷冷的,“但起码比你以为的多。” “你就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那个吴亚楠打电话,让她……” “信。”曾沐谦随意挥了挥手,“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但说完,他盯着曾俊,一字一顿地问:“可我要做什么,你猜得到吗?” 车里骤然安静下来。 曾俊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积压多年的委屈、怒气、怨怼,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坠在胸口,却又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儿子,对自己无所求。因为这份无所求,他成了自己把握不住的“曾家人”,就像他妈……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再想起来,连身影都变得模糊的女人。 可能人就是这样,失去了,就想得到,得到了,又想要更多。 他还在晃神,曾沐谦已经让司机把车停在了路边。 曾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想挽留儿子再多待一会,只是夜色浓浓,米粒大的真心谁看得见。 看见了,又有谁会在乎。 曾沐谦推开车门,冷风灌进来,他回头,半张脸浸在橘色的路灯灯光里,“你是不是想要我原谅你?” 曾俊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手指关节绷得惨白。他是曾家的王,王需要被原谅吗? 他有钱有权,身边永远会有一群指望从他这里要到点什么的人,他绝不会孤独。 真心,消遣罢了。 一个曾沐谦而已。 “你也配?”曾俊一拳砸在真皮座椅上。 曾沐谦扯了扯嘴角,没再跟他争辩,只是在车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他俯视着车里的男人,说:“放心。我对你没什么恨不恨的。我不玩你的游戏。” 迈巴赫发出一声低吼,载着那个世界的故事疾驰而去。 曾沐谦仰头,呼出一口白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直到看见路灯下那只伸懒腰的黑色猫咪。 小猫也看见了它,他们对视了好久,黑猫竖起尾巴,慢悠悠地钻进草丛,像是在做某种告别。 他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打了辆车。 等站在家门口时,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沮丧的按住指纹锁,以为推开家门,迎接他的是又一个黑夜。 门开了,他怔怔地站在入户玄关里。 落地台灯的光很弱,简直像烛火,苏盈抱着靠枕侧躺在沙发上,揉了揉眼,坐起来,懵懵地看着他。 他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脱掉外套,问她蛋蛋去哪了。 “关房间里了,闹着要吃零食,想揍它。” 苏盈嘟囔了一串,裹着毯子几步走到他面前,用力搂住了他。 他垂着头,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亲了亲她的脸颊,“所以揍了吗?” “没有。”她笑了一声,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头发,“被它给溜了。” 他没说话。 “曾沐谦,”她拍了拍他的背,小声说:“辛苦了。” “我挺好的。”他语气轻快,说完,却闭上了眼。 “嗯,我知道。”她向前一步,踩在他的脚背上,和他贴得更紧。 “苏盈,我真的挺好的。”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她在他耳边低喃。 “我……” 这次,他的嗓子像是被刀片缠住,到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但她还是说:“我知道。” 时间好像在此刻发生了畸变。 曾沐谦看见了十几年前那个坐在山坡上迷茫的自己,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期待什么,不知道该期待什么。 但是现在,有个人看见了他,擦掉了他的眼泪,带他离开了那片山岗。 清明节。 苏盈的奶奶站在亡夫的壁龛前,对他今年的工作成果表达了极大不满。 去年,她明明要求他老头子在下面发发功,尽快动用冥冥之中的力量,帮自己的小孙女找到可心的人。 结果呢? 结果不仅完全没有结果,小孙女还丢了工作,不得已从北京回到庐州,一切重新开始。 这甚至都不算最糟的。 她的大孙女苏静怡,听说近来和丈夫多有摩擦,虽然还没到闹离婚的程度,但用岌岌可危去形容也不是很夸张。她确实一直看不上那个姓朱的大孙女婿,觉得这人太霸道,苏静怡肯定得受委屈,可是小夫妻俩都把日子过到这份上了,孩子也这么大了,她当然希望他俩能好好过下去。 但这世上的事,不遂心如愿的,十有八九。 老太太指挥两个儿子把小小的一方黑色大理石墓碑擦干净,用透明胶贴上她新买的绢花和孙女们带来的新鲜菊花。 全家人,一人一炷香,又到了每年一次的许愿环节。 这回,她犹豫了好久,生怕老头子再会错意,明年还要给她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吓,想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说自己其实没什么愿望,全家人平安健康就好。如果非要让她许愿,她只希望她亲爱的曾孙女好好学习,说完,还特意又强调了一遍,“是好好学习,你给我听清楚了。” 苏盈和苏静怡站在众人后,相视一笑。 有时候,家人的爱是沉重的,所以并非一定要把那份爱挑在肩上,卸下来,偶尔靠着休息,其实也很不错。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也只能过自己的人生。 轮到苏盈一家敬香行礼,苏盈看着墓碑上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她从来没有向他许过愿,每一年,她在心里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爷爷,我祝福你,去彼岸吧,去更远的地方。 今年,这句话后,还多了一句。 “我遇到了一个人,先是做了朋友,然后成了恋人。”她冲照片里的人眨了眨眼,“过段时间我就把他介绍给他们,让奶奶知道她错怪你了,你真的有在庇佑我们。只是,如果你还在,那该多好啊。” 让她下定决心把曾沐谦介绍给家人的,还是舒秋秋。 小姑娘最近的生活渐渐回归了正轨,在合唱团里玩得如鱼得水,说是最近忙着和团里的另一个姑娘搞创作,迫不及待地想让这个世界听到她们的声音。 清明假期,合唱团在顾灵的民宿聚会。 从大蜀山回来,苏盈开车带着苏静怡和侄女一起去了巢湖。 合唱团人很多,苏盈帮着顾灵招呼大家,忙了大半天。傍晚,两个女人瘫在小花园的躺椅上,一人捧一本书。 民宿坐落在在一片空旷的田野里,远处是山和湖,近处有花和树。春天终于到了,白天越来越长,晚霞璀璨,莺飞草长。 顾灵捧着书,突然笑起来。 “有什么好玩的?”苏盈把书放在肚子上,笑嘻嘻地打听,“快给我也看看。” 顾灵敲了敲书封——精装版的《小妇人》,她捧着书一字一顿地念,“‘亲爱的姑娘们,别笑话那些老处女们。’” 苏盈也笑了,“你别说,还挺贴心。” 顾灵问她在看什么。 “《女校之星》,超级好看!”苏盈捧着脸,土拨鼠尖叫。 封面上那个说帅又有点怪,说怪又有点搞笑的男人深情地看着顾灵。 顾灵一哆嗦,“这啥呀,你喜欢看少女漫画?” “啧,不是少女漫画。”苏盈摆了摆手,从茶几上抽出另外一本,“开始看的是这本,看得我老想睡觉。”她翻到之前读到的那页,“不过这句有点意思,我读给你听。他说,‘千万种事物在等待,千万杯酒已斟满,这世上就无不该被画之物件,就无不该被爱之女子’。” 顾灵想了几秒,果断表示,还是把那本漫画给她吧。 苏盈凑近,继续热情安利她爱的非少女搞笑漫画。 顾灵捏了捏她的脸,“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点吗?” “嘴甜。”苏盈嬉皮笑脸地抢答。 “嗯……不是。” “那就是手巧!” 毕竟顾灵身上这件碎花连衣裙是她做的。 “那倒……也不是。” 苏盈“啊”了一声,“不会是善良吧?” 顾灵仰头大笑,把书扔到竹藤编的矮桌上,“我呢,活到这个岁数,实在是被太多人问过,‘单身一辈子,会不会遗憾’,但你就从来没有这么问过我。” “当然啊。”苏盈握住她的手,像牵起了交错时空里的另一个自己,这样的自己,同样令她骄傲且欢欣。 “你知道,还有谁没这么问过这个问题吗?”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民宿那,有人喊顾灵,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对苏盈喊了一句,“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几点回来。” 苏盈靠在椅子上,拨通了曾沐谦的电话,按下免提,看着远处两棵高高的榉树。 并肩生长,起风的时候,相互依偎。 “嘟嘟”声戛然而止。 她还没开口,那头的人笑着说:“桃桃,回头。” 她看向身后,不远处,曾沐谦从暮色中走来。 (全文完) 【后记】 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你们。 无论是恋爱还是单身,愿大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请记住,这里,一直有一个朋友,会为你的每一个明天加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