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星辰》 第一章 第一章 投资会议 夜已深,实习生林彻依然在华金证券研究部的办公室里忙碌着。 她参加的联合项目组将在第二天向投资委员会报告投资建议,这是考验她的工作成果的最关键时刻。 此时,她正在根据自己的老板——研究部总监李子文的反馈意见,对会议投影片进行最后的修改和校对。 “叮咚~”系统的提示声响起,提示有新邮件。 林彻立即点开标记,是投资部的王丽娜发来的邮件。她心中隐隐不安,明天的汇报由研究部与投资部合作准备,王丽娜是联合项目组的总协调人,她此时发来邮件,很可能意味着重大的更新或是临时的调整。 果然,邮件大意是,由于投资部临时决定把投资策略改为套利策略,要求林彻用邮件所附的新数据重新跑投资模型,并根据分析结果更新第二天会议的资料。 林彻的心跳不由加速,这个调整意味着至少三个小时的工作量。 她赶紧点开附件,套利策略对应的数据在专用分析软件中渐次展开。在此前的讨论中,关于采取哪种策略,投资部的两位老大的确有过激烈的争论,此时突然发生调整,说明投资部内部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这个项目,说到底是以投资部为主导,研究部则是提供技术支持的角色。现在到了会议前夕,项目的主导方突然提出转变策略,研究部虽然被置于非常被动的境地,但也只能大力配合。 林彻瞄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多。她去冲了杯咖啡,提神的香气迅速在静谧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轻抿一口,热饮穿过喉咙,疲惫的大脑重又开始聚焦。 她抖擞精神,着手重跑投资模型。模型结果导出后,再把投影片中相应的数据、图表和分析都一一调整过来,最后再进行仔细的校对。等到全部忙完,林彻终于长舒出一口气。 按照李子文的工作习惯,会议资料必须要经过他的审阅才能定稿。林彻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她斟酌了一下,这个最新版本虽然改变了数据,但是完全沿用之前经李子文审核批准的分析框架,整体逻辑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林彻直接回复王丽娜的邮件,说明已经按照要求更新会议资料,然后把会议投影片的最新版本附在后面,邮件也同时抄送给李子文。 发完邮件,林彻便收拾东西离开公司,毕竟明天的会议九点半才召开,上班后还有半个小时可以做会议的其他准备工作。 第二天早上九点,林彻一回到研究部,便赶去打印、装订会议资料,再回座位拿上手提电脑。此时还有五分钟就要开会,她立即步履匆匆地赶往会议室,在半路上遇到李子文。 “林彻,昨天跟你说的那些修改意见,改好了吗?怎么不见你发来最终版本?”李子文紧蹙着眉头,林彻做事一向稳重,但是这一次的表现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老板,我昨晚到一点多才改好,然后发给您的。”林彻回答道,心里不禁有点委屈,晚上九点多才收到大改指令,能在凌晨改完已经是很不错的效率。 “一点多发的?”李子文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可是今早我也没有收到啊?” 他正要问个明白,却听到不远处一声热情的招呼:“子文,早啊!” 投资部总监杜崇文正在会议室门口向李子文招手,站在他身边的则是华金副总王海光,他也是华金投委会主席,今天的投资建议能否顺利通过,主要是看他的决策。李子文只好示意林彻先进会议室去做准备,然后便过去与他俩寒暄起来。 林彻走进会议室,四下一看,项目组的人员都已基本到齐,王丽娜正在连接电脑和投影仪,只是她脸色发青,看起来很不舒服。 “丽娜姐,这是我们这部分的会议资料。”林彻赶紧上前把打印好的会议资料递给她,又关心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王丽娜抬头见是林彻,便摇摇头:“昨天可能是早餐吃的东西不干净,中午就开始腹泻,下午回家歇到今天都还没完全缓过来。” 接着她又一脸着急地说道:“对了,你的最终版本怎么还没发过来?” “我发了呀……”林彻觉得很奇怪,正想解释。 “没关系了,”王丽娜却打断她,“会议马上开始,等一下杜总讲解的时候,你赶紧发给我,现在先帮我分发会议资料。” “好。”林彻点点头,便和王丽娜一起把会议资料分发好,然后找了后排的一个座位坐下,第一时间打开电脑把投影片定稿再次发给王丽娜,王丽娜马上就回复:“收到!” 会议很快便开始,第一部分先由杜崇文主讲投资背景和策略分析。林彻听着听着,却觉得不对劲。杜崇文依然按照原定的投资策略在做背景分析,为何没有按照昨晚的最终决定进行调整?难道他会分别对两种策略进行对比分析,到最后再把策略调整提出来吗?林彻猜测着。 但是一直到讲解的尾声,杜崇文依然丝毫没有提及新的投资策略。 “以上就是我们对这次投资的背景以及策略分析。看看各位领导和同事还有什么问题?” 杜崇文微笑着看向众人。 林彻大感疑惑,讲解已经进入答疑阶段,难道说,投资部根本就没有改变投资策略?! “杜总的分析已经很全面,我再来补充两句,”说话的是投资部副总监涂舜德,“关于这次投资的策略,现在决定的投资策略也是很不错的,只是这次项目时间紧迫,没能对其他选择,譬如套利策略,更加充分地进行比较和研究,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啊!” 林彻闻言,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涂舜德一直都主张采用套利策略,当初就是他跟杜崇文爆发了激烈的冲突。现在他这样发言,说明项目组最终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现在他只是在王海光面前发发牢骚罢了。既然这样,王丽娜那封要求自己按照套利策略重跑模型的邮件又是怎么回事呢? “崇文的讲解非常好,舜德精益求精,也提出了很好的补充,”王海光微笑道,“这次项目的确时间紧迫,要抓住这个投资机会,必须高效率地进行决策。既然项目组已经做出结论,我们就按目前这个策略方向来走吧。” 获得王海光的支持,杜崇文脸上扬起笑容:“谢谢王总的点评,如果大家没有别的意见,我的讲解就到这里,谢谢大家!”说罢,他点头向大家致意,现场掌声响起。 林彻不由得看向王丽娜,此刻她正边鼓掌边微笑着看向杜崇文,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一刹那间,刚才的情形一一回放在林彻的脑海里。 “昨天中午就开始腹泻,下午回家歇到今天都还没完全缓过来。” 王丽娜从昨天下午开始就病休在家,她这么不舒服,晚上九点多又怎么会发邮件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林彻心中:难道,那封邮件根本就不是王丽娜发的? 现在回想,那封邮件只是单独发给她,没有抄送给投资部和研究部的领导,根本不符合发生重大策略改变时的处理方式,她当时只一心想着如何快速完成修改,竟然没有发现这么重大的破绽! “怎么不见你发来最终版本?”李子文一见她就追问最终版本,所以他根本没有收到她凌晨的邮件。 “林彻,你的最终版本怎么还没发过来?”王丽娜也没有收到。 而且,从头到尾,他俩都完全没有提及昨晚的临时改动! 所以,在所有人里,唯有林彻一个人,收到了那封要求做出临时改动的邮件,而她凌晨发出的邮件,所有收件人既没有收到、更没有看到过,它犹如被吸进神秘的黑洞,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彻底地消失了! 林彻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心跳,这是她第一次在职场中遭遇如此诡谲的局面。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理清当前的形势。 现在她所准备的会议资料,是围绕套利策略所进行的分析,跟投资部的策略建议完全背道而驰。等一下如果展示出来,将会是研究部的严重失误,而且还发生在有公司副总参加的跨部门会议上。还有已经发到众人手中的会议资料,也是这个错误的版本! 林彻第一个反应,要立刻把此事通知李子文! 她赶紧看向李子文。他刚才一直在专心倾听杜崇文的讲解,此刻正边鼓掌边与坐在旁边的王海光耳语,显然还没来得及翻看手中的那份会议资料。林彻坐在靠后的位置,离李子文隔着好几排,想要打电话或者发信息提醒他已经来不及。 杜崇文此时已经回到位置上,王丽娜则把林彻刚才发过来的投影片在投影幕上展示出来。李子文也已站起,正快速翻阅手上的会议资料,准备向大家讲解研究部负责的部分。 林彻深吸一口气,疾步走到李子文身边,示意他跟她走到会议室的一角,然后低声道:“老板,会议资料出了一些问题。” 李子文此时已从打印版的会议资料中看出问题,脸上的神色变得非常严峻。 “这个版本是怎么回事?” “昨晚我收到王丽娜的邮件,说投资策略改变,会议资料全部要更新。我做到凌晨一点多,才把新版本发给她,也抄送给了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没有收到!” “王丽娜的邮件?策略改变?” “我刚刚才知道,其实昨晚她病休在家,那封邮件肯定有问题!” 李子文马上明白过来,略一思忖,便问道:“昨天的旧版本有存档吗?” “有的!”林彻点点头。 “去跟王丽娜说,现在这个版本有误,然后马上接上你的电脑,我用旧版本来讲!” “好!” 林彻马上过去跟王丽娜解释,然后便迅速地把自己的电脑连上投影仪,投影幕上换成她昨晚九点多时定稿的版本。 “大家好,非常抱歉,我们跟投资部交接会议资料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差错,请大家忽略早上分发的会议资料,以我现场展示的这个版本为准。”李子文语音清晰,镇定自若。 现场众人闻言,便纷纷放下手中的资料。 林彻心下不禁一松,希望此劫就此可以安然度过。 “李总,请等一下。”此时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林彻转头一看,是涂舜德。 “涂总,您这边有什么问题吗?”李子文看向涂舜德。 “我刚才翻阅了一下你们的会议资料,发现里面用非常详实的数据,论证了套利策略的可行性,这个研究非常有价值!”涂舜德语速缓慢,一字一句都清晰地送入在座各人的耳中。 林彻心中暗叫不好,投资部内部关系复杂,涂舜德虽然只是副总监,但是据说背景深厚,一直与杜崇文不和。投资策略的选择问题在项目组中纠缠许久,杜崇文好不容易才把事情定论下来,现在她的这份会议资料,却无形中等于给了涂舜德重新发难的理据。 李子文正想解释,涂舜德却转头向公司副总王海光解释说:“王总,关于投资策略,套利策略可能是更为稳妥的选择,研究部的分析数据也证实了这一点,您不妨仔细看一看。” 林彻在这份新版本中,根据数据分析的结论,的确特别强调了套利策略的优点。但是实际上,两种策略各有利弊,如何选择主要还是看公司的风险偏好。 王海光哪能不明白杜崇文与涂舜德之间的沟沟坎坎,他并不直接回答涂舜德,而是看向李子文:“子文,关于投资策略的选择,刚才崇文的讲解不是已经代表项目组的共识了吗,为什么研究部的数据分析还是模棱两可呢?”投资部的这两员大将,王海光谁都不想得罪,眼下如果要问责,只能拿相对弱势的研究部来说事。 李子文马上解释道:“王总,这两种策略的确各有长短,我们前期也进行了非常充分的讨论,项目组最终的结论就是刚才杜总的建议。至于现在这一份打印稿,只是我们同事不小心搞错了版本。” 涂舜德却不愿意就此罢休:“李总,版本只是小事情,关键还是要看其中的理据嘛。投资部的很多想法,最终都是要通过研究部的严谨分析来论证的。研究部的这份数据分析有理有据,质量非常高,这是否代表研究部从数据的角度也认可套利法是更优的选择呢?” 他这段话,把李子文推到非常尴尬的境地,明明是投资部的内部矛盾,却要让研究部从数据分析的角度来表态。 王海光见涂舜德不依不饶,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只能向李子文问责:“子文,这件事情,研究部的看法到底是怎么样?为什么会做出两套会议资料?” 林彻在一旁看得清楚,李子文此时无论说哪一种策略好,都势必得罪另一派。原本研究部在项目组中只是辅助部门,却因为一封邮件而成为投资部内部矛盾的炮灰,说到底还是因为她鲁莽行事,才会为老板招来这种无妄之灾。林彻心中十分愧疚,深吸一口气,便站了起来。 “各位主管,我是负责这次会议资料的研究部实习生林彻。我一直都是按照项目组达成的共识进行会议资料的准备工作。这次之所以会做出第二份会议资料,其实是因为我收到一封邮件,要求我按照套利策略重跑投资模型以及修改会议资料。” 说着,林彻不顾李子文眼中的劝阻,径直上前,把电脑的界面切换到自己的邮箱,把昨晚王丽娜发出的邮件展现出来。 王丽娜一看,大惊失色道:“我从来没有发过这样的邮件,昨天我都不在公司!” 林彻点点头:“丽娜姐,我知道,我在今天凌晨一点多回复您的邮件。您是否也没有收到?”说着,林彻又展示出她发出的那封邮件。 “对啊,我刚才不是还催促你,说你一直没给我发最终版本吗?”王丽娜一脸疑惑。 “所以,我现在怀疑,这是一封假冒的邮件。背后这个人不但冒用丽娜姐的名义给我发出错误的指示,还删除我回复的邮件。所以,丽娜姐和李总都没有收到我修改后的这个版本。直到刚才我向李总解释之前,他完全不知道我另做了一个新版本。” 林彻说完,现场众人脸上一片震惊,但是碍于王海光在场,谁都不敢多加议论。 杜崇文第一个反应过来:“小林,你说的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杜总,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我做出这个违反项目组共识的版本,完全是因为被这封假冒的邮件误导。”林彻以为他怀疑自己言辞的真实性,不禁又强调一遍。 “可是你怀疑有人假冒王丽娜发出误导的邮件,这可是非常严重的指控啊!” 杜崇文说着,若有所思地看向涂舜德。 听到这里,林彻才明白杜崇文问话的真正用意,她的回答已经被他当枪使,用来攻击涂舜德,她心里不禁暗叫糟糕! 果然,涂舜德马上进行反击:“假冒的邮件?背后的人?小林,我刚刚还肯定你这份报告做得好,你为了推卸责任,转头就这样含沙射影,年纪轻轻的,心机还不轻啊!”他眉头紧蹙,语气中隐含着巨大的怒气。 林彻心中不由一凛,她为了给李子文和研究部洗脱嫌疑,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这样一来,涂舜德却成为发出这封假冒邮件的最大嫌疑人。 “对不起,涂总,我也不明白这封假冒邮件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发给我,我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林彻赶紧道歉,脸上一片惶恐。 “好了!这件事情可能就是一个误会,也可能是IT系统出错。”王海光缓缓说道,语气中充满威严,“既然现在已经明确,研究部是按照项目组的共识进行了数据分析,那就请子文按照这个共识继续报告你们的研究结论吧。” 涂舜德却坚持道:“王总,现在大家都看到这封假冒的邮件,这件事情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我们投资部的声誉和颜面何在?!” “不错,此事的确需要查清楚,”见涂舜德如此坚持,王海光只好点头,“这样吧,子文和舜德一起来负责这件事情的调查,请IT部提供协助,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搞清楚。好,现在会议继续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章 秘密调查 下午,林彻被李子文叫到他的办公室开会。 “老板,跟IT的会议还顺利吗?”林彻问得小心翼翼。上午投资会议结束后,李子文和涂舜德就去跟IT开会商量假冒邮件的调查事宜,会议开了颇长时间。 “林彻,今天早上你怎么这么冲动?!”李子文一向和颜悦色,此刻却脸色严峻,语气严厉。 “老板,这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不想您平白无故地背这只黑锅。”林彻知道自己行动有欠思量,但是仍然忍不住申辩。 经过三个月的相处,李子文自然知道林彻的为人,叹了口气:“投资部两位总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王总不过是拿研究部来缓和一下冲突,本来我居中和个稀泥,这件事也可以就此过去,但是你却把事情摆上台面,闹得这么大,只怕会给你自己惹上麻烦!” “可是有IT的协助,不是能够更快查清事实的真相吗?”林彻不解。 李子文摇摇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对方很可能还会有后手。” 林彻反应过来,现在幕后黑手还隐藏在黑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可以干扰调查,甚至可能毁灭证据! “可是,这个人会是谁呢?”她既担忧,又不解,“从会议上涂总的反应来看,我觉得应该不是他。” “不错,我也觉得此事不像涂舜德的行事风格。刚才跟IT开会,他一心想要证明清白,态度非常坚决。以他的地位,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而且这个做法也太不高明。反而是刚才开会时,IT部门主管的态度有点暧昧。” “难道IT才是幕后黑手?可是这也说不通。”林彻疑惑道,研究部和IT素来无仇无怨。 李子文摇头道:“IT未必在阴谋之中,但是他们的管理流程里肯定有漏洞,否则怎么解释你的邮箱里会有那封假冒的邮件,而你凌晨发出的邮件却在系统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IT对于查清此事并不积极,因为一旦调查出来,无论谁是幕后主使,他们自己都肯定脱不了干系。” 林彻越听越惊,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李子文继续分析:“所以这件事情,如果我们低调处理、暗中调查,也许还有可能找出真相,但是现在摆上了台面,事情反而变得复杂。涂舜德并不关心真正的真相,他一心只求把自己撇清楚,而IT最希望能够掩盖他们的系统漏洞,从此事当中免责,还有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他肯定会设法阻碍调查,毁灭证据。所有这些因素,都会阻碍我们找出真相。” 听到这里,林彻只觉醍醐灌顶,她惭愧道:“老板,我明白了,对不起,今天是我太冲动,我之前没有想这么多。” “你还是太年轻,你今天这样处理,说不定就正好中了圈套。”李子文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圈套?”林彻心中一惊,“您是说这封假邮件是针对我的?” “有这个可能。”李子文停了停,分析道,“我感觉这封假邮件的阴谋,并不是起源于投资部的内斗,事情的背后,很可能另有其人。这个人非常了解涂舜德和杜崇文之间的矛盾,他先误导你做出错误的会议资料,然后利用两派矛盾,引发投资部对这份会议投影片的不满,让会议直接陷入混乱。所以他的目标,既可能是研究部,也可能是你——你是这次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会议如果开砸,你的实习绩效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就会影响你的实习转正。” 说着,李子文看向林彻:“你在华金,有什么仇敌吗?” “我,我一时想不到。”林彻此时脑中一片混乱,想到有人这样算计自己,她的后背升起一股阴森的凉意,直达后颈。 李子文见她毫无头绪,只能先安慰:“事情已经这样,接下来就低调处理吧。好在今天的会议也算顺利完成,希望这个人就此收手,你能够顺利转正。” “谢谢老板!这次工作没有做好,是我行事太鲁莽。”林彻既感动,又愧疚。 李子文摆摆手:“继续努力吧,我也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帮我。”打算就此结束谈话。 林彻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老板,这次的事情,给您添麻烦了,我非常抱歉。但是我真的很想查出真相。这个人,不管他是针对研究部,还是针对我,我都很想把他找出来。我们就算无法指证他,今后也可以心中有数,趋吉避凶。不知道除了等待IT的正式调查结果,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进行调查呢?” 李子文明白她的分析不无道理。这次事件非常恶劣,说明在华金内部居然有这样毫无道德底线的下作之人,而且矛头直指研究部。不把他找出来,的确令人如芒在背。 于是他沉吟片刻,便道:“这个人既了解投资部的内部矛盾,又能够让IT删除邮件,能量不小,应该在华金具有一定的背景和人脉,你去调查,务必要小心,而且无论发现什么,都要先来跟我商量,不能再冲动。” 林彻眼睛一亮,便赶紧答应道:“好的,老板,我知道了!” “你打电话给IT的陈伟,就说是我的下属,然后把邮件的详细情况提供给他,他是IT部门资深员工,应该会有办法帮忙查到邮件的真实来源。” 李子文嘱咐道,声音谨慎,“记住,一定要低调行事。” “明白,我会小心处理的。”林彻点头道。 回到位子上,林彻马上给陈伟打电话,介绍事情的始末。 陈伟没有多问,便直接进行技术研判:“你说的这种情况,最大可能是有人用临时授权以王丽娜的名义发出邮件,然后再通过后台把邮件删除掉,这样除了你已经下载到本地的邮件,在系统里便不会再留下这封邮件的任何痕迹。” “能查到更多细节吗?” “可以的,你把邮件转发一下给我,我到系统日志里查一下。” “好。” 有了邮件的详细信息,陈伟很快就从系统日志里找到答案。 “是杨璐昨天下午六点半开通这个临时授权;今天早上八点,也是她在后台删除这两封邮件。” “杨璐? ‘璐’是王字旁的‘璐’?” “对。” 此人林彻并不陌生,两人都是瑜伽爱好者,林彻常常在公司的瑜伽班碰到她。但杨璐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投资部实习生薛婷婷的小跟班。 林彻的心跳骤然加速。 投资部有两个实习生,除了薛婷婷,另一个则是林彻的研究生同学兼男友苏唯暄。 三个月前,林彻和苏唯暄过关斩将,如愿一起进入华金实习,他在投资部,她在研究部。林彻原本憧憬着两人很快便可以转正留京一起打拼,但就在两周前的一个深夜,她亲眼看到苏唯暄和薛婷婷在36楼大会议室拥吻。 坊间此前传言薛婷婷倒追苏唯暄,苏唯暄对此断然否认,林彻一直选择相信他,直到真相大白的一刻,她才恍如大梦初醒。当她从沉重的打击中回过神,那两人早已离开。她痛定思痛,当夜便斩断跟苏唯暄的一切联系。而苏唯暄却如同缩头乌龟,至今未就分手之事给林彻一个明确的交代。 此刻林彻强行按下心头依然尖锐的刺痛,定住心神继续听陈伟讲下去。 “然后昨晚九点二十分,有人用这个授权通过投资部的一台公用电脑发出这封邮件。” “投资部?”林彻心头一沉,追问道,“可以查到平时都是谁在使用这台电脑吗?” “我看一下,”陈伟停了停,然后回答道,“这台电脑原本基本闲置,本来想要处置掉,但是投资部申请保留,理由是给实习生跑投资模型。” 投资部一共只有两个实习生,事情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林彻闭了闭眼,勉力保持冷静,继续询问道:“杨璐有没有可能把系统日志里的记录也一起删除?”现在系统日志就是最关键的证据。 “她级别不够,删除的操作需要运维经理的授权。”陈伟回答道。然而林彻知道,按照薛婷婷的权势,想要删除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按捺住心头的情绪,继续寻找其他可能的突破点:“杨璐开通临时授权和删除邮件,应该都需要得到批准吧?”找到审批人,就可以顺藤摸瓜。 “流程是这样要求,但是杨璐没有上传审批表,应该是未经授权就开通,这是违规操作。” 没有审批表,所有表面证据就只是指向杨璐自己,而无法证明是谁指使她这样做。 “当然,我现在也是违规,” 陈伟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他一改刚才的坦率,语气变得谨慎,“系统日志里的详细记录,没有经过信息安全主管的授权,我是不能向外部门披露的。” 刚才只是看在和李子文的交情上,陈伟才会把这些信息告知林彻,而通过这样私下途径获取的信息,绝不可能放到台面上。陈伟更加不可能帮林彻保留证据,因为IT部门要是因此遭到问责,就等于把陈伟架在火上烤。 陈伟现在这样说,是在婉转地告诉林彻,这事就到此为止。林彻心下明了,赶紧道谢,就结束了通话。 她坐在位置上,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李子文的判断没错,这件事情果然是针对她。 她已经决定接受男友的背叛,只求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但是这个小三,不但要抢她的男友,还要对她赶尽杀绝。 委屈,愤怒,迷茫,挫败,一一浮上心头,百味杂陈。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薛婷婷这次的阴谋没有成功,会不会还有下一次? 林彻心中不由一凛,不能坐以待毙!她再次打开那封假邮件,也许其中还会有其他被自己遗漏掉的线索,可以成为自保甚至反击的武器。 她仔细查看邮件中的每一个字,又反复浏览附件里的数据表格,忽然发现,那些严谨漂亮的数据格式,不正是苏唯暄一贯以来特有的制表习惯? 一个可怕的疑问浮上心头:苏唯暄难道事先知情?甚至已经参与其中? 林彻再次拨通陈伟的电话。 “投资项目组公共盘上的数据导出操作是否也被系统日志记录下来?” “对,都有记录。” “这样麻烦您帮忙看一下最近一周是否有投资部的ID曾经导出过数据。”林彻很清楚,正常情况下,只有研究部才需要导出数据进行研究,而投资部只是负责数据的导入,因此从中导出数据的投资部ID,应该屈指可数。 果然,陈伟很快便报出查找的结果:“只有一个,在前天下午五点半,一个投资部的ID导出过数据。” “是谁?”林彻追问,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颤抖。 “实习生苏唯暄。” 林彻听完,不由闭上眼睛,明明是炎热的夏季,整个人却如同坠入冰冷的深渊,阵阵寒意从心底散发出来,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 但是此刻不是顾影自怜的时候,必须尽快应对,才可能为她在华金的后续发展谋得一线生机。 迅速把思路梳理好,林彻敲开李子文的办公室。 “老板,谢谢陈伟的帮忙,我已经弄清楚整件事情。”林彻停了停,艰难地说道,“投资部的实习生苏唯暄,其实是我的前男友。” 李子文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此事。之前为了不影响转正,林彻和苏唯暄在公司里一直隐瞒恋人关系。 “我们最近刚刚分开,因为,他跟薛婷婷在一起了。” “薛婷婷?薛文远董事的女儿?”李子文不禁问道。两个月前薛婷婷破格进入华金,为人行事高调,连李子文这么不关心八卦的人,也对这个名字有所听闻。 “是的,就是她。杨璐是她的死党,那封假冒的邮件,就是杨璐为她开通临时授权,让她可以使用王丽娜的邮箱账号发出误导我的那封邮件。但是邮件中的数据文件,却是苏唯暄到项目组的公共盘下载数据整理而成。他们在昨天晚上九点多发出邮件,然后今天一早,再让杨璐赶在所有人上班之前,从后台把所有痕迹全部删除。” “原来是这样。”李子文不禁叹了一口气,看向林彻,眼里泛起同情。 “老板,整个阴谋都是冲着我来的,我必须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你想要怎么做?” “我会用个人名义,发邮件给人力资源部,提交相关线索,请求他们彻查此事。您放心,我只提供线索,不会提及陈伟的名字。这封检举邮件也不会抄送给您。”这样,就不会牵扯到李子文和陈伟。 “但是一旦这样做,你就没有任何退路了。”如果隐忍不发,也许还会有些许转正的希望。 “如果这次公司不站出来为我主持公道,他们必定还会图谋下一次。与其在这里苟延残喘,还不如奋力一搏。”林彻声音不大,却没有一丝犹豫。 “好的,这件事情我就当做不知道,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李子文点点头,眼中既有同情,也有悲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章 赶尽杀绝 第二天早上,林彻发现李子文一上午都不在办公室里,而周围同事看向她的目光却有些奇怪,还不时小声地议论。 午饭时,她遇到王丽娜,如往常一样打招呼,王丽娜点点头,却欲言又止。林彻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主动上前。 “丽娜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王丽娜犹豫了一下,见林彻一脸茫然,终究于心不忍:“你还没听说吗?昨天假冒邮件的事情,IT连夜彻查系统记录,发现什么都没有,调查的结论就是……这件事要么就是你编造出来推脱责任,要么就是你故意兴风作浪,想出风头。” “什么?!”此话如同晴天霹雳。 “你别着急,我还有事,回头再聊!”王丽娜见她神色大变,拍拍她的肩膀,便快步走开。 林彻回到位置上,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这时李子文打来电话,让她到他的办公室去。 “你是不是已经向人力资源部发出检举邮件?”李子文开门见山。 “嗯,”林彻点点头,“昨天下午跟您说完,我就发出了。” “应该是这封邮件起了作用,从昨天到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林彻闻言,不禁抬头看向李子文,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却见李子文神色异常严峻。 他沉吟片刻,便道:“早上,IT向我和涂舜德通报调查的初步结果,说系统日志显示,在系统中并不存在你所说的那两封邮件的发送和接收的记录,他们会把整件事情定性为你对项目组的指示理解错误,因此制作了不符合项目组共识的会议资料。” 这个调查结果,等于以林彻工作疏忽为由,让她背上所有的责任,从而保全所有其他人。 “记录怎么会不存在呢?” 林彻不禁问道,忽然想起昨天陈伟的话,“难道,已经被删除了?” “不错,我刚刚找陈伟帮忙确认,日志里相关记录已经被全部删除。” “老板,”林彻不禁红了眼眶,“他们怎么能这样毫无底线?!” 李子文见她这么难受,心中不忍,去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温言安慰道:“你先喝点水。” 林彻木然地接过,抿了一口,终于慢慢重新平静下来。 “现在这个调查结论已经是我一直坚持才调整回来的。他们最初的说法是,你为了标榜自己的专业能力,特意做了两套会议资料,被戳穿后又捏造邮件,为自己找理由。” 林彻明白过来,李子文设法把结论改为“错误理解指示”,这样就只是说明她的能力和经验不足,而IT原来想要指控林彻“捏造邮件”,则是旨在否定她的道德品行,在性质上要严重许多。将来她如果求职其他公司,一旦雇主进行背景调查,这一笔记录肯定会让她的职业操守大大减分。那双幕后黑手,竟然要把她逼到如此境地。 李子文自然深知其中的利害,他摇摇头:“之后人力资源部又来找我,让我对你的实习绩效提前做出考评。我当然会据实填写,但是现在,人力资源部和IT都站在你的对头那一方,后面的事情会如何发展,已经完全超出我所能够掌控的范围。” 听到这里,林彻没再说什么,眼里的光芒却彻底黯淡下来。 李子文的心里也充满无奈,只能鼓励她:“华金如果真的不留用你,那绝对是华金的损失。你要记住,不要因为这一时的得失而对自己失去信心。来日方长,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能够发挥所长的平台。” “谢谢老板!”林彻点点头,明白李子文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帮助她,“我会记住您的话。” —————— 两天后,人力资源部约谈林彻。负责面谈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资深经理,自称姓胡。她体型微胖,肤白脸圆,看着倒是慈眉善目。 她扫一眼手里的档案资料,微笑道:“林彻,你给人力资源部提交的检举信,我们已经收到,你提出的问题和线索,我们也第一时间请IT部门进行调查,但是调查结果显示,你所反映的情况并不存在。” 林彻点点头,她早已知道这个结论,此刻人力资源部不过是要通过面谈流程正式给与反馈。 “你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主观臆断就提出这样严重的指控,既浪费公司的资源,从法律上说,还有诬告和诽谤的嫌疑。你所指控的同事,是可以反诉你诽谤的。公司对你这样的行为感到非常失望,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不要再重蹈覆辙。”胡经理说到这里,语气变得严厉。 林彻强压下心中的愤慨,目光坦然地看向她,并未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她知道这里不是说理或者辩驳的地方,但是她也不会因此惧怕求饶。 “好,你既然没有问题,我们就继续说下一件事。”胡经理见她不发一言,似乎早有所料,继续道,“你的实习期原本是到月底结束,但是根据最近对你工作绩效的综合评估,发现你的核心能力与所在岗位的要求不符,因此公司决定提前终止实习,并不予转正,实习期就到今天为止。关于这个决定,你有什么问题吗?” 果然是要赶尽杀绝。 林彻努力保持镇定,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平静地询问:“胡经理,我能否看看研究部对我实习工作的具体评价?”她依然有一丝倔强,想看看他们是否连李子文给出的评价都敢篡改。 “这个嘛,你就不必看了。”胡经理依然保持着笑容,但是那笑容明显已经没有什么温度。 她接着解释道:“实习部门对你工作绩效的评价,只是综合考评的其中一部分。是否录用一个人,我们不但要看绩效和能力,更要看品格和作风,是否符合公司的价值观。总之,这是公司综合评估之后得出的最终决定。”言下之意,林彻品德有亏,达不到华金价值观的要求。 “我明白了。”林彻眼里闪过一丝凄然,在这个她毫无话语权的世界,再争执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好的,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你的实习期就到今天为止。你收拾一下东西,归还电脑,然后就尽快离开公司吧。”说完,胡经理似乎也如释重负,起身送客。 “好的。”林彻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 待办完所有离职手续,已是下班时间,林彻给苏唯暄发信息。 “今天我提前终止实习,一起喝杯咖啡吧。” 他很快回复:“好,十分钟后,楼下咖啡厅见。” 咖啡厅里,两人对坐。想到这可能就是两人最后的单独见面,林彻以为苏唯暄至少会坦诚一些,谁知他一直沉默。待两杯冰美式一上来,他便低头喝咖啡,似乎在等林彻先开口。 林彻心里轻叹一声,索性开门见山:“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和薛婷婷,在……36楼大会议室。” 他稍稍一滞,但很快就道:“林彻,对不起,我和婷婷的确已经在一起,没有早一点和你说,是我对不起你。”声音诚恳,态度坦然。 他停了停,又道:“在遇到婷婷之前,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对你的承诺也太过……草率。但是你也知道,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对你造成伤害,我非常抱歉,希望你能够原谅并且放下,祝你也能早日找到真爱。” 原来,当初他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他那时还不懂爱情。 她听到在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打碎了,那些她曾经最为珍视的东西,已经碎得很彻底,再也拼不回来。 一瞬间,周围的景物开始震颤、旋转,她低头喝一口咖啡,盯着桌面细腻的木纹,深呼吸,找回视线的平衡。 “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努力调整好,然后重新抬头。 “可是,做不成恋人,也能做朋友吧?”她看着他,语气沉着地发问,“你们为什么要用假邮件陷害我?” “啊?什么假邮件……”他一脸懵懂,语气纯真,但是偏开视线。 “在IT删除记录之前,我已经看过系统日志,你们做过什么,上面一清二楚!”她一字一句说出,缓慢,清晰。 他的目光飘了飘,终于回到她的脸上,唇边却随即勾起浅笑,仿佛听到一个荒诞的笑话:“系统日志上根本没有你说的这些,你不要捏造莫须有的东西。” 林彻咬咬唇,努力稳住视线,忽略他的狡辩,保持既定的节奏:“假冒邮件里的数据附件,是你帮她做的——项目公共盘上的数据导出也同样被系统日志记录下来,我看到你了!” 苏唯暄瞳孔一震,很快地收起笑容,语气透出恼怒:“我再说一遍,系统日志里没有这些记录,你不要再胡言乱语。” “对,系统日志里的记录的确已经被删除,但是我认得你做的表格,这公司里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如此执着于格式的完美。” 林彻镇定地把话讲完,刺痛却从心底袭来,让她猝不及防,眼眶陡然一酸,视线里的他也迅速变得模糊。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对他的这些了解全都忘掉,然而,一切却如此刻骨铭心。 即便如此,她依然不允许自己移开视线,直到苏唯暄那张镇定自若的脸终于垮下来。 他轻咳一声,喝一口咖啡,目光却无处安放,手微不可见地颤抖。 两人一同陷入沉默。 店内人流渐多,熙熙攘攘。 不知过去多久。 林彻已将眼中的潮意生生逼退。 苏唯暄也重新恢复镇定。 彼此心里都清楚,经过这狗血的对峙,三年的感情已沦落成一坨幼儿手里被玩腻的橡皮泥,经不起更多的揉捏、撕扯,终究要被丢弃在某个落满尘埃的角落。 既然如此,任何伪装都已多余。 苏唯暄轻抿一口咖啡,目光像在看她,又像透过她,缓缓道:“林彻,你说的这些证明不了什么。华金是婷婷的主场,检举信你也写了,你看有用吗?那几天的系统日志已经被全部删除,你找不到直接证据,不如收拾心情,赶紧去另外找工作吧。” 果然,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一切都是他与薛婷婷的阴谋! 林彻只觉汹涌的冤屈和痛苦在内心翻滚,如滔天巨浪无处宣泄,周围的喧嚣仿佛一瞬间远去,耳边只剩下她的心跳声,剧烈而急促。她抿紧嘴唇,不愿意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懦弱, 一开口,声音却无法抑制地颤抖:“是的,我的确没有办法指证你们,但是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苏唯暄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偏开视线,好一会儿,他紧紧握住的拳头忽然松开,低下头,沉声道:“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也是迫不得已……婷婷上周告诉我,公司即将要进来另一个实习生,是大股东的关系户,到期就会直接转正,我们两个的转正名额,就这样被抢走一个。” “什么?!”林彻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所以你权衡之下,便帮着她陷害我,让我项目失败,来保证你自己拿到转正名额?” 苏唯暄仍旧低着头,脸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他如同认命般一言不发,却也并未否认。 林彻只觉如被针扎,尖锐的刺痛掠过全身,心脏一阵抽搐:“你当初背叛我,我只当你找到真爱,努力说服自己去接受,没想到,你不过是用感情交换机会,甚至不惜出卖良知!” 苏唯暄像被她的话烫到,手一抖,咖啡洒出来。 他缓缓放下咖啡杯,抽出纸巾擦拭手上的污渍,擦得那么仔细,好像他的手有多么的不容玷污。 待他重新看向林彻,唇边涌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林彻,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这么清高,视权势为粪土,可惜在京城,对我来说,清高却是奢侈品,不是心里想要就能够消费得起的。” 说着,他眼里闪过无奈,随即又转成自嘲:“我也曾经自负才高,但是要在这里站稳脚跟,仅凭能力是完全不够的,没有权势相助,再有才干也是枉然。” 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落在她眼里,今天他说了那么多,只有这几句才像是她曾经熟悉、曾经挚爱过的他,她满心怨恨,却从心底不争气地冒出一个反射着微光的小气泡:“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他微微一顿,身体却缓缓后移,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已复无悲无喜,然后摇头道:“你想太多了,我跟你,注定走向不同的方向,你还是看开一点,为自己早做打算吧。” 说完,他扫码买单,没有再多讲一句,便起身离开。 “噗”,她清晰地听到那个小气泡破灭的声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章 塞翁失马 周末的下午,林彻独自在宿舍里忙着发求职申请。室友一个月前就确定好工作单位,已经租好房子搬出去住。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一条信息进入,是好友薛青松。 “林彻,你在华金的转正没落实吗?怎么还没来学院登记工作单位?” 林彻想了想,编个理由打算搪塞过去:“最近加班多,顾不上,过两天再去登记。”她丢掉华金转正机会这件事情,暂时还不想让青松知道,一来是不想让他担心,二来也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他正是薛婷婷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回复完,青松再没下文,这倒有点奇怪,平时的他一定盘根问底。也好,这样就不用想更多理由来应付他。 林彻放下手机,把求职清单又整理一遍,发现已经给清单里的京城券商全都发出求职信。毕业季已近尾声,券商早已完成校招,此举只为碰碰运气,万一还有漏可捡。 唯一的好消息是上周申请的一家老家H市的小型券商,第二天就让她线上面试,昨天又让她跟研究中心主管二面。她自觉发挥不错,这个职位应该十拿九稳。如果实在没有其他选择,她打算先在这家过渡,再骑牛找马。 此时响起敲门声。开门一看,是欧阳琪。 欧阳琪是林彻京大本科时的好友,毕业后就进入京城的明安保险,成为光荣的北漂一族。最近一个多月她回老家照顾生病的妈妈,已经一段时间没联系。 “我妈好多了,手术很成功,出院之后我又在家陪她两个星期才回来的。喏,我妈让我给你带的土特产。”欧阳琪把手里的一个大袋子递给林彻。 林彻心头涌起暖意,把东西放好便要拉琪琪一起出去吃晚饭。 “别急着吃饭,”欧阳琪一双眼睛锁定林彻,“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彻一愣,明白她应该已经知道自己跟苏唯暄分手的事情,毕竟薛婷婷最近天天发朋友圈秀恩爱,此事在学院早已传遍。 刚组织好语言正待开口,欧阳琪的目光又落在桌上电脑:“这是什么?你怎么还在发求职申请?华金的职位呢?” 林彻一时语塞,在好友面前,勉强调动好的情绪失去控制,径自往更深处坠去。 欧阳琪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迭连声地问:“你和苏唯暄,是不是分了?他是不是跟那个薛婷婷好了?是不是他们害你丢了华金的职位?” 林彻脑子有点木然,只是机械地回复:“你都知道了?” “这么说是真的?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欧阳琪又气又急,眼睛睁得老大,“到底怎么回事?” “都过去了,反正就是跟他分了,工作……正在另外找。”林彻勉强地笑,想要努力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别再瞒着我了!”欧阳琪急得眼眶一红,“我刚见到小冰,她说,大家都猜是他俩害的你,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林彻做个深呼吸,带着她一起坐在床边:“你别急啊,其实这样也挺好,让我看清楚他的真面目,虽然代价有点大,也总好过以后真的跟他结婚、有孩子了,才知道他这么坏,你说是不是?”这话她跟自己说过无数遍,此刻用来安慰好友,却显得那么单薄无力。 “不是!这事一点都不好!他怎么能这么对你?!枉我以前还觉得他出身草根,踏实可靠,没想到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还有薛婷婷,也不是好人!他们怎么能这样害你!” 欧阳琪说着,眼泪就涌出来,林彻赶紧给她擦:“你别哭啊,我没事了,真的已经没事了。”她自己的视线却也渐渐模糊,终于什么都看不清。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任凭泪水沾湿对方的衣襟。 这么多天积累的愤怒,冤屈,挫败和无助,终于彻底地释放出来。 暮色西沉。 薛青松的车子就停在宿舍楼下。 他坐在驾驶室里,脑子里掠过各种猜测,只觉内心烦躁不堪。 突然脚步声响起。 “青松。”是林彻强颜欢笑的脸,欧阳琪在旁边,看起来比她还难过。 只是她俩的眼睛都一样红肿。 青松心里一沉,却只是催促:“上车,吃饭去。” “时光”酒吧是他们三个上学时最喜欢的酒吧。本科毕业后,琪琪到保险公司,青松也自立门户开设私募基金,只有林彻继续在母校深造,三人不时聚会时依然喜欢回到这里。 酒吧内灯光昏黄,播放着柔和低沉的爵士乐。三人点了一些小食,又各叫一杯上学时大家最爱喝的蓝岛啤酒。 “林彻,你是不是到现在工作都还没定下来?”青松阴沉着脸,还在为刚才林彻微信里糊弄他而生气,“你不要再找借口瞒我,我今天回学院见到学工部朱老师,说你们班现在只有两个人还没来登记工作单位,其中一个就是你,说你被华金提前结束实习,还在联系其他的工作机会。我马上给你发信息,你居然还跟我编!” “你凶什么?!”欧阳琪毫不客气地开怼,“林彻还不是被你那个绿茶妹妹给害的!她不但抢了林彻的男朋友,还……” “别这样说,”林彻慌忙打断,“这事跟青松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那个人不是我妹妹。你继续说,她都干了什么?”青松注视着欧阳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 这是林彻第一次听青松提及薛婷婷。 之前大家都不知道青松还有一个妹妹,直到去年薛婷婷从江南一个不知名的大学转学到京城大学经济学院,行事高调跋扈,才听到传言说她是青松父亲薛文远的私生女,刚刚认祖归宗。这些事情青松自己从来没提起过,林彻只是知道,他与薛文远多年来一直关系紧张,本科毕业之后也不愿进入薛家掌控的金融公司,反而选择自立门户。 “你什么都不知道?!”欧阳琪瞪圆双眼,“那好,我来告诉你!” 接着她便讲述林彻最近的遭遇,中间几次卡顿,林彻只沉默地盯着桌子,脸上沉静如水,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青松脸色涨得通红,气到极处,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欧阳琪以为他要护短,便接着狠狠数落他:“听说你妹妹最近天天在朋友圈秀恩爱,你居然都不知道提前告诉林彻一声,让她有个防备!” “我根本就没有加她微信,更不知道她居然进了华金,还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青松终于回怼,眼里除了愤怒,还有痛心和无奈。 林彻知道他家情况复杂,抬头正想安慰他,却接上他转头看来的目光。他默了默,语气低沉道:“薛文远真的是老糊涂了,华金现在乌烟瘴气,你出来了也好!” “好什么啊?!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林彻平白无故地被陷害,丢了工作,简直比窦娥还冤,你不帮她出气、为她伸冤,还说这种风凉话!”欧阳琪无处可去的怒气,只能对着青松发泄。 “琪琪,”林彻赶紧劝阻,“这件事情跟青松没有关系,别拿他出气!” 青松却摆摆手,垂下目光,落在眼前的啤酒杯上:“林彻,我们家那点破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你受了这么大的冤屈,我也没办法帮到什么……” “青松,别这样说,”林彻摇头,“这次是我自己没有拿到证据。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你说得对,华金的确不适合我,离开也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总要往前看。”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渐渐明朗,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青松知道这个话题如果再继续,只怕她还要反过来安慰他们俩,他按捺下心头的愧疚,努力让语调变得轻松:“对,往前看,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已经有一份保底,还在争取其他,你们别担心,天无绝人之路。” 林彻举起啤酒杯:“谢谢你们,我一定会满血复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章 毕业舞会 一周后,京城暑气渐浓。 入夜时分,林彻和其他几位同学一起步入学院的礼堂。今晚是经济学院的毕业舞会,大家全都盛装出席。林彻一直忙着找工作,没工夫为晚会做专门准备,找出一条之前淘到的米白色礼服裙,一字领加A型裙摆,虽然款式简单,倒也端庄大气。 她们一走进礼堂内场,便注意到站在场地一侧的苏唯暄和薛婷婷。两人衣着光鲜亮丽,手挽手站在一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学校合体亮相。 此刻见到林彻,苏唯暄显得有点愕然,似乎没想到她会盛装前来。但是他很快便恢复平静,神色淡然地向她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薛婷婷的目光则一直锁定在林彻身上,似乎在评估林彻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虽然她一身大牌礼服,加上精致的配饰,行头完全碾压林彻,但是眼眸里依然闪过一丝愤愤不平的神色,仿佛林彻出现在这里就很不应该。她抿了抿嘴唇,把挽住苏唯暄的手收得更紧。 他俩的出现并没有出乎林彻的预料,但心里依然涌起层层波浪,一波一波拍击着早已筑好的堤坝。她做个深呼吸,告诉自己潮汐总会退去,然后朝他俩微微一笑,算是回礼,便和好友一起走向礼堂另一个方向,在不远处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薛青松。 “青松,你怎么来了?”林彻有点意外。 “经院学生会找我帮忙邀请今晚舞会的嘉宾,所以过来跑跑腿。” 青松笑道。他在京城金融圈人面广,为人又热心,常常帮学生会联系对接各种事宜。 说着,青松看着林彻上下打量一番,评价道:“嗯,今晚这一身不错,不知道作为你的老铁,等一下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跳第一支舞啊?” “哈哈,好啊,这个必须的!”林彻笑道。 此时,主持人走上舞台,这是一位今年本科毕业的小伙子,长得阳光帅气。他宣布毕业舞会开始,会场上的气氛马上热闹起来,他随即示意大家先安静。 “各位同学,在开舞之前,我们邀请了一位特别嘉宾来为大家送上毕业赠言,大家热烈欢迎!”主持人神秘兮兮的语气,马上吸引住全场的注意力。 在一阵激动人心的音乐声中,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士走到了舞台中间。他五官俊秀,双眼深邃,身材匀称,线条分明。 台上嘉宾的面孔与林彻记忆中某本金融杂志采访里的照片重叠在一起,他也毕业于经济学院,比林彻高许多届,本科毕业之后便出国深造,之后就一直在华尔街工作,两年前听说他回国加入了国内最大的国有金融控股集团。他应该比林彻年长不少,但是此刻看起来却非常年轻。 “这是——江皓辰师兄?”林彻向青松确认。 “不错,就是他,” 青松点点头,“他平时非常忙,我跟他也不熟,通过另外一个兄弟才联系上他。” 两人正议论着,江皓辰已经用轻松幽默的语气发表了一篇简短的毕业赠言。 “最后,我想用一句话结束我的发言:‘生活是一场漫长的考试,但幸运的是,它允许我们抄作业。’所以,当你们在人生的旅途中遇到难题时,别忘记向身边的朋友和导师求助。记住,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刻,只要你保持乐观,也可能会有转机。” 停了停,江皓辰又微笑道:“对了,如果你们以后在金融街见到我,一定要打个招呼,我不保证会请你们吃饭,但我保证,至少会给你们讲一个笑话,大家一起放松一下。好,祝大家毕业快乐,未来无限!” 台下的毕业生们被逗乐,热烈地鼓掌。 主持人重新走到舞台中央:“谢谢江皓辰师兄!接下来有一位幸运儿可以上台向江师兄请教一个问题,谁来?” 台下的毕业生对江皓辰都有几分敬畏,一时没有人举手,场面有点尴尬。青松见状便朝主持人挥挥手,然后指一下身边的林彻。主持人马上心领神会:“我看到了林彻师姐在这边!林彻师姐您好!相信您一定不会错过这个与江师兄的对谈机会吧!” 林彻早已注意到青松的小动作,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好回答:“主持人你好!好的,非常荣幸。” 主持人马上热烈回应:“太好啦!林彻师姐请上台,让我们一起来期待一下,两位会碰撞出怎样的智慧火花!” 林彻点点头,便不疾不徐地走上台来。江皓辰礼貌地看向她的方向,当与她的视线相接时,他感受到了她目光中对未来的期待,但其中似乎又带着一丝困惑和挣扎。 “江师兄你好,我是林彻,久仰你的大名!”林彻微微仰头,大方问候道。走到近前她才发现江皓辰的个子比她在台下看起来还要更高一些。 “你好,林彻。”江皓辰点点头。 林彻想了想,便提问道:“我想请教的问题是,你怎么看待职场中的权势?”这是最近一段时间纠缠她最深的问题。江皓辰纵横职场多年,他会对这样的问题不屑一顾吗?还是会高傲地敷衍了事呢?不知为何,林彻在这一刻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你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江皓辰思索片刻,便微笑着回答,“在职场中,权势斗争是不可避免的。但关键在于,我们不能让权势定义我们。我们所能做的,是专注于自己的目标和原则,这样,即使在权势的漩涡中,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平和的心态。” “还有,请记住,” 江皓辰停了停,又补充道,“权势本身并无对错,它不是目的,而是达成目标的一种手段。” 说完,他注意到林彻的眼眸一亮,仿佛这句话给她带来了瞬间的顿悟。 “谢谢师兄的分享,你的答案让我有了新的思考。” “不客气,很高兴认识你。”江皓辰真诚地回应。 主持人在旁边总结:“感谢两位师兄师姐的精彩对谈,给我们大家带来了很多启发!让我们一起用掌声感谢他们!” 众人看着台上的两人,边鼓掌边议论起来。 “听说江师兄从小就是神童,真是神童加神颜啊!” “林彻师姐才是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典范呢!” “我莫名就开始磕这一对智商颜值双高的组合了!” “你们可别乱点鸳鸯谱,林彻师姐早就心有所属了!” “可是她不是已经跟苏师兄分了吗?真惨,男友和工作都丢了!” “也难怪,薛婷婷家里有权有势,苏师兄这下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了。” “听说,林师姐是蒙冤受屈离开华金的,跟这两个人脱不了干系……” “嘘……” 众人都把声音压得很低,然而目光却不时朝苏唯暄和薛婷婷这个角落瞥来。 苏唯暄明显不自在起来,他轻咳一声,抬手解开衬衣领子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也顺势松开被薛婷婷紧紧箍着的手臂。 那些议论和眼光,也同样让薛婷婷如芒在背。 一种深切的害怕从薛婷婷的内心深处升腾起来,让她渐渐无法自持。 嘉宾环节结束,江皓辰和林彻先后步下舞台。他俩不约而同都来到青松身边,青松忙给两人做介绍,三人寒暄起来。 “咦,那不是薛婷婷吗,她怎么上台了?” 台下忽然议论声四起,林彻跟着众人的眼光向台上看去,只见果然是薛婷婷来到舞台的一侧。她朝主持人挥了挥手,主持人见状赶紧上前,她便跟主持人说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主持人重新走回舞台中央:“各位同学,薛婷婷有一个很好的建议,在舞会正式开始之前,要带领大家一起做一个即兴小游戏。下面的时间我就交给她,大家欢迎!” 众人纷纷鼓起掌来,脸上都充满好奇。薛婷婷转学过来之后,一向行事高调,不知道这次她又要搞什么噱头呢? 薛婷婷款款走到舞台中央。她选择了一个灯光最好的角度,还稍稍调整一下裙摆,接着朝台下挥挥手,全场立即口哨声四起,她的脸上随之洋溢起灿烂的笑容,然后便示意让大家安静下来。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刚转学来的时候就听说,我们学院有一个传统,每届毕业生都要想办法给学院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印记。”薛婷婷的声音软糯,带着一丝娇滴滴,“所以我提议,我们一起来做一个‘秘密分享’的游戏。每个人都写下自己在学校这几年的一个有趣的秘密,然后由其他同学抽签读出来。大家可以现场认领自己的秘密,也可以保持沉默。现场我们用视频记录下全过程,然后发给每一个同学,作为我们在这里青春岁月的永恒回忆。” “大家说好不好?”薛婷婷向场下热烈地呼唤。 “好!” “我赞成!” 现场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气氛一下子被点燃。 主持人马上找来纸笔,传递给现场的每一个同学书写秘密。 “这里有个快递纸箱正好合用,大家就把写好的秘密放进去吧!”一个同学把一只纸箱送上舞台。 待到所有纸条都放入纸箱,主持人宣布抽取秘密的环节开始。 第一个被读出的秘密是:“研一上院长大课的时候,我偷吃过院长的巧克力。”一个短发女生举手认领,她娇憨地说到:“这里要跟院长说一声不好意思啊!但是巧克力真的很好吃!”众人齐笑,气氛轻松而欢乐。 接下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上台,她抽出秘密后满脸慌乱,原来抽到的恰好是她自己的秘密。在全场的掌声鼓励下,她终于鼓足勇气把它读出来:“我一直暗恋着我们学院的一位男神,只是他永远不会知道。” 场下观众欢呼声四起:“告诉他!告诉他!”女生面红耳赤地朝下面某个方向偷偷瞄一眼,又羞涩地逃回台下。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可爱的秘密被宣读出来,笑声和掌声一阵又一阵地在礼堂里响起。 薛婷婷站在舞台一侧,看着自己这个即兴游戏带动起晚会的高潮,脸上也是笑意盈盈,但眼眸里却闪过一丝阴翳的神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章 秘密分享 终于,箱子里的纸条都抽完了。 主持人发现薛婷婷自己还没有抽取秘密,便调侃道:“薛婷婷,你发起的秘密分享游戏,自己却不分享,这样有点说不过去吧?大家说是不是啊?” 台下马上附和声四起:“薛婷婷!说秘密!薛婷婷!说秘密!” 薛婷婷微微一笑,走上舞台中央:“大家好,不好意思,我现在来给大家分享我知道的一个秘密。” 说着,她特意停了停,便一字一句道:“在我们中间,有一个人,她与男友早已貌合神离,却无法接受男方找到真爱的事实,因爱成恨,在实习的公司里陷害男友爱上的那个女子,诬告那个女子利用权势迫害她。” 这句话,犹如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迅速荡漾到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大家无不愕然:薛婷婷这是在说林彻吗? 看到众人露出震惊的神情,薛婷婷继续讲述更多细节:“这个人在公司的会议上故意犯错,然后展示自己伪造的邮件,引起众人的关注,接着还写检举信,罗列各种捏造的线索,诬告那个无辜的女子,说自己的工作失误是因为那个女子利用权势蓄意陷害她造成的。” “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在迅速调查取证后,证明一切不过是此人凭空捏造,她根本就是无凭无据!此人也因此被公司提前终止实习。但是她回到学校后却继续传播谣言,试图让大家相信,是因为那个女子利用权势迫害她,她才丢掉了转正的机会。她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博取同情,想要用舆论的力量打击那个无辜的女子,妄图挽回与男友的感情。”薛婷婷字正腔圆,声音中仿佛充满正义。 台下众人无不震惊,大家都知道林彻被提前终止实习,但并不知道具体原因。如果真如薛婷婷此刻所言,林彻是因为构陷他人被华金辞退,这和她平时的为人却又完全不符。众人将信将疑,一时不知如何判断。 薛婷婷继续说道:“这个人丢了工作,也丢了爱情,大家也许很容易就相信她、同情她。可是,那个女子又何其无辜?!她出生在富贵之家,拥有权势,是命中注定,遇上这个男子,被他爱上,也是命中注定!怎么能因为她有钱有势,就盲目认定她一定是恶人呢?!一切不过只是因为爱情!” 此时人群中开始响起轻微的议论声。此前大家都一边倒地同情林彻,现在听到薛婷婷这样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毕竟苏唯暄移情别恋这件事,外人难以分辨孰是孰非,如果他的确是因为了解而与林彻分开,因为真爱而与薛婷婷结合,似乎也无可厚非。加上薛婷婷的声音带着几分无辜,配上楚楚可怜的表情,一些人开始动摇,相信她就是个恋爱脑,不可能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林彻听到这里,却已经完全看清薛婷婷的目的和想法,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冤屈和愤恨。 此时身边的薛青松低吼一声:“简直是一派胡言!”抬脚便朝舞台的方向走去,林彻一急,也急忙跟过去。 青松迅速在场边找到另一个麦克风,正想上台就被林彻一把拉住:“青松,这事跟你没关系!” 青松眉毛拧起:“不能让她这样诋毁你!” 林彻深吸一口气,从青松手里拿过麦克风:“好,那今晚就跟她好好讨回一个公道!但是,这是我的事情,我自己来!” 此时薛婷婷见已经成功动摇众人的看法,便发表结束语:“各位同学,谢谢大家愿意倾听我的秘密,现在把时间交回给主持人,继续今晚的晚会。祝大家毕业快乐!” 她说完,转身正待走下台,却见林彻从容地走上舞台,来到主持人的身边。 她先向主持人礼貌地询问道:“主持人,我也想分享我的一个秘密,可以吗?” 主持人此时已看出两位女生之间恩怨匪浅,马上做出一个“有请”的手势,便赶紧闪下台。 林彻便也走到舞台中央。 “大家好!”她首先向台下挥挥手,然后又转头跟薛婷婷打招呼,“薛婷婷,你好!” 这应该还是两个人第一次正面相对。去年薛婷婷转进经济学院念大四,林彻彼时已经研三,两人在学校几乎全无交集。在华金实习期间,两人在工作中也从未相遇。 见林彻主动打招呼,薛婷婷只好点头以示回应。四目相对,薛婷婷只觉得对方目光沉静幽深,心中不禁有一丝慌张,便看向台下的苏唯暄。他此时暗沉着一张脸,正注视着林彻。 林彻见她目光闪烁,知她心中慌张,便径直提问:“薛婷婷,刚才听了你分享的秘密,我觉得非常有趣,但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请教一下,不知道可以吗?” 台下众人闻言,目光瞬间都集中在薛婷婷身上。薛婷婷此时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不知道林师姐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林彻微微一笑,便道:“你说的这个心机女的确令人憎恨,不但不好好成全前男友和小公主的真爱,还要去捏造证据陷害小公主,真是过分!” 她用略带调侃的语气,重述一遍苏婷婷口中的剧情,还给每个人贴上一个标签,薛婷婷只觉她来意不善,却猜不透她意欲何为,只能尴尬地点头。 林彻此时却话锋立转:“但是,我不明白,这个心机女既然有这样的害人之心,行事却怎么这么愚蠢呢?” 场下听众立即被这个问题吸引住,无不翘首倾听。 “首先,这家公司是小公主家的,在这里小公主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心机女却无权无势,毫无胜算,她怎么会这么愚蠢,跑到别人的主场去行陷害之事呢?” “第二,这个心机女的陷害计划也真是够迂回曲折的,她要先假装小公主利用权势迫害她,然后再去诬告小公主。大家想一想,心机女要在公司的办公系统里伪造邮件,肯定要得到IT部门的支持,在之后的检举信里,她罗列的那些线索,要真正捏造出来,恐怕还得动用到高层的力量。要完成这些阴谋,对于在公司里毫无人脉的心机女来说,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但是她居然就这么愚蠢,选择了这个既困难又曲折的计划!” “对啊,怪不得刚才听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原来这么牵强,说不通啊……”林彻刚把两个疑问说完,好些人就已经小声议论起来,觉得很有道理。薛婷婷此时心乱如麻,呼吸也不禁急促起来。台下的苏唯暄也是眉头紧蹙。 “第三,虽然困难重重,但是心机女却似乎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操纵IT部门甚至是高层,居然成功地伪造出了邮件,又在检举信中列出详细的线索,去诬告小公主。试问如果不是因为心机女拥有神奇的力量,她怎么能让这些人甘愿冒着丢掉工作的危险听命于她、去迫害自己的东家呢?然而,等到人力资源部出来拨乱反正,心机女这种神奇的力量马上就消失了,她立刻就被公司无情地扫地出门,毫无还手之力!心机女这种时有时无的神奇力量,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说到最后一句,林彻转头看向薛婷婷,然后做出“有请”的姿势,意即邀请薛婷婷来为大家解答这三点疑问。台下众人的眼光也随之转向薛婷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章 没有证据 林彻的三点疑问,全部指向薛婷婷讲述中的关键逻辑,此时薛婷婷无论怎样回答,都难以自圆其说。但是此时此刻她又怎么可能退让?!她就算被逼到绝境,也必须栽赃到底! 她抚弄一下发梢,眼神显出无辜:“林师姐,你可真是厉害,刚刚听说的秘密,就马上分析得如此透彻,我就没有那种心机,自然猜不出来心机女到底是怎么想,我想小公主也是一样,她单纯善良,所以一直被动挨打,至于心机女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做到的,小公主又怎么会知道呢?” 台下众人,有人看出薛婷婷黔驴技穷,有人却被她这套说辞一时迷惑住了。 林彻原本只是打算指出她的逻辑问题,逼她收回之前的抹黑,没想到她不但毫无悔意,还装可怜倒打一耙。一股怒火在林彻的心底熊熊燃起,灼烧之感掠过全身。 她慢慢调整好呼吸,然后以冷静、克制的口吻回答:“我能提出这些疑问,是因为你这个秘密,我恰好也知道,只是,我的版本却和你的截然不同,它无关爱情,一切只是因为欲望。” 她的声音从各个方向的音箱同时释放出来,汇聚在一起笼罩在礼堂上空,仿佛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等待她的下文。 “心机女,她并没有什么心机,只是一个想要努力争取工作机会的实习生,为了自保,被动地应对权势的打击。” “小公主,她才是整件事真正的主谋!她看上了实习生的男友,因此想把实习生踢出公司。所以,实习生被权势迫害,并不是她捏造出来的,而是真实发生的!” “而实习生的前男友,他却是帮凶!他为了获取权势的青睐,不惜出卖感情和良知,成为小公主的同谋!” 林彻的语速缓慢,清晰,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楚地送入现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薛婷婷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变得惨白,她厉声喝止道:“林彻,你住嘴!” 台下观众一阵哗然,林彻的讲述明显戳中薛婷婷的痛处,难道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林彻的目光掠过薛婷婷失控的面庞,没有任何停留,便重新看向台下,冷静地继续讲述:“事情的真相是,小公主和前男友合谋,通过假邮件设置圈套,让实习生在关键的项目中犯错。实习生通过调查,找出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并且向人力资源部实名举报,提供了所有的关键线索,请求公司对事件进行彻查。” “然而,权势的力量超出常人的想象。在检举信发出后,仅仅一夜之间,信中所列示的所有关键证据全部都被毁灭,而人力资源部则以没有证据为由,反而指责实习生诬告同事,从而提前终止了实习生的实习,不予转正。” 听到这残酷的结局,现场的听众无不神色凝重。林彻的几个好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过程,不禁惊叹出声,为林彻感到心疼。 薛婷婷见众人重又开始同情林彻,心里火急火燎,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冲台下大喊:“大家不要相信她!她胡说!” 林彻眼看着薛婷婷阵脚大乱,深知此时只要趁势紧逼,她一定会暴露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然而就在此刻,苏唯暄却冲到台下。 “婷婷,别慌,”他冲着薛婷婷大喊,然后一手指向林彻,“她根本没有证据!只是在信口胡说!”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瞬间就点亮了薛婷婷,她一愣,再顺着他的手转头看向林彻,整个人马上镇定下来。 这句话也像一道闪电,瞬间就击中了林彻,她微微摇晃了一下,几乎就要摔倒。但她用尽全身力气保持住平衡,又重新站稳。 清楚看到林彻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薛婷婷挑起了眉毛。 “林师姐,你讲的秘密真有趣,好像字字句句都在反驳我的秘密,” 她此时已经懒得再扮演楚楚可怜的小公主,语气中充满嘲讽,“可是你所说的所谓真相,全都是实习生的一面之词。谁都可以编造动听的故事,博人眼球,赚人热泪,然而如果没有证据,却不能证明这些就是真相!再说了,大公司做出任何决定都是有规范的制度和严密的流程做支持的,哪有这么多随意操纵的空间?同学们觉得呢?” 林彻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缺乏证据的确是她的硬伤,她的分析虽然在逻辑上完胜,却无法把对方的狡辩彻底锤死。 在薛婷婷的质问下,台下的众人一致陷入沉默。他们身为局外人,的确很难凭借双方各执一词的描述去判断事情真假,更何况薛家的权势摆在眼前,置身事外、远离是非才是明智的选择。 薛婷婷环顾人群,她知道,在这些人的心中,她已经赢了。她已经把证据消灭,又拥有权势,还有谁敢于质疑她,还有谁愿意与她正面冲突? 人群中,只有江皓辰一直保持着冷静。他原本对事情一无所知,但是靠着周围毕业生的八卦议论,和几位当事人的反应,渐渐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林彻上台提出的三点质疑已经彻底动摇了薛婷婷的逻辑基础,后面补充的细节更是让整件事情的真相清晰可辩,但是薛婷婷却咬住缺乏证据这个弱点,让林彻赢了情理,却输在法理。然而,对林彻最大的打击应该是来自那个名叫苏唯暄的男子,他在关键时刻的提示不但为薛婷婷挽回了败局,更是从情感上重创林彻。 江皓辰不禁看向台上的林彻,只见她背脊挺直,下巴微微抬起,仿佛正在凝聚全部的力量,去应对薛婷婷的质问。真是好要强的女子,他的心里同时涌起敬佩和惋惜。 薛婷婷见场面已经重新逆转,正打算乘胜追击,一个人却在此时走上台来,站到林彻的身边。她定睛一看,竟是薛青松!青松锋利的目光也正好扫过来,让薛婷婷一下愣住。 她的眼里闪过惊讶、恼怒和不甘,最后抿抿唇,悻悻收场:“谢谢大家的倾听,祝大家毕业快乐!” 但是刚走两步,她又停下,转头:“也祝愿林师姐万事如意,爱情事业双丰收。” 说罢她便走下舞台,苏唯暄迎上去,她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甜蜜的笑容。 林彻依然静静站立在台上。 她向青松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示意自己没事,接着重新举起话筒。 “非常感谢大家倾听我的秘密,抱歉占用大家这么多的时间。所谓游戏就是这样吧,都有规则,如果不能按照规则行事,就算是真相和正义,也难以得到伸张。” 她唇边涌起苦涩,语气却变得振奋:“但是来日方长!我们今晚依依惜别,走向各自人生的舞台。相信在人生这场更大的游戏里,我们会有更长的时间,去追寻那些我们最珍视的东西!祝大家毕业快乐!我们江湖再见!” 说完,她挥挥手,便转身下台。 青松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她却示意他什么也不用说,然后便独自离开礼堂。 走在校园的小道上,林彻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 感知到视线逐渐模糊,林彻抬起头,朦胧中天边一弯新月如勾。 只要不低头,眼泪就不会落下来。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章 后会有期 第二天,校园里阳光灿烂,穿透参天大树,斑驳地洒在长长的林荫道上。 林彻站在京大的大门旁,旁边立着两个大箱子。她一身舒适的便服,长发束成低马尾,微风轻轻吹起她的发丝。阳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洒在她的脸庞上,镀上柔和的金边。 叫的车已在路上,马上就要跟这个生活了七年的校园挥手作别。 她的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校园,落在那些匆匆走过的学弟学妹身上。每个人都怀揣梦想,步履坚定地走向自己的未来。她知道自己也是一样,前路坎坷,但她不会退缩,不会害怕。 这时,前面有人呼唤她:“林彻!”是青松。 见他专程来相送,林彻又感动又愧疚:“昨晚不好意思啊,走得匆忙,当时实在是,实在是……抱歉……”忽然不知道怎么形容。 “没事,说什么抱歉,”青松摇头,“该抱歉的是我,薛婷婷实在是太过分,我也没能帮上忙……” “跟你真的没关系,是我之前太冲动,”林彻打断他,开始自省,“现在回想,当时在投资会议上,我应该不动声色地遮掩过去,然后暗自查访,就能找出真相、掌握证据。但我却头脑发热,把事情摆上台面,真是鲁莽兼幼稚!不但无端树敌,还打草惊蛇,让对方有机会迅速消灭证据。昨晚他们就是抓住我没有证据这一点,才敢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是啊,冲动是魔鬼。不过,懂得反省就好,有进步。”青松见她已经能够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冷静分析自己的应对,心下稍宽。 “嗯,冲动真的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林彻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又明亮起来,“对了,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你说,可是我叫的车马上就到,只好长话短说。” “重要的话,却要短说?”青松气结,“你这是成心气我呢?” “不敢不敢,”林彻抿嘴一笑,“就是想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那句彼此心领神会却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谢谢你看到我与你妹妹对抗,却仍然选择帮我。” “知道就好!”青松稍感安慰,又问道,“你新公司的职位确定了吗?这个公司的情况怎么样?” “确定了,这一家券商在南方来说,还算排得上号吧。那边的市场环境会好一些,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成长空间。”林彻说着,虽有遗憾,但总要对未来保持向往。 她也曾斗志满满想要在京城的金融业里闯出一片天,但是谈何容易。这个暴利的行业向来被权势把持,对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不但升迁和发展的跑道狭窄,而且往前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好比这次的邮件事件,薛文远并没有出面支持薛婷婷,但是权势本身的威慑力,就足以让相关部门一起选择支持董事家的大小姐,而林彻纵然才华满腹,机敏过人,也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仗输得冤屈,但她不服输,她想要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找到一个新的舞台,重新证明自己! 她收回思路,就听青松沉吟道:“南方金融业的市场化程度会高一些,思想也更开放,但是你也知道,在这个重监管的行业,即使是在南方,关系和人脉仍然非常要紧,所以凡事还是要多观察,谋定后动。” 林彻看他一副絮絮叨叨的慈母模样,心中涌起暖意:“知道了,都这个时候了,能赶上末班车,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我会小心谨慎的,放心吧!” 青松微微蹙了蹙眉,心里的内疚已经快要溢出来。 这次幸好赶上这家公司的最后一批招聘,否则林彻可能真的就会面临毕业即失业的困境。 如果不是薛婷婷胡作非为,她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虽然这个所谓的妹妹在他心里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是毕竟她姓薛,毕竟父亲还是给了她薛家的护荫。 看到好友如此境地,不为她做点什么,他只觉心里窝了好大一团火。他很早就邀请林彻加入他的公司,但林彻一心想到大平台历练,便婉言谢绝。 “如果你需要,我在京城有一些相熟的公司,到年底还会招人。” 青松斟酌着开口,他本科毕业就出来自立门户,闯荡金融圈,几年下来已经积攒了相当的人脉,“如果你到时想回京城的话……” “青松,我想靠自己的力量。” 林彻温和地打断他。她从来都不愿意依靠这个旁人眼中的权贵朋友。不依附,不依赖,平等相待,是这段友谊最珍贵的底色。 “我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蓝天。” 林彻微微一笑。南方有她熟悉的湿润空气和炙热阳光,在那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这时,一辆车缓缓驶近,线条流畅,低调却不失豪华。车子靠边停好,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下车走到近前,林彻看清楚,竟是江皓辰。 三个人打过招呼,才知江皓辰刚回学校探望王为之老师。王为之正是林彻的导师,她心里一阵愧疚,这段时间异常狼狈,她竟然来不及去跟导师话别。 江皓辰瞥她一眼,状似无意道:“王老师刚刚问起你,我跟他说了大致情形,让他不用担心。” 王老师怎会向他问起她?他又怎知她的大致情形?难道是昨晚的舞会,他从旁观察,把全部情况都看明白了?林彻的脑子还在急速运转,就见他一双幽深狭长的眼睛正注视着她,语气直接却充满暖意:“你还好吗?毕业去哪里工作?” 问她好不好,这是已经知道她很不好?在一瞬间她有一种被窥见隐私的尴尬,咬咬唇,但很快便重新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师兄,我没事,我去富源证券研究中心,今天下午的飞机飞H市,明天就入职。” “噢?”江皓辰的眼睛里闪过一阵奇异的光芒,这么巧?“那很快就会再见,小师妹!” 林彻不解,正想追问,却见他弯起好看的嘴角,露出整齐的牙齿,一副要卖关子的样子,笑容竟然如春风一般沁人心脾。他转头跟青松点头道别,然后便重新上车,匆匆驶离。 正好林彻叫的车也来到,青松帮她放好行李,挥挥手:“一路平安!” 车子启动远去,一声清脆的回应从远处飘过来:“后会有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章 研究中心 九月的H市,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夏天的余热,湿润中略带闷热,典型的南方气候特色。 九点整,林彻踩着上班点回到富源证券的办公室,但是此时的研究中心办公室里依然空无一人——她是头一个到的。其他部门也差不多,到处都静悄悄,甚至有些办公室还黑着灯。 入职两个月,林彻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很快,研究中心的行政助理吴小宁也到了。两人默契地打个招呼,就开始各自忙碌。 小宁皮肤白皙、个子不高,有一对甜美的小酒窝,是个热情活泼的姑娘。她大专毕业就在富源工作,年纪虽然和林彻差不多,工龄却已很长,她认识公司里几乎每一个同事,对各种八卦更是了如指掌。 林彻入职第一天,就是小宁带着办理各项入职手续,两人一见如故。小宁一向仰慕学霸,与林彻接触后发现她温和又低调,心里又更添几分喜欢。她天生自来熟,每天午休自告奋勇带着林彻吃遍公司周围的美食。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林彻发现小宁看似八面玲珑,实则待人真诚,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两人就愈发投契。 九点十分,研究中心经理李修平和高级研究员郑砺一起到了。他俩住得近,郑砺几乎每天都搭李修平的顺风车。 李修平中等身材,才35岁头发就开始稀疏。他面相敦和,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永远是白衬衣加西裤,西服外套则挽在手里。他见林彻已经在电脑前埋头工作,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小林,又这么早!” 林彻抬头刚应一句:“博士,早!”见他已经拐进他的办公室里。 李修平进入富源之前是H市理工大学的化学博士,所以大家都尊称他“博士”。证券行业里优秀的行业分析师,要么是曾经在该行业浸泡多年的老行尊,要么就是出自该领域的高级研发人员,博士就是后者。 和博士一起回来的郑砺,工位就在林彻旁边,她走到桌前放下手袋,一声“早!”算是跟林彻和小宁都打过招呼,不冷不热,例行公事,然后就拿起杯子去茶水间冲咖啡。 林彻却不由得多看她一眼,嗯,她今天有点不一样:一袭宝蓝色丝质衬衣,质地考究,轻盈优雅;下搭剪裁精良的黑色高腰微喇长裤,闪耀着暗哑的金属光泽。全身上下并没有什么夸张的设计元素,却充满低调的奢华,穿在高挑瘦削的她身上,竟让人挪不开眼。旁边的小宁直接“哇”出了声。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九点半,各部门的员工都陆续到齐,整个富源证券才算是真正“醒”过来,毕竟,九点半,股市开市。不错,富源证券的绝大部分员工,都是跟随股市的开市时间上班的。 与华金证券事事争第一、人人卷到死的氛围截然不同,富源证券这里主打一个“和谐共存”。 富源证券是由H市国有海宁集团绝对控股的证券公司,而海宁集团则是H市财政局独资的国有集团,这样算起来,富源就是H市市政府的嫡系部队,因此拥有H市最多最好的营业网点,也是H市国有企业上市的默认承销商。此时又正逢牛市,富源的经纪和自营两大业务几乎是天天坐着收钱,因此公司里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无为而治的和谐局面。 林彻一来就听小宁说,在富源,员工公私兼顾在上班时间炒私股并不算什么大事,领导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别是现在大势看好,本职工作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大家的注意力就更加放在看行情上。除了上班时间跟股市开市看齐,有什么会议要开,大家都默契地放在早上十点以后——毕竟开市三十分钟的黄金操作期得要留出来;或者就索性放在下午收市后再开——但是必须严格控制会议长度,可千万不能耽误五点半下班。 研究中心今天的部门例会正是安排在十点,而且博士在通知邮件里特别说明,会议主题是讨论参加南方证券交易所论文比赛事宜,有意参赛的研究员才需要来开会。 结果到正式开会的时候,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博士、郑砺、林彻和做会议纪要的小宁。 虽说是部门例会,却没有根据工作计划汇报工作进展的流程,因为——研究中心根本就没有什么工作计划。林彻想到这里,不由得有点想念工作流程严谨有致的华金证券研究部。 在华金证券,研究部绝对是举足轻重的部门,它不但为管理层和业务部门提供决策支持,同时其研究能力也堪称业界翘楚,所发布的宏观经济分析准确透彻,见解独到,在行业内享有极高的声誉,是同行和机构研判大市时必须参考的风向标,甚至已经成为华金的门面担当——华金的业务部门去拜访客户,无需准备其他礼物,只需奉上一本华金研究部最新出版的精装版《华金研究年度集萃》就已诚意满满。 然而在地方性小券商富源证券这里,研究中心的江湖地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富源证券的主营业务——经纪、自营和投行——基本上是靠天吃饭,甚至光是靠天已经吃撑,管理层和业务部门自认做决策轻松得很,实在无需研究中心多此一举提供支持。 因此,研究中心的境地就十分尴尬:行业研究团队写的行业研究报告无人问津,行业研究员们却依然必须天天在外跑,是因为必须把调研预算花完,最好能够花超,才能保证第二年的预算增长至少与通胀持平;而宏观研究团队的研究员,总共也就那么两三杆枪,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帮公司领导写写需要有点技术含量的发言稿,以及参加南方交易所每年举办的竞赛,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工作。 研究中心就这样日渐式微,之所以还没被关闭,是因为还有一项非常突出的剩余价值——安置关系户。作为市政府的嫡系企业,富源证券自然是有义务要帮上级领导解决实际问题的。于是,研究中心里多的是各种关系拜托过来的毕业生,无论专业对口的、不对口的,都往这里塞,毕竟,这里没有业绩压力,轻松自在,符合很多人的胃口。 小宁在给林彻八卦研究中心里的关系户的背景的时候,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林彻,其实她自己也是早期的关系户之一,全凭她哥哥在财政局里的关系才得以进入研究中心。但她随后就为自己正名:“但我这些年来非常上进,早就成为研究中心里名副其实的核心力量!”林彻看着小宁较真的样子,想起她在行政工作之余认真准备证券从业员资格考试,真的比很多挂着研究员头衔的关系户强太多,真诚地赞同:“嗯,我也觉得是!” 博士身为主管,应对这一切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化繁为简,完全抛弃工作计划那一套。他对下属的要求从来只有一句:“为了不浪费你们自己的时间,为了不要对不起你们自己,请你们好好工作。”至于做什么工作,每个人可自行决定。毕竟对于那些关系户,规章制度和工作计划都形同虚设,他就算想提工作要求也是白费力气,还无谓地得罪人;而那些真正想做事的人,他们本身已足够自驱,他也不必多言。 其实刚来没不久,林彻就看清楚了富源和研究中心的真实状况。起初决定回到南方,她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给这个选择找了很多理由,例如南方开放早,市场自由度高,竞争的空间会更大等等,虽然明知这些说法都浮在半空经不起推敲,但是有希望总比没有强。而现在一切真正落地,变成每天不得不面对的一地鸡毛,那种感觉,就好像起初自己吹起个色彩斑斓的肥皂泡,被现实轻轻一戳就炸了,星星点点溅了她一脸。 她还陷入这种冰冷却清醒的认知中没有回过神,博士便来找她谈心:“我知道你最担心的就是待在这么烂的公司会浪费时间,但是第一,在研究中心,你的时间完全由你自己支配,是否浪费时间完全是你自己的决定;第二,在这么烂的公司里,你会见识到在公司运营中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换个角度看,这些都是最宝贵的经验;第三,在职场中,除了工作,还有人情,还有关系,这些都是事情能否做成的关键,富源虽然烂,但在这些方面,你也许能比在别处学到更多。” 不能不说,他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最后,林彻决定留下来。博士的话虽然起到一些作用,但她的决定更多是被形势所迫。如果要离开,眼下她的选项并不多,刚入职一个公司就匆忙离开,不但不能给履历增添分量,反而成为下一次求职的障碍——会被质疑没有长期工作的诚意。所以更明智的选择只能是,以十二分的耐心继续待在富源,骑牛找马。至于到底如何能够走到那光辉的未来,她决定先用鸡汤续命——这世上不会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此刻坐在会议室里,博士正直入主题地讲解南交所的比赛细则,林彻心想,整个研究中心,也就只有她和郑砺,算得上是博士所期望的那些“真正想做事的人”吧,嘴边不由浮起一个自嘲的笑。 “郑砺,这个比赛的选题,你有具体的想法了吗?”郑砺两年前从H市Z大硕士毕业后入司,现在已经是资深研究员。在林彻进来之前,她一直是博士最器重的爱将,博士很自然地先问她的想法。 “嗯,我已经考虑好,打算写公司治理方面的主题。”郑砺回应很积极,一看就是早有准备。在这个公司里,她与大部分人都保持距离,但对博士却从来都态度殷勤。她入司两年,连年晋升,千里马对伯乐,态度当然是不同的。 “噢?林彻的硕士论文正好是公司治理方向,你俩这次不如一起合作?”博士的考虑不无道理,富源的研究力量一向薄弱,参加南交所这个比赛好几次,次次吃白果。如果把中心里最中坚的研究力量集中在一起,也许还能有些许胜算。 “博士!”郑砺和林彻几乎同时呼唤博士,小宁吓一跳,抬头一看,两人都把拒绝写在脸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章 行业惯例 见博士脸上浮现些许难堪,郑砺赶紧解释:“博士,这个题目我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也积累了一些素材,整体研究框架已经基本定下,虽然说大体方向跟林彻的论文一致,但她的思路未必适合我的主线。而且,这样的合作也太占她的便宜。如果林彻也想写这个方向,公司治理下面的细分方向很多,大家各自努力,咱们中心多一篇论文参赛也是好事。” 她的眼睛狭长,眼角微翘,平常总是自带一种犀利的穿透力,此刻她用淡淡的笑容敛住眼眸中的锋芒——话虽未说透,但聪明人自然听得懂,无需冷言厉色,毕竟在李修平面前,还是要收敛三分。 她的话,翻译成明白的人话就是三层意思:第一,这个题是我先开的,林彻就算带论文加入,也只能算第二作者;第二,这种便宜我也不屑于占;第三,就算跟林彻写同一个题目分别参赛,我也不怕。 林彻自然听得懂,她微笑着先摆明态度降低对方敌意:“郑砺说得有道理,而且我的毕业论文用来参赛其实深度不够,所以这一次我其实是打算另外选题。”见郑砺眸色稍松,她微微一笑,说明本意:“我关注上市公司股权结构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这次的比赛我想尝试这个领域。” 博士“哦”了一声,语带惊喜,这个题目最近热度很高,虽然需要具备很强的数据分析能力,但可以深挖的空间足够大,是一个容易出彩的研究方向。 “这样好,不然,跟着我做公司治理,你可能连第四作者都排不到,那可真是太亏。”郑砺笑着附和,弯起的唇角让她稍嫌尖锐的瓜子脸也柔和起来。 她这是借着开玩笑,再次宣示一把对研究题目的主权,但林彻能听出她的好意。在富源,一篇以公司名义参赛的研究成果,作者栏通常都要先放公司总经理和研究中心经理的名字,论文真正的第一作者一般只能排第三,其他次要作者更是顺次排后。既然两人各自都对自己的研究有信心,实在不必绑在同一棵树上,还要受这种论资排辈的冤枉罪。 大家就此敲定,正要散会,会议室的门突然被粗鲁地推开,一个身着职业套裙、身材曼妙的女子径直闯进,深V领口勾勒出她傲人的事业线,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清脆的声响,接着一阵香风袭来,她已直奔李修平而去。那一抹鲜艳的大红唇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林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自营部经理柳梦洁。 “李修平,你们研究中心是怎么做事的?只是请你们帮忙做两张市场数据,放到我们的业绩报告PPT里,业绩图表里怎么就会无端端多出一条业绩基准线,你们是不是故意想让我们自营部的业绩看起来平平无奇?!”柳梦洁的声音高昂而尖锐,响彻整个会议室。 自营部是负责运用公司自有资金进行投资的部门,汇报投资业绩时,放入业绩基准线作为参考是行业惯例,但对富源自营部来说,这样做却是犯了柳梦洁的大忌讳。因为如果没有这条线,图表里自营部的业绩节节提升,非常好看,但是加上这条线,才能让人一目了然地看到,过去半年整个市场都在大涨,自营部的投资其实根本就没有跑赢大市。 面对柳梦洁的质问,李修平在一瞬间脑中念头已经饶了几圈:这两张数据,是林彻负责制作,郑砺审核过才发出去的,林彻也许不知道其中的关节,但是郑砺不应该啊。无论如何,现在自营部正当红,柳梦洁更是总经理蔡明辉的爱将,形势比人强,眼下把这个凶女人应付过去再说。 他赶紧局促地起身道歉:“柳经理,真是抱歉,我们绝无此意,可能是制作的同事一时疏忽了,下次我们一定会注意的。” 柳梦洁并未平息怒火,反而更加激昂:“今天董事长抓住这条基准线大做文章,蔡总简直要气坏了!我要知道是谁负责这份图表的,这样低下的分析水平简直就是在误导公司决策!” 林彻原本一直默默地听着,听完此话,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亮光,她定了定神,缓缓站起,正好面对着柳梦洁,她的声音非常平静:“是我负责的,柳经理,我是新来的研究员林彻。” 接着顿了顿,便是道歉和解释:“真是对不起,那条基准线是按照行业惯例加上去的,我之前不太了解自营部的做法。” 柳梦洁盯着林彻,行业惯例?!这个新来的女生居然敢这样暗戳戳地跟她叫板?!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变得冷峻:“好,林彻,我记住你了,下次别让我再发现这样的问题!”说完,她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响逐渐远去。 林彻知道自己又冲动了一把,但是做都做了,后悔也来不及,反正来日方长。她朝大家笑一笑,坐下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身边几人神色各异,李修平一脸无奈,郑砺若有所思,小宁则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哎呀天啊,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捅了一个很大的马蜂窝?”午休时间,林彻和小宁一起走去等电梯下楼吃午饭,见电梯间里没有旁人,小宁就忙不迭地数落林彻刚才的冲动之举。 “你知不知道她……” “我知道。”你早就告诉我她为人狭隘,睚眦必报。 “你知不知道她背后……” “我知道。”你早就告诉我她背后靠山是总经理蔡明辉,他俩之间有着人人都知却不能言说的秘密关系。 “你什么都知道,还这样?!” “我给她道歉了啊,我还向她友情普及了一把证券行业做研究分析的常识。” “你那个叫道歉吗,哎呀你真是胆子太大啦!”小宁说着作势就要打林彻,林彻嘻嘻哈哈地躲开,电梯门就在此时打开。 今天电梯里的人有点多,都是从六楼下来的富源的同事,不,全部都是领导。六楼大部分的面积用作公司董事、监事和管理层的办公室,外加财务、人事和内控部。而研究中心和其他大部分的部门都是在五楼。 此刻电梯里,最抢眼的就是三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阿姨——财务的花姐、人事的云姐,和监事会的莉姐。她们都是在富源十几年的老人,当年都是托着各自老公的关系,在富源谋一份闲职,个个都是把上班当消遣的富贵闲人,每天午饭都要雷打不动地欢聚聊天。因着小宁的关系,林彻也很快和她们熟悉起来。这些阿姨喜欢林彻长得清秀大方,为人温柔低调,于是三不五时地都会叫上她和小宁一起凑局吃饭。 今天又偶遇上,花姐马上热络地招呼:“哎呀巧了!你俩快进来,中午一起吃饭!”一进电梯,林彻就被莉姐一把拉着手,冲着旁边的帅哥热情地介绍:“江董,这个小姑娘你还没见过吧,是我们富源新招的大学霸,也是你们京城大学的,叫林彻!”又转过头,“林彻,这个大帅哥可不得了,江皓辰,江董,是我们富源的股东代表兼董事,还是你师兄呢!” 其实电梯门一打开,江皓辰就一眼看见了她。两个月不见,她身姿丰盈了一些,身穿一件白色衬衫,领口有别致的褶皱装饰,衬衣下摆整齐地束在深灰色长裤的腰间,显得清爽又干练。长发扎成轻松的低马尾,耳垂上点缀着一对小巧的银色圆环耳环,五官清秀,妆容低调,让她看起来既朝气蓬勃又不失专业。刚才因为正跟小宁打闹,她正恣意地笑着,双颊染上淡淡的红晕,一张俏脸,灵动又活泼。 “江师兄,你好!”隔着体型矮胖的云姐,林彻抬头问候他,声音清脆,双眸清澈,然后又跟站在他旁边的总经理蔡明辉打招呼,“蔡总好!” 蔡明辉此刻却脸色不霁,明显心情不好。他之前对林彻这个新员工也没什么印象,便敷衍地应一声。 蔡明辉心情不好,是因为刚才开自营部业绩会议被董事长开涮吗?如果他知道害他爱人丢脸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的新员工,还能这样和颜悦色地跟她打招呼吗?林彻心中翻过调皮的念头,嘴角不禁弯起,却听到江皓辰有点不耐烦地清嗓子,她赶紧把注意力转回来,见他微微低头:“林彻师妹,你好!” 幽深的眸子盯着她,好像要看透她这个温和无害的笑容背后到底在想什么。 林彻忽然想起,江皓辰身为董事过来富源巡视,又是蔡明辉作陪,那他刚才是不是也参加了自营部的业绩会议呢?不知会上的争论,他会站在哪一边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20 第十一章 可堪重任 电梯很快就到一楼,江皓辰与蔡明辉有约,林彻和小宁则与阿姨们来到附近一家老字号粤菜馆。 这里的装潢古色古香,墙上挂着传统的山水画,檀木色的仿古桌椅庄重典雅,精致的瓷器和雕花的窗棂则增添了几分古典美。这里是阿姨们最喜爱的“午餐食堂”之一。午休时间不多,吃正餐会比较赶,所以她们最喜欢来这一家吃点心餐,也就是H市人说的“饮茶”。 “柳梦洁这次有麻烦,她要评高级经济师,还差一篇够分量的论文。”点好菜,人事的云姐开始讲八卦。阿姨们组局吃饭的最大乐趣除了食物,还在于分享信息,以及更重要的——一起吐槽那些她们都很讨厌的人。柳梦洁,正是其中之一。 林彻刚加入饭局的时候,阿姨们想要说八卦还顾忌着她不太放得开,后来见她只是默默聆听,平日里也低调寡言,不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再加上她职级低,又是在毫无江湖地位的研究中心,就算知道些什么也无伤大雅,于是便渐渐把她当成自己人,说话吐槽都毫无顾忌。 “她肚里那点墨水,怎么搞得定论文啊,平时的工作总结、发言稿还不都是找下面人搞定的!”花姐附和道,此时正好虾饺上桌,薄如蝉翼的皮包裹着鲜嫩的虾仁,透过皮能隐约看到里面的粉红色虾肉,马上吸引众人的目光。 “林彻,来,多吃一点,看你瘦的!”云姐马上给林彻夹一块,林彻谢过,一口咬下,鲜美的虾汁伴随着虾肉的Q弹口感在嘴里爆发,令人回味无穷。 更多的点心上桌,牛肉丸圆润饱满,表面撒着些许芝麻,散发出浓郁的肉香,正是莉姐的最爱,她夹起来咬一口,满口肉汁中只觉牛肉鲜香且肉质弹牙,她心满意足地享用完,便继续发放八卦炮弹:“她现在还顾不上为论文发愁,听说在今天的业绩会议上被研究中心摆了一道,挨董事长狠狠一顿K呢!” “啊,研究中心?”云姐刚刚把一只软糯入味的凤爪放入碗里,听到这里却有点不解,不由停下筷子,转头问:“小宁,你们博士什么时候支棱起来了?这行事风格可不像他的为人啊?” 这事有点微妙,小宁正在拿捏应该如何向这些阿姨解释,就听林彻接上话茬:“云姐,是我做图表的时候不小心加了一条基准线,让自营部的数据没有原来那么好看,”她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还害博士今早挨骂。” 小宁赶紧附和:“对啊对啊,柳梦洁可凶了!”心里却有点不解,林彻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知道是她惹了柳梦洁呢? 阿姨们不知道基准线是什么,但是听明白了“让自营部不好看”这个关键意思,无不心中暗爽,又听说“柳梦洁很凶”,马上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林彻来,一顿饭吃得暖胃又暖心。最后还是最财大气粗的莉姐抢着买了单。 回到公司,刚好一点。其实一点半才上班,但是股市下午一点开市,阿姨们也要看行情,所以每次午餐都是吃到一点就准时结束。 此时办公室里的灯全都关着,一片漆黑,林彻和小宁让眼睛慢慢适应光线,然后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去,因为好多工位旁边都摆开折叠床——这半个小时,几乎所有男同事都会抓紧时间盯股市,但是很多女同事却宁可睡个美容觉,因此人人都配个单人折叠床。刚入职的时候小宁说仓库里还有几张离职同事留下的折叠床,问林彻要不要,林彻忙不迭地婉拒。坚持不睡折叠床午觉和坚持九点上班一样,都是林彻在仪式感上的坚守,她需要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向现实妥协。 回到自己的位子,林彻趴在桌上闭目养神一会儿,江皓辰的样子便不由自主地从脑海里跑出来,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和电梯里所有其他人和元素都是那么的不搭,就好像从哪里穿越而来的神仙,偶尔落入富源证券这朵凡尘里。 神仙?!她被这想法吓一跳,世上哪有什么神仙,靠自己才最实际。 办公室的灯忽然就亮起,一点半,该上班了。 林彻坐起来,揉揉眼睛,便打开电脑,打开那张给自营部做的业绩分析图表,想一想,又找出更多的市场数据,新增几张分析图表,最后给整份分析起个新名字:富源证券自营业务投资策略分析。 她正忙碌,眼角余光瞥见博士和郑砺吃完午饭回来。他俩边走边聊,一个敦厚稳重,一个英姿飒爽,远远看去郑砺的个子比博士还要稍微高一点点。他俩也是固定的饭搭子。林彻刚来时曾经好奇打听,他俩是不是一对,小宁说,博士肯定喜欢郑砺,至于郑砺嘛,你慢慢就知道了。 郑砺在位子上坐下来,瞟一眼林彻的屏幕,忍不住说:“怎么还在倒腾这个?早上那句‘行业惯例’怼得还不够畅快吗?” 林彻微微一笑,并未解释,而是反问:“你对她也气不顺很久了吧?”不然怎么会在审核她的图表的时候,没要求她删除这条擅自增加的业绩基准线呢? 郑砺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林彻果然不是不小心做错事的小白兔,而是心思清明、步步为营的小狐狸,既然如此,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便很少见地回应了一句实话:“彼此彼此吧。”然后又道:“你没怪我借刀杀人就好,毕竟,我猜你也肯定会有后招。” 林彻笑而不语,郑砺也没打算刨根问底,二人便各自忙碌起来。 快下班的时候,林彻桌上的电话响起,是董事长秘书。 “好的,我马上过来。”林彻放下电话,直奔六楼,心里不由赞叹富贵阿姨们的八卦传播速度,足以让富源任何部门的工作效率相形见绌,下次午饭聚餐,她一定要抢着买单。 董事长秘书一见林彻,好像早已认识她,示意董事长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她。轻轻敲门后,听到一声响亮的“请进”,林彻便推门走进这个宽敞而雅致的房间,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何爱华近距离面对面。 何爱华坐在宽大的檀木办公桌后,背靠一面装饰精美的书架,书架上摆满各类专业书籍和精致的工艺品。侧面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风景线。 何爱华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穿着一件深色西装,搭配一条珍珠项链,一头短发干练利落,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端庄中透出严肃。她的眼神非常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但她微笑着看向林彻时,又散发出一种亲和力。 林彻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走向何爱华。她的心跳在加速,但尽力保持镇定。她特意在衬衣外套一件收腰的西装短外套,希望自己看起来更加专业。 何爱华示意林彻坐下,然后直入主题:“林彻,我听说你在自营部业绩报告中加入市场基准线,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林彻保持身姿挺直,微微前倾,回应道:“是的,董事长,我认为在报告中加入市场基准线能更准确地反映自营部的业绩表现。” 何爱华眼中闪过赞赏:“你的做法很专业。作为新人,你能坚持自己的专业判断,这很难得。” 林彻眼神亮起,但依然保持谦逊的神情:“谢谢您的认可,我只是尽力做到最好。” 何爱华微微一笑,又问道:“那你对自营部的业绩情况,有什么看法呢?” 林彻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定定神,侃侃而谈:“我们研究中心一直都与自营部密切合作,提供决策支持,会定期复盘投资策略和业绩情况。从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来看,自营部的策略以消极跟随大市为主,缺乏鲜明的投资主线和投资重点,这也是未能跑赢大市的主要原因。这是数据和分析,供您参考。” 她先扯几句连她自己都不信、何爱华更不会信的场面话,然后就以最温和的语气毫不留情地猛戳自营部的死穴,最后再递上刚刚打印装订好的《富源证券自营业务投资策略分析》。 何爱华接过分析资料,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然后迅速地翻阅,只见图表精美准确,文字简明扼要,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大家风范。 合上资料,何爱华已经心中有数。她下午跟监事会开会,闲聊中听说擅自更改自营部会议资料的是研究中心的林彻。一个入职两个月的新员工,居然敢跟一向豪横的柳梦洁叫板,她不禁大感兴趣,马上让人力资源部调出资料浏览,再到现在亲自一见——这个年轻人既有潜质更有谋划,果然是可堪重任之人。 第十二章 餐厅偶遇 待林彻回到位置,已过下班时间,办公室里冷清许多。研究中心这一片办公区域,就只剩郑砺还在位置上。林彻有点意外,她和博士一向同出同进,此刻博士的办公室已经熄灯关门,她怎么还留在公司? 郑砺看出她的疑问,直接回答:“今晚有约,顺便加个班。” 怪不得她今天穿得这么精致。再仔细看看,她午饭后应该还补过妆。今晚要见的人,肯定非常重要。林彻也不多言,默默地坐下来,她习惯每天都会加一会儿班,等过了晚高峰再走。 她眼角余光扫到郑砺正在搜索公司治理方面的资料,想了想,从电脑里找出自己的毕业论文给郑砺发过去,标题是:公司治理研究参考。 郑砺那边马上收到,打开很快地浏览,先肯定说:“写得不错。”紧接着便划清界限:“我会参考,但不会因此还你人情。” 真是典型的郑砺作风。 林彻莞尔一笑,轻松道:“所有的毕业论文都可以在识网上查询到,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她此举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基于一个简单的判断——郑砺虽然日常冷漠尖刻,但并无害人之心,甚至在积极上进这一点上,还算是林彻在富源难得遇见的同道中人。既然如此,顺便帮个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林彻一副坦然磊落的模样,却让郑砺心里一向坚如磐石的城墙悄悄松开一块。 不一会儿,林彻就收到她发来的微信:“要找到影响你发展的关键人物,不要浪费时间在无关痛痒的人身上。” 言下之意是,你我彼此都不是对方的那个关键人物,就没必要花时间做什么表面上的好姐妹。 这话看似冷冰冰,但林彻明白,这是郑砺一贯信奉的职场哲学,能够这样直白地分享给她,对于郑砺来说已经算是非常掏心掏肺的好意,于是便回复:“收到,多谢!” 这时郑砺接了个电话,就收拾东西离开。看来她一直在等的人终于到了。 林彻收回心思,继续手上的资料收集工作。她想做的上市公司股权结构量化分析是近几年国内外研究的热点,相关研究很多,只有把第一步文献综述做扎实,才不会在后面选题和研究时做无价值的重复劳动。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林彻正感到肚子饿了,手机忽然响起,是薛青松。 林彻接起:“喂,青松,什么,你在楼下?” 她赶紧给父母发了个微信说会晚归,就跑下楼去。 十分钟后,青松和林彻来到附近一家高档西餐厅,选了靠窗的桌子。这里环境优雅,装修别致,银色餐具和水晶酒杯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光芒,营造出一种甜蜜暧昧的氛围——这是一家典型的情侣约会餐厅,周围全是卿卿我我的爱侣。 林彻不禁两手一摊:“你这选的什么餐厅啊?坐在这里浑身不自在,我这还什么都没吃呢,就已经被狗粮喂饱了。” “林小姐,拜托,我在S市开完会,看着时间刚刚来得及,就马上把航班改成今晚H市起飞的最后一班,然后奔波一个多小时赶来看你。这个餐厅是你们公司附近评价最高的西餐,一心想着请你吃大餐,你不说感动,还这么挑剔!”青松一通还击,再重重叹气。 林彻自然明白他一番心意,又见他表情夸张,噗嗤一声笑出来。青松马上见好就收,扬手叫来服务员,点了这家的招牌牛排,又开了瓶有年份的红酒。林彻并不想如此奢侈,但青松坚持说这红酒是以毒攻毒,可以把周围情侣的浪漫气氛反弹回去不回头,她只好勉强同意。 “在富源两个月,感觉怎么样?”青松向来都粗中有细,见面后就一直留意林彻,见她状态比毕业时好了很多,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但还是想知道她在富源工作的详情。 一见到老友,林彻就感觉有八百句吐槽的话想要尽情宣泄出来,但是当她真的开口,却只说出来一句:“富源真的很烂!”然后就无奈地摇头,糟心事实在太多,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青松蹙了蹙眉。他这趟到南交所开会,特意向南方同业细问富源的情况,心中已经有七八分底。所有地方性券商都有类似的通病——看天吃饭,不思进取。这样无所作为的氛围,一定不是林彻原先所期待的。他回想起当初林彻不得不远走南方的来龙去脉,愧疚再次浮上心头。 林彻觉察到他神色的变化,知道他又想多了,于是给他添上红酒,轻松笑道:“不过这里胜在待遇不错,而且非常自由,领着工资,却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不是很爽?” 青松知道她想让自己宽心,正要答话,此时侍者端上牛排,煎至七分熟,外层金棕,内里粉嫩,切成小块,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只觉松软鲜嫩,配上红酒,每一口都是极致的享受。 “这个牛排好赞!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个餐厅真是选得好!”美食当前,林彻的赞扬发自肺腑。 见她吃得如此开心,青松心下稍宽,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吗?继续留在这里享受自由,还是再看看另外的机会?之前说过我在京城有一些相熟的公司,你有兴趣的话,把简历发给我。” “多谢啦,”林彻摇摇头,与他一直如哥儿们般投契,但是,自己的路,还是必须自己去走,“不过,我想继续留在这里,先发展一段时间,虽然公司烂一点,但是我不会向环境妥协的。” 她还是那个她啊!青松心里既赞又叹,举起酒杯道:“好,为了你的不妥协,干一杯!” “好!不妥协!”林彻举杯相碰,然后轻抿一口,只觉红酒的单宁丝滑细腻,与微微的果酸相互交织,既相融和谐,又层次分明,如同她在富源,既需要融入其中,却又想要执着地活出不一样的层次来。 正在此时,服务员引导着一对情侣从他俩桌旁经过,被林彻的眼角余光捕捉到,直觉是一对非常养眼的璧人,男生高大挺拔,女生高挑纤细,光是身材就已经足够捉人眼球。于是抬眼一看,啊,竟是江皓辰和郑砺! 江皓辰走在前面,早就看到他俩碰杯,林彻那句“不妥协”也尽收耳内。他见林彻抬头,便停下打招呼:“青松,林彻,好巧!” 因为青松和郑砺不认识,郑砺又不知道他们仨在京城大学的师兄妹关系,于是四个人如初相识般客客气气地互相介绍,然后江皓辰和郑砺就被引领到餐厅另一角的餐桌落座,和林彻青松之间隔着几张桌子——两对男女互相看得见,却又听不见,正是八卦的好距离。 从郑砺离开公司的时间,到现在,正好是一场电影的时间,最近上画的都是些什么片子?林彻正走神,就听到青松问她:“江皓辰不是在中天集团嘛,怎么会到了H市?” “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在公司见到他,原来他是富源的股东代表兼董事。” “原来是这样,中天下面有专门的子公司负责投资一些地方性券商,他应该是分管对富源的投资。但是以富源的规模,他一年最多过来一两次吧。” 见青松这么熟悉江皓辰的背景,林彻八卦心起:“他也是你们圈子里的人吗?” “嗯,他比我们大四岁,从小就是大院里的学霸,三次跳级,所以比我们高七届,当年也算京城大学的风云人物。你们这些女生最爱八卦,应该听说过他的家族背景吧?” 林彻一脸茫然,青松无奈道:“你可真是个异类。” 然后他斟酌一下用词:“这么说吧,他爷爷,文革被打倒前是外交部副部长;他爸爸,当年证券市场的缔造者之一;他叔叔,当年被称为股市教父。” “哇!”林彻闻言不禁发出惊叹,然后痛心疾首:“当年错过如此神人的八卦,我实在是有眼无珠!” 青松不禁失笑,敲一下她的脑门,又继续说道:“我和他不算太熟,不过一直知道他,是因为我们这个圈子里面,他也是个异类——出国留学却没留在国外,在华尔街刚待几年又回来,挺较真也挺能折腾的一个人。” 说着,青松转头看一眼郑砺那线条分明的侧影,问道:“刚才你介绍说,这个女孩也是你们研究中心的研究员?” 林彻点点头,青松便又看一眼林彻,眼神古怪,好像在对比两只苹果的新鲜程度,然后摇摇头说:“江皓辰这次眼光不行。”虽然郑砺长得也颇有气质,但是青松当然要力挺老铁。 林彻反应过来,一本正经地附和:“我觉得也是,不过也不怪他,主要是因为我潜伏得太深。”说完两人哈哈大笑,结果引来对面江皓辰探寻的眼神,林彻赶紧低头品酒,却又发现这样更显心虚。 想起郑砺如此重视这次约会,林彻打算帮她从青松这里多挖些料:“喂,你刚刚说‘他这次没眼光’,所以江皓辰经常处于这种蜜运的状态吗?” 青松反应很快:“如果你要考虑的话,他人品还算可以的,不过当然,比起我还是差很远的。”然后清清嗓子,眨眨眼,故作一番姿态。两人之间从来不来电,也从不忌讳拿这个主题调侃对方。 林彻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解释:“不是我,是我同事!” 青松收起调侃的神色,认真地想了想:“你也知道,我们说自己不招女孩子,肯定是假的,但我想他也是真正想做事情的人,就不会有那个玩心,在感情游戏里消耗无谓的精力。所以如果你同事是认真的,无论YES OR NO,我想她很快就会得到他的答案,你不用担心。” 林彻“嗯”一声,心想郑砺那样的人精,哪里需要她来担心,嘴上却感叹:“说得好像要在万人海选当中过五关斩六将一样,唉,谁想要做你们这些人的正牌女友,不是自信爆棚,就是自虐狂。” 青松想起林彻上一段感情,真是伤筋动骨,也许甚至伤及肺腑,也不知道到现在恢复几成,他很想关心,但踌躇再三,还是决定不再提起,便半真半假道:“是啊,所以你还是继续深度潜伏比较好,没事别去招惹江师兄。” 林彻明白他的好意,点点头,就此结束这个八卦的话题。 第十三章 土法模型 吃完饭,青松叫车直奔机场,林彻瞄到郑砺和江皓辰还没吃完,朝他们隔空挥挥手,便离开餐厅。刚才急急忙忙从公司冲下来,手提电脑还没收,她便先回公司,把做到一半的资料收集收个尾,直到收到青松发来的即将起飞的信息,才发现已经快十二点,赶紧收拾东西下楼回家。 来到大厦一楼,她才发现此刻正下着猛烈的暴雨,掏出手机叫车,等好久都没有人接单,只好再下一单。此时,眼前的雨幕如同一个巨大的屏障,仿佛隔绝掉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她不由自主地陷入短暂的发呆。 雨水激烈地打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如同无数细小的珍珠在夜色中跳跃。 一瞬间,一些往事便涌上心头。 她此时本应在华金研究部的大平台上努力工作,如海绵一般拼命吸收和成长,但如今却只能在这平庸无奇的公司里挣扎求存。她是如何走入这样的境地的?那不堪的当初,一直被她藏在最隐秘的角落里,却因为今晚重遇故人,再次被揭开。当时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语、每一个神情,全都历历在目。 在命运面前,她是如此渺小,如何才能冲破这困境呢?她不禁抬头向远处望去。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千万条密布的雨线,但是即便这样的夜晚,城市的灯光依然璀璨夺目,它们穿透雨幕,照亮整个天际,仿佛无数颗明亮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光芒。 这灯火阑珊的雨夜,如同温柔的双手,竟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往前看吧,只要心中有光,就不会失去方向。怨天尤人并不能改变现状,必须要耐心等待,坚持到底,因为机会只会留给那些准备好的人。 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然后深呼吸,在凌晨清凉湿润的气息中,把一腔沉闷尽数吐出,真好,又是一个斗志满满的自己。 她瞄一眼手机,还是没有车,正想再下一次单,一辆车子却在雨幕中缓缓地驶近,然后停下。窗玻璃降下,又是他,江皓辰。 “林彻,上车!” 雨势太大,为了让她听清,他的声音很大,清朗又浑厚。 他刚才送完郑砺回家,想起还有东西漏在富源六楼,明天一早就要飞回京城,只好连夜赶回来取。从停车场开出来,隔着雨幕远远便看到在大厦门口孤零零的她。 林彻赶紧上前,踌躇一下,最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车内隔音良好,只隐隐传来微弱的雷鸣和雨点密集敲打车顶的声音,林彻心中感激:“江师兄,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没事,现在很难叫到车。” “我家在H大。”她说道,想到他是外地人,便拿出手机开通导航放在车头的手机座上,“是这里,H大的教师新村。” 然后便低头仔细系好安全带。 江皓辰看她一番操作,细致谨慎,落落大方,和刚才站在雨幕前怅然若失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便道:“其实H市我挺熟的,每年至少过来四次。”然后一打方向灯,车子就徐徐开出。 林彻“哦”一声,正在想该如何接话,便听到他问:“你住H大?你是本地人?” “嗯,我住我爸妈家,我爸在H大教书。”出身高知家庭,当年林彻以H市状元的成绩考上京城大学,但是当初的辉煌,却让现在的低迷多了一分尴尬,她的语调有些低落。 感觉到她不欲多聊,江皓辰便转换话题:“郑砺说,南交所的比赛,你打算写上市公司股权结构这个方向?” “是啊,师兄,我对这个方向比较感兴趣,之前研究公司治理的时候,我就分析过对股权结构对治理效率的影响,发现相关度很高,如果进一步去探讨股权结构对公司的盈利能力以及其他财务指标的影响,应该会有更多有趣的发现。” 江皓辰见她谈兴甚浓,果然是个工作狂。他想了想,便抛出一个问题:“上市公司数据有失真的问题,你打算要怎么解决?”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直接指向这个研究的核心难点,林彻心生敬佩,不由偷偷瞄他一眼。他正专注看向前方,侧脸在昏暗的车内轮廓分明。此时车子恰好微微转向,街灯的光芒透过雨幕照进车里,轻轻掠过他的面庞,仿佛一道轻柔的笔触,为他的五官增添一笔暖意。 林彻收回目光,回答道:“师兄,我的研究主要涉及两类数据,第一类是股权结构数据,例如股权集中度,一般是根据上市公司披露的十大股东的股权占比来计算,但是实际控制人可能会通过股权代持隐藏起来,还有交叉持股也会导致股权集中度被低估。所以对于重点研究对象,我会筛查公司的股权变动历史,再去查阅审计报告中关于股权结构、关联交易和股东之间关系的信息,对公司实际控制人的持股比例进行验证和调整,希望最后得出的股权结构数据能够尽量贴近实际情况。” 思路正确,方法得当,江皓辰“嗯”一声以示认同,但他知道更加棘手的其实是她将要说的第二类数据。 林彻继续讲述道:“第二类数据,就是公司的财务数据,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上市公司进行盈利管理所导致的盈利指标失真。” 盈利管理是指上市公司基于自身需要,利用会计准则所赋予的调整空间,对盈利水平进行调整。如果不对粉饰过的盈利数据加以还原,所做的研究就会产生难以估计的偏差,得出的结论也会失去价值。但是这个问题在上市公司里非常普遍,介于合规与违规之间的灰色地带,对于研究员来说,无论是判断还是处理都相当不容易。 江皓辰听到这里,很想看看林彻会如何处理这个难题。 “常见的盈利管理的手段,譬如对收入进行平滑处理,更改折旧方法,更改坏账准备,还有变更资本化或费用化的选择,这些调整一旦超出合理范围,基本上都可以通过本纳特模型识别出来。我打算先用本纳特模型对重点研究对象进行一次筛查,然后对问题公司的重点会计项目进行调整,像应收账款,折旧摊销、坏账准备,还有非经常性项目这些,这样还原之后的盈利数据,应该跟真实的情况八九不离十了。”林彻一边思考一边说着。 本纳特模型是目前最新的也是公认比较有效的筛查工具,她懂得运用,说明已经具有相当强的实操经验和能力。但是除了少数收费昂贵的数据平台,大部分的数据平台都没有把这个模型纳入到辅助分析模块中,富源的数据分析平台大概率是不会有这样现成的功能的,所以她去哪里找这个工具来用呢? 于是江皓辰继续提问:“做这些筛查和还原,你考虑用什么数据平台?” 林彻闻言,心中感叹,江皓辰果然是内行,一下就切中她当下遇到的主要问题,因为富源的数据平台的确没有这个工具。 现在市场上,有不少付费的数据平台,上面不但有分类汇总的上市公司数据,还有功能强大的辅助分析模块,可以大大提高研究员的研究效率。大型证券公司一般都会同时购买多个数据平台以便实现功能互补。例如华金,就购入国内外最好用的数个数据平台供研究人员使用,林彻也切身体会过其中的便利,而这次她进行研究的关键工具——本纳特模型,在华金所拥有的其中一个高端分析平台上就有。 但是富源只是一个小型的地方性券商,目前只购买了两个价格低廉的本土数据平台,而且功能都侧重于二级市场交易价格的技术分析,其他的辅助分析模块的功能却很弱,想用来进行深度研究是远远不够的。 博士深知这个短板,多次想要申请增加购买更强大的平台,无奈分析系统的所有方是自营部,按照公司规定必须由他们负责申请升级,博士已经数次向柳梦洁提出这个需求,她都敷衍搪塞——她才不愿意用本部门的预算,成全研究中心的好事。 想到这些,林彻不由叹气:“师兄,富源使用的是‘股市简讯通’和‘财汇通’这两个数据平台,里面可用的工具不多。” “是这一栋教师新村吗?” 林彻只顾着专心回答问题,听到江皓辰的问话才发现车子已经开到自家楼下,雨也已经停了。 林彻点点头:“对,就是这一栋,谢谢师兄送我。” “不客气,”江皓辰边把车子靠边,边问道,“富源的数据平台上没有本纳特模型,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她停了停,“我打算自己设置M-score计算表,然后做筛查。富源条件有限,只能土法上阵,让师兄见笑了。”说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从本科开始就喜欢做数据研究,那时也没有数据平台可用,全靠在Excel里自设模型,几年下来,她也磨成Excel高手,一般的数据处理都不在话下。上研究生之后跟随导师开始使用数据平台,就很少再自建模型。没想到本科时代的小米加步枪,到富源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其实江皓辰并不觉得她的土办法有多寒碜,他只是觉得她很倔强,富源的研究条件的确不理想,但她仍然尽最大努力去争取最好的结果。 他把车子停定,对她的想法给出由衷的肯定:“你的思路和方向都不错,M-score计算表虽然做起来会比较辛苦一些,但同样可以达到筛选的效果,甚至在分析一些特定行业的公司时,比数据平台内置的本纳特模型还会更加灵活。” 林彻闻言,心里涌起一种如遇知音的畅快,脑筋一转,可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请教机会:“师兄,关于这次参赛的分析思路和方向,你觉得我还需要注意哪些问题吗?” 江皓辰见她眼里光芒闪动,想了想,便嘱咐道:“南交所想要的是有建设性的分析研究,所以除了解决数据失真的问题,你还要注意不要一味追求高深的分析模型,而是要通过深入的分析找出数字背后的作用机制,并提出可行的建议,才是论文真正的价值所在。” 江皓辰的话,林彻深以为然,现在的研究风气,越来越喜欢到国外论文里照搬复杂的公式和模型,生搬硬套到国内口径参差的数据上,得出一堆似是而非的分析结果,却对现实操作毫无指导意义,可谓脱离实际,毫无意义。 “谢谢师兄,我记住了,”林彻点点头,“我先回家了,谢谢你!” 关上车门她却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敲敲车窗。 江皓辰降下窗玻璃,她凑近:“师兄,你还欠我一个笑话,下次可一定要补上!” “好!”他点点头。 她挥挥手,很快消失在楼道入口处。 江皓辰收回目光,驱车离开。此时大雨初歇,天上一轮皎月正明。 第二天,林彻就紧锣密鼓地开始她的研究。南交所的比赛年底就截稿,时间真的挺紧张。好在这段时间公司风平浪静,林彻每天都能全情投入在数据的处理上,一切都按照研究计划在顺利地推进。 博士不时会来关心她的研究进展,在她遇到难题时,他的指导和建议给她很大的帮助。 郑砺最近的状态却有些低迷,当林彻偶尔跟她交流论文的进展,她都岔开话题。 过了几天,一次吃完午饭回到座位,林彻发现郑砺没跟博士一起吃饭,而是边吃外卖,边在啃一本英文原版书:Long Term Actuarial Mathematics(长期精算数学)。 “你打算考北美精算师?”林彻吃了一惊。她的目光落在书里那些夹杂着复杂公式的密密麻麻的英文上,虽然她自己也在准备CFA(注册金融分析师)考试,要看的英文书也不少,但与北美精算师考试的难度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正是因为资格难考,国内的精算师非常短缺,绝对是名副其实的金领。 郑砺抬头,带着一丝不耐烦:“现在是午休时间,你为什么不去关心那些工作时间炒股的同事,却来窥探我的私事?” 林彻并未跟她计较,继续关心:“这个很难考吧?” 郑砺淡淡回答:“我大三时就开始考,现在就差最后一门。”她的声音带着倦怠,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然后又埋头到书本中,周身散发出一种“请勿打扰”的气场。 林彻却不由肃然起敬。精算师考试之难,考试周期之长,早已是业界公认。对于多数金融专业学生来说,考取精算师资格只是为了择业时多一个后备选项,很多人刚开个头便草草放弃。郑砺能在这漫长而艰辛的道路上坚持至今,心性和毅力都远超常人。 不知是否因为备考的原因,郑砺和博士之间慢慢地疏远。不但不再一起吃午饭,上下班也渐渐各走各路。郑砺对此没有任何解释,博士的脸上也不见丝毫波澜。 第十四章 兰姨来访 周五的傍晚,刚到下班的钟点,林彻还在调整模型参数。这时手机响起,是母亲赵淑娟。 “小彻,兰姨带着家智来到家里,说家智明年就高考,要来跟你请教,你要是公司没什么事,今晚早点回家吧。”赵淑娟的声音透出急促。 “好的,妈,我马上回来。” 林彻答应着,明白赵淑娟是在向她求援。 林彻回到H市之后,对父母只说因为竞争太激烈没拿到华金的转正名额,又用性格不合简单交代跟苏唯暄分手的原因,父母猜测此间肯定另有隐情,但也清楚她的性格,她不想说的事情,再问也枉然,所以也就没有追问。 更难应付的却是各方热心的亲戚。他们听说林彻转回H市工作,都来关心她的工作和婚恋,虽说都是出自善意,但赵淑娟心疼林彻要把不如意的事情说完一遍又一遍,因此凡是亲戚来访,她都会让林彻能避则避。 兰姨却是一个例外,因为她实在是太难缠。 难缠的原因是,她对林彻一家一直怀有一种难以化解的执念。 兰姨是赵淑娟的远房表妹,执着于鸡娃,大女儿家倩在她的悉心栽培下,高中考入H大附属中学,与林彻成为同学。兰姨惊喜莫名,决心再接再厉。为了女儿上学方便,她在H大的教工宿舍租个小套间,全家搬过来陪读整整三年。那段时间兰姨常带家倩上门向林彻请教功课,两家便熟悉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兰姨还挺客气。但是到后来,家倩的学习渐渐跟不上,兰姨就越来越着急,上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偶尔还责怪林彻辅导不尽心。赵淑娟见苗头不对,便帮她联系了经验丰富的老师专门辅导家倩。 后来家倩只考上本地的二本大学,兰姨因此非常不满,跟其他亲戚抱怨说,赵淑娟自己的女儿是状元,却不愿意好好帮助家倩。这些话传到赵淑娟的耳朵里,一家人非常无奈,从此对她敬而远之。 但是每年过年的家族团拜,不可避免还是会见到兰姨。她每次总是像苍蝇见到蜜糖一样,抓着林彻事无巨细问个不停,赵淑娟在旁边各种努力,也难以转开话题。林家终于明白,这种针对林彻的毫无边界的盘问,已经成为兰姨的执念。 林彻自然是不胜其烦,然而对方毕竟是长辈,只能耐着性子一一作答。但是很快林彻便找到规律——兰姨每次问问题,总要问到林彻有什么不如意,她才能罢休。 譬如,兰姨追问京大的伙食,林彻如果说还好,挺习惯,她就会一直追究细节问下去,恨不得问出每个食堂的明细菜单,但是当林彻不经意提到京大的食堂没有老火汤供应,她终于满意地撂下一句:“就是嘛,跑到北方上大学,哪有在家乡吃得好!”然后便施施然去跟其他亲戚聊天。 后来再一次兰姨细问京大的宿舍条件,林彻试着抱怨冬天暖气太干燥,果然兰姨就像捡到宝,马上眉目舒展、拉着旁边的亲戚感叹:“你看,北方的条件就是不如南方,赵淑娟让孩子过去念书,那不是让孩子受罪吗!” 不过是自嘲一下,就能让别人心里舒服一点,林彻觉得也没什么。找到这种方法,林家着实轻松了一阵。 可是今天,兰姨显然是因为听说林彻留京不成,借故跑来盘根究底找满足感。这么隐私的事情,林彻这次不想自嘲,也不想卖惨,打算见招拆招。 她刚拿钥匙打开家门,就听到父亲林学礼和兰姨在客厅聊天的声音。 林学礼正在关心家智的学业,兰姨回答说家智成绩还不错,努力一下有机会上重本线。林学礼很高兴,鼓励家智要继续努力,家智赶紧答应,很有礼貌。 “表姐夫说的是,现在正是家智的关键时期,所以昨天一听说小彻已经回到H市工作,我就想要让家智来好好请教一下他表姐。”兰姨抓住机会就把话题往林彻身上引,“之前不是听说小彻是要留京工作的嘛,听说单位都已经找好?本来以为相隔两地,家智也没什么机会能见到她,没想到她突然又回来,真是太难得!哈哈哈!”她忽然就干笑,语气阴阳怪调。 兰姨的招牌表演眼看就要开场,不知道老爸这次能抵挡住几招?林彻好奇心起,不急着进屋登场,打算多听几句墙角。 客厅里却沉默了好一会儿,看来林学林一如既往只会用沉默来应对。林彻暗暗叹气,正打算进屋,却听见了母亲赵淑娟的声音。 “家智,你选择学文还是学理,最喜欢哪一科?” 一定是赵淑娟见林学礼招架不住,便出来帮忙,想把话题带回正轨。 “表姨妈,我学理,我……”家智说到一半,却被兰姨打断,“表姐,这些具体的学习问题,等一下小彻回来,再让家智去跟她请教就好,不劳烦你和表姐夫操心!” 然后她便话题一转:“本来呀,今天家倩也说要跟着我们一起来的,她跟林彻也好久没见面,很想来看看好姐妹,但是啊,她最近太忙,哈哈哈,因为啊,她上个月登记啦!最近都在忙结婚的事情。我本来是不舍得家倩这么快嫁人,但是我那个女婿,追家倩很多年,家里条件也好,人也好,一直跟我说想早点娶家倩回去好好照顾,我才答应的。女孩子嘛,最要紧就是找个好老公、有个好归宿!”她边说边笑。 赵淑娟听到这个好消息,也替她开心,赶紧恭喜:“这是大喜事!恭喜啊!” “哈哈哈,谢谢!对了,小彻不是一直在谈一个男朋友嘛,现在她回来H市工作,男孩子是不是也一起跟着过来这边工作啊?京城这么好的地方不留,愿意跟着小彻走,那也真是痴心人!”兰姨随即就把话题精准打回到林彻身上,话语间满是窥探。 “他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林彻从小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喜欢自己拿主意,我们也乐得不用操心。”赵淑娟似乎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轻轻便把话题带过。 老妈的表现还是很稳,果然情商比老爸强太多,林彻心里给赵淑娟打个高分,便走进客厅,落落大方坐下来:“兰姨您好,好久不见。还有家智,长得这么高!” “小彻啊,大才女,真是越来越漂亮!”兰姨一看到林彻,马上亲热地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下左右地打量,嘴里连声称赞,眼神里却带着审视和挑剔。 林彻早已熟悉兰姨这表面的亲热,并不以为意。她招呼兰姨和家智吃水果,自己则剥个砂糖橘,跟家智聊学习,很快了解到他的主要困难在文科。 “文科的复习,一定要懂得进行知识归纳,我这边还有一些当年的笔记。”林彻说着,就带家智进自己房间看学习资料。 林学礼借故要开视频会议闪进书房,兰姨则跟着赵淑娟进厨房准备晚饭。 林彻给家智指点知识归纳的方法和要点,又把几本自己当年的笔记送给他。然后两人一起走出客厅,兰姨听到动静,赶紧从厨房出来,家智便把手里的笔记和资料递给她看:“妈,你看,表姐给我这么多资料和笔记,还教我很多文科复习的独门秘籍,我今天真是收获太大!” 兰姨拍着儿子的肩膀:“那当然了,你表姐当年可是全省状元啊!你回家赶紧好好跟着学!”然后又转过身拉着林彻聊起来。 “小彻啊,听说你现在在本地的一家证券公司工作,是在哪个营业部?你这样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又读到研究生的学历,肯定至少做到经理级别吧?听说你们知道很多内幕消息,跟着炒股就能大赚一票?有什么好路数可别忘了提携兰姨也跟着赚点钱!”兰姨试探着打听林彻的工作情况。 “兰姨,我在富源证券做研究员。证券从业人员是不能买卖股票的,而且,我们哪有什么内幕消息,就算真的有也不能用来炒股赚钱,那可是犯法的呢!”林彻回答道,语气温和但不失原则。 兰姨听说林彻职位低微,眼睛一亮:“哦,你做的是研究员啊,你读书的时候搞研究,到了证券公司不炒股赚钱,还要搞研究?哈哈哈,你可真是喜欢做学问啊,可是那能帮上家里什么忙呢?”她两手一摊,表示难以理解,然后就说回自己的女儿:“我们家倩就不同,读书不好,本科毕业到银行一个小支行做柜员,没什么本事,不过还能帮家里处理一下银行业务,我自从她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受过在银行排队的苦!”她拐弯抹角地夸赞自家女儿,满脸的自得,看向林彻,以为林彻肯定灰头土脸。 但见林彻神色如常,只是顺着话题问道:“我跟小倩好久不见,她一切都好吗?刚才听您说她要结婚?什么时候摆喜酒?” “她很好呀,工作轻松又稳定,最近都在忙拍婚纱照。喜酒嘛,女婿原本说要去马尔代夫摆,可是我最怕坐飞机,就说不去摆酒,让他们自己去那边旅行结婚算了。我女婿非常能干,对家倩又好,马尔代夫的机票酒店都很贵的呀,我女婿坚持要选那里,还用关系搞定签证,他们下个月就出发!” 兰姨狠夸一通女儿女婿,再次把话题往林彻身上引:“小彻呀,你看家倩都结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拉埋天窗?过年的时候不是碰到你和一个姓苏的男孩子在逛街?那个男孩子一表人才,又有礼貌,是不是你男朋友?有时间带出来见见亲戚!” 听到此问,林彻不由眼神一滞。寒假时苏唯暄来H市玩,两人逛街时偶遇兰姨。那时两人感情稳定,此刻却已物是人非,林彻心中不禁涌起波澜,但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兰姨,小苏是我的研究生同学。我现在没有男朋友。” 第十五章 不怕井绳 兰姨一直盯着林彻的脸色看,见她神色起伏,兰姨兴奋得眼里闪出小火苗:“喔,只是同学?哎呀,小彻呀,女孩子嘛,最要紧就是找一个好归宿,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你看你读书这么厉害,考上京城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还读到硕士这么高的学历,转一大圈还不是回到H市来打工!所以说,这么辛苦读这么多书,还不如多花点时间找个合适的人!你爸爸妈妈年纪也大了,肯定希望你尽早结婚生子,在这一点上,小倩可是让我省心不少!”说完她哈哈一笑,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得意。 赵淑娟在厨房里一直留意客厅的动静,担心女儿难受,便赶紧出来:“兰姨,真是很羡慕你家家倩已经找到好归宿,不过儿女的事情,做父母的,急也急不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她语气温和,令人安定。 林彻心中涌起暖意,对母亲回以微微一笑,便转头对兰姨道:“兰姨,您帮我恭喜家倩,能够找到相伴一生的伴侣,是非常幸运的事情,祝她新婚快乐!不过,对于我来说,除了寻找伴侣,拥有自己的事业也同样重要。” “小彻,你看,你妈妈都说羡慕我,你还去搞事业,都快27岁了,这要搞到什么时候!再不考虑终身大事,年纪大了孩子可就不好生了!再说了,女孩子要那么多事业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靠男人养家,你看我们家倩……”兰姨不甘心,抓住赵淑娟的片言只字,继续滔滔不绝地发表她的女孩读书无用论。 林彻不禁在想,她这样执着纠缠,究竟要听到林彻说出什么样的话才肯罢休? 也许是:“现在才发现努力读书也没什么用,并不能让我找到更好的工作。” 或者是:“好羡慕家倩,如果找不到理想的另一半,自己的能力再强人生也不完美。” 但是林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不想违心自嘲,又不愿无休止地忍让,林彻心中暗道:“兰姨,那就只好对不住了。” 这边兰姨还在洋洋得意,忽然听到林彻冷不丁插了一句。 “兰姨,家倩选的马尔代夫的确是个好地方。” 兰姨一听,心中得意:“当然了,那里可是全世界新婚夫妇度蜜月的第一选择!” 林彻接着却话锋一转:“可是,现在正是那里的雨季,虽然机票和酒店的折扣大,但是很多水上活动却进行不了,其实马尔代夫对中国是免签的,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如果想要玩得尽兴,也可以让他们考虑推迟到春节时再去,那时候虽然机票酒店贵一点,但是天气却要好得多。” 她仿佛只是在闲聊,却直击兰姨的软肋。 此言一出,兰姨果然措手不及,一时语塞:“呃,是吗,那个签证……我其实也不太清楚……至于雨季,他们说雨季有雨季的风景,正好家倩也怕晒嘛……我女婿可不是因为怕贵,选择现在去完全是为了家倩着想!你……你可不要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她慌慌张张地掩饰,最后一句更是不小心把心里对林彻的嘲讽直接说出了口。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表姐!你明明在家总是抱怨姐夫家小气不肯出钱摆酒,又天天数落姐姐窝在一个小支行里做柜员,收入低、没出息,只能看姐夫脸色,为什么今天在表姐面前却要这样炫耀!”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家智终于忍不住打断母亲。 “你、你、你……”被儿子如此当面揭穿,兰姨尴尬不已,定在当场,手足无措。 此时林学礼刚好结束视频会议,听到客厅的对话,便从书房走出来打圆场。 “家智,你妈妈对你姐姐工作和婚姻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出发点都是为了你姐姐好。你要多体谅父母的苦心,好好学习,将来学有所成,为自己未来的发展争取更大的选择余地。” 家智听闻,赶紧点头道:“表姨丈,我知道了。” 见林学礼及时给自己台阶下,兰姨脸上浮起羞愧的神色。 林彻在一旁,心里却浮起不忍。她没料到家智会出言相助,还爆出这些内幕,让她看到兰姨跋扈张扬背后的一地鸡毛,也体会到家倩这趟蜜月背后的艰辛。 她心里一声叹息,便宽慰道:“兰姨,我相信家倩的选择一定有她的考虑,去度蜜月,酒店或者天气都不重要,最重要是两个人在一起。他们一定会玩得很开心!” 兰姨点点头,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天色将黑,赵淑娟邀请兰姨和家智留下晚饭,兰姨连忙推辞,对林彻再三感谢后,便带着家智悻悻地离开。 晚饭时,林学礼忍不住道:“小彻,兰姨虽然难缠,不过我还挺赞同她说的一句话——婚姻大事得抓紧,事业与家庭,两者都不可偏废!” 林彻假装听不见,只埋头猛吃。 赵淑娟见她脸色如常,便试着给林学礼帮腔:“是啊小彻,说起来,我都参加过好多次同学和同事的孩子的婚礼,还有一个同事,她女儿都摆两次酒收两次红包了,我这里红包却有出没入,实在有点亏。” “老妈,你培养女儿就是为了收红包的吗?”林彻抬起头,嘴里还嚼着美味的烧肉,但是一点没妨碍她做出悲愤的表情。 “那怎么可能!”赵淑娟一秒叛变。 林彻接着又向林学礼抗议:“老爸,你不能外部矛盾一消除,就调转枪口对内啊!” “就是,老林,”赵淑娟对着林学礼猛打眼色,嘴上却狠狠数落,“也不想想你今天对着兰姨,交手不到半招就丢盔弃甲,全靠女儿出手才控住场面,不然兰姨还不知要鬼扯到几时!” “诶?你自己不也跟我说要给小彻介绍男朋友,怎么现在说怂就怂,不跟我统一战线呢?”林学礼被夫人反戈一击,有点委屈。 “你不会云,就不要云了!”赵淑娟赶紧给林学礼夹了一大块鱼,要堵住他的嘴,“我们小彻这么优秀,哪里需要别人介绍!” “哎呀,你们俩都不要云了,”林彻看着他俩挤眉弄眼,又感动又好笑,“我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男生,如果有,一定果断出手,不让他跑掉!” 听到这话,两老只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还好还好,女儿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第十六章 豪门婚宴 第二天,阳光灿烂,秋风轻拂,正是莉姐设嫁女宴的大日子。 H市本地人家儿女结婚,一般由男方出钱摆喜酒,同时宴请双方的亲朋好友参加。但也有特别豪气的女家自己另外出钱设嫁女宴,专门招待自家亲朋好友,以示对女儿出嫁的重视。毫无疑问,莉姐家就是这样的人家。 之前收到请柬,林彻只当作是普通婚宴,想着周末要跑模型,打算不参加,便去拜托小宁帮忙代为转交红包。小宁一听,大惊失色:“你真是埋头做研究,做成书呆子了!” 原来,莉姐的老公就是富源最大的股东海宁集团的副总经理陈开远。莉姐夫妇平时行事非常低调,但对这独生爱女却一向宠爱有加。他们在爱女中学毕业后便把她送到国外留学,出国前的谢师宴就办得异常隆重。这次是爱女结婚,大家都猜想场面必定更加非比寻常。接到邀请的同事无不欢天喜地,期待到婚宴现场大开眼界。林彻怎能白白浪费这个大好机会呢?最重要的是,能够收到这个请柬,代表莉姐已经认可林彻是她的亲密朋友,如果林彻随便推却掉,不但是不给莉姐面子,更会把几位富贵闲人阿姨一起得罪,平白无故给自己树敌。 林彻听完小宁一番分析才反应过来,连连感谢小宁提醒。其实她对于人情世故并不迟钝,但最近的心思完全被研究占据,才会有此疏忽。 婚宴设在市郊的一所酒店,林彻先在市区和小宁会合,再一起结伴叫车过去。两人一看到对方,都觉眼前一亮。林彻的宝蓝色礼服衬得她肌肤胜雪,小宁的黑色礼服裙则时尚活泼,两人不约而同搭配羊绒披肩,有风度也有温度。 傍晚时分,林彻和小宁的车子抵达酒店的婚宴大厅入口处。一下车便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再放眼一看,这里简直就是一片白色的海洋!千万朵品种各异的白色系花朵汇聚其中,有玫瑰、绣球、芍药以及更多林彻叫不出名字的品种,被精心搭配成一道道雄伟的花墙和一个个硕大的花球,错落有致地摆放,既纯洁又浪漫,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 林彻和小宁不由放慢脚步,各种拍照留念,短短的花路走了足足十几分钟,磨磨蹭蹭才来到宴会厅入口,一眼就见到董事长何爱华正好在前面。她今天身穿酒红色套裙,搭配颗粒硕大饱满的珍珠项链,端庄大气。林彻早就听说何爱华一直独身,此刻见她独自赴宴并不觉得奇怪。 莉姐一家正站在宴会厅门口迎宾。莉姐身穿一袭华贵精致的旗袍,把她圆润的身材修饰得玲珑富态,她此刻笑容满面,尽显主人家的热情好客;站在她身旁的正是她的丈夫,海宁集团副总陈开远。他年约六旬,身材不高,身着质地考究的西服,精致的剪裁让他原本浑圆的身躯显瘦不少,脸上泛着红色的光润,显得温和敦厚;莉姐的女儿则身着洁白的婚纱与新郎站在一起,面带幸福的笑容。 莉姐夫妇一见何爱华,便非常热络地迎上去,三人亲密地交谈,接着何爱华又跟新娘打招呼,一看就知他们彼此非常熟稔。 何爱华一转头,发现林彻和小宁等在一旁,马上招手让她俩一起过来。莉姐一见到林彻和小宁,便亲切地拉住了她俩的手,非常开心。林彻和小宁连连恭喜莉姐,又恭祝新人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然后奉上红包。博士出差在外未能到场,小宁代为奉上他的心意。莉姐笑意盈盈一并收下,然后一一回礼。 迎宾流程就此完成,何爱华、林彻和小宁正打算一起入场,此时身后一声既尖细又高亢的“恭喜”传来,搭配着响亮的高跟鞋踩击地面的声音,林彻回头一看,果然是熟悉的大红唇——柳梦洁。 但是她今天最吸睛的不再是大红唇,而是她身上的深紫色亮片鱼尾晚礼服——紧贴的裙身凸显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鱼尾设计则让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再加上一身闪瞎眼的亮片设计,简直走出了T台模特的风范,让今晚的主角——新娘——都黯然失色,莉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变。 更让人震撼的是,与她一起入场的还有两位男士,其中一位正是总经理蔡明辉。只见柳梦洁袅袅婷婷地与两位男士一起走到莉姐面前,三人口中均连道“恭喜”。 其中那位林彻并不认识的年长一些的男士走前一步,与陈开远以及莉姐寒暄,莉姐夫妇称呼他为“李总”,何爱华也走过去打招呼。小宁便趁机跟林彻耳语:“这就是海宁集团的总经理李永康!” 林彻心下了然,不禁仔细端详这位海宁集团的掌舵人。李永康身材高大,有着北方人的魁梧,面相上却是国字脸型,宽额厚唇,加上肤色微黑,一副典型的南方人长相。他的眼睛狭长细小,却隐隐透出锐利的光芒。 李永康是海宁集团的最高领导,身份尊贵,莉姐夫妇对他都非常热情,不住地感谢他拨冗前来。他则言辞简洁地恭喜二人,然后赞美了几句新婚夫妻,态度不算十分热烈。何爱华上前与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淡淡回应,有着明显的距离感。林彻心想,国有集团的大领导非要如此架子十足吗?他和蔡明辉一路走来时倒是十分熟稔。 这时轮到蔡明辉上前恭喜,他边奉上红包边解释:“莉姐、陈总,我爱人今天不巧不在H市,让我向两位转达她的祝福!”柳梦洁也跟着奉上红包:“恭喜莉姐,恭喜陈总,这个酒店布置得好美,就是位置有点远,所以今天跟了蔡总的顺风车过来。”莉姐保持微笑一一感谢。 接着蔡明辉与何爱华打招呼,态度恭敬却眼神闪烁。何爱华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她微微点头道:“蔡总,我们陪李总一起进场吧。” 说着,便招呼李永康一起迈步向宴会厅内走去,把刚张嘴想要跟她打招呼的柳梦洁撂在一边。柳梦洁脸色一滞,显然吃了一憋,但见蔡明辉已经跟着李永康和何爱华走进宴会厅,只好赶紧也跟进去。 林彻把一切看在眼里,对这些高管之间的复杂关系不禁产生更大的好奇。这时一旁的小宁一把拉住她的手,悄声说:“高管都进去了,我们也赶紧!” 一走进宴会厅内场,两人便被眼前独具匠心的宏伟景象吸引住了。这里犹如一个神奇的自然王国,翠绿的南国植物被错落有致地布满在宴会厅每一个角落,巨大的叶子和绵延的枝蔓相互萦绕,令人犹如置身于茂密丛林;璀璨的灯光闪烁在层层叠叠的绿植之间,既像星星点缀在夜空,又如萤火虫飞舞在林中。仔细看去,还有若干只高度仿真的动物模型藏匿在绿植之间,如同森林中真正的生灵,生动有趣。 在这如梦似幻的森林幻境中,宴会厅中央整齐地摆放着至少过百张餐桌。放眼望去,每一行每一列的餐桌都仿佛延展到视线所及的尽头。每张桌子上花艺精致,烛光摇曳,再多添几分浪漫与神秘。 宴会厅的正面舞台则是整个场地的焦点。舞台的背景是一整面巨大的LED屏幕,周边被翠绿的植物层层环绕,屏幕上正播放着新人拍摄的婚纱照,时而是在茂密丛林间的甜美合影,时而是在斑驳光影下的浪漫凝视。每一幕都如同精心编排的故事章节,与周围环境完美匹配。 “莉姐的女儿在国外读设计专业,又是环保主义者,听说今晚的主题和细节设计都是她自己一手包办。”小宁对林彻说道。 “怪不得在设计中有这么多的巧思,”林彻点点头,“莉姐也是下了重本,才有这么完美的现场效果。” “是啊,真是太梦幻!”小宁由衷赞叹。 第十七章 两派对峙 林彻和小宁按请柬上的桌号找到对应的桌子,发现与她俩同坐一桌的是莉姐在监事会的下属,大家互相不算太熟,打个招呼便各自聊天。 小宁举目四望,发现柳梦洁就坐在不远处,与富源其他的部门主管同桌。小宁撇撇嘴:“看她穿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她结婚。” “嗯,不过我觉得她更像是莉姐临时请来的表演嘉宾——因为真正的主角没能来,所以才匆忙找来的蹩脚替补。” 小宁听闻,目光再次落在柳梦洁身上,她那满身熠熠生辉却带着土气的珠片确实有点廉价感,不由对林彻竖起拇指:“你这毒舌果然够毒!” 林彻做个“嘘”,让小宁控制音量,然后压低声音问道:“海宁集团的李总,看起来和蔡总非常熟稔,但和莉姐老公、还有董事长,怎么却显得有点生分?” “他们这是两派,” 小宁以手半掩嘴巴,“海宁集团最大的两个业务板块是地产和金融,原先李总分管地产板块,陈总分管金融板块。” “所以,咱们董事长跟陈总是一派的?” “没错,二十年前是陈总带着董事长一起创立富源,是富源真正的开荒牛。”小宁语气里充满敬佩。 “所以,蔡总是李总那一派的,对吗?”刚才各人互动时明显亲疏有别。 “好眼光!”小宁如遇知音,八卦的热情高涨,“前几年李总的地产板块越做越大,很受财政局器重,他就坐正海宁集团总经理这第一把交椅。接着赶上市政府要做大金融业,他就伸手把金融板块也一起管了。陈总虽然和李总资历相当,但毕竟只是副总,哪能拒绝?!蔡总就是那个时候空降到富源的,那么年轻,一来就是副总,而且不到三年就升总经理!” 说到这里,她又神秘兮兮地补充:“蔡总是李总在财政局时候的老部下,大家都说他是李总的嫡系!” “李总今晚愿意来出席陈总的嫁女宴,刚才对陈总也很客气,看起来两派之间的关系应该还不错?”林彻试探。 “怎么可能!听说斗得可厉害呢,不过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小宁用两根手指在嘴巴前比了个叉,却忍不住继续爆料,“只是在海宁这样的国企,管理层要办婚宴,按照惯例是肯定要请集团的最高领导来参加的,他们两个,斗归斗,一个是不能不请,一个是不能不来,待会儿陈总肯定还要请李总致辞!”小宁眨眨眼,等着看好戏。 原来是野心勃勃的李永康想要抢夺金融板块业务的控制权,但是在金融板块深耕多年的陈开远却不愿轻易放手。怪不得在与富贵阿姨们午饭时,常常听到莉姐吐槽蔡明辉,说他爱出阴招,做总经理的时间不长,却已经在富源多个核心部门安插他的嫡系人马。可见蔡明辉就是李永康派来控制富源的亲信,他想要通过对人事和业务的具体掌控,架空何爱华,从而帮助李永康削弱陈开远在金融板块的势力。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林彻点点小宁的鼻子,心里庆幸好在有她这样信息灵通的闺蜜,才能及时对这些人事关系有所了解,否则真是有踩不完的坑。 小宁此时的注意力却已经转到婚宴菜单上,随便瞄一眼便忍不住“哇”一声——瑶柱扣全鲍、鹅肝烧汁龙虾球、金箔海参羹!她的惊叹声把林彻也吸引过来,两人一起研读完,既震惊又期待——今晚的餐标和场地一样,都是顶配! 这时,司仪走上舞台,宣布暖场表演正式开始,宾客们马上充满期待地看向舞台。在喜庆活泼的音乐声中, H市著名的“星辉国际马戏团”的表演者们纷纷亮相,他们身着设计独特的动物造型服装,轮番上场表演高超的杂技和优美的舞蹈,不但精彩纷呈,而且紧扣“梦幻森林”主题,可以看出是为这场婚宴专门定制编排的。 在表演达到高潮时,新郎从空中一个卵形装置中出人意表地“破茧而出”,优雅地降落在舞台上,而新娘则在八只火烈鸟的陪伴下,缓缓从台下升起,两人在舞台中央相遇,交换婚戒。同一时间,一位由马戏团演员扮成的天使从高空降落,为新人献上祝福,甜蜜和幸福的感觉一下拉满,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随后,莉姐夫妇走上舞台,向所有宾客表达欢迎和感谢。然后果然如小宁所料,陈开远隆重邀请婚宴的特别嘉宾——海宁集团总经理李永康上台致辞。 只见李永康稳步踏上舞台,笑容温和。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先恭喜陈开远夫妇以及一对新人:“各位来宾,各位朋友,今天,我们在这里,一同见证了陈开远副总经理的爱女——陈欣然小姐与其夫婿韩瑞轩先生的盛大婚礼。首先,我要代表海宁集团,向一对新人致以最热烈的祝贺!祝愿他们相爱相守、永结同心!”现场马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接着,他高度赞扬婚礼的主题和布置:“我特别注意到今天的婚礼以保护环境为主题,现场的布置让我们犹如置身于原始森林之中,让我们领悟到地球的环境原本是如此美好,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去保护它。这样的婚礼主题既富有创意,又充满爱心,体现了年轻一代对保护环境的关注。我非常欣喜地看到,今晚的这一对新人能够有如此热切的社会责任感,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去赞扬和支持他们!”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莉姐夫妇脸上也充满自豪的笑容。 说到这里,李永康缓缓环顾四周,话锋却突然一转:“但同时,我也注意到,今天的婚礼,场面盛大壮观,甚至请来马戏团助兴,虽然令人印象深刻,但却超出正常的标准和档次。我明白,年轻一代也许有不同的想法,但是我们作为长辈,作为国有企业的领导者,应该时刻保持勤俭朴素的作风,反对铺张浪费和恣意挥霍,这样才是真正把保护环境落到实处。” 听到这里,现场忽然寂静下来,尴尬和紧张在空气中弥漫。海宁集团的最高领导作为婚宴的特邀嘉宾,却对主人家提出直言不讳的批评,宾客们或惊讶,或不安,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到现场的反应,李永康却又重新放缓语气,以一个圆滑的结尾收场:“当然了,相信陈总对于这些问题都早有考虑,我就不多啰嗦。我是看着欣然长大的,今天看到她出嫁,就像看到自家侄女结婚一样高兴,再次祝愿她新婚快乐!” 说完,舞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李永康便走下舞台重新入座,与坐在身旁的蔡明辉交换一个眼神。同桌的何爱华则微微蹙了蹙眉。 舞台上,站在一侧的陈开远却面色如常,毫不慌乱,他淡定地回到舞台中央,清清嗓子,便清晰而镇定地回应:“非常感谢李总的祝福和提醒。这次的婚礼的确有些特别,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小女陈欣然从小的梦想。欣然从小就关心环境保护,长大后尤其关注濒危动物的保护问题。今天的婚礼布置,全部是她自己的设计。这个美丽的森林,以及在森林里自由自在生活的生灵,都是表达她对这个世界的美好愿景。”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平稳地继续道:“在婚礼前,我们一家人就已经商量好,要以实际行动来支持欣然的梦想,我在这里非常自豪地宣布,我们今晚收到的所有礼金,将会全部捐献给欣然所设立的濒危动物基金会。各位对欣然新婚的祝福和心意,都将会转化为对她的理想和热情的支持,在此再次感谢大家!希望我们今晚的庆典不仅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更是对保护环境的一份实实在在的贡献。”他的语气逐渐变得热烈,充满自豪和真诚。 全场立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全场宾客从刚才的惊讶不安转为赞许和支持,都在对这场婚礼的用心表示敬佩和赞赏。 李永康微微一滞,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保持着领导的风范,微笑着边点头边鼓掌。 此时,莉姐也来到舞台中央:“再次感谢大家今晚的莅临,今晚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 紧接着,喜庆的音乐响起,过百位身穿豹纹服饰的服务员在八位身着天使服装的引领员的带领下列队进场,她们有条不紊地为每桌宾客呈上第一道菜。上菜的场面之宏大,令在场的宾客无不为之震撼,大家很快就忘记刚才的插曲,重新投入到这场顶级规格的盛宴之中。 深夜,在回市区的车上,小宁依然沉浸在这场奢华宴会的余韵中:“太壕了!太壕了!莉姐家果然不负众望,这绝对是近年来海宁集团婚宴的最高水平!” 林彻却还在回味刚才两派对峙的一幕:“怪不得你说两派斗得厉害,李总居然在婚宴上直接拆台,难得陈总还能绝地反击,这些高管的心思之深沉,果然不是普通人能捉摸的。”随即想起青松说的,权势之争在哪里都一样,南方并不比京城简单。 小宁哈哈一笑:“我哥说了,这两派都不好惹,敬而远之才能保平安!”林彻轻轻点头,现在她身居底层,在最不起眼的研究中心做研究,哪有机会能惹上这些高高在上的大领导,能心无旁骛地做好手上的研究就是她此刻最大的心愿。 第十八章 心想事成 时间如流水般悄然流逝,转眼已到十二月底。 郑砺拿到精算师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果,就向博士提出南交所退赛。林彻的论文就成为富源证券唯一的参赛作品。 南交所的截稿日期定在一月一日凌晨零点,林彻一贯追求完美,元旦前夜的最后时刻依然在公司做最后的排版和校对。经过数次仔细的检查,她终于保存好定稿,然后到南交所比赛的指定网址上传。 这是南交所面向会员单位组织的比赛,论文必须以公司名义提交,林彻按照博士提供的指引,一一填入公司代码、联系人等信息。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作者栏上,心中不免一阵难受。署名里,第一作者是蔡明辉,第二作者是李修平,而她自己,论文的实际撰写者,却只能排在第三。但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既然决定在这里继续工作,就只能把这些糟心事都当作是考验。 最后,在作者邮箱栏中,她填写自己的邮箱地址,而在公司邮箱栏,则填入总经理秘书的邮箱。 完成这一切,时钟指向晚上11点45分。此时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人,她起身伸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然后来到窗前,目光穿过寒冷的夜空,注视着远处璀璨夺目的城市夜景。这篇论文倾注了她所有的心血,此刻终于完成,满心都是轻松和愉悦。 她打开微信浏览今天一整天都未曾翻阅的朋友圈。今晚是跨年夜,朋友们发的圈大多关于聚餐和庆祝,欧阳琪更是连续发布好几条与男友共度跨年夜的甜蜜瞬间。 林彻想了想,选取一个喜欢的角度把窗外的璀璨灯火拍下来,也发一条,配文是:大功告成。 鲜少发圈的她,立即就引发重重围观,评论区迅速热闹起来。 “大才女,还在加班呢?” “H市的夜景好漂亮!” “师姐,新年快乐!” 她正翻看评论,忽然一条微信进来,是江皓辰。 “新年快乐!祝你心想事成!”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张图片,拍的是京城的跨年烟火。漫天的烟火如同绚烂的花朵在夜空中绽放,五彩斑斓,照亮夜空。他应该在一个很高的楼层上,拥有绝佳的观赏角度。 原来此时刚好零点。 几乎就在同时,H市的夜空中也亮起耀眼的烟火。那些璀璨的光芒在远处的玉江边绽放,富源证券的办公楼距离江边有些遥远,而且楼层不够高,视线被周围建筑遮挡,但林彻仍能从天空的一角捕捉到那些升腾而起的光芒。 不同的城市,却有相同的烟火盛宴。 她回复道:“你也是。” 元旦假期一过,日子便在年终总结和绩效考评中迅速流逝,转眼间就是一月底。 春节临近,富源证券此时最忙碌、压力也最大的部门就要数行政部了。 富源的核心业务高度依赖市场走势,只要大市节节上升,就意味着可以轻松躺赢。然而过去一年的市场走势,简直如同过山车一般惊心动魄,上半年延续上一年的迅猛上涨势头,创出有史以来的半年度最大涨幅,但是之后就陷入疲软,最后两个月更是接连暴跌,国家队入场救市都无济于事,上半年的涨幅就此被抹去大半,富源的业绩自然也大受影响。 因此,今年富源迎接春节的仪式尤其隆重,公司上下都希望在新的一年,大市可以一扫颓势,再现牛气冲天的盛世图景。 负责装饰职场的正是行政部,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把公司的每个角落都装饰得喜气洋洋。大红灯笼和缤纷彩带在空中轻轻摇曳,金黄色的年橘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各色年花则在每一处角落灿烂绽放。这些装饰都寓意来年硕果累累、花开富贵。 除了做好职场环境装饰,行政部还破天荒采购许多寓意吉祥的小盆栽,分发给每个员工。 林彻也分到一盆别致的富贵竹。富贵竹的翠绿枝条被整齐地绕成三层圆圈,渐次升高,错落有致,寓意着步步高升。 周围的同事都在摆放饰品或盆栽,整个职场充满轻松和休闲的气息。林彻却仍坐在电脑前,痛苦地撰写着她参加优秀员工评选的补充材料。 富源证券评选优秀员工的程序非常严谨,需要先由各部门按照指定名额进行提名,然后再由人力资源部和工会组成的评选小组来评定最终的获奖名单,并在员工大会上颁发奖项。按照以往惯例,评选小组一般都会尊重各部门的提名。 早在上个月,博士已经正式提名林彻为研究中心的优秀员工,相关材料也早已提交,但是林彻今天却接到人力资源部的临时通知,说评选小组认为林彻的资料不够充分,要求再补充一些具体的工作表现。 明天的员工大会上就要颁奖,到今天才说评选资料不足,林彻心中明白,自己应该是被针对了。因为今年优秀员工评选小组的组长,不是别人,正是柳梦洁。 与一般国企的优秀员工评比不同,富源对优秀员工有着实实在在的奖励机制。获此称号的员工,不但可以获得一笔丰厚的专属奖金,还可以拿到当年最高等级的年终奖金系数、至少一级的晋升奖励以及相应的加薪幅度。这样大力度的奖励规则,让优秀员工的头衔成为所有员工眼中的香饽饽,评上简直堪比中大奖。而能够掌控评选大权的评选小组组长,自然也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评选小组组长是由富源工会主席和人力资源部主管轮流担任,今年恰好轮到工会主席。富源如今的工会主席由分管后勤部门的副总经理梁平仁担任,他年近花甲,即将退休。他见今年新当选工会副主席的柳梦洁对评选工作异常积极,便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举荐她来担任评选小组组长。此举果然正中柳梦洁下怀。 当日在基准线事件中与柳梦洁结下梁子,林彻知道这次的评选她再难出头,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按照评选小组的要求提交补充资料。她只好搜肠刮肚,勉强凑齐最低字数要求。 好不容易敲完最后一个字,林彻如释重负把补充材料发出,便看到邮箱中弹出一封新邮件——“南方证券交易所论文大赛获奖通知”。林彻眼前一亮,迅速点进去。 “天啊,我得了一等奖!”她无法按捺此刻激动的心情,惊呼出声。 “什么?”一旁的小宁和郑砺同时凑过来查看邮件。 看明白后,小宁开心地抱着林彻欢呼:“太棒了!” 郑砺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轻轻拍拍林彻的肩膀:“实至名归!” “谢谢!” 林彻开心回应,接着又冲进博士办公室报喜。 博士喜上眉梢:“这是研究中心有史以来最好成绩,干得好!” 他来到林彻的电脑旁,搓着手俯下身细看获奖通知邮件,然后不忘提醒林彻:“通知邮件要求,正式公布获奖前还需要做一个步骤——登录比赛系统,再次确认获奖作品的作者名单。” “嗯嗯,知道了。”林彻连连点头。 正说着,博士的手机响起,他迅速接听:“蔡总,你好,我是李修平。” 他一边细心倾听,一边不时回应,表情却渐渐变得严肃。 最后他回答:“明白了,我这就过去。”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沉思片刻,对林彻说道:“小林,关于确认获奖作品的作者,你暂时先别急。我要去见蔡总一趟,公司……可能……有些新的考虑。你等我回来再操作。”说完,他便快步离开办公室。 蔡总?公司的新考虑?林彻一时猜不透会是什么情况。 博士不久就回来,手里还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大信封。他把林彻叫进办公室,轻轻关上门,神色凝重:“林彻,你的获奖论文的作者,可能需要做一些调整。” 原来,蔡总指示要把柳梦洁加入作为第二作者,他给出的理由是,自营部与研究中心此前一直有合作,这次的获奖可以说是过去多年合作积累下来的成果,希望研究中心发扬大局观和团队精神,把获奖成果与兄弟部门共享,为将来更加深入的合作打下基础。 同时,蔡总对林彻的贡献给予高度评价,并特别颁发给她两万元的总经理特别奖励金。 博士脸上写满无奈,他当然知道,他们这是公然抢夺林彻呕心沥血的研究成果,所谓奖金不过是为了平息林彻的不满而已。搞学术出身的他,对这种毫无底线的做法非常不齿。 但是他已在富源浸泡多年,深知蔡明辉的势力正日益壮大,公司决策权几乎完全掌控在他手里。现在研究中心弱势无依,对于对方的强势欺压,可以说全无招架之力,纵有满腔不满和愤怒,也只能劝林彻哑忍。 “小林,这个事情让你受委屈了!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的能力在这里,是谁也抢不走的,来日方长,将来不愁没有出头的机会。好汉不吃眼前亏。” 博士眼里尽是无奈和愧疚,一边说着劝慰的话,一边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彻。 林彻只觉一股怒火冲上头顶,然后迅速灼烧至全身,让她又恨又痛。她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终于找回呼吸,也找回冷静的思路。 经过华金事件,她领教过权势的威力,更深知不能冲动。但是哑忍从来不是她的选项,华金那一次,她就没有选择忍气吞声,到了今天,她也一样不会! 只是如今问题的关键,并不在博士身上。 于是,她接过牛皮纸大信封,平静地对博士说:“博士,谢谢你!你的话我都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然后转身开门,坐回到位子上。 小宁和郑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关心地注视着她。却见她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氛围,接着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她转头问小宁:“小宁,蔡总秘书的分机是多少?”得到回答后,毫不迟疑地拨通电话。 “你好,我是研究中心的林彻,我想向蔡总汇报一下工作,不知道他现在有时间吗?”林彻语气平稳,表达清晰。 对方让林彻稍等,说要请示蔡总,不一会儿就热情地回复说:“蔡总这会儿正在指挥行政部的同事摆放年花呢,有空的,你过来吧!” “好的,谢谢,我这就来!”林彻拿起牛皮纸信封,做了个深呼吸,就直奔六楼。 小宁和郑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第十九章 完璧归赵 富源六楼职场的布局与五楼截然不同。 高管们的独立办公室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间,全都设置在临窗一侧,享有最佳的光线和景观。而中央的开放式区域,长长窄窄,被划分为秘书区。每位秘书都坐在自己老板的办公室外,她们的工位挡板恰好遮挡住高管办公室的半个门,兼具接待和隐私的功能。至于财务、人事和内控部门,则因工作的私密性,被安置在封闭式的办公区域内。 以往每当林彻踏上六楼,总能感受到一种肃静的氛围:所有办公室的门都紧紧关闭,秘书们低头专注工作,除了偶尔的电话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噪音。 但是她今天上来,六楼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高管办公室的门大都半开着,因为行政部的同事正忙着搬运和摆放新采购的年花和装饰品,为高管们的办公室增添节日气氛。秘书们也纷纷离开位置,在一旁帮忙。连平时关门闭户的财务、人事和内控部门,此刻也都门户大开。尽管大家仍然保持低声交谈,但空气中洋溢着一种难得的轻松和悠闲。 只有何爱华的办公室,仍与平常一样大门紧闭,或许是因为有重要的访客在内吧。 林彻定定神,步履沉稳地走向蔡明辉的办公室。只见大门虚掩,总经理秘书向琳正半倚在门外,殷勤地朝屋里建议:“蔡总,这盆兰花要不要放左边的青龙位,对,这样真好看!”富源的高管没有一个不信风水,因此秘书们也对风水学颇有研究。 就在这时,蔡明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带着些许不满:“咦,这盆富贵竹怎么有一根枝条断了……” “对不起,蔡总,我们一时没有注意到!”屋里随即传出行政部同事的道歉。 向琳见老板不悦,赶紧快步入内查看。 很快,行政部的同事便抱着一盆巨大的富贵竹走出来。只见这盆富贵竹的造型和林彻桌上那盆相似,但规模却要大上许多,翠绿的枝条足足绕了八圈,最下面的那一层直径将近半米,底下是一个精致的八仙过海浮雕花盆,整体造型端方大气,只是可惜其中有一根枝条折断了。 “蔡总,我跟着他们到楼下花车去重新挑一盆,保证不会有问题。”向琳跟蔡明辉说道,便紧跟在行政部同事的后面走出来。 刚到门口,她一眼看到林彻,笑道:“你是林彻吧,你进去吧,蔡总知道你要来。” “好的,谢谢!”林彻道过谢,目送向琳和行政部同事一起消失在电梯间转角,才轻轻推开半掩的门,走进蔡明辉的办公室。 蔡明辉此时弯着腰,正在仔细检查摆放在门旁的一盆半人高的年橘。年橘通常都被摆放在入口处,象征着迎接好运。 “蔡总,您好,我是林彻。”林彻毕恭毕敬地跟蔡明辉打招呼。 蔡明辉闻言抬头,热情地回应:“林彻,祝贺你啊,这次为公司立了大功!刚才我还跟博士夸奖你,来,进来坐!” 林彻并未移动,她诚恳地对蔡明辉说:“蔡总,谢谢您的夸奖,我就不进来了,只是这个奖金,我不能要!” 她就站在办公室门口,音量自然、适中,恰好足够送入附近同事耳中。 众人原本在轻声聊天,当“奖金”、“不要”等关键字一入耳,不由都停下来,望向总经理办公室,屏气凝神,想要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蔡明辉以为林彻年轻,脸皮薄,不好意思要,便笑道:“这是对你工作的肯定,是你应得的,拿着吧!” 林彻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蔡总,我非常感谢您的认可,但是,您可能不太了解情况,这次获得南交所一等奖的论文,是我在博士的指导下独立完成的,柳经理并没有参与其中,所以把她加为第二作者是不太合适的,您颁发给我的这个奖金我也不能要。”说罢,她把奖金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便转身走出办公室。 她刚跨出蔡明辉办公室,就见到旁边何爱华办公室的门此时已经打开,何爱华正与江皓辰并肩站在门口,看向林彻的方向。显然他们刚刚开完会,何爱华送江皓辰出来。看两人的表情,应该已经完整听到林彻刚才的话。 开放区域里的其他同事一见林彻出来,马上从震惊中回神,各自低头忙手里的活,谁都不再往林彻这个方向看。 林彻努力保持脸上自然的表情,隔空跟两位大老板打招呼:“董事长,江董,你们好,我先回去工作了。”然后便转身走向电梯间。她身后传来重重的关门声,自然是此时才反应过来的蔡明辉赶紧关上办公室的门。 何爱华的目光跟随林彻的背影,她对林彻参赛一事并不了解,但从刚才的对峙,已隐约猜到她要以一人之力对抗蔡明辉和柳梦洁,眼中闪过赞赏和深思。 江皓辰却深知林彻一直全心投入论文的研究,刚才听到论文已获南交所一等奖,不禁赞叹她的才华,但见她再次卷入权势旋涡,眉间闪过忧虑。 两人仅沉默瞬间,便重启寒暄。 “你这个师妹,有趣得很,”何爱华说着,拍拍江皓辰的肩膀,“你现在去找蔡总开会也不合适,来,进来再跟我喝杯茶,让他缓一缓再说。” 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林彻,心脏依然在急速跳动,这时小宁扑上来:“你去找蔡总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林彻笑笑:“没事,就是完璧归赵而已。” 小宁一头雾水,还想再问,但见林彻一副神秘的样子,只好作罢。她知道林彻这个人,假话全不说,但是真话也不全说,就摆摆手:“好好好,我等你以后求着让我听你说!”林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小宁笑一笑,便回座位做事了。 林彻被她闹一下,整个人彻底平静下来。她去冲了一杯咖啡,开始复盘刚才的做法。 自从上次在华金冲动行事,她就给自己定下事前三问、事后复盘的规矩,这样才能在事前杜绝无脑冲动,在事后也可以及时评估形势,准备应对之策。 林彻的事前三问是:第一问,不做可以吗? 不可以。因为如果这一次隐忍不发、委曲求全,就代表她默许进入对方阵营,以后不可避免还要同流合污,完全违背底线,绝对不能接受。 第二问,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 没有。因为想要拒绝对方,只有公开拒绝和私下拒绝两种选择。与公开拒绝相比,私下拒绝同样会得罪对方,这样未来对方必定会报复她,如果不把事情曝光,就争取不到舆论的支持,只能吃哑巴亏,所以公开拒绝是明显更优的选择。 第三问,做了之后净收益如何? 净赚。代价是:与对方彻底撕破脸,再无转圜余地,最严重可能会丢掉工作;收益是:保住高含金量的奖项。综合下来,此举风险和收益相当。但是如果蔡柳之流继续把持公司,她也不愿继续待在这里,既然横竖都要走,丢掉工作的代价可以视为零。收益大而代价为零,这事做了就是净赚! 所以,今天她想通事前三问,就毅然决然地抓住六楼少有的门户大开的机会,公开拒绝蔡明辉。 此刻她再做事后复盘,自己的拒绝和公开两大目标全部达成,保守估计事情会在两小时内传遍全公司。 而且,今天还收获意外的收益——让何爱华也知道此事。林彻本能地感觉何爱华是与蔡柳之流完全不同的人,如果将来她能重新掌控公司,她也许会愿意继续留下来。 意料之外的还有江皓辰,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目击她以卵击石,也许他会觉得她特别倒霉?林彻自嘲一笑,不再多想。 战斗还没结束,最关键的最后一步,要赶紧完成。 林彻打开电脑,登录南交所比赛系统。她首先查询往届获奖作品名录,发现大部分全国性券商的获奖作品,课题组成员人数都不多,其中的第一作者都并非这些公司的高管。可见,这种通过署名来巴结奉承管理层的陋习,早已被业界主流淘汰,富源显然还活在蒙昧时代。 这个发现坚定了她的决心,她进入自己的论文账号,果断地把第一作者“蔡明辉”删除掉,放上自己的名字,提交之后弹出一个对话框: “获奖作品的作者最终确定为:第一作者:林彻;第二作者:李修平。” 林彻坚定地点击“确认”键,系统随即提示操作成功,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满足。 同时,她也清楚,这一决定将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系统将会通过邮件将这一变更同时通知蔡明辉的秘书。她深吸一口气,如果风暴横竖都要来,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二十章 员工大会 毫无意外,林彻拒绝蔡明辉的故事在公司内部如同野火一样迅速传播。小宁刚下班就从不同来源都收到八卦消息,而且经过不同同事的多次传递,居然出现不同版本,一个比一个离奇,大家都在向小宁打听真相到底如何。 小宁自己都一脸懵,哪里知道什么真相,赶紧给林彻打电话追问:“你不会真的把奖金袋子直接丢到蔡总脸上吧?”这是最暴力的版本,“还是对着蔡总哭诉了半个小时?”这是最悲情的版本。 听到小宁的话,林彻不禁大笑,赶紧辟谣:“哈哈哈,都没有,大家都是斯文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这才意识到,群众的言论虽然力量巨大,但也是双刃剑,以后还是要谨慎使用。 “反正你要小心一点,最新消息是说柳梦洁已经去跟蔡明辉告状,还说要在明天的员工大会上给你点颜色看看。”小宁的话语中充满担心,提醒林彻要做好准备。 林彻谢过她,心里明白明天的员工大会将是她必须面对的又一个关键时刻。那是一个蔡柳完全掌控话语权的场面,自己却势单力薄,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软弱退却。 第二天下午收市后,富源证券全体员工乘坐大巴前往H市财政局礼堂,参加富源证券年度员工大会。和所有国企一样,富源证券对工会工作非常重视,对待年度员工大会尤其隆重其事。 林彻和小宁下车后跟随着人流步入财政局礼堂。礼堂宽敞明亮,来自公司各个部门的员工纷纷落座,三三两两小声交谈。作为前一天爆炸性传闻的主角,林彻无疑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各种目光不时投向她,既有好奇的、敬佩的,也有忌惮的。 小宁紧张地低声对林彻说:“还不知道柳梦洁会怎么对付你,她可是出了名的有仇必报。” “没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彻拍拍小宁,既是安慰她也是给自己打气。 “你已经有对策?”小宁眼睛一亮,她一向对林彻既仰慕又充满信心。 “我的大招就是——见招拆招!”林彻双手一摊,幽默中透出些许无奈,小宁被她感染,不禁也笑了。 两人找到座位坐下,礼堂内已座无虚席。主席台上的领导们也陆续就坐,气氛逐渐变得严肃。 “咦,江皓辰董事也来了?以前可从来没见过他参加员工大会。”小宁一指,林彻顺着方向看过去,主席台一侧,一个高大的身影刚刚坐下,果然是江皓辰。 林彻昨天在六楼见过他,他应该是来参加富源第四季度董事会的。只是年度员工大会应该不在一个非执行董事所必须巡视的公司事务范围内,他的到来的确令人意外。 很快,大会在富源工会主席梁平仁的主持下正式开始。 梁平仁首先对出席大会的领导和嘉宾进行简短的介绍。除了富源的领导层,大股东海宁集团的两大高层都到场了——海宁集团的副总经理陈开远坐在何爱华旁边;而海宁集团的总经理李永康,则与蔡明辉相邻,此刻两人正相谈甚欢。 看到这些外部领导都来参会,林彻希望柳梦洁在今天的会议上不会做出太过放肆的举动,因为蔡明辉作为总经理,至少需要在外界眼中维护这个会议的严肃性。 接着工会主席梁平仁邀请总经理蔡明辉致辞,对富源的工作进行总结和展望。 蔡明辉讲话时语气平稳,内容详实,但在回顾过去一年的工作时,他并未提及富源荣获南交所比赛一等奖的事情。这并未出乎林彻的意料,毕竟正式的获奖证书尚未颁发,这为蔡明辉提供了一个不提及奖项的充分理由。但是如果柳梦洁的名字真的被加上去,蔡明辉应该要为此喜讯至少讲个五百字的篇幅吧。林彻嘴边浮起一个嘲弄的笑。 接着由柳梦洁作为工会副主席,上台做工会工作年度总结以及公布优秀员工评选结果。 柳梦洁穿着得体,声音比平时沉稳淡定许多,显然做这样的发言,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她首先向集团和公司领导表达深深的感谢,然后开始细致汇报工会工作的具体内容和成绩。 原本工会工作的主要内容在于维护员工权益、组织员工活动和培训教育等方面,但是柳梦洁在这份报告里却刻意增加许多对具体业务工作的介绍和评价。她不但花大量篇幅对自己所管辖的自营部的工作内容进行自吹自擂,居然还跨界讲述其他核心部门的工作情况。 很快,柳梦洁便开始介绍研究中心的工作情况,她没有提及林彻所在的综合研究团队的工作内容,反而对行业研究团队的工作做出高度评价。 “我非常高兴地看到,从事行业研究的这些员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在本职工作中发光发热。虽然他们默默无闻,却是我们团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团结同事,充满集体精神,这正是我们骨干员工所应该具有的品质。在他们之中也涌现出优秀员工的突出代表,等一下我们会予以表彰。” 在行业分析团队里涌现出优秀员工的突出代表?林彻和小宁听到这里不由同时看向对方,从各自眼里都读出了“匪夷所思”四个字。行业研究团队收纳了最多的关系户,也是博士最头疼的一群人,动也动不得,管也管不了。可是在柳主席的眼里,他们居然如此优秀? 她俩正觉得既可气又可笑,台上的柳梦洁却话锋一转,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是,尽管研究中心成绩显著,我们也必须正视其中存在的严重问题。” 一语既出,马上在台下引起小小的骚动。过去在员工大会的报告中很少用到“严重问题”这样扎耳的字眼,毕竟在上级领导面前不应自曝家丑,可是今天柳梦洁的措辞却突破此限,让大家不禁大感意外。 柳梦洁注意到台下的反应,特意停下,直到台下重又安静下来凝神聆听,才继续道:“特别是,我注意到,研究中心个别员工过于强调个人成就,忽视团队精神。要知道,没有集体的领导,没有团队的支持,个人是难以取得任何成绩的。” 她的目光刻意往台下扫去,似乎在搜寻那位 “个别员工”,她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在这里,我不点名,但我希望这位员工能够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要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柳梦洁说的个别员工是谁,台下大部分的同事都心知肚明。她这一番话,没有指名道姓,却对林彻实施了精准的打击,还顺带警告全体员工,任何违背她和蔡明辉的意志的举动,都必然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台下听众开始有一些小小的议论声,很多人向林彻的方向张望过来,投来或疑惑或同情的目光。 林彻面对这如约而至的攻击,努力保持从容的姿态和镇定的表情。坐在旁边的小宁紧紧地握住林彻的手。林彻向她点点头,感谢她的打气,同时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 台上各位领导却是表情各异。蔡明辉虽然表情平静,但眼神中却带着纵容和默许。旁边的李永康似乎是对柳梦洁的严厉指责感到不解,转头跟蔡明辉耳语两句,蔡明辉赶紧低声解释,那表情既无奈又苦恼,应该是在抱怨这个问题员工的行为实在过分,已经达到必须严加批评的境地。 董事长何爱华则是一副深思的模样。她昨天已经让秘书迅速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今天必然会有一场好戏。柳梦洁刚才的批评空洞苍白,并不高明,但她身居工会副主席一职,措辞严厉,所以还是给了林彻相当大的压迫感。而林彻能够处变不惊,看来心理承受能力相当不错。 但何爱华深知,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职场中,仅仅能够做到忍辱负重是远远不足以自保的。她不禁想看看,在如此逆势下,林彻是否有翻盘的勇气和能耐。 江皓辰此时则微蹙着眉头。一份工会总结变成公报私仇的利器,原本庄重的员工大会顷刻乌烟瘴气,他只感到既荒唐又失望。 他今天是专程来列席的。起因是昨天下班前他还是去找蔡明辉开了会,离开时在门口正好遇上前来告状的柳梦洁,在房门关上前,他清楚听到柳梦洁在歇斯底里大叫:“我明天大会上一定要叫她好看!” 说不清楚是因为好奇还是担心,他把原本的早班机改到最晚一班,便不请自来列席。 此刻他果然看到她被人插刀。他不禁奇怪,富源的公司文化和内部管理恶劣至此,她既然才华满腹,又有京城的人脉,何苦在此与这些人作无谓的缠斗?他既为她的遭遇感到不值,也对她的选择感到不解。 会议随后进入优秀员工颁奖环节,礼堂的气氛变得轻松。当柳梦洁宣布行业研究员周斌成为研究中心的唯一优秀员工时,台下响起礼貌性的掌声。周斌则站起身,步履轻快地走向领奖台。他面带微笑,似乎对这个奖项早有预料。 林彻在台下看着这一幕,神色平淡,心中却一片清明。周斌此人在工作中并不突出,但却非常积极地跑自营部推销自己的研究报告,还曾帮柳梦洁写过几篇股评文章发表在证券报上。所以柳梦洁利用手中权力,把原本属于林彻的优秀员工荣誉换给周斌,可以说是意料中事。 紧接着,就进入员工代表发言的环节。在这个环节中,由经过严格挑选和预先安排的员工代表分享自己的工作经验、成长故事以及对公司的建议。 轮流上台发言的员工代表大多是在富源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资深员工,对本职工作都有着丰富的经验和深刻的见解,所作的发言都颇有建设性。 很快轮到最后一位员工代表上台,林彻定睛一看,正是刚刚荣获优秀员工殊荣的研究中心行业研究员周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二十一章 优秀员工 周斌带着自得的微笑走上讲台:“首先,我要感谢公司和工会对我的认可,获得优秀员工的称号让我深感荣幸。这不仅是对我工作的肯定,也是对我个人的鼓励。” 接着,周斌开始回顾自己的成长历程,他满脸谦逊:“我原本是一名普通的行业分析师,在研究中心众多的分析师中毫不起眼。我也曾经迷失自我,找不到事业前进的方向。”接着,他的语气逐渐振奋:“后来,我尝试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发给公司自营部,马上得到他们积极的反馈和回应,他们建议我从更加实操的角度增加行业研究的深度,这对我是很大的鼓励。” “在兄弟部门的帮助鼓励下,我积极调研,提出不少行业投资建议,更被自营部采纳到公司的投资组合中去,为公司的投资收益做出一点小小的贡献。就这样,我逐渐地成长起来,找到自己事业的方向。” “在这里我必须特别感谢我们工会的柳主席,她作为自营部主管,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抽空指导我的行业分析工作。她不仅是一位优秀的领导,更是我事业上的导师。在她的无私帮助下,我才能有今天的成绩。”说着,他的眼神中充满深深的感激。 周斌继续说道:“总而言之,我的成长和提升,完全得益于领导的指导和集体的帮助。没有这些,我到今天肯定还是一事无成!我将以这次荣誉为动力,继续努力工作,不断加强与各部门同事的交流协作,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他的语气热烈,努力展示忠诚和决心。 然后,周斌却话锋一转:“刚才,柳主席提出对研究中心个别员工个人主义作风的批评,我听后觉得深受启发!在这里我也想对这种行为提出我个人的看法,并引以为戒。” 台下观众一片哗然,大家意识到,周斌接下来发表的,将是针对林彻的第二场讨伐。 周斌停了停,便开始侃侃而谈:“作为富源证券的一员,我们应该始终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位,个人利益应当服从公司利益,当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应该有大局观,应当顾全公司利益的大局,并做好牺牲个人利益的准备。” “但正如柳主席所说,我也观察到,研究中心有个别员工,在面对利益和荣誉时,一心只突出个人贡献,抹杀领导的指导,抹杀集体的功劳,只讲索取,不讲奉献。这样的人,也许业务能力强,但却缺乏团队精神。她把个人成就看得比一切都重要,这种自私自利的行为,不仅损害团队的和谐,更违背我们公司的核心价值观。”他不遗余力地对林彻进行痛批,指责林彻的理由和柳梦洁如出一辙,但是用词比柳梦洁更加上纲上线。 接着他进入收尾:“这位员工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她忘记了,个人无论取得多么大的成绩,都首先归功于公司领导的英明指导、归功于合作团队的大力支持。我在此对这种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行为提出批评,建议她能够深刻反省,自觉纠正,否则就是站到我们团结合作的大家庭的对立面。谢谢大家!” 居然说我自私自利!林彻此刻感到出离的愤怒!一个跳梁小丑居然也敢如此放肆,再忍下去她便再无立足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果断地站起来,高高举起右手,向台上说道:“各位领导,我是研究中心的林彻,我不是员工代表,但是我向大会申请做员工发言。” 林彻没有麦克风,声音并不大,但是刚才周斌上纲上线的那番批评,激起了众人对林彻的同情和好奇,此刻几乎全场的目光都锁定在她身上,因此当她一下子站起来,台下马上一片寂静,把她的声音衬托得异常清晰和突出,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空气中回荡。 周斌讲完话正要下台,听到林彻的话,脸色瞬间变得尴尬。他原本以为自己对林彻的批评就如同痛打落水狗一般轻易,会让她无地自容,没想到却激起她的反击。他站在台上,像是被定住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台上的领导显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场面,都有点不知所措。 蔡明辉的脸色尤为难看。前一天柳梦洁来告状时,他勉强同意她在发言时对林彻提出不点名批评,也默许她临时换掉原本属于林彻的优秀员工称号,但并不知道她在后面还找周斌来做这个狗尾续貂的安排。他深知此举失当,不但会激发众人对林彻的同情,而且更会激怒林彻。他昨天已经领教过林彻的计谋,深知此刻绝不能让她上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看向主持会议的工会梁主席,投去一个否定的眼神。 梁平仁平常为人随和,在公司里属于佛系的中立派,看到眼前这个景象,又接收到蔡明辉的明确信号,便打算打个哈哈,把这个针锋相对的局面糊弄过去。 他凑近面前的麦克风,笑道:“林彻,你好啊!你能够积极参与大会的发言环节,这很好,员工大会,本来就是给与员工畅所欲言的机会,让大家能够多多交流的……” 梁平仁停了停,本来打算说“但是因为时间有限,员工发言环节只能到此为止”,谁知一个浑厚有力的女声适时地接上了他的话。 “大会的员工发言,本来就有即兴互动的环节,但是每次都因为时间关系被迫精简掉,今天刚好时间也还来得及,梁主席,咱们就把这一部分补上吧,正好也填补工会工作的一个空白,您觉得如何?” 说话的正是今天主席台上富源管理层中级别最高的领导——董事长何爱华。 梁平仁马上愣住,答应吧,跟蔡明辉难以交代,不答应吧,何爱华的话已经发出,虽然她现在势头被蔡明辉盖过,但好歹也还是董事长,不好直接拂她的面子,况且这么多上级领导在场,按照何爱华的说法,不让林彻上台就等于说他的工会工作没做到位。 电光火石之间,他左右权衡,思前想后,然后笑着说:“董事长说得对,咱们工会就是员工的家,欢迎大家随时畅所欲言,来,我们欢迎林彻上台发言。” 何爱华听罢,点点头,眼神转向台下,示意林彻上台,沉稳的眼神中透出期待。不远处坐着的江皓辰,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深思中带着担忧。 林彻朝何爱华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起身上台走向讲台。她与周斌目光相接,大方点头致意,周斌却眼神闪烁,匆忙下台,浑身透出落荒而逃的狼狈。 站在讲台后,林彻身姿挺拔,眼神坚定。面对着台下密集的目光,她显得毫不畏惧,散发出一种正气凛然的气场。 “谢谢梁主席,谢谢大会给我这个机会。各位领导,各位同事,我叫林彻,是研究中心综合研究团队的研究员。我首先要向大家做自我批评。”林彻的目光扫过台下,既真诚又严肃。 这个开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上台不是去为自己申诉的吗,怎么会先打自己二十大板? “在最近参加南交所论文比赛的过程中,我过于专注于自己的研究,忽视了与同事们,特别是与我们中心行业研究团队之间的沟通。”林彻语气诚恳,话语中表达出对团队合作的重视,“当他们选择逃避时,我没有去了解他们所遇到的困难和挑战,没有鼓励他们与自己并肩努力,共同为公司的荣誉而努力。导致到最后,在这场全行业含金量最高的论文比赛中,研究中心二十多名研究员,仅有我一人代表公司参赛。” 说到这里,林彻看向周斌的方向,他就是众多逃避参赛的行业研究员之中的一个,他马上低下头,面露心虚之色。 林彻继续道:“我的不足还在于,在准备比赛的过程中,我和中心主管发现公司现有的分析系统功能太弱,不足以支持数据的分析,于是第五次向分析系统的所有方——自营部提交申请,建议其增加购买更为高端的系统,却没有获得批准。导致这次的数据分析要依赖人工自制模型,严重影响分析的效率和准确度。这同样体现出我的沟通工作没有做到位,没能及时争取到兄弟部门的理解和支持。” 其实博士申请增购系统是发生在林彻正式参赛之前的事情,但是柳梦洁数次拒绝研究中心的需求申请,林彻笃定她自己早已忘记最后一次拒绝的时间节点,所以特意把这一点和准备比赛放在一起说,这样既没有违背事实的内在逻辑关系,也可以让大家更清晰地看到她在参赛时完全是处于孤立无援、孤军奋战的境地。 她正努力用不容置疑的事实驳斥柳梦洁和周斌所说的谎言,并把真实的情况还原出来:领导从未英明指导她,团队从未团结相助她,合作部门更是从未鼎力支持她。 台上台下显然都明白了她在公司的真实处境,大家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林彻剖析完自己的问题,开始表达改正的决心:“针对以上问题,我需要认真反思,并积极改进,请各位领导和同事多多监督,多提意见和建议。”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正式吹响进攻的号角:“刚才,各位领导和员工代表都提到发扬团队合作和以公司利益为先的问题,我也想趁此机会,结合这次我在参加南交所比赛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问题,谈谈我的粗浅理解,供大家参考。” “第一,我们应该鼓励团队合作,但是如果在比赛过程中根本就没有合作,是否应该鼓励打着团队合作的旗号来强行抢夺荣誉呢?这样的做法是否符合我们公司实事求是的价值观呢?如果有人根本就没有参与,根本就没有付出,却依靠强权而成为挂名作者,这种向行业主管机构申报虚假信息的行为,是否违背学术诚信的原则呢?是否与我们公司的核心价值观之一——诚信经营也是背道而驰的呢?!” “第二,我们应该遵从领导的指示,我们应该感恩领导的帮助,但是如果领导违反公平公正的基本原则,在得知比赛获奖后,强行要求虚假申报作者署名呢?我们是应该本着诚实守信的原则,去指出领导的错误并设法纠正他呢,还是应该罔顾公正公平、盲从领导指示、与领导一同坠入失德失信的深渊呢?哪一种行为才是真正的爱护领导呢?” “天啊,她可真敢说……”林彻两个论点说完,场下员工不禁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而蔡明辉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 江皓辰虽然依然蹙着眉头,对形势的后续发展充满忧虑,但也不由为林彻暗暗赞叹。林彻这两个论点都是从对方批评自己的角度切入,然后巧妙转化为对蔡柳二人抢夺署名权的批判。不仅有理有据,而且层层递进引导听众看清楚蔡柳二人行为的本质。她的思辨力与口才完全碾压此前柳梦洁与周斌的发言,纯以辩论而言,胜负已无悬念。 从林彻上台到现在,江皓辰一直从侧面注视着前方侃侃而谈的她。她的侧脸被礼堂灯光勾勒出鲜明的轮廓,比平时多了几分坚毅和棱角。后脑上束着的低马尾随着她的铿锵话语而有力地摆动着,传递着坚毅和勇气。她此刻看起来不仅是一位勇敢的发言者,更像是一位浑身散发出光芒的战士。他忽然意识到,她内心所具有的力量,要远远超出他的预想。 此刻,这位无所畏惧的战士,正在蓄势发出她的最关键一击。 “第三,我们应该始终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位,为了顾全公司利益,当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应该随时做好牺牲个人利益的准备。”她引述周斌的论述,语气真诚而充满信念感。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缓缓扫视全场,每一双眼睛似乎都被她牢牢抓住,“什么是公司利益?领导的利益就是公司利益吗?为了顾全领导的利益我们就要随时准备牺牲个人利益吗?” 她的发问直击要害,撼动现场每一个人。 全场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 “不!绝对不是!” 林彻以坚决的否定句给出铿锵有力的回答,全场都被震撼住了,大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期待着她讲出她对公司利益的理解。 “我认为,一个奖惩分明、客观公正的工作氛围是公司利益,一个积极上进、鼓励竞争的公司文化是公司利益,一个权责分明、相互制衡的治理结构是公司利益,一个不畏强权、能够伸张正义的话语空间是公司利益!“她的眼神炽热,声音坚定,说出的每个字都仿佛在空气中刻下烙印。 她继续说道:”就像此刻,我非常感激能够有这样的话语空间,让我说出我的心中所想。我愿意为了我所相信和珍视的公司利益做出个人牺牲,哪怕因此粉身碎骨!谢谢大家!” 林彻的话语就像惊雷,照亮礼堂暗沉的上空,让所有人的内心都升腾起对美好公司治理的期待。大家虽然依然沉默着,但是眼神都亮了起来。 林彻的目光环视全场,她能够感受到台下每一双眼睛所投来的赞叹和鼓励,从中她汲取到巨大的力量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她也能够理解大家不约而同选择沉默——全场无人说话,也无人鼓掌,这是一种既明智又无奈的妥协,但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无言的抗争。 沉默,并不总是代表顺从,有时候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林彻向观众感激地一笑,再向主席台微微鞠躬,便走下台去。 第二十二章 盖棺定论 梁平仁显然没有料到林彻的发言竟如此锋芒毕露,这次可真是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他万分懊悔,战战兢兢地瞥蔡明辉一眼,看到对方乌青的脸色,心里不禁一沉。 他凑近麦克风,踌躇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道:“刚才的员工发言环节,大家都能畅所欲言,气氛非常热烈,体现出我们公司这个大集体非常和谐、融洽的氛围。只是大家要注意,发言的时候要注意场合,注意措辞,对公司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工会给大家提供了很多的沟通渠道,大家可以通过这些渠道,去反馈对公司或者对其他同事的意见,万事都要以和为贵,要注意团结。”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表明对林彻的发言不认同,才能给蔡明辉一个交代,但是又要顾及大股东领导在场,不能把家丑说得太直白,纠结再三,最后只能说出如此不痛不痒的话。 说完之后他如释重负,赶紧宣布进入会议的最后一个环节,邀请海宁集团总经理李永康对过去的工作和未来的方向做总结发言。 刚才李永康在主席台上一直冷眼旁观,加上蔡明辉从旁解释,他已经了解署名权事件的来龙去脉。职场之中的这些是非对错,在李永康眼中从来都不足为虑,但蔡明辉是他把控富源的关键大将,因此他最关注的是如何在这最后的发言中,扭转群众舆论,挽救并巩固蔡明辉的声望,为这件事情盖棺定论,确保再无余波。 听到梁平仁的邀请,李永康站起身,缓缓走上讲台。他沉稳的目光扫过全场,尽显大股东掌舵人的威仪。 林彻在莉姐嫁女宴上已经见识过李永康在致辞时如何突然发难,此时看到他在台上的威仪,不禁心中一凛。她刚才公然对抗蔡明辉,等于也站到这个海宁集团最高领导人的对立面上,想要与他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但是,事已至此,只能破釜沉舟,纵有再大的风浪在前,也要咬紧牙关迎难而上,绝不退缩。 李永康深深吸一口气,双手扶在讲坛两侧,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开始他的发言:“各位富源的领导和同事,今天能与大家在这里汇聚一堂,共同总结过去,展望未来,我感到非常荣幸。首先,我要感谢每一位富源证券的员工,是你们的辛勤工作和不懈努力,让我们的公司取得了今天的成就。” “一个团队的成功,离不开每一位成员的努力,也离不开优秀领导的指导。”说罢,李永康微微侧身,目光看向主席台上的蔡明辉,“在此,我要特别感谢蔡明辉总经理在过去一年中所做的工作。正是在他卓有成效的带领下,富源证券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他的工作态度和专业能力,是富源证券、更是海宁集团的宝贵财富。” 接着,李永康和颜悦色地提到林彻:“我刚刚听到林彻的发言,我理解年轻人对公正和诚信的追求,这种精神值得赞赏。但同时,我们也要明白,在实际工作中,需要更多地考虑到整体和团队的利益。我们的每一个决策,都必须基于对公司整体发展的深思熟虑。” 然后他顿了顿,眼神渐渐变得凌厉:“同时,年轻人尤其要注意,同事之间提出批评和建议是好事,但是夹带私心、搞人身攻击就是坏事;进行自我剖析是好事,但是假借此名,搞含沙射影泼脏水就是坏事。坚持真理,修正错误是好事,但是不注意方式方法而破坏公司内部的团结和统一,就不但是坏事,更是不能容忍的错误!” 他的脸色依然平和,但语气却尖锐冷酷。他的话语如同对林彻的最终判决,不容置疑。现场气氛马上压抑下来,现场安静得连一根针滑落都能听见,没有人交头接耳,谁也不敢再发出任何议论。 林彻已经对李永康的打击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此刻眼神中依然透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她原本相信自己已经赢得这场辩论赛的胜利,然而李永康的发言,无异于直接判定她的辩词非法,轻轻松松就宣告她的出局。她还是太天真,职场从来就不是辩论场,在公平的规则之外,永远另有一番玄机。 接着,李永康的声音重又缓和下来:“富源证券一直秉持着诚信、稳健和创新的核心价值观,我们鼓励每一位员工发挥个人才华,同时也强调团队协作和集体荣誉。在未来,我们将继续坚持这些原则,进一步完善公司治理结构,提高管理水平,确保员工的持续成长和公司的健康发展。” 最后,他做出了充满鼓舞和期待的总结:“再次感谢富源全体员工的辛勤工作。在未来的道路上,我们还会面临许多挑战,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共同努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让我们携手并进,共创富源证券更加辉煌的明天!” 蔡明辉第一个站起来,激动地说:“感谢李总的指示,我们一定不会辜负集团的期望,继续努力!”然后带头鼓掌,主席台的其他领导和台下员工也都站起来热烈鼓掌。 李永康的发言,不仅有力地支持蔡明辉,彻底地封印林彻,同时还巧妙地引导员工的情绪,稳住群众舆论的大局,使员工大会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大会结束,林彻和小宁随着人流一起走出了礼堂。和入场时不同,一种冷漠与疏远的气氛在林彻的身边悄然弥漫,同事们不再好奇地看向她,而是急急忙忙地从她身边经过,仿佛害怕与她太过接近会被沾染上什么不祥之气。 是啊,她的发言已经彻底激怒蔡明辉,再经过李永康盖棺定论式的发言,她在富源的旅程或许已走到终点,同事们有此反应也实属正常。 小宁想要安慰林彻,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在富源这许多年,从来没见过有人像林彻这般硬杠领导,所以,也就从来没见过有人如她今天这般落寞的境遇。 她只能在分别前紧紧握住林彻的手:“今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哦!” 简单而温暖的话语像是在这黄昏中燃起温馨的灯火。 林彻感激地笑了笑:“我会的,都是意料中事,没什么!”两人相视一笑,便挥手告别。 林彻定定神,便走到附近一家酒店的大堂门前,掏出手机正打算叫车回家,一条微信正好进来。 “你在哪里?”是江皓辰。 不知为什么,这简短的消息就好像给了林彻一个支点,她忽然就放松下来。她之前一直强撑着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保持坚强,此刻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却突然袭满全身,让她觉得甚至连打字的力气都消失了,便给他直接发个定位过去。 很快便收到江皓辰的回复:“好,你在那里等我。” 十分钟后,江皓辰驾着车子停在林彻的身侧。林彻此刻只感到脑子一片空白,没有想太多,直接就拉开车门坐进车内,礼貌地微笑道:“师兄好!” 江皓辰不禁感到纳闷,这人刚刚才被命运暴揍完,居然此刻已经若无其事?转头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她眼神迷茫,似乎还意识游离。 他没有说什么,一打方向灯,车子缓缓驶上临江大道,旁边便是H市的母亲河——玉江。 南国的冬日,依然相当温暖。在和煦的暮色中,江皓辰安静地驾驶着,偶尔给林彻投去一瞥关切的目光。此时林彻静静地坐着,正凝神看向车窗外的玉江。她的脸颊被笼罩在夕阳温和的光影中,脸上沉静如水,和刚才讲台上那个锋芒毕露的她判若两人。 夕阳的余晖将平静的江面染成了一片金黄,偶尔有船只驶过,划破宁静,泛起的波浪从船尾延伸开去,逐渐向两岸扩散,直至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林彻沉浸在这迷人的景象中,感觉那夕阳也照进自己的心里,逐渐驱散阴霾和寒意。 当车子接近沿江大道的分叉口时,她才回过神,突然意识到,从刚才到现在,她都在发呆,而江皓辰也一直保持沉默。 气氛有些许尴尬,林彻想了想,便道:“谢谢师兄来接我,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江皓辰轻轻一笑:“好啊,但是我一会儿还要赶飞机,来不及吃正餐,H市有什么特色美食吗?” 林彻立刻精神一振:“这里美食很多,我来带路!” 第二十三章 胜记肠粉 林彻把手机导航锁定本地最知名的布拉肠粉老字号——胜记肠粉,江皓辰微调方向盘,把车子平稳地开向H市的美食街区。 不久,两人停好车,步行穿过热闹非凡的美食街,来到胜记肠粉门前。胜记的店面并不豪华,但温馨舒适,木质的桌椅和暖黄色的灯光营造出一种家庭式的氛围。墙上挂着几幅镶嵌在原木画框里的钢笔淡彩画,都是描绘七八十年代H市老城区风貌的,笔触简洁,色彩淡雅,带有浓郁的怀旧气息。 店内的空气中弥漫着鲜虾的诱人香气,与热气腾腾的牛肉香味交织在一起,两人不由食指大动,赶紧抬步入内,在一张靠墙的桌子旁落座。 林彻正要扫码点餐,便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江皓辰有点奇怪。她自己此刻把双手都舒适地放在桌上,他却不同,不但身子坐得笔直,双手也小心地交叠在腿上,除了臀部必须坐在椅子上,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明显紧绷,仿佛不愿意与周围的家具发生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林彻这才意识到,他想要吃的特色美食,应该是那种高端餐馆里的点心餐,却没料到被她带到这个这么接地气的老字号小店里。看他这个样子,肯定很少吃大排档,肠胃可能会比较敏感。好在胜记虽是小店,空间不大,家具简朴,但是非常整洁卫生,加上布拉肠粉又是高温现做直接上桌,应该不至于会吃坏他的肚子吧。 想到这里,林彻不由看向对面的江皓辰,身材高大的他正小心翼翼地撕开湿巾袋子,取出湿巾认真细致地擦手,莫名有种反差萌,她不觉轻轻一笑。 “师兄,这里最好吃的要数鲜虾拉肠,牛肉拉肠也很赞,咱们都试一下吧,再来一个皮蛋瘦肉粥?这些都是这里的招牌,你吃过一定不会后悔。”林彻熟门熟路地建议。 “好。”江皓辰微微点头。 正点着餐,老板端上茶杯碗筷和一壶新泡的红茶。林彻想了想,便对老板说:“老板,麻烦再来一壶开水。”老板心领神会,马上端来刚烧开的一壶热水和一个塑料小盆。 江皓辰正不解,却见林彻已经开始用滚烫的开水,麻利地烫洗他俩的茶杯碗筷。冲洗完毕,老板便及时地收走用过的器具。 林彻一边给江皓辰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一边轻松地解释:“师兄,这家胜记虽然只是个小店,但是卫生做得特别好,年年都拿卫生标兵,”她随手一指,果然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和卫生标兵的证书,“只是本地人都喜欢用开水再烫烫餐具,这样更加放心,你就当做体验一下我们这里的习俗吧!” 江皓辰闻言端起茶杯,上面还留有刚才冲洗留下的水滴,烫手的温度让他安心许多。轻啜一口,是最普通的红茶,此刻却觉入口香醇,沁入心脾。 林彻见江皓辰神情变得轻松,心下稍安。他见她今天落难,特意前来陪伴,是难得的一番好意,她决心今晚一定要做好他的美食向导,正好把今天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都抛诸脑后。 “师兄,您之前肯定吃过肠粉吧?” “对,在香港吃过。”江皓辰淡淡地回答,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他对食物挑剔,但是并不嗜吃。 林彻不以为意,充满自豪地介绍:“但是用古法手工制作的布拉肠粉,可是只有在我们H市才能吃到的哦!” 林彻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亮光,江皓辰一时有点恍惚,很难把眼前这个热情的吃货女孩跟之前对她的其他印象重叠起来。 他还在出神,林彻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所谓‘布拉肠粉’,其实是因为在制作过程中有一个特别的步骤,就像拉布一样。要制作肠粉,厨师首先需要将米浆均匀地涂抹在一张棉纱布上,在上面再铺上馅料,这个棉纱布是经过特别处理的,可以承受高温。然后把棉纱布放进蒸笼里蒸制,然后米浆就会慢慢凝固成薄薄的一层。” 她用手比划蒸笼的形状,又道:“接着,最关键的‘布拉’环节就来了。厨师需要拉紧整块棉纱布,然后用切刀轻轻地从一端把肠粉连酱料一起刮下,再小心翼翼地卷好。这个过程就像拉开一块美丽的布料一样,所以才有了‘布拉肠粉’的名字。” “这种制作方法使肠粉更加细腻、光滑,吃起来口感非常好。而且,鲜虾或牛肉等馅料都会在‘布拉’的过程中被包裹进去,”说到这,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由衷感叹,“这样,我们吃下去的每一口里都有肠粉和馅料,简直是完美!” 江皓辰听着她的生动讲解,不知不觉唇角勾起,不禁问她:“你怎么会对制作工艺知道得这么多?” “哈哈哈,我从小就是个吃货,小时候每次来,我都会跑去后厨偷看。”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爱吃!”今天的她,前后落差真是太大。 林彻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但是随即就被灿烂的笑意隐去:“美食多美好啊!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江皓辰明白她意有所指,正待说些鼓励的话,她已经嘻嘻哈哈地拉他到玻璃橱窗前,观看胜记厨师现场操作布拉肠粉。 很快,胜记的招牌——鲜虾布拉肠便做好上桌。鲜虾肠粉的米粉皮是半透明的,薄如蝉翼,表面闪着轻盈的光泽,每一层米粉皮里都紧紧包裹着几只粉嫩、肥美的大虾,虾肉透过晶莹剔透的米粉皮若隐若现,再浇上秘制酱油,独有的香味伴随着蒸汽袅袅升起,令人垂涎。 “师兄,赶紧趁热吃,这个绝对是镇店之宝!”林彻热切地介绍,说着自己先夹起一块肠粉细细咀嚼品味起来。她的眼睛微微闭上,仿佛完全沉浸在美妙的味觉体验中。 果然是纯纯的吃货一枚,江皓辰心里轻笑,也夹一块肠粉送入口中。米粉的柔滑和虾肉的弹牙在口中爆发,搭配着恰到好处的酱汁,鲜香满溢。 “味道的确不错。”他不禁赞叹。 这时候,牛肉肠粉也被端上桌。牛肉被米粉皮紧密包裹,形成了丰腴的卷形,牛肉的纹理清晰可见,在嘴里轻轻一嚼便散发出浓郁的肉香。 最后是皮蛋瘦肉粥,温润如玉的粥面上漂浮着细腻的油光,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皮蛋碎片与粉红的瘦肉丝在其中若隐若现,点点翠绿的青葱点缀其中,盛起一小勺放入口中,粥水入口即化,皮蛋的独特香味与瘦肉的鲜嫩则在口中完美融合。 “师兄,牛肉肠粉吃的就是牛肉,太鲜嫩!赶紧尝尝!” “师兄,这个粥就是肠粉的最佳伴侣!” 林彻不住地招呼江皓辰,也一点没耽误她自己大快朵颐。在她的感染下,江皓辰也开怀畅享眼前的美食。他每一口都很斯文,速度却很快,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他一抬头,林彻早已吃好,给他添上红茶,然后用手机扫码付款。 “谢谢你,今晚的布拉肠粉真的很美味。”他由衷感谢,然后想起自己的承诺,“对了,我还欠你一个笑话。”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故事。 “有个人去医院看医生,医生问他哪里不舒服。那人说,‘我觉得自己是一只狗。’医生吃惊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那人回答,‘从我还是一只小狗的时候就开始了。’”江皓辰的语调从头到尾都一本正经。 林彻听完,噗嗤笑出声来。温馨的灯光下,她的脸颊红扑扑,眼神已不再迷茫,焕发出神采。 江皓辰跟着她笑,只觉得安心。 “谢谢师兄!”林彻感到,刚才苦涩的心尖此刻已被温热感紧紧包裹,“笑话也很美好,如果真有什么烦恼连两顿美食都解决不了,那就来一打笑话!” 江皓辰眼里绽出柔和的光芒,他点头:“对,加油!” 第二十四章 能屈能伸 第二天,林彻像往常一样在九点准时抵达公司,却发现平时冷冷清清的研究中心办公区域里,已经站了好几个行政部的同事。有人拿着激光测距仪在做测量,有人在一张室内装修图上写写画画。他们见到林彻,神情有点尴尬,解释说:“研究中心这边要进行工位改造,我们很快就会完成测量。” 林彻点点头,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再回来时行政部的人已经离开,博士却招手让她进办公室。小宁站在一旁猛打眼色,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林彻猜不出来意思,但也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博士告诉她,一早回来就收到行政部的通知,研究中心的工作区域在春节假期后要进行工位改造。在装修期间,受影响的员工将被分散安排到公司的各个角落。 博士沉吟了一下,说:“林彻,按照他们的安排,你要坐到前台后面的茶水间去。”那里连张像样的书桌都没有,这安排真是侮辱性十足。 “其他同事呢?”这个突如其来的装修工程,只是冲着她来,还是祸及整个研究中心? “除了你,其他人都坐到相邻部门的空余座位里,小宁、郑砺在投行部,行业研究员大部分在自营部和经纪部。我打电话过去问,为什么就差你一个人的位置,他们说实在没有其他位置,只能这样安排。这些人,真是太过分!”博士说罢,摇摇头,眉头紧皱。 所以这果然是针对她的行动。行政部归梁平仁管辖,行政部主管又与柳梦洁交好,不管是因为哪一层关系,看来此举都是为了给柳梦洁出气。幸好没有祸害到研究中心其他同事,不然真是心中难安。林彻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林彻,部门去年的差旅费还有一部分预算剩余,我上个月已经让小宁先申请出来。前几天我们接到行业协会通知,春节假期后要在京城大学举办一个研讨会,主题是证券公司的公司治理和股权改革,和你的研究方向非常接近。你去参加吧。” 这份研讨会通知是从公司董事会秘书宋铭哲那里转到研究中心来的,博士起初不解,这个主题涉及公司治理和股权事宜,最适合的跟进部门应该是董事会办公室,便去向宋铭哲了解情况,才知道是董事长何爱华专门批示由研究中心跟进。 “你还有一些年假,正好过年前就都休了吧。然后年后直接去出差,你把办公室的东西简单收一下,我让小宁帮你照看就行。等你回来,装修工程也应该七七八八。” 林彻感激地看向博士,明白他特意安排她外出学习避风头。 博士叹一口气道:“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希望能为研究中心留住一个真正愿意做事情的人才吧!” “谢谢博士,真是对不起,论文的事情,我没有跟您商量,就擅做主张,肯定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她这次行事,还是过于冲动,忽略了这样做对博士也会造成影响。 “没有冲动就不是年轻人了!”博士苦笑着摇头,“昨天听你在台上把他们质问得毫无退路,还是挺过瘾的,只是以后,真的要三思而后行,要为自己的未来多打算。” 林彻点头答应,能遇到如此包容又正气的领导,其实她的运气还不算太坏。 她回到位置上,打开行业协会研讨会的介绍仔细阅读。研讨主题和她最近的研究方向的确非常相关,而且最欣喜的是,她的研究生导师王为之教授也是这个研讨会的特邀分享嘉宾之一,可见这个会议的含金量相当之高,这一趟学习一定能受益匪浅。 此时旁边的小宁却和周斌吵了起来。 “你们综合研究团队就跟我们一起赶紧搬吧,年后就要开始装修,还赖在这里干嘛?”周斌声音慵懒,用词却很尖刻。 “行政部的通知明明是说春节小长假之后才动工,只要在放假前收拾好东西就行,为什么今天就要搬呢?”看出他是故意来挑衅,小宁据理力争。 “终归都是要走的,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多几天少几天有什么区别啊,反正都是没位置的人!”周斌明明是在跟小宁说话,目光却斜斜地瞟向林彻,还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 “什么没位置,我们是研究中心堂堂正正的员工,现在只是工位临时装修,一切就按规矩办事,应该哪天搬就哪天搬!不像某些人,有了新主子,就恨不得天天跑过去摇尾乞怜!”小宁毫不退让,反唇相讥。 “你说谁呢?!” 周斌脸色一沉。 “谁应我我就说谁!怎么样,我就是不搬!”小宁毫不示弱。 “不搬就不搬!再撑下去也只是苟延残喘,识相点还是自己赶紧挪位置吧!”周斌放下狠话,然后抱起自己的东西就搬去自营部了。 “你!”小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彻也是一股怒气在胸中无处发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你不会因为一些小人的闲言碎语就受不了,然后辞职吧?”就在这时,旁边的郑砺突然开口,语气清冷,“你昨天的光辉事迹我已经听说,食得咸鱼抵得渴,如果你本来就计划辞职,就当我没说这话,但如果不是,那就不要中这种小人的奸计。” 郑砺昨天请假没有参加员工大会,但会上发生的事情飞快传遍整个公司,自然也传到她的耳中。 “是啊,林彻,今年市场好,公司的年终奖金很丰厚,你还拿全国比赛的一等奖,博士肯定要按特大贡献给你申报最高等级的奖金系数的,千万不要冲动啊,无论如何也要熬过三月底!”小宁也凑过来劝慰林彻,但是刚说完就后悔,“呸呸呸,我错了,过完三月你也不准走,要一直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 富源证券的人力资源部规定,所有三月底之前离职的员工,就不能够获得前一年的年终奖金,所以申请离职的人都会把最后在职日放在四月一日。 林彻看看她俩,心中充满暖意,脸上也露出笑容:“谁说我要走,我还要参加这个研讨会呢!”说着拿出研讨会的简介。 “啊,这个研讨会之前博士不是打算让郑砺去的吗?”小宁一下冲口而出,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脸上立刻浮起尴尬。 林彻也看向郑砺,郑砺之前说要做公司治理方面的研究,这个研讨班确实也适合她去。 郑砺笑了笑:“好吧,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们了——过完三月底就要走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我已经正式向博士提出辞职,所以也不会再参加公司提供的培训。” 之前看到郑砺考北美精算师,林彻已经隐隐感觉到她要跳槽,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放眼整个公司,真正跟她在学术上有所共鸣的,除了博士,可能就只有郑砺了。一时之间,感慨和不舍都涌上林彻的心头。 “真是舍不得,不过你这样选择,一定深思熟虑过,所以还是要祝福你前程似锦!” 郑砺对林彻点点头,但说出的话却仍是毒舌不改:“我四月才走,但是以你今时今日的处境,却未必能留到那时,所以谁先祝福谁还真不好说!” 林彻苦笑,知道郑砺是好意,也知道她说的是大实话,但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小宁却站在林彻这边,怼郑砺道:“谁说的!你不要瞎说,林彻就算排除万难也一定要熬到奖金到手为止,绝对不能让那帮坏人奸计得逞!” “那就祝你们好运!”郑砺耸耸肩,“不过不说别的,就说眼下这个研讨会,她就未必去得成。” 小宁气得大叫:“你这乌鸦嘴!” 林彻却马上醒悟,赶紧问道:“小宁,你帮我查一下,博士的审批金额是多少?”在富源,员工出差不但要有预算,还需要按照金额大小完成对应级别的审批,这样财务部才会批准预支差旅费。 小宁一查,研讨班的学费虽然不贵,但是加上四周的住宿和餐饮,刚好超出博士的审批权限,这样这份出差申请,就必须获得更高级别领导的批准,也就是必须过蔡明辉这一关。 “这下完蛋,正好撞到枪口上!”小宁沮丧极了。 林彻却重新拿出研讨班的简介仔细研究。她发现研讨会建议居住的五星级酒店就在京城大学的南门旁边,研讨会的大部分课程就在酒店的会议室里进行,住这个酒店不但条件好,上课还方便。会议的收费包括房费和每日三餐的自助餐,所以总体金额才会这么高。 她马上给研讨班组委会打了一个电话,咨询是否可以另行居住及餐饮,对方立即给出肯定的答复,但建议居住在学校附近,方便上课以及参加课余活动。 林彻马上又联系京城大学的一个内部招待所。这个招待所主要是提供给前来短期学习交流的留学生居住的,房费低廉,环境也还不错,平时会有少量空房对外营业。结果一问之下,正好还有空房,林彻立马预付定金,租下一间单人房。 按照招待所的房费,再加上公司一般出差的餐费标准,小宁拿计算器一敲,这次参加研讨会的总预算刚好落在博士的审批权限内,她兴奋地大叫:“这下总算去得成!” 林彻赶紧开始填写预支差旅费申请单。 郑砺不由得佩服道:“你还挺能卧薪尝胆!” 林彻笑着回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三人都笑起来。 第二十五章 蝴蝶效应 转眼就到午饭时间,林彻正想招呼小宁一起下楼,却见小宁放下电话,一脸为难地看向她。 林彻一下就猜到:“莉姐她们是不是让你自己去跟她们吃饭?” 小宁点点头,赶紧解释:“莉姐让我跟你说,她们的心是向着你的,但是现在这么针锋相对的时候,大家还是低调一点行事比较好。她还说,让你凡事多忍让,过一阵子就会没事。” 林彻哪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小宁有身居财政局要职的哥哥做后台,在公司里又是佛系小职员一个,所以跟林彻交好并无压力;但是莉姐这几个阿姨虽说是富贵闲人,但是也在各自部门里身居要职,背后说说八卦无妨,但是在台面上还是要和蔡明辉、柳梦洁等人保持良好关系。特别是莉姐,还有老公陈开远这一层关系,无论是在富源还是在海宁,上上下下的关系都要兼顾到,所以现在这个敏感时期,她们自然要跟林彻划清关系。 林彻对小宁点头道:“你让她们放心,她们的心意我都接收到,我知道应该怎么做的。”心里暗叹这人情关系,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蝴蝶效应都是原先自己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小宁见她心思如此通透,也轻松下来:“好,我正好趁机帮你去打听一下,现在形势怎么样。” 小宁一走,林彻正考虑午餐要吃什么,就听到旁边的郑砺说:“我正在海城快餐下外卖单,要不要顺手帮你一起下?” 林彻有点意外,郑砺从来不是热心人,连连感谢,她就帮林彻点了一个简餐。这时博士正好也走出办公室下楼吃饭,寂寞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电梯间。 郑砺离职,说明她应该已经跟博士断了。回想两人曾经秤不离砣,真是令人唏嘘。 仿佛看出林彻的心思,郑砺自嘲一笑:“我跟博士其实从来没有开始过,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什么。生活已经很艰难,哪里容得下那么多的痴情。” 说罢,郑砺的眼里却难掩落寞,这个看似孤傲的女子,也许并不如她自己嘴里说的那么洒脱吧。 但是郑砺很快便话锋一转:“我回答了你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你和江皓辰是什么关系?” 林彻被她问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愣住。这个问题,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认真定义过,他们是——可以探讨学术问题的同门?偶尔发来微信问候的熟人?还是一同寻觅美食的好友? 郑砺此刻提出这个问题,难道是因为她和江皓辰真是情侣关系、因此怀疑林彻也对江皓辰有意? 林彻赶紧解释:“他是我在大学的师兄,但是高很多届,到了我毕业舞会的时候,他做分享嘉宾,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只是这样?”郑砺追问。 “只是这样,你不要误会!”林彻又重复一遍。 郑砺看她些许慌乱的反应,知道她没有说谎,便清楚相告:“没什么可误会的,我跟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之前,是我追求他,现在的状态是:追求未遂。” 林彻惊诧于她的坦率,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接话。毕竟,如此隐私的事情,郑砺并不需要告诉她。 “就是跟你在餐厅偶遇的那晚,最后他婉拒了我,但是那顿饭,他问到你好几次。”郑砺说着,挑了挑眉,“这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不过,听说昨天有人看到员工大会以后他开车载走你,我想,也许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他对你是什么态度,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我在富源的旅程已经结束,但是你却不一定。富源并不是个好平台,但是江皓辰背后的中天,却是国内最好的金融控股公司。你如果想要把握住他,就要及时抓住机会。”郑砺很少跟人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这么推心置腹的话,连她自己都有点意外。 “他就是我的师兄,我们没有什么其他关系。”林彻道。 她心里说,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去抓住机会。 郑砺听完,道不同不相为谋,便不再多言。 两人各怀心事地吃外卖。 等到一点半的上班灯光一亮,林彻就拿着申请单,到六楼财务部申请预支差旅费。 轻轻敲门后,林彻推门走进财务部的封闭式办公区域,一眼就看见饭搭子花姐坐在靠里的独立隔间里。花姐是财务部的副经理,此刻隔间的玻璃门半开着,她也看到了林彻,用眼神跟她打招呼,但示意她不用过来说话,办自己的事就好。 林彻心领神会,便走到财务部出纳小王的桌前,递上预支申请表。 小王打开申请表,见上面博士已经签名批准,出差事由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地方。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昨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得罪领导,她的申请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可不能揽到自己手里。 于是他皱起眉头,满脸的青春痘也跟着拧巴到一起,为难道:“这个申请,恐怕我权限不够,要去请示廖经理。” 财务部经理廖志强此时正在独立隔间的电脑前审核财务报表。他四十岁出头,中等身材,肤色微黑的脸颊显得颇为干瘦,发黑的眼圈显示着常年加班工作的辛劳。小王慌慌张张地敲门进来打断他的工作,廖志强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不悦。 听完小王的汇报,廖志强的目光转向门外等待的林彻,顿感一个头两个大。这个林彻,昨天刚刚在员工大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今天就来给他出这样的难题。不过难题归难题,廖志强自有他的应对之策。他在职场行事,向来奉行保守策略,面对难办的事情,他总是尽可能拖延,这样既可以避免正面交锋,又可以等待新的转机。 于是他提高声调回复小王,好让门外的林彻也能听见:“这个申请需要详细审核,马上要过年了,让她年后再来。” 林彻一听,便知道廖志强怕得罪高管,打算采用拖字诀,把这个申请拖到自行消失为止。但他虽然想要推脱,看起来却只是因为不想惹事,并不是故意针对她。她如果放低姿态,跟他多说几句求求情也许能管用。 于是她上前一步,对廖志强说:“廖经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是研究中心的林彻,现在申请的这个研讨会,是非常难得的培训机会,春节小长假一结束就开班,今天已经是报名的最后限期。您看看能不能今天抽空帮忙审批一下,麻烦您了!”语气恳切。 廖志强抬眼看去,只见林彻微躬着身子站在门外等着他的答复,姿态非常谦卑,这果然让他不忍直接拒绝。他只好起身,对她多解释几句,语气中充满无奈。 “林彻,不是我不给你批,这个事情,真的是不好办,你想想,你这个研讨班,一去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但是等你回来,后面的工作公司还不知道会如何安排……我们也实在是不好贸然批准。”他为难地说着,“你看看,我们也就是个后勤部门,这些事情,哪里是我们能做主的。” 一旦不慎得罪高层,他这个职位可能就岌岌可危。 第二十六章 培训费用承诺书 此时,一个温柔而软糯的声音响起,打破原本的僵持:“要出差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啊?让我来看看是什么申请这么难办。”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发声的方向,原来说话的是花姐,她身穿一件颜色鲜艳的羊绒开衫,正满脸微笑地站在廖志强独立隔间的门口。 花姐是财务部里资格最老的员工,廖志强一见她过来,如遇救星,赶紧递上申请单:“对啊,花姐,你看,这个事情不好批啊。” 花姐看完申请单的内容,沉吟一会儿便说:“哎呀,你们发现没,林彻参加这个研讨会并不是去开会,而是去参加培训的啊!所以不能按照正常的会议请款流程走。虽然博士已经批准,但还需要到人力资源部去会签,还要填写一个培训费用承诺书才行。” 廖志强一听说需要人力资源部的参与,不由眼睛一亮。毕竟林彻的这份申请博士已经签字,财务部如果毫无理由地拖着不批,在流程上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如果在审批过程中能够把人力资源部也拖下水,无论他们批或不批,这事都好办很多。如果人力资源部予以批准,以后万一上头责罚下来就是两部门一起担责,所谓法不责众,必能大事化小;如果人力资源部能够找出合理的理由不予批准,他便再也不用为此事烦恼。 廖志强马上笑道:“对啊对啊,还是花姐经验丰富,我把人力资源部会签这个流程给忘了。” 然后转过身,把申请单还给林彻:“林彻,你去找人力资源部,只要人力资源部认可你这次的培训符合公司需要,你再把承诺书签好,就可以回来找小王办理预支差旅费。” “好的,”林彻答应着,但是心中依然疑窦丛生,“可是,培训费用承诺书是什么?” “你去人力资源部找云姐就知道,她专门负责培训。”花姐给林彻打个眼色,暗示她赶紧抓住这个解决问题的机会,不要再拖下去以免夜长梦多。 林彻便赶紧接过申请书出来,来到旁边的人力资源部,敲门入内。 人力资源部也是一个封闭式的办公区域,但是整体空间比财务部要宽敞不少。在富源,人力资源部从人员配备到江湖地位,都要明显高于财务部。 林彻四处张望,只见办公区域里的员工都在埋头工作,一时之间看不到云姐坐在哪里。她等了一小会儿,正打算找个同事问一下,就见云姐挪着矮胖的身躯从里间迎出来,朝她招手。 看来花姐已经跟云姐通过气。阿姨们似乎很积极帮忙,但是她们跟林彻虽说是饭友,也不至于到患难见真情的程度啊?林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云姐此刻比平时吃饭时严肃不少,她领着林彻走进一个专为面试而设的玻璃隔间。两人在里面坐下后,云姐便立即进入工作状态。她先是仔细审视林彻递交的申请表,随后递给她一份文件,上面印着“富源证券培训费用承诺书”的字样。然后她便开始给林彻讲解:“这份承诺书的主旨,就是规定对于所有参加公司出资的培训的员工,如果培训费用超过规定的金额,就必须承诺在培训后为公司服务五年。” 云姐找到申请表上的金额,再对应承诺书里的规定,继续解释道:“你这次参加的培训,由于是在异地进行,涉及交通和食宿方面的费用,加上培训时间长,因此总体费用相对较高,已经达到了我们公司政策所规定的金额标准。因此,根据规定,你在完成培训后必须为公司服务满五年。” “如果我服务不满五年呢?” “如果你服务不到五年就主动离职,那么根据规定,你需要在离职时按照在职时间比例,把相应的培训费用赔偿给公司。”云姐回答得很明确。 原来如此。对于那些富源投入重金栽培的人才,富源自然也希望他们学成后能够为公司创造相应的价值,所以才设置了这样的强制承诺服务条款以及相应的惩罚措施。 这样的政策原本无可厚非,但是用在此时的林彻身上,却使她面临一个两难的境地。假如她在参加完研讨会后就选择离开公司,那么这笔培训费用将需要她自行承担;而如果她想要享受公司的免费培训,就等同于签下五年的卖身契。 怪不得花姐和云姐毫不避嫌地用这个方法帮助林彻获得财务的批准,她们并不是出于对林彻有多大的情分,而是因为这个方法实在是两全其美:一方面帮助林彻获得审批,没有拂掉博士的面子;而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万一以后被蔡明辉发现问起,这两个部门的处理既符合公司的流程,又严格维护公司的利益,可谓滴水不漏,可有效地规避任何责任追究。 林彻想通前因后果,心里反而安定下来。按照最坏的设想,她拿完年终奖4月就会离开,虽然这笔培训费用需要她出,但是这个月的培训是带薪的,而且培训本身含金量高,学到就是赚到。再加上在如此艰难的时刻,远离公司就可以避开敌人的正面攻击,减少各种无谓内耗,这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收益。 打定主意,林彻马上笑着对云姐说:“谢谢云姐,这些规则我已经明白,非常感谢公司给我这样的培训机会,我愿意签署这个承诺书。” 云姐看着她镇定果断的样子,眼里透出惊讶:“你都想好了?” 林彻微微一笑:“是啊,这个机会真的非常难得。” 说话间,林彻已经把承诺书迅速地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确保相关条款的确如云姐所说,便拿笔在尾页签下名字,一式两份,一份人力资源部留底,一份还要拿去给财务审核。 然后,云姐便带着林彻敲开人力资源部经理邹蓉的办公室——这份承诺书还必须得到邹蓉的认可和批准。 邹蓉看起来非常年轻,让人难以猜测她的实际年龄:精致的瓜子脸上皮肤细腻紧致,一头利落的短卷发,烫染成深棕色,显得干练又时尚。根据小宁提供的八卦信息库,此人八面玲珑,与各方关系都不错,一时无法判断她到底是敌是友。 云姐简要地向邹蓉介绍林彻的申请情况,邹蓉听罢,又翻阅了申请表,脸上浮现出一丝深思的神情。 “林彻,你申请参加的这个研讨会,既有会议的内容,也有培训的成分,所以其实怎么认定都说得通。现在认定为培训,你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吗?”她说完,目光轻轻一转,瞥了一眼旁边的云姐,云姐不由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邹蓉一眼就看穿财务部为了避免单独承担责任、故意将这次出差界定为培训的用意,这样就能将审批责任分担给人力资源部。同时,她也察觉到自己的下属也在积极促成此事。 林彻沉着地迎向邹蓉的视线。邹蓉的目光锐利,有一种能够穿透人心的力量,但似乎并无敌意。既然不清楚对方的态度,便坦诚相对,以不变应万变吧。 “邹经理,我觉得我并不吃亏。因为参加这个研讨会,对于我来说,培训的成分更大一些。首先,研讨会邀请到京城大学的教授以及行业内的专家学者前来授课和做讲座,这部分内容能让我能够吸收到系统的理论知识;而在研讨的部分,由与会人员进行主题讨论,我刚入行半年,欠缺行业经验,相信也是以听取他人意见为主,可以吸收到同业的真知灼见。” “因此,公司把我这次出差界定为培训,我认为符合客观情况,我也非常感激公司给我这次学习的机会。”林彻目光清澈,语气诚恳。 邹蓉听完,幽深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她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一口,不紧不慢地继续提问:“那么,你对这个强制签署承诺书的政策有什么看法呢?” 林彻敏锐地察觉到她用了“强制”两字,这是从员工主观的角度在描述此事,所以不能简单地顺着这个角度往下说。她的回答必须客观,公正,还要有一些建设性,毕竟,邹蓉正是这个政策的制定者。 林彻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清晰地回答道:“我认为,这个政策首先可以增强员工的稳定性,减少人力资源流动带来的成本和影响;其次,可以鼓励员工结合公司的长期目标对自己的职业发展做出长期规划;最后,可以保障公司对员工培训的投资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 “所以,这是一个非常用心的政策,体现出制定者不但珍惜公司资源,而且关注资源使用的效率。” 听完此句,邹蓉的眼眸里闪过些许不耐烦,作为人力资源部的主管,她平常听到的类似奉承一定数不胜数,林彻的回答还需要更有深度。 “但是,一刀切地规定五年的承诺服务期限,有失公平。” 林彻指出公平性的问题,这让邹蓉的表情终于有了轻微的变化,似乎对她后续的建议提起了兴趣。 于是林彻继续说道:“我建议可以进一步把标准细化,按照培训金额的不同,对应不同的承诺服务期限,其中最短的承诺期限可以减少到比如两年或三年,既能实现这个政策的既定目标,又能减轻员工的压力,增强员工的好感度。”这是林彻的心里话,她真心觉得五年的承诺有些太长。 “那按照你现在的情况,承诺服务多少年才是合理的呢?”邹蓉再发一问。 好大一个陷阱!邹蓉看似在问如何细化这个政策,其实却是在试探林彻对公司的忠诚度。 林彻毫不犹豫地答复道:“我非常珍惜在公司工作的机会,我会继续努力,不辜负公司的期望。” 邹蓉不由抬眼看向林彻,眼前的女孩有时直爽,有时世故,有时简单,有时狡黠,竟让人一时捉摸不透,果然有趣。 她迅速拿出笔,在承诺书的人力资源部意见一栏签署“同意”二字并签名,然后递给林彻:“祝你在这次培训中学有所成。”语气平稳,依然不见一丝波澜。 第二十七章 要活得更好 林彻把预支费用的手续一一办完,不觉已过去大半个小时。 她走出财务部办公室,正想赶紧下楼去向行业协会递交报名表,却瞥见何爱华恰好从办公室走出来,像是要外出办事。 昨天的员工大会上,何爱华对林彻施以援手,让她有机会在众人面前发声,然而在李永康发言之后形势便急转直下,此后何爱华也未再发一言。可见如今在大股东撑腰之下,蔡明辉在公司的话语权已经彻底压过何爱华。尽管林彻很可能会因为此事不得不离开富源,另寻出路,但是她依然非常感激何爱华当时的仗义相助。 今天再见面,林彻只觉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便上前打招呼:“董事长,您好!” 何爱华在六楼见到她,颇感意外,然后又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林彻,听说行政部忽然决定要重新装修研究中心的办公区域?” 何爱华应该是已经知道她被行政部针对的事情,林彻便点头道:“是的,董事长,我被安排搬到另外的位置去。不过,年后博士安排我去京城大学参加行业协会主办的研讨会。” “哦?”何爱华眼神在了然中透出一丝惊喜,“是关于什么主题的研讨会?” “是关于证券公司公司治理和股权改革的,正好与我研究方向相关。” “这个主题很好!博士这个安排更好!走,我们一起下楼,边走边说。”何爱华听到这个消息,显得很高兴,和林彻一同走向电梯间。 “最近几年,监管部门关于证券公司股权优化出台不少新政策,已经有很多同业先行一步,进行不少实践和探索,你好好地去学习和交流,今后这个领域,是大有可为的!”电梯里正好只有何爱华和林彻两人,何爱华侃侃而谈,应该是已经对这个领域关注很久。 “好的,董事长,这次机会非常难得,我会好好把握!”林彻如遇知音。 “研讨会开多长时间?”何爱华关心地问。此时,林彻的五楼到了,何爱华还要继续坐电梯到负一层停车场。 “一个月!”林彻边走出电梯边回答道。 “一个月,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你去吧,等回来咱们再聊。” 林彻听出何爱华的话中意有所指,正思索着,却见何爱华已经挥挥手,电梯门便徐徐关上。 虽然不明白何爱华说的是什么事情,但林彻的确要充分利用好这一个月,为未来的转变觅得先机,她深吸一口气,举步前行。 没过几日便是除夕。下午林彻陪着父母逛花市买好年花、年橘和鲜花,回到家和父亲林学礼一起摆放好,家里顿时充满过年的气氛。母亲赵淑娟做了一大桌子菜,吃过团年饭,一家人便一边刷微信,一边看春晚。 临近子夜,拜年的微信开始密集涌入,林彻边看边回复。因为是除夕夜,各个同学群也比平常活跃许多,大家轮流上来拜年,更有人一上来就发红包,引得大家一番哄抢,炸出来好些平时深度潜水的同学。 林彻的研究生同学群也是如此,平时发言的人寥寥,今天却热闹非凡。林彻已经许久没看过这个群,忍不住点开,居然已经999+条新消息。然后就看到那个久违的名字突然冒出来给大家发红包,迅速引来一堆“谢谢苏总大包!”的回复。 然后有同学转发一则华金证券公众号新近发布的文章,标题是《场外衍生品投资:自营投资的未来》。其他同学很快便开始排队以整齐的句式“苏总威武!”恭喜他,显然这篇文章里有关于他的好消息。 林彻想假装看不到,又觉得这样未免太矫情,最终还是忍不住点开文章来看。原来华金新设证券衍生品投资部,这篇文章采访的正是该部门副经理苏唯暄。他在访谈中大谈对场外衍生品投资的看法,以及这个新部门的未来发展方向。 苏唯暄的硕士研究方向正是证券衍生品投资。当初在华金实习的时候,衍生品投资还只是华金投资部内部的一个分部,并未独立出来。但是华金作为国内拿到衍生品一级操作牌照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头部券商之一,这几年对这一块领域的投入不断加大,再配合相关政策的不断放开,这一品类的投资规模和收益水平都节节上升。苏唯暄当初就是看中这一发展趋势,选择加入华金。 最近几个月大市下挫,券商的常规自营业务普遍业绩不佳,但是衍生品投资业务的优势正好显现出来。因为越是在熊市,市场对结构化衍生品的需求就越大。华金的场外衍生品投资一定是充分抓住这次机会迅速发展起来,才能从投资部分割出来成为独立的部门。而苏唯暄能够坐上这个新设部门的关键位置,一定是这场战役中发挥出核心作用,一战成名,怪不得他会如此心情大好地来给大家发红包。 更多的同学出来祝贺苏唯暄,这些赞誉和喝彩,无疑是他如今成功和地位的证明。人们似乎都很健忘,纵然苏唯暄当初凭借下作的手段倚靠权势上位,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再记起,人们似乎只会对最后的赢家顶礼膜拜、歌功颂德。 林彻轻轻叹口气,内心深处的难过与失落却如同顽强的野草,破土而出,肆意生长。 在权势面前,两人走上不同的道路,如今不过才半年多,巨大的落差已摆在眼前。他在国内最好的券商、最核心的部门大展所长,而她却在富源的泥潭中与小人缠斗,无端内耗,如今更要另寻出路,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林彻退出同学群的界面,走到阳台上。冰凉的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深深地呼吸,直到清冷的气息深入肺腑,把原先的冤屈与不甘尽数排出,才感觉身心舒畅许多。 微信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打破了林彻的沉思,有新的消息进入,是江皓辰。 “南国春来早,给师妹拜个早年!”他的话语简单而真诚。 林彻沉吟片刻,简单答复:“师兄过年好!” 江皓辰的回复马上又过来了:“新的一年有什么计划吗?” 林彻明白,江皓辰这是在关心她对未来工作的打算。他知道她在富源必然待不下去,而且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如果她接着诉说未来的打算,他可能已经做好出手相助的准备。 她想了想,便回复道:“我计划,要活得比去年更好!” 潜台词是: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还是想依靠自己的力量。 “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江皓辰信息进来的一刻,恰好零点的钟声敲响,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宣告着农历新年的到来。在一片喧嚣声中,林彻扶着栏杆,仰望着夜空,然后用尽全力大声呼喊道:“新年好!要活得更好!” 第二十八章 伤逝 春节小长假转瞬即逝,假期的最后一天是年初八,也是周六,林彻选在这一天提前飞往京城,打算周日约薛青松和欧阳琪相聚下,周一便开始参加研讨会。 晚上她刚在招待所安顿好,手机便突然响起,是欧阳琪。 “林彻,晓东他,他去世了!”电话里传来欧阳琪呜咽的声音。 “什么?!”林彻下意识地问道,脑子里一片空白。晓东是林彻和欧阳琪本科时的同班同学,毕业后在京城一家国有银行任职客户经理。林彻跟他已经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却突然传来这个噩耗。 “他前天在出租屋里烧炭自杀了,”欧阳琪说着,便啜泣起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 “自杀?怎么会这样?!”林彻心里一片震惊,难以接受。 第二天是周日,寒风刺骨,阴霾重重,下起小雪。林彻跟欧阳琪在城南的轻轨站汇合,然后一起坐上前往南郊的轻轨支线。前两天因为警方需要确认死因,所以一直封锁着晓东的出租屋,到今天才允许家属进入。所以大家约好一起到晓东的出租屋,陪晓东父母收拾遗物。 一路上,她俩都沉默着,各自回想晓东过去的样子。他性格腼腆,不善言辞,在他们这个高考状元云集的班里并不耀眼,却待人友善真诚。他常年要打工帮补学费,但是每次有募捐活动,他一定会奉上自己的一份心意;他学习刻苦,从不逃课,笔记记得一丝不苟,每次期末复习,班里几乎人手一份他的笔记复印件。就是这么一个总是带着腼腆微笑的同学,怎么就突然走上绝路呢?他才二十六岁,生命之花才刚刚绽放。她俩想着想着便湿了眼眶,依偎在一起,眼泪止不住地流。 此时,青松发来消息,他已经陪着晓东父母到达出租屋。轻轨也快到南郊站,两人赶紧擦干眼泪,振作精神。翻开微信同学群,见群里正在发起募捐。发起的同学是晓东的老乡陈亮。他介绍说,晓东的父母都是东北一个小城市的国企职工,十多年前就双双下岗,之后靠经营一个煎饼果子的小摊维持生计,生活一直非常艰难。家里只有晓东一个孩子,父母节衣缩食甚至借债供晓东读书。晓东非常争气,以当地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京城大学,毕业后也顺利留京,父母本以为终于能过上好日子,谁知晓东却突然离世,还留下不少债务。陈亮呼吁大家慷慨捐助,帮助晓东父母渡过难关。 看到这里,林彻不敢相信:“晓东怎么会欠下债务?”她印象中的晓东,腼腆害羞,老实本分,一定不会沾染上赌博之类的恶习。 “听青松说,晓东这两年炒股炒得很凶,去年年底股市大跌的时候他找青松想找门路加杠杆,青松劝他,他没听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炒股才欠下这些钱。” “什么?!”林彻听说晓东卷进这一波股市大跌,一阵揪心的疼痛涌上心头。她知道,最近这一波断崖式暴跌,在短短三个月间就蒸发掉两市三分之一的市值,在杠杆市场上,大量的配资客被强制平仓,毕生积蓄顷刻间化为乌有,如同一场惨烈的大屠杀。难道晓东也是被这场巨大的灾难所吞噬? 两人坐了四十五分钟的轻轨,到达南郊站。这里距离出租屋还有一段距离,虽然有公交车接驳,但她俩想快一点,便直接叫滴滴,开了十五分钟,终于来到晓东生前租住的出租屋小区。这里已经到达京城地界的最边缘,可以想象晓东之前每天到市中心的金融街上班,是多么艰辛而漫长的通勤。 这是一个非常老旧的小区,走进住宅楼中,楼道里灯光昏暗,墙壁上的漆已经剥落,露出下面的灰色水泥。晓东租的单间在三楼,林彻和欧阳琪见房门虚掩着,刚推门进去,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便从里面传出来。 房间不足十平米,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对老人坐在床边,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茫然和悲伤,应该就是晓东的父母。晓东的母亲手里抓着叠到一半的被褥,肩膀抖动着,正在放声大哭。晓东父亲在旁边劝慰着,也是老泪纵横。 青松和另外两个男同学坐在门边的一张小沙发上,看到林彻和欧阳琪来了,赶紧起身迎上去,大家都是眼眶通红,满脸悲伤。 林彻见老人悲恸不已,赶紧走上前,坐到晓东母亲的身旁,扶着她的手臂安慰道:“阿姨、叔叔,晓东他……是我们的好同学,我们也很难过,我们会帮忙处理一切的。” 晓东母亲闻言,从啜泣中停下来,抓住林彻的双手道:“姑娘,谢谢你啊!”她端详了林彻一会儿,又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姑娘啊,你说,晓东他为什么想不开啊!回家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还答应我一定会好好的,怎么才回来两天人就没了?!” 林彻拿出纸巾给老人擦泪,但是自己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老人摇摇头,不让擦,抓着她的手继续说道:“姑娘,你告诉我,这股市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去年一直都说市场很好,晓东还很高兴,跟我说,再过几个月,他就能攒够首期,就能在京城买房子,就有自己的家,就能接我们来,为什么忽然就跌了呢?这是怎么回事啊?” 是啊,这是为什么?林彻多想帮老人去问,可是又可以去哪里问呢?此时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挽回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老人,也许等老人把心里的悲痛全部都倾诉出来,他们心里会稍微好过一点。 “阿姨,就是……就是……市场就是有时候涨得多一点,有时候跌得多一点。” “不会涨的,姑娘,不会涨的!”老人忽然激动起来,剧烈地摇着头,眼里尽是绝望,“后来,就是一直跌,一直跌,跌得我的心都慌了,我跟晓东说,别炒了,别炒了,不要想着买房子,买不起咱就租,租不起,就回老家住,别在这个京城熬了!他不听啊,姑娘,他不听啊!” “他说一定要赚回来,一定能赚回来的,他说他有办法,他有技术,一定都能赚回来,就到处借钱,姑娘,他借了好多钱,在北京借,又回老家借,好多钱啊!我就不该由着他啊,我就该劝着他啊,我为什么没有劝住他啊!都怪我!都怪我啊!” 说着,老人开始拼命捶打自己的胸脯,再度嚎啕大哭起来,林彻赶紧抓住她的手,欧阳琪和青松也上来一起劝慰,好不容易老人才平静下来,却因为过于悲痛和劳累,昏睡过去。 晓东父亲把老伴在床上安置好,便对林彻说:“姑娘,谢谢你,让晓东妈妈休息一下吧,她从前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合过眼。我在这里陪着她,你们也休息一下。” 林彻答应道:“叔叔,您也休息一下,我们就在外面。” 晓东父亲点点头,一双浑浊充满血丝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然后转头看向床上的老伴,眼里便重又浮上茫然和悲伤。 林彻擦掉脸上的泪水,和欧阳琪一起走到楼道里,青松也跟着走过来。 “青松,多亏有你,不然晓东父母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林彻看到青松一脸的疲惫,这次把晓东父母从东北接到京城在酒店安置好,还有晓东的所有后事,都是青松在操持。 青松摆摆手:“唉,没想到晓东这次陷得这么深,都怪我,没能拉住他。”他深深自责。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从来都不是冒险的人啊!” 欧阳琪既悲痛又不解。 “他一直很想买房子,但是京城的房价那么高,就凭他在银行的那份收入,永远都买不起,所以就动起炒股的念头。正好赶上去年上半年行情好,开始他赚得不错,就上了杠杆,想说再赚点就够首期,结果十月断崖下挫那一波,之前赚的全都赔进去,之后他就变得偏执,进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技术群,说知道国家队救市的路数,能算出庄家的成本价,然后他就借了更多的钱,全仓一只叫美亚服装的垃圾股,我劝他不要偏听偏信,他就把我拉黑,打电话也不接。”青松摇摇头,悲痛又无奈。 “后来那只股票没拉升几天就天天封死在跌停板,那些所谓的庄家成本价应该是庄家自己放出来的假信息,用来引诱散户接盘,晓东就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听叔叔阿姨讲,过年的时候债主堵到家里去,晓东可能受不住,就说要提前两天回来加班……”青松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这些幕后操纵的黑手,就应该拉去枪毙!”欧阳琪悲愤地喊道,捂着脸又哭起来。 林彻的眼眶中也再次噙满泪水。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走进晓东的小屋。晓东的母亲仍在床上昏睡,晓东的父亲也挨在墙边睡着了。两位老人在巨大的悲痛中强撑了很长时间,终于得到这一刻暂时的安宁。 床头的小桌上堆满各种文件,还有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面还贴着资产编号贴纸,应该是晓东的银行给他配备的工作电脑。键盘上每一个按键都磨损严重,好些都看不清上面印的字母了。 墙上钉着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放着一些银行和投资方面的书籍,还有三本整齐排列的工作行事历。翻开去年的那一本,每一页上都记录着当天的工作安排,找到去年的今天,上面写着: 2月12日,星期四 830:早间例会 930:客户拜访:张姨(米、面) 1130:客户拜访:刘晓红(邀请参加插花活动) 1430:客户签约:周总(签约赠品:不粘锅) 1630:客户拜访:吴大妈(米、油) 1730:晚间例会 1930:业务学习 看着那工整的字迹,晓东的笑脸仿佛就在眼前。去年的今天,他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忙着约见客户,签约,送赠品,晚上加班参加业务学习。他和上学的时候一样,勤奋,自律,为了未来在努力奋斗。 这时,床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晓东父亲转动身体,一张对折的便笺从他手里滑落到地上,林彻俯身捡起,打开,上面是晓东潦草的字迹: 爸、妈: 对不起,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晓东的遗书。 他的生命就这样随着这句话,无声无息地消逝了。 一个原本温馨的家庭,就此家破人亡。 林彻鼻子一酸,视线重又模糊起来。 第二十九章 集体合谋 接下来的几天,林彻一边参加研讨班,一边和同学们轮流照顾晓东的父母以及料理后事。到周三开完追悼会,晓东父母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便带着晓东的骨灰回东北。 林彻也收拾心情,全心投入到研讨班的学习中。 上课之后,林彻才发现,这个研讨班其实是面向各券商董事会秘书的培训。董事会秘书是公司高管,日常工作十分繁忙,脱不开身来参加这么长时间的培训,所以各公司派来的很多是总经理办公室或董事会办公室的资深员工,也有部分公司派出人力资源部的管理人员来参加。 林彻所在的小组一共七个人,其中就有五位董办或总经办的高级经理,清一色都是四十岁左右的男性。这也不难理解,大部分达到这个层级的女主管都已婚,需要兼顾家庭,所以这种长时间的出差,领导一般都会安排男同事勇挑重担。小组里的另外两位,除了林彻,便是来自东北一个券商的人力资源部副经理,五十多岁,林彻亲切地称呼她为梅姐。 这一天已经是研讨班第一周课程的第四天。 8点50分,林彻准时赶到京华酒店里研讨班专用的会议室。开着暖气的会议室内温暖舒适,摆放了十张长方形大桌,每张桌子围坐着六到八人,大家都面向讲台方向就坐,既方便听课,也方便进行小组讨论。 林彻来到自己小组的长桌旁,先和其他组员打招呼,然后就脱下羽绒大衣就坐。大家热情地聊起天来,话题集中在研讨班第二天就临时请假离开的一位组员身上。 “这马上就要上课,赵立坤今天还是不来吗?”梅姐有点担心地问道。 赵立坤任职京城的中元证券,是总经理办公室的高级经理,直接向中元证券总经理汇报工作,是小组里职级最高的人士。培训第二天,他接了一个电话之后,说要临时回公司开会,就请假离开了,之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林彻还为此在心中吐槽,这些头部券商的高管,对于行业协会组织的培训也不太给面子,第一天打个卡之后就不再参加。 “他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说话的是徐伟刚,他来自京城的一家中型券商,是董事会办公室的助理,职位不高,但却是小组里消息最灵通的人士。 大家都惊呆了。除了徐伟刚和赵立坤,其他人都是从外地过来参训,和赵立坤刚认识一天,虽然互相都留了联系方式,但是还没有熟悉到会直接给他打电话的程度,自然不知道他的电话已经打不通。而且,“打不通电话”这几个字,比起字面意思,背后的含义可要严重得多。 “坊间传闻,中元总经理杨博轩上周就失联了,”徐伟刚压低声音,继续向大家爆料,“这一轮股灾,国家怎么救都救不起来,是因为幕后有人联手做空。现在监管层正在彻查。这事跟中元脱不了干系。” “中元证券的六大营业部是国家队救市的主要操盘基地,上个月杨博轩接受采访时还说,中元证券一直真金白银地在做多,以实际行动坚决支持国家救市,难道……”林彻边想边说,“难道他是双面人,玩的是无间道?”林彻冲口而出,得出的推论把她自己都吓一跳。 “小林,脑子转得挺快,”徐伟刚微微一笑,先表扬林彻,然后继续爆出猛料,“中元表面上是国家队代表,救市的主力,其实查出来和这次最大的做空机构有资金链上的血缘关系;而且,他家六大营业部为国家队操盘,除了买入几大蓝筹之外,还莫名其妙地买入了另外几只基本面很差的小股票,最明显的就是‘美亚服装’,股价一度被拉到很高,吸引好多股民追涨,然后在高位放出巨量之后又连续跌停。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大家都明白。” 小组里个个都是业内人士,徐伟刚的话自然一听就懂——中元证券不但与做空势力有勾连,存在联手做空股市的嫌疑,而且居然还利用国家队的救市资金为自己的老鼠仓打掩护,操纵市场谋取暴利。大家不禁瞠目结舌,一片震惊。 听到“美亚服装”几个字,林彻脑子里“嗡”的一声,不由得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梅姐见林彻神色有异,关心道:“小林,你怎么脸色发白,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彻赶紧回过神来,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勉强微笑道:“梅姐,我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 她努力梳理思路,想要进一步确认和了解清楚其中的操作,便向徐伟刚请教道:“徐经理,可是中元证券的自营账户与一般客户账户,特别是与国家资金的账户之间,应该有着严格的内控红线,是要绝对分离的吧,杨博轩就算想要利用国家的救市资金为自己牟利,要实施起来也应该有巨大的障碍,难道中元证券的内控体系形同虚设吗?” “每个券商的内控流程的确都设有重重限制,但是最终还是由具体的人在执行这些流程。杨博轩可是中元的一把手,整个管理团队都是他搭起来的,他想要把所有信息汇聚在自己手里,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听说到昨天为止,中元已经有十几个高管失联,有的甚至是直接从公司被带走。中元这一届管理层,看来是要团灭了。所以小林啊,流程是流程,人是人啊!”徐伟刚耐心地解释。 原来这是一起内部人控制下的集体合谋行为。那些内控体系中的关键岗位原本应该相互牵制,然而岗位上的人却合谋在一起如一丘之貉,哪里还能发挥互相制衡的作用?他们反而可以利用职务之便,互相配合,使阴谋更加天衣无缝! 中元证券是百分之百国资控股的头部券商,本应是金融市场的中流砥柱,然而其管理层却集体合谋,为图一己私利而成为这次股灾的始作俑者。这些在权势金字塔顶端的人,在高处翻云覆雨,把市场玩弄于股掌之间,轻松赚取暴利,而无数个像晓东一样的底层投资者却在重重迷雾中被欺骗,被蒙蔽,被榨干最后一滴血,直到家破人亡!现在虽然这些罪魁祸首都被绳之以法,将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那些消逝的生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林彻心中翻过千层波浪,她不断地深呼吸,强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否则泪水就要奔涌而出。 其他组员此时也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股票市场在农历年后继续大幅下挫,大家心情本就不好,现在又听到这样毫无底线的龌龊事,大家都郁闷到无语。 “各位同业,以上纯粹市场传闻,说不定是谣言,大家听听就好,可不要当真哈!”徐伟刚看气氛不对,赶紧打个哈哈,又安慰大家道:“我们这些人,也不能炒股,反而逃过这一劫,最多就是年终奖金缩缩水而已,比起现在深度套牢的股民老百姓,已经幸运很多!” “是啊,这次的股灾,一夜回到解放前,要恢复元气还得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要做好准备,过一阵紧日子!”梅姐在这一行时间最长,见多市场的起落,便以过来人的身份嘱咐大家,大家听了,点完头又摇头,都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此时,主持人宣布课程开始,大家便把注意力转到今天的课程内容上,林彻却依然神思恍惚。一天课程结束,她没有如往常一样赶回招待所,而是来到京城大学附近的酒吧街。 昨天送走晓东父母,她和青松、琪琪就约好到老地方“时光”酒吧再聚一下。 三人围坐在一张木质方桌旁,各叫了一杯蓝岛啤酒。 林彻上一次喝蓝岛,已经是半年前。她轻抿一口,细细体会那轻微的苦涩和清爽的麦芽香,每一口都带着青春的回忆。 “记得大学时每次泡吧,我们都是一起喝这种啤酒,然后聊到半夜。”她回忆道。 “那时大家都好单纯,以为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够实现梦想,晓东……也是一样吧。”欧阳琪眼里闪过忧伤。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连回忆都让人难以承受。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 林彻想起什么,打破沉默道:“青松,大家募捐的钱应该不够还晓东的债务吧,你后来怎么处理的?” “已经搞定,你不用担心。”青松不愿多说。 “你不要什么自己一个人扛。我们都想帮晓东。昨天听晓东妈妈说你帮她开了一个账户,是不是打算每个月资助他们?我也想参加。”林彻坚持道。 “我也想参加。”欧阳琪道。 “好,我来安排这件事。只是林彻,你现在工作还不稳定,等过一阵安定下来再参加吧。”青松说道,他已经知道林彻在富源受到重挫,需要另找工作。 “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吗?”林彻强笑道,“我会抓住这个月的时间努力找工作的。” “林彻,你这次打算求职京城的券商吗?”欧阳琪不禁问道,眼中充满期待,青松也是眼睛一亮。 “嗯嗯,虽然只有大半年的工作经验,但是毕竟拿到南交所一等奖,看看能不能敲开京城券商的大门。”林彻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只是,我今天在研讨会上听到一个关于京城大券商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怎么回事?”青松和欧阳琪一起问道。林彻便把徐伟刚说的中元证券的情况讲了一下。 “我昨天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中元的问题肯定很大,至少他们在美亚服装这只股票上的操作,是证据确凿的。”青松肯定了这个传闻。 “晓东,真是被这些人害惨了。”欧阳琪的眼眶不由得红了。 “最大的国有券商,却带头做空市场,带头操纵股票。这个行业,到底还有没有操守,还有没有底线?”林彻质问道,既愤怒,又哀伤。 “有的!”青松马上坚定地回答道,“只是这个行业集中了太多的权势和利益,因此难免成为腐败重灾区,但是监管层的管理也日益加强,从这次对中元果断采取措施就能看出来。” “希望这些串通合谋的人,这次都能得到严惩!”欧阳琪难过地说,“只是,晓东再也回不来了。” 听到这句话,林彻只觉心里一揪。 青松也不禁鼻头一酸,但是他很快就把情绪调整过来:“金融反腐,并不容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坚持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青松的话,让林彻心中一暖,是啊,与其自怜自伤,不如努力从自己做起。个体的力量也许很渺小,但是很多的个体汇聚起来,就能成为改变现状的力量。 她点点头:“青松说得好!让我们来干一个!”三人便举起了酒杯。 “为了晓东!加油!” 杯子在空中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 第三十章 控股股东不是人 第二天是星期五,林彻准时来到研讨班,发现人到得特别齐,各个小组几乎都满员。她在自己组里坐下来,刚和组员聊了两句,就见研讨班的主持人走上讲台,招呼大家安静下来:“各位同业,早上好!准备上课。” 大家都赶紧停下议论,调整坐姿朝向讲台。 “今天为大家授课的嘉宾是京城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公司治理领域的学术泰斗——王为之教授!”随着主持人的介绍,一位年近六十的教授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坛。他身穿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笑容满面,富有亲和力。 走到讲台前,王为之放下讲义,然后环顾四周,跟大家问好:“大家早上好!”当他的视线扫到林彻时,朝她微微点头,目光亲切,林彻的心里不由涌起一阵感动。 林彻与王为之结缘自大二时选修他的《公司治理结构的理论与实践》这门课。当时班上学生不多,林彻又特别爱提问,很快,王为之就记住了这个爱问问题的女生。两人常常在课后一起探讨,感觉非常投契。到了硕士阶段,林彻就正式成为王为之的入室弟子,两师徒感情一直很好。 毕业的时候,林彻因为接连遭受感情和事业双重打击,没有正式拜别恩师,深感愧疚。到富源后,她便常常给王为之打电话报告近况,要来京城参加研讨班的消息也是第一时间就告知王为之。只是来到京城的第一周,林彻忙着晓东的事情,每天下课之后的安排都很紧,所以还没来得及去看望恩师,直到今天两人才第一次见面。 林彻收回思绪,见王为之已经在投影屏幕上打出今天课程的主题:控股股东的非人格化与治理失灵。 只见他扶了扶黑框眼镜,然后开始授课:“行业协会邀请我过来,让我针对证券公司的股权结构和治理问题与各位做一些分享。我去查了一下目前证券公司的股权结构现状,发现绝大部分的证券公司,特别是大规模的证券公司,都是由国有资本绝对控股的。也就是说,在座各位中的很多人,你们的大东家,都不是人!”场下听众不禁发出哄笑声。 王为之微笑着解释:“大家不要理解错了,这里的不是人,说的是你们公司的控股股东,是国有法人,他们受政府所托,代理行使国有产权,所以,他们是机构,不是人;而委托他们的政府,也不是人!因为其本质也是受托行使国家权力。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国有企业庞大的管理体系中,我们层层追溯,找到的不过是形形色色的代理人,他们全部都不是真正拥有国有资产所有权的人。在这个委托代理关系中,我们始终无法追溯到那个具有人格意义的最终委托人。” “这就是国有证券公司一切治理问题的根源,诸如决策失误、内控缺失、利益冲突、财务操纵等等公司治理的常见问题,都与这个根源密不可分。我们在学术上把这个问题称之为‘控股股东的非人格化导致治理失灵’。听起来比较拗口,大家可以简化为两句大白话:‘控股股东不是人,公司治理不好理’,就很好理解!”王为之一本正经地说着,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接着,王为之便展开讲述他的课程。他讲解清晰,富有深度,又带着点调皮幽默,再加上生动的案例,全场听众都被牢牢吸引,全神贯注地聆听。 虽然这些理论对于林彻来说,早已耳熟能详,但她依然为自己导师的讲课风采所深深折服。而且,她觉得王为之这一课的分析,恰好是对昨天爆出的中元事件在理论上的最好注解。正是由于百分之百的国有股东控股,导致中元证券出现内部人控制,才为其集体窜通操纵市场提供了可乘之机。 课程刚结束,王为之就被学员们团团围住,有的问理论问题,有的请教实践难题,请教完之后大家都无一例外希望跟王为之交换微信。王为之非常耐心地回答各种问题,但是却不愿意给私人联系方式:“有需要你可以到京城大学经济学院来找我,我一般都在。” 林彻一直在旁边等着,直到最后一个学员心满意足地走下讲台,林彻才迎上去:“老师,您这一讲就是三小时,辛苦了!”然后一边收拾讲义和电脑,一边说:“老师,这些我来拿,一会儿我送您回去!”一副将功补过的样子。 王为之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爱徒,回想起她的过人才能和不堪境遇,又是心疼又是可惜,一时百感交集,但是面上还得端着严厉的样子,嘴上责怪道:“你这个家伙,还知道帮我收拾东西啊?毕业的时候一下子就跑得没影!这次过来京城都一周了吧,也不见人!” 林彻赶紧低头认罪:“老师批评得对!都是学生的错!”又抬头求饶道:“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您要怎么罚都行!” 王为之拿她没办法,只好放软语气说:“好,就罚你明天到家里来帮忙做饭洗碗!你师母说了,明天是周末,又是元宵,一定要过来过节!” 听到这么暖心的话,林彻内心涌起感动,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时王为之已经接过林彻手里帮他收好的电脑包:“好了,不用你送,协会有车送我,你下午还有课,继续好好上吧。明天下午早点过来给你师母打下手!”然后挥挥手,就离开了会议室。 第二天是周六,林彻难得地睡个大懒觉,跑去留学生食堂吃个丰盛的早餐,打算午餐就省掉,因为晚餐还要去王为之家里吃元宵大餐。 回到招待所房间,林彻打开电脑,把自制的求职列表重新浏览一遍。这个列表里,是林彻之前四处搜索研究之后做下的详细功课,包括各目标公司的简要情况,以及适合自己的待招岗位详情。 现在这个时间并不是一年之中找工作的最佳时机,再加上市场不好,券商的盈利普遍都大受影响,员工招聘的节奏也因此放缓。所以必须广撒网,才能加大求职的命中概率。因此林彻不但研究证券公司的招聘信息,还同时关注交易所、行业协会、公募和私募基金,以及几家金融控股集团下属的研究机构。 她在不同公司之间进行权衡比较,不由想起昨天王为之讲到的控股股东非人格化导致治理失灵的问题。她知道这不仅是证券公司独有的问题,也是所有国有企业普遍存在的通病,不同企业之间的差别只在于症状的轻重程度不同而已。 症状严重者就好比中元证券,管理层完全控制公司的运营,治理结构和内控体系都彻底失灵,使公司彻底沦为管理层谋求个人私利、实施经济犯罪的工具和平台,甚至因此危及整个市场、投资者乃至国家的利益。 而症状轻一点的,譬如华金,薛文远身为国资股东代表,他自己并不直接持有华金的股权,然而由于内部人控制的力量,华金却犹如他的家族企业一般,不但能够安排薛婷婷破格入司,各部门还要看在他的面子上纵容包庇薛婷婷为非作歹,导致公司的内部运作失去公平公正,规章流程形同虚设,在这样的公司治理氛围之下,公司和股东的长远利益还有谁会关心? 再如富源,内部治理同样是扭曲的。无论蔡明辉或者何爱华,他们代表的都不是大股东海宁集团的真正利益,而只是海宁集团其中一派力量的代理人而已。他们在用人时到底是任人唯亲,还是任人唯贤,在决策时到底是激进,还是保守,首要考虑的都是如何能够更好地加强并稳固自己一派的权势,而不是何者更有利于公司或股东的长远利益。 良禽择木而栖,她曾经一直希望找到一个有着优秀公司文化和价值观的理想平台,然后大展拳脚。然而放眼望去,在众多国资控股的券商中,公司治理的问题却无处不在。想要找到一个超越权势、超越立场的世外桃源,看来真是太脱离实际。 林彻轻叹一口气,又想起在毕业舞会上,她曾经问过江皓辰的那个问题:你如何看待职场中的权势? 他当时的回答她至今依然记忆深刻:“在职场中,权势斗争是不可避免的。但关键在于,我们不能让权势定义我们。我们所能做的,是专注于自己的目标和原则,这样,即使在权势的漩涡中,也能保持清晰的头脑和平和的心态。还有,请记住,权势本身并无对错,它不是目的,而是达成目标的一种手段。” 是的,想要做成事情,就不能自命清高地逃避权势,而必须勇敢巧妙地应对它。只要对自己的目标和原则有足够的坚持和专注,便可以把权势作为手段善加利用,而不是被它定义甚至吞噬。 林彻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再次投入到求职列表的比较和筛选之中。 她首先给这些工作机会按照自己的喜好程度和求职的难易程度分别评分,加总之后按分数高低分为四组,然后便决定从自己最喜欢又最难申请的那一组开始。根据目标职位的描述,她着手重新雕琢自己的简历。毕竟每个职位要求的侧重点不同,必须针对对方的需要好好地凸显出自己与这个岗位的适配性。 不知不觉,已经是午饭时间。林彻的手机忽然响起,是薛青松。 “林彻,今天元宵节,晚上一起吃饭吧。” 当听说她这只单身狗已经被王老师认领,青松转而提议道:“这样下周末聚吧,叫上琪琪一起。” “抱歉啊青松,下周恐怕还是不行,因为我要集中精力找工作。”林彻说着,把求职清单给他发过去。 青松打开清单,边看边聊:“这些公司不错,特别是第一和第二组的,其中好几家我都有一些相熟的朋友,虽然不在研究部,但也能帮忙推荐一下,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林彻正想拒绝,但又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想通了要善加利用权势,自己怎么就不能接受青松的推荐呢?她在富源也有盟友,譬如小宁,譬如博士,如果不是因为博士的帮助,她哪里会有现在这一个月的喘息之机呢?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双标,她自省之后又自嘲。 所谓不破不立,也许这正是成长的过程。过去的她过于强调独立,鄙视一切的人情,其实,权势之于独立,人情之于原则,都并不对立,只是需要坚持自我、坚守底线。 于是她便回答青松道:“青松,谢谢你!不如三周后那个周五晚上聚吧,我第二天就飞回H市。到时候看看我的工作找得怎么样,要是真的走投无路,就请你帮忙推荐工作机会。” “好啊!”手机那边传来青松开心的声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三十一章 突出的优点 傍晚时分,林彻拖着她的拉杆箱,走进王为之家所在的宿舍小区。教师宿舍区在京城大学的西北角上,小区里清一色都是早些年盖的七层宿舍楼,周围环境清幽宁静,唯一不便之处就是老楼宇里没有装电梯。 林彻拖着拉杆箱,一口气爬到王为之住的五楼。站在门前,她努力把起伏的呼吸平复下去,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甚至还拿出手机照了照,确定一切都妥当,正待敲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由远及近。 这脚步声快而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能跨越好几级台阶。林彻心中好奇,正暗自揣测着对方的身高和步幅,来人已经到达她的身旁,站在离她低两级台阶的地方,视线正好与她持平。林彻本能地连人带着拉杆箱一起向旁边挪动,以免阻碍对方的通行,还礼貌地说着:“不好意思啊!”谁知一转头,一张熟悉的面孔便映入眼帘。 “师妹过年好!”江皓辰笑得泰然自若,这问候的句式怎么有点耳熟……林彻忽然想起,这不就是她给他发的拜年短信的句式吗? “师兄,这么巧?” “不算巧,我一进小区就远远看到你,喊你又听不见,等停好车你已经飞奔上楼,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追?不对,你为什么在这里?我的意思是,莫非你也是……”在他的注视下,林彻感觉自己脑子有点短路,说了好几遍,才找到正确的表达句式。 “对,我也是来拜访王老师的。”江皓辰点点头打断她。 这时,门一下打开,王为之站在门口,脸上一片惊喜:“原来是你们俩!我还在想门外是谁在聊天。快进来!”他顿了顿,有点好奇:“你们是一起来的?” “不是,老师,我们只是刚刚碰到。”林彻摆手解释,一脚跨进门,顺手想拉箱子,手里却一轻。回头一看,江皓辰已经把她的大箱子直接提溜起来了,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个大礼篮,包装讲究,看着很贵重。 “王老师,我叔叔让我送来这些年礼,祝您新年快乐。他今年没有回国过年,说等过些日子回来再约您相聚!” 说着,江皓辰把礼篮放在茶几上。 王为之笑道:“你叔叔总是这么客气周到!你帮我谢谢他!” 原来两家的关系这么密切么,林彻心里有点好奇,她之前只知道王为之平常写文章直言不讳针砭时弊,得罪的人不少,没想到他与堪称权贵的江家会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她正思忖着,就见江皓辰转过身来,一脸戏谑地指指她的拉杆箱:“你的礼物呢,还不赶紧拿出来,这么一大箱子,还挺沉。” 林彻感到些微的错愕,在王为之面前,江皓辰似乎变得亲切又不拘小节,与之前的客气礼貌大为不同。 她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这时正好王为之的爱人周少平从厨房款步走出,目光一落在林彻身上,便满脸喜悦地迎上来。 “林彻,真是好久不见!自从你毕业,你王老师就一直在念叨你,” 她温柔地拉起林彻的手,细细打量着她,“看看,真是越来越有气质了!” “师母,您才是风采依旧呢!”林彻说的是大实话,周少平是中文系的教授,年轻时样貌气质都俱佳,现在上了年纪依然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她听到林彻夸自己,不禁露出愉快的笑容。 “师母,我这里有一些从家里带过来的土产,” 林彻一边说,一边打开她的箱子,跪坐在旁,把精心挑选的礼物一样样地摆放在茶几上,“这是给师母的海鲜干货,是H市的特产,您厨艺这么好,正好用得上;这是两瓶葡萄酒,偶尔喝些养颜活血;这是给王老师的茶叶,还有这是粤式腊味、腊肠……” 她带的东西真不少,快要把茶几堆满,各种干货特产把江皓辰的高端礼篮团团围住,有一种奇特的喜感。 “林彻,你真是太客气,东西这么多,还从那么远的地方带来。”王为之夫妇都非常感动。 林彻微微一笑,调皮地摊开双手:“我这不是怕王老师怪我嘛,礼多人不怪嘛!”王为之夫妇听了都哈哈大笑。 江皓辰静立一旁,看到林彻此刻有点憨憨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弯起来。她今天不再像上班时那样束着故作老成的低马尾,而是扎起更加活泼的高马尾,身着灰粉色的帽衫和灰蓝牛仔裤,脚踏米色雪地靴,配上白色的短款泡泡羽绒服和灰粉色羊绒围巾,一身穿搭既休闲又舒适。 林彻帮着周少平把所有的礼物都收拾好,然后就要跟着她进厨房帮忙,周少平忙不迭地把她往外推:“不用!不用!你看我这边的炖羊肉、酱烧排骨都已经做好在炉子上热着,红烧鱼块待会儿浇个尾汁就好,汤也烧好了,元宵也是买好现成的,就差个干煸四季豆要做,不用你来帮忙,赶紧去陪你老师好好聊聊天!” 周少平正说着,抬眼就看到江皓辰也挤在厨房门口,她更乐了:“你这小子来凑什么热闹,今天晚上过大节,肯定要回你爷爷家大聚餐吧,你坐一会儿就赶紧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了,晚了该堵车了。” 看来两家早有默契,每年元宵江皓辰都会来王为之家拜年,但不会在这里吃饭,毕竟他的家就在京城,元宵又是家族团聚的大节。 谁知江皓辰一本正经地说道:“师母,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回去。”每一个字都很严谨。 周少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江皓辰闻着从厨房飘出的香气,诚恳地说道:“因为,您做的菜好香。” 周少平听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是这样啊!你这小子,以前只知道拉着你王老师聊天,今天怎么突然对厨房里的味道感兴趣?” 她笑着答应道:“好好好,欢迎你留下来吃饭!” 然后,周少平给林彻和江皓辰每人分了一小篮子四季豆,让他俩坐在客厅里,边摘豆子边跟王为之聊天。 于是王为之先给两个人做正式的介绍。 “林彻,来,给你正式介绍一下你的江师兄。”王为之笑着说,“他叔叔当年跟我不打不相识,从冤家对头变成至交好友,常常一起聚会,那时皓辰小小年纪就喜欢钻研经济问题,总跟着我们,后来也考进我们经院,之后出国深造、工作,再回国,一转眼这么多年。” “江师兄的叔叔是——”之前听青松大致提过江家的背景,但林彻从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居然跟江家有这么深厚的交情,不禁好奇心起。 “江长天,我国第一代证券业企业家。”王为之的语气中充满敬意,林彻听到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名字,也肃然起敬。 “你这次研讨班到第四周的时候,我还会来精讲优化股权结构的举措之一——员工持股计划的理论和历史发展。江长天正是最早实践这一思路的企业家。可惜的是,那时候的法律法规不完善,各种政策也不成熟,所以最终未能如愿。” 王为之语带惋惜,林彻对于当年的变故也略知一二。员工持股计划的失败,不但令江长天事业尽毁,还让他遭受牢狱之灾。出狱后他常年旅居海外,潜心钻研理论,著书立说,渐渐淡出公众的视野。 林彻见王为之神情黯然,便安慰道:“老师,江家现在有江师兄这新一代接班人,一定会青出于蓝!” “是啊,皓辰非常优秀,江家后继有人!”王老师闻言神色一亮,“他比你高七、八届,虽然没有读过我的研究生,但却常常与我交流探讨,对很多问题都非常有见地,我从中也获得不少启发,是我的忘年交、小兄弟!” 江皓辰微笑着说:“王老师过誉了,是我总来向您请教才对。” 林彻嘴角一弯:“原来江师兄是老师的小兄弟,那以后应该叫江师叔!真是失敬!”笑容里充满戏谑。 江皓辰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本能地很不喜欢这个称呼,王为之却已经抢先为他解释起来:“林彻,你江师兄虽然比你高了七、八届,但是年龄只比你大那么一点点。要知道他小学和中学都一路跳级,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江皓辰见话题跑偏,急忙打断:“王老师,您谬赞,这些都是陈年旧事。林彻师妹才是才女,她代表富源参赛的论文刚刚获得南交所论文比赛一等奖。” 王为之眼睛一亮,转向林彻:“这么大的好消息,你居然没有告诉我!” 林彻闻言赶紧放下手中的豆子,从背包里拿出打印好的论文递给王为之,尴尬道:“老师,这是我的论文。不是我不跟您汇报,而是获奖以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情。” 王为之没有再继续追问,此时他已经全神贯注于林彻的论文,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 江皓辰和林彻各自默默地摘着豆子,不敢打扰他。摘好之后,林彻便端进厨房,给周少平打下手。 很快,一桌丰盛的家宴便准备好,四人在餐桌旁落座,却见王为之面带不悦。林彻一看,就猜到刚才她进厨房帮忙这一会儿的功夫,江皓辰已经把论文事件的始末跟王为之说了。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林彻赶紧转移话题:“王老师,您看我的论文能打多少分?” “论文很不错,但是你找工作的眼光实在是不行,富源如此小人行径,你这分明就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王为之痛心道。 “老王,你别着急,林彻是有主意的孩子,她肯定已经有自己的计划和想法。来来来,大家先吃饭!”周少平赶紧打圆场,招呼大家开动。 “好啊!我来试试这个炖羊肉……”林彻夹起一块羊肉,品尝后惊叹道,“天啊!师母您是怎么做到的?这口感、这味道,真是无与伦比!” 她一边赞不绝口,一边热情地为每个人都夹上一块。她陶醉的眼神加上热情的推荐,很快点燃饭桌上的欢乐气氛。 王为之拿她没办法,终于笑了,转头对江皓辰说:“你这师妹虽然缺点不少,但是优点也很突出,尤其是在吃这件事上,她绝对是高手。你跟她一起吃饭,就一定不会没胃口!” “嗯,我也觉得是。”江皓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 第三十二章 两个问题 “老师,来,再尝尝这个排骨,刚才我帮师母装盘时,就已经猛咽口水,”林彻给王为之殷勤布菜,见他脸色稍霁,便开始回应他的担心,“其实,富源证券和大多数国有企业的通病差不多,都是内部治理出问题,我只是比较不走运,刚好撞到枪口上,才会发生这样极端的事情。但是,您放心,我已经在准备后路。” 王为之关切地追问道:“已经开始找工作了吗?” “对,已经准备一阵子了,”林彻坦率地回答道,“第一批求职申请已经发出,都是总部在京城的公司,如果顺利的话,希望可以趁这次培训的机会完成笔试和面试。” “这样就对了。以你这样的才华,真的不应该被埋没在富源这样平庸的公司里。”王为之稍稍感到安慰,又嘱咐道,“现在市场不好,你不要总是关起门来跟自己较劲,要多打听,多走动。你有很多同门师兄师姐都在这一行里,你申请的是哪一些公司,回头发给我,我让他们都帮着留意一下。” “谢谢老师!”林彻感受到恩师的殷切关心,眼眶微微泛红,“老师说得对,我可能真的太过偏执,以后会更加开阔视野,多向您和师兄师姐们请教。” 江皓辰见她如此诚恳,也加入话题:“如果考虑申请金融控股公司的相关职位,有空也可以来找我聊聊。” 王为之听到江皓辰的建议非常高兴,鼓励林彻说:“这个提议好,金融控股公司的门槛高,发展空间大,你有空找江师兄好好请教一下,看看是否有合适的机会。” 林彻望向江皓辰,见他眼里充满真诚,知道他是一片好意。但是她最近才深研过金融控股公司的招聘要求,深知普通求职者想要敲开它的大门,至少要有博士学位,或者十年以上的金融跨界工作经验,又或者是海外求学及金融工作背景,而她其实尚未具备。当然也有人另辟蹊径得以破格进入,但是背后自然另有一番代价。 她感恩老师和朋友的帮助,也愿意接受基于自己才能的推荐,但是不会借助权势的力量把自己硬塞到那些完全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位置上去。 她感谢江皓辰道:“谢谢师兄的关心!”又转向王为之,“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找机会向师兄好好请教。” 然后她给每个人倒上红酒:“谢谢老师、师母、师兄的关心,这一杯我敬大家,新的一年,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酒杯相碰,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大家祝福林彻未来一切顺利。 之后大家闲话家常,吃过晚饭后,江皓辰主动承担洗碗的任务,而林彻则忙着煮元宵。当煮好的元宵端上桌时,正逢王为之在国外留学的儿子打视频电话回来,两老抢着对话,温馨欢乐的气氛立时充满了整个客厅。 从王老师家的宿舍楼里出来时,已近午夜,寒风凛冽,气温跌到零度以下。已经套上泡泡羽绒服的林彻,还是觉得冷风呼呼地往脖子里灌,寒意刺骨,便赶紧再用羊绒围巾把自己的脑袋重重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这下总算足够暖和。 江皓辰在旁边耐心等待她把自己全副武装好,便问道:“你住在学校哪里?我陪你走回去吧。”他语气平稳,心里想的却是,看她裹得像个球似的,如果拍她一下不知道她会不会弹起来?瞬间却又反应过来,暗暗自嘲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幼稚。 林彻回答了一句不知道什么,嘴巴发出的语音被围巾层层阻隔后变得含混不清,江皓辰摇摇头,表示听不明白。林彻想要拉开围巾说话,两只手却都缩在口袋里不愿意伸出来——今天出门忘记戴手套。 她便使劲向上抬头然后再往下戳,想用下巴的摩擦力把围巾往下蹭,就能露出嘴巴。如此反复几次,却都没能成功。 她正无可奈何地想要掏出手,却见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已经伸过来,把她包在脸上的围巾往下拉,先是露出高挺的鼻梁,小巧的鼻头,然后是湿润的嘴唇,上面仿佛还带着红酒的颜色。 他的目光跟随着围巾的移动,她的目光则跟随着他的眼睛,等到围巾完全拉开,她感到嘴唇一阵清冷,便忽然明白此时他正看着自己的嘴唇。 两个人不禁都一愣。 林彻这时回想起他做这个动作,是为了帮助自己解放嘴巴好好说话,于是赶紧退后一小步,然后说道:“师兄,我刚才是说,你今天不是开车来的吗?” 江皓辰早已把手放下,脸上并不见什么波澜,停一停,回答道:“刚才喝了酒,所以不能开车,”然后又补充道,“但还是足够清醒陪你走回去。” “那谢谢师兄,我就住留学生招待所。” 于是他们便并肩步入夜色之中。 由于尚未开学,京城大学的校园内依然宁静而幽雅。夜空中,明亮的满月高悬。校园的小道两旁,高大的树木在路灯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枝条上挂着几盏应节的大红灯笼,点缀出淡淡的节日氛围。 “你现在递交了哪些公司的求职申请?”江皓辰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亮。 林彻报上几家公司的名字,然后说:“其中首策证券的招聘最高效,递交完简历马上就在线做了第一次笔试,希望很快可以有下一轮的通知。” “噢?首策的总部跟中天在金融街同一栋大楼,到时候如果来面试,可以来找我,顺便参观一下。”江皓辰邀请道。 “谢谢师兄!”林彻点头致谢,然后想起中元证券的丑闻,很想听听他的意见,便问道,“师兄,最近市场传闻,这次股灾的始作俑者是中元证券,中元的管理层集体合谋,勾结外部势力联手做空,又利用国家的救市资金给自己的老鼠仓抬轿子,你怎么看这件事呢?” “这件事情应该还在调查,的确有很多证据指向中元。”江皓辰沉思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但是我们不能只看到表面。中元可能只是问题的一部分。” “中元的行为本身必须受到严惩,但也不能忽略背后更深层次的问题。金融市场的运作涉及到无数的利益关系。像中元这样的机构,表面上看似独立行动,实际上可能牵扯到某些更大的利益集团。从整个市场来看,中元的问题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问题在于整个系统的漏洞,监管的不足,还有国有企业治理结构的天然缺陷。正是这些漏洞、不足和缺陷,让不法分子有可乘之机。” 说着,江皓辰微微叹口气,显得有些无奈,但又继续说道,“这些都是在金融市场发展过程中必然会遇到的问题,只有不断地发展和改革,市场才能逐步成熟和完善。我们正在经历的是一个痛苦的转型期,但这也是向更高标准监管体系迈进的必经阶段。” 林彻听罢,不由心悦诚服。的确,单纯地追究一个机构或个人的责任,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需要深入地剖析整个金融体系,才能找出问题的根源,并且通过不断的发展和改革来解决。这是站在金融监管的高度才会有的视角和责任感。 林彻点头道:“谢谢师兄,很有启发。” “你这次参加研讨班,感觉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刚学一周,感觉还是挺有收获的。现在证券公司治理问题的最大根源就是国有大股东绝对控股,后面的课程将会重点分析两个解决办法,一是股权分散化,二是引入员工持股或股权激励计划。”说到这里,林彻便请教道,“今天王老师说你叔叔是探索员工持股计划的鼻祖,不知道当年他的员工持股计划,为什么最后失败了呢?” 江皓辰深呼吸一口冷空气,然后慢慢说道:“我叔叔当时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正确评估国有产权的价值。当时的股票市场刚刚建立起来,市场体量小,股价很容易受到操控,公司的财务报表也不完善,有很多可调整的空间。最后叔叔所用的估值方法,自然是有利于管理层和员工,于是被定性为侵吞国有资产。” 原来是这样,后来有那么多的人都进行了国有企业的员工持股计划的尝试,方案甚至比他叔叔当年的想法更加激进,却仍可安然无恙,林彻内心不由浮起悲悯,感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何其悲壮。 江皓辰接着分析道:“去年监管部门发函明确支持证券公司推行员工持股计划或是股权激励计划,行业协会组织的这次研讨班,应该是想在更大的范围内迅速推进这件事情。国内已经有两三家已上市的头部券商公告了他们的员工持股计划或是股权激励计划,你有空可以仔细研究一下,不同的方案设计,体现不同的利益取向,可操作的空间很大。” 他想了想,又嘱咐道:“要特别注意的是,这些持股或者激励计划,从理论上来说是可以改善国企的股权结构以及公司治理,但在内部人控制的公司里,却很容易被某些人利用来进行利益输送,实现个人目的,反而危及公司和股东的长期利益。总之,这里面的坑非常多,要小心谨慎,不要过于乐观。” 他对这个问题有着深刻的理解和洞察,林彻边听边思考,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留学生招待所门前,便一起停下来。 林彻正想表达感谢,江皓辰却忽然开口,问道:“你现在忙着找工作,可是如果何爱华让你留在富源,并且委以重任,你会怎么想?”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林彻瞬间愣住,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江皓辰并未回答,而是继续追问:“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在员工大会上出言相助,帮助你获得发言的机会?” 林彻一时语塞,咬咬唇,脑子里一片茫然。 江皓辰轻轻一笑,眸光中带着一种淡淡的鼓励:“有空多想想这两个问题,不急,慢慢想,等想通了,再告诉我。” 说完,他挥挥手,算是道别,便转身离去。挺拔的身姿在路灯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路的转角处。 林彻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心里琢磨着他的两个问题,一时竟忘记了寒冷。 第三十三章 仇人见面 两周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到研讨班的最后一周。林彻的求职进展相当顺利,已经有两家券商进入第二轮面试。其中一家的二面已在上周五完成,她发挥良好,感觉被录取的机会很大,但是相比之下,即将要进行二面的另一家证券——首策证券,才是她更想要加入的目标公司。 首策证券是总部设在京城的全国性券商,成立时间不长,增长的势头却很迅猛,尤其在投行和自营业务方面表现突出。首策的总经理在最近接受的一次访谈中表示,要把研究力量作为推动公司发展的重要引擎,可见对研究部门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 林彻接到通知要在这天早上九点半进行第二轮面试。早晨九点,她便乘车到达金融街的一栋大楼前,首策的总部正位于大楼的60楼。此时距离面试的时间尚早,她打算先在楼下透透气。 放眼望去,金融街的早晨充满独特的活力。街道两旁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各具特色的玻璃幕墙在晨光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街道上,赶着上班的人们步履匆匆,他们大都衣着考究,或手持咖啡,或快速地浏览着手机,每个人都显得专注而忙碌。 这里是京城金融业的心脏所在,京城几乎所有的金融类公司,总部都设立在这条街上的大楼里。她曾实习过的华金证券,正是坐落在不远处的另一栋摩天大楼中。要想重返京城金融圈,今天的面试是非常关键的一步,必须好好把握。 林彻稍稍整理了一下着装,确保平整服帖,便朝大楼的入口信步走去。今天,她将面对首策证券研究部门主管的考验。 走出60楼电梯间,映入眼帘的便是首策证券宽敞明亮的前台区域。林彻在前台完成面试登记,不久便有人力资源部的招聘专员把她带往面试的会议室。一路可见,首策的办公空间开放现代,处处洋溢活力和创新感。 最后来到一间光线明亮的会议室内,林彻稍坐片刻,一位三十多岁的男性主管便走进来。他自我介绍姓汪,应该就是首策研究部的主管,林彻赶紧称呼道:“汪总,您好。” “不必客气,叫我汪经理吧。”汪经理语气温和,坐下后便让林彻介绍她的研究方向和获奖论文。对此林彻早有准备,她侃侃而谈,汪经理边听边提出一些问题,林彻一一作答,汪经理边听边点头,对她的学术能力显然非常认可。 汪经理随即提问道:“我们了解到,你在华金证券实习时表现优异,但是却没能获得转正的机会,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如果让你有机会改进你的工作表现,你觉得应该着力于提升自己什么方面的能力?” 林彻一听,就知道首策的人力资源部果然做足功课。在第一次面试时,首策的人力资源部就询问她是否可以提供之前工作单位的联络人,以便进行背景调查,林彻便提供在华金实习时的老板——研究部总监李子文的联系方式。她并未特意为此事向李子文打招呼,但是她相信他会给出一个公正的评价。从现在汪经理提问的措辞来看,李子文果然正直公正。 林彻略做思考,便回答道:“感谢您的提问。在华金证券的实习经历对我的成长极为重要,我在那里不仅学到许多专业知识,更获得实际操作的机会,无论是能力或是经验都得到很大的提升。” “尽管我的工作表现获得实习部门的认可,但是最终转正与否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例如当时华金的招聘政策限制了实习生的转正名额。因此,我个人的努力和能力并不能完全决定事情的结果。尽管最终未能如愿,但这一段经历,让我学会如何在激烈竞争的工作场景中更好地适应和生存。”她从华金招聘需求的角度解释她的落选,同时表达出她对待转正失败的积极态度。 “关于未来改进的方向,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要加强自己在人际交往和团队合作方面的能力。我会注意在复杂的工作环境中进行更加精准的自我定位,积极与不同背景和特长的同事开展合作,从而更有效地融入团队并发挥出自己的专业优势。”她的专业能力这么强,却没能在华金获得转正,汪经理很可能会怀疑自己缺乏团队精神,所以她着重强调这个方面。 林彻停了停,又补充道:“还有,刚刚在前台看到,首策证券今天正与华金证券联合主办衍生品投资的研讨会。可见首策证券正在加强与华金证券的合作,衍生品投资应该只是其中之一。我相信如果我有幸能够加入首策的团队,我将可以根据自己对华金的企业文化以及内部运作模式的了解,为两者的深度合作发现更多的切入点和附加值。” 刚才在前台,她留意到接待桌一侧摆放着一个易拉宝,上书一行遒劲大字:“强强联合,紧随热点——衍生品投资研讨会”,举办时间正是今天上午。这个研讨会由首策证券发起,联合主办方正是华金证券。华金目前是业内衍生品投资的龙头老大,而首策作为后起之秀,估计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因此才会主动牵头并且邀请华金一同主办。因此,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她特意提及这一点,展示她对首策未来战略的关注,以及她可能带来的商业价值。 汪经理听完林彻的回答,点点头,神色中透出认同和赞许。林彻明白,这次面试中最艰难的一关已经通关成功。 完成面试之后,招聘专员微笑道:“面试的最终结果将在一周后以邮件的方式通知到您,请留意查看哦!”林彻谢过,便到前台交回访客卡,前台小姐让林彻在访客登记表中签署离开时间,然后就去翻找林彻的身份证。 此时,背后一阵喧哗,一群人步入首策的大门,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寒暄:“刘总,这次能够有机会与首策证券一起举办研讨会,探讨衍生品投资的问题,是我的荣幸!”来人正是苏唯暄。 “哪里哪里,苏总是衍生品投资方面的专家,走在业内的最前沿,今天的研讨会,还要请你多多分享真知灼见!”回答的刘总,应该是首策自营部负责人。他语气恭敬,把苏唯暄奉为上宾。 “刘总客气,大家互相交流,互相学习!” 一行人寒暄着,便走入前台另一侧的大会议室,林彻不禁转头,刚好捕捉到苏唯暄的背影。他被众人簇拥,首策的团队应该非常重视他的到来,特意到楼下迎接。他身材高大,在人群之中非常出挑,身上的西服剪裁合体,材质讲究,更加衬托得他身姿挺拔,意气风发。 林彻一愣,便听到前台小姐唤她:“林小姐,您的身份证!”她回过神,接过身份证,道谢后便步履急促地走向电梯间。 这还是毕业舞会之后,第一次再见到苏唯暄。虽然之前在同学群里已经了解到他的最新情况,她也告诫自己要放下,但是此刻近距离见到真人,还是感觉意难平。 她站在电梯间里,深深地吸一口气,随即便发觉自己刚才离开前台时竟是如此慌张急促,她定定神,便走向电梯旁的卫生间,打算缓一缓。 推开门,一个正在洗手的美女恰好转头过来看向林彻的方向,两人都不由愣住,竟是薛婷婷! 她身穿一套米白色职业套装,设计别致,做工精良,再搭配上考究的丝巾、手表和配饰,全身上下每个细节无不精致优雅。 薛婷婷看见林彻,眼中闪过惊讶,随即便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斜斜射出,落在林彻身上仔细打量。 林彻今天身上也是一套职业套装,款式相对简单,却不失品味。她选择的是比较自然的妆容,发型简洁,并没有华丽的配饰,但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有一种不张扬的魅力。她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那是她为今天面试准备的简历。 薛婷婷嘴角一撇,浮起一个轻蔑的笑,再四处一瞄,此时洗手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这不是林彻师姐吗?怎么回来京城了?看你这打扮,好像只要穿起这些名牌的入门款,就能装扮成成功人士似的。不过,看你这么战战兢兢,是来首策证券面试的吧?不是听说你在南方的一家小券商吗?怎么,才大半年就混不下去了?” 她语调尖酸,充满嘲讽。 第三十四章 求职难题 薛婷婷出言不逊,过往的仇怨重又涌上林彻的心头,但她并不愿像对方一样恶言相向,只是镇定地回答:“薛小姐,很久不见。我的穿着选择一向是为了舒适和实用,不是为了给人留下什么印象。至于我的工作,我在南方券商的经历收获颇丰,现在只是想给自己寻找新的挑战。” “哦?”薛婷婷发出一个夸张的疑问词,眉毛一挑,“新的挑战?我劝你就别妄想了,你以为首策会轻易录用你吗?现在他们正在跟华金谈全面战略合作,两边的人力资源部也是走得很近,我记得华金当时是因为你核心能力与职位要求不符,所以提前终止你的实习吧?只要首策做背调时稍微调阅一下你在华金的实习记录,该不该用你,还用问吗?” “薛小姐,谎言就算能把真相蒙蔽一时,也总会云开月明,我相信专业和能力一定会得到应有的认可。”林彻语气坚定,不卑不亢,“至于首策证券这次是否录用我,那是他们的决定,我只是尽力做好自己,但求问心无愧。” 薛婷婷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往复,始终没有找到期待的样子,忽然便不想再与她对峙下去。她把手擦干,冷哼一声:“那就祝你好运吧!”转身便走出洗手间。 薛婷婷一离开,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气场也随即消散,林彻深深吸口气,来到洗手台前俯身洗手。凉水汩汩流出,冲刷着本就冰冷的双手,知觉渐渐变得麻木,她多希望自己的心也能够同样变得麻木,就不必感受到此刻在心头汹涌澎湃的愤怒和委屈。 这里已经不是华金,薛婷婷却依然敢如此嚣张地威胁自己,这可恨的权势,为何可以这样遮天蔽日?她已经奋力奔跑,为何总也跑不出这茫茫黑夜?她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已无法再保持镇定自若,脸上全是委屈和难过。 此时门外响起门把手的转动声,有人进来用洗手间,林彻赶紧低头掩饰,随即离开洗手间。 来到电梯间,庆幸此刻没人,林彻赶紧按下下行键。 “叮!”电梯终于到了,里面也没有人!她还有长长的60层楼的垂直距离,可以有一个独处的空间。 林彻站到电梯的内侧,身子倚在光滑的金属扶手上,如同找到依靠一般。她凝望电子显示屏里的层数不断变化,60,59,58,……,思绪渐渐放空。希望电梯就此一路下行,让她可以好好地释放一下已经不再想去控制的情绪。 “叮!”电梯突然猝不及防地停下,林彻一时愕然,看到层数显示为52,真倒霉,这独处空间怎么才维持了8层!她正暗自吐槽,电梯门徐徐打开。 来人与她四目相对,把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尽收眼底,她强撑一笑,却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肯定比哭还要难看,只好尴尬地低下头,但嘴里还是不得不打声招呼:“师兄,好巧……” 江皓辰一进电梯,便看到她妆容精致,着装考究,手拿简历,明显是刚刚面试完,但再一细看,却发现她怅然若失,脸上写满委屈。 他迅速地判断可能的情形,再看看表,便朗声道:“我可以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你要不要到我的办公室去坐一下?” “谢谢师兄,今天我还是不去了。”她此刻一点也不想去那个高不可攀的地方。 “好,那就到楼下咖啡厅坐一下。”江皓辰随即宣布。 五分钟后,两人已经坐在楼下的咖啡厅里,侍者端上两杯热美式。林彻端起杯子轻抿一口,香浓的热液温暖了她的喉咙,仿佛直达心房,终于让她稍稍回过神,就听见江皓辰开启了审问式的聊天。 “你来首策面试?” “嗯。” “二面?” “嗯。” “怎么样?” “还行。”她今天的表现,其实相当不错。 “你遇到苏唯暄了?”既然不是因为求职不顺,那就是因为感情咯?他碰巧知道今天首策邀请苏唯暄过来搞活动。 “嗯,不过他没有看见我。”林彻答完,惊奇地看江皓辰一眼。遇见前男友这种小概率事件,他也能猜到? “那你也太没出息了!”江皓辰突然就无名火起。 “不是因为他!”林彻最痛恨别人认为她是恋爱脑,赶紧分辩。 江皓辰不禁疑惑,不是因为苏唯暄,那又是因为什么? “我还遇到薛婷婷了,是真的遇到。”林彻老老实实地解释。 原来如此。 “她威胁你了?” “嗯!”林彻重重地把咖啡杯放下,仿佛要借此表达对这种无耻行为的愤慨和抗争。但很快又重新端起杯子,闷闷地抿一口,长长的睫毛垂下,敛住眼眸,并不愿让其中的委屈与无奈袒露人前。 他想了想,分析道:“薛文远并没有把华金的治理当成儿戏,这半年来推动董事会整治了内部管理。所以薛婷婷在华金,并不至于只手遮天。如果她今天表现得非常过分,可能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刚才薛婷婷气焰嚣张,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多少有点外强中干的意思。江皓辰似乎非常熟悉华金的内部情况,又能从客观的角度进行分析,比起她这个当局者迷的当事人,要看得通透得多。 林彻不禁微微抬眼,打起精神继续倾听他的分析和建议。 “你求职首策,华金不太可能施加什么影响。华金手持衍生品一级交易资格,首策不过是想加强与他们的合作,做大衍生产品的销售而已,这样的合作关系,还远远不到可以互相影响内部管理的程度。” 江皓辰一语点出要害,林彻不禁豁然开朗,刚才她也是昏了头,居然被薛婷婷胡诌的什么“全面战略合作关系”给唬住,提前做好的功课也抛之脑后。江皓辰说她没出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江皓辰见林彻神色清明起来,知道她已经恢复思考能力,便继续分析道:“你想想,如果你是首策研究部的主管,看到一个求职者,以京城大学金融学本硕连读一级荣誉生毕业,在京城最好的券商华金证券实习,论文又刚刚获得南交所一等奖,这样高的起点,这样强的研究能力,却未能在华金获得转正,仅仅蛰伏在南方的一个地方性小券商里,如此高开低走,说明什么?更离奇的是,此人在小券商里仅工作半年,此刻便又打算跳槽,这又说明什么?”江皓辰微眯着眼睛,仿佛在描述一个小白言情剧的狗血剧情。 然而这些狗血剧情却是真实地发生在她的身上。她明白他是在分析她这份简历中的重大漏洞,虽说人生如戏,然而哪个部门主管能够相信,这些漏洞都是来自命运的捉弄呢? “首策的主管看到你的这份简历,只会怀疑,你要么就是个人能力太强,沟通协作能力却很差,无法融入团队;要么就是好高骛远,把每一个雇主都当成跳板,根本没有职业忠诚度。”江皓辰语气平和,所描述的却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测,这也正是摆在求职人林彻面前的一个必须解决的难题。 “你想要获得录用,第一,必须表明已经意识到沟通和协作的重要性,并且将会努力提升自己在这些方面的意识和能力;第二,必须表达出对公司战略的深刻理解,以展示你想要在此做长期发展的决心。如果你在刚才的面试中,没有做到这两点,那么首策大概率是不会要你的。”江皓辰缓缓地说出这道难题的答案,然后看向林彻,那眼神仿佛是在问一个刚刚步出考场的考生:你都做对了吗? 林彻的面试准备正是按照江皓辰所说的两个要点来进行的,刚才的执行也非常成功。只是此刻她却更震撼于与江皓辰之间的那种心有灵犀,那种什么都不必说对方却什么都知道的知己之感,那种她从未期待却总是不期而遇的真切关怀。 “你……没事吧?”江皓辰见她一直沉默,以为她被他的分析打击到了,便赶紧温言安抚,“这一家的面试如果没有做好,下一家注意就是。” 她回过神,便说:“不是,我刚才做的和师兄说的差不多,还行。”说着笑了笑。 江皓辰看她神色,便知刚才他对她求职难题的指点,不过多此一举,林彻到底是林彻,永远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以及如何扬长避短。 “那就好。”他轻轻舒一口气。 “谢谢师兄请我喝咖啡!今天喝了咖啡,就不用讲笑话,留着下次一起讲两个!”林彻笑道。 懂得开玩笑,她应该已经完全恢复。江皓辰点点头,心下一松,只是他这个每次偶遇都要讲笑话的承诺,怕是永远都绕不过去。 林彻便起身告辞:“那我先赶回去上课,今天只请了两小时的假,你的二十分钟也差不多了,赶紧去忙吧!再见!” “好,再见!”他转头,目送她步履匆匆地走进金融街温暖的阳光里。 第三十五章 继续向前 日子飞快地流逝,研讨班来到最后一天。 最后这一周的课程集中讨论员工持股方案的理论和实操,而到今天上午,课程进入实务讲解的收尾阶段,主讲嘉宾是京城的知名律师吴万方,他负责向大家详细解析员工持股方案中可能遇到的法律问题。 吴律师开场便用A、B两个匿名的上市券商作为案例,进行深入分析。虽然他并未透露券商的名字,以免自己的分析评论会得罪正主,但是林彻一看,就知道分别是中盈信达证券和华东证券。在江皓辰的建议下,她已经提前阅读过这两个上市公司发布的公告。 这两家券商的方案可以说刚好体现出员工持股的两种典型的设计思路。 A券商,也就是华东证券,其方案是首先以自愿为原则,向员工募集资金,然后委托第三方机构从二级市场上购入本公司股票,再分配到个人。 而B券商,也就是中盈信达证券,公司首先以自有资金从二级市场购入公司股票,然后按照平均购入价的五折,在满足指定条件后授予公司的绩优员工。 听着吴律师逐一介绍两个方案的细则,组员们也在底下小声议论。 “看来A券商就是华东证券吧,虽然他们号称是员工自愿,但听说实际上对各个职级都有一个隐性的持股要求。像普通员工是三万起,而部门主管则至少要两百万。不按这个标准参与,就被视为不愿与公司共进退,直接影响职业发展。这其实就是变相的强制。”说话的是徐伟刚,他压低声音,爆出自愿原则背后的内幕。 接着他又感叹:“现在市场这么差,谁还愿意买股票呢?尤其是表现差劲的券商股。华东证券的员工真可怜,他们的持股计划账面上的浮亏估计已超过20%。” 说罢,他摇头叹息,眼中满是同情。 另一名组员拿着手机计算器计算一番,羡慕地说:“相比之下,B券商的员工真是太实惠,公司掏出真金白银的二十多个亿来回购股票,再打五折授予给员工,简直就是让利大赠送!” 林彻却提出不同的看法:“也不能这样简单作比较,A券商的方案,是全体员工可以无条件参与持股的,只是在获得后需要锁定12个月;而B券商的方案,员工要获取股权,是有限制条件的,一是有时间限制,通常都要在至少两年后才能行权,二是必须要达成事先制定的业绩目标。所以B券商的大赠送,并不好拿。” 梅姐则从人力资源管理的角度分析:“A券商的员工持股计划,目的是通过员工与企业利益共享来激发员工的工作积极性,是一种针对全体员工的特殊激励,并不只是针对绩优员工,所以在执行时不挑人也不挑业绩,员工在购得股票时没有获得额外收入,因此不用交个税;B券商其实属于股权激励计划,等于发非现金奖金,因此在授予时既挑人也挑业绩,员工在行权时是要交个税的。” 众人正议论纷纷,就听到台上的吴律师宣布进入自由讨论环节,欢迎大家就两个案例发表意见,或是提出疑问。 林彻首先举手提问:“吴律师,我有个问题。在B券商的方案里,公司先回购股票然后再五折授予员工,这样超过十亿的国有资产转入到员工的口袋,其中管理层的受益尤其大,请问这算不算利益输送?监管层在审批时是如何判断的呢?”江长天当年因为被定性为侵吞国有资产而招来牢狱之灾,当前的监管法规对这个问题的红线到底划在哪里呢? 吴律师回答道:“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如果存在利益输送、导致股东利益受损,这样的员工股权激励方案不但通不过,还是违法的,这也正是监管机关一向以来的审核重点。在审核时,监管主要是看两个价值之间的比较,一个是企业拿出来激励员工的股权价值的大小,另一个就是员工为获得股权所必须为企业创造的增量价值的大小。” “以B券商为例子,如果它花10亿的激励代价,最终带来200亿的企业价值增加,那么这个股权激励方案就是合理的,是员工和企业的双赢。反之,就是利益输送,是对国有资产的侵吞。因此如何设定合理的业绩目标作为限制条件,就是整个方案最为关键之处。” 吴律师举出具体例子加以阐释,其中的逻辑便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现在的监管比起当年已经成熟完善许多,股权激励已经被限制在非常明确的政策红线中,目的就是确保股权激励能够真正有利于企业的长远发展。这对于公司来说是个积极的信号:提出来的方案只要合法又合理,就能得到监管的批准和支持,不必再担心会因触碰红线而引来官非。 这时,另外一个组的组员举手提问道:“吴律师,我们公司是非上市证券公司,也想要搞员工持股计划,但无法以二级市场股价作为标准,请问我们应该如何确定员工的入股价格呢?” 吴律师微微一笑,相关条规如同信手拈来:“针对非上市公司的员工持股计划,我们可以参照两个原则来确定入股价格。第一,员工入股价格不得低于企业每股净资产的评估值;第二,如果是在进行混合所有制改革时同时引入员工持股计划,则员工持股入股价格应与非公资本的实际入股价格一致。” 林彻仔细聆听,当听到吴律师援引的第二个原则,不禁佩服这一规则设计得非常精妙——管理层是员工持股计划的受益者之一,在制定员工入股价格时,容易倾向于压低公司估值;而非公资本的入股价格,则体现了市场对公司价值的客观评估,可以视为公司的公允价值。监管法规要求二者保持一致,就可以有效规避管理层对员工入股价格的操控。 吴律师继续道:“在现行法规中,对于非上市公司如何进行价值评估值并没有明确的规定或限制。但根据实操经验,结合证券行业的特点,我建议大家在估值时可以参考以下指标:净资产值,最新一轮融资估值,第三方评估值,以及可比上市公司估值。” 林彻急忙记录下来。这些具体的实操经验比理论知识更加宝贵。 上午精彩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下午在小组讨论后,举行了简短而隆重的结课仪式。林彻与同甘共苦多日的组员们依依惜别,转眼已到傍晚时分。她急急忙忙地赶往今晚与青松和琪琪聚会的“时光”酒吧。 林彻赶到时,薛青松和欧阳琪正坐在酒吧一角的沙发上聊天,见林彻进来,立刻挥手示意。林彻微笑着走过去,加入这个温暖的小聚会。 “你还没吃饭吧,赶紧点些小吃垫垫肚子!”琪琪一边关切地询问着,一边拉着林彻坐下来,给她递上一份菜单。 林彻看到他俩已经点了啤酒和小吃,就加一杯莫吉托和一份沙拉。 从林彻一坐下,青松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此时便开门见山地问道:“看你心情很不错啊,是不是工作找得还挺顺利?” 林彻微微一笑,回答道:“你猜!” 琪琪急切地插话道:“哎呀别猜了,我都担心死了,刚才我已经让青松把他有把握内推成功的公司全部列出来,你一定要好好考虑!” 林彻笑一笑,卖足了关子便揭开谜底:“其实进展还不错!” 青松眼睛一亮:“拿到offer了?哪家券商?”琪琪也激动地凑过来,满脸期待。 林彻笑道:“没那么快,一共有三家公司完成二面,都在等最后的消息。自我感觉还不错。不过,这三家都只是京城券商里的新生力量,规模不大。” “这已经很棒了!真是太好了!希望能够一举成功,就不用回去继续忍受那些讨厌的小人!”琪琪欢呼着,激动得和林彻拥抱在一起。 青松也露出宽慰的笑容,他举起手中的啤酒,长舒一口气,然后喝了一大口。 林彻看到青松如释重负的样子,也露出微笑。她不愿好友一直背负着对自己的愧疚,因此丝毫未提在首策面试时偶遇薛婷婷。 “对了,给晓东妈妈的账户,你一直还没发给我呢,可不要赖账!”林彻提醒青松。 “好。对了,昨天我跟两老视频过,他们的状态已经恢复一些。希望时间能够抚平一切。” 是啊,希望伤痛终能抚平,生活继续向前。 第三十六章 峰回路转 周六上午,京城机场。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高的落地玻璃洒满整个登机大厅,带来融融的暖意。林彻初到京城时,还是寒意料峭,如今上完一个月的研讨班,待要离开时,四处已经春意盎然,温暖又充满希望。她眺望着远处跑道两侧草坪上缀满的新绿,内心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此刻距离登机还有半小时,林彻与父母简短地视频对话,报告航班号和抵达时间,然后便打开手提电脑,连上机场的WIFI,打算整理这个月的学习汇报。 刚敲几个字,她的私人邮箱便弹出一封新邮件——主题为“首策证券招聘结果通知”,林彻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点进去一看,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获得首策研究部的录用,忧的是职级和薪资却和应届毕业生无异,需要从起步级的研究员做起。她履历中的高开低走,的确成为汪经理的疑虑。尽管她在面试中已经竭力淡化其中的影响,但是看来汪经理还是想从实际的工作表现去确认她能否很好融入团队。这个低于林彻实际资历的起点,就如同是一个试用期,汪经理在考验林彻是否有足够的诚意加入首策。 林彻心中不禁涌起鸡肋之感——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看好首策的发展前景,但是如此低的起点,不免让她心生委屈。 而且,这次在首策的求职结果应该说也颇具市场代表性,她发向其他京城券商的申请,估计也会收获到类似的录取结果。毕竟她在富源的工作时间太短,求职时点又刚好卡在获得年度晋升之前,导致这大半年的工作经验无法为她的下一份工作待遇直接加分。 这就是她目前不得不接受的残酷现实——离开富源,就意味着只能从头再来。 林彻正在纠结,手机忽然震动,有新的微信进入,打开一看,是小宁转发来的一则财经消息,标题是“海宁集团总经理李永康涉嫌贪污被调查”。林彻不禁大为震惊,赶紧点开。 “【H市财经日报讯】据可靠消息,海宁集团(港股代码:2688)总经理李永康因涉嫌贪污被有关部门带走进行调查。海宁集团作为H市领先的综合性企业集团,在多个领域拥有重大影响力,此次事件对企业和市场产生了巨大的震动。 据悉,调查初步显示李永康涉嫌在多项房地产工程中操作不当,存在收受贿赂、挪用公款等行为。目前,相关部门正在对李永康的财务往来、项目合作等进行深入调查,以查明其涉嫌犯罪的具体情节和金额。 李永康被调查,不仅引起业界的广泛关注,也对海宁集团的股价和市场信誉带来不小的冲击。对此,海宁集团已经发布公告表示,公司目前运营正常,将全力配合调查,并采取措施保证公司的稳定运营。 同时,海宁集团强调将进一步加强内部管理,确保公司业务合规性,保障股东和客户的权益。目前,海宁集团的日常运营由其他高级管理人员暂时接管,以确保公司业务的连续性和稳定性。 公众对此事件的后续进展表示关注,同时也对国内企业的廉洁经营和监管机制提出更高的要求。” 她马上到网上搜索,看到许多主流财经平台纷纷转载这个轰动的消息。看来这个信息应该确凿无疑。从信息发布的时间上来看,最早发出消息的媒体,正是小宁转发的H市财经日报,发布时间是在一个小时前。小宁的哥哥在财政局工作,估计他在媒体曝光前便已知悉此事,因此小宁才能第一时间通知到她。 林彻赶紧转回微信界面,正想回复,小宁又一条微信过来:“这下子海宁和富源都要变天,等你周一回来再详细八卦!” “好的!多谢!” 回复完小宁,林彻便陷入深思。 出发研讨班之前,何爱华对她所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一个月,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她当时所指的难道就是现在这件事吗?可是在一月底的员工大会上,李永康都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完全看不出即将倒台的一点点迹象,何爱华又怎会如此笃定呢? 除非……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何爱华会比李永康本人更早看到这个结局。 想到这里,林彻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纪检机关之所以能够觉察到这些贪腐大案的端倪并决定介入调查,多半是因为接到证据确凿的举报。考虑到海宁集团两派之间的激烈内斗,何爱华和陈开远,的确既有动机、也有条件对李永康进行举报。毕竟他们三人一起走过海宁集团的初创时期,想要掌握一些李永康早年在房地产业野蛮生长时期的不合规操作的证据,并不是难事。再加上何爱华在一个多月前便已一副曙光在前的样子,说明她很可能就是那个举报人,或者至少是举报人之一。 此时,元宵夜江皓辰让自己思考的那两个问题也浮现在脑海里。 “你觉得,何爱华为什么会在员工大会上出言相助,帮助你获得发言的机会?” “如果何爱华让你留在富源,并且委以重任,你会怎么想?” 第一个问题。如果今天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何爱华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部署好,李永康的倒台在当时便已经进入倒计时,那么,何爱华在员工大会上的相助,一来,是想要考验她,看看她是否有勇气站出来与公司和集团当时最强大的势力对抗,如果有,她便是将来她麾下的可用之才;二来,一旦她愿意站出来,这个发言的机会,就等于驱使她彻底与蔡明辉以及李永康决裂,并投入到何爱华的阵营中来,再无任何的退路。 第二个问题。也许江皓辰从与何爱华的沟通中就预计到她很可能会重新得势,事实也的确如此。小宁微信中所说的“海宁和富源即将变天”,在财经日报的新闻稿中已有披露:“海宁集团的日常运营由其他高级管理人员暂时接管”。合理估计,陈开远作为第二把手,极有可能现在已经全权接管海宁集团,而何爱华自然也会趁此机会重启她在富源的统治时代。江皓辰进一步预测到,何爱华会对林彻委以重任,因此提醒林彻做好权衡和选择。 没想到在这候机的短短十分钟里,林彻就经历几起几伏。现在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林彻又回到选择的原点。 如果接受首策的鸡肋职位,便可以重返全国金融业最高水准的京城金融街;但是职位和薪水低微,等于一切从头再来,过去大半年辛苦工作积累下来的优势就此荡然无存;此外,首策证券的内部管理水平如何,其中是否也有权势之争,她现在仍然毫无头绪,这会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如果回到富源,在博士和何爱华的支持下,她过去几个月的努力应该可以马上体现为晋升和加薪,取得实实在在的职业发展;但是富源毕竟只是一个地方性券商,和京城金融街的大格局完全无法相比,再加上混乱的内部管理和权势横行的企业文化,这些都曾经让她伤透心,虽然说何爱华的重新掌权也许会给富源带来一些变化,但这个改变到底会有多大,此刻仍然难以预计。 两个选择可以说半斤八两,各有利弊。 既然何爱华在她出发京城前曾经说过“你去吧,等回来咱们再聊”,那么,就等周一回到公司,看看她能画出多大的饼,再做定夺吧。 林彻打定主意,大厅里恰好响起广播,通知她的航班开始登机。她便收拾好手提物品,排队登机。 此时,手机再次震动,又一条微信信息进入,她点开一看,是一条和小宁发的一模一样的关于李永康被带走调查的消息,只是这次的转发人是江皓辰。 紧跟着的就是他的一条信息:“这个变化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上次问的两个问题有答案了吗?” 她不禁莞尔,这个好为人师的家伙,居然还记得来检查作业? 手上东西太多,不好打字,她便发送语音:“嗯,都好好想过了,只是信息还有点不充分,等周一见过领导,应该就可以做决定,谢谢师兄!我登机了,回聊!” 微信另一端的江皓辰按下播放键,仔细聆听。语音中虽然掺杂着登机广播的背景音,她的声音听来依然非常清晰。 他听完,一抹笑意浮上嘴角,便也用语音回复她道:“好,祝你一路平安!” 第三十七章 女王归来 周一的早晨,林彻和往常一样九点准时到达公司。研究中心的办公区域已经换上崭新的办公间隔挡板,格局仅稍作调整。她远远就看到自己那盆富贵竹郁郁葱葱,长势喜人,还有一些书籍和文件夹,都已经被妥妥地安置新工位上,肯定都是小宁帮忙收拾的。待到走近,她惊奇地发现,小宁、博士、郑砺,还有行业研究团队那些从来都迟到的研究员,居然都已经到位了! 小宁一见到她,就兴奋地扑上来:“林彻,你白了!还胖了!” 听到前半句,林彻美滋滋地刚张嘴想说“谢谢”,再到后半句就噎住,脸色转为悲愤:“京城的面食的确养人,可是你能不能偶尔有点超现实主义精神!”小宁捂嘴偷笑。 然后林彻又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大家都到得这么早,约好的吗?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差点成了那个唯一迟到的人。” “大变当前,还不得早点回来看看天色吗?”小宁双手一摊,一脸理所当然,“你天天都按时上班,哪用得着我特别提醒!” 林彻听完恍然大悟,感叹富源的员工虽然工作佛系,可是说到政治觉悟,可真是不同一般的高! “林彻,你回来得真是恰到好处!”这时一旁的郑砺也难得主动打招呼,“今天是我last day,你正好赶上中午参加我的告别饭。” “好啊。”林彻回答道,心中不禁觉得有点突然,此时不过才三月中旬,郑砺应该是利用三月的后续两周把剩余的年假修完,也能达到任职至三月底的要求,确保拿到去年的奖金。 此时,博士从办公室出来跟林彻打招呼:“林彻,回来了!你的培训总结我已经收到,洋洋洒洒一万多字,我得慢慢仔细看,看来这次收获很大!” “是啊,博士!这次收获特别大,非常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林彻点点头,“您先看看我的文字总结,稍后我再向您详细汇报。” 这时,小宁“哇”地一声,指着电脑说:“果然变天了!大家赶紧看邮件!” 众人听闻,都回到各自桌前打开电脑,果然有两封新邮件,都是董事长秘书以董事长办公室名义发出的。 第一封邮件的标题是: 关于调整公司管理层工作安排的通知 尊敬的全体员工: 由于上级部门要求总经理蔡明辉先生参与近期海宁集团的调查工作,经董事会研究决定,自本通知发布之日起,富源的日常管理工作将由董事长何爱华女士暂代,直至另行通知。在此期间,何爱华女士将全面负责公司的管理决策和运营调整,以确保公司业务的平稳运行。 董事长办公室 20XX年3月15日 第二封邮件的标题是: 关于加强公司基本纪律的通知 尊敬的全体员工: 为维护公司的正常运营秩序和市场形象,经董事会研究决定,现就加强公司基本纪律相关事项通知如下: 1.严格出勤管理 :各部门必须严格执行公司的出勤规定,严厉打击迟到、早退现象。部门负责人应加强监督,确保员工的出勤率和工作效率。 2.严格遵守《证券法》相关规定 :公司所有员工不得直接或以化名、借他人名义持有、买卖股票或其他具有股权性质的证券。严禁代客炒股或参与任何未经公司批准的证券交易活动。 3.规范工作行为 :员工在工作时间内应全身心投入工作,不得无故浏览股市行情或参与与工作无关的活动。 4.自查自纠要求 :请各部门在未来两周内对上述要求进行自查自纠,并及时整改存在的问题。自查和整改情况需直接以书面形式向董事长办公室汇报。 请您高度重视此次通知,严格按照要求执行,确保公司纪律的严肃性和公司运营的规范性。我们期待通过共同的努力,提升公司的内部管理水平和市场竞争力。 董事长办公室 20XX年3月15日 林彻读完,只觉荡气回肠,精神为之一振。 “哇塞!董事长这是女王归来啊!”小宁赞叹道,“我刚进公司那几年,公司也是纪律很严明的,后来换了总经理,才慢慢变得不像样子。现在好了,重新有规矩!” 怪不得大家今天都不敢迟到,原来何爱华的风格一向如此。 这时博士走出来提醒大家:“邮件的要求大家都已经看到,以后要注意严格遵守工作纪律,工作时间不要随意聊天打闹,特别是小宁。” 小宁闻言,调皮地做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接着,博士又让小宁设计一份自查自纠表格,安排研究员如实填写。然后,他就招呼郑砺和林彻到会议室开会,进行工作交接。 郑砺半开玩笑地说:“博士,您确定让我把工作都交接给林彻吗,不用先问问她后续有什么打算?” 林彻早已猜到她会有此一问,正要回答,此时她桌面的电话却响起。林彻赶紧接起,是董事长秘书,说何爱华要见她,请她现在就到董事长办公室来。 林彻不禁觉得有点突然,此刻才刚刚上班,难道她竟是何爱华重新掌权之后所见的第一人? 五分钟后,林彻便敲开何爱华的办公室。 何爱华坐在办公桌后,三月的阳光透过侧面的窗户洒在她的身上,给她的面容增添几分温暖的光泽。她身穿剪裁合体的亚麻色套装,这是林彻第一次看到她选择浅色系服装,这让她看起来显得更为年轻,既干练又充满活力。想起她刚刚发出的整顿纪律的通知邮件,林彻对她充满敬佩。 何爱华看到林彻进来,马上展露微笑,亲切地招手:“林彻,来,坐!” 林彻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也笑道:“董事长,早上好!” 何爱华看着林彻,语速微快地说道:“林彻,我今天的时间非常紧张,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也有很多人在等着见我。但我知道你最近在京城培训,在职业发展方面可能已经有更多的选择。所以,我想赶紧先和你谈谈。”说着,何爱华的眼神扫过林彻,带着一丝探究,林彻也坦然迎上她的目光,落落大方地笑了笑,继续专注聆听。 何爱华见林彻并未否认,确定她如自己所料已经有其他公司的offer在手,便继续说道:“富源的确是一家在管理上存在诸多问题的公司,而且核心业务全部都局限在南方,和京城的大券商相比,眼界和格局都有所局限。再加上在之前的员工大会上,公司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考虑寻找新的平台。”何爱华的语调温和,充满共情,但林彻依然仅仅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并未出声回应。先出牌的一方,会相对被动,因此在何爱华提出具体邀约之前,她不会贸然发表任何意见。 何爱华见林彻如此淡定,更加确定她手上的机会应当相当不错,有可能比起在富源的常规晋升还要更好一些,于是她迅速地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然后果断道:“但是,我今天要给你一个特别的机会。” 她略停了停,便宣布:“我想邀请你成为我的助手。现在我兼任富源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所以你也将拥有双重身份。在总经理办公室,你的职位是高级策略研究员,向总经办主任宋铭哲汇报;在董事会办公室中,你的职位是助理董事会秘书,向董事会秘书汇报——董事会秘书也是宋铭哲。因此,你在工作中需要和宋铭哲保持良好的关系,但你要记住,你是直接接受我的领导。” 说到这里,她稍微放缓语速,显示出对林彻的信任和期望:“我将把你的待遇连升两级,你将从专业序列转为管理序列,晋升为副经理级别。”听到这里,林彻脸上依然保持镇定的微笑,但心中已经泛起微澜,必须承认,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邀约。 “你的第一个任务将是为富源提出优化股权结构的具体建议,并在下个月的董事会上做专案汇报。富源现存问题很多,但是改善公司治理、加强员工激励是最关键的第一步。这是一项非常重要也非常有挑战性的工作。希望你能够从混合所有制改革和引入股权激励计划这两个方向去做出相关的研究和建议。”听到何爱华所提出的具体的工作任务,林彻的眼中不禁焕发出期待的光芒,何爱华的想法和思路,不正和她不谋而合吗? 何爱华觉察到她神色的变化,微微一笑,总结道:“在这个工作中,你将能够亲历公司最核心的决策过程,与最高层管理者打交道,并以核心成员的身份参与到这个最重大的变革中。”何爱华以充满鼓动性的语气描绘着未来的蓝图,反而让林彻重又恢复理性的思考——何爱华以重利重义相邀,既说明她的能力组合非常适合这个并不容易的任务,同时也说明,在当前的总经办团队中,并无其他合适的人选可以胜任此事。 看到林彻的眼神回复沉静,何爱华的语气重又变得柔和:“林彻,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我敢说,此刻在其他券商,你不可能得到这样的历练机会。它将在你的职业生涯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既独一无二,又具有非常高的含金量。现在,决定权在你手中,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 说完,何爱华看向林彻,眼神自信又坚定,等待她做出选择。 第三十八章 御前黄马褂 林彻思索片刻,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回应道:“董事长,您给我的机会非常宝贵,我感到非常荣幸。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业抉择,请允许我再仔细考虑一下。您可否再详细介绍一下这个职位的具体职责和发展方向呢?” 何爱华轻轻点头,对这个年轻女孩的定力又多一重肯定。她稍微靠后坐,回答道:“林彻,我很欣赏你对待职业发展的谨慎态度。作为我的助手,你的工作内容包括常规和专项两部分。你的常规工作,包括负责研究解读最新的监管政策,分析行业发展以及市场竞争趋势,组织相关部门编写董事会季度及年度报告,为董事会提供决策依据。你的专项工作则根据公司的实际需要进行,未来一年的专项工作重点就是混合所有制改革和股权激励计划,你将负责研究和准备提案,一旦通过,你将作为核心成员进入专项工作小组,协助我去具体实施这一变革。” 林彻听完,感觉这个工作职位既是何爱华的智囊,又是她的左膀右臂,权限和空间都非常大,但是对何爱华的人身依附性也非常强。 她正思忖着,就听何爱华继续说道:“林彻,我理解你对未来职业发展方向的关注。担任我的助手,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关键时期,将为你提供一个独一无二的跳板。” 跳板?林彻对这个词的含义马上有所领悟,不禁对何爱华的下文充满期待——她是否会作出具体的承诺? 何爱华特意略作停顿,然后开始详细解释:“因为,如果你能够在这个角色中不断学习成长,接下来你将有机会落地到与你的能力相适应的具体业务部门中,负责部门管理工作。然后,随着经验和能力的不断累积,你有一天可能会成长为公司的核心领导成员。在富源,我将会重塑唯才是用的人才选拔机制,未来,你的努力和贡献将公平公正地体现在你的职业擢升上。” 何爱华最后总结:“希望以上的解释能够让你对这个职位有更清晰的了解。” 何爱华的解释,让林彻对“跳板”二字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她提供的这个跳板,不仅意味着林彻当前可以立刻获得晋升,也意味着在完成股权优化项目之后的下一步职业拓展机会。然而,其中的风险也是巨大的。因为一旦接受这一要约,林彻的职业生涯就紧紧地与何爱华本人以及这次的专项工作捆绑在一起,如果何爱华在公司的统治地位一旦有变,或者专项工作无法顺利推进,那么今天何爱华所承诺的一切蓝图都将化为泡影。 而且,董事长助手这一职位的市场价值也是与富源证券深度捆绑的,如果有一天林彻打算离开富源,想要凭此工作经验去其他券商应聘相似的工作岗位,将非常困难。一来,这一岗位的需求数量非常少,每个公司最多只需要一到两人;二来,由于这一岗位的敏感性和重要性,大多数券商都倾向于从内部进行选拔。这就是这个岗位与林彻当前所在的专业序列岗位的最大区别。所以这一跳板,只能帮助她实现内部跃升,却反而阻断了她的外部退路。 想要摆脱上述困局,林彻就需要在一年内协助何爱华成功推动专项工作,并且与她建立起深厚的战斗情谊,然后倚靠她的支持,从董事长助手岗位尽快落地到业务部门的管理岗位,这样才能真正实现这个跳板岗位的市场价值。 林彻在内心比较着,如果选择去首策,她将会成为一个从零开始的宏观经济研究员,未来的工作内容和发展路径都是确定的、可预期的。而富源的这个工作机会,却是一个高风险高收益的选择,也许最终可以青云直上,但中间的过程一定充满惊涛骇浪。如何选择,就看她想要追求怎样的人生。是啊,她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呢,什么样的职场人生才是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的呢? 如同听到林彻心中的发问一样,何爱华这时候继续说道:“你也许觉得奇怪,我为什么如此着急邀请你加入我的团队,这是因为,我迫切地想要完成对富源的重建!富源是我二十年前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它曾经辉煌过,最鼎盛的时候位列南交所十大券商。但是这些年来,由于公司治理不顺畅,高管的心思都用来做表面文章讨好上级,对内却故步自封、不思进取,导致公司内部人浮于事,乌烟瘴气,在市场竞争中一落千丈。”她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无奈和痛心。 “我现在想要做的,首先是要引入新的战略投资者,一方面是为了优化公司股权结构,实现股东之间更好的互相制衡和监督,另一方面,是希望新股东能够带来与富源在创新业务方向上的战略协同。富源在创新业务上已经落后太久,必须奋起直追!”何爱华讲述着她重构富源的宏大设想,语气渐渐振奋,“其次,我要通过股权激励计划,把真正对公司有价值的员工遴选出来,赋予重任,同时给与足够的激励,让他们与公司同呼吸共命运,调动起最大的积极性和生产力。” 然后,她以郑重又充满感召力的语气总结道:“林彻,这间公司虽然问题很多,但我必须用最正确、最有效的方法把它重新救回来,而你,就是那个最能够帮到我的人!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难,但是却非常有意义。我记得你在员工大会上说过你对公司利益的理解,我非常认同。现在,机会就摆在你的眼前,你愿意为了把你所描述的美好蓝图变为现实,而与我一起并肩战斗吗?” 林彻听到这里,自己当日那铿锵有力的话语又回荡在心头:“我认为,一个奖惩分明、客观公正的工作氛围是公司利益,一个积极上进、鼓励竞争的公司文化是公司利益,一个权责分明、相互制衡的治理结构是公司利益,一个不畏强权、能够伸张正义的话语空间是公司利益!” 她心中的疑问忽然就找到答案,心头的纠结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和兴奋。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对何爱华缓缓地点头,清晰而坚定地说道:“董事长,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决定接受这个职位。我明白这份工作的重要性和挑战所在,我相信这将是我职业生涯中一个宝贵的转折点。” 她继续说道:“我对于能直接参与公司的重大变革感到非常兴奋,我期待能够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学习和成长。我将全力以赴,确保自己能够达到您和公司的期望。” 说完,林彻的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最重要的选择已经做出,往后的日子里,不必再纠结和彷徨,只需要朝着理想和目标,全力前行。 何爱华的脸上也绽放出满意的笑容,她起身与林彻紧紧握手:“太好了,欢迎你!”两人目光交汇,同样充满对未来的期待。 回到研究中心,林彻第一时间就向博士汇报新的工作安排,博士听到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微笑着点头:“董事长好眼光,这是你的幸运!希望你在新的岗位上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郑砺知道后,但笑不语,似乎一切已在她的意料之中。 小宁则是先惊喜地一把抱住林彻,但又担心博士批评她大声喧哗,于是赶紧捂住嘴里的尖叫,然后小声地欢呼:“天啊!天啊!这是光速晋升啊!你这个职位,就是江湖人称‘御前第一黄马褂’吧?” 但是她很快又转喜为悲:“可是,你要离开研究中心,你们俩都走了,就剩下我了!”一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样子。 林彻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还有博士带着你呢,好好干,以后公司发展壮大,一定会有更多优秀的研究员抢着加入!” “听你的口气,怎么感觉已经董事长助理上身,很能忽悠人啊?”一旁的郑砺忽然开起林彻的玩笑,眼神中充满玩味,“不会和董事长才短短十分钟的见面,你就被彻底洗脑了吧?” 被她这么一刺,林彻也发现自己好像依然沉浸在何爱华所描述的美好蓝图中,因此才会不经意对小宁说出了“公司发展壮大”这样的豪言壮语,不禁有点不好意思。 看出林彻的窘态,郑砺直言不讳道:“不管董事长跟你许诺了什么,你都要明白,她只是为了达成她的目的,她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看清楚这些变化对你自己的实质影响是什么。” 郑砺想了想,又道:“所谓董事长助理,其实就是做她的秘书,凡是秘书类的工作,成功的法门都一样:要与你的老板建立深厚的感情,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让她把你送到你真正想去的岗位上,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你就是在浪费生命,不如趁早辞职!” 林彻明白她虽然语气尖刻,却都是出自关心,而且非常有道理,不禁感激地点头。 小宁却在一旁“呸呸呸”地表示抗议:“哎呀,说什么‘辞职’啊!林彻刚刚履新,不准说这些晦气话!”又转头向博士请示说:“博士,我正要预订欢送郑砺的餐厅,现在还要欢送林彻,这样能不能再升级一下餐标,大家一起大吃一顿,用美食慰藉一下我们这些留守人员受伤的心灵?” 博士显然对于“受伤”这两个字有点敏感,脸色尴尬地回答:“好,你去订吧!” 众人便在附近最好的粤菜馆一起吃了一顿美味的粤菜,郑砺就此挥别富源,而林彻也结束在研究中心的旅程,奔赴她的下一个战场。 第三十九章 笑里藏刀 第二天,林彻完成研究中心的工作交接,便搬到富源六楼的秘书办公区。 首先接待她的是何爱华的行政秘书顾少青。顾少青去年刚休完产假,此时还在哺乳期,身材依然很圆润,一张圆脸上五官精致,脸色红润,带着淡淡的笑容,显得非常和善。之前林彻就与她打过几次交道,算是相熟。顾少青热情地带林彻来到她的工位,这是一个在通道尽头的靠墙位置,非常安静,距离何爱华和宋铭哲的办公室都不远,既方便林彻与他们的沟通,私隐性也比其他的秘书工位要好得多。 林彻简单收拾好东西,正打算去拜会宋铭哲,便听到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你就是林彻吧?” 林彻好奇地抬头,见来人三十多岁,中等身材,斯文白净,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此刻他正站在林彻的工位前,一手扶着工位围栏,上身微微前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注视着她。他的脚步一定很轻,在他打招呼之前,林彻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 林彻猜到他的身份,便起身回应:“您好!我就是林彻,您是宋总吗?”宋铭哲是总经办主任兼董事会秘书,也是公司高管,加个总字准没错。 “哈哈哈,叫我宋主任就可以了,欢迎你加入总经办和董事会办公室!”宋铭哲边说边与林彻握手,他的手劲不大,握手时只是微微一碰林彻的皮肤便松开,非常绅士;他说话的声音就更不大了,即使是此刻如此热情,音量也只有小宁的一半,“你慢慢收拾,等把东西都安置好了,就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聊一下工作安排。” 林彻赶紧答应,然后麻利地收拾完桌面,便带上笔记本和昨晚连夜写的一些工作设想,敲开宋铭哲的办公室。 “小林,你的工作安排,董事长都已经跟我打过招呼,现阶段的重点任务,是完成董办的股权优化项目。第一季度董事会下个月底就要召开,到现在只剩下五周的时间,你这段时间就把精力集中放在董事会上要报告的专项提案上吧!关于这个提案的工作,你有什么思路或者疑问,你尽管跟我提出来。”宋铭哲开门见山,指出林彻的工作重点,并表达充分支持的态度。 林彻对宋铭哲的态度略感意外。何爱华不敢直接安排宋铭哲来操刀专项提案,说明此人肯定有问题,要么是能力不行,要么是态度不好,但是此刻看起来,他和颜悦色,一副尽力支持的样子。 于是她略一思考,便回答说:“谢谢宋主任的支持!我的初步设想是,这次的专项提案需要涉及到公司多个部门的数据和专业支持,譬如董办的历年董事会报告、公司股权变化沿革、监管政策分析,还有财务部最新的财务报表、人力资源部的现有员工激励制度等等,这是我初步列出来的资料清单。”说着林彻呈上她提前准备好的清单,“我还希望能够约访相关部门进行讨论,甚至需要请他们协助完成一部分的专项工作。” 林彻说到这里,特意停了停,看向宋铭哲,想要确认她的职权范围是否大到可以调配相关部门的人力支持。 宋铭哲对她的疑虑马上心领神会,笑吟吟地回应:“这个完全没有问题,昨天下午董事长在一级部门主管碰头会上已经提到董事会的这个专项工作,指示各个业务部门都要给与大力的支持。今天各个部门都已经把具体对口的联络人名单发给我,我一会儿发给你,你有任何的需要,直接找对口联系人就行。” 他想了想,又道:“我等一下会发一封补充邮件给这些联络人,向大家说明你在这个专项工作当中的职责和角色。如果在后续沟通的时候遇到任何的问题,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然后他拿起林彻的需求清单,边看边赞叹:“不错啊,思路非常清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有这样的构思,真不愧是董事长亲自挑选的人才!” 全部浏览完,他点点头:“好,里面提到的董办资料,我等一下马上让顾少青整理好发给你。” 林彻见他如此全力支持,不禁感动地说:“太感谢了,宋主任!” 他笑道:“这是说的哪里话,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同事。你刚刚加入,就马上要承担这么重大的专项工作,时间急,任务重,我当然应该全力支持,你往后有什么需要或者是不明白的地方,随时来找我!”他的声音依然细细的,但却充满关怀。 林彻感激地点头,想了想又问:“宋主任,董事会的第一季度会议下个月就要召开,作为您的助理,除了负责准备专项提案,是不是还要协助准备董事会的其他常规议题?还有协助会务的组织工作?” 宋铭哲摆摆手,温和道:“这些都不过是些行政工作,你完全不用操心,顾少青会带着其他行政秘书一起完成会务组织。我们这里是一套人马,两个班子,总经办的秘书也会负责董事会的行政事务。” 他接着道:“至于董事会会议的常规议题,例如董事会季度报告和年度报告,也都有现成的报告模板,由秘书们负责催促各部门分头完成,汇总后交我最后定稿即可。我让她们以后也抄送你一份,你有兴趣也可以翻阅。但是你是高级策略研究员,工作的重点还是要多放在专项工作上。”他的语气中充满体谅和关心。 “知道了,谢谢宋主任!”林彻见自己可以摆脱繁杂的行政事务,内心不禁欢呼雀跃,看来这个岗位的确是以智囊职责为主。 与宋铭哲开完会不久,林彻就收到顾少青发来的资料,和会议上宋铭哲承诺的一模一样。宋铭哲也在会后第一时间给各部门联系人发出说明邮件,并特意抄送林彻,真是说到做到,没有掺杂一点水分。 工作推进得如此顺利,林彻的心头反而涌起隐隐的担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午餐时间,顾少青主动来叫林彻一起下楼吃饭,林彻开心地答应,美食从来就是融入团队的捷径。两人边走边聊,到了餐厅,见小宁早已在那里拿好桌子,笑意盈盈地等着她俩。 “来来来,两位,我来介绍一下,林彻,这是我的好姐姐顾少青,她比我还要早几年进富源,一直都很关照我!阿青姐,这是我的好友林彻,去年才相识,但是感觉已经认识一辈子了哈哈哈!”小宁故作老成的样子,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一聊之下,林彻才知道小宁和顾少青是在市政府一个大院里长大的老邻居,都是H市的红三代。她俩性情相投,只是顾少青比小宁年长几岁,又在总经办历练多年,显得沉稳内敛许多。 “阿青姐,今天宋铭哲对我还挺帮忙的,他这个人,信得过吗?”林彻见顾少青是小宁的好友,值得信任,便开门见山,向她请教自己心中的疑虑。 “董事长跟你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对待他。”顾少青的回答非常保守。 林彻回想起何爱华给她的指示是:“你在工作中需要和宋铭哲保持良好的关系”,但后面还有一句:“但你要记住,你是直接接受我的领导。” 当时林彻觉得何爱华只是在强调林彻担任的是她的助理,此刻才回味过来,发现这个转折句,强调的是让她不必听宋铭哲的指挥,自然,更加不能对他推心置腹,甚至,还要对他多加防范。 小宁见林彻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索性把顾少青的意思说得更加直白:“这个宋铭哲,就是棵墙头草,最擅长见风使舵,之前蔡总一得势他就贴上去。现在看到势头不好,又想转回来。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顾少青微微蹙眉,打一个眼色,小宁做个鬼脸就乖乖地闭上嘴巴。顾少青转头对林彻说:“总之你要小心他,你俩的利益肯定是冲突的,他对你好,只是因为他暂时还动不了你。” 听到这话,林彻便明白过来,何爱华把她放进董办,是为了取代宋铭哲,所以她对宋哲明就是个威胁,他迟早是要对付她的,所以跟他打交道必须多留个心眼。 顾少青想了想,又问道:“今天宋铭哲让我发好多董办的资料给你,可是里面怎么却没有各位董事的情况介绍和会务安排详情?” “因为他说我专注做专项提案研究就可以,不用负责行政事务。”林彻之前还为此庆幸不已。 顾少青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小宁看出玄机,着急地问:“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陷阱,阿青姐,你赶紧教教林彻,可不要让她掉坑里!” 林彻也好奇地看向顾少青。 “你能不能小点声,总是这么毛躁!”顾少青白了小宁一眼,便对林彻说,“董事会的工作,第一步就是要对各位董事有所了解,他们的背景、职务、喜好、避讳,特别是相互关系,都会左右会议的讨论,甚至对会议的决议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林彻这才恍然大悟,她一心只想着要研究富源各家股东单位的背景以及股权变更历史,却忽略了要仔细研究当前董事会里各位董事的详细情况,这一点甚至更加重要,毕竟最终是他们要对她的提案进行表决! 顾少青继续说道:“会务安排也是一样,董事们的很多共识其实都不是在会议桌上达成的,也许是在高尔夫球场上,也许是在早餐厅里,很多看似无意的常规安排,背后都暗藏玄机,你不必具体去做,但是必须详细了解,做到心中有数。” 听到这里,林彻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宋铭哲把她跟会务行政工作完全隔绝开,表面上看来是好意,实际上无异于让她闭门造车。 “阿青姐,今天宋铭哲还特意让我不用去管董事会常规报告,说都是由行政秘书按照固定模板汇总各部门数据而已,这里面也有什么玄机吗?”林彻想了想,发现这可能也是一个疑点。 顾少青听闻,不禁摇头道:“他可真是只老狐狸,每季度上报董事会的常规报告是反映公司最新业务经营情况的报告,除了数据,报告里面对数据的解读也非常重要,特别是报告第一页的内容提要,里面的措辞和基调,往往决定整个董事会讨论的走向。我看到每一次报告定稿时,董事长都要花很多时间对第一页的内容反复斟酌。” 听到这里,林彻又一次感觉醍醐灌顶!回想起来,宋铭哲真是笑里藏刀的演技高手,几分钟的会议就给她埋了这么多坑,她居然还被感动得一愣一愣的! 顾少青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是自从蔡明辉得势之后,宋铭哲就总是对董事长阳奉阴违,听从蔡明辉的指示擅自改动董事会报告里面的措辞,借此左右会议的走势。董事长现在让你加入进来,肯定也希望你能在这个事情上帮到她。而且,你的专项提案,也需要结合公司最新的经营形势来提出。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不但不能不管季度报告,还应该设法掌握定稿的主动权。” 林彻听完,举起茶杯,感激道:“阿青姐,啥也不说了,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又转头对小宁说,“小宁,今天我请客,多点些菜,就当做是董事会工作第一课的谢师宴!” “哈哈哈!好啊!” 三人开心地碰杯,畅快地吃起来。 第四十章 大智若愚 林彻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每天都沉醉在工作当中。时间好像总也不够用,她恨不能生出几个分身,同时处理多重任务,以便更快推进手上的工作。 专项提案工作犹如一扇神奇的窗口,林彻透过它能够看到富源经营的方方面面。面对丰富的经营数据和资料,林彻如同一块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各种信息,她对富源业务的理解也随之不断拓展和深化,帮助她从更加全面的角度去考虑影响提案的各种因素。 在新的工作中学得越多,扎得越深,越坚定她对这次职业选择的信心。她抽空向首策证券以及京城另外两家录用她的券商回复了婉拒的邮件,就此暂时放下重返京城金融街的梦想。她深信殊途同归,她正在朝着理想坚定前行,踏踏实实走过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一晃,两周的时间便匆匆而过。这一天,林彻终于完成提案中必要性分析的部分,并向何爱华汇报阶段性成果。 听完她的报告,何爱华首先赞赏道:“混合所有制的改革,核心在于推动大股东海宁集团进行减持,并且引入战略新股东。你的分析指出海宁的减持,既是监管部门最新政策的硬性要求,也用同业的成功案例说明这是富源发展壮大的必由之路,说服力很强,董事们对此应该比较容易达成共识。” 然后,何爱华开始点评专案的另一个议题:“关于引入员工股权激励这一部分,你论述了其中的积极意义,这也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在具体实施的时候,却可以选择不同的方案,会达成不同的激励效果。在董事会上,董事们很可能有各自不同的偏好。你之前在研讨班也学习过这个专题,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何爱华抛出一个关键问题。 “从当前的同业实例来看,券商大多采用员工持股计划和限制性股票激励计划这两种方案。员工持股计划,针对全体员工,普惠性强,但是需要员工足额出资认购,因而激励的效果有限;而限制性股票激励计划,管理层和核心骨干员工可以较大的折扣购入公司股票,激励效果很强,只是公司需要因此准备一笔用作回购股权的费用。” 林彻首先分析两种方案的异同,接着便果断给出建议:“如果我们的出发点是为了更好地激励员工,就应该选择限制性股票计划。” 说完,林彻看向何爱华,见她满意地点头,显然非常认同。 于是林彻话锋一转,开始分析推进这一计划的关键所在:“要向董事会建议这个计划,必须先对激励方案进行一个粗略的设计,并匡算出大致的回购费用,然后再结合财务数据,论证公司的利润和现金流可以足够支撑这一计划。因此,激励方案的设计以及财务测算,将是我接下来这一周的工作重点。” 何爱华马上拍板:“你这个思路非常对,在这次董事会上,必须把大致的测算拿出来,才能彻底说服大家。这样,你直接去找人力资源部主管邹蓉要激励方案,她对这个事情绸缪已久;至于财务数据,你就找财务部主管廖志强。” “董事长,我知道了,可是,昨天宋铭哲来问过我股权激励的方案选择,”林彻特意停了一下,看看何爱华有何反应。 只见何爱华微微一笑,反问道:“他是不是对你说员工持股计划更适合富源?” “对!我没有跟他讲我的分析结论,只笼统地说还在研究当中。”经历过上次的笑里藏刀,林彻现在都相当小心。 见何爱华赞许地点头,林彻便继续大胆地推测道:“另外,我觉得可能是蔡总偏好员工持股计划。”因为蔡明辉刚刚结束两周的协助调查期,昨天安然无恙地回到富源。宋铭哲此前一直不曾具体过问专案工作,昨天却忽然跑来向林彻了解研究进展,林彻猜测一定与蔡明辉的归来有关,所以宋铭哲的意见代表的很可能是蔡明辉的意志。 林彻见何爱华笑了笑,似乎是默认她的猜想,便进一步询问道:“所以我想了解,邹蓉和廖志强,他们俩,都值得信任吗?”如果蔡明辉倾向于做员工持股计划,就必然会设法阻止林彻去完成限制性股票方案的设计和测算,那么这两个关键的部门主管,他们到底是听何爱华的,还是听蔡明辉的呢? 何爱华哈哈一笑:“这个世界上,哪有一成不变的立场,能否与对方建立信任关系,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林彻不禁苦笑道:“董事长,您这是在考我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考试,让她感到微微的头疼。 何爱华笑了,便给林彻提示道:“邹蓉是非常专业的人力资源专家,在员工激励方面也深耕多年,但是你得让她相信,这个事情最终能够做成,否则,她不会轻易把好东西拿出来;廖志强嘛,是个谨慎的财务人,他不管对谁,给的数据表面上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但是你要懂得用财务数据来跟他对话,才能了解到更多更深层的信息。” 林彻一听便知,邹蓉已经有股权激励方案在手,但未必愿意拿出来;而廖志强的财务报表里肯定暗藏玄机,要小心拆解。 何爱华见林彻已经明白自己的提示,便最后鼓励道:“我知道这些沟通的工作都非常有挑战性,但是我对你有信心。” 接收到董事长的招牌忽悠,林彻只好苦笑着点头,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开始为下一步与这两位主管的沟通工作做准备。 第二天早上,当邹蓉如约准时来到会议室,发现林彻早已等在那里,她一见邹蓉便起身打招呼:“邹经理,早上好!” 邹蓉礼貌地回以一笑,款款坐下后便开门见山:“林彻,我知道你要做股权激励的专项提案,业内常用的两种方案,你肯定已经了解过,你有什么看法?” 林彻见邹蓉直入主题,也不必多做客套,便从容地回答:“邹经理,我认为限制性股票激励计划,能够更好地起到激励员工的效果,是更好的选择。” “但是这个方案需要公司在前期投入资金进行股票回购,相比之下,如果实施员工持股计划,公司则无需掏钱。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说服董事会,愿意花更多的钱来做同样的事情?”邹蓉表面上波澜不惊,却马上抛出一个非常刁钻的问题。 林彻心想,何爱华果然很了解邹蓉的想法,邹蓉清楚要推行限制性股票激励,会遇到更大的困难和阻力,所以如果她不能确信林彻有十足的把握说服董事会,当然也就不愿意投入时间精力来帮助林彻做一份必输的提案。 林彻微微一笑,伸手按亮投影仪,投影幕上马上就出现一张题为“开展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的必要性与可行性分析”的投影片。 她解释道:“邹经理,我这里有一份材料,能够回应到你的这个问题。”邹蓉点点头,见她准备得如此充分,沉静如水的目光中透出一丝赞许。 接着林彻翻开第一页,内容是员工持股计划与限制性股票的特点比较。她站起身来,一手指向投影幕,开始讲解:“首先,推行员工持股计划,和做限制性股票激励计划,做的并不是同样的事情。前者虽然能够让员工成为公司的股东,却没有附设业绩条件,只要公司盈利分红,公司便对全体持股员工一视同仁,按股权多少分配红利;后者则设置有明确的公司层面和个人层面的业绩条件,如果不能达到,所承诺的股权就无法授予,或者无法解禁。”她语速适中,语言清晰,尽管眼前只有邹蓉一人,她却如同面对董事会一般认真严谨地讲述。 林彻接着继续讲解:“其次,公司要做限制性股票激励,的确要在初始时候投入一笔钱,但是这笔钱并不是白花的,只要限制性条件设置合宜,便可以达到理想的激励效果。公司业绩上升,公司的估值便上升,受激励员工也因此获得股票增值,二者是双赢的关系。反过来看,公司业绩下降,则公司估值下降,公司便可按照此时的较低估值从员工手中收回股权,这等于让员工帮公司承担了一部分的减值损失。无论上述哪种情况,公司都稳赚不赔。” 她边讲边依次翻开后续几页,其中既有清晰的图表展示,又有简明的文字分析,都与她的讲解相互配合,令听众一下便可抓住要点。 然后,林彻总结道:“既能激励到员工,又能稳赚不赔,这样的投入,何乐而不为呢?所以我们并不需要说服董事会,只需要摆出这些事实,董事们自然就能够得出结论。” 邹蓉点点头,她这几年一直在潜心研究股权激励方案,林彻说的这些她自然非常清楚,但是看到林彻只用几张投影片便把问题的重点表达出来,还做到图文并茂、言简意赅,她还是颇感几分意外。 此时林彻又继续说道:“限制性股权激励方案不但应该做,而且可以做。”邹蓉明白她讲完方案的必要性,接着就要讲可行性。但是人力资源部的激励方案还没提供给她,财务测算肯定无从做起,她要如何来论证可行性呢?邹蓉不禁好奇心起,视线转向投影幕,看看林彻能拿出什么样的可行性分析。 只见林彻笑一笑,显得胸有成竹。她从容地翻出下一页,这张投影片标题为:“同业案例分析”,下面的表格里是一些具体的激励条款。 林彻笑着解释说:“接下来分析的这家公司,其实就是中盈信达证券。它去年刚刚开展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这里引述的条款从它发布的上市公司公告中都可以查到。”这些内容其实是林彻从京城研讨班上学习到的,如今现炒现卖,马上就派上用场。 邹蓉以很快的速度把这张投影片的内容浏览了一遍,便向林彻点头示意可以继续往下讲。 林彻见邹蓉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便知她早已熟知相关内容,于是翻到下一页。这一张投影片是对中盈信达激励计划中几个核心指标的分析。在这里,林彻特意把激励计划的资金投入与公司的利润规模以及现金流等财务指标进行了对比。 林彻讲解说:“我研究过,中盈信达的规模虽然非常大,是富源的十倍左右,但是两者的业务结构和组织架构却颇为相似,因此,我们不妨把富源视为一个微缩版的中盈信达。这样,如果富源开展限制性股票激励,对于公司现金流和利润的所产生的影响,从比例上来看应该与中盈信达也是相似的。我们可以从中盈信达这些财务比例看到,这笔激励的支出对当年的现金流会产生一定的压力,但是可以通过提前的准备来消化吸收掉,再通过合理的会计处理,就不会对当年的利润产生显著的影响。” 邹蓉不禁心中感叹,之前让林彻签署培训承诺书时,便觉得这个女孩有几分狡黠,此刻看来,她果然有鬼才,在毫无具体数据的情况下,居然想出用同业类比的方法来论证可行性。 林彻见邹蓉看着数据若有所思,知道这番分析已经打动她,便趁机提出需求:“但是我必须强调,这是一个非常粗略的类比估计,肯定不能作为提交给董事会的正式的可行性分析。因此,我需要得到您的大力支持,拿出咱们富源真正的激励方案来,才能把可行性分析做到实处。” 邹蓉心中已经打算支持她,但身为人力资源主管,职业的习惯让她还想再考考林彻的反应,便故意问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有激励方案?” “呃……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林彻调皮一笑,然后赶紧感谢道,“多谢邹经理大力支持!” 林彻避重就轻,用一个小小的幽默就把这个并不容易的问题轻轻带过。邹蓉愣了一下,便看出她大智若愚的路数,重又微笑起来。 从林彻今天的讲述,邹蓉看出她能力过人,还颇为机智,再加上她代表的是何爱华,如今何爱华势力抬头,因此这个提案最终被董事会通过的胜算相当大,她规划已久的方案当然要抓住这个难得的实施机会。 心中已有决断,她便起身道:“不必客气,具体的激励方案会尽快发到你邮箱,但你一定要注意保密。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们可以再沟通。”停了停,她又道,“还有,今天的投影片做得不错。”说罢便转身离去。 林彻冲着背影连说“谢谢”,然后便开心地把手中的笔记本抛向空中,第一关,通关成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四十一章 走火入魔 当天下午,林彻便收到邹蓉发来的激励方案,这是一份加密文件,密码是邹蓉打电话告诉她的,打开一看,方案中所有的敏感信息全部都被隐去,只剩下那些与林彻下一步测算工作相关的内容。林彻不禁在心中赞叹,果然是人力资源部的风格,相当小心严谨。 有趣的是,这一封邮件,邹蓉并没有抄送给自己的顶头上司蔡明辉,也没有抄送林彻名义上的老板宋铭哲,而只抄送何爱华。这让林彻更加明白到,这个方案一定会受到来自蔡明辉一派的阻力。 林彻仔细阅读邹蓉的激励方案,不禁对她油然而生敬佩之情,她的方案从人选规模、激励股权份额,到限制条件的设定,乃至公司和员工的税务筹划,方方面面都考虑到,非常细致专业,与林彻之前学习过的行业成熟案例相比,亦毫不逊色。 最令林彻赞叹的是,邹蓉为方案中的限制条件设计了一个非常完整的量化框架,把个人层面的绩效指标和公司层面的关键经营指标全都包含在内。在这样的限制条件下,使员工最终能否获取股票,既要看个人的努力程度和绩效表现,也受制于公司最终的业绩结果,二者比例得宜,激励性和可操作性都非常强。邹蓉还特意标注道:“当前引入的公司经营类指标仅作参考,还请你和董事长把关”。言辞周到谦虚,相当会做人。 林彻沉浸在专注的学习和研究当中,不知不觉便加班到深夜,第二天一早赶回公司,继续深研两小时,才把整份激励方案透彻地过了一遍。她觉得除了个别用作限制条件的财务指标还需要斟酌调整外,这份方案堪称完美,可以直接用来进行财务测算。 林彻便开始记录方案中的成本数据,忽然觉察到轻轻的脚步声,知道有人正走过来,便马上不动声色地切换到公司章程的页面,此时,来人恰好来到面前,她自然地抬头,便马上起身打招呼:“宋主任,您找我?” 宋铭哲状似无意地瞟过林彻的手提电脑,嘴里热情地说道:“哈哈哈,是啊,来看看你,在忙着呢?听说你昨天早上跟邹蓉已经谈过了,工作进展怎么样了?” 林彻马上乖巧地答复说:“是啊,谈过了,我正想找您汇报。员工股权激励方案是非常专业的领域,我向邹经理请教了半天,她建议我要再多学习一些相关的案例。我打算把手头的其他事情做完,就开始学习。” “哦,很好,”宋铭哲点点头,笑意盈盈地说道,“是这样的,蔡总已经回来两天,你虽然是董事长的助理,但也是总经办的策略研究员,所以蔡总也是你的大老板,你要注意安排时间去向蔡总汇报工作。” 林彻马上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连连答应:“好的好的,多谢您提醒,我这就跟蔡总秘书约时间。” 宋铭哲见她一点就明,脸上笑意更浓,又嘱咐道:“我们这一份工作,最重要就是要照顾好方方面面的关系,你还年轻,又是刚刚加入,不用着急,慢慢学习,慢慢成长。我看你啊,天天加班,工作热情高是好事,也要多注意身体啊!” “知道了,谢谢宋主任关心。”林彻感谢道。宋明哲点点头,便转身离开,脚步和来时一样,非常轻。 重新坐下,林彻不禁思忖,宋铭哲一定是奉命而来,所以应该是蔡明辉主动想要见她。蔡明辉能够安然无恙回到公司,说明李永康一案,他已经彻底脱清干系。但是他已经回来两天,却仍不见公司发文安排他恢复职权,听顾少青透露,是因为需要走临时董事会的流程,才能重新批准他复职,最快也要一周时间,何况何爱华一点也不着急,这个时间自然也就会拖得更长。看来两派相争,如今是何爱华占据上风,而蔡明辉则面临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被动局面。 正处在煎熬中的蔡明辉,却忽然要召见她,实在很难预判他的动机和目的。只是想起她曾经断然拒绝他的奖金,还在员工大会上对他大加指责,如今却要重新面对,难免心里一阵尴尬。但是既然她选择进入总经办,这一关硬着头皮也要过。在形势未明之前,就跟对待宋铭哲一样对待他吧——示弱装糊涂。 林彻打定主意,便给蔡明辉的秘书向琳打电话约时间,毫不意外的是,向琳马上回答说现在就可以过去。 林彻敲开蔡明辉办公室的门,只见春节时的年花和年橘都已尽数撤走,入口处此时摆放的是一盆枝繁叶茂的发财树,办公桌一侧则摆放着一盆君子兰,橙红色的双头花枝正含苞待放。 看到坐在宽大的檀木办公桌后的蔡明辉,林彻赶紧恭敬道:“蔡总!” 蔡明辉露出笑容:“林彻来了,快坐!” 林彻见他前仇尽消、全无芥蒂的样子,暗暗佩服他的演技,便也一副乖巧的样子在桌前坐下。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谁还不会装装样子呢? 蔡明辉马上关切地问道:“你到总经办已经一段时间了,工作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林彻赶紧回答道:“蔡总,我工作挺适应的,非常感谢宋主任的安排,行政工作我都不需要参与,全部精力都放在董事会专项提案的工作上。” “嗯,很好,像你这种专业型人才,就应该把精力放在专业的事务上,让你做秘书的工作,可真是大材小用!”蔡明辉客套两句,就开始转入正题,“现在专项提案的工作进展到哪里?” “我正在撰写必要性分析的部分,主要是从政策背景、公司沿革以及同业案例这几个方面论证进行股权优化的必要性。”林彻故意把进度说得慢一些,希望可以为平安完成财务测算争取更多时间。 “嗯,你的工作效率非常高啊!我听说你天天加班,工作非常积极,真不愧是京城大学的高材生,不但能力强,还这么努力,将来在公司的发展不可限量啊!”蔡明辉笑意盈盈的,语气中颇有拉拢之意。 “蔡总您谬赞,我以前研究做过不少,但是实操经验还差太远,真正做提案时,才发现还有很多课要补呢。昨天早上,为了后续做可行性分析,我去请教邹经理,她提到员工持股计划和限制性股票激励两种方案,非常相似,但又有所不同。我感觉里面学问很深,打算完成必要性分析之后,就开始学习相关的案例。今天正好有机会跟您请教一下,您对这两种方案,怎么看呢?” 林彻知道蔡明辉最关心的就是在两种方案之间如何选择,既然逃不过去,不如主动提出来,从他的回答中也许还能揣摩出他倾向于员工持股计划的原因,为将来在董事会上的答辩做好准备。 林彻坦率的发问显然有点出乎蔡明辉的预料,但他笑意不改,在心里盘算一下,便回答道:“原来你已经见过邹蓉,她一直都推崇限制性股票方案。怎么说呢,她这个人啊,非常专业,但是有时候过于理想主义,而且仅仅从人力资源的角度考虑问题,却缺乏全局视野。” 听到这里,林彻才明白,原来两派都知道邹蓉是为了更好地激励员工,偏向搞限制性股票。看来在这件事情里面,动机最单纯最高尚的反而是之前让她如临大敌的邹蓉。 蔡明辉继续说道:“这两种方案虽然说各有利弊,但是员工持股计划由员工完全出资,对公司的现金流和利润都不会造成压力,这一点在现阶段来说,非常重要啊。去年第四季度以来市场出现断崖式下挫,对公司的盈利和现金流的影响都非常大。而且,市场的下挫并不会在短期内扭转,结合宏观经济的形势判断,市场在低位盘桓至少还要持续两到三年。在公司盈利持续无法好转的情况下,我们的股东,又怎么可能同意公司拿钱出来分给员工呢?” 蔡明辉说到这里,停下来看向林彻,见她正低头认真地记着笔记,他想要从她的眼神里揣测她的想法,却见她低垂下睫毛,敛住了眼眸,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只好继续说下去:“总之啊,现在公司和市场都处于低谷期,业务数据也不好看,实在是不宜大动干戈。否则就算把提案提交到董事会去,也是会被驳回的。只有那些切合实际的提案,才能够真正帮到公司,也才可能真正被实施啊!” 林彻此时的确是在认真记录蔡明辉的每一句话,她希望可以从中找出蛛丝马迹,猜想他真正的想法。她见蔡明辉已经讲完,便附和道:“蔡总,您刚才提到市场环境不好、公司经营不佳导致现金流不足这些制约因素,因此不宜推行限制性股票,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我在后续的分析中会格外关注这些内外部的影响因素。” 蔡明辉见她把自己的话全部都听了进去,感到很满意。他笑着点头说道:“你理解得很准确,果然是个聪明人。你能力这么强,这份秘书的工作怎么能干一辈子呢?这次的提案,如果你能够进言成功,自然会被刮目相看,也许就能够获得更好的工作机会,甚至可以直接参与后续项目的实施;但如果进言失败,整个项目也就搞不成,当然也会影响你自己的职业发展。所以,无论是在公还是在私,都应该更加注意从实际出发,选择可行性更高的方案来实施。” 蔡明辉此言,等于暗示她如果能够建议董事会实施员工持股计划,并获得通过,他将会推荐她参与后续项目的实施——这和何爱华对她的许诺如出一辙。她忽然察觉到,蔡明辉和何爱华,在拿捏人心、运用权术上面,似乎有很多相似之处。 可是,为什么何爱华非要搞限制性股票,而蔡明辉却要坚决反对呢?都在说是为了公司好,这种理由鬼才相信吧。 林彻一时也理不清头绪,便先回应蔡明辉道:“蔡总,今天真是非常感谢您的提点,让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有了更加全面的角度。您说得很对,资金上的制约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考虑因素,我接下来就会联系财务廖经理,重点分析财务数据。” “好的,好的,廖志强那边,我会跟他打个招呼,你就找他好好一起研究。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蔡明辉对林彻的反应似乎非常满意,还主动要帮她给财务部打招呼。 林彻一时也无从判断他这个“打招呼”到底是什么含义,连声道谢后便告辞离开。 蔡明辉看着林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知道何爱华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推行限制性股票,而董事会办公室里能为她冲锋陷阵的人便是这个林彻。从今天的交锋来看,林彻说的话看似句句都顺从自己,实则城府很深。但是无论多聪明的人,最终都是被利益所驱使,因此她也未必没有把他的许诺听进去。到底他能否策反她,还要继续观察她后续的表现。 林彻回到位子上,却一直在想这两派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在争执。她提醒自己,一定要找出实施这两种方案之后、对双方造成的最本质的差异在哪里,那一定是他们赞成或者反对的关键所在。 此时已到午饭时间,林彻今天是约好顾少青和小宁一起吃饭,便放下工作,叫上顾少青,与小宁汇合后前往一家新开的川菜馆尝鲜。 三人正边吃边聊,小宁却忽然像想起什么烦心事,皱起眉头,一脸的生无可恋,林彻不禁逗她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们开心一下啊?” 顾少青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宁气得追着林彻打:“哎呀!你真是名副其实的毒舌!真是太讨厌了!” 两人打闹了一阵,小宁心情好一些,才气鼓鼓地抱怨道:“都是那个坏人周斌,董事长重整纪律之后,他好不容易消停几天,这几天他见蔡总没事回来了,就怼我说:‘别以为林彻有了董事长撑腰,就可以安枕无忧,说不定什么时候天又要变回来,现在各个部门都是蔡总的人,说倒戈就倒戈,董事长还是把控不住公司的!林彻到时就等着倒霉吧!’,气死我了!” 听到这里,林彻感觉到头脑里灵光一现,把一个之前没有关注到的角落照亮了,她赶紧抓着小宁说:“你再说一遍!” 小宁一脸懵:“哪一句?让你等着倒霉?” “不是!” “把控不住公司?” “对,还有!” “说倒戈就倒戈?” “对,还有!” “各个部门都是蔡总的人?” “对了!对了!” 林彻兴奋地笑了,然后光速扫码埋单,就快步赶回公司,临走前只来得及跟她俩说一句:“我赶着回去查点资料,你们慢慢吃啊!” 顾少青和小宁面面相觑:“这人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走火入魔了?” 第四十二章 隔空斗法 林彻一回到位子上,就开始查询信息。她先迅速浏览公司内部一系列规章制度和资料,如《公司章程》、《董事会议事规则》和《董事会下属委员会委员名单》,又查阅相关的外部监管法规,包括《证券公司股权管理办法》、《证券公司股权激励计划审批流程》等等。 她边看边记录,终于,所有分散的信息点都连接起来,她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这两只老狐狸,天天跟我打哑谜,现在终于被我看清楚你们背后的真正动机。 原来,监管法规规定,证券公司的股权激励方案,一旦由董事会批准予以实施,应由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制定具体方案,然后报董事会下设的提名薪酬委员会审核批准。 根据富源的相关章程,富源的提名薪酬委员会由三名董事组成,其中外部非执行董事应占多数并担任主任委员;重点是,三名委员均须由董事长提名,报董事会批准。可见董事长对提名薪酬委员会有非常大的掌控力度。 目前富源的董事会提名薪酬委员会的三名委员分别是: 主任委员:守诚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人陆守诚; 委员:海宁集团财务总监闫继鹏; 委员:中天集团代表江皓辰。 之前林彻已经找顾少青给自己补过课,对董事会里各位董事的背景和倾向了解得一清二楚。提名薪酬委员会的这三名委员,最关键的主任委员陆守诚,是两名外部董事之一,正是何爱华的坚定支持者;而闫继鹏是海宁集团的派出代表,他在李永康倒台之后,肯定是代表陈开远的意志,自然也是倾向何爱华的;虽然还有一个中立派江皓辰的存在,但是何爱华已经把控住了提名薪酬委员会的大局。 所以,如果这次董事会批准实施激励性极强的限制性股权方案,何爱华就有机会重新拉拢人心。因为,限制性股权方案针对的是高管和核心骨干员工,按照邹蓉的方案来看,大约在五十人左右,主要包括高管层以及各个部门及营业部主管。何爱华可以通过左右提名薪酬委员会,决定哪些人员有资格进入五十人名单,分别授予多少股票,以及绩效指标订得松还是紧,来撬动和抓牢这批核心骨干的人心。 今天小宁转述周斌的话,提醒了林彻,蔡明辉虽然受到李永康事件的打击,但是似乎他还有其他靠山,因此还能暂时留在总经理的位子上,所以他原来苦心经营的中层领导班子,依然牵制着何爱华对公司的掌控。所以,何爱华急需借助这个激励计划,把这批蔡明辉的嫡系部队,或者策反,或者移除,洗刷一轮之后彻底改造成她的何家军。这正是何爱华全力想要推行限制性股票激励计划的真正原因。 林彻不由得想起何爱华对她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哪有一成不变的立场,能否与对方建立信任关系,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如今何爱华自己正是想要通过股权激励的手段,与富源的核心团队,重新建立起相互依存的信任关系。 同样,这也正是蔡明辉拼命想要推行员工持股计划的原因。因为如果最终董事会决定实施的是员工持股计划,两千多名员工将会被一视同仁地授予与职级相对应的股权比例,这样何爱华虽然掌控着具体方案的审批权,却缺乏可以搅弄人心的工具,这样蔡明辉便可保持住嫡系部队的基本队形,伺机东山再起。 想清楚这些关节,林彻只觉迷雾散尽,豁然开朗。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驱!现在两派都向她伸出橄榄枝,她应该在其中选择什么样的立场呢? 林彻正思考着,电话响了,她赶紧接起。 “是林彻吗,我是财务部廖志强,我很早就接到宋主任的邮件,说要协助你准备董事会的提案,后来董事长和蔡总都给我打电话,说要充分支持你的工作。我想跟你再次确认一下,你需要的财务报告的期间和种类。”廖志强的声音暗哑,带着一丝干涩,但却一丝不苟。 他毫不避讳地说出两派领导都找过他的事实,林彻心中不禁好奇,这样门户全开的行事风格难道不会在富源死得很快吗?又想起何爱华对他的评价:“廖志强嘛,是个谨慎的财务人,他不管对谁,给的数据表面上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也许他在富源的生存之道便是,以不变应万变。这也着实有趣。 林彻收回思绪,赶紧回答道:“廖经理,谢谢您的支持!过去的财务数据我已经从董事会报告里面看到,现在最需要的是今年第一季度的最新数据。” “哎呀,可是现在才刚刚4月初,一季度数据还没全部做出来,最快也要到这个月12号呢。这样吧,我先从系统里直接给你导出1-2月的数据,你按比例粗略估计一季度的情况,应该大差不差。等一季度数据一出来,我就第一时间发给你。”廖志强显得有点为难,便提出一个权益之计。林彻研究上市公司时曾经关注过财务数据的发布时间,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此刻想看一季度报表的确有点早,便答应下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廖志强就把1-2月的报表发了过来。 林彻打开附件一看,是一个附有多个工作表的Excel表格,里面数据繁多,表格巨大无比。她犹如一下子跌进数据的海洋,顿生迷茫无助之感。 她心思一动,是否应该约廖志强开个会,请他讲解一下呢,但又想起何爱华说过的话:“但是你要懂得用财务数据来跟他对话,才能了解到更多更深层的信息。” 这意味着,如果她不能真正看懂这些原始数据,廖志强便可以避重就轻忽悠她。所以要过这一关,她必须要先把这些数据看懂看透。 其实,财务会计属于基本功,而林彻在这方面的功底相当扎实,之前参加南交所竞赛的时候,为了解决上市公司财务数据失真问题,她就做过特定会计项目的手工调整,也算是具有一定的实操经验。今天的难度在于,这种系统直出的财务报表格式,林彻还是第一次接触,需要花时间静下心来仔细研读。 这种挑战激发了她的斗志,她把原本披肩的长发扎起,开始逐一翻阅文档中的工作表。 刚扫完第一个利润表,林彻就已经知道,这里面的财务数据之所以显得繁乱不堪,是因为数据导出时不分科目层次全部都展示在同一视图中。然而,现在最白痴的财务系统,导出时都应该有分级显示选项,而廖志强却故意把这些对林彻毫无意义的底层科目数据也一并导出,说得好听一点,他是为了提供更全面的数据,但是他的真实用意,只怕是想让林彻知难而退。 林彻几乎马上就能确定廖志强一定是蔡明辉的人。他听命于蔡明辉,并不愿意好好支持林彻做财务预测,只是现在何爱华正当权,林彻又是拿着尚方宝剑来找他帮忙,他没办法推却,只好用这种迂回的办法来敷衍。 林彻不禁笑了笑,这点雕虫小技,怎能难倒她这个Excel大神?林彻拿出本科时候练就的Excel功底,三两下功夫就在表格中创建分级显示,再添加筛选按钮,数据表的界面马上就简洁明快许多,也让林彻很快就抓住利润表的重点。 只是这个利润表展示出来的利润数据,却实在惨不忍睹——富源今年前两月的各项指标都在大幅度恶化,导致利润直接为负!林彻不禁大为震惊,再仔细查看利润表中的各项数据,营业收入和投资净收益的显著减少虽然对利润影响很大,但是导致亏损最大的原因却来自公允价值变动损益这个项目出现巨额亏损。这个项目对应的是公司自营业务所带来的浮动盈亏,这也就意味着富源自营部目前所持有的股票的价格,在这两个月之间出现大幅下跌。 林彻之前翻阅过上一年的公司财务年报,她清晰地记得,虽然去年10月以来市场大跌,但公司全年的利润还是不错的,这说明自营业务的变化对公司整体的影响并没有那么显著。另外,市场的断崖式下跌,主要发生在去年10-11月之间,后来虽然市场一直在低位徘徊,但指数并未再度大幅下挫。所以,自营部所持有的股票,在1-2月间出现巨额浮亏,这并不合理。 为了确认这件事情,林彻马上查阅表格中的资产负债表,在把繁杂的数据格式进行简化后,她便集中精神查看其中的“以公允价值计量并且变动计入当期损益的金融资产”——这一科目对应的就是公司自营业务所持有的股票市值。她发现其期末余额与期初相比,果然发生重大减值。 林彻知道这个数据肯定是不对的,但是如何去细化查找其中的问题呢?她不禁陷入沉思。回到会计做账的基本原理,这个巨大的减值,其实就是由自营部一只一只股票的浮动亏损加总计算出来的,所以想要溯本追源,就要去看这些股票的期初和期末股价,到底是不是有这样大的差价。要拿到这个数据就必须去找自营部,但是柳梦洁是肯定不会轻易交出自营股票的明细的。林彻不禁皱了皱眉——此路不通! 但是,她忽然心念一转,赶紧点开这个科目下自己添加的分级按钮,果然就看到了下一层级的明细科目,一只只股票的明细市值变化就在其中!林彻赶紧逐个仔细查阅起来。 她很快便发现疑点:部分股票期初期末的价值没有变化,这肯定不合理! 她赶紧切换界面,进入富源的股票分析系统,查询这些股票的具体走势,便发现这几只股票在一到二月期间都上涨,其中还包括一只妖股,在大市毫无起色的情况下,连拉十几个涨停板!而这些浮动盈利,却全部都没有被确认到财务报表当中。 林彻忽然想起,这种只确认浮动亏损、却不确认浮动盈利的做法,是旧版会计准则遵循谨慎性原则的做法,但在几年前推出新版会计准则时,就已经修改为必须按照股票的市值同时确认浮盈和浮亏。富源所用的会计系统,有可能仍然保留着在原有会计准则下的做账模块,看来廖志强就是拿这个旧模块跑了个临时的亏损数据来忽悠她,希望她一眼看到利润如此不堪,便就此放弃考虑限制性股票方案。而万一被她发现问题所做,他要么可以把责任推给系统,要么可以说还没来得及做调整,便可蒙混过关。 既然已经找到症结所在,林彻不想再与廖志强多做周旋,便自己直接调整数据。她按照这些股票的浮动盈余,对相应的会计科目进行手工调整,利润表的数据立即好看许多。林彻心下稍安,按照公司当前的盈利状况,还是足以支撑限制性股票计划的实施。当然,要做更加准确的测算,还要等到这个月12号一季度的财务数据全部出来。 完成这个初步判断后,林彻如释重负。她伸了一个舒适的懒腰,又长舒一口气,浑身感到无比的舒畅。她回想刚才与廖志强的隔空斗法,不禁偷笑——廖志强为了故布疑阵而导出大量的底层数据,最后却反而帮助她顺利解决掉他所设置的最大陷阱。不过有机会还是要用财务的语言去警告他——大家都是专业人士,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小动作。 第四十三章 元气少女 距离财务部提供最新的一季度数据还有一周,林彻打算先把可行性分析的框架搭好,等数据一到,往里一填即可完工。 这几天宋铭哲不时过来关心工作进展,应该是想看看林彻是否会被数据误导,得出他们希望的结论,不再支持限制性股权计划。 林彻自然心知肚明,她便对宋铭哲说,虽然数据非常全面,但是过于繁杂,需要花时间梳理和分析。她就这样敷衍,一直没有向蔡明辉一派透露她真实的研究结论。 但是这样在公司里时刻紧绷神经、阳奉阴违,林彻感觉精力消耗有点严重,所以这几天她一改在公司加班的习惯,一到下班时间便带着手提电脑早早回家。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洗好澡,林彻坐到自家书桌前准备加班。她穿着舒适的粉色系睡衣,把头发高高束起扎成一个丸子头,再别上一个大大的卡通发卡,摘掉戴了一整天的隐形,换上轻便的细黑框眼镜。 林彻在镜子里端详了一下自己,不错,元气满满,斗志昂扬,开工!她便打开电脑,继续她的可行性分析框架设计。 此时,微信里忽然一个信息进入:“还在加班?”是江皓辰。 这个人已经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怎么突然出现了?林彻想了想,便回复道:“对啊!师兄最近也很忙吧?” “最近一直在纽约出差,今天回国。” 林彻心想,怪不得,上个月接受何爱华的任命,她便第一时间跟京城的老师好友都通报一遍,当然也包括江皓辰。他只回复两个字“加油”,便销声匿迹几个礼拜。他居然没有多问几个问题,林彻当时还有点纳闷,此刻方知是因为在国外出差。所以在金控集团工作,就要经常做跨国空中飞人吗? 林彻正走神,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看到江皓辰的名字,她随手就按了接听,然后猝不及防地,在屏幕里就看到了他的脸,她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他居然拨的是微信视频通话! 纽约此时正是早晨,从背景看他应该是在机场,灿烂的晨光透过身后的落地窗打在他的身上,给他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他的笑容更加温暖和煦。 这些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林彻也在屏幕中看到自己的脸:素面朝天,丸子头,卡通发卡,黑框眼镜,还有一脸的惊慌失措! “我,我不知道你打的是视频电话。”不知所措之中,林彻说了一句大实话——要是看清楚了她肯定不会接啊!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在公司加班。”江皓辰显然也有点错愕,但依然保持镇定。 “那个……师兄……我重新打给你!”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不能再若无其事地继续聊下去,林彻果断地按断视频。 看着她慌张的脸一下子消失在屏幕中,江皓辰不禁失笑。 刚才他趁着候机的时间,整理了一下收件箱,看到富源董事会秘书宋铭哲早些时候发来的邮件,对富源第一季度董事会的时间、地点和议题征询他的意见。在各项议题里,一眼就看到本次会议的临时议题是混合所有制改革和员工股权激励计划。这么说,这次会议将会是林彻作为新任助理董事会秘书的处女秀。 他看看时间,正是国内晚上八点多,按照林彻工作狂的性格,也许此刻还在公司加班,试着发了个信息,果然得到肯定的答复,便拨视频电话过去,没想到活捉一枚猫在家里偷偷用功的元气少女。 此时电话又响起,这次是微信语音通话,看来元气少女已经调整好了。 “师兄好!这次在纽约出差了多长时间啊?”重新拨通电话的林彻煞有介事地找个冠冕堂皇的话题开聊。 江皓辰可不管她这一套:“你为什么要把工作带回家里做?” “呃……回家可以喝老火汤嘛!”林彻懒得多说来龙去脉,想要糊弄过去。 “是不是被盯上了?蔡明辉?还是宋铭哲?”江皓辰忽略她的鬼扯,继续盘根问底。 “差不多吧,”林彻见他如此洞若观火,只好老实交代,想起刚刚躲开的财务数据陷阱,还心有余悸,便又道,“除了他俩,还有财务部的廖志强,给我一堆带坑的数据。” “连财务部都掺和进来了?冲突点到底在哪里?” “就是到底是用限制性股权激励,还是全员持股……”林彻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故意只说一半,看看他是不是猜得出来两派相争的全貌。 “何爱华肯定是想用限制性股权激励重新把控团队。”手机里马上传来江皓辰笃定的声音。 见他一眼看出事情的端倪,林彻不得不服,只好虚心请教:“师兄,那你怎么看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呢?” “加强员工激励这件事情对富源并不是坏事,关键还是要看具体方案如何设置。但是有些董事做决策,并不看事情本身的利弊,而是早已预设立场,特别是赵晓光,他学术底子不错,你要做好应对的准备,不然他在会上提出的质疑可能还会影响其他董事的决策。” 林彻经顾少青提点,已了解到赵晓光是H大金融学院教授,是富源董事会的两名外部董事之一,与蔡明辉的私交很深。收到江皓辰的提醒,林彻忙道:“明白,我会小心准备的,谢谢师兄提醒!” 想了想,林彻又问道:“师兄,那你呢,现在两派相争,你怎么看呢?”现在两派分歧,何爱华和蔡明辉在董事会中各占据三票,江皓辰作为中立派的一票可谓至关重要。 “我只看事情本身,看你、或者其他人,是否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我,这件事情有利于富源的长远利益。”江皓辰的回答和林彻预料的一样,非常官方和中立。这也许正是所有股东应有的立场:无论公司内部如何争斗,只要经营管理的结果是有利于公司的发展,谁当政都无所谓。 这样的回答,看似不讲人情,却让林彻感觉非常的轻松。董事会上,她和江皓辰,一个代表公司管理层,一个代表股东,彼此不再是相互照应的师兄师妹,同门情谊不会也不应该左右专业的判断——一切都以专业分析为依据,以公司利益为准绳。 林彻瞬间就充满斗志:“师兄,我会用充分的理据,来争取你的支持!” 听着她坚定振奋的声音,江皓辰几乎立刻就能想象出她此刻跃跃欲试的样子,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弯起,嘴上却问出完全出乎林彻意料的问题:“所以,你今晚回家喝了什么汤?” “呃?……”林彻的大脑短路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我喝的是五指毛桃炖瘦肉,清热祛湿,是最适合南方春天的汤水——春天一碗汤,祛湿保健康!” 林彻一说起美食,就有点收不住,反应过来之后便赶紧停下,却听见江皓辰顺水推舟道:“你说得这么好喝,月底过来开会,你请我喝。”声音里还带着一丝笑意。 “好啊,师兄,应该的!”林彻赶紧恭敬地回答道,心里却暗暗叫苦,江皓辰如此云淡风轻,却不知道这次董事会将是关系她职业生涯的关键一战,她必须全力以赴,助力何爱华推动专项议题顺利通过,哪里还会有喝老火汤的闲情逸致。 一周的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廖志强承诺给一季度数据的日子,林彻写了邮件催促,不见他答复,她不想再隔空推拉,便索性走过去跟他当面打个招呼。 财务部与总经办同在六层,林彻走进财务部的封闭式工作区域里,远远就看见坐在透明玻璃隔间里的廖志强,正手指着电脑,与站在旁边的两个下属仔细地交代着什么。看到林彻过来找他,廖志强马上打了个手势请她稍等,林彻便耐心地站在隔间外等待。 廖志强终于完成他的内部会议,便赶紧把林彻请进隔间。 “廖经理,真是不好意思,这么忙碌的报表截止日,还是要来打扰您,请问今天一季度的报表出来了吗?”林彻客客气气的。 “唉,从上月底一直加班到今天,真是忙到踢脚啊,你说一季度报表啊……上次给的1-2月数据,应该已经很充分了吧?”说到这里,廖志强的笑容有点勉强,显得眼睛下的乌青更加明显。 “对,很充分,还没感谢您呢,多亏了上一次的数据,特别详细,特别是其中一些特殊的调整和处理,我都看明白了,这让我对公司的经营情况有了更加充分的了解。所以,更加需要一季度的数据来进一步印证,还要请您继续大力支持!”林彻语气恭敬,却暗示廖志强,他在1-2月财务数据里做的手脚全都被她看破,不必再继续演戏。 廖志强听完,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一张脸垮下来,他的脸色本就枯黄暗沉,此时更显憔悴。 既然林彻已经看穿他之前在数据报表中设下的猫腻,想要用假亏损吓退她的计划已经失败,再加上一季度财务报表本来就是这次董事会季度报告中的附表之一,林彻早晚都会看到,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于是他轻轻叹口气,点头答应:“好的,你稍等,我马上给你发过去。” 林彻道谢后便回到位置上,果然,一季度的数据已经发到邮箱。 她打开报表仔细一看,这次的数据格式相当规范,之前出问题的公允价值变动损益科目,这次的数字看着也比较正常,应该已经同时入账自营业务的浮盈和浮亏。林彻反复检查几次,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次的数据总算没再出幺蛾子。 林彻便进行利润和现金流的测算,得出的结论非常乐观:首先,一季度的盈利水平虽然同比下降,但是依然有相当的规模,如果后续维持这样的盈利水平,足够承受限制性股权激励方案在未来三年所带来的成本冲击;其次,公司多年经营积攒了巨额的未分配利润,现金储备也非常充裕,用来向海宁集团回购1%的股权,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林彻正打算再把数据复核一次,忽然听到非常轻盈的脚步声向自己这边走来,抬头一看,却是蔡明辉的秘书向琳。 第四十四章 三观尽毁 今天顾少青休假,向琳暂代董事长秘书的工作,林彻猜测她应该是有何爱华的事情要向自己交代,便起身正想打招呼,谁知向琳却热情道:“林彻,走,一起吃饭去!” 到总经办快一个月,向琳对她从来都是不冷不热,保持距离,今天忽然这么热情,林彻稍感意外,但很快便答应:“好啊!” 向琳的年纪跟林彻相仿,本科毕业就到富源工作,在总经办也待了有四五年。她皮肤白皙,身材高瘦,但是相貌平平,整体外貌条件在美女如云的总经办里并不出挑。小宁曾经八卦说,向琳能坐上总经理秘书的位置,完全是因为柳梦洁不准蔡明辉挑选长相漂亮的秘书。 林彻和向琳边走边聊,在向琳的建议下,两人走进公司附近的一家云南小菜馆。她俩挑一张四方小木桌坐下,各点一份过桥米线套餐。这里虽是小店,环境还算不错,干净整洁,客人不多,是个挺适合聊天的地方。 两人这是第一次聚餐,按照职场社交惯例,先把老家、大学、爱好、口味这些外围话题寒暄一遍,此时正好服务员端上米线浓汤和各种食材。 两人各自把米线和各种食材一并倒入巨大的面碗里,碗里原本平静无波的浓汤马上升腾起阵阵热气,轻轻搅拌之下,鲜肉和鸡蛋在高温的浓汤中迅速被焖熟,米线也变得柔软热乎,一碗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过桥米线就做好了,让人垂涎欲滴。 向琳喝了一口汤,终于进入主题:“董事长平时好严肃,大家都挺怕她的,每次我来暂代她的秘书,都很紧张,你呢?” 林彻闻言笑了笑,看来今天吃饭的主题是何爱华,便附和道:“我也紧张,不过我的工作,每周只需见她一两次,不像你每件事情都要去请示,所以还好啦。” 向琳果然接着就把话题引向深入:“我怕董事长,不只是因为她严肃,不好说话,还因为一些关于她的传闻,你有听说过吗?” “我只知道她一直单身,还有什么其他传闻吗?” “有啊,她一直不结婚,而且工资奖金那么高,却一直没买房子,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向琳压低声音,凑近林彻耳边,正式进入爆料环节。 “是吗,她没有家?”这倒是林彻第一次听说,真正被勾起心里的好奇。 “对啊!前几年,海宁集团的房地产公司开发三洲岛,公司领导一起在三洲岛团购独栋别墅,连刚刚升到董秘的宋主任都买了,只有职位最高的董事长没有买!那是多好的机会啊,这几年那边的房价都在暴涨!” 三洲岛是H市的一个小岛,与市中心CBD区域以一桥相连,环境优美,交通便利。岛上的独栋别墅区,正是现在H市最稀缺也最贵价的别墅板块。市属国企的领导早年在购房上真是占尽信息和资源的优势,但何爱华居然没有参与,也的确是相当奇怪。 林彻不禁问道:“那董事长住在哪里?” 向琳眨眨眼睛,说出一个轰动的消息:“听车队司机说,她应该一直都是住在五星级酒店里!不过具体情况他们也不知道,因为董事长的司机阿强,嘴巴特别严实。” “啊!住酒店?!”林彻着实吃了一惊。向琳说的车队,就是富源为高管所配的专车和专用司机。这个来自车队司机的爆料,应该也有几分可信程度。 向琳见林彻听得入迷,顾不上吃米线,继续爆出猛料:“你想啊,一个女人,五十岁,没老公也没孩子,除了工作,别的时间该多无聊啊!赚那么多钱,却没处花!大家都猜啊,她表面上一本正经的,说不定背地里有多变态呢。她不买房,却住在五星级酒店里,说不定就是为了方便养男宠!” “不会吧?!”这个猜测也太离谱了吧。 “怎么不会?那个司机阿强,从富源初创开始就跟着董事长,这么多年了,除了工作时间任劳任怨,连周末也自愿加班给她开车,可是周末的油费路费加班费,却从来都没有报过销。他才刚刚四十岁,长得青靓白净的,却一直单身,还对董事长这么死心塌地,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而且大家说呀,这个阿强说不定只是她后宫的男宠之一,也许还有很多其他的。”说着,向琳打了个眼色,暗示林彻自己去脑补,还做了个恶心呕吐的表情。 这些信息实在是令人震惊,林彻一时之间也无从分辨真假,便皱眉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实在是太毁三观!” 向琳见林彻一副不认同的样子,感觉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便继续说道:“所以啊,你跟着董事长做事,凡事还是要多多小心,心理这么扭曲的人,谁知道她说过的话会不会算数,谁又知道她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更加极端的事情呢?”她的语气推心置腹,似乎很为林彻着想。 林彻闻言,赶紧感谢道:“谢谢你,向琳,这些事情我都是第一次听说。我在总经办是初来乍到,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啊!” “没问题啊,咱们都是同事,互相关照,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向琳笑眯眯。 吃完饭回到公司,两人坐电梯时正好碰上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何爱华。林彻如常与何爱华打招呼,向琳却不知是因为真的很怕何爱华,还是因为刚刚爆出猛料,对着何爱华便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回到位置上,林彻不由得陷入深思。她前脚才拿到财务数据,向琳后脚便来爆料,自然是因为蔡明辉从廖志强处知道,她依然支持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于是便想直接打击她对何爱华的信任。 向琳说的话,肯定有虚有实,其中恶意揣测的成分还颇多。但是在分析向琳的信息之前,林彻不禁自问:自己对何爱华的信任,到底是否有足够坚实的基础呢? 回想她在富源的历程,最开始对何爱华产生好感和认同,是因为她想要反抗蔡明辉的压迫,而何爱华支持了她。但是在事后看来,何爱华在员工大会上对她的支持,其实是为了把她拉到何氏阵营之中。这既可以理解为她对林彻价值观的认同,但也可以看成是她重新建立权势的一步小棋而已。 之后她与何爱华越走越近,也是因为对方主动拉拢,给与机会。 再到这次董事会,林彻决定坚定支持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是因为她认为这个选择更加有利于富源的长远发展,但是她也清楚,对于何爱华来说,这个激励计划最大的价值,是在于能够帮助她拉拢人心、重建势力。 如果这个限制性计划有利于何爱华,却有损公司的利益,何爱华会如何选择呢?林彻发现她心里其实完全没有底。 这么久以来,除了何爱华自己说的那些想要重整富源的豪言壮语,似乎还从来没有什么旁证,来证明何爱华的三观,和她到底是否相合。 所以,何爱华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林彻到目前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她是一个反对蔡明辉的人,但是这一点并不足够证明她就是一个和蔡明辉不一样的人。 只有一个人的行为才能代表她真正的信仰,所以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有答案,一切都还需要继续观察。 再回到向琳今天说的话,其中一些信息可能是事实,譬如,何爱华没有家庭,没有买房;又譬如,她的司机对她非常忠心,周末出车从来不报销;还譬如,她住五星级酒店——这个属于有一定根据的猜测,但还有待求证。除了这些,向琳所有其他的话,应该都大概率是捕风捉影的恶意猜测。 蔡明辉无非就是想利用这些流言来扰乱她的心绪,打乱她工作的节奏。但是既然她已经想通无论何爱华是什么人,她都依然坚持选择限制性股权方案,那么就算何爱华的私生活依然有很多谜团待解,也不必太过纠结,专注当前的工作便好。时间往往就是最好的钥匙,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的谜团最终都能解开。想到这里,林彻便把这个问题放下,继续手中的工作。 让她没想到的是,解开谜团的这一天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第二天下午,林彻正忙着工作,顾少青忽然走了过来。 “阿青姐,有事?” “你忙不忙?今天下午能不能帮我出个外勤?我今天有点不舒服。”顾少青气色红润,满脸微笑,笑容中还带着一丝深意,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哪里不舒服。 行政外勤事务属于秘书组的工作职责,从前顾少青就算自己身体不适,也都是安排秘书组其他秘书来顶班,从来没有麻烦过林彻,今天却来找林彻帮忙,林彻不免觉得有点奇怪,但嘴上依然爽快答应道:“好啊,你身体没事吧?要不要请假休息?” “我没事!”顾少青笑了,把一张便利贴递给林彻,“你到这个店,找店长Lisa,去帮董事长取两套衣服,其中一套的尺寸已经写在上面,你要逐项仔细检查,确保衣服全都按上面的尺寸改好,不能有半点差错;另一套,董事长要求要和你的尺寸差不多,你就直接帮忙试穿一下,然后,两套一起送到董事长家里,她今晚的晚宴要穿。” 家?!林彻听到这个关键字,不免心中打了个突。 仿佛捕捉到她眼中的疑惑,顾少青微微一笑:“阿强在负一层停车场等你,H26号车位,他会送你到店里,然后再送到董事长家里。”停了停,她又补一句,“要牢记秘书工作的基本准则——所有的工作内容,都要注意保密哦!” 林彻回过神来,赶紧答道:“知道了,阿青姐!” 第四十五章 公寓中的爱马仕 林彻坐电梯到停车场,电梯门一开,一个年约四十岁的男子已等在电梯旁,林彻心里有数,便问道:“请问您是阿强师傅吗?” “是我,林小姐,请跟我来。”阿强点头回答道。听到他悦耳的男中音,说话又如此斯文有礼,林彻不禁抬眼看去,只见他身材不高,但体格强壮,理了一个干练的平头。 何爱华的专车是一辆H市汽车集团生产的高排量黑色轿车。坐进后排,林彻从倒后镜中刚好可以看到司机座上的阿强,此时她才看清他的长相,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常年开车,他的肤色依然白皙,眼角眉梢已经带上些许岁月的风霜,但脸庞清俊,眉目清秀,依然非常耐看。林彻甚至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最近靠某综艺成功翻红的中年男艺人,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向琳说的“男宠”二字。但随即就反省这是在以貌取人,实在不应该。 两人在镜子里互相点头,车子便开出地库。 外勤任务的第一站是一间坐落在市中心大型商厦中的奢侈品牌服装店。林彻走进店里,对店员说找店长Lisa,不一会儿Lisa便满脸含笑地迎出来,把林彻带进里间。只见挂衣架上有一套黑色礼服套装,应该就是何爱华今晚出席晚宴的战袍,刚刚挂烫好。林彻照着便利贴上的尺寸一一核对,确认都已经按照何爱华的尺寸改好,Lisa便吩咐店员把礼服拿去装袋。 然后,林彻便问:“Lisa,应该还有第二套衣服吧?” Lisa笑意盈盈地答复说:“对,你跟我到这边来,何小姐交代,让你帮她试一下这套衣服。”说着,便把林彻带到另一边的商务套装区,那里挂着的全是刚刚上新的夏季款式。Lisa的眼神在林彻身上转了一圈,便从中取出一套西服套裙,递给林彻说:“林小姐,就是这套。” 林彻看着Lisa这个架势,心里已经猜到,这应该是何爱华想要送给自己的礼物。她并不说破,微微一笑,便接过套裙。待到试衣间换上一看,她不禁感叹Lisa果然非常专业,款式和码数都非常适合她。 林彻从试衣间出来,等在外面的Lisa马上迎上来,前后仔细打量一番,赞许道:“林小姐跟我们的品牌非常投缘,这套西服套裙简直就像为您量身定制一般,什么都不用改。” 林彻之前也逛过这个牌子,很喜欢他家的剪裁和风格,但是一直觉得价格太贵,而且之前在研究中心,极少遇到需要穿着如此正式服装的场合,便没有出手。如今即将要出席董事会,她这几天正打算要找时间逛街新置一套合适的战衣,没想到今天经Lisa的专业挑选,就遇上这套非常合眼缘的衣服。 林彻瞄一眼价格,果然很贵,所以一定不能让何爱华作为礼物送,不过既然如今升职加薪,也算负担得起,就当做是自己送给自己的奖励也不错。 打定主意,林彻便向Lisa点点头:“嗯,我也觉得不错,就这套吧!” 十分钟后,林彻拿着两套衣服,走回到路边的临时停车区,远远便看见阿强靠在车边等待,手里拿着手机,看样子应该正在视频对话。 稍微走近一些,林彻便听见阿强对着手机说:“囡囡,囡囡,你今天吃饭了吗?吃了什么?”他重复好几遍,却并未听到对方的回应。囡囡?难道这是阿强的女儿?可是,向琳不是说,他一直单身未婚吗?林彻不禁疑窦顿生。 待到走得更近一些,林彻依稀看见手机里的并不是小朋友,而是一个大妈模样的女子!她头发蓬乱,满脸皱纹,神情却有点呆滞,此刻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并未理睬阿强的询问。 林彻见阿强还在对话,时间也尚早,便停在原地,打算等他说完再上车。 不一会儿,女子的手机似乎要被另一个人拿走,就听那女子忽然大叫:“这是阿红的,不准抢阿红的东西!”但是手机依然还是被来人拿走,那人跟阿强说了声:“今天就到这里,她都挺好的,放心啊。”然后视频就被挂断了。 见阿强已经放下手机,林彻便走近一些,招呼道:“阿强师傅,我拿好衣服了。”阿强回过神来,转身赶紧接过林彻手里的衣服,连声道歉:“对不起啊,林小姐,刚才没有注意到你过来。” 他边说边打开车尾箱,只见里面打理得非常整洁,可能因为考虑到要去拿衣服,还提前铺好一张黑色天鹅绒垫布。他把两套装在服装袋里的高级套装,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绒布上,再仔细检查了服装袋的各个角落,确保没有一丝皱褶,才重新关上后备箱门。 见他如此细致认真,林彻心中既赞叹这敬业的工作态度,又不禁涌起同情,视频里的阿姨,应该是阿强的家人,看她的状态,生活应该无法自理。他要照顾这样的家人,负担应该很重,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没结婚呢? 两人重新上车,阿强边启动车子,边对林彻说道:“林小姐,我们现在去盛世汇。” 林彻恍然大悟,原来何爱华住的是盛世汇。 盛世汇是H市最豪华的酒店式公寓。几年前公寓刚落成时,媒体便大肆宣传其外部设计和内部装修都由国际知名设计师操刀,所用的装修材料和家具选择都是顶级配置。不久之后其顶层单位又被一对喜结连理的明星选做婚房,此事直接冲上热搜第一,盛世汇趁此刷足话题度,更获得“公寓中的爱马仕”的美称。 盛世汇就在附近,几分钟后车子便停下来,阿强说:“林小姐,到了,董事长住在4202。” 林彻下车一看,盛世汇坐落在CBD最核心区域,楼高50层,旁边便是玉江。住在这里的高层单位,不但可以坐享玉江一线江景,更可把整个CBD的盛世华景都尽收眼底,“盛世汇”便是由此得名吧?此刻抬头看去,大厦深蓝色的玻璃幕墙在暮色中反射着夕阳的余辉,显得格外高贵气派。 阿强到车尾箱取出两套套装递给林彻,交代说:“林小姐,我现在还有其他任务,晚上也有工作安排,所以就不能再来接您回公司或者回家了。” 林彻赶紧说:“哦,不用了,我会自己安排,谢谢您!” 阿强点点头,便驱车离开。 林彻定定神,便走进这座豪华公寓的大堂。大堂宽敞明亮,地面铺着大理石,上面淡雅的灰色纹理如河流般流淌;墙上悬挂着几幅大型风景油画;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自天花板中央垂下,光芒璀璨,宛如星辰;几组深蓝和浅灰的天鹅绒沙发摆放得错落有致,整个空间既有格调又放松舒适。 在前台登记后,服务生指引林彻来到高层专用电梯间,按下4202的房号后,可视对讲器中便传来何爱华的声音:“林彻,你来了,进电梯上来吧!” 林彻回复道:“好的,董事长!”不一会儿,电梯门便打开了。 电梯的内部装饰非常讲究。墙面覆盖着柔和的米色绸缎,配以暖金色的边框。三面墙面上都挂着以贝母为材料、纯手工打造的镶嵌画,抬头一看,电梯顶部也有一幅。仔细欣赏,发现这些画都属同一系列,展示的都是H市的风景和地标,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 电梯既平稳又高速,很快便来到42层。当电梯门缓缓开启,林彻发现这里采用专用电梯直入公寓的设计,她此刻迈进的已经是何爱华公寓的玄关,一出玄关便是客厅。她想了想,便呼唤道:“董事长,我到了!” 何爱华闻声赶来,热情欢迎:“林彻,你来了,今天辛苦你了,来,进来坐吧!”她接过林彻手里的衣服,拿进里间。 林彻换上拖鞋,举目四望,马上就被客厅的宽敞与豪华所震撼。 一张巨大的U形美式沙发占据了客厅的中心,沙发的材质柔软而豪华,还覆盖着象牙白的羊绒织物,充满了深厚的包裹感,既时尚又舒适。沙发的旁边摆放着乌金木制成的仿古边桌,边桌的边框和桌腿都雕刻着复杂的花纹,雕工相当精细。边桌上摆放着一尊精致的铜雕,是一位正在起舞的少女,线条优美,充满动感。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抽象画作,以大胆的笔触描绘了H市的城市天际线,右下角有画家的签名——林彻记得报道说过盛世汇的每一套公寓,都采用一位当代新锐画家的原作。 客厅的一侧是开放式的用餐区,放置着一张可围坐十人的长餐桌。桌面由黑色大理石制成,一些细微的白色纹理穿行其中。餐桌的周围摆放着舒适的牛皮椅子。餐区的上方悬挂着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光线从黑色大理石桌面上反射出来,与白色脉络交相辉映,仿佛星光洒落在夜空中。 客厅的另一角落则摆放着一组明清风格的桌椅,吸引林彻走过去仔细观赏。桌椅均由红木精制而成,木质沉稳,色泽深邃,透出一种岁月沉淀下的温润光泽。桌子的四角雕刻着精致的云龙纹样,桌面的翘边设计展示出一种古朴的美感。桌子两边各摆放一张太师椅,靠背上雕刻着代表吉祥寓意的细密雕花,纤细的桌腿则打造出经典的弧度,线条流畅,工艺精湛。桌上摆放的是一组仿乾隆风格的瓷器,上面绘有精美的花鸟图案,色彩艳丽,釉面光滑。 林彻心想,果然是顶级设计师的作品,整个客厅将中西古今各种元素融合其中,呈现出一种别致的韵味。这也许就是租住酒店式公寓的好处吧,不必自己多花心思,便可直接拥有高品质的居住空间。 但是一想到这里的相同户型都拥有完全一样的内部设计,心里似乎又有点不是滋味,租住在这里,毫无疑问是非常奢华,但却少了些烟火气,跟传统意义上的“家”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林彻接着便来到客厅宽阔的落地窗旁。放眼望去,玉江的壮阔江景和H市繁华的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此时夕阳西下,华灯初上,灿烂的晚霞和璀璨的万家灯火相互映衬,汇聚成一幅生动美好的城市黄昏图景。 林彻的视线由远及近地扫过眼前的美景。当她俯视近在咫尺的玉江时,忽然发现玉江对岸的那个椭圆形小岛,不正是昨天向琳提及过的三洲岛吗?此时站在42楼的高度上往下俯视,岛上的住宅、马路和花园全都清晰可见,当然也能看到岛上那一幢幢形状各异的粉红色独栋别墅,不知道蔡明辉,梁平仁,还有宋铭哲,他们分别都是买的哪一幢呢? 第四十六章 情感绑定 此时,何爱华恰好走到林彻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知道她正在看三洲岛,便介绍道:“富源有好几个高管都在三洲岛买了别墅。” 林彻见何爱华主动说起,便起了八卦的心思,问道:“董事长,我也刚刚听说蔡总他们住在那边,不知道他们买的是哪几幢呢?” 何爱华微微一笑,指向三洲岛一一介绍道:“其实富源拿到的几幢,位置和朝向都不算太好,蔡明辉的那一幢已经算其中不错的,梁平仁的就马马虎虎,宋明哲资格最浅,是打擦边球蹭上的,所以只能买大家挑剩下的,喏,就是最边上的那栋,朝西,面积也最小。” 林彻边听边想,富源在集团里地位不高,拿不到最好的选择并不奇怪,但是如果何爱华愿意买,肯定能拿到富源所有选择中最好的那一幢。 她便忍不住问道:“董事长,您怎么没有买一幢呢?” “我住在盛世汇这里难道不是更好吗?你看,居高临下,他们的房子,都被我一览无余。”何爱华双手一摊,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 林彻笑了,住在高层的确眼界更高,也能够触达更加广阔的视野。 何爱华递给林彻一瓶依云矿泉水,继续说道:“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父母都去世了,也就不想在这些事情上面多费无谓的心思。房产这种东西,如果百年之后无人可留,其实也没有什么价值。” “而且,当时买那些别墅,虽然价格优惠,但是选择房型的时候却要论资排辈,要买到真正合心意的,不知道要托多少关系,欠下多少人情,还未必能够称心如意。”说到这里,何爱华话锋一转,“盛世汇就不同,只要愿意多花些租金,想租哪层,想要什么户型和朝向,全凭自己说了算,多自由!”她的语气里充满轻松和自得。 听到这里,林彻也被何爱华的从容和自信所感染。 她并不确切知道盛世汇的租金水平,不过何爱华住的这套4202,属于超高层,又拥有最好的朝向和景观,应该属于租金最高的天价单位之一,绝非普通打工一族能够负担得起。但是券商一直是暴利行业,而何爱华身居高位多年,以她的职位和收入,这些便都不算什么。 凭自己的能力,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果然是大女主人生。 何爱华又继续说道:“再说了,我一个人生活,最重要是生活方便,这里有专业的管家服务,不但负责家政清洁、衣服洗烫,还有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餐饮服务。最重要的是,我最喜欢Omakase料理,这里楼下正好就有一家,由日本名师主理,师傅还可以上门料理。” 听到这里,林彻的眼睛不禁亮了。Omakase,又称无菜单料理,是由日式主厨决定用餐的菜单,挑选极为珍贵的新鲜食材,以独门秘制的手法进行料理,既好吃,又省心,当然,还特别贵。林彻不禁望向那张巨大的大理石餐桌,想象在顶级名厨的服务下,何爱华一人在此独享天价美食的情形。这样的人生,真是恣意张扬,但是会不会也很寂寞呢? 何爱华看一眼林彻的神色,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便继续说道:“一个人生活,的确有时候也会寂寞,但是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要看缘分,不能强求。况且,我也有我的爱好,来,我带你去看看。” 说着,何爱华带着林彻走进她的书房,书房空间非常大,原本的设计是一张豪华檀木办公桌居中摆放,坐在后面即可边工作边坐享无敌江景,但是何爱华却把办公桌挪到一边,留出来的巨大空间,竟然安装了一套高尔夫球模拟器! 林彻不由得低呼一声:“这也太酷了吧!” 墙上安装了一个巨大的冲击吸收屏幕,地上则铺设有击球区,旁边还摆放了两套球具。林彻心中不禁感叹:在42楼的高空中,面对无敌的城市天际线美景挥拍练习,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种惬意呢! 而在书房的另一侧,则是一个高尔夫球展示架,上面排列有十几根不同的球杆,有一些上面还刻有字,林彻过去细看,原来有的球杆是何爱华参加比赛时的留念,有的则是朋友所赠。 何爱华见林彻兴趣甚浓的样子,不禁问道:“你也打高尔夫?” 林彻点点头:“嗯,高中和大学都是校队成员。”这都要感谢赵淑娟,给林彻报过各种各样的特长班,让她遇上了这一个她特别喜欢的运动。 何爱华笑了:“不错,咱们又多一个共同的话题。董事会也常常安排高尔夫球活动,你到时正好助我一臂之力。” 林彻见何爱华的球袋上别着两个会员徽章,俯身细看,只见一个徽章是全英文缩写的CGC,上面还有一些特别的装饰元素,林彻感觉设计非常精巧,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图案;另一个上面则写着“东方高尔夫”,林彻便转头问道:“董事长,东方高尔夫就是Z市的那个入选全国十佳的高尔夫球场吗?”高中时,林彻曾经去那里参加过一次比赛,对那个风景优美的场地依然记忆犹新。 “对,”何爱华点点头,“我几乎每个周末都去打。” Z市距离H市一个小时车程,虽然不远,但每周都去练球,也是需要巨大的热爱和毅力才能一直坚持下来。向琳说的,阿强每个周末都加班开车,还不报销油费,以及由此而起的种种不堪入耳的传言,难道都不过是因为何爱华这个高尔夫球的爱好? 既然当事人就在眼前,又何必再诸多揣测呢?林彻打定主意,便直接问道:“董事长,所以阿强师傅每周末加班,其实是送您去Z市打球,对吗?” 何爱华点点头,转而问道:“怎么,有人跟你提起他每周末都要加班吗?是不是向琳?” 林彻一时有些尴尬,讪讪道:“对,她提起公司里有一些关于您和阿强的传言。” 何爱华淡定一笑,显然对这些传言早有所闻,她淡然道:“蔡明辉果然又搞这些小动作。公司同事茶余饭后聊聊八卦,也很正常,我过去对这些不过一笑置之。只是,如果他们想用这些无稽之谈来影响我的团队,这就超出我的底线了!”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因为气愤而激昂起来。 林彻第一次见到何爱华表露出明显的情绪来,不禁大为震撼,想起事情毕竟因她而起,赶紧劝慰:“董事长,您别生气……” 何爱华见林彻着急,脸色在瞬间已恢复平静,她转而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只是这事说来话长,走,到客厅坐下来说。” 她俩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起来,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降临,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变得更加璀璨动人,林彻也终于了解到事情的全貌。 原来,阿强是何爱华的老乡,当年他到H市打工时与何爱华偶然相识,何爱华同情他对脑瘫姐姐的不离不弃,便介绍他进入富源,担任她的司机。也正是因为这一份恩情,阿强非常珍惜何爱华所给与的工作机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周末更加主动加班,接送何爱华到Z市打高尔夫球。由于是私人行程,何爱华从来都是自己出钱支付阿强周末的加班费,也算是变相接济他。没想到却因此招来误会,再加上有心人恶意揣测,谣言便愈演愈烈。 林彻回想起今天见到阿强的视频电话,视频另一头的那个女子,应该就是何爱华所说的脑瘫姐姐。她不由得钦佩何爱华对同乡雪中送炭的情谊,也完全理解阿强不同寻常的工作热情背后的感恩之心。 至于所谓住在五星级酒店的传言,是因为在多年之前,何爱华父母相继去世,她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五星级酒店,后来随着酒店式公寓的兴起,她发现这是更适合自己的选择,便长期租住在酒店式公寓里。直到几年前盛世汇落成,何爱华便毫不犹豫地签下长期租约,成为首批入住的客人。 至于为何明知公司里谣言盛传,却依然对自己的住所守口如瓶,何爱华解释说:“这是我的隐私,没有必要去跟每一个人解释,去求得他们的理解和认同,”她停了停,望向林彻,“但是你不同,你是我的团队成员,所以,我不希望你误会。我们应该互相充分地了解、信任和支持。” 何爱华的话语犹如一簇熊熊燃烧的火苗,瞬间就温暖了林彻的心房。今天的所有安排,都是因为何爱华意识到蔡明辉正在设法破坏她们之间的互信,她因此果断出手,用事实阻断谣言,粉碎误会。而何爱华之所以愿意做这一切,都是源于她对林彻的认可和看重。 然而,这份看重,既让林彻感到温暖和感动,也带来隐隐的压力。特别是当听到何爱华说“我们应该互相充分地了解、信任和支持”时,林彻觉得并不自在。她直觉在职场中与上司的关系并不需要如此深度绑定,因为在任何时候,在任何情况下,她都希望保持独立的判断,不被任何预设的立场所左右。 林彻想了想,诚恳地回答道:“谢谢董事长对我的看重,能够成为您的团队成员,我非常感恩,也非常珍惜。今天非常感谢您邀请我到您家里,让我大开眼界,看到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之前我的确听到一些关于您的私生活的传言,今天看来完全是无稽之谈。但请您放心,这些传言从未影响到我的工作,我尊重每个人各自的生活空间,也把工作和生活区分得很清楚。” 何爱华听明白她的意思,眼中随即闪过一丝讶异的光芒。眼前这个女孩言辞虽然婉转,意思却很清晰——她会在工作中全力支持何爱华,却不会因为情谊而轻易改变固有的原则。今天这一场安排,何爱华成功解除了蔡明辉想要在她俩之间制造的误会,但也仅仅是解除了误会而已,并未建立与林彻之间更深程度的情感绑定。 能力越强的人,便越难驯服吧!但是不要紧,来日方长。 何爱华笑了笑,回答道:“这很好,你这么年轻,就能够如此冷静淡定,日后必成大器!”说完,她看看表:“非常抱歉,今晚我还有一个慈善晚宴,再不换衣服,就该迟到了。” 林彻正想告辞,何爱华却忽然想起什么,让她稍等,便走进房间,把今天林彻试穿的那一套西装套裙拿出来,交到林彻手上:“这是我让Lisa帮忙为你挑选的董事会的工作服,Lisa是我的服装顾问,眼光一向相当好,你今天试穿过,感觉怎么样?” 林彻一听,明白这套衣服果然是何爱华想要买来送给她的,她点点头:“董事长,这套衣服非常适合我,我很喜欢,谢谢您的好意!” “但是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林彻感激一笑,便继续道,“我本来就打算买一套衣服去参加董事会,谢谢您帮我把这么好的衣服挑选出来,这样我把钱转给您吧。” 何爱华对她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便点头道:“好的,我会尊重你的做法,但是希望你明白,我只是想表达对我的团队成员的一份心意。” “谢谢董事长,您的心意我心领,谢谢您的尊重!”林彻微笑着说道。 第四十七章 风云突变 第二天回到公司,林彻见何爱华一大早就把宋铭哲和顾少青叫去她的办公室开会。开完出来,宋铭哲又招呼顾少青和其他秘书继续开会。一群人忙得人仰马翻,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到了午饭时间,林彻见顾少青还在位子上忙碌,便走过去关心:“阿青姐,还没吃饭?有时间下楼吃吗,还是我下去帮你带一点?” 顾少青见是林彻,便笑了:“走,一起下楼去吃,正好跟你说点事。” 林彻见顾少青很赶时间,便建议到附近的一间港式茶餐厅。两人挑一张靠墙的桌子,扫码各点一份快餐,便聊起来。 “林彻,今天一早收到通知,有两个董事要更换人选,都是因为李永康案,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董事会的局面可能会有很大改变。”顾少青开门见山,直接讲出要害。 “一个是海宁集团原来的财务总监闫继鹏,他去协助李永康案的调查,一直没回来,昨晚集团已经任命张秀英做新任财务总监。”海宁集团在富源的股权占比为60%,是绝对控股股东,在董事会中占有三席,除了何爱华和蔡明辉,第三席原本是集团财务总监闫继鹏。林彻知道闫继鹏原来与陈开远交好,倾向于支持何爱华,他怎么会因为李永康案而落马呢? 顾少青看出林彻的疑问,便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是李永康想要戴罪立功,提供了很多新情况,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不过不到判决的最后一刻,这些都不好说。” 林彻听了非常震惊,这种狗咬狗的戏码,没想到在现实生活中也能看到,她想了想,便问道:“那张秀英她……” 顾少青知道林彻想问张秀英的立场,便直接回答道:“她被财政局从本市另一个龙头国企调任过来,属于晋升型空降。她暂时应该跟富源的哪一派都没有关系。” 林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问:“那另一个改变的董事是谁?” “是汉瑞能源集团副总黄国涛,他原本就跟李永康关系非常密切,现在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同样是昨晚,能源集团通知我们,黄国涛的位置由杨德斌接任,杨德斌原本是能源集团投资发展部的主管。”汉瑞能源集团在富源的股权占比为20%,在董事会中占有一席。林彻知道,能源集团这一票原来是偏向蔡明辉的,现在董事换人,又会带来什么变数呢? 顾少青明白林彻的担忧,便凑近她的耳朵分析道:“能源集团是李永康在富源上一轮增资扩股的时候一手拉进来的股东,那时候黄国涛每次跟蔡明辉谈股权比例,都是带着杨德斌一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李永康事件,黄国涛倒了,杨德斌不但没事,还能晋升,看来也是颇有手段和背景。总之,杨德斌原来肯定也跟蔡明辉交好,但是现在形势转变,他在董事会里站什么立场还要再观察。” 林彻点点头,心想一个何爱华的支持者变成立场待定的中立派,另一个蔡明辉的支持者则由原来的老熟人接任,这样的变化,似乎对何爱华颇为不利。 这时候正好快餐上来,顾少青赶紧开动。她为人一向沉稳,少见她有如此着急的时候。 林彻不禁笑道:“阿青姐你慢点吃,看你们今早忙成那样,是不是有一堆行政流程赶着做?” “没错,今天一早我们都在忙着走临时股东会的流程,希望这个礼拜能够完成书面会议,才能算正式通过两位新董事的任命。” 顾少青边吃边说。 “那董事会的会务安排还要重新取得新任董事的同意吗?” “要啊,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还有十天就要开会了,我今早便建议宋铭哲不要等到股东会,反正不过是走流程,这些新董事的任命已经板上钉钉,索性直接同步征询两位新董事对会议安排的意见。结果,征询邮件发出不到一个小时,张秀英就回复了,说会议议题她还在斟酌,但是建议更换会议地点,说原来的酒店太远,时间和成本都不划算。” 林彻知道,临时更换会议地点,就等于订房,会务,餐饮和活动,全部都要重新安排。特别是现在已经如此临近开会时间,张秀英的建议无异于给富源出难题。可见这个晋升型空降的新董事,虽然哪一派都不沾,却绝不是一个随和的人。 “那董事长怎么说?” “董事长要求我们马上梳理出所有车程在一个半小时之内的其他可行的会议地点,做出新的会务安排建议。”顾少青想了想,又补充道,“董事长说的‘可行’的意思就是,必须要有高尔夫球场。” “噢?这是因为张秀英也爱打高尔夫?” “对,重度爱好者,这是昨晚刚刚收集到的信息。” 说话间,顾少青已经把快餐吃完,她再把剩下的柠蜜一饮而尽,便拍拍林彻的肩膀:“我先回去继续忙,你慢慢吃。董事长特别交代我,让我把两个新董事的所有动向都跟你同步,说会对你有用。我晚一点把一些邮件转给你,你自己慢慢研究。” “好的,明白了,谢谢阿青姐。”林彻答应道,目送着顾少青离开。 午饭后回到公司,林彻开始考虑如何调整提案的呈现方式,以便能够更好地说服新董事接受提案。 她打开自己做的投影片初稿,逐张地推敲,确定其中的逻辑已经非常严密,论据也相当充分,唯一的欠缺可能是,需要围绕新董事可能的顾虑和质疑,再补充更多的信息。但是,他们对这份提案,会有什么顾虑呢?会提出什么质疑呢?林彻发现自己仍然毫无头绪。 正在思考中,她看到收件箱提示收到新邮件,打开一看,一连好几封,正是顾少青转发过来的宋铭哲与两位新任董事的沟通往来邮件。 来自海宁集团新任董事张秀英的有三封邮件,其中一封是午饭时顾少青已经提及过的,张秀英要求更换会议地点;第二封是张秀英同意富源随后新建议的会议地点——S市的碧岸酒店。林彻马上搜索,发现碧岸酒店坐落在碧岸高尔夫球场边上,与原定的会议酒店相比,除了距离H市稍近之外,并无特别之处,可见张秀英搞这一出,无非是想彰显一下她的存在感。 张秀英的第三封信,则是刚刚才发来的对会议议程的反馈。她对会议的整体议程表示赞同,却在最后又特别地加了一句:“目前证券市场处于低潮,建议本次董事会集中精力关注富源的经营本身。”此话措辞相当直接,明显是针对本次会议的临时议题,因为只有临时议题是跟富源的日常经营并不直接相关的。 可以看出,张秀英这个两派不沾的中立派,不但性格非常强势,更麻烦的是,她对混合所有制改革以及员工股权激励的提案似乎毫无兴趣,甚至可以说是反感。这是怎么回事呢? 另外两封邮件则是来自汉瑞能源集团新任董事杨德斌的回复。对于董事会的议题以及新建议的会议地点,杨德斌的回复都相当简洁,一封是“已知悉。”,另一封则是“同意。”杨德斌看似为人随和,但也许只是深藏不露,这比起张秀英的强势,反而更加令人难以捉摸。 林彻不禁陷入沉思。她把电脑切换到搜索页面,到海宁集团以及汉瑞能源的官网分别查询这两位新董事的履历,仔细读完,想了想,又查询起有关这两家国有企业的最新报道。 正忙碌着,桌面电话响了,林彻赶紧接起,原来是宋铭哲让她去他的办公室开会。 “林彻,今天董事会发生了一些很大的改变,你听说了吗?”宋铭哲微笑着,用他那一向温和轻柔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问道。 “嗯,今天听顾少青提了,好多行政流程要做,会务安排也要调整,看你们今早一直在忙,很辛苦吧?”对于顾少青已经向她提供信息一事,林彻并未隐瞒,但也不做展开,她知道宋铭哲肯定有话要讲,便把话题重新交回到他手上。 “哈哈,还好还好,行政事务就是这样,非常琐碎。”宋铭哲接过话头客套两句,便转入正题:“海宁集团新来的张秀英董事,非常的强势啊,股东会对她的任命决议都还没通过,她就已经逼着我们更改了会议的地点,整个会务安排等于要全部重做!刚才秘书组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房间、会议室和餐厅落实下来,还要赶紧跟其他董事沟通地点调整的问题。”宋铭哲边说边微微摇头,语气中透着无奈。 “真不容易,你们辛苦了!” “我们辛苦倒不算什么,反而是怕你,认认真真地做了这么久的提案,临到头来,却是白辛苦一场!”宋铭哲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林彻身上,“你要知道,董事会成员改变,意味着很多事情都将产生新的变数。现在海宁集团的经营情况可是非常不妙,集团旗下最大的利润来源就是房地产板块,但是今年却是房地产业的管控年,再加上李永康案的影响,爆出来好几个大窟窿,据说集团现在的现金流情况非常的紧张!” 林彻听到这里,想起刚才搜索时看到最近官媒关于海宁集团的一些报道,措辞中出现诸如“整顿”、“挑战”、“紧日子”等等偏向负面和保守的字眼,说明宋铭哲所言应该非虚。海宁的财务状况如此危急,难怪张秀英对于经营之外的话题显得如此不耐烦。 又听宋铭哲继续说道:“张秀英的空降,表面上看是破格提拔,其实临危受命的成分更大——她接的就是一个非常难搞的烂摊子,做好了,当然好,可要是做不好,她的职业发展也就到尽头了。” 他停了停,继续引导道:“所以啊,如果你是她,还会希望底下子公司冒风险花大钱搞什么员工激励吗?她肯定是更希望保住富源这一块利润不要出什么幺蛾子,让她可以集中精力去处理房地产那边的麻烦事啊!”说着,他又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事实上,她在最近一封邮件中,就已经表达出对临时议题的反对态度。” 林彻当然明白,宋铭哲故意偷换概念,把张秀英对待临时议题的态度从“不建议讨论”直接升级为“反对”,意在打击她对提案通过的信心。她并不想戳穿,也懒得与他多费唇舌,便故作惊讶道:“张秀英董事竟然这么反对?宋主任,也许您说的是对的,要推动股权激励这件事,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啊,你的提案提不提,如何提,还是要慎重考虑,事情本身是好事,但是时机不对,也许好事就变坏事了,对公司是这样,对你个人也一样。”宋铭哲最后总结道,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林彻回到位子上,只觉手头的信息千头万绪,要赶紧好好梳理一下。 第四十八章 真实目的 林彻揉揉太阳穴,告诉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冷静和客观。接着便去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轻抿一口,香浓的热液提神又醒脑,她马上感觉自己的头脑清明了不少。 宋铭哲说的虽然大部分是实话,海宁集团的确面临资金问题,刚刚履新的张秀英也一定急着做出业绩,但是凡事总有两面,宋铭哲为了劝退她,只强调了对推动限制性股权计划不利的那一面,那么,另一面呢?必须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因为只要找出那有利于己方的另一面,这件事情仍然有胜算的可能。 林彻边思索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些关键的思路。 这时桌面电话又响起,这一次是顾少青通知她到何爱华的办公室开会。 她心道正好,还有一些最关键的信息需要向何爱华确认。 她敲开何爱华的房门,何爱华一见她便开门见山:“今天的突发状况,各种基本信息顾少青都转给你了,宋铭哲刚刚也找你放过烟雾弹,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林彻闻言苦笑道:“董事长,您这是又要考我!” 董事长助理这份工作,什么都好,就是太费脑子! 何爱华笑道:“你先分析看看,我再说说我的想法,看看大家的思考是否一样。” 林彻想了想,并未直接回答,却先提出一个问题:“董事长,两个新任董事中,汉瑞能源的杨德斌,我现在几乎毫无资料,考虑到股东方原先的背景,是否不必花太多精力去讨论?” “不错,能源集团原本就是蔡明辉的势力范围,这个新人态度不明,我们到会上尽力争取就是,最多也就损失一票,无所谓,需要重点关注的是张秀英。”何爱华言简意赅,点明当前局势的重点。 林彻便点头道:“好。关于张秀英,我可以先向您确认两个问题吗?” “好的,你问!”何爱华微笑道。 “第一个问题,关于降低海宁集团在富源的持股比例这件事情,您应该已经跟海宁的领导层都通过气了吧?”陈开远最近已经正式成为海宁集团的第一把手,以陈开远和何爱华的关系,这个临时议题不可能不在事先达成共识,董事会说到底,只是走一个正式的流程而已。 何爱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点头道:“是的,根据监管层的新规,由于目前海宁尚未符合申请金融控股公司的条件,所以决定暂缓在金融业方面的发展。海宁除了会降低在富源的持股比例,对其他几个金融子公司都会做类似的操作。这个事情在集团层面已经达成共识,不存在任何的阻力。” 林彻知道,何爱华说的监管层新规,指的是监管要求,对于所有旗下有金融业子公司的集团公司,如果对这些金融子公司的控股比例达到绝对控股(50%或以上),就必须申请金融控股公司的牌照。然而监管给出的金控牌照的申请条件却相当苛刻,放眼望去,只有几个中央直属的金融控股公司可以达到要求。而大部分拿不到牌照的集团公司,则必须不断降低对旗下金融子公司的持股比例,五年内必须降至50%以下。这个政策说白了,就是监管层想要约束实业集团公司跨界搞金融,以便防范金融风险在不同行业之间的横向传递。因此尽管富源利润丰厚,海宁也不得不顺应监管的要求,降低对富源的持股比例。 林彻听到何爱华肯定的答复,知道海宁减持股份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便放下心头大石,继续提出她的第二个问题:“明白。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宋铭哲说,海宁集团现在资金链非常紧张,这是事实吗?”虽然这个事情为真的可能性很大,但还是要防范宋铭哲故意夸大,因此需要与何爱华再次确认。 何爱华点头道:“不错,张秀英现在可以说是焦头烂额。”海宁集团财务总监的这个位置其实相当不好做,否则财政局也不必千辛万苦地到另一个市属国企把张秀英破格提拔过来填坑。 “董事长,我的问题问完了,”林彻停了停,然后自信地宣布道,“现在我正式开始答卷,来猜一猜张秀英的真实目的。” 何爱华笑了,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 “首先,海宁集团的高层已经达成共识要降低在富源的持股,张秀英就算是空降而来的财务总监,也必须执行集团的决策,所以,她没有能力反对这个决定;其次,海宁现在缺资金,把富源的部分股份转让出去,海宁马上就能得到一笔巨额现金,可以解集团的燃眉之急,所以张秀英也没有动力反对,反而,她应该积极推动才是。所以,她在开董事会前如此故作姿态,摆出一副不赞成的架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想寻求机会跟您单独谈判。”林彻说完,看向何爱华,一脸“我答对了吗”的表情。 何爱华此时却是心中暗暗一惊,感叹这个女孩果然灵气逼人,但她的脸上却毫无波澜,淡定问道:“那你说说看,她跟我谈判,是想跟我要什么?” 林彻略一沉吟,便分析道:“董事会的两个临时议题,第一个是关于海宁减持股份,一切都要按照国有资产评估的流程来,没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空间,所以张秀英能谈的就只有第二个临时议题——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她是财务出身的专业人士,一定知道,在计划实施期间,相关的激励成本需要逐年摊销到管理费用中,并直接抵减富源当年的利润,然后反映在海宁的合并报表中,进而影响海宁的利润。” 何爱华听完,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蔡明辉也是一直抓住这一点,抨击实施限制性股权会影响富源的利润,那张秀英会因此跟我提什么要求呢?” “我猜测她很可能会要求您承诺,在计划实施的两年期间,都不能因为计划的实施而导致富源利润的减少。”也就是说,激励计划所带来的利润增加,必须足以覆盖激励计划所带来的成本。 何爱华点点头,这样的要求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却听林彻话锋一转:“然而,我们现在的限制性股权计划是分两年解除限售,所以在计划的第一年,按照会计准则的要求,我们需要摊销掉75%的激励费用,这个数字就超过了我们所设定的当年度利润增加值目标。其他股东可能会更多关注这个激励计划在整体来说是否有利于公司的长远发展,但是对于刚刚履新的张秀英来说,上任第一年富源利润就下降,将是她工作业绩上的一大败笔,她未必能够轻易接受。” 何爱华之前的确考虑过张秀英会提出这个要求,但由于不是财务专业出身,不了解会计处理的相关原则,因此听到这里她也相当吃惊。 她不禁问道:“林彻,这个问题的确会有很大的影响,你从账务处理上、或者是计划设计本身能找到解决办法吗?” 林彻回答道:“账务处理是死规定,无法通融,但我们可以考虑拉长激励计划的年限,譬如分三年解除限售,这样第一年的摊销比例会降低到60%,”她见何爱华摇摇头,便提供了第二个办法,“或者是,提高第一年解除限售的条件,把利润指标的增加提高到足以覆盖激励计划的75%的成本。”何爱华听罢,依然紧蹙着眉头。 这两种解决办法,要么意味着员工获得利益的时点被延迟,要么是获得利益的难度增加,这些都将显著地削减激励的效果。缺乏足够的激励效果,何爱华又如何能重建自己的团队? 林彻已经预料到何爱华不会愿意接受以上的选项,她便提出了自己斟酌过的第三条出路:“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但要跟张秀英具体谈过才能决策,譬如她现在资金吃紧,相信任何可以缓解她资金问题的举措,都可以增加谈判的砝码。”林彻这里所说的别的办法,涉及到富源与海宁之间的各种可能的资金关联,林彻只知道一些大概的方向,具体如何操作还要看何爱华如何权衡和把握。 只见何爱华闻言,点头道:“不错,资金是她现在最大的需求,我正是打算在开会之前会一会她,聊一聊资金的问题。总之,这一票,我志在必得。”她语气坚定,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林彻闻言,不禁好奇何爱华有什么样的筹码在手,会如此自信笃定,但这个话题明显已经超出她的职责范围。 “这场考试就考到这里,我对你这次的考卷非常满意,”果然,何爱华转开话题,开始总结林彻的表现,“你分析得很好,不但看出张秀英的真实想法,还把激励计划的财务影响剖析得一清二楚。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在会上,蔡明辉的人会揪住这个实施首年就导致利润下降的点大做文章,并设法误导其他立场中立的董事,你要做好应对之策,掌握会议讨论的主动权。” 林彻点点头,何爱华说的这个大做文章的人,应该就是之前江皓辰也提醒过她要小心的赵晓光,而 “其他立场中立的董事”,指的正是江皓辰。 她正想着,便听何爱华问道:“我知道江皓辰是你的学长,他之前两次跟我问起你的情况,听说你们挺熟悉的?”说着,她看向林彻,眼里带着意味深长的探究。 林彻闻言,便迅速搜集记忆中所有与江皓辰的交集,筛选其中可能会被何爱华视为暧昧的场景——没错了,应该是那次员工大会后江皓辰来接载自己。既然连郑砺都能收到八卦消息并且推测江皓辰对她有意,何爱华在公司的眼线不少,知道此事也不足为奇。她此刻这样问起,一定是想知道,林彻对于拿到江皓辰这一票,有多大的把握。 林彻笑了笑,大方回答道:“董事长,我和江师兄是有一些来往,但是我把私人生活和工作区分得很清楚,我相信他也是。而且他是一个依据客观事实来做决策的人,所以我会全力以赴,把会议材料准备得更加充分,来取得他的支持。” 何爱华听完,知道两人关系并不寻常,但是林彻明确表态不愿意为了工作而利用这一段关系。她对林彻的个性越来越了解,深知此事不可强求,便点头道:“好,这样很好,”然后以沉稳而自信的声音宣示道,“原定的激励计划一个字都不必改,我们一定能够达成预定的目标!” 第四十九章 出手相救 十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转眼便到开董事会的日子。 林彻原本以为顾少青还在哺乳期,不会随同参会,没想到她早把家里安排好,与林彻一同前往。林彻心里安定不少,这次会议非常关键,又逢内忧外患,顾少青经验丰富,有她在,才能保证行政安排万无一失。 蔡明辉本来打算像往常一样带上向琳,但被何爱华婉言拒绝,理由是,林彻作为董事会秘书助理,可以协助原本由向琳负责的行政事务。蔡明辉只好同意。 于是,宋铭哲带队,与顾少青和林彻组成三人先头部队,一大早从公司出发,先行抵达S市的碧岸酒店,做好会务的准备工作。何爱华和蔡明辉则乘坐各自专车,下午再过去。其他董事也将在傍晚时分陆续抵达,参加晚上的欢迎晚宴。至于正式的董事会会议,则在第二天的上午十点召开。 碧岸酒店坐落在碧岸高尔夫球会内。这个球会以规模大见称,拥有五个十八洞球场,均由名师设计,各具特色:有的以精心打造的园林景观和特色花卉为设计主题,让球手仿如置身于优雅瑰丽的花园;有的则把连绵起伏的球道融合到树林茂密的山丘之中,完美再现大自然的壮观景象。由于风景优美,设计独特,球会还被评为AAAAA级旅游区。 坐落在此的碧岸酒店,自然也尽享球会的优美风光。酒店每一个房间的景致都不错,林彻与顾少青入住房间后,从窗户往外看,正好是一片连绵的绿茵,令人心旷神怡。 但她俩顾不上欣赏,就开始整理带过来的会议资料。 这次会议的资料分为三份,一份是会议议程概要,详细列出会议的议题和预计的时间安排。第二份是印刷精美的第一季度董事会报告,这是会议的常规议题,将由蔡明辉代表管理层向董事会进行报告。 第三份则是由林彻撰写的临时议题提案。经何爱华特意指示,林彻在这份材料里放进关于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完整分析,但是关于员工激励计划的内容,却只提供必要性分析,其他关于方案选择以及可行性分析的内容,则被特意抽取出来。这是不想让蔡明辉以及他的同盟太早知道她们的底牌。 蔡明辉也同样采取防守的策略。林彻几天前就已经收到宋铭哲提供的董事会季度报告的电子版。以往宋铭哲总是刻意在第一页经营概述中大做文章,这一次的概述却显得中规中矩,看不出任何明显的倾向性。看来因为有了林彻的存在,蔡明辉也有意识地隐藏己方的进攻策略。 这三份材料早在三天前就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各位董事,以便他们提前了解会议议程的具体内容。但是两派真正的交锋,将会是在明天的会议上。 林彻与顾少青把会议材料分装进富源定制的文件袋中,在里面再附上定制的高级镀金圆珠笔和真皮封套的笔记本,以及一个印有富源标志的真皮名片夹,作为赠送给董事的小礼品。 收拾停当,两人便分头行事,林彻与酒店的会务经理到会议厅检查场地的布置,以及测试会议所需的各项设施,顾少青则一一确认餐厅、菜单以及娱乐项目的预定。 到了下午,会务组先迎来何爱华和蔡明辉,其他董事除了陆守诚也很快一一抵达。陆守诚是因为临时有安排改为第二天早上再到。 其中到达最早的是海宁集团代表张秀英。海宁官网上说她48岁,但是她脸部保养得宜,看起来刚刚40出头,而且身材瘦削紧致,能看出长年健身的痕迹,关键是她居然自带一套高尔夫球具,果然是有备而来的重度高尔夫球爱好者。她看起来清高冷傲,只跟何爱华和蔡明辉说话,对宋铭哲都没给个正眼,更不用说林彻和顾少青。 随后到达的便是外部董事、H大金融学院教授赵晓光。他四十多岁,戴着一副细框眼镜,一双眼睛精明干练。在寒暄时,赵晓光一眼看见林彻,眼神便在林彻身上上下打量,让林彻非常不自在。 蔡明辉不知出于何意,特意向赵晓光介绍林彻这位新任的助理董事会秘书。赵晓光一听说林彻的名字,便停下脚步,主动与林彻聊起来:“林彻,我在会议材料上看到你的名字,这次的临时议题就是你负责的吧?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原来是去年才毕业的京城大学高材生,怪不得我觉得你身上还充满学生气!”然后便问林彻导师是谁,待听到王为之的大名,赵晓光马上摆出一副跟王为之很熟的姿态,说他常常在各种研讨会上跟王为之有交流,再又问起林彻的毕业论文题目,然后便高低点评一番。 林彻感觉赵晓光似乎刻意把她当作学生对待,不知道这是因为他一向习惯如此对待后辈,还是因为他想PUA她,让她心存敬畏呢?无论是哪一种,此刻碍于是迎宾的场合,她也只能耐着性子聆听他的一番高谈阔论。 相比之下,汉瑞能源集团代表杨德斌,则要低调谦卑许多。他到达后,逐一跟何爱华以及蔡明辉问候寒暄,完全看不出他与两派之间的远近亲疏。之后他跟宋铭哲也相谈甚欢,甚至还不忘问候林彻和顾少青,感谢她们的辛苦工作,待人处事可谓面面俱到。 至于江皓辰,身高腿长,一身轻便的休闲装,在一众四五十岁的中年董事当中,显得格外养眼。他对待众人温文有礼,待到目光终于与林彻相交时,却只微微一笑,并未多言。林彻不禁心下一松,感激他懂得体谅她,不在工作场合中表现出彼此的熟悉。 众人各自入住后,傍晚六点便准时齐聚,参加由何爱华专设的欢迎晚宴。小型宴会厅里很快便觥筹交错,不时传出热聊的声音。 林彻和顾少青在宴会厅外盯着上菜和上酒,两人都还没吃饭。宴席过半,顾少青见席间只喝了红酒,并未加白酒,便对林彻说:“今晚喝得不多,估计一会儿他们会打夜场。球会经理不知怎么回事,我给他电话微信都没回复,你在这里盯着,我得去一趟球会落实订场。” 正说着,顾少青的手机响了,是视频电话,顾少青却直接给摁掉。林彻瞥见来电显示的是“老公”,知道她先生肯定是有事找她,便道:“阿青姐,家里找你肯定有事,你赶紧回个电话,我去球会看订场吧,你跟我说说怎么个订法。” 顾少青感激一笑,说:“谢谢你!其实家里也没什么事,就是娃睡前习惯了一定要听听我的声音。那麻烦你帮我去落实场地。” 说着,她把预定单转发给林彻,又推送了球会经理的微信:“之前我已经预定好三场夜场,但具体时间还没说定。碧岸球会一共五个场地,但只有好望角和大溪地开放夜场。你在这两个场地分别订一个九点场,再订一个大溪地九点半的场。记住,好望角的九点场是给董事长的,她要约张秀英单独打;蔡明辉如果要约杨德斌或者赵晓光,就给他大溪地九点的;剩下一个大溪地九点半,是以防万一的,江皓辰以前打得很少,如果他要打,宋铭哲会作陪。” 这是要把最私密的场地留给何爱华,今晚她应该要跟张秀英谈判。林彻点点头,接过预订单:“没问题,我现在就去球会。” 待林彻跑完一趟球会回到宴会厅门口,只见众人刚从宴会厅里走出来。 何爱华走在最前面,抛给顾少青一个询问的眼色。顾少青此前已收到林彻微信,知道场地已经搞定,便向何爱华点头示意。何爱华心中有数,便转头对张秀英说:“张总,现在时间还早,这边球会的夜场不错,要不要去打一场小九洞,咱俩切磋一下?” “何董这么有兴致,我当然乐意奉陪!”一顿欢迎晚宴的功夫,张秀英似乎已经与何爱华熟络不少,很爽快便接受邀请。 林彻见状,马上上前递上预订单:“董事长,已经预定好九点的好望角球场,球童和球车八点四十五分在酒店门口来接您和张总,正好还有一些时间更衣换装。” 何爱华接过,连声说好,然后又对蔡明辉道:“蔡总,赵教授和杨总他们个个可都是高手,你要不要也招呼他们去打一场,咱们一尽地主之谊?”她知道蔡明辉也想召集他那一派的人马,便顺水推舟,把他们发配到另一个偏远的场地去,只要不干扰到她与张秀英的密聊就好。 蔡明辉果然乐意,连声答应,林彻赶紧奉上另一张预订单,恭敬道:“蔡总,这是大溪地球场,也是九点的,球童球车也会在八点四十五分在酒店门口等候。” 蔡明辉接过,便对赵晓光和杨德斌说:“赵教授,杨总,走,咱们一起去运动一下!” 谁知赵晓光看着眼前的林彻,眼神一转,便问道:“小林,你会不会打高尔夫球?今晚跟我们一起去玩玩吧,我们组正好还有一个位!” 林彻一下子愣住,她天性不愿说谎,便回复道:“赵教授,谢谢您的好意,我会打一点,但是今晚我还有工作,就不去了。祝你们玩得开心!”她下午接到何爱华转来的陆守诚的邮件,里面提示会议讨论中一些可能的争论点,她觉得非常有启发,正打算晚上再好好琢磨。 但赵晓光听闻林彻会打高尔夫,哪肯轻易放过:“原来你会打,这就正好了!打高尔夫球也是董办很重要的工作,这里面的学问很大,你刚刚开始做董事会工作,凡事都要注意学习,才能积累经验,就这么说定了,你一起来!”他一副老师教训学生的口吻,完全没有给林彻商量的余地。 林彻眼看无法拒绝,正想向何爱华求援,却听有人朗声道:“赵教授好雅兴!大家今晚是要打夜场吗?”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江皓辰,刚才宴会结束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所以此刻才刚刚走出宴会厅,来到众人面前。 “江董,早就听说你是高尔夫高手,只是每次董事会你都来去匆匆的,很少见你打,今晚我们这一组正好还有一个位,要不一起玩玩吧?”蔡明辉见江皓辰展示出极少有的打球兴致,赶紧相邀。 “好啊!”江皓辰爽快答应道。林彻心里顿时大石落下,他一加入这个小组就满员,她便可逃过一劫。 谁知江皓辰停了停,又问道:“只是不知道你们打算打什么Tee?” 蔡明辉笑道:“我跟赵教授一般打蓝Tee或者白Tee,看看杨总的偏好?”说罢,他就看向杨德斌,毕竟今晚这场球,主要的用意是要跟杨德斌交流感情。 杨德斌谦虚一笑:“我水平一般,今晚主要以娱乐为主吧!” “对对对,今天大家舟车劳顿,晚上应该好好放松一下,我们就一起打白Tee吧!”蔡明辉听明白杨德斌的意思,马上就做出建议。 每个高尔夫球场都会有红、白、蓝、金、黑五种颜色的发球台,难度渐次升高,红Tee是专供女士的起步级;而基础比较好的业余男选手,一般会在蓝、白之间做选择,如果是为了轻松休闲娱乐为主,大多都会选择更为轻松的白Tee。只有少数能力非常强的业余男选手,可以达到金Tee的水准;至于黑Tee,就完全是职业选手的天下。 何爱华从江皓辰一出来就留意观察他的神色,见此刻蔡明辉这样回复,便特意说道:“一直听闻江董是高尔夫高手,平时可能很少打蓝Tee以下吧?” “高手不敢当,只是前几年在国外的时候打得比较多,我一般打Gold Tee。”江皓辰笑一笑,并没有太过谦让。 何爱华会意一笑,便转向林彻:“林彻,今晚我们应该还订了其他场地吧?” 林彻如实回答道:“有的,我们在大溪地球场还订了一场小九洞,但是要稍晚一点,九点半的。” 何爱华满意地点点头,马上建议道:“江董,这下正好,林彻也是高尔夫高手,她之前可是京城大学高尔夫校队的主力,你们两个实力相当,正好可以切磋一下!” 林彻明白何爱华这是有意撮合,心里并不舒服,便看向江皓辰,却见他的眼神亮了一下,点头道:“何董,我没问题,至于林彻,主要看她今晚的安排吧!” 赵晓光闻言,却有点不是滋味:“林彻,你看你这么谦虚,还说只会一点,原来是校队高手,一出手就要打金Tee,真是真人不露相!” 这时蔡明辉过来拍拍赵晓光的肩膀:“赵教授,让他们年轻人去挑战高难度吧,我们今晚和杨总还是以轻松娱乐为主!”说着,他便招呼大家一起回房更衣,准备出发下场。 赵晓光见状,明白在今晚的球场上蔡明辉恐怕还有要事相商,也不再坚持,便跟随众人离开。 很快,大厅里只剩下江皓辰,林彻和顾少青。 林彻把九点半的球场预订单递给江皓辰:“谢谢师兄出手相救!我其实没打过Gold Tee,完全够不上你的水平,祝你今晚打球愉快!”此刻都是自己人,她放松下来,自动便切换了对江皓辰的称呼。 江皓辰笑了笑,却并不接过预订单,林彻的手停在半空,等了两秒,又尴尬地收回,却听江皓辰问道:“你们两个今晚一直在协助晚宴,应该还没吃饭吧?” 顾少青在旁边早把这两人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赶紧回答:“江董,我早让餐厅给我留好饭菜,已经送到房间,但是刚才林彻忙着预订球场,还没来得及给她安排!我现在先回房吃饭。”然后她又冲林彻摆摆手:“林彻,不好意思,你自己想办法吧!”说完她就告辞离开,林彻追过去想要拉住她,她却冲林彻眨眨眼,便迅速地闪进电梯。 林彻气急,却没有办法,待回过身来,却见江皓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温言问道:“所以,先去吃点东西?” 第五十章 我的任务就是你 五分钟后,江皓辰和林彻在碧岸酒店的一间名为“头啖汤”的餐厅里坐了下来。碧岸酒店除了以高尔夫球场为特色外,也是一家非常专业的度假酒店,酒店里各种餐厅选择很多,林彻见时间不多,便建议最就脚的这一家。 这家餐厅的装修主打港式怀旧复古风,黑胡桃木圆桌配上以同色皮革包边的椅子,墙上贴满香港老照片,还播放着徐小凤的经典名曲,港风情怀一下便拉满。 林彻浏览一遍菜单,开心道:“师兄,这家正好有五指毛桃炖瘦肉,之前我答应过请你喝的,所以先说好,今晚我请客。”江皓辰并没答话,一丝笑意却浮上眉梢,算她有良心,还记得这件事情。 很快,两盅老火汤便上来,打开炖盅的盖子,五指毛桃的特有香气便扑鼻而来,林彻立即切换到美食博主频道:“师兄,这个闻着就是真材实料,赶紧来喝头啖汤!” 说着她自己先尝一口,啧啧称赞。江皓辰看她那一脸的满足和惬意,也品尝一口,果然是鲜香味美,不禁问道:“店名‘头啖汤’是粤语吧?跟喝汤有什么关系吗?” 林彻碰到美食话题,话匣子一秒打开:“师兄,关系很大!你喝下这第一口汤是不是感觉特别棒?头啖汤,指的就是‘第一口汤’,因为老火汤刚刚熬好时,盛出来的第一口汤味道最鲜美。所以,我们南方人常说,喝汤要喝头啖汤!” 说到这里,她便趁机感谢:“师兄,今晚就以汤代酒,谢谢你一直帮助我,今晚也这样仗义出手!我原来以为你只是打算帮我把他们组那第四个位置给顶上,没想到你更高招,用Gold Tee直接吓退赵晓光。” “我其实没想那么多,”江皓辰坦言道,“我跟你一样,也不想跟赵晓光打,后面只是机缘巧合,事情恰好能完满解决。”他当时听到赵晓光为难林彻,便很自然地站出来,潜意识里想要先把场面控住,但是后来见要跟赵晓光打,又不太情愿,才会提出Gold Tee的问题,再后来,就纯粹是见招拆招。 林彻自然也想到“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后面的含义,心里不禁升腾起一阵暖意。 这时,服务员来上菜,是清蒸石斑和椒丝腐乳通心菜。 林彻见菜色鲜美,便赶紧给江皓辰夹菜:“师兄,这家出品看来不错,刚才欢迎晚宴上忙着应酬,你应该也没吃什么吧?再吃一点吧,等一下你还要下场,我还要加班,都要多补充一点蛋白质!” 江皓辰不禁问道:“明天就开会,你这会儿临阵磨枪,意义不大吧?一直听说这边场地设计独特,不想去试试?” “没办法,还有一些工作没完成……”林彻正说着,忽然手机震动,一个微信信息进入,是何爱华。 “今晚的球要好好打。” 何爱华的用意,林彻马上领会到,虽然内心并不愿听从,却又不好直接回绝,犹豫再三,还是只能回复她:“收到!” 待重新看向江皓辰,她便觉莫名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江皓辰却似乎看出端倪,闲闲问句:“有新的工作任务?” 她暗松一口气,点头:“差不多吧,就是……今晚要好好打球。” 江皓辰眼中闪过了然:“好,那吃完就一起去运动一下,小九洞场地不大,球车球童都不需要,快走慢打,正好消食。”说完,便开动起来。 吃完饭,两人各自回房换装。 在顾少青充满八卦的询问眼光中,林彻边收拾装备边苦恼地解释道:“江董就是我师兄,他一直非常照顾我,在我眼里就是大神一样的存在。今晚打球是……工作任务,没办法。我还有一些资料没有整理完,恨不得现在就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顾少青却并不买账:“我倒觉得江董挺关心你的。” “阿青姐,他对后辈都很关照提携的。”何况还有王为之这一层关系。 顾少青若有所思地点头。 当林彻来到酒店门口时,江皓辰已经到了。两人看到彼此的着装,都不禁笑了——两人都穿着白色Polo衫,搭配卡其色高尔夫长裤,乍一看,就像是一个队的队友。 球童先把他俩送到球会租好球具,再送到大溪地球场入口处,便开着球车离开。 此时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球场上的灯光柔和而明亮,照亮青翠的草地。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微凉的气息,正是清爽宜人的四月天。林彻不禁做了一个深呼吸,感觉四肢百骸无不心旷神怡。转过头,却见江皓辰正在埋头看着手机,正在用球会提供的App研究今晚的场地。 见林彻凑过来,江皓辰便开始分析:“这个小九洞球场虽然不大,但每个洞都有独特的障碍设计。如果打Gold Tee,我们会更靠近这些障碍,比如第一洞的水面,还有第五和第七洞的沙坑。”说到这里,他伸手一指,林彻放眼望去,远远可以看到第一洞有一个较大的水障碍,它横跨在球道两侧,水面在夜色中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江皓辰继续说道:“所以就需要更准确的击球和更巧妙的策略布局。此外,夜晚的光线和今晚的微风也会是额外的挑战。” 分析完,江皓辰看向林彻:“女生能打Gold Tee的很少,敢不敢挑战一下?” 这句话成功激起林彻的好胜心,她迎上他的目光,点点头:“好,那就试一下!”高尔夫是她最大的爱好,能够在更高的难度级别上挑战自己,这场球也算不枉此行。 两人便一起来到金色发球台,正式开始比赛。 一开始,林彻不太习惯Gold Tee的长距离,第一、二洞都超出标准杆不少。她边打边专注地独自复盘,一直沉默着。江皓辰也没有说话,他看起来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击球,每一击都做出最漂亮的路线和落点,如同教科书一般精准,然后就在林彻身旁安静而耐心地等待她完成她的杆数。林彻明白江皓辰其实是在给她做示范,因此每当他击球时,她都在一旁仔细观察,然后暗暗比较和思考。 从第三洞开始,林彻终于找到感觉。她打出一个漂亮的击球,球成功地越过水面并落在果岭之上,江皓辰发出热烈的低呼:“Good shot!”林彻微笑着看向他,两人才第一次在球场上视线交汇。他刚才一直不说话,既是球场礼仪,也是为了不给她压力。 之后,林彻便越打越好,特别是她的长距离球,挥杆姿势协调流畅,击球强劲而精准,有好几次的落点都几乎接近旗杆,展示出扎实的基本功和快速的学习能力。 而江皓辰的强项则是出色的长推。有一个特别长的推杆,他仔细确认果岭的倾斜度和坡面的复杂弧度之后,便果断地把球稳稳推出,球缓缓滚动,绕过几处微小的弯曲,最后缓缓滚入洞中。林彻在一旁用手机拍下全程,打算回去再好好体会这精妙的一击。 两人越打越顺,很快便完成前七洞,各自拉着球袋来到第八洞的金色发球台。正要做发球准备,不远处忽然传来隐约的人声,两人仔细一看,三位男士正在大约30米处的前方,正是蔡明辉、赵晓光和杨德斌。他们所站之处应该就是白色发球台。此时三人正在热烈地交谈,但是因为隔着相当的距离,无法听清具体的话语。 江皓辰从球袋中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林彻,嘱咐道:“先休息一下,看他们这个样子,似乎还得再聊个十分钟。”按照球场礼仪,除非前面的组主动“让洞”,后面的组必须要等到前组前行到足够安全的距离,才能开球。 林彻接过水,喝了一大口,感谢道:“谢谢师兄!全靠师兄带着我,我们居然都追上他们了!”她今晚第一次打Gold Tee,便进步神速,眼看就要完成九洞,自然流露出兴奋和自豪之情。 江皓辰见她雀跃的模样,心想果然还是年轻,心思全在球上,便出言提醒:“不过,他们本来就意不在打球,打得慢很正常。” 林彻闻言,马上回过神,不禁看向远处那几个人,蔡明辉如此积极约杨德斌打球,应该是想借此机会巩固之前的利益同盟关系,确保汉瑞能源的这一票依然属于他吧。 正想着,又听江皓辰道:“看来今晚你老板和蔡明辉都在积极争取他们志在必得的一票,那你呢,你的任务是什么?”他看向林彻,半开玩笑半认真。 “师兄,我的任务就是你啊!”林彻回答得干脆又直接。她的眼神清澈,却又带着一丝无奈。 江皓辰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率,不禁吃了一惊,就听她继续说道:“我老板曾经问过我,跟你是不是很熟。我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我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拿到你这一票。但是,她完全就想错方向——我只会一种方法,就是以理服人。你也早就告诉我,你做任何判断都是只凭理据。”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继续道:“所以我回答她,我跟你是否熟悉,都不会影响明天的会议,我们要赢得董事会的支持,只能靠实力和理据。” “所以我今晚是真的还要加班,虽说是临急抱佛脚,但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希望明天交出的答卷,能够获得你的肯定!”她的语调和平常一样,但是看向江皓辰的时候,微微扬起下巴,是一种邀请的姿态,笃定,自信。 江皓辰静静听完,眼中微光闪动。 “好,”他点点头,正色道,“那我就拭目以待。” 静了静,他又问:“可是你说加了这么多班,我看会议材料里面,临时提案的理据怎么还是很单薄呢?是怕太早暴露,故意把好东西都藏起来,等到明天会上再拿出来一决高下吗?” “师兄,人艰不拆啊!”林彻苦笑道。 江皓辰自然明白她在两派相争中的艰难处境,便嘱咐道:“你有准备就好,充分的理据非常重要,还要对对方的进攻做出预判,并且做好准备。” 林彻听罢,连忙点头,这也正是她今晚加班的重点。 两人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呼喊声:“喂——” 放眼望去,原来是蔡明辉他们几个也看到他俩,做手势要给他俩“让洞”,也就是让他俩先打。 江皓辰挥挥手表示感谢,便跟林彻做开球准备。蔡明辉他们也赶紧往边上挪动,给他俩留出足够安全的击球空间。 林彻和江皓辰先后开球,两个球的水准都非常高,林彻的发挥甚至比江皓辰更好,她的球落在距离果岭更近的地方。 “Nice shot!”江皓辰情不自禁再次发出赞叹。 林彻忙道:“承让!承让!” 脸上却满是欢快,没有一点谦虚的样子。 两人拉起球袋,疾步前行继续打下一杆。中间经过白色发球台时,蔡明辉三人都迎过来,纷纷夸赞两人的球技。 蔡明辉马上注意到两人的着装:“你们不会在京城大学的时候就是校队的队友吧?怎么连服装都一样?”他更关心的是两人的关系是否已经达到影响明天会议表决的程度——如果江皓辰不再是中间派,董事会的局势将完全不同。 “纯属巧合。”江皓辰否认得简短又直接。 “蔡总,江董高我很多届呢,今晚我还是第一次领教江董的高超球技,大开眼界!”林彻也赶紧澄清。 赵晓光则意味深长地对林彻说:“没想到,原来你真的能打金Tee,真是后生可畏!”他目光中带着警惕,似乎第一次发现不能把这个女生看做初出茅庐的职场新人,而要严阵以待。 林彻并未接过赵晓光的话头,只是一并回复众人:“各位董事过奖,我们继续往前打,你们慢慢来,多谢让洞!” 江皓辰也挥手告别,两人便继续疾步前行。 打完九洞回到酒店大堂时已近午夜,两人正要告别,林彻的手机却震动起来,是一个微信信息,她看一眼便赶紧回复,之后对江皓辰挥挥手:“师兄,工作来了,今晚非常感谢你的示范教学,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向你讨教!”说罢便疾步回房。 江皓辰目送她匆匆离去,转头望向夜空,却见天上月色正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五十一章 悲观情绪 林彻快步回到房间,顾少青正在打电话。林彻听了两句,待她打完便好奇问道:“明天不是已经给董事们安排好自助餐,为什么还要预定早茶?” 顾少青边发信息边点头:“没错,现在是杨德斌要约董事长喝早茶。” 林彻马上反应过来:“他居然一边跟蔡明辉打球,还一边约董事长,真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这样的做法,说明他更注重保证自身不受派系斗争的影响,所以未必会偏向任何一方。 两人正说着,林彻的电话响起,是何爱华,刚才林彻在酒店门口接到的正是她的微信,约林彻电话会议。林彻便赶紧接起。 “林彻,今晚我跟张秀英谈得不错,如果不出意外,事情基本上可以敲定;另外,杨德斌也主动来约我明天喝早茶。汉瑞能源在富源毕竟是小股东,杨德斌刚上任,根基未稳,看起来是想两头都不得罪,明天的投票很可能会随大流。”她停了停,总结道,“所以,只要把张秀英这边抓牢,又能得到江皓辰的支持,我们就稳了。” 说到这里,她问道:“今晚跟江皓辰的球打得怎么样?” 林彻回答道:“他还是原来的态度,主要看我们的理据是否充分。” “好,”何爱华并不意外,接着就对林彻提出工作要求,“你明天的任务是,在会议的场面上要占据上风。你今晚再多想想蔡明辉可能的发力点,多做一些准备。还有,陆总明天一早就到,他是财务方面的专业人士,对会议已经做好充分准备,他下午发来一些建议,我已经把邮件转发给你,你好好参考。明天在会上他会见机行事,跟我们互相配合。” “明白,董事长,邮件我已经收到,今晚会好好准备。”林彻回答道。 现在一切都按照何爱华的预定计划在顺利进行,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在向己方倾斜。但是只要还没开会,双方的力量对比就仍然存有变数,只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保证在面对任何变化时都可以从容不迫地应对。 放下电话,林彻洗漱后让顾少青先睡,按亮电脑准备开工,一眼瞥见房间一角里刚刚换下的球衣、手套、球鞋等装备,刚才夜色下那些精彩的击球瞬间重又浮现在脑海里。她深吸一口气,便把这些装备都收进行李箱。决战前夜的每分每秒都很宝贵,此刻必须集中精神,好好准备。 —————— 第二天早上九点,林彻和顾少青一起去吃早餐。林彻身穿一套米色西服套裙,剪裁合体,线条流畅,顾少青猜到就是那天何爱华让她去名店试的那一套,不禁赞叹道:“大品牌的设计就是不一样,不错,很有大女主的气场。” 林彻莞尔一笑,不忘自嘲:“董事长说,今天的会议必须占据上风,我想万一别的不行,着装占个上风也能勉强算完成任务。” 顾少青不禁失笑:“我看行,你一会儿直接到会场上走一圈,一定slay全场。” 两人边说笑边选了个桌子正打算去取食物,林彻一眼看见宋铭哲陪着赵晓光正在不远处就坐,便上前问好。 赵晓光见是林彻,便一副老师的口吻:“林彻,听说今天是你主讲临时议题,怎么样,思路和方向都理清没有?做提案可比打金tee复杂得多,特别是,要经得起不同角度的审视和批评!” 林彻对赵晓光的PUA已经心中有数,坦然回答:“赵教授,谢谢您的关心,我会尽力做好,到时还请您多多指教。” 赵晓光见林彻毫不示弱,便也如同宣战般回复道:“好,我们到会上好好切磋!” 林彻微微一笑:“您慢慢吃,我先去取食物。” 待林彻取好食物回来,顾少青正在接电话,没说两句脸色就变了。原来是陆守诚的秘书打来,说陆守诚突发急性肠胃炎,半夜入的院,现在需要马上去安排他的会议委托书。顾少青赶紧去向宋铭哲汇报,然后两人便一起匆匆离开早餐厅。 按照董事会议事规则里的规定,当董事临时有事不能出席会议时,可以委托其他董事代为出席、并且代为按照其具体意见参与表决。陆守诚的缺席,不会影响他这一票,但是在会上的讨论,何爱华方就少了他这一份专业支持,无论是在人数上还是气势上都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林彻正想着,正好江皓辰到了,一身运动装束,两人的视线隔空相交,点点头算打招呼,然后他以很快的速度吃完便离开了。看着他匆匆的背影,林彻心想,在少了陆守诚的情况下,是否能够争取到他的支持便分外重要。要加油啊!她给自己暗暗打气。 林彻在早餐厅里待到九点二十,仍不见蔡明辉和张秀英,觉得不太对劲。她见时间已经不早,便先去会议室做准备。经过酒店大堂时,正好看到何爱华和杨德斌喝完早茶从粤菜馆出来,两人都表情愉快,看起来这一顿早茶聊得相当投契。 林彻刚跟他俩寒暄两句,就听见一阵话语声从背后传来,三人一起转头,原来,是蔡明辉和张秀英刚从外面走进酒店大堂。他俩都身着高尔夫球衣,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两人边走边聊,相谈甚欢,何爱华的脸色不禁变了变。 这时,蔡明辉和张秀英也看到他们。 蔡明辉的眼神在何爱华和杨德斌身上转了转,看出他俩也是一早相约,但他似乎并不担心,主动上前打招呼:“大家早啊!今天早上天气很好,就约上张总又打了个早场。” 接着他便夸赞起张秀英来:“张总的技术令人赞叹,真是女中豪杰!”他笑容满面,志得意满,看来早上这场球,两人的沟通取得良好进展。 张秀英哈哈一笑,连道:“不敢当!” 何爱华微笑着接过话:“蔡总辛苦,张总打得尽兴最重要,我们也算一尽地主之谊!”又看向张秀英,赞叹道:“张总真是精力充沛,连续作战,依然神采奕奕!” 张秀英自然明白她的弦外之音,并不以为意,也笑着回应道:“没办法,我太喜欢高尔夫,只要有球打,我就很难拒绝,更何况蔡总这么热情。”停了停,她又道:“我们已经在球会吃过早餐,现在要赶紧回去换装,一会儿会议室见!”说完便转进电梯间。 杨德斌在一旁并未说话,脸上一直是和蔼的微笑,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何爱华跟林彻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与杨德斌一起前往会议室。 林彻连忙跟在后面,心想,海宁集团的资金问题看来的确非常严重,张秀英是来者不拒,跟谁都开放谈判的大门。现在她这一票去向存疑,加上陆守诚缺席,双方的力量对比陡然逆转,己方的形势变得异常艰难。 她不由得做了一个深呼吸,既来之则安之,世上最厉害的招数便是——见招拆招,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反正眼前只有这一条路,拼尽全力往前冲就是。 十点,董事们准时齐聚会议室,会议正式开始。 会议由何爱华主持,她先向大家说明陆守诚的缺席情况,并宣读委托书,由于外部董事只能委托其他外部董事参会投票,所以陆守诚的一票将由赵晓光代为投出。 然后会议便进入第一项议程,由蔡明辉代表富源管理层做第一季度经营情况的汇报。董事们边听边翻开会议资料里的纸质报告书做参考。 林彻作为临时列席人员,坐在外围靠后的椅子上。第一个议题里,蔡明辉将对公司经营情况的分析和讲解,将为整个会议的后续讨论奠定基调,因此必须打醒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林彻特意选择后排视线最好的位子,密切观察会场里每个董事的一举一动。 蔡明辉站在会议室的前端,环视在场的每一位董事,然后清清喉咙,开始他的开场白,声音低沉而严肃。 “尊敬的董事长,各位董事,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正处于我们公司乃至整个证券行业前所未有的困难时期。我必须承认,当前的经济形势对富源的经营带来了极为严峻的挑战。” “从去年第四季度开始,股市持续剧烈波动,这一波断崖式下挫一直波及到今年整个一季度。这让我们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暂时的波折,而是一个影响深远的长期转折点。资本市场大幅下跌,投资者信心严重缺失,以及整体经济环境紧缩,都直接冲击我们的核心业务和长期增长的前景。” 蔡明辉的声音逐渐加重,每个字都犹如重锤,敲打在每一位董事心中。 “这是一场全方位的危机,如果不采取果断而有效的措施,可能会面临更严重的后果。我在这里,不是要传递悲观情绪,而是希望大家能直面严峻的现实,共同思考应对的策略。接下来我将详细汇报富源一季度的整体经营成果,和每一个业务板块的具体情况,最后,我会向大家报告后续应对的策略。” 蔡明辉一开口就营造出紧张且严峻的讨论氛围,他通过强调经济形势的不利影响和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成功将董事们的注意力集中到“如何缓解危机”这个方向上。 接着,蔡明辉便开始介绍富源一季度的总体经营成果。虽然富源第一季度依然盈利,但是蔡明辉却把经营情况定调为“同比下降严重”。在投影片展现的表格中,他把当季业绩和行情大好的去年一季度做同比比较,却没有说明外部系统性因素的影响,呈现出来的对比结果自然惨不忍睹。 在之后的各业务板块的分析中,蔡明辉则着重讲述各条业务线所遇到的外部挑战,以及由此导致的同比下跌。他列举出管理层已经采取应对措施,但解释说由于受到外部环境的制约,依然无法扭转业务急转直下的不利趋势。 听完蔡明辉前两部分的讲述,林彻不禁微微蹙眉,他所描述的宏观形势还算客观,但却明显夸大对富源经营的影响,再通过使用同比比较这种带有倾向性的对比指标,着重渲染了富源的经营困境。这种虚实结合的描述,带有很强的迷惑性和误导性,不熟悉富源情况的董事未必能轻易识别出其中的偏颇。 最后,蔡明辉转入对下一季度的经济环境展望和工作重点的讨论,这也是他整个演讲最为关键的部分。他的脸色更加严峻,声音也更加沉重。 “各位董事,展望下一季度,我们将不得不面对一个更加严峻的宏观环境。全球主要经济体增速持续走低,国内经济则继续承压于贸易摩擦和经济转型,社会消费品零售、基建投资增速预计将继续下滑,国内经济下行压力持续加大。受多种宏观因素的叠加影响,证券市场将持续在低位徘徊。我们已经见证一些竞争对手在这种压力下出现严重的经营问题,就在去年底,已经有两家上市券商宣布进入破产重组程序。我们也必须做出明智的决策,才能保持竞争力和稳定性。” 他顿一顿,以便在讲述中营造出更大的紧迫感。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的工作重点必须确保公司的财务稳健和长期的可持续发展。因此,我和管理团队经过讨论,建议采取一系列的紧缩措施来保护我们的业务和资产。” “首先,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所有的业务线,收缩那些非核心的创新业务,例如场外衍生品业务,还有互联网经纪业务。这些业务和项目已经开展一段时间,关闭掉就意味着前期投入的损失,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但是在前景不明朗的市场环境中,把业务线拉得过长,会造成公司资源不必要的损耗,因此,果断地进行取舍,对于保护公司的整体利益十分必要。” 听到这里,林彻不禁看向何爱华,她此时果然脸色不霁,因为蔡明辉建议收缩的,全部都是何爱华全力推行的新业务和新项目。这些领域的业务规模还不大,所以蔡明辉之前还没有在这些部门的主管岗位上放上他的心腹,如今依然是何爱华的嫡系在主导。今天蔡明辉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应该是想借市场不好这个理由关闭掉这两个部门,从而把何爱华硕果仅存的核心干将一次性彻底清除。真是好毒辣!林彻心念百转,却一时也想不出对策。 “其次,压缩成本预算将是我们迫在眉睫的任务。我们需要审视每一项开支,判断其必要性和效率,确保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特别是人力成本这一项,是管理费用的最大头,我们要动员全体员工和公司同呼吸,共命运,在这个艰难的时刻做好和公司一起过紧日子的准备。我建议全体员工冻薪一年,在此基础上,公司副总以上的核心管理层带头再减少一半的年终奖金。”蔡明辉的语气充满坚决和果断,显示这些策略早已经过他的深思熟虑。 林彻却再次心头一紧,蔡明辉通过建议节省人力开支,直接堵绝了林彻后续提案的出路——连工资都不能涨,奖金都要减半,哪里还有费用空间做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呢?此人真是心狠手辣,把自己奖金砍一半,眼睛都不眨一下。看来权势带来的好处,远远超过奖金的数字。然而如此轻率的人力资源决策却可能会伤及富源的根本,林彻不禁看一眼在座的董事,他们真的会只为了立场就轻易去赞同这个建议,而完全不顾及富源的根本利益吗? “总的来说,我们的总体方针是要保持谨慎和保守,确保富源能够穿越这个经济低谷。这意味着我们要更加专注于提高效率和成本控制。我相信,只要我们能够以坚定务实的态度来面对这些挑战,富源不仅能够存活,还能在未来逐渐恢复增长的势头。” 蔡明辉以一个略带明亮色彩的结尾结束发言。他成功营造出焦虑的氛围,会议室一时陷入沉默。 林彻听完蔡明辉整个报告,深知他已经完全抛弃董事会纸质报告里对宏观环境“有危也有机”的表述,所提建议并未提前与何爱华沟通,更未达成共识。他如此孤注一掷,就是想要利用在董事会现场讲述的主动权,一方面,董事会一旦批准他这些建议,他便如同拿到尚方宝剑,回到富源之后即可奉旨推行,到时何爱华即使贵为董事长,也奈何他不得;另一方面,他也能借机宣告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的提案不具备实施的时机和条件,使何爱华重组团队的打算胎死腹中。 所以,要想为临时议题赢得讨论的空间,就必须首先否决掉蔡明辉这个充满悲观情绪的报告,但是眼下董事会中敌众我寡,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林彻不由得眉头轻蹙,陷入沉思。 第五十二章 三个问题 此时,何爱华宣布进入对蔡明辉报告的讨论环节,邀请各位董事踊跃发言。 赵晓光第一个扬手示意,便开始发言。 “董事长,各位董事,我先说两句,抛砖引玉。首先,我必须强调,蔡总对当前国内宏观经济环境以及证券市场趋势的判断是非常准确的。我领导的H大金融学院证券研究小组,一直密切关注国内市场的动态。最近的数据表明,国内证券市场正面临一系列挑战,情况无疑是极其严峻的。”他的语气异常严肃,充满威严。 “我这里有一些数据。” 说着,他把一个U盘交给宋铭哲,宋铭哲马上在投影幕上播放。赵晓光接过遥控器,边展示图表和数据,边继续发言。 “首先,让我们看看国内的经济增长。尽管国内经济长期以来保持强劲增长,但最近也出现放缓的迹象。工业产出、消费者支出和投资增长都有所下降。这种放缓对证券市场发生直接影响,投资者信心受到考验。” “在证券市场方面,交易量显著下降。市场前期的剧烈波动,导致投资者更加谨慎,很多人选择观望而非积极参与。此外,监管政策的调整也给市场带来了确定性,影响了市场整体流动性。” “此外,近期一些重大的企业财务丑闻和违规事件,也严重影响市场的信心。这种信心的缺失不仅针对单个公司,也波及整个市场,降低了投资者对证券市场的整体信任。” “以上因素相互叠加,导致证券市场在去年由偶然因素引发的断崖式下挫之后依然一蹶不振,持续在低位徘徊。而历史数据显示,这样的趋势一旦开始,往往不会很快结束,而是会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说到这里,他在投影幕上展示出一张包含过往三次股灾的股市走势图,绵延的阴跌令人触目惊心。 最后,赵晓光总结道:“因此,考虑到国内宏观经济和市场的这些变化,以及未来的趋势,我支持蔡总的判断和建议。我们确实需要审慎行事,对富源的业务策略和成本结构进行适当调整,以确保在这个充满挑战的市场环境中保持公司的稳定发展。” 作为蔡明辉一派的专家代表,赵晓光的发言非常专业,展示出对国内证券市场的深入分析和对未来趋势的清晰判断。在他之后,何爱华方本应由陆守诚应战,在专业分析上与之抗衡,但他却意外生病。现在会场上只有何爱华孤身奋战,但她是董事长,需要主持全场的讨论,不宜过早加入争辩。此时就如辩论赛,蔡明辉方一辩二辩都发挥出色,何爱华方却哑火了。 林彻不禁把目光转向张秀英,她采取何种立场,对后续的发展可谓非常关键。两场高尔夫打下来,她应该分别获得来自两派在资金支持上的承诺,不知她会决定与谁结盟? 正想着,便听何爱华道:“非常感谢赵教授分享的真知灼见,令我们受益匪浅!接下来请大家继续发言。” 话音刚落,张秀英便举手示意,何爱华马上客气道:“张总,快请。” 张秀英优雅地坐直身体,微微前倾,她眼神笃定,声音响亮,开始她的首次董事会发言。 “尊敬的董事长,各位董事,首先,我要感谢大家这两天对我的热情欢迎,我刚刚加入富源董事会,就已经感受到这个领导集体的团结和盛情。” 然后她便进入正题:“作为海宁集团的新任派出董事,我感到肩上责任重大,尤其是,海宁是富源最大的股东,对富源一直非常重视,也非常关心。因此在这个充满挑战的时期,我要和大家一起,为富源的未来做出明智的决策。”她特意强调海宁的控股地位,以此彰显她意见的权威性。 “蔡总刚才的分析引起了我的深思。从控股股东的角度出发,我完全理解和支持他对当前经营环境的判断。市场的确处于一个非常艰难的时期,我们作为投资者和管理者,必须对此保持高度警觉。” 张秀英此话等于宣布支持蔡明辉的判断,这一票难道真的要丢?林彻不由看向何爱华,但何爱华脸上却依然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波澜。 又听张秀英继续道:“海宁集团一向强调财务稳健的重要性,致力于创造长期价值。因此,我认为蔡总提出的压缩成本预算和收缩业务线的建议是合理的。在当前这样的市场环境下,保持充裕的现金流,减少非必要的支出,是任何负责任的企业都应该采取的措施。” 张秀英言辞决绝,林彻的心正要沉到谷底,谁知她随即却话锋一转。 “当然,作为富源的新任董事,我也希望能够带来新的视角。在讨论收缩策略的同时,我们也不应忽视寻找那些即使在困难时期也能带来增长的机会,确保我们的策略既谨慎又富有前瞻性。” “最后,我想强调,无论市场多么艰难,我们都要团结一致,确保富源的稳定和发展。作为海宁集团的代表,我期待与各位一起,为富源的明天打造更加坚实的基础。” 林彻明白,张秀英在整体上是明确支持蔡明辉的,可见蔡明辉给出的资金支持可能超过何爱华的许诺,但她仍然提出要注意寻找增长机会这个观点,也算是体现出一个财务总监应有的策略水平,没有完全辜负身为董事所应尽的职责。 “好,谢谢张总的发言。杨总也是新加入的董事,您也来说说您的看法吧。”何爱华感谢张秀英之后,便对杨德斌发出邀请。 杨德斌朝何爱华谦逊一笑,便开始发言。 “尊敬的董事长,各位董事,大家好。我也要感谢各位这两天的盛情,加入富源董事会这个团队,我感到非常荣幸。关于目前的经营环境和公司策略,我认为蔡总、赵教授和张总都提出了非常重要的观点。市场的确存在不小的挑战,我们需要予以重视。” 说着,杨德斌扬了扬手中那本《富源董事会第一季度报告》:“当然,我也非常赞同第一季度董事会报告首页中的这句话:‘有危才有机’。越是在困难时期,也越有可能寻找到弯道超车的机会。我相信,在这种危机重重的时刻,我们更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综合考虑所有的可能性。”说着,他看了看何爱华,这一段话,他明显是在引用何爱华在季度报告中的主导观点。 “从一方面来说,蔡总关于压缩成本和收缩业务线的建议有一定道理。确实,我们需要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保持财务的稳定和健康。但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完全停止新业务的探索和发展,否则可能会错过市场复苏时的机遇。”他似乎在努力平衡不同的观点,以避免自己的观点明显地倒向任何一方。 “因此,我认为我们或许可以采取一种更加平衡的策略。也就是说,在确保公司财务稳健的同时,也积极寻找并把握那些能够为公司带来长期利益的机会。” 说完,杨德斌微笑着向每一位董事致意。 和之前的预料一样,他选择采取中立的立场,两边都不想得罪。 何爱华向杨德斌感谢道:“谢谢杨总的意见。”然后她又看向江皓辰,“江董,大家都已经发表对蔡总报告的意见,您也来分享一下您的见解吧!” 如今除去做报告的蔡明辉,场上五位董事,已有三位完成发言,两位表示支持,一位不反对,蔡明辉在整体场面上已经明显占据主动。如果让他这个带有误导倾向的季度报告就此通过,不但等于提前宣告林彻的限制性股权计划夭折,何爱华更是面临损兵折将的境地,更糟糕的是,他的极端策略很可能就此把富源带入歧途。此时,林彻不禁把目光转向即将发言的江皓辰。 他今天身着一套深灰色西服,材质讲究,剪裁流畅,更加衬托得他眉目俊朗,气质出众。这让林彻想起了在毕业舞会上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一身正装的他,全身便散发出一种王者气场,令人敬畏。他一定非常清楚当前的形势,也能看出蔡明辉报告中的问题,所以,他会有办法力挽狂澜吗? 江皓辰微笑着向何爱华点点头,便不急不缓地开始发言。 “尊敬的董事长,各位董事,首先我要感谢蔡总的报告、赵教授对经济环境的详细分析,以及之后各位董事提供的意见。我同意,当前市场确实存在诸多不确定性,这对我们的经营构成了挑战。” 他声音清晰,神情专注。 “但是,作为富源的董事,我认为我们有责任确保管理层的决策不仅基于当前的市场情况,也要符合富源的长远利益。" 这句“长远利益”,犹如在千军万马的敌军包围圈中,一队盟军的奇兵从天而降。林彻闻言,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但是依然忍不住腹诽一句:师兄,你怎么抢我台词? “在此,我有三个问题,想提请大家一起来仔细考虑。” “第一,关于富源的经营情况。富源一季度所有的经营数据与去年相比的确下降严重,但是我想确认富源在行业中的相对位置如何。具体来说,我们的营业收入和利润率与同行相比处于何种水平?还有,我们当前的现金储备水平对我们的可持续经营是否已经造成切实的影响?” 江皓辰的语调平和,提出的问题却直击要害。林彻恨不得大声喝彩:“问得好!”当然她没有,她只是根据这个问题,迅速从电脑中调出相应的资料,为后续的应对做好准备。 “第二,关于蔡总建议收缩的业务和项目,我刚才记录了一下,分别是场外衍生品业务以及互联网经纪业务。我希望能更深入地了解富源这两个业务当前的发展情况,以及希望从行业趋势和市场变化的角度,来进一步评估这些业务的未来增长空间。” 此时蔡明辉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太好看,他看向宋铭哲,然而宋铭哲正在埋头记录江皓辰的问题,还顾不上跟他眼神交流。 江皓辰瞥见宋铭哲记得辛苦,便稍作停顿,接着提出第三个问题。 “最后,我非常关心富源削减人力成本可能带来的影响。我们都知道,在证券行业,对优秀人才的争夺异常激烈,员工的薪酬敏感度指数非常高。如果富源打算采取削减人力成本的措施,是否已经评估过这可能导致的人才流失风险?我们的同业在近期是否已经采取过类似举措,是否有可靠的数据可供参考?” “以上是我的一些思考,希望大家在对蔡总的报告做出表决之前,可以先一起来探讨一下,确保我们的每一个决策都是在充分了解情况之后做出的。”江皓辰的语气依然平和,然而他的三个问题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现场每一个人都不得不认真对待。 林彻迅速做好记录后,不禁再次看向江皓辰,他离她有点远,中间隔着几个董事,只能看到他的半个侧脸。他此刻表情平静,但她能感受到那份平静之下的专业操守——既不轻信一面之词,也不会轻易放弃追求最佳决策的努力。 此刻会议的讨论被他的三个问题重新带回原点,两派之间的力量对比顷刻之间又回复均势,一场真正深入而全面的讨论即将拉开帷幕。 第五十三章 致命弱点 听完江皓辰的问题,何爱华微微点头,赞同道:“江董的问题提得非常好,的确值得我们再花一些时间来斟酌。”然后便把问题抛给蔡明辉,“蔡总,我想这些问题你应该都有所准备,就请来回答一下吧。” 蔡明辉此刻正和身边的宋铭哲低声讨论,江皓辰这些问题既锋利又充满深度,一旦深究起来很容易暴露他故意夸大富源经营所面临的问题,所以此时此刻唯一可行的对策便是避实就虚,再借助其他董事的配合,希望能够顺利应付过去。 于是他先向何爱华点头答应,然后便转向江皓辰,面带微笑地开始回应。 “江董,非常感谢您提出的这些问题。确实,这些都是我们在做决策时必须认真考虑的关键因素,我们之前也都一一考虑过。” “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富源的营业收入和利润情况在行业中的相对位置。去年来说,富源依然保持在南方券商中上水平的位置。但您也知道,这个行业的竞争非常激烈,特别是受到一季度外部环境的影响,根据粗略估计,富源的行业排名应该已经受到显著的影响,但是此刻第一季度的行业数据尚未出来,所以只是一个粗略的估计,具体的情况还要等下月初行业协会的统计数据出来才能确定。” 蔡明辉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是因为手中没有最新的行业数据,他并不能确定富源的行业排名到底是升还是跌,所以不免言辞闪烁。 “至于现金储备的问题,大家可以翻开董事会季度报告附录第4页的现金流量表,这里列示了富源一季度的现金流情况。如果要深入评估能够维持多久的日常经营,这个还需要另外的细化分析。但是总体来说,由于经纪业务的显著下滑,以及自营业务出现亏损,富源的两大现金流都受到显著影响,如果这个趋势持续下去,长期来看是会对日常经营造成影响的,所以必须对此高度警惕。” 说到现金流,蔡明辉更加心虚,他其实知道由于证券业的暴利效应,富源的历届股东一直都有少分红的共识,因此富源经营多年来积攒了大量的未分配利润,现金流相当丰沛,区区一个季度的经营下滑,根本不至于会影响到可持续经营。 此时,赵晓光和张秀英都不发一言,他们身为专业人士,自然知道蔡明辉的这些说辞经不起推敲,也就不去蹚这趟浑水,省得到头来给自己惹得一身骚。 何爱华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她看向林彻,在得到她确定的眼神回复后,便微微一笑,回答道:“蔡总,这些问题涉及到很多数据,您现在一时手边没有,也很正常。林彻这次因为要协助我准备临时议题,恰好收集了与行业排名以及现金流相关的一些数据,我提议,让她来回答这两个问题,蔡总,江董,你们觉得可否?” 蔡明辉一听,心知不妙,但是此时此刻并没有可以拒绝的正当理由,只能点头答应。 江皓辰闻言当然也说好,然后便看向林彻的方向。他知道她坐在后面旁听,但是之前并未刻意看向那个方向,所以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看她,然后便觉眼前一亮——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正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眼神笃定,身姿挺拔,散发出自信沉稳的独特气场。 林彻把电脑连上现场的投影设备,深吸了一口气,先向大家问好:“董事长,各位董事,大家好,我是助理董事会秘书林彻,今天非常荣幸能够有机会协助各位的讨论。” 说着,林彻打出一张今年1-2月证券行业排名表,富源的位置已经用红框标示出来,她讲解道:“关于江董提出的富源在行业中的相对排名问题,根据今年1-2月的行业利润排名,我们可以看到富源在行业中的排名不仅没有下降,反而上升两位。” 这个数据等于直接打脸蔡明辉,他此时自然脸色尴尬,但是林彻并不想就此放过他,她进一步分析:“究其原因,是原来排在富源前面的两家公司,由于自营业务出现巨额亏损,因此排名后退了很多。这一方面表明即使是在当前困难的市场环境下,富源的业绩仍然保持着相当的竞争力;另一方面也表明,外部环境虽然困难,但是大家都难,如果能够采取正确的经营策略,也正是脱颖而出的良机。” 这一番分析不但回应了江皓辰的问题,又强调了“有危也有机”的报告主旋律。江皓辰微微点头,她这里展开得不错,充分利用展示数据的机会,对蔡明辉的观点予以反击。 接着,林彻又打出第二张投影片,这是一张关于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的资金来源说明。林彻讲解道:“至于现金流的问题,这是我为今天的临时议题所做的一张投影片。我按照富源一季度的经营情况预测了全年的经营结果,可以看到,预计到年底,富源的现金储备依然非常充足,不但足够维持日常经营,还足够承担实施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所需要的现金支出。因此,我们完全不必为现金流问题过分担忧。” 江皓辰听到这里,迅速注意到林彻分析中的一个逻辑问题,他不禁微微蹙眉。那边厢,赵晓光的反应也很快,他轻咳一声,便抛出质疑:“林彻,你的全年预估是基于今年一季度的实际数据,但是后面三个季度的经营结果却有可能会变得更糟,所以你的数据并不足够支持你的论点。”说完,赵晓光看向林彻,眼神里既有质疑,也有得意。虽然他清楚富源现金流根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是只要能够从论证的逻辑上驳倒林彻,至少能在场面上为蔡明辉争回一点面子。 林彻却并不慌张,她点点头,语气谦逊地回答道:“赵教授提醒得很对,所以我还做了经营情况的敏感性测试,推演了在经营结果更恶劣的情形下的现金流情况。”说着,林彻便打出后面一张投影片,那上面正是林彻的推演结果。 林彻讲解道:“大家可以看到,即使今年出现比较极端的经营下滑,在充沛的现金流的支撑下,富源的可持续经营依然是可以得到保证的。这证明,富源对于困难的经营环境,有着很强的耐受力。” 赵晓光偷鸡不成,反被林彻趁机再次打击蔡明辉的危机论,心中自然恼怒,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便讪讪地笑了笑,点头道:“这样子论证才够全面。” 江皓辰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给林彻投去一个赞扬的眼神,林彻受到鼓励,心中一振,但她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绝不能有丝毫懈怠。 “好的,谢谢林彻,”何爱华道谢完,见林彻抱着电脑正要走回后排,便阻止道,“林彻,江董旁边还有一个空座,你就坐那里吧,万一后面有需要,也方便给大家的讨论做支持。” 林彻闻言,便在江皓辰右边坐下来,她的右边是杨德斌,对面则是张秀英。可是当她坐下后,才发现坐在此处并不自在。刚才她坐在后排时,无人注意,她可随时观察形势、查阅资料,非常自由,现在却不但要保持端庄的坐姿,全身几乎动弹不得,还因为与各位董事近距离面对面,必须时刻注意表情管理,决不能喜怒形于色。她不禁在心里叫苦:董事会这一战,真是处处皆考验。 此时何爱华总结道:“现在关于江董的第一个问题,我们大家都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令人欣喜的是,我们得到的都是好消息,富源的市场排名和现金储备情况都比较理想,让我们对于富源的后续经营也更加充满信心。”然后她便看向蔡明辉,“这样就请蔡总继续回答第二个问题吧。” 蔡明辉经过第一个问题的打击,此时既恼怒又警惕,但是接下来的第二个问题,他却要有把握得多。因为这次他建议收缩业务线,旨在把何爱华的余部清除干净,为此他提前做足准备,自信足以应对各种审视。 此刻他面对何爱华的邀请,爽快答应道:“好的,董事长!”说着,他站起身来,显得成竹在胸。宋铭哲很快重新把投影仪与原来的电脑连接好,并把遥控器交给他,他便开始做出回应。 “江董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是关于我们建议关闭目前运转不良的两个业务线。我们这个建议,是在深入分析及核算基础上所做出的谨慎决策。接下来我会逐一说明这两个业务线的状况,并阐述为什么收缩这些业务对于公司而言是非常必要的决策。” 蔡明辉打开第一个投影片,只见上面是一张关于场外衍生品项目的上年度利润核算表,数据显示,当年盈利为负。 “首先,是场外衍生品项目,尽管这一领域有着广阔的市场前景,但根据我们的实际运营数据,该项目自从去年年初启动以来,便一直处于亏损状态。投资者对场外衍生品的需求并不踊跃,我们的销售一直不见起色,连运营成本都赚不回来,更不用提盈利。因此,往这个项目上继续投入资源,不仅会增加公司的财务负担,还会分散我们对核心业务的关注。” 接着,他打开下一张幻灯片,是互联网经纪业务部的上年度利润核算表,数据显示,当年出现巨额亏损。他继续讲解道: “至于互联网经纪业务,去年已经是我们投入该业务的第五年。五年来,尽管我们投入大量的技术开发和营销资金,但客户和交易量的增长并没有达到预期。主要的原因在于,这是一个高度竞争的市场,而我们的技术和服务并未形成明显的核心优势。而且近来我们发现,我们当前的服务模式已经不能适应客户需求的变化,必须投入巨资对现有的网络平台进行重大的改进和升级,才能继续运营下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继续进行巨额的投入显然并不明智。因此我们建议,必须认清形势,及时止损,以免进一步损耗公司的资源。” “以上就是我们提出收缩这两个业务的考虑,看看江董和各位董事,还有什么想要进一步了解的?” 讲解完,蔡明辉看向江皓辰,眼神笃定,充满自信。他对这个问题的答复既有数据支撑,又有逻辑分析,自认具有非常强的说服力。 此时,除了蔡明辉,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江皓辰的身上,当然也包括林彻。她能隐隐感觉到在蔡明辉的讲解中存在致命的弱点,但是这个弱点却犹如被笼罩在一团迷雾中,影影绰绰,让她看不真切。但是江皓辰一定能精准把握住吧?林彻充满期待。 第五十四章 一人让一步 江皓辰一直在专注聆听蔡明辉的讲解,此刻他点点头,略一沉吟,便道:“谢谢蔡总的介绍,我可以倒回去前一张看看场外衍生品项目的利润核算表吗?” “当然可以!”蔡明辉马上把投影片切回前一张。 江皓辰仔细看完,便问:“现在富源场外衍生品的主打产品具体有哪些?”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蔡明辉的预料,他犹豫一下,便回复:“这个业务目前的规模实在是比较小,所以我们平时没有看到那么细的层面,”说着他便看向宋铭哲,宋铭哲马上说:“我现在马上查一下。” “这个业务我关注得比较多,”众人一看,说话的是何爱华,她微笑道,“富源现在主打雪球结构的产品。” 雪球结构(Snowball Structure)是一种结构化场外衍生产品的统称,这类产品的特点是,只要标的资产价格没有出现大幅的变动,投资者的投资收益就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它也因此得名为“雪球”。 江皓辰闻言,点头道:“雪球正是近期市场上的明星产品,”他又转向蔡明辉,“蔡总,雪球这一类的产品,是当市场跌到一个相对低位然后徘徊不前或者小幅阴跌的时候,最受投资者的青睐,因为此时他们将获得稳定的收益。因此,我估计富源的雪球销售,在今年一季度应该会很有起色,不知道我们能否看看第一季度的最新销售数据呢?” 蔡明辉面有难色:“这么明细的数据,现在手边应该没有,我在会后会尽快补充给您。”然后他进一步解释:“我们之所以用这个项目去年的数据作参考,是因为年度数据更加全面,尤其是能够更加准确地核算管理费用。” 其实蔡明辉正是看到第一季度场外衍生品的销售数据有所好转,因此才特意截取去年全年的数据,此刻他见江皓辰如此熟悉这一业务,不禁担心起来,便看向一旁的赵晓光。尽管场外衍生品并非赵晓光的研究领域,但他作为金融学教授,这方面肯定具备基本的知识,应该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赵晓光果然适时地开腔:“江董啊,正如您刚才提到的,雪球这一类的产品,是在市场跌到低位,然后横盘调整的时候最好卖,但是不要忘了,当市场大涨的时候,投资者也一样能够从雪球当中获利,可是你看,去年有九个月市场都在大涨,但是富源的销售却一直停步不前,这是否说明,这一类产品,在国内仍然水土不服,还处在培育市场的过程中呢?既然现在也没有最新的数据,用蔡总这个去年的全年数据来做一个基本的判断,我觉得还是可以的。” 江皓辰闻言,心中明了蔡明辉虽然懂得雪球的基本理论,但却缺乏实操经验。在实际操作中,当市场大涨的时候,雪球并不如理论预测那样卖得好,是因为雪球的条款里通常会对上行收益设限,因此投资者宁可直接购买股票或基金来获取全部的上涨收益,也不愿去购买雪球。但是此刻缺乏一季度的数据做论据,如果他在这一点上再跟赵晓光纠缠下去,不但难以彻底推翻蔡明辉的观点,还会破坏他与这两人表面上的和谐关系。于是江皓辰便笑了笑,正打算和气收场,此时却听见身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江董,赵教授,我这里有雪球的最新数据!” 江皓辰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林彻。刚才他们讨论时,她一直在埋头操作电脑,此刻他一眼瞥去,她正在处理一个巨大无比的Excel表格。 大家一下子都愣住,蔡明辉下意识地问道:“林彻,你的数据是从哪里来的?” “是这样的,之前我因为需要准备临时议题,向财务部申请数据,当时一季度的数据还没出来,他们就从系统里直接导出今年一至二月的所有明细数据,我刚才从里面截取场外衍生品项目的相关收入和费用,按照您这张核算表的口径,生成该项目今年一至二月的利润表,大家要不要看一下,作为参考?” 林彻的语速极快,带着一丝雀跃和兴奋。刚才她看到江皓辰精准抓住蔡明辉的破绽,心中敬佩莫名。但之后见他苦于没有数据支持无法锤死对方,她便灵光一闪,想起这个廖志强发给她的无所不包的数据库。没想到,这个当初让她头晕眼花的巨无霸,到了这个关键时刻竟能有如此妙用。 “好的,这样你就给大家展示一下吧。”蔡明辉脸色一变,但是也只能答应。 林彻很快连好电脑,投影幕上便展现出一张利润核算表,只见今年一至二月的场外衍生品业务的收入有了显著的增长,扣除管理费用等相关成本后,项目的运作已经出现盈余。 赵晓光眯起眼睛仔细审视这张表格,迅速发现其中的问题:“富源的雪球产品销售有起色,这是很好的事情,但是我们也要注意,林彻这张利润表的核算,忽略了部分按年度摊销的费用,对项目的成本肯定是有所低估的。再加上今天林彻对数据的处理相当匆忙,没有经过二次核验,不排除其中还会有其他错误,所以这个表格不宜作为今天决策的依据。” 他说得在情在理,何爱华马上顺水推舟:“赵教授说得很对,林彻这个表格里面比较可靠的只有业务收入一项,其他的数据还需要再请财务部的同事会后核验。因此,请各位关注其中的业务收入即可,其他的部分请暂且忽略。” 何爱华知道此刻讨论的关键在于雪球在未来到底是否有发展前途,至于第一季度是否盈利,反而并不重要,因此她果断弃车保帅,强调林彻整理的雪球销售数据依然有效。赵晓光见她反应如此迅速,他也不好再作质疑,只能点头同意。 何爱华便又转向江皓辰:“江董,现在有了这个新的业务收入数据,您对这个业务的后续发展,有什么看法?” 江皓辰微微一笑,回答道:“雪球的销售在今年前两个月出现显著的增长,这说明,当前市场进入底部横盘调整阶段,其他传统的投资工具普遍收益较低,雪球的优势便凸显出来,因此受到投资者的欢迎。之前蔡总和赵教授都判断,市场这种低波动的底部盘整态势,将在未来一段较长时间内持续,雪球的销售也很可能在未来持续走高,因此,是否收缩场外衍生品这条业务线,我建议还是要从长计议。” 江皓辰在发言中特意引用蔡明辉和赵晓光之前对市场趋势的判断,使他们无法反驳,然后在最后的建议中,他并没有直接说应该大力发展场外衍生品业务,只用“从长计议”四字,这是为了给蔡明辉留下台阶。林彻心道,果然中文博大精深,自己对语言艺术的掌握还差得太多,对江皓辰的敬佩又增加几分。 果然,蔡明辉眼见自己已经被逼到墙角,既然江皓辰给了台阶,他略一沉吟便附和道:“我同意江董的意见,今天的数据准备也不够充分,关于这个动议,回去之后我们和业务部门再一起详细讨论,等下次会议再来向董事会汇报。” 何爱华见此事已经得到顺利解决,便点头回答道:“好的,这样就辛苦蔡总继续跟进此事。”然后便又转向江皓辰,“江董,接下来再谈谈对互联网经纪业务的看法吧?” 宋铭哲闻言便重新把那张互联网经纪业务的部门利润核算表重新展示出来,上面最后一行标识为红色的巨额亏损显得格外突出。 江皓辰喝一口矿泉水,微笑道:“这个业务富源已经做了五年,我两年前刚来富源做董事,就到富源财富网去注册了用户。我想可能在座各位也有在用,大家感觉用户体验怎么样?” “我也用了几年,富源财富网刚刚上线的时候,财政局帮忙推广,我们市属国企员工,每人都去注册了会员。”接话的是张秀英,她停一停,便进入吐槽模式,“容我实话实说一句,这个平台刚上线的时候,还是很不错的,当时其他做网上平台的券商也不多,可是后来就越来越差,现在很多券商都出手机端的App了,富源却还是只有这个PC端的网站,维护得也不好,不仅速度慢,还常常出错。” 说着,她再看向投影幕上那张核算表,便摇头道:“如今的互联网经纪业务,竞争的确已经非常惨烈,富源已经落后得太多,所以才会有这样不理想的财务结果。从纯粹财务投资的角度来看,的确应该及时止血。” 何爱华闻言,心里不禁涌起一阵不甘。其实,富源的互联网经纪业务在同业之中算是启动得比较早的,在最开始上线时也取得非常好的成绩。但是随后不久,蔡明辉掌权,他见这个部门的主管对何爱华非常忠心,不愿臣服于自己,部门业务量又比较小,并不是富源收入的核心来源,于是他便采取打压政策,从预算、人员和政策等各个方面,对这个部门处处设置障碍。几年下来,这个业务才会如此痛失先机,陷入困境。 她正回想着,便听江皓辰回应张秀英道:“张总,您说得不错,作为用户,我也很有同感。而且我注意到,这条业务线已经连续两年处于亏损状态。如果把这个业务拉出来单独看,的确已经到了止损退出的状态。” 接着,江皓辰却话锋一转:“但是我的另一个考虑是,目前,互联网经纪业务在各家券商的服务当中,已经不再是锦上添花的加分项,而是成为了标准配置。尤其是对于中小券商来说,互联网渠道已经成为一个不能忽视的战略制高点。反观富源,实体营业部的业务收入仍然占据经纪业务的绝对大头,所以我们是否应该顺应市场发展形势,在互联网营销渠道方面为富源寻找突围的新路子呢?”他指出互联网渠道对富源的战略意义,提醒大家不能轻易放弃这个业务。 “江董,您从战略上的考虑很对,但是富源自建网络服务平台这条路并没有走通,而且当前的服务水平也落后同行太多,就算投入更多资金也很难在短期内追上去,从财务角度,我不建议在没有明朗前景的情况下继续投入。”张秀英随即指出当前发展方式的困境,并明确拒绝继续投入更多资金。 何爱华听完两位的发言,知道时机正好,便点头道:“张总说得很对,目前,这个业务的运转的确陷入财务上的困境。江董的考虑也非常重要,我们除了看财务投资的回报,也需要从战略的高度来全盘考虑这个问题。我这里刚好有一个相关信息,觉得非常有启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 说着她便看向林彻,林彻心领神会,马上起身把电脑连好投影仪,投影幕上便马上出现一则几天前的行业新闻。 长宏证券扭亏为盈,股价应声暴涨 ——互联网金融技术注入 开创业务增长新篇章 【本报讯】经历去年底濒临破产重组的阴霾后,长信证券(900339)被互联网金融服务公司宏大科技收购,实现业务的华丽转身。公司更名为长宏证券后,迅速进行业务重组,将母公司宏大科技的互联网金融平台及前沿技术与其传统的证券业务进行紧密的整合。这一系列行动使得长宏证券在一季度实现业务的快速增长,最新发布的一季度业绩预告显示公司已成功扭亏为盈,引发市场的强烈反响。 长宏证券的成功转型,标志着传统证券公司与互联网金融的深度融合为证券业开辟了新的增长路径。通过引入互联网金融的创新技术和服务模式,长宏证券不仅扩大了服务范围,还显著提升了服务效率和客户体验。特别是在大数据分析、人工智能、移动支付等方面的应用,使得公司能够更准确地把握市场动态和客户需求,实现了业务的精准推广和服务。 公司的这一转型策略迅速见效。最新发布的一季度业绩预告显示,长宏证券已成功实现扭亏为盈。消息一出,立即激起市场的热烈反应,公司股票在随后连续两个交易日应声涨停,投资者对其未来的发展前景表示高度看好。 分析人士认为,长宏证券的成功转型为证券行业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在互联网技术日新月异、金融服务模式不断创新的今天,传统证券公司必须敢于打破旧有模式,积极拥抱新技术,以创新驱动发展。长宏证券的案例证明,通过正确的战略定位和执行,即使是曾经濒临破产的公司,也能重获新生,实现业绩的飞跃。 随着长宏证券未来业务战略的进一步实施和市场环境的不断优化,市场普遍预期公司将迎来更加广阔的发展前景。对于整个证券行业来说,长宏证券的转型之路无疑增添一笔鲜活的范例,其未来的发展值得市场持续关注。 待董事们浏览完这则新闻,何爱华便开始介绍道:“刚才蔡总做季度报告时,提到去年底有两家上市券商抵受不住市场的打击,陷入破产重组的困境,这家长宏证券正是其中的一家。但是我们看到,他们依靠资产重组的力量,吸收互联网金融技术的注入,上演了一出成功逆袭的好戏。在第一季度市场如此低迷的情况下,长宏证券还能够扭亏为盈,我想恐怕市场上也找不出第二家了吧?” 何爱华停了停,继续道:“不错,如果我们继续自建网络,速度太慢,而且富源本身并没有互联网基因,因此发挥不出优势,再继续加大投入,也未必能有起色。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资本的力量,吸引带有金融科技基因的战略股东的加入,实现强强联合,就有可能实现弯道超车。在后面的临时议题环节,林彻会向大家介绍富源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提案,而引入新的战略股东,就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蔡明辉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何爱华打出这则新闻的真正用意。没想到他提出收缩业务的建议,反倒帮助何爱华把她的主旨带出来。 这时江皓辰赞同道:“这是一个不错的新思路,国退民进,引入能够带来业务协同效应的新股东,相信能够为富源注入更多的活力。”他之前也一直在考虑,如果富源想要突破,资本这一条路应该是首选捷径,现在看到何爱华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不禁非常期待林彻后续的具体方案。 “既然大家都同意富源已经没有必要自行运营这个业务,那么我们就把这个业务先关闭掉,至于后续如何发展,就等混合所有制改革引入新股东之后,再看如何进行业务整合吧。”蔡明辉见话题已经转向,赶紧重申他初始的建议。 “我觉得关闭业务可以,但是人员队伍必须保留,毕竟业务整合也必须有人力的保证。”何爱华在关闭业务上让了一步,但是在人员问题上却寸土必争。她知道这个业务早已如同鸡肋,关闭也无妨,只要人员队伍还在,就依然有重新崛起的机会。 “董事长说得对,人员必须保留。”所谓一人让一步,蔡明辉只能答应。 此时非常明显是富源内部两派在讨价还价,其他董事也就非常知趣地不吭声。 见何爱华如此爽快答应关闭业务,林彻心中不免奇怪,但相信这样做一定有她的考虑,她无需太过担心。相比之下,林彻更为忧虑的反而是即将要讨论的第三个问题,也就是关于是否应该缩减人力费用。这个问题要争辩起来,双方可以发挥的论点论据都不少,必有一番苦斗。但是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不能取胜,她后续的提案就等同被彻底封杀,因此,只能赢,不能输。她想着,暗暗攥紧拳头。 第五十五章 秘密会面 此时的何爱华却神色淡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她喝了口水,看看时间,再略一思忖,便不疾不徐地向蔡明辉发出提议。 “蔡总,我知道还有江董的第三个问题,是关于削减人力费用的相关考量,但是现在我们经过前两个问题的讨论,已经有了新的发现和决定。譬如说,富源的盈利状态在同业中还算理想,现金流储备也相对充足,又譬如说,我们已经决定关闭互联网经纪业务,给我们的财务投入止血。这样下来,富源整体的经营困境应该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您看削减人力费用的必要性还那么大吗?”说罢,她便看向蔡明辉,眼神平和,却隐含无形的压力。 何爱华深知江皓辰针对人力费用所提出的问题正中蔡明辉的要害,如果详加讨论,蔡明辉未必有还手之力,但是却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会影响到后面的临时议题,而那才是今天的重头戏。所以,她刚才爽快答应关闭互联网经纪业务,也是为了此时有足够的理由劝蔡明辉见好就收,收回削减人力成本的建议。 蔡明辉哪会不知何爱华的用意,他虽然不甘心就此放手,但是也知道江皓辰思维缜密,专业扎实,对抗赵晓光绰绰有余,再加上一个抱着电脑坐在旁边的林彻——她之前就一直在研究员工激励,电脑里不知道还收集了多少人力费用的相关数据,所以如果再纠缠下去,自己也未必有胜算,还不如此时顺坡下驴。 “是的,我们在之前的研究当中可能忽视了一些重要的数据变化,导致对公司经营状况的判断出现偏差,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非常感谢江董的提问,也感谢各位董事在讨论中提出的有益见解。通过讨论我们看到,富源的基本面仍然相对乐观,市场中也有不少新的机会,所以,的确不需要急于在此时就紧缩人力成本。当然,我们会继续对经营中可能面临的困难保持警惕,并适时对策略进行调整。”蔡明辉一番周全的解释,体面地收回他关于削减人力成本的动议。 林彻闻言,既惊又喜,没想到这个最困难的问题,居然就被何爱华这样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可见,要解决一个问题,未必一定要真刀真枪地拿出理据来说服大家,更高端的方法是——直接把问题本身消灭掉! “蔡总谦虚,如果没有您和董事长带领团队打拼,又怎会有富源今天如此乐观的财务状况?在如今这么艰难的市场环境中,能够保持如此充裕的现金流储备的公司,可真是屈指可数啊!”赵晓光及时奉上高明的吹捧,好让蔡明辉虽败犹荣。林彻听到赵晓光还知道带“和董事长”四个字,再次领略到在董事会中端水艺术的重要性。 “好,这样对蔡总报告的讨论就到此结束,感谢各位董事的意见和建议,如果没有其他的补充,我们就一致通过刚才对蔡总报告的反馈。现在请大家到旁边的沙发区休息一下,我们休息二十分钟,然后再继续后续的议题。” 何爱华就此宣布休会,董事们便纷纷离座。 林彻从位子上站起来,便看到何爱华给自己递了一个眼色,知道她有工作要安排给自己,于是赶紧走过去。江皓辰本来还在考虑跟林彻坐得这么近,但却是工作场合,正犹豫要不要跟她说句话,如果要说,该怎么说。这下好了,犹豫了一个寂寞。他不由耸耸肩,离座去上洗手间。 “我让阿青在楼上临时定了一个小会议室,我会跟张秀英过去再谈一下,接下来这十五分钟非常重要,我们会关掉电话,你在这里见机行事。” 何爱华低声对林彻说完,便走过去和张秀英耳语了两句,随后两人一同离开会议室。 林彻赶紧观察了一下此时现场的情况。 这个会议室非常宽敞,一侧是会议区,另一侧摆放着三组沙发,边上的长桌上则摆满糕点和茶水。 蔡明辉、赵晓光和宋铭哲都取了些小食,站在一侧,不知在说些什么,却不见江皓辰和杨德斌,可能是去了洗手间。 林彻想了想,任何刻意的行动都反而着了痕迹,不如先暗中观察,万一有什么情况,再出手不迟。 打定主意,她便也走过去茶点区,本想着只是吃点水果,但是看到提拉米苏做得非常精致,便忍不住夹起一块,刚刚放到盘子里,身边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你不是有任务在身吗,怎么还有闲心吃点心?” “师兄,啊,不是,江董,”林彻转头一见是江皓辰,下意识就叫“师兄”,再看场合不对,又赶紧改回来,一番操作弄得自己莫名尴尬,只好笑着掩饰,“刚才会议消耗脑力太多,现在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所以我赶紧来补充能量!” 经过刚才的会议,她此时心里对江皓辰充满敬佩,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这个场合,也不容许她说太多。她正苦于无从表达,一眼看到蛋糕,便把满腔的敬佩化作美食推荐:“江董,这个提拉米苏看着很不错,你要不要试一下?” 江皓辰故意问道:“你都还没吃,怎么知道好吃?” 林彻眨眨眼,这是要我先试吃?但这又有何不可呢?她便小尝一口,果然美味无比,低呼一声:“真的很不错!”说罢几口就迅速干掉整块蛋糕。 江皓辰在旁边看着,不禁微眯起眼睛,心道这个人在这种时候还能大快朵颐,心理素质果然非同寻常。他清一下喉咙,便对她低声说道:“我刚才看到你老板和张秀英进了电梯间。” 正在喝水的林彻差点被呛到,瞄了瞄周围,便低声问:“还有其他人看到吗?” “杨德斌,他在我后面。”停了停,他又道,“我赌他,会卖蔡明辉一个人情。”言简意赅。 林彻“嗯”了一声,开始快速地思考。 江皓辰则走向长桌的另一侧,给自己倒了一杯气泡水,却用余光饶有兴致地瞥向林彻,看她将会如何应对。 只见林彻若无其事地继续去选水果,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沙发区的情况,发现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大家的聊天组合已经变了:杨德斌正和蔡明辉在一起聊着什么,而宋铭哲和赵晓光则在沙发区,对坐着聊天。 林彻略一思量,便挑选了一些新鲜娇嫩的草莓,装在一个大盘子里,然后走过去沙发区,落落大方地坐在宋铭哲的身边。她把草莓盘子往茶几上一摆,便开始招呼大家。 “宋主任,赵老师,吃点草莓吧,这是酒店今天一大早上从附近的果园采摘来的,非常新鲜,大家开会辛苦了,补充点能量吧!” 赵晓光见林彻主动示好,不免有点意外,嘴上仍然应着好,便拿起一个草莓一尝,果然新鲜甜美。他见林彻此刻低眉顺眼,猜测她大概是为了之后的临时议题,自己能高抬贵手让她顺利通过吧?他心里便有几分得意,开腔道:“林彻,刚才在会上的表现不错啊,只是以后展示数据,还是要注意严谨性,否则很难经得住推敲。”他是指林彻刚才做场外衍生品利润核算表时,忽略了一些管理费用的计提。 “是啊,赵教授,谢谢您的提醒!我经验不足,刚才您的点评我都已经记录下来,以后会多多注意。”林彻顺着话题接,她觉得坐在这个位置,非常方便把控全局,至于聊天嘛,怎么聊都行。 赵晓光倒是被林彻几句好话哄得挺开心,正想再赠送她几句忠告,却见蔡明辉疾步向他们这边走过来,对林彻说:“林彻,刚才的会议讨论有几个细节需要请董事长确认一下,可是她电话打不通,你知道她在哪里吗?还有张总,怎么也联系不上?” “蔡总,我知道她们在哪里,但是在这里不太好说。”林彻一脸为难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便起身过去在蔡明辉耳边说了几句,神情似乎甚为尴尬。蔡明辉听完,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但此刻在大家的注视中,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作罢,讪讪道:“知道了,这样就等她们出来吧!” 众人虽然好奇,但看两人的样子,也不好多问。 林彻继续跟赵晓光聊了一会儿天,见还有几分钟,便又走去茶点区多拿了几颗草莓。回来时她经过杨德斌和江皓辰,两人正在聊天。江皓辰特意看她一眼,他神色平淡,但眼神中却带着疑问,显然是好奇刚才她到底给蔡明辉念了什么咒语。林彻故作神秘地漠然走过,捡起一颗最大的草莓吃起来,心想江师兄虽然洞若观火,算无遗策,但是在她这里也会有他猜不到的事情,嘴角不禁得意地弯起。 不久,何爱华便和张秀英先后回到会议室,张秀英是一脸春风,但何爱华却似乎若有所思。 何爱华把林彻招到一旁耳语两句,林彻听明白后便马上打开电脑,开始修改随后要用到的投影片。她心想,发生这个重大改动,肯定是因为刚才何爱华与张秀英的谈判,看来两人已经达成共识,张秀英这一票应该已经争取回来,她心中不禁略感轻松一些。但是当她看到何爱华那略显凝重的神色,又隐隐觉得这个重大改动背后似乎暗藏危机,不过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她一时却又参详不透。在这个场合下,何爱华自然也不方便跟她交待太多。 下半程的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林彻只能集中精神尽快完成投影材料的修改,至于等一下到底会有何变数,她心中也自是没底,到时只能是见步行步。 第五十六章 特别约定 见林彻已经把投影片修改妥当,何爱华便招呼大家道:“各位董事,请到会议桌就坐,我们继续会议的下半程。” 待全体董事就坐好,林彻便来到会议室的前端,开始讲解本次董事会的第一个临时议题:关于富源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提案。 林彻首先介绍这一提案的政策背景——由于受到监管层新规的限制,海宁集团决定暂缓在金融业方面的发展,降低在富源的持股比例。接着她便展示了这次股权减持的具体方案,其中,海宁集团的股权比例从原来的60%降至40%,新引入民营股东持股比例将为20%,原有的其他股东中天集团以及汉瑞能源的持股比例则保持不变,均为20%。 待看清股权变动的细节,杨德斌第一个发出疑问:“在之前发出的会议材料中,海宁只是减持10%的股份,这里却显示20%,这是最新的调整吗?”控股股东发生大比例减持,有可能影响到其他股东的利益,因此杨德斌对减持比例非常敏感。 “是的,这是海宁集团综合市场环境和自身发展战略作出的最新决定。”张秀英回答道,她身为海宁集团财务总监,自然最清楚这变化的来龙去脉。 事实上,这个减持比例的变化正是刚才何爱华在与张秀英密谈后,通知林彻做出的修改。林彻明白,通过减持更多股份,海宁集团即可回笼更多现金,可解当前的燃眉之急,难怪张秀英谈完之后便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何爱华对此却并不乐意呢?林彻一时还没理出头绪。 “如果海宁按原计划减持10%,这个提案只需要知会我们就可以,但是现在达到20%,我们就需要详细地议一议了。”杨德斌的语气非常客气,但是却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意思是这个减持计划不再是知会其他股东,而是需要得到其他股东的批准。 林彻这才反应过来,原本根据《公司法》,海宁集团向他人转让股份,原则上只需要知会富源的其他股东即可,但是在富源的公司章程中有一个特别约定,当新引入股东所持股权的比例达到或超过20%时,股权变化的方案就需要得到全体股东的一致通过。换句话说,杨德斌和江皓辰,在这件事情上有一票否决权。 林彻正自思量,便听何爱华出言解释道:“杨总提醒得很对,这次海宁的减持方案,一定会按照公司章程中的特别约定,征得两位股东代表的同意。我们对新引进的战略性民营股东,已经有初步的人选,将会尽快整理好相关资料,报送给您和江董审阅。” 林彻听到这话,心中不禁一惊,她之前并未听何爱华提过已有新股东的初步人选,如今看来,何爱华已经物色到目标新股东。所以,如果海宁按原计划只减持10%,她就可以绕开股东审批环节,只须获得海宁的认可和国资委的批准,此事便板上钉钉了;但是现在张秀英临时要求把减持比例提高到20%,这就触发了公司章程中的特别约定,需要获得另外两位股东的认可,事情的变数就陡然增加。可见何爱华是为了获得张秀英对限制性股权计划的支持,不得已才答应她的要求。何爱华本身对此事并不乐意,因此当她与张秀英密会回来,脸色才会如此不霁。 “董事长,我相信富源所考虑的民营股东,一定是经过千挑万选的,这个遴选投资人的过程,由富源和海宁来主导也是没问题的,但是此事事关重大,中天集团和汉瑞能源是否也应该参与其中,大家一起集思广益呢?”杨德斌语气温和,但是他显然不接受何爱华提出的由她独自确定新股东人选、然后报送股东批准的做法,而要求直接参与到新股东人选的遴选过程。 此时赵晓光也开腔道:“我非常理解杨总的考虑,这次海宁大幅度降低持股比例,新引进的股东持股将达到20%,在董事会中也会占有一个席位,可见它的加入对富源未来的发展方向将会带来显著的影响,因此各股东单位一定非常关注新股东到底是谁,到底是否能真正为富源带来战略价值,”他显然也是站在杨德斌一边,说到最后两句他还特意放慢了语速,似乎意有所指,然后他笑了笑,又道,“此外,中天集团和汉瑞能源在新股东的遴选阶段就积极参与进来,既能发挥各股东单位的人脉资源,也能保证后续大家更容易达成共识,是一件大好事。” 赵晓光代表的是蔡明辉的利益,他此时发言支持杨德斌,明显就是想阻止何爱华在引进新股东一事上独揽大权,看来引入新股东一事,存在诸多的利益之争,董事会中的各派都想从中分一杯羹。江皓辰又会如何看待此事呢? 此时,江皓辰果然发声了:“我也赞同杨总的想法,我和杨总一样,非常支持海宁集团的减持计划,也非常赞赏富源为了优化股权结构而引入民营新股东的战略构想,因此我们都很想积极参与其中,为此事出一份力。”他把话说得委婉漂亮,但核心意见其实和杨德斌并无二致。 接着他又转向林彻道,“林彻,你可以展示一下这次引入新股东的工作流程吗?我们一起来看一下,中天集团和汉瑞能源从哪一步切入会比较顺畅。” 林彻听到江皓辰这个要求,心中不禁大为惊讶,明白这个新股东的引入,已然成为现场各路诸侯的必争之地。兹事体大,林彻不敢擅做主张,便看向何爱华,以眼神征询她的意见。 何爱华此时脸色平静,但是眸光中却透出一丝无奈。江皓辰和杨德斌作为股东代表,有特别约定在手,所提出的要求有理有据,眼下的场面,她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答应。 于是何爱华微笑道:“江董,没问题,非常感谢您和杨总如此积极,相信大家集思广益,一定能找到最好的选择。现在就请林彻给大家展示一下整体工作流程。”说着便示意林彻展示。 “好的。”林彻说着,便打出一张投影片,上面列明富源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工作步骤。 1. 组建项目工作团队 2. 制定引入民营新股东的方案 3. 完成海宁集团的内部审批 4. 报送H市国资委完成外部审批 5. 法定审计和资产评估,确定交易价格 6. 交易价格报送国资委批准 7. 签约和交割流程。 江皓辰仔细读完,便向何爱华说道:“何董,这个工作步骤列示得非常全面,我想我们需要全程参与这里所有的步骤,特别是在第2步和第5步,我们需要参与决定具体的操作方法。” 杨德斌接着道:“我同意江董的看法,其中第2步,鉴于这次股权转让金额巨大,预计会达到数十亿元规模,我建议引入一家在这个投资金额级别上拥有丰富资源的投资银行作为财务顾问,协助富源梳理资料,制作商业计划书,并组织开展意向投资者的初步筛选、路演以及反向路演的工作。相信这样的安排,能够确保富源在更广阔的池子里选出最理想的战略投资者。”他在投资发展部工作多年,在投融资方面经验丰富,提出的建议非常具体。 江皓辰点头认同,又道:“第5步确定交易价格的过程也非常关键,我们希望看到详细的资产评估报告,并及时了解富源与意向投资方进行价格谈判的最新信息。” 林彻听到两位股东代表提出的这些详细要求,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他俩联手对新股东的遴选以及转让价格的确定设置重重关卡,不约而同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说明他们对何爱华很不放心,这难道是因为何爱华之前提出想要单独确定新股东,引起了他们的警惕?新股东的遴选和定价到底暗藏了什么样的玄机呢? 林彻不由得看向张秀英,只见她一脸淡定,对场上的风起云涌并不意外,反而似乎还相当满意。她正是此事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她要求把减持比例临时提高到20%,也就不会有后续的这些变动,但是她能提出这样的要求,说明在会前她就已经得到海宁集团管理层的授权,可见陈开远也想借助这两个股东的力量,对何爱华在引入新股东这件事情上形成制衡。而这些,何爱华显然在会前却并不知晓,这是为什么呢? 再看蔡明辉,他神色轻松,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何爱华的设想受阻,他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在未来这出遴选新股东的大戏里,他又将会是什么立场和角色呢? 林彻只觉得千头万绪,一时还找不到那根牵扯各方利益的最关键的线索。 “好的,两位董事的要求我们都会记录下来,接下来的项目工作团队将会按照这一思路,重新调整工作流程,并与两位保持同步。”何爱华马上表态道,她语气平和,脸上看不到一丝波澜。 这一临时议题已经讨论完毕,林彻赶紧收回思绪,因为接下来就轮到她今天的重头戏——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的提案。 第五十七章 有意刁难 此时已近中午,窗外阳光明媚,初夏的绿意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为严肃的会议室增添一抹生动的色彩。林彻回到位子喝了口水,整理好电脑中的投影材料,便重又站回到会议室的前端。她深吸一口气,定定神,便开始她的报告。 “尊敬的董事长,各位董事,接下来是今天的最后一项议题,由我向各位报告关于富源证券实施员工股权激励计划的提案。正如前面我们所讨论过的,当前富源面临非常严峻的市场环境和竞争态势。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吸引和留住顶尖人才就变得尤为关键。这也正是实施员工股权激励计划的必要性所在。” 接着,林彻转换投影片,详细讲解证券业员工薪酬及激励计划的行业最新情况,以详细的数据展示当前行业内人才争夺战的激烈态势。在此基础上,她指出业内实施员工股权激励主要采用两种方案——全员持股计划以及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她以两个上市券商的实施方案为例子,对比分析两种方案的具体条款和实施要点,指出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具有更强的激励效应,因此建议富源实施这一计划。 接着,林彻开始进入第二部分的讲解:“接下来,我向大家讲述实施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的可行性分析。首先,激励计划所需的股份可由富源以自有资金回购大股东海宁集团1%的股份而来,这也是我们在此时提出实施这个计划的重要原因。目前海宁集团由于战略调整,将会减持富源的股份,这正好为我们实施这一计划提供了良好的契机。” 林彻切换到下一张投影片,继续讲解道:“为了回购这一部分股权,粗略估计,富源需要筹集1亿元左右的现金,这张投影片是对富源现金储备情况的分析和预估,在之前的讨论中我已经向大家展示过,我们分析的结论是:富源当前的现金储备足够应对这一支出。” 关于富源是否有足够的现金储备来进行股份回购,原本应该是蔡明辉一派的一个主要攻击点,但是林彻在第一个议题时已经给出完美的答案,因此她此时直接一笔带过,便封堵他们的枪口。她说到这里,望向赵晓光,见他果然流露出一丝悻悻之色。 “为了更好地评估这个计划对富源产生的利润影响,我请人力资源部的同事协助,制定了激励计划的初稿。这个初稿,充分考虑了现有核心岗位人员的构成和薪资水平,有相当高的参考价值。根据这个初稿的设计,富源的中高层管理团队以及部分关键岗位人员都将被纳入到激励范围当中,估计人数在五十人左右,占富源总体员工人数的2%。这些核心员工是推动公司未来增长的关键力量。如果计划得到批准,预计将从完成混合所有制改革之后的下一个季度开始实施,为期两年;我们将在实施当年进行股份的授予,此后分两次进行股份的解禁,每次解禁50%。” “在初稿中,对于股份的授予和解禁,都设计了非常全面和细化的限制条件,既包括个人绩效,也包括公司整体业绩;既通过业绩考评看员工个人的工作态度和表现,也通过量化的业务指标看其工作的实际效果。” 接着,林彻以一个业务部门主管的岗位为例,展示股份授予及解禁的限制条件。只见投影幕上展示了相关各项考核指标的详细说明,以及最终量化打分时的计算公式,看起来非常严谨专业。 限制性条件是激励计划的最核心部分,现在这一套指标和公式,正是邹蓉研究多年的心血之作,相关的业务指标又经何爱华找业务部门的核心下属再度把关,林彻对此非常有信心。她特意在此停顿了一阵子,好让各位董事有充足的时间进行阅读,见大家没有提出特别的意见,便转换到下一张投影片,这是一张费用估算表。 林彻讲解道:“按照上述的激励计划初稿,我们预估了激励计划的实施费用,根据会计准则的要求,在实施计划的两年期间,激励计划的实施费用需要分年度摊销进入当年的管理费用中,将会对富源的利润造成一定的影响。但是从两年合计的情况来看,在项目实施的两年间,合计的业绩提升将会超过实施成本。” 林彻在此特意只是展示两年的合计情况,是因为如果分开单独来看,第一年由于摊销比例较大,会造成公司当年利润有所减少的情况。她不希望因为账务处理的问题误导董事会的决策。 “综上所述,抓住公司实施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机会,引入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不但必要,而且可行,将会极大地增强对富源管理层以及核心员工的激励,为公司的进一步发展提供更强劲的核心动力。以上便是这一提案的情况讲解,欢迎各位董事提出意见和建议。”林彻微笑着结束了讲解。 蔡明辉第一个示意发言:“林彻,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最关键之处就是要设计合理的限制性条件,你刚才展示的这些限制条件,里面指标很多,公式很复杂,相信在设计的时候也是花了很多功夫的,但是说实话,这么走马观花地看过去,我们也无法判断这些指标到底能发挥多大的限制作用。”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了停,看向林彻,目光中闪现出一丝得意,然后又继续提问道:“我们都知道,实施这种计划,不但在回购的时候要消耗大量的现金,之后两年还会产生巨大的管理费用,所以如果不把这些指标讲清楚,我们心里还是没有底,这个计划实施之后,到底会取得怎么样的实际效果,我们花出去的这些钱,到底花得值不值得。” 林彻听完,知道蔡明辉提出的这个问题,其实是在有意刁难,因为这次董事会,只是对是否实施这个计划做原则性的审核,至于计划中的明细限制条件,应该是在获得原则批准后,由人力资源部正式提交详细的激励方案,才由提名薪酬委员会来具体审核把关。但是蔡明辉的狡猾之处在于,他在提问中,把对限制性指标的发问,跟是否应该实施这个方案直接捆绑在一起,这就把林彻推到了一个艰难的处境之中——只要说不清楚这些指标是怎么发生作用的,就无法证明方案是有效的。 蔡明辉料定在这么初期的阶段,林彻不可能会把后面人力资源部的工作也提前做好;再说,就算林彻想做,这些方案的具体数据是属于人力资源部的绝密信息,以邹蓉这么有原则的个性,也一定不会同意把具体数据给她。于是他此刻摆出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似乎非常期待林彻的答案,但是眼神中却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等着林彻举手投降。 林彻却毫不慌张,她这几个礼拜日夜加班,辛苦钻研,所做的准备几乎穷尽了对手所有可能的发问点,就是为了在此刻可以游刃有余。 她点头回答道:“谢谢蔡总的提问,您看得很细致,考虑得也很严谨,虽然今天向大家展示的只是方案的初稿,但是为了检验它的设计是否能够达到预定的效果,我特意向人力资源部申请,提取了三个关键岗位的数据来做敏感性测试,刚才考虑到会议的时间限制,所以才没有一一展示出来。” 说着,林彻调出一张新的投影片,里面是一个示例,岗位显示是公司某管理岗位,示例中展示了在不同的个人绩效和公司经营结果下,这个岗位可以获得的激励股权结果。这个岗位的标准激励股权数是90万股,应该是对应于公司的高层管理岗位。 在讲解前,林彻先做了一个声明:“蔡总,各位董事,首先必须声明,激励方案中的明细参数属于人力资源部的高度机密,因此当我向人力资源部申请具体数据做敏感性分析时,他们特意隐去具体的职位名称,对其中的参数也做了一些模糊处理,并不对应任何真实的岗位,但是能够代表这些岗位所属层级的一般情况,这样既不影响保密要求,又能得出我们所需的分析结论。” 蔡明辉听罢,脸上在一瞬间呈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林彻居然搞定了邹蓉?!她居然愿意配合?!但他的脸色很快便重归平静,此时林彻已经开始她的讲解。 “我们可以看到,在极端情况下,当公司发生重大的经营倒退,盈利出现下滑时,会直接触发否决指标,这时,这位管理人员,无论他自身的工作绩效得分如何,都无法获得股权的解禁,此时公司有权按照授予价格与公司公允评估价值孰低原则购回他手中的股权。” “我们接着来看另一个方向上的极端情况,此时公司的盈利增长达标,而这位管理人员的绩效也全部达标,此时他便能够获得足额的股权解禁,即90万股。” “最后是一个居中的例子,在这种比较中庸的情况下,公司盈利也实现增长,但增长幅度低于10%的目标,而这位管理人员的绩效也只是中等水平,评分为B级,经过计算此时他能够获得55%的股权解禁,即45.5万股。除了以上三种情况,还有其他各种不同的情形,大家可以参考这里的图表。” 通过这个具体的案例,再配合一目了然的图表,在场的董事马上对计划的实施有了非常具象的认知。 接着,林彻又继续切换到另外两个层级的岗位案例,一一做出介绍。 最后,林彻对这三个示例的情况进行总结:“我们可以看到,在这套限制条件中,以公司的盈利增长作为否决指标,很好地保护了公司和股东的利益,在公司盈利出现下滑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无法从这个计划中得到利益;而个人绩效指标,则是其中重要的调节系数,如果个人的绩效表现不好,无论公司盈利多么优异,个人最终可得的股份也会打折扣,在极端情况下,如果个人绩效评估不及格,就会触发另一个否决指标,所得股份为零。所以谁也别想搭其他人的便车。” “此外,大家可能已经注意到,不同层级岗位的限制性条件,其中包含的指标各有不同,最终计算的公式也有所不同。我们正是通过选取不同的指标,以及在公式中对指标赋予不同的系数,体现出不同岗位的职能特性和对公司业绩的影响力大小,目的就是实现相对公平的激励结果,从而让这套激励计划发挥出最大的效应。” 讲到这里,林彻转向蔡明辉,询问道:“蔡总,不知道这些示例是否回答了您的问题,按照这样的设计,您觉得公司花钱实施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是否值得呢?” 蔡明辉脸色略显尴尬,但依然镇定地回答:“从你刚才的演示来看,这些条件的设计的确考虑得比较周全,但是是否实施这个计划,还需要再从其他角度来做更全面的判断。” 听到蔡明辉的回答,林彻知道她已经击退他们的第一轮攻击,但是这轮攻击他们似乎只是想要偷袭林彻,并不具备致命的攻击力,她相信他们后续必定还有更大的后招。 第五十八章 渔人之利 此时,赵晓光适时地发言了:“蔡总说得不错,限制性条件的设计只是这个方案的一个方面,我们还要小心评估实施这个方案对公司盈利造成的影响。林彻,你切换到盈利影响评估的那一页,我想再仔细看看。”说着,他看向林彻,眼神笃定,似乎已经抓住林彻的致命弱点。 林彻闻言,明白赵晓光即将要放大招,她一直担心他们可能会抓住对利润的影响大做文章,便特意在前面的讲述中做低调处理,但是此时既然已经避无可避,便只能正面迎敌。于是她坦然回应道:“好的,赵教授。”接着把投影片切回到盈利影响评估的那一页。 赵晓光仔细一看,便道:“林彻,这里只是展示出两年合计对盈利造成的影响,但是限制性股权计划的激励费用,是按年度摊销进入各年的管理费用的,并不是等到计划实施完才一次性进入费用,你这样测算,是否不符合当前的会计准则呢?”他说着,虽然脸上笑意盈盈,眼神中却无一丝暖意。 林彻并不慌张:“谢谢赵教授的提问,这个分年度摊销的问题我也注意到,但正是考虑到这种会计处理,会对我们的判断产生不必要的误导,所以我才以两年合计的形式来呈现这个问题。既然赵教授提到这个问题,我就来详细为大家讲解一下。” 说着,林彻调出另一张投影片,上面正是分年度盈利影响的分析。 赵晓光一看,便眼睛一亮,不等林彻讲解,马上就抢白:“大家看,分开两年来看,实施这一计划的首年,会对利润造成显著的冲击,这个问题还是值得引起大家重视的。”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张秀英,眼神中似乎带有提示的暗号,又似乎是要把发言的接力棒交过去,谁知张秀英只是淡淡地回看赵晓光一眼,却并不作声。 此时林彻抓住这个空档,开始了她的讲解:“不错,赵教授提到的首年不利影响,正是我刚才提及的误导,这个不利影响,并不代表实施这个计划真的不利于公司的发展,而仅仅是因为在会计准则保守性原则的要求下,必须在第一年就摊销75%的激励费用,才导致首年的负面影响,而实际上,如果两年合计来看,整体是给公司的盈利带来显著增长的。实施首年的这种不利情况,只是由于会计处理所带来的数据扭曲,我们更应该看重计划的长期效应。” 她的讲解清晰明了,有理有据,然而赵晓光却不愿放过,他再次把问题抛向张秀英:“对于富源来说,也许的确是长期有好处,但是对于我们的大股东来说,短期内对利润的这种冲击,反映在合并报表之中,恐怕还是会有压力吧?张总,您觉得呢?” 只见张秀英微微一笑,淡然道:“赵教授,会计准则的这些要求,你我这些搞金融财会的最清楚不过,有时候谨慎性原则的确是会扭曲数据,所以也不必太过较真,到时候富源在报送合并报表的时候加个批注说明一下,也没什么大问题。”她这几句话似乎云淡风轻,但其实已经明确站到林彻一边。 赵晓光显然始料未及,愣了一下,才赶紧自行挽尊道:“海宁集团能够放宽对利润的要求,如此支持富源的尝试,那当然是非常好的事情。”但是他并不愿意就此放弃抵抗,便又道,“只是实施这个计划是否真的是对于富源最好的选择,我们还是需要和全员持股计划再好好地比较一下。” 林彻一路听下来,便明白蔡明辉原来的打算,他先让赵晓光以会计准则为借口,把计划实施将导致首年利润下降这个问题揭示出来,然后跟张秀英打个配合,此时只要张秀英一口咬定必须保住富源的利润,何爱华要么放弃实施这个计划,要么就只能调整计划的设计,以保证利润不受影响,但是对计划进行调整,就会削弱计划的激励效应,从而显著减弱何爱华用它来操纵人心的力量。按照这个思路,双方争辩到最后,无论达成哪一种妥协方案,都会打乱何爱华重新掌控富源的计划。不能不说,蔡明辉的这个计划相当完美,但是,现在张秀英这个关键环节却出了岔子,场上的形势瞬间便被逆转,让蔡明辉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此时,一种后怕的感觉才在林彻心中升腾起来——如果不是何爱华刚才通过秘密谈判重新赢得张秀英的支持,此时会上的形势恐怕已经是另一番景象,毕竟,林彻能够做到的只是占领场面上的上风而已,真正对会议结论起作用的,却是幕后的利益交换。 林彻不禁看向蔡明辉,功败垂成的他,岂不得恼羞成怒?果然,只见他目光轻轻扫过张秀英的方向,眼色中既有惊诧,也有愠怒,但很快他就轻咳一声,把所有的情绪都全然抹去。林彻知道他后续一定还会有其他的攻击点,自己必须打醒十二分精神来面对。 此时,便听蔡明辉接话道:“我也赞同需要仔细审视两种方案的选择。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也许在某些方面具有更强的激励效应,但我们不能仅仅关注短期的激励效应,还要看到,全员持股计划涵盖所有员工,当每个员工都成为公司的股东时,他们对公司的忠诚度、投入度和归属感都会更高,这将会在长期中提高员工的工作效率,并有效降低人员的流动性;此外,全员持股计划不仅激励高层管理人员,也激励那些日常工作为公司持续发展做出贡献的普通员工,这种全面的激励可以促进公司内部的团队合作精神。因此,全员持股计划在长期来说更有利于公司的稳定发展以及企业文化的培育。” 赵晓光随即接上:“我非常赞同蔡总的看法,这里还要补充的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全员持股计划还可以作为一种风险分散机制,帮助平衡公司的财务和决策风险。” 他停了停,继续解释道:“在传统的公司结构中,大部分股权集中在少数股东手中,这可能导致公司在经营决策时过度依赖这些股东的视角,从而导致较高的财务风险和决策风险。然而,通过实施全员持股计划,公司可以将股权更广泛地分配给所有员工,这种股权的分散化有助于减少对单一或少数股东的依赖,使公司的财务和决策风险在更广泛的股东群体中分散,从而降低整体风险。” 他总结道:“因此,全员持股计划不仅有利于增强员工的参与感和归属感,还有助于构建更加稳健和平衡的公司财务结构。在当前这个多变的市场环境中,这种风险分散的安排对于富源保持财务稳定性是非常重要的。” 林彻听罢,明白蔡明辉和赵晓光一起又把战线拉回到两种计划何者为优的辩论中。她深知这个辩题双方各有理据,本身难有结论,两人此时选择在这里切入,已经不再是为了取胜,而是为了拖延,一旦会议讨论陷入僵局,何爱华就只能被迫宣布下次会议再议,这样,推行限制性股权计划一事就失去良机,而何爱华重掌富源的计划也被打乱时间节奏。因此,决不能跟着他们的思路与他们做无意义的纠缠,而必须另辟蹊径,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林彻此时定定神,微笑道:“蔡总和赵教授都说得很对,这两种激励计划可谓各有千秋,似乎不好取舍。但是,我们之前已经决定要利用海宁进行战略调整的契机,通过引入战略性民营新股东,为富源注入金融科技的新基因,因此我认为,我们应该着重考虑的是,在这样一个重大的战略转型时期,哪种激励计划能更有效地支持公司的发展目标呢?” 听到她提出的这个角度,蔡明辉跟赵晓光都不禁怔了一下,然后迅速交换了眼色,各自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意外和慌乱。他们没想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女生,思辨力居然如此锐利,她抓住富源当前面临重大变革这个特点,巧妙地把对两种方案的争辩从“何者为优”转换为“何者更适合”,发出的提问更是站到战略的高度上,而对公司战略的支撑力却恰恰是全员持股计划的弱点所在。 只见林彻此时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深入分析道:“在富源的这个关键时刻,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能为我们提供更加明确和直接的激励效果。这种激励计划针对的是那些在战略转型中扮演关键角色的高层管理和核心技术人员,确保他们在推动公司转型的过程中能发挥出最大的潜能。而全员持股计划虽然在提高员工归属感方面有其优势,但却无法提供足够的激励和奖励给那些关键岗位上的人才。此时此刻富源真正需要的是一种能够快速响应市场变化、推动技术创新和业务发展的激励机制。” 林彻停了停,又对之前赵晓光的观点做出了回应:“刚才赵教授还提到,全员持股计划在某些情况下具有分散决策风险的效果,但我们必须注意到,它也可能导致决策效率的降低,因为在股权过于分散的情况下,管理层在决策时必须全面考虑更广泛员工的意见和利益,从而耗费更多的时间,牺牲决策效率。当前富源即将进入战略转型时期,决策的迅速和精准无疑更为重要。” 最后,她总结道:“因此,虽然全员持股计划有其独特的优点,却无法充分支持公司当前的战略需要,反观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则能够提供更直接和有效的激励,帮助公司快速实现战略目标。” 林彻做出的回应,结合了富源最新的战略决策,把限制性股权计划的优势讲解得清晰透彻,让蔡明辉和赵晓光似乎已再无抗辩的余地。何爱华微笑着轻轻点头,正要进行总结性发言。 正在此时,却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林彻,按照你的分析,从逻辑上说,无疑是限制性股权计划更适合富源的发展。但是放眼整个市场,采取全员持股计划的公司也不在少数,你有没有更多的实证数据,可以说明在战略转型阶段,限制性股权计划比起全员持股计划能够更好地支持富源的发展呢?”说话的正是江皓辰,他一脸专注,不疾不徐。 蔡明辉愣了一下,嘴边随即浮起微笑,江皓辰提出的这个问题非常棘手,如果不是事先做过大量的数据研究,根本不可能临急抱佛脚给出合格的答案。他眼中闪过得意的光芒,但又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江皓辰居然会帮他给林彻出难题?旁边的赵晓光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没想到这个凡事较真的江皓辰,这次居然跟林彻较起真来,让他们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第五十九章 有惊无险 林彻此刻站在台上,却心如明镜,她知道这个方案之争,一直是她的提案里绕不过去的核心关键,也是两派抢夺最为激烈的焦点。虽然她已经从逻辑分析上占据主动,但是在理据上仍然不够充分,江皓辰的提问,对她既是挑战,也是提醒,她必须拿出真正的实证,才能使整个论证经得起最严谨的审视。 于是,林彻迎上江皓辰的目光,肯定地答复道:“江董,非常感谢您的提问,可以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准备一下吗?” 江皓辰微微眯了迷眼睛,明白林彻并没有为这个问题提前做好准备,可见她的准备工作还是有所欠缺,但是现场的区区十分钟,又可以做得了什么呢?不过既然她没有放弃,当然还是要予以支持,便微笑道:“可以!” 林彻又看向何爱华,何爱华点点头,向她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便向大家宣布道:“江董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林彻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这样大家先休息片刻吧!” 林彻马上就在电脑里开始搜寻和操作起来。在那些奋战的日日夜夜里,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及思考,渐渐积累汇聚成宽广的视野和深厚的底蕴,让她此刻虽然没有现成的答案在手,却仍然能够有足够的底气,毫无惧色地直面挑战。 “董事长,我准备好了!”十分钟后,林彻重新把电脑连上投影仪,深吸了一口气,便请何爱华继续会议。 待众人重新入座,林彻环视全场,微微一笑,便开始讲解她对江皓辰问题的答复。 “董事长,江董,各位董事,关于限制性股权计划是否更有利于战略转型期的企业这个问题,非常幸运的是,国内已有多个课题组或个人,完成了相关研究,并把学术论文发表在公开期刊上。我选取了其中数据最新的两篇,来向大家汇报其中的结论。” 林彻展示出第一张投影片,上面标有这篇论文的名称,作者名,以及所发表的期刊,可以看到是去年发表的一篇论文。林彻简明扼要地把论文的研究方法和主要结论一一总结出来。 林彻介绍道:“第一篇论文,以过去10年南交所发生重大资产重组的上市公司为研究对象,追踪了这些企业重组后两年的业绩表现,重点研究影响其绩效的诸多因素,其中员工激励计划正是这篇论文重点研究的其中一个因素。在他的研究样本中,采取全员持股计划的有82家上市公司,采取限制性股权计划的有76家,还有20家是采取其他激励方式。” “研究结果显示,采取限制性股权计划的上市公司,其业绩要显著优于采取全员持股计划的上市公司。”说到这里,林彻看向江皓辰,清澈的眼神中既有胜利的光芒,也有真挚的感激。江皓辰向她微微点头,脸上却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 林彻接着切换到第二张投影片,上面是另一篇论文的概要,她简要介绍论文的情况,研究大致与第一篇相似,只是所用的数据是北交所的上市公司,样本选取的标准也略有不同,是过去10年间第一大股东发生变更的上市公司。这篇论文同样分析了采用不同的员工激励计划与公司业绩的相关关系,结论则与上一篇论文如出一辙。 “这些论文,以科学的研究方法和详尽的数据分析,告诉我们,在企业实施重大战略改革的时期,激励性更强的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能够更好的支持企业实现战略目标,达到更好的业绩水平。”林彻总结道。 “你的数据补充得非常好,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江皓辰微笑道。 “大家的讨论非常精彩,我听了也深受启发,在这里我想补充多一个视角来看待这个问题,”说话的是张秀英,她的语气沉稳平和,“我们正处于引入战略性民营新股东的关键时期,实施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不仅是对核心员工的有效激励,更重要的是,它向潜在投资者和资本市场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富源对于吸引和培养人才,以及推动公司的持续增长,抱持着极大的决心和信心。这对于吸引更多的优秀投资者,以及提升公司在投资谈判中的议价能力,都极为有利。” 张秀英不愧是财务总监,补充的观点已经超出对企业经营本身的探讨,而是从资本运作的高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看到此时讨论的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林彻手中,杨德斌便适时地出来表态道:“听完大家的讨论,我认为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确实更适合我们目前的战略需求。我支持实施这个计划,相信它能帮助富源更好地实现长期战略目标。” 何爱华点点头,向蔡明辉和赵晓光确认道:“蔡总,赵教授,两位还有补充意见吗?” 蔡明辉深知这个提案一旦通过,富源的管理团队将会被何爱华完全拿捏住,他也将失去对富源的掌控,他实在是不甘心。他此时苦苦思量,回想起林彻在短短十分钟内就搜寻出这两篇相关论文,而且都是非常专业的学术论文,他不禁心中生疑,便问道:“林彻,你可以展示一下刚才所引用的那两篇论文的全文吗?”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搜索到论文并且完成阅读、归纳以及投影片的制作,如果她此时拿不出真正的论文来,那些所谓的研究结论就很可能是她临时杜撰出来的! 林彻一听,便知他心中疑虑,她一边打开两篇论文的PDF文件展示全文给大家看,一边解释道:“蔡总,我之前一直在识网上搜索和学习关于这两种持股方案的专业论文,所以对这两篇文章有很深的印象,刚才江董提问,我便马上到识网上搜索并下载下来,所以不需要太多的时间。”识网上汇聚了国内外各种学术文献、论文、报纸、会议、年鉴、工具书等各类资源,提供统一检索、统一导航、在线阅读和下载的服务。林彻是识网多年的老用户,查阅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蔡明辉看到林彻的依据是实实在在的专业论文,再也无法质疑更多,只能点点头,表示没有更多问题。 江皓辰听到林彻这一番解释,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全无准备,难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应对之策。让他深有触动的是,林彻并不是因为身处何爱华一派而盲目地去找理据支持这个提案,而是把这个提案当成研究课题一样去认真求证。正是因为她严谨专业的研究态度,所得出的结论和建议才能经得起今天如此严苛的推敲和质疑。身在职场,提升能力和积累经验都不难,最困难的是面对错综复杂的利益斗争,依然能够坚守初心,保持专业和独立的判断。他心里不禁暗暗赞叹。 赵晓光见蔡明辉已经偃旗息鼓,己方大势已去,也只好笑道:“林彻真是后生可畏,所做的研究非常全面,张总的视角更是高瞻远瞩,令人佩服!我也没有其他意见了。” 于是何爱华宣布道:“这样,今天的第二项临时议题就获得全体通过,接下来,我们回去将安排人力资源部拟定更加具体的限制性股权激励方案,尽快提交提名薪酬委员会审核。希望这项工作能够与混合所有制改革齐头并进,尽快推进富源的战略转型!” 林彻站在一侧,心中充满激动和兴奋,她终于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任务,所有的艰苦努力都是值得的!她既如释重负,又充满憧憬,开始期待自己职场生涯的新篇章。 第六十章 利益旋涡 会议结束后,何爱华招待董事们一起午宴,宴后大家便各自退房离开。宋铭哲跟着蔡明辉的车先行出发,林彻和顾少青则负责收尾殿后,何爱华嘱咐她俩不必另行叫车,跟着她的车一起回H市便可。两人跟何爱华约好,三点在酒店门口会合上车,林彻便赶紧去收拾各种会议资料和电脑,顾少青则去跟酒店结账买单。 待林彻拖着拉杆箱,外加拎着各种大包小包,紧赶慢赶地准时来到酒店门口,她兜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她左看右看不见顾少青,只好把手上东西一一放下,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顾少青。 “阿青姐,你在哪里啊?” “林彻,不好意思啊,董事长急着赶回H市开会,所以我们刚才已经出发了。” “啊?!”林彻震惊了,她们居然抛下了她! “那个,刚才董事长刚好见到江董,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等一下也是回公司,所以董事长已经请他帮忙把你捎回来。你在酒店门口等等吧,他应该很快就到!” “你们……他……”林彻又气又急,一时还没组织好语言,顾少青已经收线。说话间,一辆似曾相识的车已经停在林彻面前,窗玻璃降下,是江皓辰一张看好戏的脸:“你这是被抛弃了,还是被设计了,这么冤屈啊?赶紧上车吧!” 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林彻只觉浑身的不自在,她觉得必须解释一下,于是开腔道:“师兄,我其实……” “我知道。”江皓辰马上接上,似乎很不耐烦听她解释。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是被老板卖了,你其实并不想坐我的车。” “……”江皓辰说的的确就是林彻的意思,但是她并不想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再说现在正在蹭人家的车,还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很过分?她很想找补,但又不知道从何找起。 “那你又知道什么?”江皓辰问道。 “啊?我能知道什么?”冷不丁被江皓辰这样没头没脑地问一句,林彻一下子懵了,不禁转头看向他。 “我是说,开了大半天的董事会,你现在知道了什么?”江皓辰注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脸色并无一丝波澜,然而他的语气却相当不耐烦,似乎对她慢半拍的反应感到甚为不满。 原来他是要考她从董事会的讨论中观察到了什么,林彻觉得这个问题比较有趣,便在脑海里对这次的会议进行复盘和梳理,琢磨了两遍,觉得大概差不多,便开始交答卷。 “我看出来,张秀英要求我老板同意把减持比例提高到20%,以此来交换她支持限制性股权激励方案;我老板原本的打算应该是绕开你和杨德斌,自己完全操纵新股东的引入,但是因为这个变故泡汤了;还有,陈开远想要制衡我老板。”说完,她便看向江皓辰,看看自己能得多少分。 “不错,能看出前两样算是及格线,再能想到陈开远这一层,可以勉强打‘良好’了。”江皓辰点评道,林彻嘴角刚弯起,又听他问道,“那你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 “太多了!”林彻脱口而出,紧接着问题就源源不断地从她嘴里冒出来,“第一,陈开远和何爱华不是盟友吗,既然海宁缺钱,想减持更多,就直接沟通好了,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个圈子?第二,引入新股东这件事情上,为什么陈开远想要借助你和杨德斌来制衡何爱华?第三,引入新股东的主要猫腻是什么,为什么你和杨德斌都如临大敌?第四,你们介入遴选和定价流程,蔡明辉在里面会有什么好处吗?看他当时那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刚才以一人之力单挑蔡明辉赵晓光,思辨力相当强。”江皓辰听完,并没有直接点评,却先表扬了她在会议上的表现。 林彻听到当然心中狂喜:“谢谢师兄夸奖!” “可是,”谁知他接着就皱起眉头,“怎么现在却变得这么不爱动脑筋?取消‘良好’,重新评为不及格!” “啊?……”林彻一下子有点懵,看到好成绩要被取消,当然不甘心,“师兄手下留情!那个‘良好’请再多保留一会儿!容我再想想。” 她迅速地重新梳理思路,然后猜测道,“第一个问题,说明陈开远和何爱华已经不再是盟友?” 江皓辰轻轻叹了一口气,对这个答案显然仍然不满意,但仍然耐着性子解释:“职场中的关系,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随着形势的转变,时刻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之前当陈开远和何爱华一起对抗李永康和蔡明辉的时候,他们自然是铁血联盟,但是现在李永康已经倒台,蔡明辉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外部危机已经基本解除,以何爱华的个性,很可能想要完全把控富源,未必事事都愿意听陈开远的,从这次的减持比例之争,就能够看出端倪。” “嗯嗯,所以陈开远便通过张秀英,迂回地达到目的。”林彻似有所悟。 “差不多吧,”江皓辰微微点头,然后开始了启发式教学,“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也跟这个有关, 既然何爱华不听话,如果你是陈开远,你会怎么做?” “想办法拿捏住她?”林彻猜测道。 “不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她想要做的事情里,把她的利益对头放进去,让她不能轻易地称心如意。所以,关于引入新股东,陈开远便通过提升减持比例触发特别约定条款,把我和杨德斌放入局中;还有,在富源里面,他也会留着蔡明辉。” “什么?蔡明辉变成了陈开远的人?!”林彻听到这里,惊诧万分。 “陈开远并不一定需要把蔡明辉纳入麾下,他只要不把蔡明辉从富源挪走,蔡明辉自然就会成为何爱华的掣肘,不然你觉得蔡明辉凭什么能够在总经理的位子上留到今天?” “这些安排原来都是为了制衡和拿捏!”林彻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真是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一切只看利益需要。 “第三个问题,亏你问得出来,我去跟王老师说一声,你可以回经院回炉再造了。”江皓辰说到这里,语气里充满嫌弃。 林彻一下子被怼住,又听江皓辰继续说道:“富源的总资产近四百亿,虽然经营水平很一般,但是在最差的年份净资产收益率都能超过6%,这样的国企,现在大股东要出让20%的股份,你居然还要问,会有什么猫腻?” 林彻这才恍然大悟,之前她的注意力总是放在富源的行业地位和内部管理上面,从未觉得富源是一个多么好的公司,现在才觉察到,也许放在证券行业之内,和那些总资产过万亿的头部券商相比,富源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规模地方券商,但是证券业本身就是暴利行业,如果把富源放在整个宏观经济当中来看,尤其是与其他竞争惨烈、利润低微的行业相比,富源就是人人艳羡的香饽饽了。 林彻顿觉郝然,赶紧自我批评:“师兄批评得对,我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江皓辰见她态度诚恳,便又问道:“既然你现在明白过来,那你分析看看,猫腻可能出在哪里?” 林彻凝神片刻,便开始分析:“第一个疑点,是关于如何遴选新股东,原本海宁转让股份,属于国有产权的转让,应该走拍卖、招投标、网络竞价这些公开方式,但是在制定工作流程时,何爱华却嘱咐我,让我援引相关规定,向国资委申请采用非公开协议转让方式。在这种方式下,何爱华可以完全把控新股东的人选,只需把结果申报国资委批准即可,黑箱操作的空间很大。” 江皓辰点头道:“何爱华不在市场上广泛召集潜在的意向投资者,却直接宣告已经定下新股东人选,这完全不符合一般的融资流程,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所选择的新股东到底是适合富源的战略需要,还是符合她自己的个人需要。” 林彻接着又道:“第二个疑点,是关于资产评估和定价流程。现在我老板走非公开协议转让方式,绕开各方出资竞价的流程,而只是与意向方协议商定价格,尽管有国资委在最后把关,但是转让金额如此巨大,就算只相差1%都是巨大的利益。” 江皓辰嘴角微微弯起,心想她终于看到关键点,肯定道:“不错,这也正是我们作为股东最担心的事情,产权转让的价格没有经过市场竞价,海宁的股份很可能会被贱卖——因为国资委的审批,一般只是守住不能低于净资产这一条红线而已,但是富源的价值肯定不止于此,这样我们其他股东的利益就被损害了。至于当事人可以从中获得什么利益,也就不言而喻。” “怪不得蔡明辉会支持你们出手,现在投资者的遴选重新回到起跑线上,谁都可以推荐投资者,他也有机会可以分一杯羹!”林彻感觉就像打通所有穴道,浑身的血脉一下子通畅起来,之前苦思不得的难题也找到最关键的线索。 “你再说说看,何爱华刚才为什么刻意安排,让你坐我的车?”江皓辰又提出一个问题。 “她自然是想让我打入敌人内部,多了解你的思路和想法。”林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然后想到此刻两人的对话,便又自嘲道,“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我居然成了无间道。” 林彻知道,混合所有制改革项目即将开始,在投资者遴选和评估议价方面,何爱华都要面对江皓辰的审视和监督,此时她安排自己与江皓辰多多接触,无非是想知己知彼,在后续的博弈中占据主动。然而自己此时却反过来与江皓辰一起研究何爱华的思路和底牌,自己的角色可不正好就是亦正亦邪、两边逢迎的无间道吗?林彻想着便笑起来。 此时江皓辰却一字一句地正色道:“身处无间道,可是非常凶险的。”他语气郑重,毫无调侃之色,接着又道,“数十亿的融资金额,又牵涉到国有资产的转让,这里面的每一步,几乎都是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特别是你老板,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一心为公。” 林彻听罢,神色也不禁肃然起来,江皓辰的话,让她第一次从风险角度重新审视这个她即将要面对的工作机会。 “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如何看待职场中的权势,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在这个巨大的利益旋涡当中,看到权势最真实也是最狰狞的一面。别的先不多说,希望你最起码要把持住自己,不要被旋涡吞噬掉。”说着,他依然目视前方,所说的话语虽然冷峻,但语气中却蕴含着关心。 林彻心中充满感激:“谢谢师兄提醒,我知道了,我会小心!”说着,她想起自己的职位与何爱华深度绑定,不免忧心忡忡,“就是忽然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何爱华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还需要更多的观察。国有大企业里面,能够做到一把手的人,个个都不简单。你要注意步步为营,凡事都要从不同的角度多想两遍,”江皓辰知道她担心什么,便给她分析起来,然后话锋一转,“当然,你的应变能力还不错,特别是应对突发事件,总有些小聪明。” 林彻以为他在夸奖她急中生智,完美地回答了他在会议最后提出的那个世纪大难题,正自得意,却听到他接着问出了一句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话。 “你掩护你老板去秘密谈判的时候,到底跟蔡明辉说了什么,让他知难而退?” 林彻不禁噗嗤一下笑出来,然后便红着脸回答道:“师兄,其实我只是唬他说,我老板和张秀英,因为不便透露的原因急着上厕所而已。” 江皓辰不禁愣住,只是这样?这么简单的方法?但好像也挺好使,毕竟在那样的场合下,这是一个明摆着是借口却又令人难以质疑的理由。他也不禁笑了,林彻不按套路出牌,居然就这样轻易搞定了蔡明辉。 两人一路说笑,一小时的车程眨眼就结束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六十一章 事出反常 开完董事会第二天,何爱华便向全公司发文宣布成立富源混合所有制改革项目组(简称混改项目组),以及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项目组(简称激励项目组)。 两个项目组都由何爱华领衔担任组长,蔡明辉担任副组长。混改项目组的项目经理是宋铭哲,激励项目组的项目经理则是邹蓉,而林彻则是混改项目组的成员之一。 这两个项目组,一个是决定价值数十亿元股权的转让去向,另一个是决定核心管理层的激励计划,马上便引来全公司的围观和热议。虽然之后便是五一假期,五天假期回来这个话题依然高居坊间八卦榜首位(据小宁权威统计)。 但是假期之后只过去一天,何爱华突然以一个单独的发文宣布林彻也加入激励项目组,她对全公司和对林彻给出的理由都一样——由于两个项目组的工作内容关联紧密,林彻需要协助确保关键决策和信息在两个小组之间保持一致和同步。 这么一来,虽然林彻在项目组里只是组员身份,但除了公司领导之外,唯一只有她同时在参与两个工作组的工作,看起来既受到重用,又大权在握。这件事情再次点燃围观群众的八卦热情。比较含蓄的议论,是说林彻现在的江湖地位举足轻重;还有说得更直白的,说如今在富源,林彻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小宁第一时间就把收到的各种八卦告知林彻,提醒她此刻已被推到风口浪尖,务必多加小心。林彻倒不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只是烦恼自己琢磨不透何爱华此举的真正用意。 又过了几日,何爱华便召开激励项目组临时会议,宣布说董事会下属提名薪酬委员会已经以书面会议的方式通过富源提交的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但是在决议中附加了一个批注:请富源对现有的组织架构进行评估和调整,以确保激励计划的顺利推进。 蔡明辉听闻,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何爱华则气定神闲地把决议交给邹蓉,让她负责具体推进此事。 林彻坐在一旁,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决议,略一思忖便想清楚这件事情背后的深意。所谓组织架构调整,从来都不是只调整组织结构图,最重要的是要决定那些落在不同职位格子里的人选。 何爱华想要用激励计划撬动人心,就必须要有能够直接更改人员任命的权限。然而从公司治理的角度来说,总经理才是负责公司所有运营的一把手,在正常情况下,何爱华即使贵为董事长,也不能随意插手富源的人事安排。但是现在她通过提名薪酬委员会的指令,以确保顺利推行激励计划为名,要求由激励项目组来进行架构调整,这样她作为组长,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到组织架构的调整决策当中。反观蔡明辉,他作为项目组的副组长,在这次的架构调整中,无法再像以往那样独自掌控所有的人事安排,而必须与组长何爱华达成共识。为此他肯定不得不在某些领域妥协退让,这样何爱华就能借机重新夺回某些领地,这也正是他感到头痛的原因。 然而在这个项目组里,最头痛的人却应该是邹蓉。她夹在两派中间,一边是董事长兼项目组老大何爱华,一边是她的顶头上司蔡明辉,林彻不禁好奇,她最终会偏向哪一方,又会如何做调整方案呢?此刻见邹蓉气定神闲地接过决议,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林彻不禁既好奇又佩服。 林彻以为何爱华还会宣布一些别的工作安排,谁知她只是嘱咐大家注意保密,便结束了会议,也没有再单独给林彻安排其他工作。林彻不禁感到奇怪,何爱华特意把她放入激励项目组,这个安排与她的能力及工作背景都不相符,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在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任务,但到底是什么呢? 更加反常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陆续发生。 首先是,富源要进行组织架构调整这件事,很快就在公司里传得人尽皆知,连小宁都来偷偷向林彻打听,研究中心以后还存不存在。不过几天时间,整个公司便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激励项目组的首要工作原则便是所有信息都要严格保密,更何况是架构调整这么敏感的事情。到底是谁泄露了这件事情呢? 林彻逐个分析,首先,最不可能泄露的人便是蔡明辉,此事对他极为不利,泄露出去只会让大家知道他对人事的掌控权已经被撼动;接下来就是何爱华,她的确可以从信息的泄露中获益,并趁机为自己造势;至于邹蓉,如果她偏向何爱华一派,说不定她就是那个放出信息的人。 林彻打算继续静观其变,相信很快便可知端倪。 谁知怪事陆续有来。 第二天早上,小宁打来电话,神秘兮兮地跟林彻说:“林彻,我今天可算是扬眉吐气了!那个最讨厌的周斌,今天居然给我带了礼物,还跟我说想要找机会请你吃饭负荆请罪,让我帮忙做中间人。” 林彻听了,心里不禁一惊,嘴里却淡定回道:“那你有没有给他机会?” “当然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我说:‘林彻现在好忙的,你最重要的是好好工作,好好表现,等过一阵林彻空一点,我看你表现如何,再帮你安排吧!’” 小宁在电话里声情并茂地描述,林彻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她一本正经教训周斌的样子,不禁夸奖道:“你三观超正,说得好!”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放下电话,林彻感觉心里的那一团迷雾,似乎已经缓缓散去,渐渐地显出真容。 她正自思量,电话又再响起。 “林彻啊,我是花姐啊,咱们好久都没有聚了,后天中午你有没有约啊,一起吃个饭吧!”花姐的声音热情洋溢,一如从前。 林彻的确已经许久没有参与三位富贵阿姨的午间饭局,一开始是因为员工大会的事情,阿姨们为了避嫌而让林彻暂时不要参与,到后来林彻成为董事长助理,身份尊贵又微妙,阿姨们自然不能再肆无忌惮地继续当着她的面大讲八卦,所以林彻便从阿姨饭局里彻底被除名。 今天花姐突然提起要吃饭,林彻不免奇怪,心中随即浮起一个猜测,但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于是她便先答应:“好啊,花姐,我后天有空的。”静待对方更多下文。 果然花姐高兴极了:“这样太好了!是这样的,自营部的陈杰陈副经理,他早就听闻你这个大才女,能力又强,人缘又好,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认识。他托我好几次,想让我帮忙约你吃饭,这样后天大家就一起吧,你说好不好?” 林彻迅速搜索脑中的信息库,记起陈杰是柳梦洁的得力干将,正是蔡明辉一派的人,果然,事情和她的猜测一致。 林彻连忙答应:“好的,花姐,陈经理过誉了,我也久仰他的大名,后天就请陈经理也一起吧!” 话筒里马上传来花姐满心欢喜的声音:“好啊好啊,这样我订好房间,再发信息给你哈!后天见啦!” 林彻放下电话,整件事情的全貌在心里渐渐清晰起来,怪不得何爱华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推动股权激励计划,然后再借此机会搞组织架构调整,这套连环拳打下来,蔡明辉原本坚实的基本盘,居然这么快就出现裂痕。 只是在这件事情当中,她到底要扮演怎么样的角色,必须尽快跟何爱华通气。于是,林彻马上打给顾少青约时间,没想到顾少青笑道:“董事长正说要找你,快过来吧。” 走进何爱华的房间,林彻关好房门,开门见山便道:“董事长,最近公司里传言四起,很多同事都来找我了解情况。” “噢?是不是有不少人是突然冒出来的?甚至有原来不认识的,都想要跟你攀上关系?”何爱华毫不意外,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这次的反常事件,果然是她的蓄意安排。 “是的,所以要来向您请示,与这些人的沟通是否就是我在激励项目组的工作内容呢?”林彻不想兜圈子,直接把问题摆上台面。 “你想得不错!这段时间你潜心研究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肯定非常清楚,这个计划是针对那些对公司发展真正有价值的核心人才。但是在当前公司的架构下,不少身处核心岗位上的人,却并不是核心人才。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直接按照当前架构实施激励计划,无疑会使激励效果大打折扣。” “这次进行组织架构调整,我们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把公司真正的人才筛选出来,放到与他们的才能真正匹配的核心岗位上去。只有奖励的对象是对的,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才能充分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何爱华说完,看向林彻。 “董事长,这些我都明白。”林彻答道,当前富源的核心团队的确良莠不齐,抛开两派地盘之争的考虑,如果能够以客观公正的标准重新检视和调整人事安排,让更多有才能的人获得施展的机会,对富源肯定是一大好事。 何爱华满意地颔首,又道:“目前邹蓉的团队正在开展跟关键岗位员工的谈话,谈话对象既包括现有岗位上的主管,也包括其他的适合人选。人力资源部会用专业的评判方法,来评估他们的态度和决心,再结合他们过往的工作绩效,作出全面的评价和任用建议。” 林彻听到“态度”二字,感觉其背后真是内涵丰富,邹蓉在这个谈话和评判过程中,既要兼顾两派的诉求,又要保持人力资源的专业和严谨,真是非常困难的任务。 此时何爱华话锋一转:“但是在很多时候,正式的人力资源谈话未必能够了解员工想法的全貌,而且邹蓉的名单也很可能会有疏漏,所以就需要你的帮助。” 何爱华终于说到林彻的任务所在,林彻也明白过来,原来她是要充当“编外人力资源考察官”的职责,在非正式的场合下对其他有意角逐核心岗位的员工进行评估和筛选。 “对于广大的富源员工来说,虽然知道现在公司希望广纳贤才,但是我对于他们来说过于遥远,而邹蓉的立场中立权威,也给他们很大的压力,但是你,却是他们可以触及的表达对象。这几个月来,你在富源的传奇式经历,已经成为坊间津津乐道的励志故事,因为你的成功,人们重新开始期待,在富源也能有唯才是用的一天。所以,那些原来沉默的人群,也许愿意通过你,第一次表达出他们的职业追求。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协助我,为富源不拘一格降人才。” 何爱华的语气郑重又充满感召力,林彻听完不禁感到重任在肩。她点头道:“董事长,我很幸运自己获得一展所长的机会,因此也非常愿意帮助更多的人获得同样的机会。具体我要怎么做呢?” “很好!你去找邹蓉,她会告诉你具体的安排。”何爱华嘱咐道。 “董事长,不知道邹蓉自己是什么立场呢?”邹蓉到底偏向哪一派,非常关键。 “她就是秉持人力资源主管应有的立场。”何爱华的答复意味深长。 第六十二章 秘密任务 林彻回到位子,想了想便给邹蓉打了一个电话,要请她吃午饭。 “我正好要找你,好的,中午见。记住,要订包间。”邹蓉答复得很干脆。 很快就到中午下班时间,林彻订的是公司附近一家潮州私房菜馆。餐馆的入口并不显眼,只有一个用传统木雕装饰的招牌,上面用篆书写着“潮韵斋”三个字,韵味古朴。 两人进入包间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精美的木雕屏风,其上雕刻着潮州传统的花鸟图案。穿过屏风,一张圆形的红木餐桌,搭配同款的椅子,三面墙上都挂着潮绣,主题是岭南水果,色彩鲜艳,图案生动。 “你很有心啊,知道我是潮汕女儿,特地预定这里。”邹蓉笑道。 “我也是听同事说这家口碑不错,到底正宗不正宗,您肯定最有发言权,便想着跟着您一起来试试菜。”林彻实话实说,两人便坐了下来。 服务生马上端上一套精致的功夫茶具,紫砂壶小巧精致,壶身线条流畅,茶杯则是薄瓷制成,精致考究,还配上一个电热水壶。 林彻正要泡茶,邹蓉看她手势不对,不禁失笑:“功夫茶我们潮汕人比较在行,还是我来吧。” 林彻听闻赶紧递过茶壶:“好啊,这样我就不必班门弄斧了。” 邹蓉便从林彻手中接过茶壶,开始了功夫茶极具仪式感的泡茶流程,一边操作一边给林彻讲解。她首先用开水烫热茶具,然后取出适量的茶叶放入茶壶中。接着再倒入适温的开水,稍待片刻便把水倒掉,因为第一泡主要是为了清洗和唤醒茶叶。然后再次注入开水,注水的速度和高度都很有讲究,才能确保茶叶均匀受热,释放出最佳的茶香。 林彻见邹蓉细致专注,一丝不苟,是一个追求极致而又极有耐心的人。 当香气四溢的茶水被倒入薄瓷杯中,邹蓉微笑着邀请林彻品尝。林彻端起茶杯,只见茶色清澈透亮,茶香随着热气缓缓升腾,她轻抿一口,只觉茶香满溢,入口回甘,不由感叹:“邹经理,真好喝,功夫茶艺绝对是一门艺术!” 接着她又举杯道:“我在这里借花敬佛,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感谢您之前的大力支持,没有您的帮忙,我们的提案在这次董事会上不可能获得全票通过!”之前在做提案准备时,邹蓉对林彻的请求有求必应,林彻才能有充足的数据应对蔡明辉和赵晓光在会上的围追堵截。 邹蓉微微一笑:“不必客气,我和你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希望这个计划能够得以实施。”便也举起杯来。两人轻轻碰杯后各自饮下,皆觉茶香沁入心脾,精神为之一振。 “邹经理,今天约您来,是因为最近不少同事都来约我,想要深入交流。董事长告诉我,了解这些同事的需求和想法是我在激励项目组的重要工作内容,所以今天是来向您请教,具体应该如何处理呢?”林彻开门见山。 “不错,我们都希望你能够帮助了解更多同事的想法。”说着,邹蓉从手袋里拿出两张A4纸,林彻注意到,两张纸都是对折好的,所以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便听邹蓉嘱咐道:“接下来要展示给你的这些内容,是绝对机密,你必须守口如瓶。” 林彻点点头,邹蓉便把其中一张A4纸打开,上面是一份富源当前的组织架构图,每个部门的框框里面,都写着当前部门主管的名字,但是有的标成红色,有的标成蓝色。 邹蓉解释道:“这是当前的组织架构图,根据我们内部的业绩考核结果,考核优秀的主管标为蓝色,其他的主管标为红色。”林彻粗略估计,标为红色的主管人数竟然超过一半,她不禁暗暗心惊,不知道这里的红色,到底是指这些人能力不达标,还是指他们都是蔡明辉一派的人呢? 她不禁问道:“邹经理,我想了解您说的内部考核,是纯业务能力考核,还是也看立场和态度呢?” 邹蓉听罢,微微一笑道:“我们的评估,主要看两个方面:工作绩效和价值观。关于你说的立场和态度,在我们的标准里就是要看员工是否符合公司价值观的要求。” 停了停,她又道:“根据工作绩效和价值观,我们把员工分成四类,第一类,‘小白兔’式员工,是指价值观好,但业绩不好的员工;第二类,‘野狗’式员工,是指价值观不好但业绩好的员工;第三类,‘牛’式员工,是指在工作能力上不是很强,但往往任劳任怨,不会做出违背富源价值观的事;第四类,‘明星’员工,是指业绩和价值观都好的员工。当然,逻辑上也会有价值观和业绩都不好的员工,但是这样的极端情况很少出现。” 听到这里,林彻心里不由咕哝了一句:“柳梦洁不就是这样的极端类型吗?”便见邹蓉指了指架构图,解释道:“图中的蓝色,就是指‘明星’员工和‘牛’式员工,其他的几类员工则都归为红色。” 原来如此。邹蓉这一套评价标准清晰科学,对员工的分类也非常严谨专业,怪不得何爱华说“她就是秉持人力资源主管应有的立场”。看来在这场人员和地盘之争中,邹蓉不会卷入其中,只会不偏不倚地提供客观中立的专业意见,至于最终的人事安排方案,将由何爱华和蔡明辉通过他俩都能够接受的方式达成共识。 此时邹蓉又把另一张A4纸打开,是一张新的组织架构图,比第一张的现有架构多出来好些部门。 其中有的部门是新设定的,例如新架构中的“创新业务部”和“业务培训部”,听起来似乎功能很虚,不是什么核心部门;还有一些部门可以看出是从现有部门中分拆出来的,例如现有架构里的自营部被拆分为新架构里的权益投资部、固定收益部和衍生产品及交易部。 在第二张图里,部门主管的框框中,少数只标一个名字,其他大部分都标了两到三个名字。颜色有蓝有红,还有绿色。 邹蓉讲解道:“这是新组织架构的初稿。标示为绿色的人名,是我们初步筛选出来的后备人选。”林彻听罢,猜测绿色人名可能主要是何爱华的嫡系兵团,他们能力出众,但之前却受到蔡明辉的打压。她很快地喵一眼几个她比较熟悉的名字,果然印证了这个想法。 林彻不禁问道:“对比两张图,新架构对不少部门进行了分拆,也新设了一些非核心部门,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邹蓉点点头:“你观察得很细致,反应也很快。不错,这是为了使公司的架构更加扁平。如今公司即将进行重大的战略调整,扁平化的组织结构有助于提高决策和沟通的效率,加强团队合作,组织也更加灵活,可以更迅速地应对战略调整过程中产生的各种问题。” “另一方面,通过部门分拆,很多二级部门主管的岗位,也升格为一级,这就让更多的基层主管能够得到直接与高层领导接触的机会,提高他们的积极性,而对于高层领导来说,也能够加强与整个中层团队的连接。”在此大变革时期,无论是何爱华,还是蔡明辉,都会希望加强与中层团队的连接。 “此外,新架构的确是增加了一些非核心部门,因为在这次人员调整和更替的过程中,我们也需要一个平滑的过渡过程。这个组织架构提供了更多的一级主管岗位,使我们的人员过渡能够有更大的弹性空间。” “弹性空间是指……?”林彻一时无法确定这个词语在当前语境下到底作何解释。 邹蓉马上便解释道:“我们对四类员工的处置方法是:‘赏明星,留着牛,杀白兔,野狗要示众’。也就是说,价值观不好和能力弱的主管,对企业是没有价值的,都应该撤换掉。但是在撤换过程中,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关系,采取一个比较平缓的过渡方式。例如先调配到非核心部门,再裁撤掉。” 原来新设这些虚职,就是为了把“白兔”和“野狗”挪开,给“明星”和“牛”留位置。至于被分拆开的那几个部门,全都是非常核心的部门,很可能是何爱华与蔡明辉的必争之地,邹蓉便索性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三,这样两派便有更多讨价还价的空间。她为了能够顺利完成组织架构调整,尽快实施激励计划,也真是煞费苦心。 “这个组织架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当调整的过渡期结束之后,我们也可能再次根据情况进行调整。因为在重大变革时期,永远是人比架构更重要。”邹蓉总结道。 林彻心悦诚服地点头,觉得这一次的架构调整,虽然背后是何爱华与蔡明辉的利益交换,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重构了富源任人唯贤的用人文化,这比起蔡明辉主政时代,真是质的飞跃。 “这一周我们正在开展跟关键岗位员工的谈话,这些标为红、蓝、绿的人员,都已经收到谈话的通知。但是我们的名单也很可能会有疏漏,所以就需要你的帮助。”邹蓉终于说到今天见面的重点。 此时,敲门声传来,是服务生来上菜。四道特色潮州菜都摆放在小巧的碗碟之中,分量不大,却都非常精致:潮州卤水色泽诱人,香气四溢,展现了潮州菜的经典风味;石榴鸡外形犹如石榴果,色泽淡雅,馅料鲜嫩,蛋皮柔软,口感细腻;金排骨外酥里嫩,口感香脆,配以特制的甜酱汁,甜中带咸,风味独特;豆瓣酱炒潮州白菜,白菜的脆嫩搭配豆瓣酱的微辣鲜香,口感清新。 最后上的是主食——砂锅海鲜粥,盛在两只迷你的小砂锅中,粥汁米香浓郁,新鲜的海鲜混煮其中,颜色鲜艳,香气扑鼻,令人垂涎。 包间内一时香气四溢,两人边吃边继续聊。 “经过董事长这段时间的铺垫,你现在的江湖地位都成了大家热议的话题,你应该都有所听闻吧?”邹蓉问道。 “听说很多人在背后叫我御前第一黄马褂,我想起影视剧里类似场景下的经典对白:‘臣惶恐!’”林彻开了个玩笑,自嘲自己目前正处在风口浪尖。 “这有什么可惶恐的?!高处从来就不胜寒,只看你有没有攀登高峰的雄心!既然机会来了,就好好把握住它,把注意力集中在你的目标上,就不会在意其他无意义的声音,也不会有不必要的私心杂念。” 邹蓉的语气既果断又笃定,还给人一种隐隐的压迫感,林彻却从中听出了关心和鼓励,她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么我应该如何去开展这些非正式的谈话呢?” 邹蓉道:“我会把谈话要点发到你的邮箱,密码是四位数公司成立纪念日。凡是来找你沟通的人,你都要尽量不着痕迹地了解他们对这些要点问题的看法和立场,并且在沟通后记录下来。你谈完看情况来找我,及时告知你的重大发现和建议。我们以未来七天为等待期,看看名单之外哪些人会出现。” “好的!”林彻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记住,这是一个秘密任务,你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这个安排。这两张架构图太过敏感,不能留给你,你有个大致的概念即可。”邹蓉边嘱咐,边把两张A4纸都收回去。 “我明白。”林彻郑重地点头。 第六十三章 不能放过 接下来的一周,林彻工作非常繁忙,大部分时间她在混改项目组协助宋铭哲,还要安排时间开展秘密任务,一周的午餐晚餐几乎全都排满。她的生日正好是在这周三,眼见无法回家吃晚饭,她只好提前在周末跟父母一起庆祝。 周三上午,林彻正在位子上忙碌着,忽然收到一束含苞待放的落日珊瑚。落日珊瑚是今年最受女孩子欢迎的芍药新品种,会逐日变色,从最初的橘红一直变幻成最后的鹅黄,价格自然也相当不菲。林彻手里的这一束,数十朵橘红色的娇艳花朵包在纯白的高质感花纸里,满满一大捧,真可谓豪气冲天。打开卡片,上面是花店代为打印的祝福语。 林彻: 生日快乐!富贵吉祥! 青松 看到青松这土气爆棚的祝福语,林彻差点笑岔气,随手一查,果然落日珊瑚的花语正是“富贵、吉祥和快乐”,哈哈哈,这些正好都是她想要许的生日愿望,这个老铁很懂她嘛! 还没过两分钟,另一份礼物也送到,竟是一整个的黑金浓烧芝士蛋糕!这款蛋糕最近红遍大江南北,特点是芝士外表焦黑,内里却仍然是流动状态,口感和香味都令人叫绝。不用猜也知道是深谙己心的闺蜜欧阳琪送来的,打开卡片,虽然也是这边蛋糕店帮忙打印的,但是读到里面的口气,感觉就跟欧阳琪本琪直接来到现场一样: 亲爱的彻彻: 送你黑乎乎、肥嘟嘟、会流心的它! 祝你: 天天都有好吃的,年年都能长胖点! 永远爱你的琪琪 林彻不由会心一笑,送她好吃的,然后黑她年年长胖,也真是只有亲闺蜜才能做出来的事!她马上把芝士蛋糕切好,招呼总经办的同事一起过来吃,大家边吃边赞叹,纷纷祝林彻生日快乐。 吃完收拾好,林彻赶紧把礼物的照片发到琪琪和青松的三人群,把两位亲老铁都狠狠表扬一番。谁知两人却吵起来,争论谁的礼物更好更有心思。最后他俩争持不下,一致要求林彻必须发个生日礼物的朋友圈,然后看看群众的评价到底如何。 林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发了个圈。 谢谢老铁们,我会努力富贵吉祥,也会努力多吃长胖! 配图里是他俩各自的礼物加卡片。 各种生日祝福瞬间涌入评论区,一时热闹非凡,林彻逐个回复,心情也变得明亮。生日,果然是要够热闹才开心啊! 林彻整理着灿烂的花束,不由回想起去年的生日。那天她被苏唯暄临时放飞机,一个人在郁闷中度过。那时的她,还全然不知对方已经变心。转眼就一年了,此时再想起那个名字,心里的疼痛已经渐渐消减。感谢这时间如漫漫长河,不停向前,帮助治愈了很多,也淡忘了很多。相信总有一天,会把曾有过的伤痕都冲刷得了无痕迹。 午餐时间,林彻来到附近一家日料餐厅。她报上预定的名字,便被引导到一个榻榻米小包间门前。林彻脱去鞋子,拉开推拉门,揭开上面的和风门帘躬身而入,便见包间里坐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士,此刻正背对着她。对方明明听到动静,却稳稳地坐着,没有回头。 这家餐厅的日式榻榻米包间是改良过的,在桌子下面做了挖空设计,客人并不需要真的蹲坐,腿脚可以在桌下得到自然的舒展。 林彻进屋后,仔细关好推拉门,便径直走到里面的位置,在女士对面坐了下来,两人第一次正面相对。 “你就是证券金融部的吴婉如吗?你好,我是林彻。”林彻笑一笑,主动打招呼。 “你好,林助理,久仰大名。”吴婉如语气非常沉稳。 林彻看过去,只见她妆容和穿着都非常低调,眉梢眼角也已经带上些许岁月的风霜,但是五官精致,身材窈窕,年轻时的姿容一定摄人心魄,放在五年前,应该会进富源美人榜三甲。 “不必客气,叫我林彻好了。”林彻笑道。 “好,都是一句。”吴婉如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客套。 这时服务员来上菜,看来吴婉如之前已经点好菜。只见两人面前都是一套摆放在红漆木制食盒里的刺身拼盘套餐,主菜是金枪鱼、鲷鱼、三文鱼和北极甜虾刺身,搭配蔬菜沙拉、茶碗蒸和味增汤。这是非常典型的商务午餐套餐,林彻平时也常点,但是作为请客来说,却不免显得有些潦草。 待服务员出去重新把门关好,吴婉如浅笑一下,解释道:“我之前在这里吃饭,在大厅碰见过你几次,见你爱吃刺身和日式甜品,所以还没问你意见便直接点了,”林彻才知原来对方留意自己已久,便听她又道,“如果选其他料理,服务员一道一道菜地上,不停地进出,实在是太过打扰,所以我就选了这个套餐,我们可以专注谈话。我想你也不会见怪。” 她言语之间非常笃定,没有客套地说“希望你不要见怪”,而是直言“我想你也不会见怪”,似乎对林彻的了解不仅仅是爱吃刺身和甜品这么简单,而是也了解过她的性格。虽然之前的访谈者个个都是有备而来,但是大都谦逊客套,只有吴婉如如此自信直接。 “没问题的,谢谢你的套餐,咱们边吃边聊。”林彻便也不再客套。 “这种非正式的会谈,今天你已经谈到第四天,我是你见的第八个人,前面的七个人,有五个在外面吃饭,两个在公司人力资源部的面试专用会议室里谈。到现在为止,一共有三个人在见你之后获得见邹蓉的机会。”吴婉如摆出一堆统计数字,虽然林彻已经料到她准备充分,但心里还是一惊,之前的密谈安排都非常小心,只有人力资源部极少数同事知道全貌,尽管在富源八卦渠道众多,但是想要做出这样完整的统计,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请你不要介意,我在这里工作十年,人脉还是有一些的。我并不是要挑战你的保密工作,只是,我之所以等到第四天再来,就是想看看你这个黄马褂,到底是真的有圣旨在手,还是不过是个烟雾弹。”吴婉如言语直率,但行事老练沉着,美貌之下,心思相当深沉。 这么说,她现在愿意来,是认可自己这个半官方沟通渠道的权威性了? 林彻便果断表态道:“你放心,首先,我跟你的谈话绝对保密;第二,我直接对接邹蓉经理,你的想法和诉求,我整理后都会及时反馈给她,然后由人力资源部统一评估以及作出后续的安排。” “可是,我不想通过邹蓉,我不相信她。你能不能直接把我的要求汇报给何爱华?”吴婉如说到这里,见林彻神色一滞,便明白自己这个要求不符合她当前的访谈程序,于是把话说得更明确一些,“我有足以钉死蔡明辉的证据,但是我必须得到何爱华的承诺,才会拿出来。我有两个要求,第一,证券金融部不做分拆,我要做这个部门的经理;第二,她要答应我,这次必须钉死蔡明辉,决不能用来做其他的利益交换。” 林彻闻言,内心再度一惊,吴婉如声称持有足以毁灭蔡明辉的证据,而且要求必须整死他,她必定跟蔡明辉有非常深的纠葛,这会是什么样的爱恨情仇? 但是关于吴婉如的第一个要求,林彻在访谈前做过基本的功课,知道她现在的职级是证券金融部资深专员,负责一个业务小组,她汇报给经理助理,之后是副经理,然后副经理的上面才到部门经理。所以她现在不过是基层主管的职级,距离部门主管还有相当的距离。 这个证券金融部,是富源的核心部门之一。富源大量的资金,一部分是交给自营部用来做自营投资赚取投资收益;而另一部分则是用来开展信用业务,对外放贷赚取利息,吴婉如所在的证券金融部正是开展信用业务的核心部门,每年的利息收入占公司整体业务收入的30%以上,在股市不好的年景里,这个部门的收入甚至会占到公司总体业务收入的半壁江山。 这样核心的部门,一定是属于何爱华与蔡明辉的必争之地,所以在新架构中,被邹蓉一拆为三,好让何爱华与蔡明辉有更大的空间达成共识。现在吴婉如不但要求连升数级,跃升至部门主管的级别,还要求不做分拆,自己独揽这个部门的大权。这样的要求不但不符合人力资源的一般处理原则,而且也违背了邹蓉对架构调整的弹性考虑。怪不得吴婉如想要跳过邹蓉,直接与何爱华对谈。 林彻略一沉吟,便提问道:“吴婉如,我明白你的要求,你可以介绍一下你过往的工作经历吗?”要判断是否值得跳过邹蓉把此人直接上报何爱华,就要确认两点:第一,吴婉如是否真的可能有证据;第二,她是否足以胜任部门主管的职责。这些从她过往的工作经历便可以判断出来。 仿佛看透林彻的用意,吴婉如笑了笑,便从容回答道:“我在富源十年,一直都在证券金融部,五年前,我就已经是部门副经理,后来部门经理一职空悬,我代行部门主管职责,主管整个部门的业务整整两年,直到最近两年,才被降职到现在的职位。” 原来如此!五年前,那不正是蔡明辉刚刚加入富源的时间点吗?所以那两年,吴婉如与蔡明辉的关系可能非常密切,难道之后她便被打入冷宫?但无论如何,这些工作经历都已经说明,吴婉如有足够能力胜任部门主管一职,也有很多的机会可以收集到蔡明辉在这个业务领域的犯罪证据。 但是,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憎恨蔡明辉呢? 林彻正在斟酌应该如何进一步询问,却见吴婉如从手袋里拿出钱包,然后从里面掏出一张小小的照片,递给林彻。只见上面是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长得精致漂亮,五官与吴婉如非常相像,却又隐隐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林彻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和蔡明辉的孩子! 看到林彻震惊的样子,吴婉如淡淡一笑,笑容里却尽是凄凉:“不错,跟你想的一样,她叫念念。念念命苦,一生出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她停了好一会儿,仿佛在努力压抑心头涌起的情绪,才继续说道,“当年我怀孕,蔡明辉不但没有按照他的承诺,跟他老婆离婚,然后跟我结婚,反而要求我马上打掉孩子,我不愿意,跟他闹翻,就告了半年病假,瞒着他偷偷回去生孩子,结果等我回来,他已经和柳梦洁在一起。”她语气克制,但是嘴唇却在颤抖,林彻听得心都跟着一起颤抖起来。 “我去找他,他却根本不见我,还通过柳梦洁警告我,让我不要想着威胁他,说当年的事情,我们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而且在我病假期间,他把证据都收拾干净了。” “我当时万念俱灰,但是幸好还有念念,我便打算自己带着念念好好生活下去,不再跟这些人扯上关系。可是柳梦洁一直不放过我。证券金融部现在的部门经理是她的死党,柳梦洁指使她年年给我绩效考核差评,把我一路降级到资深专员。” “原本我也不在乎了,只要有念念,我就觉得生活还是有盼头的,可是,现在念念也没了!”说到这里,吴婉如再也压抑不住她的感情,一下子捂住了脸,低头啜泣起来。林彻看到她的肩膀一起一伏的,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林彻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眼里早已噙满泪水。 良久,吴婉如终于平复过来。林彻递过纸巾,她接过整理了一下,勉强微笑道:“不好意思,其实念念走了已经一年多,我已经……好多了,”然后语气又变得凌厉,“但是,我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第六十四章 揣摩人心 当林彻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看到桌上的名贵芍药,不禁想起吴婉如那凄苦的笑容,惨烈的对比让她心里纠成一团。 虽然按照之前商定的流程,林彻应该先把吴婉如的情况报送邹蓉,由人力资源部进行进一步的评估和处理,但是此刻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尽力为这个底层的可怜女子鸣冤叫屈。 打定主意,林彻正想去找何爱华,电话恰好响起,是顾少青通知她去见何爱华。真是正好了,林彻放下电话便直奔何爱华办公室。 走进何爱华的办公室,林彻关好房门,便向何爱华报告道:“董事长,我有事向您汇报!”语气急促。 何爱华见状,笑了笑,便道:“林彻,你很少这么着急,今天是不是去见了吴婉如?” 林彻闻言,才发觉自己言行的确有失稳重,这次明明是老板召唤自己,自己进来还没问老板是什么事情,便急着想要为吴婉如鸣冤。她一瞬间重新冷静下来,便察觉何爱华说的第二句话不太对劲——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今天去见的是吴婉如?林彻今天去见吴婉如,的确提前跟邹蓉报备过,但是按照之前的流程,邹蓉都是等到林彻完成秘密会见并向她汇报之后,再视情况需要报告给何爱华。为什么到了这个吴婉如,邹蓉却在第一时间就知会何爱华呢? 不过无论如何,都是自己有失礼数,林彻赶紧道歉:“董事长,对不起,是我莽撞了。我的确刚刚跟吴婉如吃过饭。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要紧,我找你,也正是因为吴婉如。”何爱华笑了笑,继续道,“你说说看,见了吴婉如,你有什么看法,有什么建议呢?” 林彻听到何爱华的问题,才真正回归到正确的思考轨道上来——关于吴婉如一事,自己要提出任何看法和建议,都应该基于对会谈内容的进一步求证和分析,然而自己现在满心只想为吴婉如鸣冤,都是仅凭吴婉如的一面之词,自己不但未加求证,甚至也并未仔细推敲。此刻随便想想,便发现其中还有许多需要进一步深究的问题。看来自己做人力资源工作,道行跟邹蓉还差得太远,譬如今天的午饭,在自己看到念念的照片后,对谈的节奏就被吴婉如完全掌控,邹蓉提示的访谈要点也被自己忘到九霄云外。 林彻也才明白过来,刚才何爱华说自己着急,到底是指什么了。她不禁郝然道:“董事长,对不起,其实,我访谈完吴婉如,功课还没有做好,还达不到来向您汇报以及做建议的程度。我要回去再琢磨一下。” 何爱华哈哈一笑:“你这次虽然急躁了些,但是稍一提醒,便知自我反省,孺子可教也!”然后她便话锋一转,“你也不必另外做功课,吴婉如是我们这次架构调整的重点观察对象,但是她因为长期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一直对人力资源部意见很大,因此我们便特意没有把她放到正式谈话名单里面。值得庆幸的是,你的出现让她对公司有了新的信心。你就直接跟我说说,她都跟你谈了什么。” 原来吴婉如正是何爱华一直在等待的人之一。林彻心里不禁为吴婉如感到高兴,在这个公司里,她的能力和遭遇并不是无人关怀。她便把吴婉如的情况和要求跟何爱华说了一遍。 何爱华听完相当意外:“原来她跟蔡明辉还有一个女儿,却又不幸夭折。这些情况,公司完全不知道,这些年来她真是隐瞒得滴水不漏。” 说到这里,何爱华略一沉吟,又道:“但是具体情况到底如何,还需要再查证。查证的工作我会安排人去继续跟进。” “但是,”她停了停,郑重嘱咐道,“关于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这件事情,你不必告诉邹蓉。” 何爱华最后的这句嘱咐,说明邹蓉是同时在跟两派沟通,如果被她知道了这个会对蔡明辉造成重大影响的信息,很难确定她会不会告知蔡明辉,因此必须对她封锁消息。 林彻点点头,又问道:“吴婉如所说的工作经历,是否都符合实际情况呢?” “对,大部分都是事实。”何爱华仿佛陷入了回忆,继续道,“刚刚加入公司的时候,她是一个非常有灵气的小姑娘,业务上进步很快,我对她也寄予厚望。但是蔡明辉来了不久,她就陷入跟他的婚外情,我提醒过她,但是她已经昏了头,白白葬送大好前途。” “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回去生孩子,回来之后就被柳梦洁打压,那时公司已经完全被蔡明辉掌控,我也无法插手去帮她。最近两年看她越来越佛系,好像已经放弃抗争,没想到原来是遭逢如此悲惨的命运。”说到这里,何爱华摇摇头,不胜唏嘘。 “这样她说的要用举报蔡明辉来换取部门经理的职位,您觉得可信吗?”林彻问道。她见何爱华确认吴婉如所说信息都属实,心里还是希望能够帮助她达成心愿。 何爱华听到林彻有此一问,似乎马上就看穿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反问道:“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林彻便分析道:“吴婉如之前深受蔡明辉和柳梦洁的打击迫害,原先可能因为有女儿在,还对蔡明辉存有一丝感情,如今女儿已逝,她说人生再无其他念想,只想报复蔡明辉和柳梦洁,为自己报仇,这个想法我觉得还是站得住脚的。” 何爱华听罢,却摇头道:“我却不敢这么轻信。首先,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痴情,有的人,就算是被对方出卖背弃一千次,都痴情不改;其次,在富源,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作为我的特使与人密谈这件事情,蔡明辉早已知晓,我们特别需要防范的,就是那些假扮投诚却其实代表蔡明辉利益的人。你之前谈过的七个人之中,我们刚刚确认其中一个很可能是蔡明辉派来的。所以必须确认吴婉如是否假意投诚。” “还有一点,吴婉如当年肯定也参与了非法的操作,并且有把柄握在蔡明辉的手中,所以如果这次举报蔡明辉成功,她最终也必然会与蔡明辉一起锒铛入狱,这也是当年蔡明辉能够成功威胁她不去举报自己的原因。所以她这次如果真心想要举报蔡明辉,那就应该是抱着跟蔡明辉同归于尽的心态才对,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要求部门经理的职位呢?” 林彻听闻不禁心中一惊。何爱华说的这些疑点确实都很有道理,她之前忽略这些问题,并不是想不到,而是因为在情感上早已偏向吴婉如,失去了客观的判断视角,想都没想就全盘相信。 何爱华见林彻恍然大悟,便鼓励道:“人力资源是公司里最重要也最困难的工作,需要大量的实践积累,才能在工作中把理论真正付诸实施。你这么年轻,又是第一次承担这样的工作,你的表现已经相当好了!” 林彻惭愧地摇头:“董事长,这次的经历给我很大的启发,我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又问道:“这样下一步,需要怎么样继续跟进呢?” 何爱华笑了笑,便问道:“如果你是我,你有什么办法去判断吴婉如到底是大彻大悟,还是继续痴心不改呢?”董事长考题又来了。 林彻凝神片刻,便回答道:“董事长,刚才您提到的第三个疑点,就是既然吴婉如已经打算舍身举报,为何却还要求部门经理职位,我想到一种可能性,就是她的举报可能还需要收集更多证据,毕竟在她病休的时候,蔡明辉已经消灭之前的所有证据,而最近的两年多,她身处低位,也许也难以收集新的证据。但是一旦重新执掌部门,她就可以更加方便地收集证据。换句话说,她要求当部门主管,不是为了未来,而是为了当下的报仇。”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是仍然不能因此就反推她的目的就是报仇。”何爱华提醒道。 林彻点头道:“不错,但是有一点可能可以帮忙确认吴婉如的动机,就是蔡明辉到底是否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她停了停,分析道,“如果查出蔡明辉有情有义,瞒着公司,特别是瞒着柳梦洁,一直在资助吴婉如母女,这样,吴婉如如今突然出山,就非常可疑,很可能是蔡明辉指使吴婉如利用自己的悲惨遭遇,骗取我们的同情和信任。” “但是如果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蔡明辉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他与吴婉如也没有任何资金上的往来,蔡明辉就难以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让吴婉如为他卖命。因为我相信成为母亲之后,女人的想法会发生改变,丧女之痛会有足够的力量把早年的痴情彻底磨灭掉。” 林彻分析完,看向何爱华,想知道自己考虑得是否全面,却见何爱华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奇的神色:“你,进步得很快!不错!” 林彻不禁松了一口气,但一刹那之间只觉身心俱疲,这种揣摩人心的分析,需要把自己从对吴婉如的深切同情中抽离出来,真的损耗心力,此刻完成分析,满心都是麻木之感,自己好像已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此时,却听何爱华嘱咐道:“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具体去跟进,也会有其他人去跟吴婉如进一步沟通,你暂时不用再管。眼下另有一件紧急的事情,需要你马上去跟进。” 第六十五章 围标堵截 从出租车上下来,林彻站在临江大道的一幢写字楼前。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接到何爱华布置的临时任务后,林彻便把原本安排在今晚的密谈饭局推迟。没想到自己生日这一天,工作会如此密集,好在上午已经吃过生日蛋糕。她叹了一口气,便走进大厦。 这里的七楼,便是守诚会计师事务所,林彻要拜访的对象,正是守诚会计师事务所的创始人兼首席合伙人陆守诚,他的另一个身份,正是富源证券的外部董事。 林彻到前台说明来意,很快便被引导到陆守诚的办公室。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是林彻吧,你好!我是陆守诚,请坐!”陆守诚坐在办公桌后,一见林彻进来,便起身热情地招呼。 林彻赶紧问候:“是的,陆总好!”她坐在办公桌前,看向陆守诚,他四十多岁,一张脸庞成熟稳重,眉间略带疲惫,一头乌发中已有少许早生的华发,衣着低调,毫不张扬。 想起陆守诚上次董事会时生病入院,林彻便关切道:“您身体好一些吗?” “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做了个小手术,调养两天就出院了。”陆守诚摆摆手,便想起董事会的事情来,“上次的会议,听说你准备得很充分,把观点表达得很透彻,发挥得相当不错!” 他语气温和中肯,让人如沐春风。 “您过奖了,要感谢您发来的要点提示,给我很大的启发!”林彻真诚道谢,会议前夜她根据陆守诚的邮件理清对方可能的进攻策略,因此在第二天对峙时才能一直保持清晰的思路。 然后林彻就进入正题:“陆总,今天过来,主要是关于这次资产评估机构的招标事宜,董事长今天还有别的安排,但是事情紧急,所以让我赶紧先过来跟您商量。”陆守诚是这次资产评估机构招投标的评标委员会主席,负责审核标书以及制定评标表格。 “嗯,刚刚何董给我打电话大概说了一下情况,我也看到宋铭哲中午发出的邮件。两天前他才把招标书的初稿发给我,让我给意见。结果今天就说已经跟三家符合条件的投标机构都打好招呼,基本上就定下来了。这个推进的速度,有点不太正常。”说到这里,陆守诚皱了皱眉头,询问道,“你们这次招投标的整个流程到底是怎么样的?” “陆总,是这样的,”林彻回答道,“这次资产评估机构的招标,按照市国资委的规定,富源必须从控股股东海宁集团的资产评估机构备选库里选出适合的机构,然后邀请他们加入招投标。宋铭哲现在从中选出三家,并且发出初步的邀请。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些机构,都有金融行业的评估经验,资质等各方面条件也符合标书的要求,他的做法似乎也没有违反流程。” 说到这里,林彻心里并不理解何爱华为何对此事如此敏感,还让她赶紧过来找陆守诚商量。 “流程没问题,但是机构却不一定,”陆守诚说着,打开电脑重新看了一遍宋铭哲的邮件,便对林彻说:“我现在让助手去查一下富源四年前那次增资扩股,做资产评估机构的招投标时,是哪些公司来应的标。” 林彻马上道:“陆总,这个数据我这里就有,您稍等,我马上查一下。”说着她就取出手提电脑,马上操作起来。 这次参加混改项目组的工作,涉及到很多工作实务和流程,例如招投标、融资等等,是林彻在之前的学习和工作中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她便以富源四年前的增资扩股项目为学习蓝本,把相关的文件流程都存到电脑里,全部仔细过一遍,所以相关资料她非常熟悉。 “陆总,找到了。”林彻迅速查到上一次的应标机构,立即便发现其中的乾坤,“咦?上一次招投标邀请的三家事务所,和这次完全一样!” 林彻想了想,便猜测道:“这会不会是因为在海宁集团的备选库里,熟悉证券行业业务的资产评估事务所并不多呢?”因为在招标书里,要求参与的机构必须具有证券行业的评估经验。 “不错,海宁备选库里的评估事务所,大部分都是H市本地事务所,这些事务所做过券商资产评估业务的本来就不多,所以能够符合富源要求的也就那几家,表面上看是挺合理,”陆守诚点点头,接着却话锋一转,“但是,正是因为这个业务潜在的供应商不足,他们这几家事务所就更容易达成合谋,搞围标。” 围标? 林彻对这个术语很陌生,正想请教,陆守诚已经开始解释:“围标,又叫串通投标,就是几个投标人之间达成协议,以某一个投标人中标为目标,在投标中进行串谋。其中,中标的那家叫围标人,其他的几家叫陪标人。陪标人通常会采取撤回标书、提交高价或包含不合理条款的标书来实现围标的目的。” 原来如此! “四年前富源增资扩股,最终中标的是华信资产评估事务所。华信用收益法评估出来的价值,市净率不到1.2,远远低于可比上市券商的市净率水平。我当时就提出异议,无奈当时蔡明辉得到李永康的支持,海宁集团认可了这一估值。后来汉瑞能源便以这个估值为基础,以一个相当优惠的价格,获得富源20%的股权。这件事情,很难不让人怀疑华信的独立性。”陆守诚说起四年前的旧事,依然耿耿于怀。 “难道他们这次又想故技重施?”林彻恍然大悟,“按照宋铭哲的邮件,如果各董事没有异议,这周五就要正式发布标书,正式进入投标流程。要怎么样才能堵截他们的围标阴谋呢?” “要堵截这个事情,并不是没有办法。但我需要让助手先去确认一些信息。”说着,陆守诚便打了个电话,布置了一些工作。 然后,他便对林彻解释道:“围标人和陪标人这种利益同盟,通常都是有来有往,在不同国企的备选库里互相配合围标,方便彼此稳定持久地去服务各自的关系企业。所以很可能那两家陪标人在海宁集团就从来没有中过标,一直以来只是配合华信中标。然后到了在其他国企招投标的时候,就轮到华信配合其他两家。” 听到这里,林彻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行业潜规则。 陆守诚停了停,又道:“如果真的确认是这样,我们便可以在招标条件中增加一条:如果该事务所已经在海宁集团的备选库里,则过去四年内必须曾经为海宁集团实施过资产评估业务。这样,便可以把陪标人踢出局。” 这一招非常巧妙,让蔡明辉和宋铭哲难以找到合适的理由拒绝。林彻不由对陆守诚心生敬佩,随即想起陆守诚是守诚会计师事务所的创始合伙人,会计师事务所与资产评估事务所本来就有很多业务上的交叉和重叠,例如守诚会计师事务所本身也具有国有资产评估资格,也在海宁集团的备选库里,只是因为陆守诚担任富源的评标委员会主席,出于避嫌原则才没有参与投标。他在这一行深耕多年,深谙各种规则,一眼就能看出宋铭哲邮件里的古怪,怪不得何爱华感觉苗头不对,第一时间就派她来找他商量。 见林彻流露出敬佩的神色,陆守诚笑道:“这并不是我的独创,最近S市国资委发布的《资产评估机构备选库管理办法》里,新增了这么一条,‘不得继续选聘连续四年未承担本单位评估业务的在库评估机构’。这就是针对围标行为的新规定。”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林彻心悦诚服,想了想,又问道:“这样一来,宋铭哲邀请的三家机构便只剩下一家,海宁集团的备选库里估计也没有太多其他可选的机构,怎么办呢?” 陆守诚斟酌了一下,便道:“我的意见,是请各家股东分别都推荐一家他们信任的评估机构,共同参与投标,毕竟对富源价值的评估结果最终需要得到各家股东共同的认可。所以在招投标阶段就邀请他们一起参与,将来就更容易达成共识。只要他们推荐的这些机构在市级国资委的备选库里,就能达到H市国资委的要求。” “好的!”林彻觉得这个方法非常周全,想了想,又道,“按照宋铭哲的邮件,他将在周五就向这三家机构发出正式的标书,剩下的时间已经很紧张。” “不错,”陆守诚点点头,“我们必须抓紧这两天的时间把股东推荐的机构落实下来,到周五早上发表正式标书前,再跟宋铭哲沟通,这样他想找其他替代的陪标人也来不及,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又安排道:“今天我们就分头跟几位股东代表进行沟通,尽快拿到他们推荐的评估机构,然后完成对这些机构评估资格的初步筛选,明天我再对标书的内容进行相应的修改,把原来那两家陪标人排除在外。” 林彻点点头,这样做就能从时间、资格各个方面都完全堵绝蔡明辉的围标企图,确保投标企业都是真正有诚意前来应标的机构。 陆守诚马上联系何爱华,两人短暂商量后,陆守诚便对林彻说:“何董完全同意我们的计划,我会去跟张秀英董事沟通,何董负责其他股东,但是她正在外面开会,时间有限,她说你跟江皓辰董事很熟,想让你帮忙跟他沟通,你看方便吗?” 林彻闻言,大方一笑:“江董是我师兄,没问题!” “太好了。这样,我给你安排一间小会议室,方便你在里面打电话。如果今天能够拿到推荐的机构,就马上进行资格初筛,然后跟他们联系确认投标意图。我们一起加个班,争取今天把这几个机构落实下来,明天再来调整标书。” 在陆守诚的安排下,林彻被工作人员带领到一间会议室里,这里空间不大,但是隔音良好。林彻安置好电脑,注意到会议室有个小窗,往外看去,正是一幅绝美的玉江夕照图。一看时间,原来已经六点多。 刚才一路走过来,明明已过下班时间,整个事务所却灯火通明,工位上坐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在忙碌。坐在这里莫名就压力很大,有一种时刻不敢偷懒的感觉。跟着陆守诚工作,恐怕加班熬夜都是常事,但应该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林彻在心里给自己暗暗加油,便赶紧给江皓辰发去微信。 “师兄,现在方便通话吗?” 片刻后他就打过来。 听林彻说明情况后,江皓辰表示很赞同这样由各家股东推荐评估机构参与投标的安排,然后便推送过来三家机构的联系人。 “这三家机构,都在中天集团的备选库里,资质和能力都是过硬的,但是他们在这个季度未必能够安排团队过来H市出差,你按照我给你的顺序,逐一联系,联系的时候拉个群,我会帮你在群里跟他们打招呼,请他们尽量积极配合的。” “师兄,太感谢了!我这就跟他们联系。”林彻说完,听到江皓辰那边背景音嘈杂,便好奇问道,“师兄,你是在外面吗?吃饭了吗?” “嗯,出差,在S市,今晚有个活动,正在路上,”江皓辰答道,“你呢,今晚看来是要加班?” “是啊,这个事情比较赶,今晚估计要做到比较晚。”林彻说到这里,想到大好的生日之夜,就要在这个小小的会议室里度过,心里不禁一阵郁闷,但很快便重新打起精神,“那辛苦你等一下留意我拉的群,帮忙跟这些机构打个招呼,多谢啊!” “不客气,”江皓辰停了停,似乎感受到了林彻的低气压,便温言安慰道,“生日还这么努力,富贵吉祥应该不远了!加油,生日快乐!” 清朗的声音带上温暖的语气,让林彻此时听来,简直有如天籁。她不禁有点意外,他这么忙碌,也注意到她发的朋友圈了? “谢谢师兄,我会努力的!”林彻只觉浑身重又充满能量。 第六十六章 灵犀科技 接下来的工作相当顺利,江皓辰介绍的其中一家资产评估事务所很快就表态愿意前来投标。林彻做好初步的资格核查,便把这家事务所的信息发给陆守诚。不到半个小时,陆守诚便回复说复核通过,这家机构可以参与投标。林彻一看时间,才刚刚八点,不禁喜出望外,看来今晚可以比预计早一些下班。 她收拾好东西,便敲开陆守诚的办公室,本打算打个招呼就撤退,陆守诚却招手让她进去,把手上的拟投标机构一览表给她看。张秀英和杨德斌都推荐了评估机构,加上江皓辰的这一家,以及宋铭哲找的华信,一共应该是四家机构。 “咦,怎么现在一共有五家机构?”林彻看到最后一个机构是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不禁问道。 “这一家会计师事务所,是何董之前推荐的。他们和富源的投行部多次合作,也持有国有资产评估资格,而且对富源情况非常熟悉,所以何董特别建议这次的招投标把他们也囊括进来。”陆守诚介绍道。 即使是在蔡明辉掌权的这几年,富源的投行业务也仍然是何爱华的地盘,因为投行业务不但非常专业,还涉及到H市从上到下众多的人脉关系,这些都是何爱华多年的积累,蔡明辉无法靠更换部门主管就能把业务抢过来,所以只能作罢。因此,与投行业务密切合作的这些外部机构,自然也都是何爱华的亲信。 所以,现在五家资产评估机构,其中三家是股东推荐,另外两家则分别代表何爱华和蔡明辉的力量。五家各有各的利益,的确能够形成招投标过程中的相互制衡。 林彻点点头,开心道:“这样就把这次招投标的大局定下来了。” 陆守诚也满脸笑容:“不错,明天只需要再把标书微调一下。” “今天辛苦你了,”他站起来,朝林彻挥挥手,“走,一起去吃夜宵,这里楼下就是玉江长堤,沿江有不少老字号,我带你去尝一尝。” 林彻正想推辞,却见陆守诚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兴致很高,她不好拂他的美意,只好连道“感谢”答应下来。两人很快收拾停当,便一同下楼。 从写字楼出来,便是沿江路,也是H市人口中的“长堤”。这条长长的沿江马路,近江一侧栽满树冠浓密的榕树,繁茂的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另一侧矗立着的,既有百年沧桑的老建筑,也有现代化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古今辉映。 两人走在靠近江边的步道里,边走边聊,才发现两人都是H市本地人,都对本地美食喜爱有加,不禁越聊越投契。很快,陆守诚便领着林彻来到江边的一家老字号海鲜酒家。 两人在露天座席里的一张小圆桌旁坐下来,正好在一颗大榕树的荫蔽下,树上挂着红灯笼,洒下柔和的光芒,初夏的江风阵阵袭来,令人倍感舒爽。 “这一家酒家历史很悠久,味道一直保持水准。我经常来帮衬。”陆守诚介绍道。 “我小时候也跟着父母常来这家吃呢,大学之后就没再来过,没想到它还在这里!我记得这里最好吃的是——”林彻说着想了想。 “椒盐濑尿虾!”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不禁一起笑起来。 两人点了这个招牌菜,又要了艇仔粥和青菜。 正聊着,陆守诚的电话响起,他接起聊了两句,之后对林彻说:“一会儿有神秘嘉宾要过来一起吃宵夜!你猜猜是谁!”然后便添了几个菜。 林彻想起何爱华住的酒店式公寓也是在玉江边,离这里不远,难道是她? 果然,才过了几分钟,便见何爱华从对面马路走过来,她一身正装,看起来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正式会议,身边还有一位男士,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却穿得相当休闲,Polo衫搭配休闲裤,两人边走边聊,相当熟悉的样子。 陆守诚远远就朝着他俩挥手,看来三人都是老朋友。很快他们便来到眼前,林彻赶紧起身,跟何爱华打招呼:“董事长!” “林彻,今天辛苦你,听说事情已经搞定,很有成效啊!”何爱华相当开心。 “今天挺顺利,跟着陆总学到很多东西。”林彻见有外人在场,言辞非常谨慎。 何爱华马上就给林彻介绍:“林彻,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李泽峰,李总,灵犀科技的创始人。”又对身边的男士说,“泽峰,这是我的助手林彻,京城大学高材生,聪明能干,潜力无限!” 林彻闻言赶紧转身跟李泽峰打招呼:“李总,您好!我是林彻,很高兴认识您!” 说着,她心里小小地震撼了一下,眼前这位男士就是国内金融科技界的传奇人物李泽峰?他十年前创立灵犀科技,推出当时国内第一款智能证券分析系统,马上受到市场的欢迎,后来不断升级换代,旗下多款分析产品都获得广泛认同,灵犀科技也成为国内技术领先的证券信息运营商和服务商,三年前已经在南交所成功上市。 咦,既然灵犀科技是H市本土的上市公司,难道富源证券正是当年灵犀科技的上市承销商? 林彻心中正念头百转,却见李泽峰微微一笑,伸出手道:“林彻你好!叫我李泽峰就好。”只见他大约一米七八的个子,身材偏瘦但是很有肌肉感,可以看出日常对身材的严格管理,五官端正,肤色微黑,脸庞上线条分明。林彻也伸出手去,他轻轻一握便松开,手掌干燥温暖。 四人便一起围桌而坐,聊起天来。林彻才知道,今天灵犀科技刚刚成功完成一次企业债融资,承销商正是富源证券。何爱华说起承销项目的过程,兴致高昂,李泽峰虽然言辞低调,但见他眉目舒展,心情也相当愉悦。 “林彻,你不要听到灵犀科技的大名就被唬住,我们跟泽峰认识很多年,是老朋友,当年给灵犀科技做上市辅导的时候,我们三天两头地这样一起加班吃夜宵。”陆守诚见林彻只是专心倾听,比较拘谨,便主动把她也拉到话题里。 “嗯嗯,我也是灵犀科技多年的忠实用户,今天见到创始人,就像粉丝追星成功,心情很激动。”林彻开个玩笑,大家都笑起来。 “泽峰,没想到我招个助手,居然是你的粉丝!”何爱华笑道。 “林彻,你用过我们什么产品?”李泽峰闻言不禁询问道。 “我上研究生的时候,一直跟着导师用‘灵犀智选’,后来在华金证券实习的时候,还用过‘灵犀博弈’。” “多谢支持!你对我们的产品有什么感觉?” 李泽峰听到林彻对自家的产品如数家珍,眼眸不禁一亮,马上就做起客户回访。 “你们的数据经过深度加工和提炼,易用性很高,特别是博弈版,增加不少分析功能。这对于我们做研究工作,帮助实在是很大!总体感觉上,灵犀的博弈版在二级市场的智能交易辅助和投资组合的专业管理方面已经占有绝对优势。”林彻诚恳地赞扬。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对于研究机构的深度分析需求来说,和一些国外高端分析品牌相比,灵犀现在的数据还不够全面,特别是一些高端的商业数据有所欠缺;另外,如果能够进一步增加外部数据接口,例如excel插件、函数调用接口等等,支持用户更灵活地进行数据分析及挖掘,这样在研究机构这一细分市场,应该可以获取更大的占有率。” 林彻边想边说,这是她非常熟悉的领域,之前她曾经用过多个主流品牌的数据分析平台,对各家的优劣势都非常了解。 李泽峰边听边看向林彻,眼神非常专注,当她说完,他似乎还在思考和回味,并未马上做出回应。 林彻见状才反应过来,第一次见面,自己就这样直言不讳地对人家的产品提建议,也太不见外了。她暗自懊恼,赶紧找补:“李总,不好意思啊,我用过的软件也不多,只是一些非常初步的想法,有不当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说着,她只觉脸也微微发热,颇为尴尬。 “不会不会!我就是觉得你说得太好了,机构分析需求这一块正是我们下一步产品开发的主要方向,我刚才正在想回去怎么样具体落实,一下子走神了,你不要误会!”李泽峰见林彻脸都红了,赶紧连连解释。 林彻见他言辞恳切,并不像是客套,才放下心来。 “泽峰,那你可要好好请林彻吃个饭,她提供的这些反馈非常宝贵!”陆守诚顺势打趣道。 李泽峰连连点头:“是的,陆总说得对,今晚很高兴,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跟林彻多交流。” 他又对林彻道:“林彻,我们最近即将上线最新的‘灵犀决策版’,已经增加部分高端商业数据和分析功能,现在正在内测,你如果有兴趣,我给你一个尝鲜版账号,有空试用一下,多提宝贵意见!” “好啊,谢谢李总!”林彻不假思索就答应,多年的研究工作让她对于高效好用的数据工具总是满怀敬意,此刻听说灵犀科技即将又有新版分析软件推出,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但是随即她就想起富源的现状,由于柳梦洁把持自营部,富源目前只配备了最基础的炒股分析系统。她在何爱华面前如此热烈回应李泽峰,似乎没有顾及何爱华的面子,自觉失言,不免有几分尴尬。 何爱华显然看出了她的想法,便道:“泽峰这套最新的系统,我一直都在关注,等到新的组织架构落实,我们的互联网经纪业务部,还有场外衍生品交易部,都会考虑上线这个新的系统。我们要用最先进的金融科技,把富源重新武装起来。” 何爱华言语间充满笃定,可见她跟蔡明辉在富源组织架构上的角力,应该已经有了相当的把握。富源将不再被蔡明辉只手遮天,即将拨开云雾见青天。林彻听了,眼中充满欣喜和期待。 此时服务员来上菜,除了刚才他们最开始点的那些菜,还有豉椒炒圣子,豉油皇鹅肠,炭烧生蚝和斑腩焖苦瓜,全都是在H市吃海鲜宵夜最经典的选择,一下子香味四溢,满桌灿然。 江边微风阵阵,榕树发出沙沙的声音,四人边吃边聊,欢声笑语不断。 第六十七章 生日快乐 此时,林彻的手机震动起来,提示有微信视频电话接入,林彻一边站起离座,一边点击接听,屏幕里马上出现欧阳琪的大脑袋,她大叫着:“林彻,生日快乐!27岁啦!”这时林彻才刚刚迈开一步,这个震耳欲聋的祝福自然也落入在场另外三个人的耳中。 林彻尴尬异常,小跑着躲到一旁,对欧阳琪不停地小声喊:“小点声!小点声!” “你怎么啦,跟做贼一样?还没回到家吗?”欧阳琪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林彻只好可怜兮兮地把今天又是加班又是陪老板吃夜宵说了一遍。 欧阳琪一听,眼睛却亮了:“哇,你在H市长堤啊,这么无敌的夜景,赶紧给我直播一下!” 这真是亲闺蜜吗?完全没有抓住重点嘛! 林彻无奈,只好用手机把现场的环境向她展示,只听她一直处于欢呼状态:“哇,红灯笼大榕树,太有调性了!哇,江对岸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超豪的三洲岛吗?后面的城市天际线,这么多高楼大厦,一点都不输京城嘛!” 林彻原本无奈的心情,在琪琪的惊叫声中渐渐变得雀跃,眼前的美景的确令人心旷神怡,这样的生日,倒也是一份独特的记忆。 “亲爱的,祝你生日快乐!不管生日在哪里过,要记住,远方永远都有一个想着你的我哦!”欧阳琪大饱眼福之后,终于回归正题。 林彻听了正欲感动落泪,谁知欧阳琪在下一秒就回归损友本质:“你今晚一定要多吃,多多摄入卡路里,我会在远方默默为你加油的!哈哈再见啦!” 林彻关掉视频,内心又感动又抓狂,这个欧阳琪,每次总能戳中她的死穴,眼下最为难的事情,可不就是明明已经进入绝不该进食的时段,却又美食当前难以抵挡诱惑嘛! 林彻叹了一口气,走回到桌边,却见一盘热气腾腾的龙虾伊面刚刚上桌。李泽峰站起来说:“林彻,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也没什么准备,刚刚店老板建议,今天的澳龙非常新鲜,我就请他马上炒了一盘,就当吃个长寿面吧!”言辞朴素,却盛意拳拳。 林彻只觉非常感动,但又颇为不好意思,毕竟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就让他这样破费,连忙感谢:“李总,您太客气,真是不敢当!” 这时何爱华也站起来,举起茶杯说道:“林彻,今天是你的生日,还要加班到这么晚,真是辛苦你!你能够加入到我们这个团队来,我感到非常欣慰,也非常珍惜!这几个月来你的努力和成长,我们都看在眼里,相信付出一定会有回报!希望你在富源的每一天,都是开心的,如意的,我以茶代酒,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董事长!”林彻第一次听到何爱华如此感性直白地表达对自己的评价和祝福,非常感动。 “是啊,林彻,今天是我鲁莽了,把你拉出来,不过也好,难得有这个机会,能为你庆祝生日,说明大家也是有缘啊!来,我们一起祝林彻生日快乐!”陆守诚说完,便招呼大家举杯相碰,林彻连连感谢,内心充满温暖。 玉江之上,月亮渐渐升上中天,一顿庆生夜宵也渐入尾声。李泽峰抢着去买了单,何爱华和陆守诚都住在附近,决定散步回家消消食。李泽峰想要送林彻回家,林彻感觉才初次见面,这人情实在太大,便连连推辞。 何爱华却道:“林彻,现在时间已晚,叫车始终不太安全,让泽峰送送你吧,都是老朋友,不必客气,这样我们也才放心。” 林彻闻言,只好答应。 她在副驾驶位置上坐好,赶紧报上地址,李泽峰不禁问道:“你住H大?是本地人?” “对啊,我是土生土长H市人,我爸爸是H大历史系教授,我从小在H大大院长大,从H大附属幼儿园,附属小学,到附属中学。” “然后就考上京城大学,一直到研究生毕业吗?”看到林彻点头,李泽峰不禁感叹,“你可真是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幸运儿。” 林彻见他似乎颇有感触,不禁问道:“李总也是本地人?” “对,我读的是二中。”林彻闻言点点头,心想二中也是与H大附属中学齐名的顶级高中,不知他大学考去了哪里呢? 就听他继续说道:“我也曾经想考京城大学,但是后来家里有些变故,所以还是决定读H大,方便照顾家人。”原来是为了家人,被迫一时舍弃梦想,但后来白手起家,依然成为人生赢家,这后面一定是一个非常励志的逆袭故事吧? 正想着,又听李泽峰问道:“对了,你说你爸爸是H大历史系教授,我记得大二的时候,历史系一位教授开过一门公共大课,每周五下午,讲三国权谋的,他也姓林,当时觉得他讲得真好。” “那门课是不是叫:‘三国纵横:权力与策略的历史解析’?”林彻问道。 “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林老师该不会是你的……?” “没错,正是我老爸!” 太巧了!两人不禁都笑起来。林彻心想,如果林学礼教授得知如今的上市公司老板当年居然是自己大课上的粉丝,肯定得开心坏了。 两人一路聊着,林彻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一则微信信息。 “还在公司加班?”是江皓辰。 林彻赶紧答复:“承蒙师兄大力支持,提前完成加班任务,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好,这样一会儿在你家楼下见。” 林彻心里闪过一串惊叹号,他刚刚还在S市参加活动,怎么会连夜赶过来? 不一会儿,车子已经开到林彻家楼下,李泽峰把车停在一边,便下车把林彻送到宿舍楼前。林彻正想与他告别,却听他说:“请稍等一下!”拿起手机很快地操作了一下。 “今天你给的建议非常有启发,我刚刚跟同事拿了新系统的内测账号,已经发到你微信,希望以后还有更多机会跟你交流。” 林彻闻言,马上边打开微信边感谢道:“好啊,多谢李总!我一定上你们新系统去好好学习一下。今晚真是太感谢您了,专门送我回家,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您也赶紧回去休息吧!”打算就此道别。 此时却见李泽峰犹豫了一下,似乎终于鼓起勇气,微笑道:“你真的不用客气,今晚认识你,我非常高兴,最近你如果有时间,我想去你家探望一下林教授,感谢他当年对我的启发,你看方便吗?” 林彻闻言,不禁抬头看向李泽峰,只见他神色郑重,眼眸中闪过灼灼的期待。林彻忽然有一种无法承受的感觉,不禁垂下睫毛,开始踌躇该如何婉拒,此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 两人都不禁看向来人的方向,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向他们走来,正是江皓辰。 林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觉得眼前的情形似乎变得更加混乱。 她只好硬着头皮先跟江皓辰打招呼道:“师兄,你好!”然后又向李泽峰介绍道,“李总,这是我师兄,江皓辰,他是我们富源证券的董事。” 李泽峰闻言一惊,随即微笑上前道:“江董,久仰久仰!在这里遇到真是巧了,我是灵犀科技李泽峰!明天非常荣幸能够邀请您和其他几位富源的董事一起来我们公司参观。” 江皓辰之前看过资料,早已认出他就是李泽峰,微笑道:“是啊,真是很巧。何董知道我在S市出差,便邀请我明天与她一起造访贵公司,所以我今晚特意从S市赶过来。灵犀科技是证券信息服务业的新生力量,发展迅猛,我非常期待明天的行程。” 李泽峰见江皓辰这么晚还来到林彻家楼下,明白两人关系匪浅,但是从他们对彼此的称呼看来,应该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他知道二人肯定还有话说,便识趣地先行告别。 “江董,这样就明天公司见。”他先向江皓辰道别,又转向林彻道,“林彻,我先回去了,刚才说的事,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再联系!” 林彻见他如此执着,知道必须另找机会好好沟通,此时只能点头道:“好的,李总再见!” 两人目送着李泽峰的车开出宿舍大院的大门,江皓辰的目光随即就锁定林彻:“为什么今晚是跟李泽峰一起加班?” “不是的!”林彻听他这么说,不禁有点着急,正想解释,却见他一脸玩味的神情,似乎看到她着急就很开心,她忽然就不想解释那么多,便撂下一句:“反正不是跟他加班!”详情如何,随便你怎么想。 江皓辰果然有点不是滋味,但又不好追问,便递过手里的纸袋子:“这个,给你的。只不过,看起来你肯定已经吃过了。” 林彻好奇接过,打开一看,纸袋里是一个蛋糕盒子,里面是四块小小的提拉米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一看品质便知是名家出品。 林彻不禁夸赞:“好可爱!”然后拿起手机就想拍照,但是单手却不好操作,江皓辰见状,无奈道:“我来拿吧。” 于是他拿着,她拍照,拍完一看,在朦胧的月光下居然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光影效果。 她开心地“哇”了一声,然后重新把蛋糕接回来,不忘感谢道:“谢谢师兄!虽然今晚吃不下,但是可以做明天的早餐!” 看她一脸高兴的样子,江皓辰心里的那点疙瘩好像也一下子烟消云散,回答道:“不客气,今晚晚宴的酒店,别的东西一般,甜品还不错,就给你打包了几块,”说着,他也觉得奇怪,现在好像看到这些好吃的,就会想起她来,然后又道,“还以为你正可怜兮兮地独自加班。”他特意把“独自”两个字拉得很长。 林彻觉得这人平时看着阳光大气的,但是阴阳怪调起来却非常讨厌,便义正言辞地纠正:“我一直都在陆守诚那里加班,加班结束的时候他说我辛苦,非要拉我去吃夜宵,到后来何爱华才带着李泽峰出现的,他俩今天一起开会,就一起过来吃夜宵。” 江皓辰听了,脸上却露出谨慎的神色:“所以,向各个股东征集资产评估机构,是陆守诚的主意?” “对啊,陆总说,这样几家股东在招投标阶段就参与进来,以后的资产评估结果也比较容易达成共识。” 江皓辰似有所悟,继续推测道:“今天宋铭哲邮件里提到的三家拟投标机构,是不是至少被陆守诚踢出去两家?还有,除了股东推荐的机构,何爱华是不是自己也推荐了一家?” “对啊!最后就是跟你说的一样,一共五家。这五家机构彼此独立,在投标过程里互相比拼方案,就可以杜绝围标。”林彻毫不掩饰今天辛苦工作所带来的成就感。 江皓辰却提醒道:“围标是可以杜绝,但是信息泄露却杜绝不了,你想想,谁是评标委员会主席?” 林彻闻言一惊,评标委员会主席正是陆守诚。他手握制定标书以及评标表格的大权,今天一番操作下来,的确是把蔡明辉围标的阴谋粉碎了,但也给他自己操控招投标过程扫清了障碍。至于邀请股东推荐评估机构,很可能只是烟雾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护他们的自己人——何爱华推荐的那家机构。 江皓辰继续说道:“陆守诚不但可以泄露信息,还可以为他们心仪的机构量身定制标书,他今天急着要把股东推荐的机构确定好,应该是为了研究这些机构的特点,然后调整标书以及评标表格,保证他们的自己人最后能够得到最高的分数。” 原来如此。林彻终于看清楚今天整个操作背后的主线,她之前真是太过天真,跟着忙活半天,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卖命。 见林彻满脸郁闷,江皓辰知道她受打击了,便温言道:“不过现在各个股东都推荐了机构,整个招投标过程也不至于太过离谱。何爱华推荐的机构肯定非常熟悉富源的情况,这的确有利于资产评估工作。只要注意在后面的流程中加强监督,保证他们采取的是合法合规的评估方法和工作流程,最终评估的结果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他停了停,又补充道,“而且,他们这么煞费苦心地把我们拉进来,也是忌惮我们今后会提出质疑,所以努力把流程做得毫无瑕疵,这就已经体现出制衡的力量。” 林彻听到这里,明白今天也不算白忙一场,心里稍感安慰,便点点头:“谢谢师兄指点。我以后得多留几个心眼。” “嗯,你说,今天是和陆守诚、何爱华、李泽峰一起吃的夜宵,他们三人彼此非常熟悉?” “对,灵犀科技上市的时候,何爱华和陆守诚,一个是主承销商,一个是审计师。” “原来是这样,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简单。接下来马上就要进入新股东遴选的路演,明天何爱华邀请我和张秀英、杨德斌去灵犀科技参观,这个灵犀科技很可能就是何爱华原本属意的新股东人选。她现在积极筹划,应该是想帮灵犀科技多争取一点印象分。” 江皓辰这个判断,不禁让林彻大吃一惊,她惊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她居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难道一顿海鲜夜宵吃下来,就把判断力都给吃迟钝了? 此时,江皓辰见林彻似有所悟,继续连发数问:“在这个这么特殊的时期,今晚你们这场夜宵偶遇,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是不是一起聊了一晚上,你感觉对灵犀科技的了解深入了很多?好感度增加了很多?你有没有一种加入一个非常优秀的团队的温暖感?” 林彻不禁心里一慌,江皓辰说的这些感觉她似乎全部都有,此刻被说穿,居然有一种中计的感觉。 “喂,你回去要好好练习表情管理,看看,现在脸上一副不小心被人下毒之后后悔莫及的样子。”江皓辰看着她神色一凛,不禁调侃一句。 林彻见他如此毒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想要反击,却又被怼得无言以对。 见她气鼓鼓的,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并没有这么严重,何爱华花这些功夫也只是想潜移默化地影响你,让你和她更加同心同德。这种老板对你的影响力,从反面来说,叫PUA,但是从正面来说,便叫团队建设。至于能不能保持自己独立的判断,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想法和定力。” 林彻听到这里,抓住一个机会反问道:“师兄,那你现在是不是也在PUA我?” 江皓辰一脸正气凛然:“我是受王老师所托,多照看着你,以防你在这么复杂的形势里面看不清楚方向。” 居然打出王老师的旗号,还能怎么反驳? “譬如这个李泽峰,除了想要跟你绑定为利益同盟,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想法。”刚才江皓辰走过来时,刚好赶上李泽峰向林彻表达想要进一步交往的一幕,虽然他并未听清李泽峰说的话,但是李泽峰当时的神态,似乎带有超越工作关系的渴望。这种感知,既让江皓辰担心林彻的处境,也让他心里浮起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 想起李泽峰刚才的邀约,林彻感到一阵烦恼,便回答道:“不管他想什么,我只想把工作做好,别的,什么都没想。” 接着,她举起手里的蛋糕朝江皓辰晃了晃,衷心感谢道:“师兄,你的心意我全部收到,提醒也全都会记住。多谢了!我得趁着零点前赶回家慰问双亲,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好,生日快乐!”江皓辰微笑道,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入口处。 第六十八章 不值得 之后的几天,各种重大决定就接踵而来。 首先是何爱华很快便召集董事会临时会议,以书面决议的形式确定委托中盈信达证券担任这次新股东遴选的财务顾问。中盈信达是中天集团旗下的券商,其投资银行业务位居全国三甲。所谓书面决议,其实就是之前各方股东都已谈好,然后走一下会议决议的流程。看来参观灵犀科技那天,虽然何爱华向大家大力推荐,但是最终张秀英还是坚持要引入财务顾问,并且直接采用江皓辰推荐的财务顾问。作为交换,何爱华应该也得到了某种利益。 果然,一周之后,资产评估机构的招投标结果出炉,由何爱华推荐的宏信会计师事务所中标。 但是反观整个过程,似乎蔡明辉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他难道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 林彻正看着招投标的结果出神,又一封新邮件进来,点开一看,是人力资源部正式发布新的组织架构图以及一系列新的人事任命。总经办的同事爆发出一阵惊叫声,纷纷过来恭喜林彻,起哄要林彻请吃饭。林彻赶紧起身感谢,大方邀请大家中午一起吃火锅。 在新的组织架构中,被破格提拔的人不少,但是最突出的要数林彻和吴婉如。林彻的职务从助理董事会秘书调为董事会执行秘书,虽然职级没有提升,但是去掉“助理”两个字,意味着她与宋铭哲已经平起平坐,四舍五入甚至可以说已经进入核心管理层。 当然,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吴婉如,她连升三级,如愿以偿成为证券金融部的经理。这意味着何爱华通过各种方式,已经确认她不是蔡明辉派来的卧底,同时也意味着,她已经与何爱华达成共识——她将成为何爱华的“死士”,会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发起对蔡明辉的攻击。 正想着,一盒蛋糕送到,林彻打开一看,是一个迷你版的烧焦芝士蛋糕,卡片上写着: 听说你喜欢,希望你喜欢。 感谢你帮助我得偿所愿。 没有署名,但林彻知道,是吴婉如送的。 不知为何,她的心有一种被揪起来的感觉。 她默默地把蛋糕放到一旁,这时电话响起,是李泽峰。 “林彻,你昨晚发来的反馈我收到了,很有启发,马上就到午饭时间,你有时间吗,我正好在附近,不如一起吃个工作餐?”林彻试用过灵犀的新系统,便给李泽峰发去反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约吃饭。 “李总,不客气的,举手之劳。不好意思,今天中午我已经约了同事。嗯,好的,下次再约。” “你约了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林彻刚如释重负地放下电话,就见顾少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面前,一脸玩味的神情。 “就是约的你呀!走走走,找小宁一起吃饭去!”林彻一脸坦然,拉起顾少青就往外走。 三人都爱吃辣,再次来到附近的川菜馆。 “今天这么大好的日子,我们是不是应该大吃一顿好好庆祝一下啊?”小宁盯着林彻笑眯眯地问道。 “嗯嗯,今天我请客!随便点,不要跟我客气。”林彻笑着说,但是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升了职却好像不太开心?”小宁看出来点端倪。 “怎么会,当然很开心。”林彻不愿多说,想着另开一个话题。 顾少青看她一眼,却气定神闲地问道:“是不是因为董事长要给你做媒?” “不会吧?!”林彻原本还在找话题,冷不丁被顾少青的话吓了一大跳,“董事长跟你说什么了?” “董事长就是……”顾少青故意停了停,引得林彻和小宁都急得盯着她,“前两天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今天又来问我有没有听说你跟江董后来有没有怎么样?” 听到这里,轮到小宁爆发了:“什么?!江董?上次员工大会他去载你,你死活说你们之间就是师兄师妹,什么都没有,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后来怎么样’?还有董事长做媒?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小宁十分抓狂,这么重要的信息,她身为林彻在富源的一号闺蜜,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林彻死死捂上小宁机关枪一样的嘴,万般无奈地宣布:“他俩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没有错过!” 顾少青点点头:“我也是这么回答董事长的:你说现在不想谈恋爱。” “他俩!他俩?‘他俩’是谁?除了江董,董事长要做媒的那个人是谁?”小宁一下子就抓住关键字,她使劲挣脱开林彻的魔掌,继续连珠炮似地发问。 “我猜,应该是本市最年轻的上市公司主席——李泽峰先生吧?”顾少青说着轻轻笑起来,“他这个星期两次来找董事长,比辅导上市那时还勤快,然后装模作样说要找你聊什么新系统,可惜呀,每一次你都不在。” 还有这种事情?林彻之前还真不知道,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哇,一个是中天集团董事,一个是灵犀科技总裁,而且,都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男神啊,林彻,你的桃花运到了!”小宁说着居然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林彻不禁朝她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然后又郑重宣布道,“我真的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搞事业!” “我也支持林彻搞事业,现在这么好的发展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住,”顾少青点头道,接着便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可不要像吴婉如当年那样。” 小宁对当年的事情也非常了解,无奈道:“是啊,吴婉如当年也是备受重用,大好前途摆在眼前,她却犯了恋爱脑,为了个渣男前途尽毁,真是好可惜!林彻,我也支持你搞事业,还是事业比男人靠得住!” 然后她便压低声音:“今天新的组织架构一出来,大家都在八卦,有人说吴婉如总算是想通了,要重新支棱起来;但是也有人说,她是出来报复蔡明辉和柳梦洁的!” “我觉得不会,”顾少青摇摇头,“她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她应该不会做那么冲动的事情。” 接着,她又叹了口气:“那时我们一起进公司,本来关系挺好的,但是后来慢慢地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只听蔡明辉的,然后疏远了所有人。希望她这次重新获得机会,能够好好生活下去。” 听到这些,林彻的心里更加揪成一团。 午饭后回到位子上,林彻就给吴婉如发了个信息,说想约她吃晚饭,吴婉如不知是在忙碌还是在犹豫,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复说好。 听顾少青说吴婉如是客家人,林彻就找了个离公司比较远的客家菜餐厅,特意提前十分钟到达预定的包厢,点了比较清淡的土猪汤和酿豆腐,再加一个青菜。 吴婉如准时到达,两人刚寒暄两句,服务员便端上土猪汤,热气腾腾的。 可能是因为知道今天会宣布任命,吴婉如穿得挺正式,还化了淡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起来了,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至少年轻五岁。 她看到餐厅和菜式,知道林彻花了一番心思,只是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犹豫了一下便问道:“你今天是……” 林彻开门见山道:“没有人叫我来,是我自己想跟你聊两句。” 吴婉如闻言,不禁看向林彻,这个回答显然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林彻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和妈妈相依为命,虽然我知道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回头,但是在做每一个决策之前,都尽量多为你自己和你妈妈打算一下吧!以前的事情可能很难释怀,但是,还是要想办法把那一页翻过去,才能好好地往前走。” 吴婉如听完,眼里闪过一丝惊奇的神色。 何爱华的人为什么会来劝她放弃报复蔡明辉的计划? 林彻不由得自嘲一笑,解释道:“我也曾经经历过背叛,我也有妈妈,我觉得,如果为了惩罚背叛,而无法好好照顾陪伴妈妈,不值得。” 说着,林彻为吴婉如盛上一碗土猪汤,招呼道:“尝尝这个客家土猪汤,看看够不够地道?” 吴婉如接过,喝了一口,只觉清香四溢,入口甘甜。这个汤的做法再简单不过,这么好喝,一定是因为用了真材实料的客家土猪肉。刚才林彻的话也一样,不加修饰,没有话术,却饱含关心和好意。 吴婉如迎着林彻眼里清澈的笑意,回答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谢谢你。” 第六十九章 又见面了 一个月后富源就要举行融资路演,资产评估工作必须赶在那个时间点之前完成,时间非常紧迫。因此,宏信会计师事务所在中标一周后就迅速进场。由资深合伙人陈卓为带队,宏信一共派出十多个评估工作人员,看得出来对富源的评估项目非常重视。何爱华特意在六楼留出一个大会议室给宏信作为工作间,又安排财务部主管廖志强和林彻一起搭档对接宏信。 与林彻搭档,廖志强明显有一丝尴尬,毕竟上次董事会时他给林彻提供过包含陷阱的巨无霸数据包,暗戳戳地坑过她。林彻却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这次组织架构调整,廖志强是少数没有被调整的部门主管,这既说明他专业能力过硬,也说明他在过往没有过分偏向任何一派,而是尽量以专业的立场保持中立,因此才得以在新的制衡格局下继续保有一席之地。从这个角度说,林彻甚至对他怀有一丝敬佩。在夹缝中生存,谁都不容易。 几天工作下来,廖志强见林彻并无芥蒂,渐渐放松下来。而随着工作的深入,林彻也对财务工作的艰辛有了更多了解。每天,廖志强除了要处理财务部的日常工作,还要拿出额外的时间跟进处理宏信的相关需求。虽然已经安排四名财务部同事加入评估组专职负责对接,但廖志强仍然事必躬亲,每一份对接给宏信的数据和报表,他都亲自过手审核,加班到深夜是常事。评估工作开始没几天,又赶上财务月结,廖志强带着团队熬了一整个通宵,一直到第二天下班时分,都还在奋战。 林彻给评估组的同事买了下午茶点,先送到大会议室里,咖啡香浓的气味瞬间充满整个空间,大家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纷纷道谢。项目经理陈卓为却不在。宏信入场已经一周,除了进场第一天在富源待足一天之外,林彻之后只见过他两三次,而且每次都是临近下班才出现,他带团队做项目的方式似乎相当逍遥。 林彻拿起一份茶点,走进财务部的封闭工作区域,远远看见廖志强正在他的玻璃隔间里,拿着手机应该是在视频对话。林彻便站在门外等候。隔间的隔音很好,完全听不见廖志强在说什么,只见到他对着手机,边说边做着生动的手势,又是竖拇指,又是比划加油,满脸慈爱,尽管带着深重的黑眼圈,但是眼角眉梢都完全舒展开来,整个人神采奕奕。 他瞥见林彻在门外等,就连忙收线,开门把她迎进来。 “廖经理,不好意思打扰你,”林彻笑一笑,递上下午茶,“这两天连续奋战,辛苦了,补充一点能量!” “没事,就是女儿刚刚考完中考,考得不错,急着跟我报告。谢谢你的咖啡!”经过几天的相处,廖志强已经和林彻熟稔起来,说话也不再见外。 “听说你女儿成绩很好,平时肯定很自觉吧?” “她挺懂事,我平时工作忙,每次月结、年结的时候,就完全顾不上家里,这次她大考,又赶上资产评估的项目,全靠她妈妈照顾,希望能顺利吧!”廖志强笑一笑,有一丝愧疚,但更多是自豪。 “她一定会考上心仪的高中!”林彻衷心祝愿。 刚回到位子上,电话就响起。 “你好,我想找一下董事会办公室的林彻。”一个温和悦耳的女声。 “我就是,请问您是?” “我是中盈信达的于敏,是这次富源混合所有制改革财务顾问项目的负责人。” “于经理,您好!上周五在视频会议上见过您。”上周五,林彻参加富源跟中盈信达的第一次视频沟通会,会上主要是何爱华、蔡明辉和于敏进行沟通。 “林彻你好!我刚刚找过何爱华董事长,她说是由你负责具体对接资产评估以及财务顾问两个团队对吗?” “是的,于经理,有任何相关的需要,您都可以跟我这边沟通。” “太好了。是这样的,按照上次会议的决定,我们对意向投资者的路演计划将在一个月后进行,时间非常紧迫。我们在这一个月的工作安排已经制定出来:在未来一周会先做一些准备工作;然后在六月第二周会过来富源,进行两周的尽职调查以及融资文件的准备;第四周,等资产评估结果一出来,就要进入定价策略讨论以及路演演示文稿的最终定稿。”于敏的讲述有条不紊。 只是这个工作计划的确相当紧凑,每一个环节都必须严丝合缝,才能确保整体计划如期完成。 “现在的瓶颈主要在资产评估这边。我看过宏信的工作计划,他们会同时采用收益法和市场法两种方法进行评估,这很好。中盈信达作为财务顾问,非常希望在评估的过程中就参与进来,把控评估的方法和工作进度,以便确保三周后能够拿到确实可信的资产评估结果。”她继续解释道。 资产评估的结果是富源最终定价的重要依据,直接影响融资路演时的演示策略,以及后续的定价策略,中盈信达自然对此高度关心。 “但是可能因为评估项目组那边工作繁忙,我这两天联系宏信的陈卓为,却迟迟不见他的回复。所以,今天我找到何爱华董事长,希望富源能够指派一位同事作为沟通的桥梁。她推荐了你。你看如果每周一次,你用邮件以及电话会议的方式,向我通报评估工作的进展,这样的频率和方式可以吗?” 原来是因为陈卓为不配合中盈信达的沟通需求,于敏才找到何爱华,何爱华又推荐了林彻。 林彻便答复道:“于经理,没问题。现在资产评估已经进行一周,我马上整理当前进度,明天中午之前发给您,如果需要,明天下午我们可以开个短会,我向您简报一下。” “太好了。刚才说的这些工作安排和需求,我会发出邮件,抄送何爱华、蔡明辉和宋铭哲,你看还需要抄送谁吗?”她这样问,是为了确认林彻上面是否还有其他老板。 “这样就可以,谢谢您!” “好的。这样我们明天下午两点半碰一下吧。辛苦你了。” “没事,明天联系。” 于敏的沟通精确简练,没有一句废话,语气却又温和从容,还很注意为林彻着想。真是让人好感顿生。 正想着,邮件系统提示有新的邮件进入,是于敏已经发出关于要求林彻协助沟通的邮件。效率真高!林彻回想起上周五开视频会议时在会议视窗里的她,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职业装,长卷发,给人非常精明干练的感觉。 这时顾少青打电话过来,说何爱华要见她。 “林彻,坐!跟了一周的资产评估项目,有什么感觉啊?”何爱华意见林彻,便关切地询问。 “评估工作相当辛苦,廖经理带着财务对接的同事刚刚加班一整个通宵,宏信的组员也天天加班,不过陈卓为好像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林彻实话实说。 “廖志强的确非常敬业,是一匹好马。不过陈卓为的工作方法也在业内独树一帜,你接触多了就知道。”何爱华点评道,然后便进入正题,“于敏已经联系过你了?我刚看到她的邮件。” “是啊,她工作效率很高。”林彻点点头。 “于敏要求实时了解资产评估的进展,是合理的,不过,你在居中协调的时候要注意把控一个合适的度,毕竟,不同的事务所有不同的工作方式,资产评估和财务顾问也有不同的角度,要注意抓大放小,求同存异,确保整体项目的顺利开展。”何爱华的话意味深长。 于敏是中盈信达的代表,而引入中盈信达作为财务顾问,则是张秀英根据陈开远的指示特意所做的安排,旨在制衡何爱华独断专行。何爱华现在这样说,明显是不希望于敏知道资产评估的太多细节,难道这里面真的会有什么猫腻?无论如何,自己都先要了解清楚情况,才能决定后续如何处理。 于是林彻答应道:“董事长,我知道了,这样我先去找陈经理聊一下评估工作的最新进展,明天早上跟您汇报之后,再跟于敏沟通。” “好。”何爱华满意地点头。 回到位子上,林彻把宏信的工作计划表又看了一遍,思忖片刻,看看时间,正打算到宏信项目组的工作间去看看陈卓为到了没有,却见陈卓为正向自己这边走来。这么巧? “林小姐,刚刚碰到董事长,听说你有工作要找我聊?”陈卓为笑意盈盈的,又指指手里的咖啡,“谢谢你的下午茶,我正好赶上了!”他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矮胖,大脑袋,头发纹丝不乱地贴在头皮上,圆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圆框眼镜,乍一看,让人想起叮当猫的形象,带着一丝喜感。 “陈经理,不客气!这样不如咱们找个会议室坐下聊聊吧。”林彻好不容易抓到他,肯定要好好多拿点料。 两人来到一间小会议室,林彻开门见山,把背景大致介绍了一下,想请陈卓为提供评估工作的进度详情。 陈卓为微微一笑,马上打开手提电脑,展示了一份项目管理的进度表,林彻一看,这是专门用于项目管理的软件,各项明细工作上面都列示了进度情况,非常清晰。 “我们所之前做过多次券商的资产评估,无论是收益法还是市场法,都积累了成熟的评估方法。富源中等规模,业务模块中规中矩,溢余资产基本没有,非经营性资产也很少,控股子公司只有两个,可以说是我做过的资产情况最清晰、业务情况最单纯的证券公司了。基本上没有什么疑难杂症,我们同事只要照单抓药即可。目前一切进度都正常。”陈卓为一边展示项目进度,一边解释道,娓娓道来,举重若轻。 难怪他不用每天蹲守在富源盯着工作,原来是因为厚积薄发,对于这次的评估早已心中有数。林彻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呢,这套为券商度身定做的评估项目管理办法,特别是里面的明细项目,属于我们所的核心机密,所以就不能直接分享给你,或者是中盈信达的项目组。希望你多多理解吧。”的确,这些模板可操作性很强,其他事务所拿了就能直接用,之前陈卓为不愿意搭理于敏,看来也是情有可原。 “我理解。陈经理,您看这样可以吗,我在您的电脑上粗略浏览一下,然后把评估工作的进度要点跟于敏经理那边沟通一下,这样你们两边保持信息的同步,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早沟通。” “没问题!其实最终的工作底稿和评估报告,都会交付给富源,只是中间的这些过程管理的工具,实在是不方便直接共享给你。这样就辛苦你在这边看一下。”说着,陈卓为把电脑转向林彻。 “真是太感谢了!我尽快看完,麻烦您稍等一阵子。”说着,林彻就拿起笔记本,边看边记录起来。 这时,陈卓为的电话响起,他起身到会议室的另一侧接听。 “喂,泽峰……对,这边的评估需要调用大量的上司公司数据,希望可以用上你们的新版本,你派同事来帮忙升级一下……对,我还在富源加班呢……没办法,这边的董秘小姐姐工作非常认真啊……啊,怎么能辛苦你特意跑一趟,让你们营运部小刘过来就可以了……行吧,我就在六楼小会议室这边,那多谢了!一会儿见!” 林彻好像听到耳熟的名字,但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顾着埋头记录。 很快,她全部浏览记录完,向陈卓为道:“陈经理,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我已经把项目的进展要点都记录好,但还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正说到这里,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隔墙外,一个身影正走到会议室门边,接着便响起敲门声。 陈卓为一边走过去,一边向林彻解释道:“应该是灵犀科技的李总来了,我们评估当中用到的所有市场数据,都是从灵犀的系统里提取的,今天他们特意过来提前给我们升级他们的最新版本。” 说着,陈卓为打开门,果然是李泽峰。 “泽峰,今天真是辛苦你,下班时间还专门跑过来,这个项目的时间非常赶,有了你的决策版,我能省个三四天时间!”陈卓为感谢一番,又想起旁边的林彻,便介绍道,“泽峰,这是富源的董事会执行秘书,林彻小姐。林小姐,这是灵犀科技李总。” “卓为,不用介绍,我认识林小姐。林彻,终于又见面了。”李泽峰微微一笑。 第七十章 天人永隔 林彻微微一愣,赶紧打招呼:“李总,您好!真是好巧!” 陈卓为却似有所悟:“泽峰,什么叫‘终于又见面了’,感觉你好像蓄谋已久?”然后想起林彻在旁边,这么说有点唐突,便赶紧解释,“林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是老同学,喜欢开玩笑,你不要介意!”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俩彼此都是直呼其名。 “你们是不是已经加完班?今天这么巧,不如一起吃个饭!”李泽峰向两人提议,眼睛却看向林彻,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林彻实话实说:“抱歉啊李总,我这边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陈经理。” “没事,这样我到外面等。你们慢慢聊。”李泽峰点点头,就要往会议室外走。 李泽峰这是把林彻的答复看成是答应加完班一起吃饭吗?这个逻辑也真够跳跃的。陈卓为察言观色,秒懂老同学的心思。但他看破不说破,便也看向林彻,看她如何回应。 林彻犹豫了一下,想要解决问题的心思还是压过了其他的疑虑 :“其实,这个问题是关于灵犀系统的。” “是这样子啊,那你今天可太幸运了,关于灵犀的所有问题,李总都是最权威的发言人。泽峰,来来来,坐下来,好好回答林小姐的问题。”陈卓为一把把李泽峰拉回来,自己坐在一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林彻,有什么想了解的,尽管问。”李泽峰当然非常乐意。 “谢谢李总,那就辛苦您来帮忙答疑解惑。 ”林彻便问道,“是这样的,陈经理现在以市场法来评估富源的价值,就需要计算当前可比上市公司的市净率。这个可比市净率,可以由灵犀的证券分析系统直接计算得出。我想了解一下,在灵犀的系统里,筛选可比公司的标准都有哪一些,还有如何对这些可比公司的市净率进行修正?” “筛选可比公司的时候,灵犀系统里提供了一系列的参数供客户选择,例如业务规模类的指标,盈利能力类的指标,增长性的指标,以及一些经营基本面的指标等等,客户可以自由选取进行不同的组合;至于市净率的修正,灵犀则提供了一套默认的修正系数,包括营运状况方面的修正系数、增长率的修正系数,以及一些跟行业特征相关的其他修正系数。客户同样可以根据自己行业的特点进行调整,还可以自定义新的修正系数。”李泽峰娓娓道来,对灵犀的系统功能非常熟悉。 听到这里,陈卓为不禁眼睛一亮:“这个自定义功能是这次决策版新增的吧,这可方便多了。” “不错,这是我们这一版的主要提升点。”李泽峰点头道。 林彻也不禁心悦诚服,继续请教:“陈经理所采用的另一个评估方法——收益法,其中贴现率的计算也非常关键,请问也可以由灵犀系统直接计算得出吗?” “对,决策版里增加了几种计算贴现率的常用模型,譬如资本资产定价模型和行业平均资产收益率法。只要选定行业和期间,就可以基于上市公司的公开数据,计算相应的贴现率。”李泽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李总,您对证券行业的这些理论很熟悉啊!”林彻不禁赞叹。 “我们公司不少产品经理都出身证券行业,根据行业的需求,把这些经典的理论模型内置到系统当中,不断丰富系统的功能,所以我也略知一二。”李泽峰谦虚道。 “你就不要这么谦虚了,明明是计算机和经济学的双学位,怎么只是略知一二这么简单。” 陈卓为立即纠正李泽峰,然后向林彻道,“他本科时炒股就获得第一桶金,之后创立灵犀科技,一路打怪升级到今天,是我们那一届响当当的传奇人物。” 林彻听罢,不禁对眼前这位白手起家的青年企业家肃然起敬。 李泽峰对着老同学无奈地摇头道:“你说得太夸张了,是摸着石头过河,踩过无数的坑,一路踩到今天才对。”两人相视一笑。 李泽峰又问林彻:“林彻,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非常感谢李总的解答。” “不客气,其实我之前给你的测试版,你可以自己升级一下,也会看到这些新增的功能,关于如何定制参数,你进到对应的功能模块里,就可以一一了解到。”李泽峰介绍道。 “泽峰,你怎么能叫人家自己去升级呢?等一下吃饭的时候,你帮林小姐升级好,然后再演示一下,不是正好吗?” 陈卓为见李泽峰这么不开窍,忍不住下场指导,然后又说道,“我今晚还有事,这次的饭局就不参加了,你俩去吃吧!林小姐,后面关于资产评估的事情还有什么问题,先找李泽峰,他搞不定,你再来找我吧!”他边说边闪人,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会议室里只剩下林彻和李泽峰两人,李泽峰似乎被陈卓为调侃得有点尴尬,一时没有说话。林彻见状正想顺势推辞,谁知此时李泽峰忽然开口:“林彻,附近有一家粤菜馆,比较清淡,我见你平常晚餐吃得很节制,不如就去那里?” “你怎么知道?”林彻有点惊讶。 “你不是奉行8+16节食法吗?你的朋友圈,虽然不多,我全都看了。”李泽峰实话实说,说完却有点不好意思。 林彻知道这话背后的含义,也看到他今天主动过来只为见自己一面的心意,这些都很真挚,因为真挚,所以更要及时说清楚。 她想了想,便直言道:“李总,我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其实现在……就是一心想把工作做好。” 林彻话中的暗示很明确:她现在不想考虑别的事情。 李泽峰没有想到林彻会拒绝得这么快,不由得愣住,但是很快,他又重新鼓起了勇气。她只想做好工作,所以此刻肯定没有男朋友,也没有考虑任何其他人,所以如果她愿意接受自己,那自己就是唯一的那一个。而且,她如此干脆磊落,让他心里不禁又多了一分喜欢。 “我明白。我们只是做朋友,一起吃个饭,你看可以吗?”李泽峰退了一步,只是朋友。 这样诚恳的请求,让林彻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刚刚才解答了她的问题。 于是她点头道:“李总,这样今晚我请您吃饭吧,也算感谢您今天的帮助。” 李泽峰见她非要划清界限,只好答应。来日方长,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自己的耐心。 林彻收拾好东西,和李泽峰正要走去搭电梯,财务部的办公区域突然传出一阵惊呼声。 “廖经理!廖经理!你怎么了?” 他俩闻声立即赶过去,只见廖志强倒在办公室的地上,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脸色苍白,同事们都围在旁边。 林彻焦急万分:“赶紧打急救电话!” 旁边的同事回答道:“已经打了!” 李泽峰提醒道:“这样大家让开一些,保持空气流通。” 一个学习过急救的同事主动请缨上来给廖志强做心肺复苏。 急救车很快到了,廖志强被送往最近的医院,林彻也跟车一同前往,她出发前交代同事赶紧通知廖志强的家人。李泽峰问清楚医院,也开车过去会合。 在急救室外,林彻和李泽峰焦急地等待着医生的诊断。不久,廖志强的妻子冯亚芬和女儿也赶到了。冯亚芬衣着朴素,神色慌张,女儿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眼中写满了担心和害怕。 林彻赶紧迎上去,跟她们说了事情的经过。冯亚芬听完,眼眶就红了,嘴里说着:“他就是太累了,这段时间天天加班,昨晚还通宵,就是太累了啊!” 林彻赶紧安慰道:“芬姐,救护车来得很及时,第一时间就把廖经理送到医院,您别太担心。” 冯亚芬点点头,依然是满脸的担忧。 廖志强女儿倚在冯亚芬身边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林彻知道她心里担心,便跟她说起话来:“你是廖经理的女儿吧?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我叫廖晨宇。” 廖晨宇很有礼貌,抬头回答道。 “小宇,你好,我是你爸爸的同事,我叫林彻。” 廖晨宇“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小宇,你爸爸说,你今天刚刚考完中考,考得特别好是不是?” “还行。”廖晨宇重新抬起头来,很想再多听听关于爸爸的事。 “你爸爸告诉我,你一直都特别自觉,懂事,他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 廖晨宇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姐姐,我爸爸答应我今晚会早点回来带我去吃夜宵。” “嗯,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林彻安慰道,心里却一酸,暗暗祈祷起来。 此时,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大声问道:“谁是廖志强家属?” 冯亚芬马上上前应道:“我是他太太,他怎么样了?” “对不起,人没能救回来。”短短几个字,就宣告天人永别。 冯亚芬愣了几秒钟,便嚎啕大哭起来,悲怆的哭声让人不忍多闻。 林彻把她扶到椅子上,她忽然便犹如失去力气一般,瘫软下来。 这时,廖晨宇忽然跑过来,大声地对林彻说:“姐姐,你骗人!爸爸也骗人!”说完便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此时,正好富源工会和党群工作部的几个同事都赶到了,林彻跟他们把情况简要介绍了一下,让他们照顾好冯亚芬,然后便朝着廖晨宇的方向追过去。李泽峰连忙跟上。 刚追到急诊大楼门口,便不见了廖晨宇的踪影。林彻把周围的门诊大楼、住院部大楼都找了好几遍,还是毫无头绪。 她感到自己的体力快要耗尽,只好停下来,把手机掏出来,想着要不要去找医院监控室把监控调出来看看,或者是报警。 这时眼前递过来一张纸巾:“你先把自己整理一下。”林彻抬头一看,是李泽峰。刚才她在医院里转了好几圈,他好像一直在旁边默默地跟着。听到他的话,林彻才发觉,自己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全都糊在一起。 她接过纸巾,擦了擦,说:“抱歉啊,李总,刚才事情太突然,也没顾上你。” “你让孩子自己待一会儿吧,她不会走远的,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等她都想清楚了,一定会回来的。”李泽峰道。 “可是,她一个女孩子,自己一个人,还没吃饭。怎么能放心呢?”林彻摇摇头。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一个人待着。H市的治安还不错,这里又是医院。我们就在急诊大楼门前等着,她一定会回来的。” 两人于是重新回到急诊大楼门前,在旁边的靠背椅上坐下来。 林彻这才感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我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我高考前,我妈妈突发急病,从发病到去世,就一个多月,走的那一晚,也是在医院的急救室。所以,我很理解她。”李泽峰看着前方,仿佛陷入了回忆。 他曾经说起本来也想考京城大学,却因为家庭的变故改读H大,原来是这样的惨痛巨变。 “你……那时候很难过吧?”林彻想安慰他,他却摇摇头:“我那些已经是陈年往事,还是多想想眼前这个小姑娘吧。她多大了?家里情况怎么样?” “今天听廖经理说,她刚刚中考完,”林彻说到这里,心又揪起来,那时候还是温馨的一家三口,转眼就家破人亡,“家里情况应该不太好,之前听说过廖经理家在农村,负担很重,太太没有工作,家里全靠他一个人的收入。” “按照廖经理今天的情况,应该可以认定为工伤,这样富源会给到一次性的死亡补助金、丧葬费和抚恤金,还有子女教育费用补助,但是这些都是按照市平均工资水平计算,支撑她完成中学学业应该没问题,但是上大学就有困难。” 说着,李泽峰拿出手机推送了一个公众号给林彻:灵犀科技贫困生助学基金会。 “这是灵犀科技做的一个公益基金会,如果她将来有需要,可以来申请。” 林彻点击进去看,发现这个基金会已经做了好几年,组织了很多面向特困生的公益活动。“谢谢你。”她由衷地感谢道。 “没事,希望能帮到她吧,当年,我就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得到了帮助,所以也希望能够帮到其他有需要的人。”停了停,他看看她发白的脸色,又道,“你在这里等她,我去买点水和食物,咱们先垫垫肚子。”说着便走去找地方买吃的。 林彻想了想,给工会的同事打了个电话,互相通报情况。他们此刻正陪着冯亚芬在办手续,估计还要两三个小时。他们也给廖晨宇打过电话,但是一直都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大家商量了一下,打算让林彻在门口再等两个小时,如果还不见人,就报警。 不一会儿,李泽峰便带回来三盒点心。林彻打开,每一盒里都有叉烧酥,萝卜糕和小蛋挞,卖相还不错,但是都已经冰冰冷冷的,看起来已经出炉很久。 “医院食堂的选择不多,凑合吃吧。给孩子也带了一份,等她回来看看能不能多少吃一点。” 说着,他递给林彻一包湿巾,然后自己用湿巾擦了擦手便吃起来,转眼就吃完,丝毫不计较环境和味道。 林彻也很快吃完,两人收拾好就绕到大楼侧面去扔垃圾。往回走的时候,终于看到廖晨宇。她蜷缩在一把靠背椅上,膝盖抵着下巴,双臂环着腿,垂下的碎发遮住她的眼睛,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林彻赶紧走上前,轻声说:“小宇,我是林彻姐姐,我在这里,跟你在一起。” 但廖晨宇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继续静静地蜷缩在那里。 这时,李泽峰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小宇,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八岁,也是一样的难过,就好像忽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廖晨宇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李泽峰,脸上全是泪水。 李泽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宇,你要相信,你爸爸一定希望你坚强,他的爱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廖晨宇怔了怔,便用双手捂住脸,瘦削的肩膀开始无声地抖动起来。 林彻只觉得心都要碎了,轻轻地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抱住她。廖晨宇叫了声:“姐姐!”便伏在林彻肩上,放声哭了出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七十一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二天,林彻回到公司,大家纷纷来了解廖志强的情况,都不胜唏嘘。林彻从工会的同事那里了解到,富源对家属的处理果然如李泽峰所说,按照劳动法的要求会支付几笔比较大的一次性赔偿,之后再按月支付抚恤金,金额不大,但也应该勉强够两母女生活。林彻打算等过一阵子去探望两母女的时候,再告知申请灵犀基金会的详情。 平复了一下心情,林彻便去向何爱华报告昨天了解到的评估项目的进展。 “评估工作的进展不错,陈卓为做事的确有一套。但是,你在跟于敏沟通的时候,要注意,只需要把整体进展知会她,有关宏信采用灵犀系统的事情就不要多提,毕竟灵犀科技这次也是意向投资者之一,不要落下任何关联交易的嫌疑,以免被有心人利用,多生枝节。”何爱华嘱咐道。 林彻点点头,明白灵犀科技果然是何爱华属意的投资者,她所说的有心人应该就是蔡明辉。宏信采用灵犀的产品计算部分参数,这种合作关系论性质应该算不上关联交易,只是如果蔡明辉知道,很可能大做文章,所以何爱华不愿张扬此事,也可以理解。加上林彻直觉认为使用哪家的分析系统并没有太大不同,只要注意把控背后的方法和模型,就可以保证评估结果的客观公正。 “廖志强的事情我听说了,很难过,他是富源的老员工,为公司鞠躬尽瘁。我会从董事长基金当中拨出一笔钱,加到公司给他家属的抚恤金里。” “谢谢董事长。”何爱华的做法,让林彻感到一阵暖意。 下午,林彻跟于敏如约召开电话会议。于敏之前已经看过林彻用邮件发来的评估进展简报,对整体进度很满意,但却特别提示林彻:“后期跟进的时候,要特别留意那些采用证券分析系统计算出来的市场数据,尤其是像贴现率这样影响重大的参数,要注意检查工作底稿的描述与实际采用的计算方法是否一致。” 林彻闻言不禁暗暗一惊。她昨天也关注到这个问题,但只想到需要了解灵犀系统中的公式以及设定,确保其使用正确的计算逻辑,却忽略了,由于灵犀系统有定制功能,客户可以根据需要做各种灵活的调整,而这些调整是否与工作底稿中的描述相一致,却是一个黑洞。林彻马上反应到,如果说资产评估报告真的藏有什么猫腻,灵犀系统中的定制设定就是需要重点查根究底的地方。 “于经理,感谢您的提醒,接下来我会特别留意这一点。” “不客气。是我要谢谢你,这么短的时间就把项目的进展了解清楚,还总结得这么有条理。怪不得你江皓辰师兄总夸你。下周一我会过来富源,所以下一次项目进展简报,我们就可以当面聊。”于敏的语气变得亲切起来,还提起江皓辰,听起来两人关系匪浅。 “您太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您也认识江师兄?” “他是我本科同班同学,后来又一起到美东留学,只是在不同学校。” “原来您也是我的师姐!等您下周过来,我要一尽地主之谊,带您去吃H市的美食。”林彻不禁充满期待,可以当面向这位经验丰富的师姐学习取经。 “好啊!早就听说你是美食家。”于敏轻笑。 肯定也是江皓辰说的。林彻心道,没想到他不但毒舌,还长舌,自己就此“美名”远播。 这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林彻除了忙碌工作,每天晚上还会给廖晨宇发去一段语音问候,第一句都一样:“小宇,你今天好吗?”然后就开始闲聊天。有时候会跟她聊自己读过的书,有时候会讲看过的剧,有时候说说自己今天吃的美食。最后一句也总是一样的:“小宇,今天先这样哦,晚安,好好睡!” 廖晨宇没有回复,但是林彻知道,她都有在听。这种做法源于林彻从某乎上查到的文章,说在很艰难的时刻,絮絮叨叨但是充满关心的胡扯,会有疗愈的奇效。希望这样做多多少少能够帮到这个孩子吧。 经过在医院的那个晚上,林彻跟李泽峰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变化。李泽峰不再找理由到公司来约她吃饭,但是却常常发微信跟她聊天,内容也渐渐日常起来,犹如认识很久的朋友。 例如,他:“今天加班吗?” 她:“不了,打算早点回家喝汤。” 他:“午餐吃的什么?” 她:“川菜,新餐厅,不太行。” 在微信里,她不再称呼他为“李总”,少了客套。 他也没有再表达更进一步的想法。 林彻想,这样顺其自然,也挺好。 转眼就到周一,中午时分,于敏到达H市,随行的还有中盈信达项目组的另外三个成员。何爱华把一行人直接接到餐厅,和蔡明辉一起摆了个接风午宴。陪同的有宋铭哲、林彻,还有新任财务部主管罗永新,他是原来审计部的主管,是何爱华的爱将,在廖志强意外离世之后,被何爱华紧急调任到财务部。 午饭后回到公司,便紧锣密鼓地开了一个项目碰头会。之后林彻便带着于敏和其他项目组员来到项目组专用的小型会议室里。这个会议室由何爱华专门指定,也在六楼,但和宏信的项目组刚好在两个方向上,除非是搭电梯碰到,两组人平时遇上的概率很小。 此时,一个财务部的同事过来叫林彻,说新主管罗永新正在交接廖志强的一些工作,请她过去协助。 罗永新没有坐到廖志强原来的玻璃隔间里,而是用了财务部的一个小会议室作为临时办公室,此时几个同事一起在里面协助他。林彻刚走到门边,就听见罗永新在问:“这几个提醒是什么?标题叫‘特别任务’的?里面还有几个附件,提醒的时间已经过了。”他似乎正在清理原来廖志强的工作日程表,这个日程表是和财务部其他同事一起共享的。 一个女同事回答道:“这是廖经理之前设的提醒,他说等女儿中考完,想订购妮娜熊给她做礼物。” “妮娜熊?” “对,是一款手工制作的泰迪熊,每一只妮娜熊都是纯手工制作,每半年才开放一次预订,数量很少,必须到旗舰店上抢号。廖经理怕工作忙,会忘掉,就放在共享工作日历里,让我们一起帮忙提醒他。附件里是他的定制要求,他说万一开会撞上那个抢购的时间点,就让我们帮他提交。但是……今年下半年的抢号时间刚刚过了。”女同事说完,眼眶已经红了。 罗永新听完,叹了口气,便问大家:“你们谁和廖经理的太太比较熟悉?这是他的遗愿,应该让他的家人知道,设法把这个定制文档转交给他太太吧。” 林彻一直在门外听,此时走进来说:“罗经理,这些交给我吧,那天晚上我参与处理廖经理的后事,跟他的家人有联系。” 罗永新点点头,便让同事把廖永强留在日程表里的所有信息都发给林彻,又道:“林彻,这次跟资产评估项目组还有财务顾问项目组的对接工作,我还有很多问题。” “没问题,罗经理,我来给您介绍。”林彻定定神,把手提电脑打开,便跟罗永新一一讲解。 从罗永新的临时办公室里出来,已经接近下班时间,林彻估摸着于敏他们应该差不多安顿好,便走过去小会议室。 “于经理,今晚有没有安排?不如我带你和项目组的同事一起去尝尝H市的本地美食!”林彻热情邀请。 于敏看了一眼项目组其他几个年轻成员,他们似乎并不雀跃,便心中有数,对林彻道:“今天大家舟车劳顿,午饭吃得晚,现在可能想先到酒店入住。林彻,你把附近好吃的餐厅都发到我们项目群里,大家可以看情况自己去逛。” 刚说完,项目组几个同事都发出欢呼:“敏姐万岁!” 对于年轻员工来说,出差在外,除了工作累,顿顿都要陪领导吃饭更累。于敏却很懂得体谅下属。 林彻不由会心一笑:“好的,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发。我是H市本地人,大家在吃喝玩乐方面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找我哈!” 说着,她又转向于敏:“可是于经理,这一顿,是我们早就约好的……” “我记着呢!”于敏笑了,“我先回酒店收拾一下,你把餐厅发给我,等一下我们直接在餐厅见吧!” “好啊!” 林彻回到位子,便打开财务同事发来的邮件,开始研究廖志强留下的那些文件,又到某宝的妮娜熊官方旗舰店上浏览。原来妮娜熊是来自东欧一位名叫妮娜的手作艺人的作品,妮娜五年前来到国内创立了这个品牌,手作工作室就设在京城。这款熊手工精细,设计别致,很快在小女孩中引起热潮。 林彻跟官方旗舰店的店小二说明廖志强的特殊情况,对方表示非常同情,建议林彻可以购买他们店里其他工匠制作的其他手作,但是林彻知道廖志强一心想要妮娜亲手制作的限量版,因此不愿改单,小二无奈表示今年的订单数额已满,老板从不接受任何加单。林彻又到网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二手新货或者是黄牛,结果研究半天,发现这一款手作非常火爆,供应又稀少,网上全是求购的帖子,却不见有人放出来,真是千金难求,林彻颇感无奈。 此时时间已经差不多,林彻便叫车去往长堤。生日那晚吃完长堤那家海鲜餐厅的夜宵,林彻便把它加入自己的美食必吃榜,今天要请于敏吃本地特色,她第一时间便想起它。 和上次来时餐厅里仅有两三桌客人不同,这一次林彻尚未走近,便闻人声鼎沸。她放眼望去,只见露天座席的十几桌几乎全都坐满,清一色的年轻人,仔细看看,还有主持人在组织活动,看起来是某个公司的团建。 待林彻走近些,服务员便迎过来,林彻请他帮忙找了一张在餐厅另一侧靠近江边的桌子,靠在一棵大榕树下,既有情调,也多少能遮挡掉那边客人的声浪,方便一会儿跟于敏聊天。 林彻坐下来,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单便开始点:“椒盐濑尿虾,豉椒炒圣子,炭烧生蚝要半打吧,还有蒜蓉菜心!” 服务员记好离开,林彻正想喝口茶,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晚餐点这么多,是‘有朋自远方来’吗?” 抬头一看,竟是李泽峰。他腮边微红,说话间带着一丝啤酒的气息,原来,那边正在团建的正是灵犀科技。 林彻赶紧站起来,觉得叫“李总”有点见外,叫“李泽峰”又不太合适,于是索性什么都不称呼:“是啊,邀请公司的客人到这边来体验一下H市的特色。” “董事会秘书的工作,也挺辛苦的!”他语气中充满关心。 林彻一笑:“不会,其实今晚也算是我自己的朋友。”何爱华从来没有要求她在私人时间做公司的招待工作。 李泽峰点点头。 林彻便问道:“你们今晚这是公司团建吗?气氛真好。” “是啊,决策版今天正式上线,我把产品部和开发部的同事拉出来庆祝一下,好好放松放松!”李泽峰说着便看过去,那边不知道主持人说了句什么,大家正在开怀大笑,他也笑,眼里闪着光。 “恭喜啊!我最近一直在用测试版,几乎每隔几天就提示我升级,真是一款诚意满满的产品!我相信它一定会得到市场的认可!” “谢谢你!”李泽峰想了想,又问,“你跟小宇有联系吗,她……最近怎么样了?” 林彻感到一阵心有灵犀的温暖:“她一直还没回复我的信息,但是我想,她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打算再过一阵子,就去看看她。” “到时候可以通知我吗?我也想去看她,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李泽峰问道。 林彻看向他,他的眼睛里充满真诚,还有,期待。 她想了想,正要回答,这时,一个爽朗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林彻!” 两人转头一看,正是于敏,但是,和她一起走过来的还有一个人,是江皓辰。 林彻有点意外,赶紧迎上去:“师姐!”在这个私下的场合,她自动自觉便改了称呼。 于敏走到林彻跟前,顺势一指旁边的江皓辰:“林彻,这可真是巧了,我刚才跟他微信聊两句,才知道他也在这里出差,还跟我住同一家酒店!见他又要闷在酒店里加班吃room service,我就把他也一起拉出来!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呢!真是好巧,师兄好!”林彻微笑道。 “林彻,又见面了。”江皓辰微笑着点点头,又道,“中天集团在H市的协议酒店就那么几家,碰上于敏不算巧,巧的是跟李总又见面了,今晚也一起吗?”说着,他看向李泽峰。 林彻赶紧解释道:“其实是刚好偶遇李总他们公司也在这里聚餐。”然后赶紧给于敏和李泽峰做介绍,“师姐,这是灵犀科技的李总,他也是这次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意向投资者之一;李总,这是中盈信达的于敏经理,她负责这次混改项目的财务顾问工作。” “于经理,幸会!幸会!”李泽峰闻言,赶紧递上名片,又对江皓辰道:“江董,真是巧了。” “是啊,人生何处不相逢。”江皓辰点点头。 第七十二章 以权谋私 于敏跟李泽峰互加了微信,便客气道:“李总,关于这次富源融资的事情,我正要跟您联系确定路演的具体安排,相请不如偶遇,今晚不如一起吃饭吧!” 这时候,一个灵犀的同事跑过来:“李总,轮到您去抽奖了。” 李泽峰顺势告辞:“抱歉啊,于经理,今晚公司这边有团建,就不打扰几位聚会,你们慢慢吃,改天另约时间,我来做东。路演的事情,明天回到公司我第一时间跟您联系。” “好的,您先忙!”于敏点点头。 李泽峰便和同事一起走回他们的宴席区。 林彻也招呼于敏和江皓辰坐下,把服务员叫来多点了两个菜,想了想,又叫了一壶开水和一壶菊花茶,然后便聊起天来。 “师姐,路上没堵车吧?” “还好,其实酒店离这里很近,我说走过来就可以,正好看看市容市貌,你师兄非要开车,娇气。”于敏一脸嫌弃。 “H市的空气是比京城好,但也还没好到让我敢去压马路挑战废气。”江皓辰没好气地说。 “这里江风阵阵,空气够好了吧?”于敏白他一眼,又夸赞起林彻来,“林彻,你可真会选,大榕树下,充满岭南风情。” “旁边的团建这么聒噪,什么风情都被吵没了。”江皓辰继续唱反调。 看起来他俩是真的很熟,虽然之前也觉得江皓辰毒舌,但是他今天这样孩子气地和于敏一直唱反调,林彻还是第一次见,不禁有一丝好奇。 于敏果然就开始爆料:“林彻,你江师兄是神童,当年一路跳级,到了我们班上,是年龄最小的一个,比其他同学都要小四、五岁,大家想着他年龄小,照顾他,谁知他正值青春期,自尊心特别强,还不乐意,什么事都对着干,那时我们都叫他‘江怼怼’!”她边说边笑。 青春期的江皓辰居然是个江怼怼?林彻“噗嗤”一声笑出来,但马上就看到江皓辰白了自己一眼,只好赶紧收敛笑容,无奈实在是忍得辛苦,只好以手撑脸,假装在沉思。 江皓辰的反击很快便来了:“于敏,你不要倚老卖老瞎爆料,当年你和魏轩悲欢离合、可歌可泣的恋爱经过,我可是全程参与。” 于敏马上求饶:“好,咱俩都就此打住!” 看来互有把柄,谁都不怕谁。 不一会儿,服务员把开水和塑料小盆都端上来,于敏便说:“林彻,这些餐具都是无菌真空包装,不用再烫碗。也只有他,才会对这种事情最讲究。”她瞄了江皓辰一眼,显然非常清楚他的挑剔和洁癖。 “师姐,没事,烫一烫,就当做热热茶杯。”说着,林彻用滚烫的开水很快就烫洗好大家的茶杯碗筷,又往茶杯里倒上热气腾腾的菊花茶。 她举起杯子对于敏道:“师姐,欢迎你来到富源,今后还要请你多多指教!”又对江皓辰道,“师兄,一直以来承蒙关照,大恩不言谢!菊花茶,消暑又开胃,多喝一点!” 于敏举杯饮下,不禁赞叹:“清甜!” 江皓辰也捻起杯子,感受着烫手的温度,回想起上一次她也是这样为自己烫洗杯子,此时轻抿一口,只觉菊花茶清香回甘,果然令人舒心畅怀。 “李总,干一个!李总,干一个!”隔壁的嬉闹声传来,三人不禁转头望去,只见员工们都围着李泽峰纷纷敬酒。 “灵犀科技的内部氛围不错!李泽峰技术出身,能带领公司发展得这么快,很不容易。”于敏感叹。 “师姐,这次灵犀也参与竞逐富源的新股东,您怎么看他家的实力?”林彻趁机请教。 “从战略协同的角度来说,灵犀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灵犀想要投资富源,却首先要解决资金的问题。富源的估值,正常应该在100亿左右,20%的占比就是20亿,这应该超出灵犀的射程,除非李泽峰专门为此融资。但是20%的股权占比达不到并表的标准,所以富源的收益在灵犀的报表上体现不出来,除非富源分红,否则这样的投资对股民毫无好处。所以李泽峰如果想要为这次投资去增发股票,二级市场恐怕很难买单。”于敏分析道。 原来灵犀目前的资金实力,并不足以买下海宁转出的股份。林彻边听边想。 江皓辰点头道:“不错,从灵犀去年的报表来看,资金上确实比较勉强,但是那天去灵犀参观,看李泽峰的态度却是志在必得。今年一季度他们增长迅猛,如果他奋力一拼,也未必够不着,就看他的决心和魄力。” “你已经去参观过?对李泽峰的感觉怎么样?”于敏询问道。 “李泽峰这个人,有很强的技术背景,同时又是出色的产品经理,有敏锐的市场触觉,但是做内部管理,所用的方法还比较朴素,在财务管理和资本运作方面的能力,也还有待观察。不过整体来说,在技术出身的企业家里面,他各方面的能力算得上是相当全面。” 这是林彻第一次听江皓辰对李泽峰做评价,不禁凝神倾听,没想到他对李泽峰竟如此高看,谁知他接着却话锋一转:“就是……” 他停了停,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 “就是什么?”于敏不禁问道。 “就是觉得他有时候像只开屏孔雀。”江皓辰语速很快地咕哝一句。 “什么?!哈哈哈!”于敏被逗笑了。 她当然理解江皓辰的弦外之音,刚才他俩走过来时,李泽峰对着林彻的确是一副献殷勤的模样。 于敏的目光不禁转向林彻:“林彻,你好像跟李泽峰挺熟的?对他有什么看法?” “师姐,我跟他并不是很熟,今天才第三次见面。但是我最近在试用灵犀的新系统,的确是一款非常用心的产品,完全从客户的需求角度出发。”林彻实事求是。 “哦,才第三次见面,我怎么就觉得他对你很不一般啊?”于敏瞄了一眼江皓辰,帮他问出那块如鲠在喉。 尽管林彻和于敏一见如故,但此时还有个江皓辰在场。他俩是多年老同学毫不见外,但不代表她和江皓辰也愿意无话不谈,此时林彻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候,正好服务员来上菜,是一打刚刚烤好的炭烧生蚝。蚝肉饱满有弹性,闪着油亮的光泽,散发着炭烧的独特香气。林彻招呼大家趁热品尝,便顺势跳过这个问题。 更多的菜式陆续上桌,每一款都色香味俱全,三人边吃边聊,忽然见到李泽峰又走了过来。他经过几轮敬酒,脸色变得更红。可能担心身上的酒气让大家不适,他停在几步之外,便告辞道:“江董,于经理,林彻,我们这边刚结束,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H市的特色餐厅很多,下次有机会再请大家吃饭!” “李总客气,路上小心,后会有期!”于敏回答道。江皓辰也挥手告别。 李泽峰挥挥手,正待离开,想了想,又对林彻道:“林彻,你家远,等一下回家注意安全。”他喝了酒,不能送她,只能用嘱咐表达关心。 林彻闻言,不禁感到一丝不自在,但又难以推辞,只好说:“谢谢李总关心!” 江皓辰此时却朗声道:“等一下我会送她,李总不用担心。” 李泽峰微微一滞,便道:“好!那我先走一步,各位再见!”然后便离开了。 三人重新坐下,于敏探寻的目光便在林彻和江皓辰脸上来回往复。 江皓辰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林彻却觉得有点尴尬,只想着赶紧找个别的话题,一下想起妮娜熊的事情,便问道:“师姐,京城有一家专门做泰迪熊的手作工作坊,她家的妮娜熊在某宝上卖得很火,您有听说过吗?” “这个我不太知道呢。”于敏摇头。 “创始人是不是来自白俄罗斯的一个叫妮娜的女孩?”江皓辰却接腔了。 “对啊!你认识她?”林彻眼睛一亮。 “不认识,但是有办法联系上,”江皓辰用字很精准,让林彻刚陷入失望,又找回一丝希望,正想细问,却被他反问道,“为什么要找她?” 林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整件事情都告诉了他们。 “廖志强?就是之前你说坑过你的那个财务部主管?”江皓辰对这个名字有一些印象。 “都是陈年往事,而且他那时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林彻摇摇头,脸上只有唏嘘。 “这家人真是不幸。怪不得今天碰头会的时候,罗永新似乎对财务部的业务很不熟悉,十问九不知,原来是这么突然的变故。”于敏感叹道,接着便追问江皓辰,“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上妮娜?” “中天投资了一个重新开发京城东阳一带老胡同区域的项目,对老建筑进行翻修和结构优化,再引入一些文化、娱乐类的项目和机构,把那片区域打造成休闲娱乐的综合体,最近刚刚投入使用。每周会组织一些文化艺术活动,像艺术沙龙、民俗展览,还有现场制作表演,吸引年轻人前来打卡消费。妮娜熊就是其中一家。我前天去看项目,刚好遇上妮娜现场签名兼展示手作工艺,粉丝里三层外三层,场面非常火爆。”江皓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林彻便问道:“师兄,这个文娱综合体叫什么名字,我查一下妮娜的手作展示时间表。” 江皓辰在手机上点击几下,便道:“已经把公众号推送给你。只是妮娜自己每个月只出来表演一次,粉丝火爆,一票难求。” 林彻打开手机一看,是一个叫“东阳文化坊”的公众号,查找了一下,江皓辰说的不错,未来几周的表演都是其他工匠出场,妮娜亲自出来要到一个月后,而且门票已经售罄。 于敏见林彻皱眉,便安慰道:“你别着急,也许还有别的办法。要是能拿到门票,一个月之后你倒是正好在京城——那时候富源要去路演。” “嗯嗯,师姐,我再想想办法。”说着,林彻打起精神来,招呼大家继续享受美食。 三人边吃边聊,江皓辰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看手机。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夜深了。 林彻去结账,店老板笑笑说:“李老板说跟你们是一起的。” 原来李泽峰早已买了单。林彻感觉不太妥当,便让老板多打一份账单明细,打算把钱还给李泽峰。 收拾停当,于敏说吃得太撑,要步行回酒店,让江皓辰自己开车送林彻回家。 林彻刚上车坐好,就感觉手机一振,打开一看,是江皓辰推送过来一个联系人。 林彻正疑惑,江皓辰开腔了:“刚刚联系到东阳文化坊的朋友,你到时候去找这个人,拿个工作人员证直接进去吧,但是也只能帮你见到妮娜,能不能让她答应再加一单,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真是太好了!谢谢师兄,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林彻又惊又喜。 “的确是挺麻烦的。”江皓辰嘀咕了一句,他最烦做这种以权谋私的事情,但是看到她一筹莫展的样子,却又不忍心。 第七十三章 无可奈何 两周后,陈卓为的资产评估结果如期出炉,和于敏的估计非常接近,一百亿出头。根据估值,于敏带领团队奋战一周,一边确定定价策略以及路演演示文稿,一边跟意向投资者进行初步接触,很快便把每一家投资者路演的具体安排都落实下来。一切计划停当,于敏的团队先行飞回京城做准备工作,而于敏则留到三天后与富源路演团一同飞赴京城,开始路演的第一站。 这次的路演一共安排了十家意向投资者,其中六家在京城,三家在沪都,再加上H市本地的灵犀科技。这些投资者都由于敏精心挑选,再经过富源管理层合议通过,还听取了三家股东代表的意见,其中既有金融控股公司,也有大型国企和实业集团,可谓各有所长,从不同角度都对富源今后的经营有所助益。因此每一场路演的演示文稿也需要针对不同的投资者,做相应的微调,以便更加凸显富源对他们的投资价值。 林彻正在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准备,这时一封新邮件进入,来自宋铭哲。邮件直接发给于敏,抄送何爱华、蔡明辉和林彻。 标题是:关于永利地产的情况介绍。 咦?这难道是蔡明辉介绍来的新的意向投资者?打开一看,果然是永利地产通过中间人联系上宋铭哲,表达出对投资富源的初步意向。宋铭哲在邮件的最后还附上永利的发展历史以及经营情况简介。 永利地产是国内非常著名的民营房地产公司,总部位于S市。老板徐家盛对外主张规模为王,对内狠抓执行力,以敢想敢干的彪悍作风闻名业内,曾经位列房地产上市公司百强综合实力榜第一名。 只是最近一年来,关于该公司销售不畅、拖欠供应商货款的消息不时传出,在近期房地产市场受到严格管控的宏观环境下,看起来永利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家在此时出手投资富源便显得尤为奇怪。加上监管层已经明令禁止非金融控股集团控股金融类子公司,这意味着永利对富源的投资比例已经被封住上限,他们此时参与富源的投资,在战略层面的意义也非常有限。 林彻正在思考,顾少青来通知她去何爱华房间开会。 何爱华一见林彻,便开门见山。 “林彻,宋铭哲的邮件你看到了吧?刚才蔡明辉和张秀英都给我打电话,永利地产是蔡明辉的关系,说他们资金非常充裕,而且旗下也有证券科技类的子公司,可以牵线搭桥,在未来达成与富源的业务协同。” 原来如此,这个理由倒也站得住脚。 “张秀英对这件事情表示欢迎,她认为只要是有利于富源发展的意向投资人,在遴选阶段都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陈开远果然是想用蔡明辉牵制何爱华,只要两派在混改过程中相互竞争,最后价高者得,海宁就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林彻,看来这次必须要把永利纳入局中。只是这家公司,从成立到成为世界五百强,只用了20年,经营手段非常激进。最近一年市场上又出现非常多关于它经营危机的传言。徐家盛此时想要投资富源,不太符合常理。我看你和于敏配合得很好,你要提醒她,要抓住路演和反向路演的机会,好好摸清楚永利的底细,搞清楚他们入局的真正目的。另外,要多保持与杨德斌以及江皓辰的沟通,及时了解他们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何爱华的意思是,现在迫于海宁集团的压力,不得不允许永利入局,但要求林彻在与于敏的合作中,设法找出永利的破绽,最好还能团结另外两个股东的力量,一起推翻蔡明辉这个提议。 林彻点点头:“董事长,我明白。” 于敏对此事的反应非常迅速,马上通过宋铭哲联系上永利的投资并购部主管。几次视频会议之后,便敲定把永利作为第十一家意向投资者。富源路演团在完成京城和沪都以及灵犀科技的路演之后,将奔赴S市向永利做最后一场路演。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林彻作为富源路演团的一份子,随同何爱华、蔡明辉以及宋铭哲飞赴京城,开始为期九天的路演行程。于敏也同机返京,她将全程协助富源的每一场路演。 傍晚时分,飞机降落在京城,一行人来到到达大厅。 于敏边走边叫车,她的老板——中盈信达分管投行的副总已在酒店设下接风宴,正在等候他们的光临。 此时,一位男士抱着一个小女孩朝于敏走过来,于敏的脚步不禁慢下来。小女孩一看到于敏就张开手臂叫“妈妈”,男士也是一脸笑意。这肯定是于敏的老公和爱女,林彻便对于敏说:“师姐,我陪董事长他们坐车去酒店就行,你跟家人说会儿话,一会儿跟你在酒店汇合。” 于敏感激地点头,林彻就赶上前面何爱华一行人,跟何爱华耳语两句,何爱华回头笑着看一眼,便点头继续前行。 “哎呀你们怎么到机场来了。”于敏抱过孩子,一连亲了好多口。 “你这一出差就是一个月,下了飞机又要赶饭局,到家肯定很晚,孩子不乐意,说今晚一定要抱到一个活的妈妈。”于敏老公笑着投诉。 “知道啦!那我坐你的车回市区,但是你得把我送到酒店。” “妈妈,我要坐你旁边!” “好好好!” 一家三口的对话传来,林彻不禁感叹,女性想要兼顾家庭和事业,真是不易。 接下来的路演进展出奇地顺利。各个意向投资方都派出负责对外投资的高管前来参与,相当有诚意;富源方面由何爱华和蔡明辉轮流主讲,答疑的环节则是由两人分工负责;于敏作为协调人,既负责每场路演的整体节奏,也从财务顾问的角度,对于富源这一融资项目给出客观中立的专业意见。 林彻与宋铭哲的角色则是从旁协助。每一场听下来,她都觉得受益匪浅。她从投资人的种种提问中体会到投资的特有角度,他们往往跳出现有的经营框架,从更长期和更宏观的角度,去拷问富源未来的成长空间,毕竟,投资要看未来的回报。 但让她最感惊奇的还是何爱华与蔡明辉之间的默契配合。原本势不两立的两个人,在这一次的路演中却显得出奇地和谐。他俩的表现不能说十分出色,但也中规中矩,似乎在于敏面前,他俩很有默契地要一起把前九家投资人客客气气地对付过去——毕竟于敏是股东选派来的,他俩必须要做足样子。 转眼便到周五傍晚,在顺利完成第四场路演后,路演团回到酒店,四人各自回房休息,约好晚餐时间再碰头。 林彻一进房间便把高跟鞋一脱,躺倒在床上。连日征战,她作为新人一刻不敢放松,现在工作暂告一段落,此刻距离下周一的最后两场路演还隔着两天的周末,终于可以喘口气。 她正开始盘算周末的安排,电话忽然响起,是宋铭哲。 “林彻,刚刚于敏通知,路演安排有变。” 原来,下周一上午的路演,投资方主管临时有安排,协商之下,把路演提前到周六上午11点进行。 林彻一骨碌从床上起来,整理了一下,便赶紧到酒店的小会议室跟宋铭哲碰头,他俩要根据此前路演收集到的反馈,梳理接下来这场路演的材料。两人一路忙碌,中间简单吃了个工作餐,到了晚上八点,蔡明辉和何爱华也过来了,四人商量了一下,又跟于敏视频会议一个小时。于敏对路演材料提出修改意见,林彻连夜调整。 第二天是周六,早上九点,林彻把修改后的材料再跟何爱华以及蔡明辉过了一遍,终于准备停当。十点半,四人来到投资方的办公大楼,在楼下跟于敏汇合之后,便上楼拜访。 这是一家国资背景的金融控股公司,分管证券投资板块的副总听完何爱华和于敏的讲解后,又提出很多具体问题。这说明对方对富源甚感兴趣,之前的功课做得很足。何爱华和蔡明辉轮流进行解答,林彻和宋铭哲则严阵以待,不时协助提供数据和细节。 很快便到中午,大家谈兴正浓,一致决定吃个简餐,下午继续。林彻估算了一下会议后面可能持续的时间,便趁着午餐的空档,给欧阳琪发了个信息。 “琪琪,你下午有时间吗?” 欧阳琪很快便以语音回复:“彻彻,我正在售楼部呢,今天跟张华一起来下订,这个楼盘太火了,人贼多,我正排队呢,怎么啦?”她跟张华刚刚领了证。 “哇,恭喜啊!那没什么事了,你先忙!”林彻回复道。 青松这几天又刚好出差不在京城,真的不凑巧。 林彻只好再发了个信息:“抱歉啊刘经理,我今天临时有工作安排,不能来参加妮娜的现场演示。” 对方很快回复:“哦,没事的,有需要随时找我。” 妮娜每月一次的现场演示正是在这个周六下午两点到四点进行,刘经理是江皓辰介绍给林彻的东洋文化坊的物业主管。此时已经快一点,林彻身处的写字楼距离东阳文化坊还隔着大半个京城,她知道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及妮娜的开场,心中一片无可奈何,只能之后再另想办法,眼下要先专注把这场路演完成好。 路演终于在三点半结束,投资方主管看起来对富源的情况非常满意,还特别约于敏等他出差回来再碰一次。 一行人坐电梯来到一楼大堂,林彻看了看时间,打算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便跟何爱华和于敏打了个招呼,匆匆叫车赶往东阳文化坊。 此时天空中乌云密布,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第七十四章 闷骚 这天是周末,交通比平时稍好,但也走了大半个小时。待林彻下得车来,已经四点十五分。她抬头一看,此处是一片翻新过的胡同区,一块新建的牌坊上写着“东阳文化坊”几个字,街道由青石铺就,两旁是经过修复的胡同旧居,被改造成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小摊,还有一些小型的画廊和工作室,从古玩字画到现代设计,从京剧脸谱到西式咖啡,各具特色,中西交融。 林彻疾步往里走,经过一个开放的小广场,几场街头表演正在进行。有弹奏古筝的,表演做糖人的,还有两位画家手持画笔正在画布上挥洒,吸引众多游人驻足。此时,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滴密集地洒落,艺术家们纷纷收摊,游人也四散离开。林彻用手里的托特包挡在头上,继续往里冲,妮娜的现场演示就在胡同最尽头的四合院。 她冲到四合院门口,只见红色的大门已经关闭,门口还站着四、五个十几岁的女孩,正站在屋檐下躲雨。林彻也凑过去一起站着。 旁边的女孩披着长发,留着空气刘海,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林彻向她打听:“请问,妮娜今天的现场演示已经结束了吗?” “是啊,我们都拿到了她的签名!”女孩兴奋地挥了挥手上的小本,“现在还想等她出来,再跟她说上两句话,最好可以抱着我的妮娜熊跟她合个影!” 林彻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只毛绒绒的泰迪熊,全身覆盖着柔软的奶茶色绒毛,两只小眼珠黑亮黑亮的,嘴巴微微上翘,表情既纯真又无辜,让人怦然心动。再看妮娜熊的身上,是一件小巧合身的连衣裙,还斜背着一只小皮包。连衣裙上手绣着花草的图案,小皮包上也镶嵌着精制的五金,每一处细节都彰显出对设计和工艺的追求。 这是林彻第一次见到妮娜熊实物,不禁赞叹:“这熊好可爱,眼睛会说话!” “当然了,妮娜的设计可是拿国际金奖的!”另一个女孩回答道,语气中充满崇拜。她手里也有一只妮娜熊,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呆萌表情,但却戴着鲨鱼帽,背着双肩包,完全不同风格的造型。再看其他女孩的妮娜熊,全都造型各异,但无一不是工艺精湛,设计独到。林彻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这只熊如此千金难求。 雨势变得更大,屋檐太浅,眼看着女孩们的裙摆被打湿一片。大家都惊叫着,纷纷把手里的小熊收进背囊。 这时,两个女孩打着伞冲了过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等?雨太大了,妮娜也不会这时候出来的,赶紧走吧!去那边咖啡厅躲一下,等雨停了再过来吧!” 这边的女孩虽然不甘心,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冲过去,挤在她们的伞下一起离开。 林彻却不想动,守株待兔虽然有点笨,但是守在这里就一定能见到妮娜。她尽量再往里站一些,庆幸她今天穿的是西装短裙,雨滴此时只打湿她的小腿和膝盖。 然而雨势却继续加大,雨夹风势向她横扫过来,她把托特包挡在胸前,也只保住前襟这一块,其他地方全被打湿,连脸上都是雨水。 这时,手里的手机震了震,林彻打开一看,一条微信信息进入。 “把廖志强的定制要求发过来。”是江皓辰! 林彻如条件反射般马上把定制文件给他发过去,然后才回过味:他,难道见到了妮娜?心中不禁升起一线希望。 念头百转间,暴雨忽然就停了,阳光照在湿哒哒的地上,微风拂过,带来一丝雨后的清凉。 林彻整理着打湿的长发和裙子,心里吐槽,这雨莫不是老天特意来考验自己的吧? 忽然,红色大木门打开,林彻一转身,和门内的人俱是一惊。 江皓辰不动声色地打量林彻的狼狈模样,便向旁边的女士介绍道:“妮娜女士,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林彻小姐。她应该是……没赶上参加您刚才的现场演示,所以在外面等。” “你就是林彻?你好!你同事廖爸爸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为他的去世感到非常遗憾,也非常感谢他对我的小熊的厚爱。刚才江先生已经把定制要求发给我,你放心,廖爸爸的遗愿会实现的。”妮娜看起来非常年轻,金发碧眼,却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林彻正想着要如何请求妮娜,却没想到对方已经答应,她感激地说道:“真是太感谢您了!” “你的衣服都湿了,是被刚才的大雨淋到吧?抱歉啊,我们在里面一直聊,不知道你在外面等!”妮娜关心道。林彻看上去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没事,夏天衣服,一下就干!”林彻笑一笑。 江皓辰一直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妮娜出来了!” “妮娜!可以跟我们合个影吗?” 刚才那几个女孩子又跑过来,远处更多的人也正聚集过来,原来大家都在不远处等着妮娜。妮娜向江皓辰和林彻挥手告别,便去招呼她的粉丝。 “你不会也想去跟妮娜合影吧?”江皓辰见林彻愣在那里,打趣一句,便道,“走吧,上车!” 打开车门,林彻想了想,便从旁边的纸巾盒抽出几张来铺在真皮座椅上,担心自己湿漉漉的裙子会把车子弄湿。 “总是分不清重点!赶紧上车!”江皓辰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 “这是要去哪里?”林彻有点莫名其妙,“不好意思,师兄,我可能要先回酒店整理一下。” “于敏家就在旁边小区,她约我晚上过去聚,你,勉强也算熟人,一起去吧!顺便可以把这身湿衣服赶紧换掉。”江皓辰说着,瞄了她一眼,她的浅灰色西裙打湿之后贴在身上,又难受又尴尬,此刻她正用托特包放在腿上遮挡。 他便下车到后座拿了一件西服外套递给她:“你先用这个盖上,不容易着凉。” 她接过,盖在身上,果然比托特包好用多了。 “师兄,谢谢你,这个西服,还有妮娜熊。” 江皓辰点点头,启动车子,不到十分钟便来到于敏的小区。 于敏打开门,看见面前的两人,江皓辰一如平常好整以暇,林彻却狼狈不堪,身上湿哒哒,一看就是淋了雨,还披着江皓辰的外套。 “林彻,你这是怎么了?赶紧进来!” “师姐,真是不好意思,没打招呼就过来,打扰了!” “说什么呢,这么见外!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一换,洗个热水澡!” 于敏把林彻拉进里间,给她拿了衣服,然后听林彻一番讲述,才明白过来。 林彻收拾好,把头擦干,换上于敏给的一条纯棉连衣裙,衣服非常合身。走到客厅,见江皓辰和于敏的老公一起,正陪着于敏的女儿画画。 于敏闻声从厨房出来:“看看,这裙子很合适呢!这是我新买的,码数有点小,你穿正好,送你了!” “师姐,真是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魏轩。”于敏介绍道。 林彻马上和之前江皓辰爆料于敏时提到的名字对上号,打招呼道:“魏师兄好!” “小师妹好!你的名字我可是听于敏说起好多次,欢迎欢迎!”魏轩很热情。 “姐姐你好!你真好看!”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林彻一看,是于敏的女儿在跟自己说话,她原本趴在茶几旁边画画,此刻正撑着小脑袋看着自己。 “小妹妹你好,谢谢你!你也长得很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林彻蹲下来,笑着说道。 “我叫魏诗涵,三岁了!”魏诗涵很大方。 “涵涵你好!你在画什么呢?哇,画得真好!你喜欢画小熊?” “是啊,我最喜欢画小熊了。”涵涵正在给一只小浣熊涂颜色。 “姐姐这里正好画了一幅小熊,送给你吧!”林彻说着就打开托特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画。 这是一幅彩铅,画面的背景是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森林,近处是树木环绕的一片湖泊,湖水清澈,泛起阵阵涟漪。画面中央,一位仙女正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她头上戴着花环,长发垂落在肩上,手中拿着针线,正在细心地为一只毛绒小熊缝制衣物。周围,五只不同造型的小熊以各种姿态陪伴着她,有的好奇地四处张望,有的悠闲地打着盹。从小熊的五官,一眼就能看出是模仿妮娜熊的造型。 画作笔触细腻,但带着儿童画的质朴。林彻自嘲道:“姐姐小时候上过几年画画班,好久不画,重新捡起来,让大家见笑了!希望涵涵喜欢!” “姐姐,我好喜欢!这个仙女就是你吗?真漂亮!”涵涵接过画仔细看,爱不释手。 “不是我,她是手作艺人妮娜姐姐。”林彻笑道。 “你今天就是打算拿这幅画去见妮娜?”江皓辰站在一旁仔细端详好一会儿,又道,“到设计师面前班门弄斧,不怕弄巧反拙?” “实在想不出来其他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林彻笑着摇摇头,也觉得自己这个办法并不讨巧,“主要是被妮娜熊的品牌故事打动了,想着把它画出来,可以表达对妮娜的喜爱。” “姐姐,是个什么故事啊?”涵涵被激起好奇心。 “这个故事就是说呢,在魔法森林旁边住着一位名叫七月的仙女和六只小熊,这些小熊各有各的性格,都非常可爱。每年,七月仙女都会照着六只小熊的样子,亲手缝制许许多多的妮娜熊,缝好之后会为每一只熊都送上祝福,用魔法点燃它们身上爱的力量。然后妮娜熊就会肩负着七月仙女的使命,给它们陪伴的孩子带去爱和温暖。”林彻娓娓道来,不但涵涵听得入迷,其他人也被带入故事情境之中。 “哇,七月仙女真好,妈妈,我也想要一只妮娜熊!”涵涵听完,抱住于敏开始撒娇。 于敏把手一摊:“看,你俩做好人好事,做到最后给我出了个难题,”然后看向魏轩,“涵涵爸爸,这个抢定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魏轩无奈一笑:“老婆大人有命,莫敢不从!唉,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大家都笑了。 于敏又问道:“江皓辰,你说林彻的方法不好,那你又是怎么说服妮娜的呢?” 林彻也好奇地看向他。 他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只是这样?自己当时在门外等了二十多分钟,他至少也沟通了这么多时间,肯定费了一番周折,现在却不愿多说,真是一个别扭的人。林彻暗暗吐槽,却又觉得,这样的别扭,好像也有一种别扭的可爱。 “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林彻今天赶不及去参加的呢?”于敏却不愿意放过江皓辰,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拜托的朋友来说,被她临时放飞机,问我用不用给她留好下个月的门票。我想还是这个月搞定,少一件事。”江皓辰回答。 “所以你就自己专门从城西跑过来找妮娜求情?”于敏把“专门”两个字拉得很长。这可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今晚还要来你家吃饭,也挺顺便的。”果然是“江怼怼”本色。 “师兄,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要感谢你的帮忙!”林彻的感谢发自肺腑。 江皓辰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没说话。 魏轩在旁边看得清楚,便道:“大家先吃饭吧!今晚吃牛肉火锅,林彻淋雨了,赶紧过来喝点牛肉汤!”说着带林彻到餐厅那边入席。 涵涵把林彻的画捧起来,像宝贝一样正要拿进房间,江皓辰却蹲下来:“涵涵,等一下,让叔叔拍一下。”说着,拿出手机便拍了下来。 一起身,被于敏抓个正着:“你说你这么闷骚,我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 “想太多!”江皓辰撂下这句话,便若无其事地去吃饭。 牛肉火锅的香味早已溢满厅堂。 第七十五章 缘分的奇妙 在京城的最后一场路演非常顺利,第二天富源路演团便继续飞赴沪都,再下三城,圆满完成任务。周六下午,一行人终于回到H市。 此时已是七月中,正值H市的酷暑,闷热异常。但深深吸入一口潮热的空气,林彻只觉得满心的放松,在外出差两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回到家,她把拉杆箱拉进屋里,便大喊一声:“老爸老妈,我回来了!” “小彻回来了!”爸妈的声音从屋里不同的方向传过来,好亲切。 然后,一个人很快便迎出来:“林彻,你回来了。” 定睛一看,怎么是李泽峰?! 林彻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怎么在我家?” 这时林学礼和赵淑娟也迎出来。 “小彻,你可算回来了,看看,都瘦了!出差很辛苦吧?都没有好好吃饭吗?哎呀,今晚一定要好好补一补!”赵淑娟接过拉杆箱,拉着林彻左右打量,心疼不已。 “林彻,你回来得正好!”林学礼则一脸笑容,指着旁边的李泽峰兴奋地介绍,“你朋友李泽峰,原来是我以前的学生!今天H大百年校庆,早上的庆祝大会上,我看到他专程回来给母校捐款设立奖励基金,还在想这个年轻企业家很有心啊!没想到转头就在历史系见到他,原来他还上过我的课!真是太巧了!” 刚才林彻打车回来,校园里一路张灯结彩,她早已知晓今天是H大百年校庆,李泽峰同学回来捐赠那是心系母校,但是他是计算机和经济学的双学位,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林学礼教授的历史系里呢? 仿佛读出林彻的疑问,李泽峰赶紧解释:“上次跟你聊天,才知道大二时让我受益匪浅的那一门课,主讲教授正是林教授。所以下午分院系活动的时候,我特意到历史系去拜访和感谢林教授。” 原来是特意的。林彻脸上一阵发热,被人这样热烈地接近,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泽峰特别谦虚,事业做得这么成功,还来向我请教历史问题,我俩一聊就停不下来,我索性请他到家里来继续聊,没想到他也很爱下棋,棋艺还相当不错,眼下我俩正下得难解难分!泽峰,正好你师母今晚准备好满满一桌菜,你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半天下来,林学礼已经对李泽峰非常认同。 “谢谢林教授,我第一次来拜访,怎好这样叨扰,还是下次吧!”李泽峰嘴上推辞,眼睛却看向林彻。 林彻想了想,笑一笑:“李总,我爸爸盛情邀请,你就留下一起吃饭吧!正好上次说想请你吃饭,后来也没吃成。” 李泽峰闻言,眼睛一亮:“这样恭敬不如从命,林教授,师母,今晚打扰了!” 于是李泽峰和林学礼继续下棋,林彻换了身舒适的纯棉连衣裙,去厨房给赵淑娟打下手。 “小彻,这个李泽峰,到底是你什么样的朋友啊?”赵淑娟一边往汤锅里放汤料,准备煲老火汤,一边开启询问模式。 “妈,就是在工作中认识的朋友,他是我们这次融资的一个意向投资方,其实我跟他只见过几面,还不是太了解。”林彻摘着豆角,回忆着跟李泽峰的来往经过,给出一个非常中肯的描述。 “是这样,但是一看就知道他今天是冲着你来的,”赵淑娟感觉很敏锐,“还带了好多东西来。” 林彻一瞥,厨房门边上摆着几箱水果、土特产和保健品。 “他看起来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但是比你大一些,阅历丰富很多,你还是要对他了解更多一些才好。”赵淑娟嘱咐道。 林彻看着赵淑娟一脸操心的样子,哈哈一笑,从后面拥抱了一下老妈:“知道了,妈,我会小心谨慎的。” 一顿丰富的晚餐后,林学礼和赵淑娟下楼去扔垃圾顺便遛个弯,林彻去洗碗,李泽峰也说要帮忙,但被林彻坚决地拒绝。他只好站在厨房门边上陪着,静静地看着林彻麻利地洗涮收拾,居然看得愣了神。 林彻忙碌完,便切了些哈密瓜,招呼李泽峰到阳台坐。 林彻家的宿舍楼,是H大唯一的一栋35层教师新村。林彻家所在的楼层比较高,从阳台往外看,不止能够俯瞰整个H大,还能远眺市中心的繁华灯影。站在阳台上,凉风习习,H市夏季特有的潮热被一扫而空,再吃上一块清甜可口的哈密瓜,只觉心旷神怡。 “好久没有吃住家饭,你父母都特别热情,今晚真是太感谢了。”李泽峰倚在栏杆上,收回眺望夜景的目光,向林彻诚挚感谢。 “不客气,”林彻笑笑,不禁关心道,“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对,我爸为了给我妈治病欠了一大笔债,我妈去世之后,他日夜赶工还债,后来有一天在路上出了交通意外。”说到这里,李泽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努力把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之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 林彻不禁转头看他,背负这样沉重的过往,能够走到今天,要克服多少艰难险阻? “都是过去的事了,否极泰来,当你把所有的噩运都经历完,后面就全都是好事了,”李泽峰笑一笑,“我拿着我爸留下的钱去炒股,赚到第一桶金,后来就开始琢磨把我运用的炒股理论制作成系统工具,于是有了灵犀的第一个版本。” “是什么样的炒股理论?”林彻不禁好奇。 “庄家成本理论。那时候的市场,操纵股票的行为非常普遍,几乎每一只股票都有机构或者大户坐庄,我找到一套技术指标,可以把握庄家的成本价。” “这行得通吗?‘规律会消灭掉它自己’。”林彻引用有效市场假说理论中的名言,提出质疑。 这个理论认为,在高度有效的市场当中,当每个人都掌握相同的股价变动规律并据此操作,这些信息会立即被纳入价格之中,使得利用这些规律来获取超额收益变得不可能。因此,当每一个人都掌握庄家的成本价并且据此操作,股价的变动就会走向另一条轨迹,人们便无法再从中获利。这正是炒股技术派的困境。 李泽峰点点头:“不错,特别是当这个庄家成本理论变成分析工具,被越来越多的人,甚至包括庄家自己也在运用的时候,它的有效性更加被进一步削弱。所以灵犀便不断升级,从最开始的技术派,不断把更多基本面和宏观面的分析融合进去。” “你怎么看待庄家坐庄这件事?”庄家坐庄,是民间对“操纵市场”的形象说法。林彻问出此话,心头不由得一痛,回想起那个寒冷的冬日里,晓东那个破旧的小屋。 “这是我非常痛恨的事情,”李泽峰蹙了蹙眉,“但也无可奈何,市场的发展和监管的完善需要时间和过程,我们只能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 “不错,这正是你爸爸那门关于三国权谋的课程带给我最大的启发。三国各朝历经兴衰,最终是司马懿得到江山,靠的就是对形势的准确观察、判断,以及顺应形势的发展,不断调整应对的策略,最终得以实现他的目标和理想。”李泽峰说起当年的课,显得兴致勃勃,“就像最开始我发现庄家成本理论,是因为当时庄家横行的世道,虽然我痛恨这种利用资金优势和内部消息操纵市场的行为,但是如果不研究它,不吃透它,作为散户,只能被割韭菜,根本无法从市场中获利。所以,我只能顺势而为,从中找到自己的发展道路。” 但也正是这些顺势而为创造出来的工具,把更多股民引入歧途,成为庄家牟利的陪葬品。如果这个势本身就是错的,顺势而为跟助纣为虐,又有什么区别呢?林彻若有所思。 李泽峰却谈兴正浓:“之后,市场发生了变化,更多的法规出台,坐庄行为被大大遏制,纯技术面的分析已经不足以支撑投资者的需求,这就是出现了新的形势,需要我们与时俱进,发展出更好的工具来满足市场的需要,灵犀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所以,你爸爸真是我的恩人,当年听课所获取的感悟,已经成为我重要的经营理念,支撑我做出很多重要决策。” 说着,他看向林彻,说道:“所以遇到你,我觉得真是很奇妙。” 林彻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并不想这么快就引向如此深入,他们之间还需要相互了解更多,便笑道:“我爸爸那是无心插柳,你不是说你还有一位恩人,在你非常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吗?” 李泽峰见她并不接话,而是挑起另一个话题,知道自己刚才的表达有失唐突,便道:“是啊,那是大三暑假的时候,我的资金快要耗尽,但是用户量还没有起来,那时候没有什么推广的渠道,全靠在一些股民群里的口碑相传,所以传播速度很慢,但是我遇到一位贵人,他在最困难的时刻给了我资金上的支持。” “他是你的天使投资人?” “不错,他不但是我的天使投资人,两年之后,在我进一步扩大业务的最关键时刻,正好赶上全球金融危机,整个投资界都非常保守,现金为王,也没有人看好金融科技的发展,是他继续坚定投入,正是那一笔投资款,让灵犀抓住机会,抢在竞争对手的前面,迈上快速发展的道路。我记得那天正好是平安夜,他对我来说,就像孩子眼中的圣诞老人。”李泽峰笑了笑,带着一丝孩子气。 “这位投资人真是非常有远见,在那么多年前,就能看到金融科技的巨大前景。他在这么早期就坚定投入,现在应该是灵犀的大股东之一吧?”林彻不禁问道,好人有好报,灵犀三年前上市,这位恩人应该获得巨大的回报。 “并没有,他因为个人原因,在灵犀步入正轨之后,很快就退出了公司。”李泽峰摇摇头。 “怎么会这样?这太可惜了。”林彻很意外。 “是啊,所以我总想着有什么其他办法报答他的恩情,”李泽峰说道,“就像现在重遇你父亲,我也一样希望有机会多来看望他,感谢他当年的点拨之恩。你,觉得方便吗?”他看向林彻,充满期待。 林彻点点头:“欢迎你常来玩!”彼此作为朋友继续加深了解,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李泽峰眼里闪过一道光,便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探望小宇?” “可能再过一个月吧,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她,应该能帮到她很多。只是这个礼物还要一个月才能做好。”妮娜熊的定制单子她一周前在京城就下好,工期需要一个月。 “到时我们一起去吧?我也很挂念她。”李泽峰询问道。 “好,等收到礼物,我就告诉你。”林彻点点头,李泽峰的眼里闪过更多光芒。 这时候,林学礼和赵淑娟回来了。 “林教授,师母,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李泽峰告辞道。 “好的,泽峰,你有空就来家里玩,咱们再多下几盘!”林学礼对李泽峰的印象非常好,不禁再次相邀。 “好的!对了,可以和您合个照吗?今天重新见到您,很想留个纪念。”李泽峰请求道。 “好啊!就在客厅吧,来,林彻帮个忙!”林学礼朝林彻招招手。 林彻接过李泽峰的手机,帮他俩按了一张合影,两人都笑意盈盈。 当天深夜,京城,西城区。 江皓辰刚刚健完身,大汗淋漓地准备去冲澡,手机响了一下,提示有信息进入。 是于敏发过来的一个朋友圈截图。 灵犀科技李泽峰 回校参加庆祝H大百年校庆,非常荣幸能够为母校的发展尽一份力。偶然重逢当年的恩师,感恩缘分的奇妙。 下来配了九张图片。 江皓辰心中疑惑,李泽峰母校校庆,跟他有什么关系。但是“H大”两个字忽然激起他的一丝联想,便放大截图,想要仔细看清那些配图。前八张都是校庆当日的活动图片,有H大的校园随拍,有与同学的合影,最后第九张却是李泽峰与一位年长男士的合影,无奈图片太小看不真切。 这时于敏又发来一张图片,正是第九张。 这次看得很清楚。虽然他没有见过林学礼,但是林彻发过的朋友圈,他其实也一张都没有错过,他知道,这是她的父亲,这是她的家。 “你再不行动,就什么都晚了!”于敏又发来一条信息。 第七十六章 永利地产 几天后,于敏再次飞来H市,她是来协助最后两场路演的,同时也带来了好消息,前面九场路演下来,有四家机构提出要来富源进行进一步的实地调研,业内把这种调研又称“反向路演”。 忙了整整一个星期,这一天的午餐,于敏终于有空跟着林彻去吃公司附近的一家人气日料。 “师姐,这家日料的刺身很新鲜,你试一下。”林彻热情招呼着。 “谢谢你啊林彻,这阵子连轴转,人都忙晕了,每天一睁眼都得跟自己打气说,再熬两天就能抽出时间来跟你一起吃美食,整个人才能打起点精气神来。”于敏说着,夹了一块吞拿鱼腩刺身,沾上芥末酱油,入口果然新鲜爽甜。 “你别客气,我也就美食这一点爱好。” “别谦虚,我早就听江皓辰说你高尔夫已经打到Gold Tee了。”于敏打趣道。当然,某人并不是明着夸她,而是在某次大学同学聚会打球时,看到女同学们纷纷打红Tee,他嫌弃了一句:“你们这些大姐能不能有点进取心,比你们低七届的小姑娘都能打Gold Tee了。”结果激起众怒,被一众大姐级同学严刑拷问,才招供说小师妹是在中天投资的证券公司工作,和他只是同事关系。 “江师兄连这都跟你说?那次纯粹是赶鸭子上架。”林彻很惊讶,又问道,“师姐,您也打高尔夫吗?” “会一点,就是应付工作上的需要。不像你和江皓辰,既是爱好又是特长。”于敏说着,想了想,便道,“对了,昨天去灵犀科技路演,你老板已经让你上场回答李泽峰的问题,看得出来她很器重你。” “师姐,昨天蔡总不是要留在公司迎接华鼎投资的调研团吗,所以没有参加灵犀科技的路演。董事长这才让我协助回答问题的。我呀,就是替补队员上场。” “你不要谦虚,这一阵子的路演参加下来,你的进步非常大,昨天对几个问题的回答全都滴水不漏,李泽峰除了点头微笑,再也提不出其他质疑,对你非常认可啊。”于敏看得清楚,林彻的表现当然优秀,但是李泽峰眼里的欣赏也是藏不住的,她不禁想试探一下林彻对李泽峰到底有何感觉。 “李总肯定不知道,我这么多场路演跟下来,演示材料都快能倒背如流,对于投资人的问题也都心中有数,所以回答问题就比较轻松——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几乎天天做梦都在做路演!”林彻说着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你真是太可爱了!”于敏见她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也跟着笑,“真像我刚入行的时候,也是这样,每天都觉得好多新东西要学,梦里都是工作!” “明天去S市的路演,你老板去不去?”于敏问道。蔡明辉选择回避灵犀的路演,明天轮到永利地产的路演,何爱华又会如何处理呢? “她说明天她就不去了,她需要在公司接待另一家投资人的调研团。她让我跟着去协助蔡总,说等永利来富源调研的时候,她再跟他们接触也不迟。”林彻回答道。 “果然是这样。”于敏并不意外。何爱华与蔡明辉,都借故没有参加对方属意的投资方的路演,真正的较量是在路演之后。 “师姐,富源的路演进展到现在,您整体感觉怎么样?” “富源这次融资,投资界的反应跟前几年经济形势更好的时候是比不了,但是放在今年这个大环境里看,还算不错。这个礼拜来富源做反向路演的四家投资机构实力都不错,也都很有诚意。”于敏评价道,“但是灵犀科技和永利地产都摆出志在必得的架势,最后花落谁家,还很难说,尤其是最神秘的永利地产,还没出场。” “嗯嗯,明天就去会一会这个全球五百强的地产帝国。”林彻说着,不禁充满期待。 第二天一早,林彻跟随蔡明辉、宋铭哲和于敏,一早乘坐公司的七人车,驱车一个多小时,来到海滨城市S市。永利地产的办公大楼——66层高的永利大厦,就位于S市滨海新区的最南端。 一行人来到永利大厦楼下,早已等待在此的永利投资并购部的助理赶紧上来迎接,把他们带到位于49层的一个中型会议室里。会议室朝南一侧是整面的落地玻璃窗,放眼看去,S湾的美景尽收眼底。这栋办公楼的每一层都可尽享如此美景,在永利工作的员工真是令人羡慕,当年永利买下这块地皮,肯定花了天价。 一会儿功夫,四位男士鱼贯而入,与蔡明辉亲切地打招呼。双方一一互相介绍,对方派出的是永利投资并购部的副总高正轩、项目经理石良才以及另外两位项目组的同事。 “蔡总,于经理,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富源这次的融资项目,我们徐总非常重视,嘱咐我们一定要认真了解,积极参与。这个项目,我来带队,石经理作为项目经理来负责具体的跟进。”高正轩说着,一旁的石良才便起身向大家示意。高正轩话里提到的“徐总”,应该就是永利大老板徐家盛。这一番开场白,把调子起得很高,和其他投资人在路演阶段保持谨慎中立截然不同。 于敏也做出热情洋溢的回应:“高总,石经理,永利地产是全球五百强企业,是国内房地产业的翘楚,今天我们到永利来拜访,感到非常高兴,也非常荣幸!听了您的介绍,非常感谢你们对富源这次融资工作的大力支持。这次的融资项目,富源的管理团队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下面请富源的蔡明辉总经理向各位讲解商业计划书。” 接着蔡明辉便上前开始讲解富源的经营情况、融资计划以及后续的发展战略。他的讲述不但比之前各场路演都明显更加有激情,而且所用的演示材料,还加入更加详细的财务信息,而这些信息在第一次路演时通常是不会向投资人披露的,因为还不能确定对方的投资意向。可见蔡明辉与永利之间已经有相当高的互信程度。 当蔡明辉的讲解进行到一半,会议室的门忽然打开,一位年约五十的男士走了进来,他脸型方正,鼻梁高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带有一种温和的权威感,正是永利地产的老板徐家盛。 这位房地产业界的传奇人物也一直被赞誉为地产界的美男子,此刻见到真人,似乎比在照片和视频里显得更加年轻和温文尔雅。 一见他进来,蔡明辉马上停下讲解,快步上前握手:“徐总,您来了!您好您好!”言语间似乎充满敬畏。 “蔡总,今天辛苦,专门到永利来做路演。还有各位富源的贵客,欢迎你们!”徐家盛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然后他转身对高正轩道:“正轩,蔡总这边的项目,要高度重视!” “是的,徐总!”高正轩早已站起,此刻听到老板的吩咐,立即躬身答复。外界传闻徐家盛在永利内部拥有绝对的权威,他发出的任何命令都要得到高效及时的执行。此刻看到高正轩惟命是从的样子,林彻心道这个传言果然不虚。 “好,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正轩,中午要好好招呼蔡总一行。”说罢,徐家盛就转身离开。 徐家盛这是专门来路演现场表示对项目的支持。看他与蔡明辉之间的互动,他俩应该在今天之前就相识。两人之间,甚至有一种老板与下属的即视感。这应该是因为蔡明辉请求徐家盛入股富源支持他,所以他在徐家盛面前自然要伏低做小。但是蔡明辉能给徐家盛带来什么回报呢?如果徐家盛只能获得富源正常的投资回报,这对于规模数百倍于富源的永利地产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能够撬动徐家盛,促使他对富源的融资项目采取这样全力支持的态度呢? 林彻心中念头百转,好奇徐家盛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坊间流传着关于他的众多传闻,诸如他和某演艺圈明星如真似幻的绯闻;又如他组建了一支水平超高的女子歌舞团,成员不但声色艺俱佳,还个个都名校毕业;还有传闻说这栋永利大厦的最高两层是永利的会所,装修得极尽奢华,多年来专门用于接待高层领导,据说永利拿到的很多用地指标,都是在会所里获得批准的。坊间对这个神秘会所一直都诸多猜测,然而由于会所只能由专门的高层电梯直达,普通员工不得进入,加上严格的保密政策,所以一直没有任何照片流出,内情如何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今天终于见到传闻中的奇人,但他看起来却只是一位言语简练的温润君子,和这些离奇的传闻似乎扯不上丝毫关系。 林彻收回思绪,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的路演讲解上。得到徐家盛亲临现场,蔡明辉似乎很受鼓舞,讲解起来更加激情澎湃,比平常多讲了十五分钟。他结束讲解后,高正轩提出几个纯属客套的问题,蔡明辉一一作出解答。接着于敏再从财务顾问的角度对富源的投资价值进行一番剖析,高正轩边听边点头,之后便表示再无问题。 整个路演过程就如同走过场一般,看来徐家盛在路演之前就已经做好决定要入股。可是为什么这家地产巨头,会对小小的富源如此感兴趣呢? 此时已近中午,高正轩热情邀请富源路演团共进午餐。林彻正猜测是否有机会一睹传闻中奢华会所的真容,谁知高正轩却带他们乘坐电梯下楼,来到附近一家米其林两星级粤菜馆用餐。用餐标准相当高,但是林彻的八卦心不免还是微微地失望了。 第七十七章 损公肥私 完成永利的路演后,林彻着实闲了几天,但是于敏、何爱华和蔡明辉却是忙得脚不沾地。因为几家有意向的投资方来富源完成调研之后,便与富源管理层展开数轮一对一的沟通。投融资双方通过来回往复的勾兑试探,不断确认彼此的诚意和出价底线。在这些高度保密的谈判中,于敏作为居中协调人,负责把控节奏,尽力为富源争取最好的价格。 中间林彻抓了个空档,拉于敏去吃潮州海鲜粥。 “师姐,谈判很辛苦吧?已经谈了两个礼拜,来回往复的,还飞了几趟京城和沪都,为什么不索性采取招投标的流程呢?”林彻不解,目前这样多轮多头的磋商,实际上是各方不断在出价上进行博弈和竞争,各种信息和意向需要进行多轮传递,谈判进展得相当迂回缓慢。如果换成招投标的方式,既可以尽量减少内部人传递消息,又相对高效,一开标就能出结果。 “引入投资者和做一般的项目不同,除了看出价高低,更要看投资者与现有股东、管理层在各个方面的契合程度。多轮的沟通和谈判,其实也是一个投融资双方互相加深了解的过程,这些是招投标流程无法替代的。”于敏解释道,喝了一口海鲜粥,只觉鲜香味美,口感细腻,在这炎炎夏日之中令人开胃生津,暑气全消。 林彻点点头:“可是富源内部意见并不一致,我老板和蔡明辉,各有各的偏爱,这价格不好谈吧?” “不错。蔡明辉一直把灵犀盯得很紧,向灵犀反复暗示其他投资方出价很高,明显是想通过施压让李泽峰知难而退;但你老板就比较有趣,把跟永利的谈判完全交给蔡明辉全权代表,也不着急问我情况。”于敏描述道。 这么奇怪?蔡明辉一定会把灵犀的出价透露给永利,难道何爱华不担心永利会出高价压倒灵犀吗?不过的确担心也没有用,在资金这一点上,灵犀的劣势非常明显,也许正因为这样,何爱华也就不费这多余的力气。可是这样灵犀还能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宝呢? 见林彻皱眉不解,于敏笑道:“你老板是老江湖,肯定谋定后动,我们看看后续谈判的结果吧。” 七月底的这一天,好消息终于传来,富源一共收到五份投资意向书。这个周末正好要召开富源第二季度董事会,何爱华便安排在会议那天的下午召开临时股东会,并邀请于敏作为财务顾问代表,向股东会汇报新股东遴选的最新进展。 这次的会议选在离H市两小时车程的南峦峰高尔夫球会中的南峦峰酒店。南峦峰是南岭的一个支脉,地势险峻,南峦峰高尔夫球会正是坐落于南峦峰一片原生态的森林片区中,是国内非常少见的纯山谷球场。 会议当天一大早,宋铭哲带领顾少青和林彻作为先头部队,乘车抵达南峦峰山脚,然后一路盘山上行至山腰,便来到南峦峰球会的大门前。只见道路两侧各有指示牌,左侧是下山谷球场,名为“凤栖谷”,右侧是上山谷球场,名为“龙腾岭”。 “从这里往上看是一片悬崖峭壁,难道龙腾岭球场的果岭竟在悬崖之上?”林彻往上张望,只见山上一片云雾缭绕,令人望而生畏。 “是啊,我看了球场简介,这里只有凤栖谷和龙腾岭两个十八洞球场,地势险峻,难度非常高,特别是龙腾岭,洞与洞之间都需要乘坐球车蜿蜒向上,如果有恐高症可千万不要打!”顾少青说道。 “各位董事里有恐高的吗?”林彻好奇道。 “我和蔡总恐怕都不能打龙腾岭。其他董事的情况还要再了解。”宋铭哲接腔道,脸上略显尴尬,停了停,他又道,“不过这次会议议程密集,这里的十八洞打完至少要五个小时,明天白天肯定不够时间打球,董事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在今晚给他们安排凤栖谷的九洞灯光品鉴场,那边的地势相对平缓。” “龙腾岭也有灯光品鉴场,但是只能打五洞,因为难度非常高,五洞下来估计也要一个多小时。”顾少青补充道。 林彻点点头,南峦峰的球场地势险峻难度高,如果想边打球边沟通,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何爱华为什么会考虑选择在这里开会呢? 说话间,车子已经抵达南峦峰酒店,酒店就坐落在南峦峰的山腰上,背靠龙腾岭一侧的悬崖,俯视凤栖谷一带的球场风光,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这已经是第二次做董事会的工作,林彻驾轻就熟,很快便做好会议室的准备工作,正准备去找顾少青会合,却接到了她的电话。 “董事长已经到了,让你到她房间开会。”顾少青报上房号,林彻赶紧疾步前往。 “林彻,明天下午的临时股东会议非常重要,需要对我们收到的五份投资意向书如何取舍进行讨论和表决,从中选出两到三个投资人,初步接受他们的意向书。”何爱华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她住的是山景套房,有一个小小的会客厅,正适合进行一对一的会谈。 林彻点点头。根据项目工作流程,这些初步选出的投资人将会共同委派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到富源来进行财务尽职调查。之后经过再次的报价和沟通,才能选出最终的投资人。 “这一轮的初步遴选非常关键,我们会选出最为理想的一家投资人,而另外的一到两家,主要是作为备份,防止临时跳票。” 何爱华继续介绍道,停了停又道:“但是现在的形势非常微妙。” 说着,她用手机转给林彻一份表格:“这是今天中午于敏刚刚发来的,永利的出价远远高于其他人,几乎是碾压性的。”明天下午的临时股东会议,将是一个闭门会议,只有富源的股东代表会出席。其中,海宁由何爱华、蔡明辉和张秀英共同代表,杨德斌和江皓辰则分别代表汉瑞能源和中天集团,其他的外部董事以及宋铭哲、林彻等工作人员都不能参加。所以会议相关的信息,于敏也只发给了五位股东代表。 林彻打开表格,其中列示出了五家机构的报价。除了永利之外,另外四家的报价都在二十到二十一亿之间,接近宏信对富源作出的评估价,但是永利却报出二十五亿!在这个价钱旁边还打了一个星号,下面标注:财务顾问费用5000万元。 “永利报出这个价,就是志在必得的意思。它的出价很高,但是,这对富源却未必是一件好事。”何爱华缓缓说道。 “这里标注的财务顾问费用5000万是什么意思?”林彻不禁问道。 “这里正是猫腻所在。永利虽然出价很高,但附带一个条件,要求必须额外聘请一个财务顾问,费用为5000万元,由富源支付。理由是,在投资富源的过程中,永利需要相关的咨询和顾问服务。” 咦?大家已经谈到这个程度,永利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咨询和顾问服务?居然还要5000万这么多的顾问费?林彻非常疑惑。 “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其实,这就是投资界收取回扣的一种方法。”何爱华解释道,“说白了,就是永利愿意比其他家多出四、五个亿,但是要求富源从中拿出十个点,回馈给他们。永利要求聘请的这家财务顾问,就是他们收取回扣的通道。富源把这些钱支付给财务顾问之后,财务顾问会设法把这些钱转进永利指定的账户,并为此收取一定的通道费用。” 何爱华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种行为,就是损公肥私,损害的是永利的公司和股民的利益,肥的是永利经手的管理层,当然也包括他们在富源的内应。” 啊,投资界居然有这样的潜规则! “这样子收取回扣,在投资业内并不少见。因为这样做,对于投融资当中的相关各方,都是有利无害的,大家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爱华微微摇头,似乎甚为无奈。 她继续解释道:“你看,提高报价,收取回报,除了永利的股民利益受损,其他人都能获得不同程度的好处:海宁集团是最大的受益者,因为他们把富源的股权卖出更高的价钱,张秀英得到更多现金可解燃眉之急;对于于敏来说,融资额大幅提高,她可以从这笔业务中抽取更高的佣金提成;而蔡明辉就更不用说,他促成永利的投资,巩固了自己在富源的地位,还很可能可以从这5000万中分一杯羹。” 她总结道:“所以,这件事情,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共同默许的,于敏才会这样堂而皇之地把这5000万放上台面,再通过合法的财务顾问合同把富源的支付承诺用白纸黑字锁定下来。” 原来如此。 “但是这件事情,对富源却是非常危险的。”何爱华语气郑重,林彻不由得看向她,听她继续说道,“永利这次大幅度拉高出价,为的就是从价格上碾压其他竞争者,说明徐家盛非常想要拿到这20%的股权。25亿的确很多,但是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如此不计代价拿到我们的股权,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林彻不由陷入深思,这个问题她也一直苦思而不得其解。 “另一方面,高正轩这样损公肥私,索取的回扣无论是比例还是数额都超出一般的行业惯例,虽然现在我们还无法确定,徐家盛在这件事情里面到底是直接下场参与,还是只是授权默许,但无论怎样,都说明永利的管理层为了私利不惜侵害股民的利益,而且实施起来毫无障碍。从这个角度看,永利的公司治理和内部控制,一定存在很大的问题。”何爱华分析道,然后看向林彻,“把这样的新股东引入富源,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呢?” 此话如同一记重锤击打在林彻心上,不错,她一直以来那种隐隐的担心就是来自对永利种种违反逻辑的决策的质疑和不信任。虽然现在还看不清楚永利对富源到底有何具体的图谋,但是一定来者不善。 “董事长,您说得对。”她点点头,又不禁问道,“但是现在如箭在弦,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挽回呢?” “我相信并不是所有人都只看出价高低,凡是真正在意富源未来发展的人,必然也会看到刚才我说的这些问题。” 林彻随即反应过来:“对,海宁可能希望用更高的价钱把股权变现,但是江皓辰和杨德斌,却会更加关注新股东会对富源的长远发展带来什么影响。” “不错,”何爱华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明天下午的讨论,于敏一定会积极推荐出价高的永利,张秀英和蔡明辉也一定会表态支持,但是我们只要能联合江皓辰和杨德斌,就能在讨论的场面上占据优势,而且他俩还握有一票否决权,所以只要他们咬住不松口,这件事情就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林彻点点头,心中却依然感到疑惑,如果双方在会上各执己见,事情也难以继续推进,何爱华究竟想要在这场表决中达成什么样的目标呢? 林彻正自思量,何爱华继续说道:“永利出价这么高,想要把它完全踢出局是不现实的,而且我们对它的质疑,很多也只是基于猜测,并无实据。眼下比较可行的方案是,在股东会上我和江皓辰、杨德斌联合起来,要求于敏必须在永利之外再放进两个投资人,但是江皓辰和杨德斌必须支持我把灵犀科技放进来,而我也会支持他俩信任的另一个投资人。” 果然是很合理的利益交换,何爱华一向擅长因势利导,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此刻听完她的计划,林彻也不禁心悦诚服地点头。 “但是这样的安排,只能拖得一时,在下一轮的最终遴选中,永利依然拥有报价上的绝对优势,我们怎么样才能够真正遏制住它呢?”林彻不禁问道。 “我会在股东会上要求,在这三家投资人委托会计师事务所来富源进行尽职调查的时候,于敏也要代表富源到永利去进行反向的尽职调查。” “反向尽调?”这种安排似乎并不多见。 “不错,我们的理由是,永利的出价非常高,因此我们需要进一步落实它的资金实力以及投资理念。这将是我们接受永利投资意向书的附带条件。只要杨德斌和江皓辰一起发声支持,于敏是无法拒绝这个要求的。从永利的角度来看,既然徐家盛对富源志在必得,他也将不得不同意这个附带条件。”何爱华分析道。 “我知道了,董事长,通过反向尽调,我们可以摸清楚永利的内部情况,这样在做后续决策时就更加心中有底。” “不错,如果调查显示,永利的确有实力也有诚意进行这一次的投资,我并不会执意非灵犀科技不可,一切都从富源的最大利益出发。” 何爱华这番表态,让林彻不禁暗暗吃惊,她一直觉得,和李泽峰进行战略合作才是何爱华心中最优的选择。不知道她这番话,到底是出自真心实意,还是只为了忽悠自己与她同心同德去执行任务呢? 果然,何爱华开始布置任务:“今晚,我会约杨德斌详谈,你就代表我去见江皓辰,任务就是落实明天股东会上的配合。”停了停,她又道,“如果能够顺利实现目标,我还想安排你跟着于敏,一起去永利进行尽职调查。有你在,我比较放心。而且,我想你也一定很想了解永利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公司。” “好的,董事长,我会全力以赴,把这些工作做好。”林彻点点头。 第七十八章 一“袋”球王 下午,董事们纷纷到达,江皓辰最后一个到。他仍然是自己开车,车上还有于敏。见到林彻,于敏亲切地拍拍她的肩,江皓辰则仍然仅以眼神跟她打招呼。 林彻找了个工作的空档,便给江皓辰发信息。 “师兄,有些事情要跟你聊,今晚你打球吗?” 江皓辰很快便回复 :“这里可是山地场,又刚刚下过雨,你确定要边打边聊?” “可以试一试!” “好,那叫上于敏一起。” 看到这一句,林彻有点犹豫,有于敏在,很多话似乎不太方便说,毕竟大家的立场有微妙的不同。但是又不好拒绝,只好先回复说:“好!”只能到时见机行事。 晚宴时何爱华想让林彻入席与董事一同就餐,但林彻不想留顾少青一个人在外面打点,有什么突发事件也没人照应,便还是和顾少青一起守在宴会厅外。不过这次她多长了个心眼,知道晚上要打夜场,便在下午时分吃了些茶点垫肚子,正好省掉晚餐。 “今晚的夜场,蔡明辉已经约好张秀英,但是蔡明辉恐高,所以他俩只能去打凤栖谷。”顾少青一边整理订场单子,一边告诉林彻,“我也已经帮你、江董和于经理订好龙腾岭。” 看来蔡明辉也是想借打球,争取张秀英对永利的支持。 “辛苦阿青姐了!董事长还有其他人今晚打球吗?” “下午问了一圈,这里的场子难度高,刚刚又下过暴雨,山路湿滑,除了张秀英瘾大还想打,其他人都打退堂鼓。”顾少青摇摇头,又道,“好在酒店这里有个仿古的堂会表演厅,每晚都有潮剧表演,二楼有包厢雅座,董事长打算安排其他人过去看演出,分坐在不同的包厢,她自己会跟杨德斌一个包厢。”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难道何爱华当初选这个超高难度的球会,早已考虑到她和江皓辰的这个特长?果然是老谋深算。 林彻正想着,宴席已经结束,董事们鱼贯而出。 蔡明辉接过顾少青给的订场单,就招呼张秀英出发去凤栖谷打夜场。大家都纷纷称赞两人对高尔夫的热爱和执着。 赵晓光却像想起什么,转身问林彻:“林彻,我记得你可是打Gold Tee的水平,难得来到这个全国数一数二的山地高尔夫球场,你不去挑战一下那个悬崖上的龙腾岭十八洞吗?” 林彻不由一滞,脑子里急速运转,斟酌着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约了江皓辰及于敏一起打球。 “赵教授,今晚我倒是约了于经理去试试龙腾岭。”说话的是江皓辰。 “哟,于经理也是高手?”赵晓光有点惊讶。 “我们俩是同学,当年都打过京城大学校队。”江皓辰不疾不徐地回答。 “失敬失敬!京城大学的高尔夫水平真是不得了。” 赵晓光讪讪地说。 “赵教授,您过奖了,我就是替补队员凑数的,跟江董这种主力可不能比。” 这次说话的是于敏,她瞟了一眼江皓辰,便转向林彻道:“林彻,要不要也跟着我们去挑战一下?” “好啊,还请师姐多多指教。”林彻松了一口气,赶紧顺水推舟。 何爱华看得清楚,便笑道:“这下子龙腾岭成了你们京城大学同学聚会的场子了!好,你们好好聚!”然后便招呼众人道:“潮剧马上要开场,大家跟我一起过去吧!” 众人纷纷离开,顾少青也回房。 林彻招呼道:“师姐,师兄,咱们各自回房收拾一下,十分钟之后就出发!” 于敏摇摇头:“我只是帮你们打掩护的,这么难打的山地场,我可不想当一‘袋’球王!” 原来于敏并没有真的想要打球,只是见刚才的情形下,如果林彻单独邀约江皓辰,难免会被赵晓光大做文章,所以她便跟江皓辰打个配合,以同学聚会的名义敷衍过去。林彻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她邀约时江皓辰就说要找于敏一起,她当时还不明所以,在人情世故上真是远不如他们成熟老到。 林彻不禁感激道:“谢谢师姐!今晚的确是有一些事情要找师兄商量一下。” “小事情,不客气,你们俩,今晚好好商量。”于敏说着,却看向江皓辰,笑一笑,内涵丰富。 林彻又问:“可是,什么是一‘袋’球王?” “我也是刚才听服务员说的,这边的果岭都设计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球就滚落山崖,听说打一场十八洞,至少要消耗一百只球,所以所有挑战龙腾岭的人,都得背着整袋的球上山备用,又称一‘袋’球王!”于敏笑道。 原来是这样,听到这里,林彻不禁感觉到隐隐的压力,虽然她不恐高,但是在月黑风高的夜里站在悬崖边上挥杆,不知道到底是恣意潇洒还是恐慌狼狈呢? “好了,我先回房,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睡觉,今晚正好补补眠。对了林彻,明天的早餐我也不吃了,打算睡个自然醒,调个闹钟赶得上参加董事长午宴就行。这样明天下午见!” “好,师姐晚安!明天见!” 目送着于敏离开,林彻一转过身,便见江皓辰开口道:“你……” “我已经吃过了,师兄!”林彻不假思索地打断他。 “不错,准备充分!那好,天气预报说今晚下半夜会有雨,我们抓紧时间。” 两人换装后到球会租球具。见江皓辰要了整整60只球,林彻眨眨眼:“师兄,我们今晚打的只是五洞灯光品鉴场。” 江皓辰:“我只是根据经验数据推算。” 又是熟悉的严谨的味道,林彻闻言一笑,正好接上他的目光,从他沉静如水的脸上居然看出一丝兴奋,那是球手遇到新挑战所特有的雀跃。她品出来,内心升腾起默契的欢喜,真好,第一次打山地场,能够跟他这个高手一起。 球童开球车送他们到龙腾岭的入口,一路蜿蜒向上,走了整整十分钟。一路上,两人各自专注看手机,因为打算一会儿的行程自己开球车,所以两人分工合作,林彻熟悉球场路线导航,江皓辰则研究五个洞的明细攻略。 很快,球车开到龙腾岭第四洞的入口处便停下,林彻四下张望,此处已在半山之上,气温比在山腰时明显有所下降。此时山风阵阵,天上浓云密布,月亮星星都不见踪影,果然是“月黑风高”。 球童跟他俩确认这个“灯光品鉴行程”是从第四洞打到第八洞,完成第八洞之后必须返程。他俩的手机都注册了球场路线追踪App,每完成一个洞便进行登记,如果遇到任何困难或意外,也可以通过这个App进行定位,以便实施快速救援。 “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或者通过App发送定位信息。今晚你们是龙腾岭球场上唯一的一组,这五个洞各具特色,集中体现了山地高尔夫的独特魅力,祝打球愉快!”球童的导游词说得很溜,说完便乘坐同来的另一部球车下山。 此处的发球台,只有蓝、金、黑三种选择。江皓辰研究了一下,果断决定打难度最低的蓝Tee,看到林彻好奇的目光,他给出的理由光明正大:“你不是说有事要聊?” 来到发球台上,林彻马上被四处的风景吸引住。发球台在一处往外凸出的山崖上,向下俯瞰,低处的果岭和球道在夜场灯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再远一些便是南峦峰酒店和会所,一片灯火阑珊,隐隐传来潮剧的音乐声;最远处的山谷则是凤栖谷球场,是一片波浪般起伏的丘陵地带,场内灯火辉煌,蔡明辉和张秀英应该正在那边。 林彻正出神,江皓辰开始分析道:“这是长234码的四杆洞,是全场最短的四杆洞,这样的距离,是很有可能一杆攻上果岭的,不过这样的打法,球很容易落入果岭右侧的水障碍。”说着他伸手一指,可见远处有一片水面,距离果岭非常近,而且旁边的球道相当狭窄。 林彻思考片刻便道:“我想试一试。” 这个一杆攻上果岭的诱惑实在太大,长距离球又是她的优势,不试一下怎能甘心。 第一击,很可惜,她的角度稍微偏出一点点,小球落入水中。 “不要紧,我们还有59个球。”江皓辰递过一个新球,语带调侃。 林彻接过球来,不看他也不说话,集中注意力,屏气凝神再来一击。这一次,小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果岭之上。 “Good shot!”江皓辰发出赞叹,林彻这才看他一眼,弯起嘴角。 接下来轮到江皓辰,他采取精准的短杆策略,用两杆接驳,也攻上了果岭。果岭之上,林彻两杆入洞,顺利以平标准杆完成此洞。而江皓辰则发挥高超的推杆技术,一杆进洞,收获小鸟(Birdie),反而领先林彻一杆。林彻这次没有录视频,既是因为看得入迷,也是隐隐已经把这视为常规操作,不再大惊小怪。 然后两人回到车上,由林彻驾车,跟着球会APP的导航,盘山而上六道弯,来到五号洞。林彻停好车,两人借着灯光看到入口处有一个提醒前方有悬崖的标志。 江皓辰伸手一挡:“我先走,你跟着。”便走在前面。来到蓝Tee发球台,两人发现原来几米之外就已经到边缘,再往外应该就是标志中提醒的悬崖。 林彻好奇心起,稍微挪前几步,往下张望,只见下面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在一片漆黑之中,隐约可以分辨出脚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谷。山谷深处不时传出几声奇异的鸟叫,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显得莫名诡异。 林彻并没有恐高症,但此时也不禁脚底发软,身子不自觉地轻微晃动起来,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快退回到里面来!” 林彻被带着挪后几步,终于稳住心神,便听到江皓辰沉稳的声音响起:“这是一个长距离的五杆洞,球道完全跟随山脊的走势,由山脊削平后建成,是一个经典的‘山脊洞’。球道非常狭长,一侧是沙丘和水面,另一侧则是悬崖峭壁,全都是障碍。因此,击球的精准性是此洞最大的考验。” 林彻边听,目光边扫向眼前的山势,本应开始盘算击球的策略,却因为满怀的兴奋和恐惧同时撞击着神经,脑子忽然出现短暂的空白。 江皓辰看她一眼,默了默,便道:“这个洞,我先来。” 说罢,他便开始凝神击球。他仍然采取短杆策略,按照走势把整段山脊分为三段,分三杆打上果岭,每一击都打出精确的直线。 江皓辰的策略并不复杂,可以说是此处唯一可行的选择,但是林彻知道,山地场最考验球手的不是策略的设计,而是策略的实施,是面临复杂地势时自始至终的平稳心态。 果然,当她真正站在发球台后,马上便感受到两侧的悬崖和障碍带来的那种无形的压力。加上短球又恰好是她的弱项,所以尽管她努力收敛心神,仍然在第二杆没有控制好角度。只见小球的轨迹偏出球道,落入旁边的悬崖之中,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任何落地的回声,仿佛落入的是无底的深渊,令人心悸。 林彻愣了一下,感觉掉下去的不止是那个球,一种怅然若失的懊悔好似拉扯着她的心也往山谷下坠去。此时山风忽然变得特别猛烈,她站立之处恰好在狭长山脊的中央,身子被吹得微微摇晃,她忽然就陷入慌乱,好像连人都要被这山谷吞没。 “瞎想什么呢?” 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江皓辰。 她的脑子瞬间回复清明。 她很早就熟知高尔夫心理控制术,知道面对巨大障碍时出现的信心缺失是球手最大的心魔,刚才她就是因为丢球陷入短暂的自我怀疑。要战胜这个心理障碍,法宝只有一个——以必胜的信心,保持高度的专注。 她做个深呼吸,努力集聚起全身的正能量,就听到江皓辰的声音再次传来:“集中注意力!先回发球台,等风小一些,再重新发球。” 话音刚落,山风变小,转头一看,原来他已经来到她迎风一侧,高大的身躯如同一面屏障,为她挡住呼啸的山风,黑暗中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见专注看向她的双眸,她蓦地感觉脸颊发烫。 他一只手扶上她的肩膀,力量和温暖伴随奇异的触感传过来,她不由屏住呼吸,再松开,终于回神,点点头,便与他一同往回走。 第七十九章 业界良心 回到发球台,林彻又是喝水,又是做放松动作,她知道打球必须找到心静的状态,而此刻,她觉得也许是因为山风,也许是山地的环境,让她竟一时无法集中精神。 磨蹭了一会儿,她找回感觉,凝神聚气重新挥杆,终于一鼓作气打上果岭。但之前的失球导致杆数损失惨重,最终只能以七杆完成此洞。而江皓辰却发挥出色,以四杆完成,再次成功抓到小鸟。 两人回到球车旁,林彻回眼望去,自己跟那个幽深的峡谷球道已经隔着相当的距离,但是心跳依然还是很快。她深吸了一口气,见江皓辰已坐到驾驶位上,正淡定宣布:“我来开。” 林彻依言坐到旁边,稍稍放松全身一直绷紧的肌肉。 “山地球场限制了你长球的优势,必须静下心来拼短杆。”江皓辰一边专注看路,一边给林彻分析。他从上次打球就知道她的优势所在,今天仔细观察,也看出她在短杆上的弱点。 “师兄,我明白。真是惭愧,刚才连简单的直线球都没有打好。”林彻摇摇头。 “那个球并不简单,对专注力的要求非常高,你已经做得很不错。” 怎么一向毒舌的江怼怼也会有暖男的一面?林彻心中一动,不禁转头。 此时他正全神贯注地把控方向,从第五洞到第六洞,需要盘山九道弯,弯道越往上越急,球车居然被开出过山车蜿蜒登顶的刺激感。 她不敢打扰他,收回目光,心里一点都不害怕。 他则轻轻舒出一口气,喉结滚动,没有再说话。 幸好,第六洞到了。 第六和第七洞,都是下坡球。特别是第七洞,尽管只是一个三杆洞,发球台与果岭之间的地势落差却非常大。从发球台往下看,170码处的果岭看起来就像一个迷你的靶心,似乎触手可及,实则充满了危险,因为靶心的周围都是万丈深渊,让球手在击打时极易分神。江皓辰在这里没有守住不丢球的记录,在第二杆时把球击落悬崖。林彻更惨,接连打丢两个球,两人在杆数上都损失惨重。 完成后林彻懊恼地露出苦笑,看向江皓辰,他只是耸耸肩,似乎并不屑于为此烦恼,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刚刚吃过酸柠檬:“这里不像球场,更像充满陷阱的迷宫,设计师恐怕一门心思都在琢磨如何让球手在这里丢球。” 林彻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来,便打开球会App,找到上面有一个指标叫“丢球数”,她上传了自己的丢球数“2”,然后便弹出来几个历史数据和排名: 林彻女士 龙腾岭第七洞 总体平均丢球数:3.8 女性球手平均丢球数:5.5 您的丢球数:2 您的丢球数总排名:128/8900 您的丢球数女性球手排名:12/2281 她不禁开心道:“我的表现还不错啊!”然后就截了个屏。 “这有什么可截屏的?”眼看着她一瞬间就从萎靡不振变得充满神采,江皓辰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这是我的高光时刻啊!”林彻理所当然,然后就伸手来拿他的手机:“师兄,看看你的丢球数排名!” 他依然一脸不屑,却很自然地把手机递给她,她接过去一番操作,然后连连惊呼:“师兄,你的丢球数在8901人里第22!我的天!太牛了!必须也帮你截一个屏。” 她截好屏要展示给他看,一抬眼却见他正静静地看着她。他不慌不忙地收回目光,接过手机便转身往球车走去,还不忘丢下一串吐槽:“没听说过把球打丢,还能靠丢球数排名找到满足感的。” 她此时心情正好,也不反驳,只是嘻嘻哈哈地跟上去。 两人重新上车,继续往最后的第八洞开去,这一段上坡路需要向上盘旋十一道弯,此时已夜深,山势更高,气温进一步下降,林彻不禁打个啰嗦,豆大的雨滴忽然便洒落下来。 今晚的雨竟然提前下了,这么大的雨势,继续开车非常危险,必须找地方躲雨。林彻马上查询球会导航,发现前方不远处便有一个紧急落脚点,赶紧指引江皓辰开过去,果然很快看到路旁有一个四方的木质凉亭。 两人停好车,便拖着球袋进亭躲雨。 雨势继续加大,从凉亭往外看,前面依稀是深不见底的深谷,再远处则是渐趋平缓的山谷和森林,全都笼罩在浓重的雨幕之中,如梦似幻。 此时大雨滂沱,不知会下到几时,就算很快停雨,雨后路滑地湿,也不宜再战,没想到就此与难度最高的第八洞擦肩而过。林彻难免心有不甘,但想起刚才的每一杆都充满挑战,她全程聚精会神才勉强过关,一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跟江皓辰聊正题。此时避雨,正是沟通的良机。 她正想开口,一阵山风夹着雨丝刮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江皓辰从球袋里找出一件风衣递过去:“穿上。” 她接过,犹豫了一下:“可是,你……”他也会冷吧? “赶紧穿上。”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她不敢再“可是”,边穿边抱歉:“谢谢师兄,不好意思啊,打山地场我太没经验。”正值酷暑,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山上会这么凉。 “我也是打过才知道。”说着,江皓辰转头看她,风衣对她来说太大太长,几乎遮到膝盖,她把拉链拉到脖子,袖子长得遮住手,有一种莫名的呆萌感。他看了一会儿,唇角弯起,却又挪开目光,后知后觉自己今晚看她实在有点太多。 林彻缩在风衣里,感觉既温暖又安全,便开始进入正题:“师兄,今天其实是想跟你聊一下明天的股东会。现在五家报出投资意向书的机构,你有没有属意的机构?” “我跟你老板一样,也不喜欢永利。她想要明天怎么配合?”江皓辰语调寻常,仿佛早已料到。 这么直接,连一点弯都懒得转,让林彻几乎反应不过来:“她……她就是想说,可不可以一共留三家机构,一家灵犀,一家你喜欢的,再加上永利。” “可以。” “……”这也太容易了吧?! “我今天在路上跟于敏聊过,永利肯定有问题,要么就是跳票的可能性很大,要么就是另有什么猫腻。所以必须要去做反向尽调。”江皓辰继续说道。 “……”这也太心有灵犀了吧?! “这应该跟你老板想要做的事情差不多吧?她不是一心想要拉灵犀入局吗,现在肯定最想把永利的把柄找出来。” “可是于敏师姐会同意吗?她不会认为融资金额最大化更重要吗?”林彻终于找到自己的嘴。 “融资金额当然重要,但也不能只看金额,投行是要做长期口碑的。她也对永利的情况有很大的疑虑,不去做尽调,很难说服自己就这样把功课交出去。”江皓辰解释道。 “师兄,你和师姐,真是业界良心!”林彻听到这里,不禁低呼出声,转头看着江皓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 “……”她毫不掩饰自己炽热的眼神,这次轮到江皓辰说不出话来。 此时江皓辰的手机响起,是球会的人,听说他们在躲雨,说马上派人上来接他们下山。 “没有去试试那个全场难度最高的第八洞,还是有点小遗憾。”马上要离开,林彻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球场上。 “以后应该还会有机会的。” 江皓辰不知怎么就答了这一句,他已经很久不说这种没有把握的话,他也鄙视说这种话的人,如同随意画了一个饼,却并没有具体的打算要如何去实现它。 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第八十章 一直陪着你 第二天,上午的董事会常规议题没出什么幺蛾子,下午的闭门股东会却开了整整两个小时。见到何爱华步出会议室时一脸轻松的神色,林彻便知一切已如她所愿。 林彻收拾完会议室,便在酒店门口遇到于敏。她身边放着拉杆箱,看样子正在叫车。 “林彻!”于敏热烈地朝林彻挥挥手。 “师姐,今天会议顺利吗?”刚才林彻还来不及跟何爱华交流会议的具体进展。 “艰苦的拉锯战!最后定了永利、灵犀和华鼎投资,算是皆大欢喜。而且,我跟你很快就要共同战斗两周!”于敏语速很快,说到最后,亲切地拍拍林彻的肩膀。 “是去永利做尽职调查吗?”林彻眼睛不禁亮起来。 “对!而且,江皓辰居然答应做我们这次调查的特别顾问,他参与过不少审计类的工作,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丰富!” “哇,真的吗?”林彻的开心溢于言表。作为一家规模巨大的地产公司,永利的资金和财务状况肯定非常复杂,要从中理出头绪来,是一项非常有挑战性的工作,现在有了于敏和江皓辰的双重加持,林彻感觉身上的压力稍稍得以减轻。 “他能答应,我也很惊讶!我早就想拉他下水了,昨天来的路上跟他提起,他还说工作太忙,脱不开身,没想到刚才在会上,你老板提出让你一起参加调研,又邀请他指导工作,他却一口答应!真不知道,这是谁的面子这么大呢?”于敏说到最后一句,脸上笑意渐浓。 林彻听明白于敏的意思,感到脸颊一热:“师兄他……可能是担心我能力不够、应付不来吧?”然后赶紧转移话题,“师姐,你不是跟着师兄的车一起走吗?怎么在这里叫车?” 于敏见她脸都红透,便不再执着刚才的话题,笑道:“我要直奔机场回京城,跟他是两个方向——他说还要回H市一趟。” 说话间,于敏叫的车已到达,两人便挥手告别。 此时,林彻的手机震了一下,打开一看,一条信息进入。 “跟我的车一起回H市吧,有东西带给你。”是江皓辰。 会是什么东西呢?林彻一时毫无头绪,便回复道:“好的。”然后赶紧回房间收拾东西,顺便跟顾少青打招呼。 “这次的顺风车可不是董事长故意安排的哦,你们俩是不是有情况?”顾少青眨眨眼。 “他就是说有东西从京城带过来给我,可能不好拿吧。没什么情况!”林彻三下五除二把行李收拾好,匆匆就往门外走。 “没情况,你脸红什么?”顾少青自言自语道,忍不住笑了。 按时来到约好的停车场,江皓辰已经站在车边等待。 待林彻走近,江皓辰打开尾箱把她的行李放上车,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方形的礼盒递给她。 “妮娜熊提前完工了,我想你也许急着用,就帮你带过来了。” 礼盒非常精致,淡蓝色的底色,侧面印着妮娜熊的插画,盒盖上用天蓝色的丝带系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没错,都是采用蓝色系,正是廖志强指定的搭配。 妮娜熊已经按照廖志强的遗愿完成,然而他终究无法看到,林彻心里浮起一阵悲伤,但是生活总要向前,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的女儿带着他的力量继续走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便对江皓辰道:“师兄,谢谢你!能早一天拿到,对小宇来说,就能早一天接收到她爸爸的爱和力量,非常感谢你!” “我们现在就送过去吧!你有她家地址吗?”江皓辰边说边坐进驾驶室。 “地址……有的,但是这样不会太麻烦你吗?”从这里出发专门送一趟,单程就要两个多小时,林彻觉得过意不去。 江皓辰皱眉:“麻烦?我带着它已经飞了一千九百公里。”更不要说当初为了给它加单,以及后来为了帮它加塞儿,所付出的种种努力。 林彻知道自己再见外就太不识好歹,赶紧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然后报上地址。 江皓辰输入导航,便嘱咐道:“七点半左右可以到她家。你路上跟她家人联系一下,别扑空了。” 一路上,江皓辰都安静地专注开车,车子开得很平稳,但速度却比平常快不少。赶在天色全黑之前,他们来到H市西区的一个住宅小区,从外观看,已经有十几年的楼龄。 按下门铃,廖志强的妻子冯亚芬很快便来开门,在来时的路上林彻已经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她一见林彻和江皓辰便不停道谢。接过礼盒,她便眼眶一红:“蓝色是小宇最喜欢的颜色。她爸爸平时虽然总是忙工作,其实对孩子的事情最上心。” 她低头抹了一把泪,振作一下便道:“今天太感谢两位,专程把礼物送过来。快进来坐。” 林彻和江皓辰走进屋里,见餐桌上放着做好的饭菜,两菜一汤,整整齐齐地放着两碗饭和两双筷子,看着已经有点凉,却还没动过。 “小宇呢,她最近还好吗?”林彻不见小宇,有点担心。 “她爸爸去世之后,她一直都没缓过来,两天前高中录取出结果,她的状态变得更差。”说着,冯亚芬拿出一份录取通知单,“她这次中考失手,没能考上她的目标学校,只上了一家普通高中,这两天,她天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说着,她无奈地摇头。 原来是这样,才十几岁的孩子,沉重的打击却接踵而至。 林彻只觉一阵心疼:“小宇,真是太难了……也许,这份礼物能够帮到她。芬姐,您不如试着跟她说一下,看看她是否愿意出来看看礼物。” 冯亚芬点点头,便抱着礼盒去敲小宇的房门:“小宇,林彻姐姐给你带来一份礼物,是你爸爸去世前给你定制好的,你要不要出来看一下?” 等了好一会儿,房间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冯亚芬叹了口气,摇摇头,林彻道:“要不让我来跟她说。” 她接过礼盒,靠近门边道:“小宇,我是林彻姐姐,你爸爸去世之前,为了庆祝你完成中考,瞒着你去定制了一只妮娜熊。他知道你很喜欢妮娜的设计风格,所以想要给你一个惊喜。为了抢到定制的名额,他特意设置了提醒。现在小熊终于做好了。你要看一看吗?” 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似乎是脚步声,但是走到门边却又停下。 林彻很疑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江皓辰走到林彻身边,轻声道:“我来试试。” “小宇,你好!我是妮娜的朋友,你的这份礼物是妮娜一做好就拜托我从京城带过来的。整个设计,你爸爸都选择了蓝色系为基调。”江皓辰慢慢地讲述着,仿佛那只小熊就在他的眼前,“小熊的裙子是蓝灰色的碎花吊带裙,带着白色的蕾丝边,前胸的口袋上绣着一颗蓝色的小星星;小熊背着一个天蓝色的双肩包,双肩包上有两个小口袋,其中一个有点破了,打着一个小补丁……” 听到这里,冯亚芬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几乎同一时间,小宇的房门突然打开。 小宇的脸上满是泪水,她看到江皓辰手里的礼盒,一下子便拿过抱在怀里,哭喊着:“爸爸!爸爸!这是爸爸给我做的!” 冯亚芬一下抱住她:“对啊!小宇,这是你爸爸做的!你还记得吗,那条灰蓝碎花小裙子是你五岁时你爸爸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你第一次在商店看到就很喜欢这条小裙子,但是那时家里正还房贷,手头很紧,爸爸就没有答应你,你在那里哭了很久……后来你过生日,他就特意去给你买来做生日礼物……” 冯亚芬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哭起来:“我还怪他,家里这么紧,还乱花钱,后来才发现他自己省吃俭用,好几个月都拿饭盒装家里前一晚的剩饭剩菜、带去公司当午饭……” “爸爸!我的好爸爸!可是我却没有考好,我对不起爸爸,我对不起爸爸啊!我不配拿到这个礼物!”小宇听到这里,崩溃地大叫。 此时,冯亚芬却扶着小宇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小宇,你还记得那个天蓝色的双肩书包吗?那时你上小学五年级,有一次考试没有考好,你发脾气,把书包往地上扔,把口袋都蹭破了,是你爸爸帮你把口袋补好,告诉你,摔倒不要紧,只要你能重新站起来,就能继续前进。小宇,你要记住爸爸的话,你要振作!振作起来!” 说着,冯亚芬把礼盒盖打开,只见一只做工精致的妮娜熊正静静地躺在天鹅绒布上,黑亮的双眼带着天真无辜的笑容,身上的衣着配饰和江皓辰的描述一模一样。 冯亚芬强忍住泪水,把小熊抱出来,放到小宇怀里:“小宇,这只小熊是你爸爸精心为你设计的,他的爱不会离开,会和小熊一起,一直一直陪着你。” 小宇把小熊抱在怀里,哭着叫道:“爸爸!爸爸!我的爸爸呀!”母女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从小宇家出来,天色已经全黑,江皓辰看了眼林彻,递给她一张纸巾,便上了车。 林彻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泪痕犹在,赶紧整理好,也上了车。 江皓辰把车开出小区,上了主道。 “师兄,不好意思,我刚才担心小宇,脑子就转不动了,幸好你帮忙,才把她的门敲开。” “她这么喜欢妮娜熊,肯定知道妮娜开放定制的日期,也就知道她爸爸没能等到定制的那一天。所以她一开始并不相信你的话,觉得那只妮娜熊不过是你为了鼓励她,自己去定制的礼物。”江皓辰解释道。 “所以你特意说出小熊的样子,才让她相信那真的是她爸爸的设计。” 可是,他居然把每一个设计都记得那么清楚。如果不是真心关心这个女孩,他又怎会把这些细节都放在心上呢?她忽然发现,他看起来理性严谨,其实是一个内心很柔软也很感性的人。 “师兄,谢谢你。”她由衷说道。 “还是谢谢你自己吧,如果不是你努力想做成这件事情,我也不会知道这些,也帮不上忙。”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在城市光影的映照下,眼睛里好像在闪着光,“妮娜熊有七月仙女魔法的加持,所以,小宇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 林彻点点头,她也深深相信,妮娜熊的陪伴一定能够慢慢治愈小宇的创伤,支撑她勇敢去面对未来的生活。 可是,江皓辰说的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她忽然反应过来,原来,那天她讲的妮娜熊故事,他全都听了进去。 车子不久便到林彻家楼下。 “师兄,今天多亏有你,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不如我请你吃饭吧!”她内心充满感激,此刻只想好好地慰劳他。 江皓辰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真想答应她啊,但是头脑里的理性却还在正常运作。他看了看时间,无奈道:“明天一早还有会,我要去赶今晚最后一班飞机,下次吧!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 从南峦峰到机场,只需要大半个小时,他却南辕北辙地送她回H市,还陪着她一起去探望小宇,然后现在再驱车一个多小时去机场赶飞机。 看着他眼里的疲倦,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变得无比柔软,下意识地问道:“你……今天是特意订最后一班飞机的吗?” 他点头:“估了一下大致的时间,但是执行出了点偏差,”说着,无奈地笑了笑,“所以,现在真的快要赶不及。你快点回家吧,早点睡觉,做个好梦!” 说完他便重新上车,发动车子。 林彻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转角处,失落和不舍同时涌上心头,自己这是怎么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八十一章 向往 一周后,于敏再次来到富源,跟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中盈信达项目组的另外两位成员小张和小郑。他们到富源与林彻会合后,便一同前往S市,开启对永利地产为期两周的实地尽职调查。 高正轩对于富源调研组的进驻表示非常欢迎,在49楼给他们专门腾出一间小会议室,又从发展并购部派出专人进行对接。于敏一行刚刚安顿好,高正轩便摆下接风晚宴,隆重其事地款待。 高正轩在席间热情地招呼大家品尝美食,还特别提到徐家盛对于富源这次的调研非常重视,嘱咐他们一定要好好配合和支持。 然而接着他便话锋一转:“现在宏观经济不好,股票市场走低,投资界整体都变得非常谨慎,放眼整个投资市场,现在的情况是——好项目不多,但是钱也变得很贵啊!所以,这次我们和富源之间能够彼此看对眼,真的是很不容易、很有缘分的事情,我们都应该好好珍惜!” 林彻边吃边微微点头,做出一副客气倾听的模样,再瞄一眼于敏,她也是差不多样子,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高正轩正要开启PUA式的聊天模式。 “有一些机构,虽然一开始看起来盛意拳拳,但是其实还在不同的项目之间评估比较,最后未必就真的有诚意投给你们;还有的机构,诚意也许是有的,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经济环境这么不稳定,后续经营一旦出问题,资金跟不上,说跳票就跳票!” 这是在分别影射华鼎投资和灵犀科技吧,林彻喝一口西湖牛肉羹,继续洗耳恭听。 “但是我们永利却不同。既有资金实力,又有投资诚意,我们徐总是一心一意地想要通过投资,发挥与富源在战略上的协同效应,抓住金融科技这一波发展浪潮,把富源做大做强。这样的心胸和格局,恐怕在当今的投资市场上,再难找出第二家!” 真能自吹自擂。 “当然,除了富源,现在想要借力金融科技这股春风的券商并不少,前两天我才又收到两份融资商业计划书,还在案头上,来不及看呢!”高正轩说到这里,干笑两声,“但是啊,我一直觉得,永利还是跟富源更有缘分,如果这次能够顺利完成投资,其他别的券商,我们完全不会去考虑!” 他还引入竞争压力,说话虚虚实实,真是一把忽悠的好手。 “高总,您说得对,富源和永利的投融资合作,能够走到今天,说明大家都很有诚意,也很有缘分,在当今的市场环境下,的确非常难得。这次到永利来,我们就是想把永利的资金情况和投资理念再梳理一下,为后续的投资流程做好充分的准备。非常感谢您的大力配合,来,我敬您一杯!后续的工作,还要请您多多关照!”于敏举起酒杯。 “于经理,您客气,应该的,应该的!”高正轩笑意盈盈,也端起酒杯,两人碰一碰,便各自一饮而尽。 宴席结束,小张和小郑打车回酒店,于敏见餐厅离酒店不远,很想散散步消消食,便拉上林彻一起city walk。 S市是一座非常年轻的南方城市,从当初一个小小的渔村,发展到现在GDP位居全国前列,只用短短三十年。永利所处的滨海新区,是S市当前大力发展的商业新区,开发不到十年,就已经很有规模。一路走来,只见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此时已近九点,一座座写字楼里依然灯火通明,打工人们还在忘我打拼。 于敏和林彻走在绿树成荫的行人专用步道上,边走边聊。 “这个高正轩,一顿饭下来,几乎就没吃什么,净顾着PUA我们!”林彻笑道,虽然刚才要假装倾听,但却没耽误她享受美食,今晚的杭帮菜清淡味美,很对她的胃口。 “他就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不希望我们太认真去查他们的底细,估计后续的工作不会太顺利,但越是这样,越说明永利可能有问题,我们要仔细查验。”于敏分析道。 “知道了,师姐。”林彻点点头,又道,“您很喜欢城市徒步吧?” “是啊,平时工作总是坐着,健身和瑜伽也总因为出差被打断,只能见缝插针地多走走路,舒展一下筋骨!所以我每到一个城市出差,都很喜欢压马路。” “做投行这一行真不容易,光是做富源项目的这一个多月,看您往返京城和H市,都不知道飞了多少趟。” “没办法。我和魏轩刚好是两种性格,我喜欢在前线冲,他喜欢做中后台,所以这几年都是他在家照顾涵涵,但是孩子怎么会不想妈妈呢,我只能是想办法抓住每次的工作空隙,一有机会就飞回去陪涵涵,哪怕多奔波一点。可是再怎么飞,也弥补不了多少,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于敏摇摇头。 “师姐,您做得已经很好了!女孩子想要在这一行立足,太难了。魏师兄真好,对您的事业这么支持。”于敏的确辛苦,但是又非常幸运,能够找到性格上如此契合的另一半。 “那你呢?你理想中的另一半是怎么样的?”于敏不禁问道。 林彻愣了一下,她一向并不习惯与人分享这个话题,就算是跟欧阳琪,在与苏唯暄分手之后,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聊感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于敏,她从认识之初就感觉到一种亲近和信任。 “师姐,我曾经有过一段感情,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性格相投,目标一致,就能永远在一起。”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然后发现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困难,“后来才知道,人,是会变的。那些你曾经以为很了解、很信任的东西,有一天可能会因为利益和立场的改变,而变得面目全非。”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个领悟背后经历过怎样的破碎和重建,但是今天说出来,却有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释然。 于敏明白这是一个并不轻松的故事,心里浮起一阵心疼,不禁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 正想着要宽慰两句,林彻却朝她笑一笑:“师姐,没事,都过去了。” “嗯,”于敏点点头,便又问,“那你现在呢?” 林彻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于敏以为她不想说,正打算换个话题,谁知她忽然便开口了。 “我想,我喜欢的他,应该是一个能够引领我的人吧,就像一束光一样,照亮我。” 于敏精神一振,马上问道:“这个人出现了吗?” “不知道呢!”林彻笑了笑,不想正面回答。 “李泽峰是不是在追你?”于敏却不想那么轻易放过她。 “他……是挺执着的。”这些天,他仍然常常给林彻发来关心和问候。 李泽峰果然是在追求她,于敏心中有数,便拿出手机,对林彻说:“林彻,今晚有一个直播晚会,是东阳文化坊主办的妮娜熊表演专场,你江师兄也会参演!” “江师兄参加演出?”林彻惊呆了,他平常总是一身正装一脸严肃,很难想象他到舞台上做表演会是什么样子。 “你居然没听说过?”于敏比她更惊讶,难道林彻是八卦绝缘体?只好从头给她科普,“他唱歌很好听,从京城大学开始,一直到后来在美东留学,都是麦霸级人物,还组了乐队。有两次中国留学生在纽约的年度Gala,他们乐队都是压轴表演。他们还搞过校际巡演。” 林彻越听越惊,江皓辰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但是于敏接着却摇摇头:“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乐队解散,他才没再唱。” “啊,是很严重的事情吗?”林彻听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嗯,对他打击很大,说来就话长了。”于敏显然不愿多说,“所以这次听说他又出来唱歌,我也很惊讶。说起来,也是全靠你的妮娜熊。” 原来妮娜也曾经在纽约留学,居然是江皓辰的铁杆粉丝。那天相见,两人不知道怎么谈的,后来江皓辰就答应她在妮娜熊的直播专场帮忙唱一首歌。妮娜因此惊喜万分,发朋友圈提及此事,于是消息在留学圈里辗转相传,最后传到于敏这里。 林彻听完,一下愣住。原来他为了帮小宇加单,做了这么多,但是却一句都没有跟她提过。这个人,是打算默默奉献到底嘛? “我去问他,是不是为了这只小熊,才答应妮娜的?你猜他怎么回答的?”于敏看向林彻,卖了个关子。 林彻想了想,然后说:“他说:‘想太多!’” “天啊!你怎么这么了解他!”于敏哈哈大笑。 林彻也跟着笑,这个人,一直不就是这样的性格嘛。 “不多说了,赶紧看直播,快九点半了,他是压轴表演,应该马上就到他!”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S湾大桥上,脚下是浩瀚的玉江,它东流至此,在前方巨大的入海口处缓缓汇入南海。两人停下脚步,倚在大桥的栏杆上,拿出手机进入直播间,各自带上耳机。 直播间里,此时是一群可爱的小朋友正在表演,他们打扮成妮娜熊的样子,做出种种笨拙可爱的动作,令人忍俊不禁,跳到一半,一位仙女也加入进来,手中拿着魔法棒,与他们共舞起来。他们表演的正是妮娜熊的品牌故事——七月仙女与妮娜熊。 直播间里粉丝们都很激动,纷纷点赞打赏,又不停呼唤妮娜本人出场。 舞蹈表演结束,主持人请出妮娜,两人聊起来,然后带出今晚的压轴节目。 “下面这位表演嘉宾,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们失去联系很多年,没想到因为妮娜熊,又重新见到他!”妮娜非常激动,“他就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留学时的偶像,江皓辰先生!非常感谢他今天能够来参加我们的表演!” 然后,江皓辰便走入画面。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袖衬衣,质地考究,扣子扣到领口,虽然不是典型的舞台着装,但也和平常的商务风截然不同,给人以清隽儒雅的感觉。 他说道:“大家好!很荣幸能够参加今天的表演。其实应该感谢的是妮娜,她创建妮娜熊这个品牌,让爱长久地陪伴在所有孩子的身边,滋养他们的心灵,成为他们一生的精神力量。”说着,他看向妮娜,两人会心一笑。 然后他继续说道:“今天,我为大家带来一首《向往》,感谢妮娜熊为我们带来爱和陪伴,让我们永远都能保持对美好的向往。” 说着,妮娜和主持人都离开,台上只余他一人。音乐声响起,他把麦克风插到架子上,一手握着,凝神倾听前奏,然后便开始演唱。 我知道并不是 所有鸟儿都飞翔 当夏天过去后 还有鲜花未曾开放 我害怕看到你 独自一人绝望 更害怕看不到你 不能和你一起迷惘 多想你在我身旁 看命运变幻无常 体会这默默忍耐的力量 当春风越过山岗 依然能感觉寒冷 却无法阻挡对温暖的向往 (又怎能停止对温暖的向往) 我知道并不是 耕耘就有收获 当泪水流干后 生命还是那么脆弱 多残忍 你和我 就像流星划落 多炫烂 飞驰而过 点亮黑夜最美焰火 从来没有发现,江皓辰的嗓音竟然如此清亮,又富有磁性。 一开始的主歌部分,他犹如在浅吟低唱,细腻婉转,其中有一段他甚至闭上眼睛,仿佛完全沉浸在歌曲的意境之中。 但是来到副歌部分,旋律却渐趋高昂,他摘下麦克风握在手中,激昂地歌唱着,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紧紧地抓住听者的心弦。 他的外形也同样令人心动。 当他微微闭上眼睛的时候,摄影师给了一个大大的特写,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既高贵又俊美,让人只愿远观,不忍打扰。 忽然,他重新睁开眼睛,那里面仿佛盛满星星。 在那一刹那,林彻觉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他的演唱在激昂的高潮中结束,林彻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屏住了呼吸。 等她重新找回呼吸的节奏,江皓辰已经离开画面,只剩下主持人在做最后的结语,宣布直播晚会结束。 弹幕里却全是问句。 “这是哪个歌手?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宣布我开始粉他了,这么帅,还唱得这么好听!可是,他叫什么名字?” “主持人说只是个素人?” “怎么可能?!!!谁能告诉我,到底他是谁?” 林彻退出直播间,激动人心的旋律却依然在脑海里盘旋,最高潮处的两句歌词深刻地印在她的心里: “当春风越过山岗 依然能感觉寒冷 却无法阻挡对温暖的向往” 第八十二章 旧城街头 “敏姐,石经理刚刚答复说公司财务正在赶着制作半年报,最新的月度资金报表还得等明天。”小张一脸无奈。 “财务最近的确是在忙半年报,但他们如果一直用这个理由敷衍,我们这两周基本上什么都不用干了。这样,你直接去港交所下载他家公开发布的一季度报表,虽然不是最新的数据,但也能了解大致的情况。”于敏吩咐道。小张闻言立即去做。 尽调工作已经开展两天,但是进展缓慢。高正轩除了在第一天热情招呼一顿接风晚宴,之后就彻底不见人,石良才则油滑得像泥鳅一样,不管调研组提出什么需求,他总有办法找借口推脱掉。 “师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怎么样才能找出突破口呢?”林彻很着急。 “既然永利是上市公司,他们不提供最新的内部数据,我们就拿他家一季度的公开数据来研究。只要能够找出资金方面的实质性的问题,就不怕他们不配合。”于敏说道。 “好的,师姐, ”林彻点点头,“我这边关于公司的基本资料已经整理完,也和小张小郑一起看财务数据吧。” “好,这样你去重点分析一下他家近年来的分红情况,永利曾经因为高分红上过新闻,被赞誉为有良心的上市公司,但是高分红非常损耗现金,这对高负债的地产公司来说,从财务角度来看,非常不划算,你仔细分析一下这个情况的具体原因和对公司的影响程度。” “好的,师姐!”林彻马上着手查阅数据。 于敏想了想,又对小张和小郑说:“小张,你重点去看永利的负债情况。地产公司,最怕就是杠杆过高。我们从这个最可能出问题的点入手排查问题。小郑,你就研究一下现金流量表,重点关注经营、投资和筹资这三类现金净流量的情况。” “好的,敏姐!”小张和小郑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四人分头合作,半天的时间匆匆而过,到了下午时分,大家手上的数据汇聚到一起,于敏马上就敏锐地看出问题。 “这个分红不对劲!前年和去年,永利一共分出接近200亿港元的红利,但是同期,永利却又在境外大举借债,而且利息非常高,最近的两期企业债都达到13%以上。这样操作下来,永利的杠杆率不断飙升,已经接近危险的边缘。”于敏分析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公司,好不容易赚到钱,却大部分都通过分红分掉,导致经营所需的资金难以为继,然后又不惜花血本高息借贷来维持经营,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 林彻不禁问道:“问题已经找到,下一步应该如何查探下去?” 于敏笑道:“有了这些发现,已经足够找高正轩聊一聊,一方面,我们把问题提出来,高正轩必然要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我们正好借此了解一下,永利在资金管理方面的原则和理念;另一方面,也算是敲山震虎,希望他们能够在后续的工作中好好配合,不要再推三阻四。” 说罢,于敏就给高正轩发出邮件,列示出对财务数据的几个疑问,说要约他尽快聊一聊,邮件也同时抄送给双方的项目组成员。 邮件发出不到半小时就见效。高正轩亲自来到富源调研组的小会议室,一看到于敏就笑容满面地说:“于经理,你真是高效,这才来了两天,就做了这么多研究,你提出的问题我已经看过,非常中肯!这里面有的是行业内的特殊做法,有的是由我们永利的历史遗留问题导致。我也正想找你好好说明一下。但是今天下午我的日程已经排满,明后两天又要外出调研。不如这样,今晚我们一起吃饭,正好在席间聊一下,你看方便吗?” 晚饭谈工作,等于是加班,但是听他这样说,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时间可以选择,如果要等他出差回来,一周的时间就要白白浪费,于是于敏答复说:“好的,只是辛苦高总要陪我们一起加班。” 高正轩满口答应:“不辛苦,最重要是能够把工作尽快推动起来。” 于敏又对林彻他们几个说:“这样吧,晚上的饭,我自己去就可以,你们今晚好好休息一下。” 于敏一向体恤下属,不愿意大家跟着她加班,但林彻不忍心她一个人扛:“于经理,今晚我也一起去吧,可以帮忙做个记录。” 于敏还没回答,高正轩就赞叹说:“小林,你工作的积极性很高,很有冲劲,真是精神可嘉!”似乎也非常欢迎林彻一起参加。 于敏便回答:“好,林彻,这样今晚我们一起去。” 临近下班,高正轩的秘书发来餐厅链接,林彻一看,是一家私房菜馆,某众点评上评分非常高,便对于敏说:“师姐,今晚不管谈得如何,口福肯定是没跑!” “你可真是个吃货,”于敏笑着摇头,“怪不得江皓辰说,跟你在一起,一定不会担心没胃口!” 林彻听了,脸莫名一热,赶紧笑一笑掩饰。 两人又工作了一会儿,收拾好东西,刚好六点半,正是跟高正轩约好的时间,便等他过来会合后一起出发。 这时林彻的手机震一下,一条信息进入。 “你是不是在S市出差?下班了吗?不如今晚一起吃饭吧!”是李泽峰。 “对,但是今晚还要出去吃工作晚餐。”林彻回复道。他的消息可真灵通。 “我这几天也在S市出差,那你明天会有空吗?” “现在还不知道呢。” “这样明天再联系!” 他真是好执着。 林彻放下手机,叹了一口气。 于敏嗅到八卦的气味,问道:“是谁啊,让你这么烦恼?” 林彻犹豫了一下,便开口请教:“师姐,如果一个人热烈地追求你,但是你并不太了解他,好像还判断不了自己喜不喜欢他,该怎么办呢?”过往的恋爱经验实在有限,读书时跟苏唯暄很自然就走到一起,并没有明显的追求过程,所以她对于李泽峰如今的追求有点不知所措。 于敏猜到一些端倪,想了想,便道:“可以再多相处看看,爱与不爱,并不难分辨——你的心很快就会告诉你。” 这时于敏的手机响起,是高正轩的秘书,说高正轩会议还没结束,让她俩坐他的车先过去,他等会议一结束便赶过来。 于是两人便乘车先行前往私房菜馆。菜馆坐落在S市另一侧老城区的一条老街里,不但离新区有相当的距离,交通状态也远远不如新区顺畅,车子开足五十分钟才到达。 司机待她俩下车,便说要赶回去接高总过来,掉头就开走了。 林彻四下张望,这是一条相当老旧的街道,道路狭窄,只能勉强允许两辆标准型的小轿车同时通过,稍微宽一些的车型应该都不敢开进来。面前不时有摩托搭客仔开过,询问她俩是否需要搭乘,看来摩托才是这条街上的主要交通工具。道路两边是两层的自盖居民楼,私房菜馆就坐落在其中一个居民楼的二楼。报上预定号,服务员便把她俩引导到一个小包厢里,虽然空间不大,倒也颇为雅致。 两人坐下,刚聊两句,于敏的手机响起,又是高正轩的秘书。 “什么,高总来不了?”于敏大感意外。 “对啊,真是抱歉啊,高总的会议还没开完,还要边吃工作餐边继续开,刚才他趁着会议的空隙出来跟我说的,让我赶紧跟你说一声,说让你们多吃一点,回来报销就可以。他今晚非常抱歉,等出差回来再补请两位。”高正轩的秘书似乎也非常过意不去。 放下电话,于敏摇摇头:“竟然被他开溜!” “师姐,别生气,明天我们自己继续调查,先把公开信息里的资料查个底朝天,肯定就已经能够看出很多猫腻来。他们如果不正面回应,我们就整理资料上报董事会,指出问题所在,只要他们还是想要投资富源,就逃不了。”林彻道。 于敏不禁笑了:“好,高正轩请客,不吃白不吃,今晚咱们好好吃一顿, 明天再战!” 林彻点了几个店里的特色菜,味道都还不错。两人边吃边聊,大快朵颐,不知不觉吃了一个多小时。 于敏见时间不早,此处离酒店还有相当的距离,便赶紧结账,与林彻下楼来到街上。此时天色漆黑,沿街的居民楼都亮起了灯。但是街上商铺不多,人气并不旺。林彻掏出手机叫车,迟迟无人接单。 “姑娘,这里街道太窄,车子不肯进来的,你们打车,要走到那边路口去叫才行!”旁边是一个水果摊,老板热心地建议。 “谢谢老板!”林彻见他家荔枝和龙眼都不错,便各买一些,老板有生意做,眉开眼笑,又多嘱咐两句:“很多外地来打工的人租住在这条街上,人比较杂,从这里到路口,要走四、五分钟,中间有一段没什么商铺的,路比较黑,你们两个女孩子,要特别当心一点,等走到大路口,就不怕了。” “好的,谢谢老板!”林彻答应道,跟于敏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彼此靠得更近一些,便一同往路口的方向走去。 往前大约两百米,果然跟老板说的一样,两侧的居民楼底层都没有开商铺,街上的光线变得黯淡,只从二楼照出微弱的灯光。抬头望向街道两边,二楼阳台上有几个纳凉的人,借着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出都是些光着膀子的壮汉,正目光不明地打量她俩。林彻马上低头,不禁用手扶住于敏的手臂。 “没事,咱们走快一点!”于敏安慰道。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刺耳的马达声传来,一辆摩托正从两人后方高速逼近。 林彻走在里侧,想把于敏往里拉,想要跟摩托之间留出足够安全的空间,但是还没来得及动作,摩托已经开到她俩身侧,林彻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于敏往前带,她扶着于敏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也被往前拖拽。 只听于敏大叫一声:“啊——” 是摩托车上的人一手拽上于敏肩上的手袋! “小心!”林彻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就被重重带倒在地上,一阵眼冒金星,左脸侧和左手臂传来一阵热辣辣的刺痛感。 她顾不得疼痛,撑起身子往前看,只见于敏倒在前面几步之外,一动不动。 “师姐!”林彻赶紧上前查看,只见于敏扑倒在地上,被拖拽的手臂无力地耷拉在前方,手袋已经消失无踪,再一细看,她的头刚好撞在地上一个废弃的花盆上! 天啊,她不会有事的!林彻心如刀割,轻轻把于敏翻过来,只见她双目紧闭,已经失去知觉,额头上正有鲜血汩汩流出! “师姐!师姐!”林彻轻轻地呼唤着,但是于敏毫无反应,林彻赶紧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120”,报上地址:“你们赶紧来!赶紧!” 第八十三章 留在这里 急救室门口,林彻心急如焚。小张和小郑收到消息很快赶来。 等了不知多久,医生终于出来:“现在病人整体情况稳定下来,头部的外伤已经缝合好,但是病人还没恢复意识,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是否有颅内骨折和出血的情况,今晚她要留在监控室。” “医生,她……没有生命危险吧?”林彻手心里全是汗,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在急救室门口的悲痛情形,只希望此时医生能够给她一个明确的保证。 “她暂时情况稳定,但是要通知家属尽快过来,如果明天手术,需要家属同意。” 对啊,得赶紧通知魏师兄,可是,她好像没有魏师兄的电话,她想了想,马上拨通另一个电话。 “林彻?怎么了?”电话那头传来江皓辰略微迷糊的声音,此时已经半夜两点。 “师姐受伤了,现在正在急救室抢救。”林彻说着,语速急促。 “林彻,你慢慢说,不要急。”江皓辰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明,不急不缓,传递出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彻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遇到飞车抢劫,师姐的头撞在一个花盆上,现在已经止住血,但是还要看有没有颅内创伤,明天可能要做手术,要通知魏师兄赶紧过来。” “好的,我通知他。”江皓辰接着又问,“你呢?有没有受伤?” 林彻摸了摸脸上包扎的纱布:“我没什么事。” “好,你在那边照看于敏,也照顾好自己。你把医院地址发过来,我们明天第一班机赶过来。” “嗯。” 林彻赶紧发过去地址,想了想,又给何爱华发去信息,简单说明情况。 第二天早上,监控室终于传来好消息,虽然于敏还没有恢复意识,但是经过检查已经确定颅内没有创伤。还好双人病房有空床,林彻和小张小郑赶紧分头办理手续,临近中午的时候,于敏被转入普通双人病房。 “她头部受到撞击,造成中度的脑震荡,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意识。头部的创口不算太深,住院两周观察。现在先输液保持营养,等病人苏醒,就可以适量进食。”住院部的医生跟林彻交代着。 “好的,谢谢医生!”林彻看着在病床上安睡的于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要栽倒,她赶紧扶住病床边的扶手。 “看你这个样子,估计也是脑震荡,”医生皱了皱眉,“赶紧去找住院部的护士,让那边的值班医生开单检查。” “可是我同事还没有醒,我再等等吧。”林彻摇摇头。 “她会醒的,而且你不是还有两个同事在这里嘛。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是一晚上没睡?去做个检查,再好好休息一下。”医生语气严肃。 林彻还想分辩,突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赶紧去!”是江皓辰。 林彻转身一看,江皓辰和魏轩一起疾步走进病房。她正想跟他们打招呼,无奈转身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她下意识想要抓住眼前的扶手,却先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 “医生,我一会儿就带她过去做检查,谢谢您。”江皓辰没再跟林彻啰嗦,直接跟医生对接。 林彻还晕着,不敢睁开眼睛,倒没忘记跟魏轩报告:“魏师兄,你不要担心,师姐颅内没事……” “林彻,谢谢你。”是魏轩温和的声音。 他快步走到于敏床边,看着昏迷中的妻子,满脸担忧和心疼,对医生说:“医生,我是于敏的家属。” 医生马上向魏轩仔细交代病情。 江皓辰扶林彻在另一张病床边坐好后,也过去跟魏轩一起仔细听。等医生交代完,江皓辰便安排小张和小郑先回酒店休息,又对魏轩说:“你在这里守着于敏,我带林彻去检查,一会儿再给你们带午饭过来。” “好。”魏轩点点头。 林彻感觉自己已经缓过来,便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江皓辰蹲在面前,正盯着她看。 见他好像很紧张,林彻赶紧说:“师兄,我已经不晕了,没什么事。” 江皓辰并未答话,这时正好一个护士走进病房,他便走过去:“护士姐姐,麻烦你过来帮忙看一下,她脸上和手臂上的这些伤口,多久要换一次药?” 护士过来查看:“这个都包大半天了吧,下午去换药室换一下。” “好的,谢谢!” 于是,他带着她找到住院部办公室,让她坐在一旁,自己去找医生开单检查。 这是一家公立医院,看起来流程比较繁复,医务人员的态度也相当一般,他辗转跑了好几圈,终于把流程走完,开好检查单。 她脑海里关于他的上一个影像,还是镜头前光芒四射魅惑众生,此时看他挤在人群里忙进忙出,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好不真实。 他带她先去检查脑震荡。 “脑震荡的情况不严重,你头晕应该主要是由疲劳导致的,这几天注意多休息,病假一周!”医生嘱咐道。 然后又去换药室,护士揭开纱布:“都是刮擦伤,伤口不深,就是现在天气热,回到家尽量敞开伤口,别老捂着。”说着,重新上药,换成一层轻薄的纱布覆盖在上面。 林彻看看时间,忽然想起来:“快一点了,得赶紧去给魏师兄他们买饭去!” “你做检查的时候,我已经给他俩订好,刚才魏轩说饭已经送到。”江皓辰不紧不慢地说道,然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你是不是连早餐都没吃?” 林彻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下肚。 “现在去医院餐厅。”他扶起她往外走。 一个人突然冲进来,一见林彻就着急地问:“林彻,你有没有受伤?” 是李泽峰。 “李总?”林彻懵一下,赶紧回答,“我没事。” “今天早上给你发信息,见你没回,感觉不对,再打你电话一直关机,就去问顾少青,她说你和于经理被飞车抢劫、受伤了!”李泽峰一脸关切,盯着她脸上的纱布,“撞到头了?检查过没有?” “李总,我真的没事,就是一点小擦伤,但是后来手机没电,也没顾上跟董事长那边通报最新消息,李总,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林彻正想请李泽峰把这边最新情况知会一下顾少青,省得她担心。 “不用麻烦李总,我已经把你和于敏的情况通报富源,宋铭哲下午就到。”江皓辰说道。 “谢谢师兄!”林彻赶紧道谢,心中却道不妙——宋铭哲要过来?尽调组里增加这样一个永利的内应,接下来还能怎么查?但是现在项目组损兵折将,何爱华也很难找出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李泽峰听到江皓辰说话,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不免有点尴尬:“江董,你也在,抱歉,刚才一下没注意,好巧,又遇到!” “李总,你好,”江皓辰点点头,语气却并不热情,“不算巧,我是富源这次调研的特别顾问,于敏现在意外受伤,我过来暂代项目主管。” “师兄,你会过来带我们?”林彻眼里闪出光,之前江皓辰只是说愿意做项目的顾问,没想到他会亲临尽调现场。这个尽调困难重重,昨天才刚查出点眉目,昨晚就离奇被抢,林彻直觉并不是遭遇飞车抢夺这么简单,现在江皓辰能来坐镇,她一颗慌乱飘荡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手稳稳托住,既踏实又充满底气。 “不错,中盈信达紧急调配人手,刚才通知我说,顶替于敏的经理目前还在另一个项目上收尾,下个星期才能到位,我就答应他们过来暂代一周主管。”他接着就补充道,“不过,我不是带领‘你们’,刚才医生说你需要休病假一周,你今天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天必须回H市休养。” 林彻并不想回去,而且既然接下来是江皓辰带队,她急着向他汇报情况,但是此刻在换药室里,李泽峰又在旁边,完全不方便说话,得先想办法脱身。 于是她便先点头:“师兄,我知道了,但是我这边还有一些工作需要跟您交接。” 江皓辰并没打算此刻就交接工作,只想让她吃点东西就赶紧送她回去休息,正待开口拒绝,却见林彻递过来一个含义丰富的眼神:“师兄,情况真的挺紧急,必须尽快汇报。”然后再皱眉头暗指旁边的李泽峰。 江皓辰秒懂,马上就点头:“那行,那现在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然后便转头对李泽峰说:“李总,今天难得偶遇,本来应该一起吃饭,但是事发突然,我得跟林彻先交接一下工作。” 李泽峰当然不想离开,更心疼林彻明明受伤却还要吃工作餐做交接,但是眼下他实在没有合适的立场发表反对意见,憋了一会儿只能点头:“好的,你们忙!” 但是他脚步还钉在原地:“林彻,那你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 磨蹭着又问:“你住哪个酒店,明天几点出发回H市?我开车送你回去。” 江皓辰站在一旁,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在心里不断膨胀,但是他此刻同样没有立场说话,毕竟,大家都只是朋友。换药室里空调猛烈,他只觉酷热难耐,伸手松了松领口。 这些,林彻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此刻满心记挂的都是于敏和尽调,李泽峰越是殷勤,越让她觉得烦恼。 她摇摇头:“李总,谢谢您,我还不知道明天的安排,而且您在这边出差,怎好劳烦您这样专门跑,我会自己安排好,您真的不用担心!” 李泽峰见她语气客气疏离,明白自己刚才一时情急,所表达的关切已经超出她此时能够接受的界限,只能按捺住内心的不舍,点头道:“好的,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你随时联系我。”终于道别离开。 林彻舒出一口气,再看向江皓辰,他眉心微蹙,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色,双手小心地扶住她的肩膀:“先去吃东西!” 医院小餐厅里的套餐虽然味道一般,但是干净新鲜,林彻饥肠辘辘,不一会儿就光盘。 江皓辰不禁松一口气,她胃口这么好,身体应该无大碍,便问道:“昨晚的情形,你跟我详细说说。” “昨晚高正轩把我们约在旧城的一个私房菜馆,然后又在最后一秒种放我们鸽子,那里挺偏僻的,之后便发生飞车抢夺。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就会这么巧。” “吃饭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永利一直拖着不给我们数据,师姐就让我们研究公开数据,结果发现永利这几年一边高分红,一边高息借贷,违反财务逻辑,便以此为由,向高正轩发问,想要了解他们的资金管理逻辑和投资理念。结果高正轩说最近很忙,只有昨晚有空,约我们出来吃工作餐。”林彻边解释,边把于敏的邮件转发给江皓辰,邮件里清楚列出他们初步发现的一些疑点。 江皓辰迅速看完,眼里几乎要喷出火,但是语气依然沉稳:“于敏找到的是永利非常核心的问题,但是她过去都是跟外资企业打交道多,对永利的野蛮做派还不够了解,还是以君子之礼相待,才着了他们的道!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毫无底线!” “你也觉得是永利干的?”林彻问完,后怕的感觉爬上背脊。 “可能性很大,”江皓辰点点头,然后嘱咐道,“这里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你先回H市好好休息,你们发现的这个问题,我会继续追查下去。” “可是师兄,我很想继续留在这里,把真相查出来!我身体真的没什么事。”林彻提出申请。 “不行。”江皓辰的语气里毫无商量的余地,不能让她再次陷入危险。 “可是如果让宋铭哲来替换我,他只会跟高正轩里应外合,给你制造障碍!我留在这里,至少能把位子占住,让他们插不进来。”林彻据理力争。 这次他连话都不说,直接扫码买单。 这时,魏轩打来电话:“于敏醒了!” 他俩赶紧赶回病房。 “师姐,你醒了!你受苦了!”林彻坐到于敏床边,看到她脸色苍白,想起昨天她受伤倒地的一幕,不由得鼻子一酸,满心都是心疼。 “我感觉好多了,你呢,有没有伤到哪里?”于敏刚刚醒来,精神萎靡,人也很虚弱,但是还记挂着林彻的情况。 林彻眼眶一酸,摇头:“师姐,我没事,都怪我,我当时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摔倒了。” “怎么能怪你呢?他们应该是盯着我们来下手的,根本无从防备。可惜一切发生得太快,没来得及看清车牌号。没想到高正轩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于敏叹了口气。 “于敏,你的脑壳很坚固啊,中度脑震荡,记忆力和分析力还能保持这么高的水准。”说话的是江皓辰,他此时也来到床边,听完于敏一番分析,不禁松一口气,便忍不住调侃她,然后又拍拍魏轩的肩膀,“不过魏轩,你原来指望她失忆,就不用给她买包包做结婚纪念日礼物,这个想法怕是要落空!” 于敏马上抓住江皓辰话里的重点,一双眼睛立刻盯向魏轩。 魏轩一把捂住江皓辰的嘴巴,便向于敏狠狠表忠心:“谁说的?!买,当然要买,我还要买两个!老婆,等你好一点,尽管去挑!” 于敏笑了,魏轩这才松一口气。 林彻也笑,真好,幸好于敏没事。 她灵光一闪,便向于敏求助:“师姐,江师兄说会过来S市暂代尽调主管,可是他却要求我要回H市休养。但是你看我,身体什么事都没有,我很想留在这里继续战斗!” 于敏看看林彻,又看看江皓辰,想了想便道:“江皓辰,应该让林彻留在这里,让她做她最想做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这里不是有你在吗?” 是啊,有他在。林彻充满期待地看向江皓辰。 第八十四章 万通财务 江皓辰走进项目组的小会议室,想找林彻过去开会,但是她此刻刚好走开了,小郑也不在,只有小张一个人。 他到永利项目组已经坐镇三天,因为身份特殊,高正轩专门给他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平时都是项目组过去他的办公室开会,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间会议室。 小张赶紧起来打招呼,江皓辰示意他继续忙,不用管自己,然后便踱步到林彻的位子旁。和另外两个男组员寡淡的桌面不同,尽管只是过来工作两周,林彻也带了不少小摆设过来,把桌面布置得充满了个人风格。一个精美的高尔夫球杆模型,一盆多肉,还有一个组合相架。 他拿起相架细看,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春节时她和父母在家里的合影,一家三口都穿着喜庆的大红色,笑意盈盈。那时的她,刚刚开完员工大会,被柳梦洁整完,又被李永康狂批,前途未卜,照片里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另一张,则是她在龙腾岭球场第七洞的丢球数记录截屏,她还加了边框,配了文:“一‘袋’球王的高光时刻!”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察觉自己的唇角早已弯起。 刚放下相架,49楼的前台小姐便敲门进来:“林彻的外卖。”说着把一个纸袋放她的桌上。江皓辰瞄一眼,是一杯热乎乎的核桃杏仁露。 他不禁问道:“是林彻叫的外卖?” 这问题没有称呼,坐在一旁的小张四下一看,会议室里也没其他人,老板应该是在问自己吧,便殷勤地回答:“不是林彻叫的,是她一个朋友叫的,每天下午四点准时送上来,天天都不同。” “都送的什么?” “昨天是姜汁燕麦奶,前天是蜂蜜柠檬水,再之前……” “好,你让林彻回来之后,去办公室找我开会!”江皓辰突然打断他,交代完便离开。 “哦。”小张挠挠头,他其实还没说完,这些养生饮品最后林彻都送给他和小郑喝,味道都不错。 不久,林彻便来敲门。她的伤口恢复得很快,结的痂已经脱落一些,新鲜的皮肤露出来,粉粉的,像婴儿肌肤一样。 “师兄,您刚才找过我?我刚刚去财务部访谈,拿到一些永利在国内新发债券的详细资料。”自从江皓辰坐镇,永利财务部再不敢明目张胆地拖延,林彻终于拿到最新的财务数据。 “好,坐!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情。”江皓辰待林彻坐下,便递过一份资料,“永利最近在海外不断发债,很明显是借新债还旧债的节奏,而且一笔比一笔利率高,说明财务状况在急剧恶化。我让小张彻查在海外购入永利外债的机构,发现有一个BVI公司,几乎每一次都认购了最大的份额。好在港交所的信息披露要求穿透到底层,我们查到,这个最大的买家,实际控制人就是徐家盛。” 林彻迅速翻阅这家BVI公司的信息,然后分析道:“徐家盛购买自家的债券,这在其他公司也并不少见,大股东买入自家债券, 等于是向市场背书对自家公司的信心,以便更好地发行自家的债券。” “不错,但是如果这个大股东同时也在进行高比例分红,这件事情就不同寻常了。” 江皓辰的话马上提醒林彻,回想起于敏让她查阅的永利分红数据,再对照手上的BVI公司的债券数据,两者之间的隐秘联系便昭然若揭:“师兄,我明白了!永利在最近两年,一共分红超过200亿港元,徐家盛家族从中分到接近140亿港元。然后,他却通过BVI公司购入永利各种债券接近60亿港元。他——这是在做置换!” 江皓辰点点头,眼中闪过赞许之色:“不错,这样一番操作下来,他等于把80亿港元套现,入袋为安,然后又把他在永利60亿港元的股权收益,置换成了债权,不但享受到接近20%的超高债券利率,而且还提高了他的资金在永利中的偿债优先级。” 这样一来,徐家盛就把他自己原来在永利的股权资金变成了债权资金,他自己则从股东变成了债主。如果徐家盛没有做这个置换,万一发生极端情况,永利破产倒闭,那么他的60亿股权大概率将血本无归。然而现在他成功地实施股转债,这样就算永利真的倒闭,他这60亿债权是必须被优先偿还的。 想通这一层,林彻心头却马上涌起一股巨大的危机感:“这种股转债的操作,通常是因为公司面临巨大的经营危机,大股东才会弃车保帅——难道说,永利现在已经发生难以逆转的经营危机?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徐家盛却还要投资富源,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江皓辰道:“这正是我今天找你来的原因。永利一定存在巨大的危机,投资富源也必定跟这个危机紧密相关。要找出其中的关键,就要研究清楚永利在国内的借债情况。”永利是一家A+H股公司,同时在南交所和港交所上市,因此它在国内和国外都有融资活动。 “我明白了,师兄。我刚刚已经拿到永利在国内借债的详细情况,我会跟小郑一起仔细梳理。” “好,国内的信息披露要求没有那么严格,仅凭永利在南交所发布的公开信息可能不太够用,你们还要通过其他系统,例如工商注册系统、企业信用系统,深挖永利主要债权人的底细。这里面一定有猫腻。”江皓辰实务经验丰富,给林彻指明具体的调查渠道。 “明白,我现在马上去查。”林彻点点头,站起身来正想离开。 “等一下。”江皓辰叫住她,“你最近是不是天天都在加班,身体怎么样?还有没有头晕?” 那天他虽然听从于敏的建议勉强答应让她留下,但是跟她约法三章,强调不能加班,不能熬夜。然而接着他自己就全身心投入到调查当中,心无旁骛,也没怎么顾及到她,现在回想,这三天,每个晚上林彻都是跟大家一起加班,从未缺席。 “师兄,我没事,早就全好了!”林彻心里一虚,担心被骂,马上扯出一个精神饱满的笑容。 他仔细看她,的确,她看起来神采奕奕,脸色红润,恢复得很好,这难道都是那些每天送来的滋补饮品起的作用? 这疑问继续放在心里就像一块烙铁,让他满心都是炙热焦灼,下一秒便冲口而出:“李泽峰每天都给你送补品,你们……是在交往吗?” 他第一次问她这么隐私的问题, 林彻感到脑子里“轰”地一声,可是仔细看他,神情怎么却和刚才讨论永利的股债置换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加严肃认真? 这是在质疑自己顾着谈恋爱不好好工作吗? “对,可是不是啊!”她一阵慌乱,点头又摇头,语速飞快。 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话既含糊又有歧义:“我是说,李总是很关心我,但是我们没有在交往。” “为什么?”他追问,那张严肃认真脸却好像崩开一个角,权威性大打折扣。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林彻一怔,四目相对,往事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忽然,她便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因为,我不会喜欢他。” 说完林彻就后悔,这件事情自己也才刚刚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 他听完,眼里闪过复杂的光芒,她已经慌乱无比,根本顾不上去解读。 “师兄,我先去工作!”说完就落荒而逃。 两个小时后,林彻和小郑一起来汇报工作。 “师兄,我们已经查到,永利在国内主要通过发行企业债融资,企业债的主要购买方都是大型公募基金。但是我们发现,永利从前年开始向两家私人财务公司频频借贷,目前的借贷余额合计已经达到80多亿,是永利借贷最多的两个单一机构,而且利息都非常高,最近的一笔,高达24%!我们粗略估算,最近两年,这两家财务公司从永利这里赚走的利息超过30亿元!” “这么大的借款金额,有没有查到这两家财务公司是什么来头?”江皓辰马上问道。 “刚才我集中精力在查其中的一家,名叫万通财务公司。但是他家在网上的信息很少,我们把所有能够查到的系统都查过,只能看到这是一家五年前成立的公司,注册资本100万,工商注册地在H市。只能看到这些。”小郑回答道。 “这么小的注册资本,怎么可能融出这样的巨款给永利,它肯定只是一个通道而已。既然就在H市,接下来可以再找找它的电话或者地址,试着明察暗访一下。”江皓辰沉思道。 小郑点头道:“我在网上找到这家公司的网站,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维护,但是上面有一个手机号码,我试着打过去,竟然有人接听!但是对方很警惕,很快就盖掉电话。” 江皓辰听说,眼睛一亮:“哦?看来这个电话还在使用。你是怎么说的?他又是怎么回答的?” “我问,是不是万通财务?对方说是,我说我有朋友介绍,可以来这里借钱,对方问是哪个朋友,我一下想不起其他,就报上高总的名字,他听到就马上就盖掉。”小郑绘声绘色地描述整个过程。 “你用什么电话打过去的?”江皓辰微微蹙眉。 “就是会议室的电话。”小郑说完,便“哎呀”一声,一脸后悔——那是个直线电话,如果这家财务公司真的跟永利内部有勾结,消息肯定会传回永利来,高正轩很容易就能通过电话号码知道是富源调研组在查万通财务。 “对不起,是我太鲁莽!”小郑非常愧疚。 “师兄,小郑也是因为太心急,他今天有点发烧,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林彻赶紧为小郑解释。 江皓辰点点头:“小郑,你身体不舒服还坚持工作,不容易。” 接着,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大家要注意,最坏的情况是,永利可能很快会知道我们已经查到它的要害。这家公司出身草根,被逼急很可能会使出下三滥的手段。目前各方面数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继续做实地调研的必要性已经不大。为大家的安全起见,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然后,他果断安排道:“现在是六点,林彻,你通知小张,让他把他和小郑负责的数据发给我,然后陪小郑先回酒店休息。你把你手头上的信息也尽快发给我,把会议室整理干净,也赶在天黑前返回酒店。今晚我会在这里把所有信息数据都梳理好,明天我们就结束调研返回H市。” 第八十五章 不宜久留 林彻把整理好的资料给江皓辰发过去,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窗外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平静的海面上反射着金光。 她的手机恰好响起来,是于敏发来的视频通话。林彻一接通,便看到于敏正斜靠在病床上。两天前,经过医生批准,魏轩带她回到了京城。 “师姐,你感觉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好多了,过两天等头上的伤口拆线,就能出院。”于敏看起来精神不错,“你呢?非要留在永利继续调查,身体怎么样,伤口都愈合了吗?” “挺好的,结的痂都掉了,都看不出来了。”林彻撩开头发让于敏看。 “嗯,没留疤就好。你们调查得怎么样,永利有没有什么新动作?我这两天心里总是觉得不太踏实。” “这边进展挺好,哎呀你就别管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调养!”林彻怕她多想,没有细说,又道,“关于飞车抢夺,公安局回复说那条路上没有监控,但是正在现场查找其他线索,也已经向公众发布警情通报,呼吁目击者提供线索,协助破案。” 于敏点点头:“好,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永利这种流氓作风,你们调查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低调。小张和小郑经验不够,有时候处理问题比较莽撞,处理数据也比较粗心大意,你帮江皓辰多盯着他们点。高正轩和石良才,你都打过交道,各有各的阴招,你得提醒江皓辰多提防着点。” “知道了师姐,你说的我都记在笔记本上,放心吧。”林彻一本正经地挥了挥手里的本子,于敏被逗笑了。 结束和于敏的通话后,林彻开始整理会议室里的东西。大部分的纸质资料都已经不再需要,直接扔掉,有一些带敏感信息的便用碎纸机碎掉。手提电脑收起来,再把桌上的小摆设收到随身包里。 她走到门边,再回头把会议室的各个角落都扫视一遍,确定再无遗漏,便来到江皓辰的办公室外。 这间办公室的私密程度比小会议室要好得多,此刻他把玻璃隔墙上的百叶全部关闭,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里面的动静。林彻敲门,便听到他清朗的声音:“请进!” 开门进去,江皓辰正埋头工作,身后落地窗外,海天相接,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进来,给他的周身都染上了一圈光晕,仿佛一副色彩柔和的油画。 林彻收敛心神,很快地说道:“师兄,我已经把会议室收拾干净。” “好,你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回酒店,不要走路,叫个车!”江皓辰嘱咐完,便又继续埋头在电脑前。 他这么专注,是因为最后收尾的工作量其实很大,调研组在前期完成的一些工作他并不太熟悉,而且小张和小郑做的东西质量不稳定,必须进行二次复核。 想起刚才于敏的嘱咐,她便提醒道:“师兄,你看到小张的现金流量分析吗?师姐刚刚特意来提醒,他有时候会粗心大意,要检查一下他的原始数据和分析底稿。还有小郑的数据,你也要多看几眼。” “正在看呢,的确是一塌糊涂。于敏怎么带队的?下属的基本功这么不扎实!”江皓辰皱了皱眉,吐完槽却又不忘关心道,“她怎么样了?知道来关心我,精气神恢复不少吧?” “嗯,师姐的康复已经达到能够完美回怼你的程度。”林彻笑道。 小张和小郑的工作质量,果然不太靠得住,看现在的情形,估计江皓辰今晚至少要在这里熬到午夜。 她心中不忍,便道:“师兄,我也留下来帮忙吧!小张的现金流量表和小郑的数据你都先不要看,我先来梳理一遍再发给你做最后审核。你就先看师姐做的部分,还有我的。” 说完,不等他回复,她便赶紧转身要走回小会议室,担心他直接丢过来一句“不行!” “林彻!”江皓辰果然叫住她,她转回身,以为他要拒绝,谁知他看着她,点头道,“也好,你一个人回去,我还是不太放心。” 林彻感觉自己心跳漏掉一拍。 唉,怎么回事,他说的不是很正常的话吗,为什么自己变得这样敏感。 正自心猿意马,他又道:“你就在这里整理吧,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我这里安全一点,而且有一些信息我还要问你。” “好。”林彻闻言,赶紧把手提电脑在江皓辰的办公桌上摆放好,插上电。桌子足够大,两人对坐着办公,空间还挺富余。 他俩便各自埋头投入工作。 从未这样近距离地和江皓辰一起工作过,她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就把呼吸放得特别轻,但是这样很容易缺氧,不一会儿就有点头晕眼花。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几百遍“没出息”,好不容易才集中精神,终于把数据检查完,发过去给他。 她舒出一口气,起身到茶水间冲杯咖啡,定定神。 谁知刚回到办公室,江皓辰已经浏览完她的数据,直言道:“这份现金流报表还是有问题。” “对不起,师兄,是哪里?”林彻赶紧坐下来,边道歉,边重新打开报表。 “有两笔现金流,时间和金额都很相近,不太正常,很可能是永利同时虚增经营类和投资类的现金流,想要制造虚假繁荣,你再去核对财务部提供的明细帐和对应的合同,如果资料不足或者有可疑,就说明肯定有问题。” 林彻闻言,心下一凛,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他真是经验丰富,对数据又有超常的敏感度,一眼就看出问题,自己却在这里心猿意马,对这么大的破绽视而不见。 她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查找核对。 但是永利的业务量非常巨大,财务明细账浩如烟海,还要查找原始凭证,做起来并不容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进展依然很缓慢。 她心里暗暗着急,办公室里明明冷气很足,可她的额头上竟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捋了捋刘海,又拿起笔记本一下下地扇,给自己补充一点氧气,才感觉稍微好一点。 “做尽调和做审计很像,很多判断都要基于经验,你之前没有接触过这类型的工作,只是正向从财务分析的角度去看,有遗漏,很正常。”对面传来江皓辰的声音。 林彻抬头,见他正看着自己,仿佛意识到她的懊悔和急切,他的语气温和,又充满鼓励:“不要着急,一步步把这些疑点再理一遍,就能把问题都看清楚。” 他的话恍如春风,温和体贴,不知是错觉还是幻觉,她居然还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这一切带走她的焦躁,还有所有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 她点点头,心里彻底安定下来,重新聚焦到工作中。 一阵敲门声传来,门打开,是高正轩的秘书。 “江董,林小姐,你们还在加班呢?”她一脸笑意,目光却满屋子打转,“高总今天刚调研回来,紧接着又出去开会,没来得及过来跟你们打招呼,但是听说你们今晚又加班,特意嘱咐我去给两位订工作餐。”说着便递上两个纸袋。 林彻接过,连声道谢,待秘书离开,便打开一看,是蔬菜鸡胸沙拉,加鲜榨蔬菜汁。 “师兄,先吃点东西吧!”林彻看着沙拉卖相很不错,便招呼江皓辰,自己尝了两口,感觉新鲜可口,但很快又停下,担忧道,“可是,这里面应该没有下毒吧?” 江皓辰见她又想吃又怕中招,摇头笑道:“不至于,不过,这个外卖的确叫得蹊跷。” 高正轩明明不在公司,怎会对他们的举动了如指掌?只能说明他已经派人盯上他们。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调查万通的事情?”林彻猜测道。 “可能性很大。总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把遗漏的数据补充完,尽快收工!”江皓辰嘱咐道。 两人迅速吃完,便继续抓紧梳理数据。等把所有工作收尾,一看时间,已经11点半。 江皓辰把办公室清理一遍,他除了一件西装外套,并无其他个人物品。两人拿齐东西,便去搭电梯。 此时49层其他办公室都已经漆黑一片,只有电梯间的灯还亮着。 走进电梯,江皓辰按了一层,便对林彻说:“没想到会拖到这么晚,累吗?” 林彻抬头看去,他也正看着自己,充满关切,她本想说“没事”,但他的眼眸好像散发出磁场,牢牢吸住她的,沉浸其中,她忽然就不想移开。 在那双眼眸里面,她看见有一个自己,正专注地看着对方,也同样充满关切。 “你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忽然,电梯传来一声闷响,停住了! 第八十六章 最高贵的姿态 忽然,电梯传来一声闷响,停住了! “啊!”林彻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电脑包和随身挎包也掉在地上,江皓辰因为左手恰好扶在电梯扶手上,勉强保持住平衡。 “你怎么样?”他赶紧蹲下扶起她。 “师兄,我没事,这是怎么回事?”林彻扶着他重新站起,只觉一片茫然,左脚踝却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 “应该是电梯故障。” 此时楼层显示为47楼,江皓辰马上把剩下的楼层全部按亮,然后再按下紧急通话键,电梯管理处那边传来“嘟——嘟——”的声音,却无人接听。 “东西全部留在地上,背靠墙,背部紧贴墙壁,双手抓牢扶手,然后膝盖微曲,踮起脚尖。”江皓辰边说边做出示范,林彻正跟着做。 突然,电梯再次开始下坠! “啊!”林彻此时还没来得及抓牢扶手,便失去平衡向前倒去,江皓辰一手把她捞过来固定在怀里,眼睛盯着楼层显示屏在急速地变化:“46,45,44,……” 数字刚刚变成43,又是一声闷响,电梯再次急停! 同一瞬间,电梯里的灯光全部熄灭,周围一片漆黑! “你还好吗?”江皓辰询问道,感觉到她在发抖。 “师兄,我还好,就是左脚有点疼,可能是刚才扭到了。”她左脚踝处的疼痛此时变得愈加清晰和强烈,应该是第一次摔倒时就已扭伤,现在才发作出来。 此时,楼层数显示屏、楼层按纽和紧急呼叫按钮全都一片漆黑,无法向管理处呼救。 “你试一下,左脚还能支撑你的站立吗?” “好像不太行。”林彻感觉到左脚踝已经肿起来,越来越疼,她想要努力保持镇定,声音却还是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害怕。 “不要怕,我们先采取一个最安全的自我保护姿势。”说着,江皓辰摸索着,把林彻扶到电梯内侧的一角。 “你靠后紧紧地把后背贴住墙角,然后用你的右手扶住旁边的扶手,能找到吗?” “嗯,已经抓好!” “好,我会站在你的前面,背对着你。因为你的左脚受伤,不能受力,所以你用左手扶紧我,把一些重量分到我身上,尽量保持平衡。”说着,他贴近她,然后引导她的左手臂环在他的腰间,把她的手贴在他的小腹上。采取背对她的姿势,可以利用他背部和臀部的肌肉,给她提供更多缓冲。 “记住,尽量踮起脚尖,膝盖微曲。” “好。”林彻按照指引做出动作,左手紧紧地箍住江皓辰,他的体温传来,让她稍感安心。 “还有,把你的头颈贴紧我的后背,这样可以减少下坠时的晃动。接下来,我会紧紧地把你夹在墙角,这会让你感到有一点不舒服,但是比较安全。” “嗯。”林彻依言把头贴在他的后背上,然后感觉到江皓辰双手抓住两侧的扶手,背部和臀部则把她往后顶住。他的身躯犹如一面牢固的保护墙,挡在她的面前,把她限制在一个狭小却稳固的空间里。 “师兄,我们现在在多少层?”林彻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法抑制地在颤抖,她知道现在他们还在很高的地方,但是电梯却随时可能再次下坠。 如果一直下坠到底,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不知道,无论多少层,我们现在的姿势是最安全的,如果再次下坠,你集中精神,把冲击力卸到膝盖,后背抵住墙壁,保护脊椎。”江皓辰清朗的声音传来,和以往一样不疾不徐。 是啊,多思无益,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集中注意力做好所有能做的自保措施。 可是,自己能够抵住墙壁保护脊椎,那他呢?她忽然反应过来:他为了帮助自己保持平衡,放弃了抵住墙壁! 她不禁收紧手臂,让江皓辰靠自己更紧一点:“师兄,你用后背抵住我,保护脊椎!” “不错,学得很快!”江皓辰调侃她,但是话音未落,电梯便再次下坠! 这次比前两次明显更长,电梯剧烈地震动着,不断地发出跟绳索或者电梯井壁相互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 林彻把头紧紧地靠在江皓辰背上,整个人却依然左摇右摆,她紧闭双眼,忍不住喊出声来:“啊——” 黑暗中,江皓辰的低呼声传来:“抓——紧——!” 又一声闷响! 一股巨大的冲力自下而上贯穿林彻的全身,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 好在,电梯终于又再次停下! 林彻停下尖叫,大口地喘起气来,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周围却依然一片漆黑。 身上好多个地方却开始传来尖锐的疼痛感,她渐渐分辨出来,是右手腕、右手肘、脖子还有膝盖!痛感越来越清晰,疼得让她几乎要叫出声来,心里不禁害怕起来。 她试着稍微动一下握住扶手的右手,又运动一下脖子和膝盖,发现虽然很痛,但是全部都还能动,这些关节应该都没有伤到。 然而,这一次,前面的江皓辰却只是静静地站着,为什么他没有说话? “师兄?师兄?你怎么样了?” 林彻急切地问道,却不敢改变姿势。 她的左耳抵在他后背上,终于听到一口气从他的胸腔里吐出来,然后他的声音响起:“还好,你呢?” “我没事!” 她觉得安心很多,但却能感觉到他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丝不稳。 “那就好。”他稍微调整气息,然后一抬头,忽然发现了什么。 “林彻,你能拿到手机吗?” “可以!就在我口袋里。” “你右手继续抓牢,用左手掏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信号。” “只有一格,电话打不出去!” “一格可以发信息!”他沉稳道,“你马上给小张、小郑发信息,让他们马上赶过来!” “好!”单手本来就不容易操作,现在手又不争气地在发抖,动作就变得更加笨拙,她好几次几乎要把手机掉在地上。 “别慌,你可以做到的。”江皓辰的声音稳稳地传来。 “嗯!”林彻下意识想要点头,却发现自己的头被他的背牢牢地抵住——他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的保护姿势,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状态。 “发出去了!”林彻呼出一口气。 “好,现在打开手机灯,举到我胸前,把顶上那个摄像头拍下来。” 林彻依言操作,把手机举到江皓辰的胸前。在手机灯的照射下,她的视线越过江皓辰的肩膀,可以清晰地看到,安装在电梯天花板一角的监控摄像头,此刻正闪着暗红色的光——整部电梯都失去电源,却唯独它还在工作! “摄像头的背后,就是那个想要偷袭我们的人,他就在那里,看着我们惊慌失措,等着我们屈膝求饶。”江皓辰的声音在黑暗的电梯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彻听完,一瞬间只觉毛骨悚然,那个小小的摄像头忽然变得狰狞,仿佛随时能够操纵他们的生死,她感觉全身都在颤抖,左手一下不稳,几乎就要把手机摔在地上。 此时江皓辰朗声说道:“不要怕!照亮它!拍下它!也让他看清楚我们的脸!”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震慑力,他的内心,一定蕴含着无比强大的意志力,任何外界的压力和胁迫都无法左右他分毫。 一瞬间,林彻仿佛从中汲取到无穷的勇气:“知道了!” 她重新举起手机,一边拍摄,一边抬起头,和江皓辰一同看向那个摄像头。 如果真的就此殒灭,也一定要以最高贵、最无畏的姿态。 第八十七章 “手脚俱全” 他们与摄像头对峙着,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 林彻觉得自己的力气即将要耗尽…… 忽然,电梯里的灯光重新亮起! 一层的按钮亮了,电梯启动下行,楼层显示屏的数字也重新开始跳动:35、34、33…… “抓紧,别放松!”江皓辰的嘱咐传来,林彻赶紧用左手重新抱紧他,却发现他的前胸后背已经全都汗湿,她不禁心里一惊,但是此时不敢有丝毫的分神,只能调动全身最后的一点力气保持住自我保护的姿势,心里不禁祈祷:拜托!拜托!别再停了!别再停了! 终于,电梯以正常速度停在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江皓辰艰难地转过身,抓着林彻的肩膀就往外带:“快出去!” 他俩终于离开电梯,此时一楼的大堂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林彻踉跄一下,勉强站稳,一转身,却见江皓辰靠着墙壁慢慢地坐下来,两手垂在身旁,眉头紧皱,脸上全是汗水。 “师兄!”林彻一瘸一拐地扑过去。 “快打120!”他强撑着说道,见她想要搀扶自己,又补一句,“别扶左手。” “左手,左手怎么了?”林彻一下子僵住,担忧和恐惧一起涌上心头。 “还好,只是感觉关节不太对劲,运气好的话,应该只是软组织挫伤。”他笑一笑,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很快小张和小郑赶到,不久救护车也到了。 来到急诊中心,林彻正想跟着江皓辰一起去见医生,却被江皓辰叫住:“林彻,等一下!” 然后向旁边的护士说道:“护士姐姐,她左脚扭伤,膝盖、手掌、手腕和颈部软组织挫伤,需要马上去看医生,麻烦你们安排一下。” “师兄,不行!”林彻拒绝。 “小郑跟着我去就可以了,小张,你陪林彻去检查!”江皓辰说完,便被送进急诊。 林彻没办法,只能也去做检查。她的伤没有什么大碍,除了左脚的扭伤稍微严重一点,需要上药包扎,其他地方都只是软组织挫伤。 “小张,江董怎么样?”一出诊室,林彻便赶紧问小张。 “他刚刚包扎完,正在那边的诊室听医嘱。” “你带我去!” 她拄着拐杖来到江皓辰的诊室门口。小郑正在里面陪他,护士不允许这么多人进去陪诊,她只能透过门缝往里看。 “电梯急停? ”里间传来医生的声音,“那你可太幸运了,两边的膝关节都只是软组织挫伤,受伤后的48小时,要多冰敷,尽量减少走动,抬高双腿,可以加快消肿,两边手掌也有挫伤,多拿些冰袋一起冰敷消肿吧!冰敷每次20分钟,有时间就多敷几次。消肿之后,再进行一些物理治疗来减轻症状。” 他的膝关节没骨折!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可是再仔细一看,他的左手手肘上已经装上了黑色的肘关节固定器。 医生继续说道:“你的右手肘也只是软组织挫伤,但是左手肘就麻烦一点,肱骨远端骨折。你是左撇子吗?怎么这边的受力会多这么多?” “嗯,没站好。”他没多说。但是她当然知道,左边,就是支撑自己的那一边,他的左手承受额外的重量,才会伤得更重。 “前两周,肘关节周围会很痛,给你开一些止痛药,每天睡前吃,帮助睡眠。这个固定器必须佩戴六周,等到骨头完全长好以后,要进行康复训练,恢复肌肉力量和关节功能。” 想了想,医生又补充道:“在膝关节消肿之前,你的膝盖无法弯曲也不能受力,让你同事去租个轮椅,估计一周以后就可以自己走动。” “好的,谢谢医生。” 于是,一个坐轮椅,一个拄拐杖,另外两个又推又扶,一行人回到酒店,一起把江皓辰送进房间。 江皓辰看看时间,说道:“今天事发突然,我们改变计划,改为明后两天在酒店休养。今天的事情,我会去报警,在警方出调查结论之前,中盈信达和富源两边你们都不要去沟通,特别是不要跟于敏说。两天后,我们再上永利正式结束尽调。现在天快亮了,明天白天大家好好补觉,晚饭的时候再碰头!” 小张说道:“江董,明天我们早点过来帮您冰敷吧!” “不用了,我还有一只手。”毫无意外地被江皓辰拒绝。 “不行!”林彻突然接话道,“师兄,明天中午我会过来,你今晚好好休息。” 江皓辰一愣,抬头看向她,但是她已经拄着拐杖转身离开房间。 第二天林彻一睁眼,竟然已经快中午。她活动了一下,发现右手和脖子的肿胀已经消退很多,扭伤的脚踝和右膝盖虽然还胀鼓鼓的,但疼痛也已经大为减轻。 她想了想,便叫了个外卖,20分钟后便送到。 她看看时间,发信息给江皓辰:“师兄,我五分钟后过来。” 然后她收拾一下便打算出门,经过门旁的穿衣镜,她停下来看一眼镜中的自己,舒适的纯棉连衣裙,一手拎外卖,一手拄拐杖,左脚踝虽然还肿着,但换上轻薄些的纱布,显得没有那么扎眼。整体还好,只看上半身,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一路上为了保持平衡,她走得小心翼翼,等来到江皓辰门前,额头已经沁出汗,她便夹住拐杖,腾出一只手来,想要捋捋头发。 门忽然打开。 她吓一跳,胳膊一松,下面夹着的拐杖便摇晃起来,整个人往前倒去。 “哎呀!” 下一秒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肩膀,然后缓缓倒进一个怀抱。 一阵淡淡的草木香,昨晚在电梯里经历那恐怖的下坠时,是这个清香一直陪伴着她,让她得到些许慰藉。 她赶紧努力撑起身子,抬头一看,江皓辰一身T恤短裤,居然站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站起来了?!” “已经好多了。”他脸色有点苍白,看她已经恢复平衡,才放下扶着她的那只手。 “刚才有没有撞到你?”她知道自己肯定压到他的手肘。 “没事!”他接过她手里的外卖,转身便走进房间。因为膝盖弯曲的角度有限,他的步伐有点僵硬,但的确已经能自主移动。轮椅被折叠起来靠在房间的一侧。 “等一下,师兄,你的手肘固定器好像松开了。”她拄着拐杖跟在他后面。 他低头一看,可能是自己早上没有扣实,被她刚才一压便开,他伸手去扣,却够不着。 “在这里。”他刚听到她说,自己的手已经被一只柔软的手带着,按在一个活扣上,他轻轻一按,“吧嗒”一声,扣子便重新按上。 但是扶着他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 他低头一看,她停在那里,一声不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手肘固定器上面的一个狭长的透气口,从那里可以看到骨折的地方,周围一片红肿。 “骨折都是这样的,最多一周就会消肿的。”肿胀的地方有些狰狞,他怕她担心。 “可是你的手怎么这么热?是不是在发烧?”她松开他的手,又去探他的额头。 他由着她,耐心地解释:“一点点烧,已经吃过退烧药,有一点反复,很正常。” “这么不舒服,你怎么还站着?赶紧坐下来!”她忽然鼻头一酸。 他依言坐到小方桌旁,把外卖放在桌上。 “带了什么好吃的?”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却坐在旁边,俯下身子,开始仔细地察看他的膝盖。只见两边的膝盖都还肿胀着,左边看起来更严重一些,整圈都是深深的淤青。 “还这么肿,怎么就开始走路呢,医生不是说消肿前都不能受力吗?” “真的已经好多了,你的呢?” 说着,他的眼光便转向她的膝盖,她的裙子长度及膝,此刻坐着,膝盖正好露出来。她的挫伤要轻微不少,肿胀已经消退大半,白皙的皮肤上只有一点点淤青。 “恢复得不错。”他嘴角露出笑容。 她却低着头,不说话,沉默一会儿,便伸手去拿外卖袋子,却一眼瞥见桌上放着两盒止痛药,一盒已经打开,应该是吃过,再看看他苍白的脸色,下意识便问道:“骨折那里,是不是很痛?”医生说过,会痛到睡不着。 “还行,”他笑一笑,想糊弄过去,抬眼却见她的眼眶竟然红了,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赶紧温言安慰,“不用担心,六个星期就愈合,很快。” 她努力控制自己,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便从袋子里取出两碗汤粉,揭开盖子,只见里面的肉和骨头都炖得很软烂,配上生菜和葱粒,热气腾腾,房间里马上溢满香味。 他赶紧凑过来,正想夸夸食物,她却已经开始介绍。 “一碗是猪脚汤粉,一碗是猪手汤粉,都是这家本地小吃的招牌,本来想着让你选的,以形补形,”说到一半,她突然就生起气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可是你的手和膝盖都这么伤,该怎么选呢?”说着,眼眶又红了。 他第一次见她如此孩子气,愣了一下,马上便说:“不用选,都吃!” 说着,他拿过勺子,从猪手汤粉里把一些猪手盛过去,又从猪脚汤粉里把一些猪脚盛过来。他只有一只手,操作起来很笨拙,林彻看明白,一起帮忙,很快两碗“手脚俱全”的汤粉便整好了。 然后他便吃起来。汤粉还很热,他却吃得很急,整整一大碗很快就见底。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额角还沁出汗水。 “不用担心,我会好的。”他看着她。 见她眼中依然充满担忧,他便带着她的手,往自己的额头上贴去,她马上感觉到一阵潮潮的凉意从指背传来,让她的心安稳下来。 他轻轻放下她的手 :“你也要好好的,快吃吧!” 她低下头开始吃,汤粉的热气升腾起来蒸在脸上,潮湿温暖。 第八十八章 不要逼我 第二天早上,酒店早餐厅。 “今天完全不需要用拐杖了?”江皓辰见面时扫过一眼,见林彻的脚踝明明还有点肿,对她如此激进并不放心。 “嗯,已经消肿大半,可以自己走。”林彻不以为意,正专心致志往一块吐司上涂草莓酱,接着放上单面煎的鸡蛋,再添上焗黄豆和培根,然后放在他面前。 小张和小郑从昨天的晚饭就已经感觉到两人的相处不同以往,今天自动自觉便选择离他俩远远的另一张桌子,全程背对,连头都不回。 见江皓辰张嘴想要说话,林彻知道他又要客气推辞,便抢着说:“快吃,吃完再说!” 原来她会这么凶。 江皓辰把加料吐司吃完,终于重新解锁说话权:“等一下我们去派出所报案。” 报案流程相当冗长,他们完成相关流程后,已近傍晚。回到酒店,就在酒店的西餐酒廊吃个简餐。 “如果这次电梯下坠真是永利蓄意计划的,他们可能已经把相关证据全部都清除干净,就像上次的飞车抢夺,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目击证人。”林彻边说,边把牛肉切成小块,切好江皓辰的,又开始切自己的。 江皓辰彻底放弃跟她客气,边吃边说:“先报案让警方介入调查,说不定还会有遗留的线索。退一万步,如果真是单纯电梯的问题,彻查一下电梯故障,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说起来也是很奇怪,上次师姐受伤,石良才还专门到医院探望,这次怎么到现在还不见永利有任何慰问的举动?前天晚上,我们明明把情况跟大厦保安都说了,昨天你也给高正轩发了邮件,竟然一直不见回音?”林彻疑惑道。 正说着,手机响了,一个信息进入,林彻打开一看,是顾少青发来的语音。 “林彻,你身体好一点没?董事长让我告诉你,吴婉如举报蔡明辉,已经立案,两天前两人都被监管带走。原本有关部门要求保密,但是今天却被S市的媒体曝光了消息。事情牵扯到永利地产,董事长担心永利那边会出事,让我提醒你,在那边要多加小心。” 林彻听完,心里一沉——吴婉如,终究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紧接着,便收到顾少青转发来的新闻。 “【S市财经日报讯】近日,关于H市富源证券股票质押回购业务的丑闻曝光,引发广泛关注。据悉,富源证券多次向上市公司永利地产的大股东贷出巨额资金,存在多处违规违法操作,并涉嫌收取巨额贿赂。富源证券总经理蔡明辉以及其他相关人员已经被有关部门带走进行调查。 初步调查显示,富源证券回购业务一案,牵涉到的主要资金融入方为本市上市公司永利地产(港股代码:2333)某大股东。富源与该股东在过去五年间相互勾结,谋取暴利。他们不但合谋通过内幕消息,利用贷出的巨额资金联手操纵市场,获取非法利益;在最近两年,随着永利地产经营陷入困境,该股东更是把从富源贷出的资金以超高利息借贷给永利地产,从中获取高额利差,导致永利地产本已债台高筑的资金状况进一步恶化,陷入破产边缘。 据知情人士透露,涉及此次丑闻的永利大股东即为在永利地产持股高达68%的永利地产董事长兼法人代表徐家盛。他通过上述操作,个人牟利超过30亿元。 我们将持续关注此事的进展,敬请期待后续报道。” “师兄,蔡明辉和永利出事了!” 林彻马上把消息转发给江皓辰。两人再查看永利的股价,发现永利的A股今天应声跌停,而H股则跌去60%之多! “怪不得永利在高分红的同时又高息负债,果然是因为经营出现严重问题,徐家盛见永利的业务已经救不回来,就想尽办法想要在永利倒下之前吸干最后一滴血,富源和蔡明辉就是他的套现工具,他不计代价想要入股富源,就是为了保住他自己的这一条套现通道!”林彻恍然大悟,过去所有的疑问都找到解答。 “如果不出意外,永利明天就会宣布停牌,可以暂时止住下跌的趋势。但是即便是这样,永利的股价在过去半年阴跌超过40%,再加上这两天的跌停,如果富源真的是以永利的股票为质押贷款给徐家盛,这次回购业务的损失将会非常惨重!”江皓辰蹙眉道。 林彻闻言,心中不禁一惊。这次吴婉如的举报,虽然可以把蔡明辉的恶行曝光,却引发永利股价的暴跌,永利的股票正是徐家盛向富源贷款的质押物,如今质押物的价值急剧缩水,而徐家盛和永利又都岌岌可危,富源借出去的钱将可能有很大的比例拿不回来。富源股票质押回购业务的规模一向很大,所获得的利息收入在富源整体业务当中占据很高的比例,如果真的发生巨大的坏账损失,对富源的利润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今晚早点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去永利看看情况,中午前就启程回H市!”江皓辰嘱咐道。 林彻点点头,此刻最要紧的是赶紧回富源看看回购业务的损失情况到底如何。 第二天一早,林彻一行人把行李都整理好,寄存在酒店前台,退好房就前往永利大厦。 平时短短几分钟的车程,今天的交通情况却出奇地差,一路走走停停,来到离永利大厦还有几百米的地方,路上的车子就彻底被堵死,整条车龙动弹不得。小张下车去打听,回来说:“前面的人说永利周围全部是讨债和讨薪的人,周围几条路都被堵死!” 江皓辰看了看前方:“我们步行过去看看情形。大家小心一点。” 下车之后,路上全是神情激动的人群,有的拉着横幅,有的穿着统一的服装,看着都像来拼命的样子。 看到秩序非常混乱,江皓辰让小张和小郑到前面探路。林彻见人多,担心江皓辰的手肘,便走在他的左边,想要帮他隔开周围的人群,却被江皓辰带回到他的右边。 “你的脚还没好利索,跟着我!”说着就用右手牢牢地扶住林彻的胳膊,带着她一起走。 四人好不容易来到距离永利大厦100米左右的地方,却无法再往前,因为永利门前的广场挤满来讨债的人群,虽然防暴警察手拉手拉出一道防线,想要阻挡住人群,但是却被人群不断地往里推搡,那条防线已经渐渐被逼退到距离大堂入口处不足十米的地方。 周围的人群群情汹涌,口号声此起彼伏。 “徐家盛大骗子,还我工程款!” “永利!诈骗犯!永利!诈骗犯!” “徐家盛!还钱!徐家盛!还钱!” 站在林彻旁边的一个大妈穿着大红色的T恤,头上绑着白布条,大汗淋漓,满脸通红,原本正大声喊着口号,忽然猛喘几口气就一头栽倒,林彻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被一起带倒,幸好江皓辰一手扶住她。他们一起把大妈扶到路边的绿化带,让她挨着一棵大树边坐下来。 大妈缓过气来,慢慢睁开眼睛,林彻掏出纸巾给大妈擦汗,又把自己手里的水递给她:“大妈,你好一点没?先喝点水。” “姑娘,谢谢你!徐家盛他不是人啊!他们永利的理财产品,上个月突然就说停止兑付,本来还想说等几天看看,谁知道新闻出来,原来他就是个大骗子,我的钱肯定是拿不回来了!我的养老钱全部都在里面,当初买的时候明明说是保本产品!他不是人啊!”大妈边说,眼泪边涌出来。 林彻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永利原本只是做房地产,但是近些年来也投资到银行、保险和证券等金融企业,下属的资产管理公司更是售卖大量的资管产品,如今危机大爆发,才会有像这位大妈这样无数的底层投资者遭受灭顶之灾。 这时,几个和大妈同样装束的阿姨走过来,她们把大妈扶起来,说带她先回大本营休息。林彻目送他们,只觉心头充满同情和愤慨,却无可奈何。江皓辰仿佛知道她的感受,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他俩继续往前走,发现不见小张和小郑,但找到一个空隙,刚好能看到永利大厦的正门。 “我给高正轩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其他通道可以进去。”但高正轩的电话无人接听,江皓辰再打石良才的电话,也是一样。 “估计永利现在已经处于停止运作的状态,今天应该是进不去了,我们先回H市再说。” 他俩正想往回走,忽然听到人群一阵哗然,抬头一看,原来一个人出现在永利大厦入口处大门的横梁顶上。 周围的人激动起来:“徐家盛!是徐家盛!” 门上的那人举起手里的扩音器,对着下面的人开始喊话:“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人群骚动一下,渐渐平静下来。 “不管什么事情,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但是要给我时间,现在你们来这里堵我,逼我,除了耽误时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人群再次汹涌起来:“骗子!还钱!骗子!还钱!骗子!还钱!” 徐家盛往前走一步,大声道:“你们再逼我,我就只能从这里跳、下、去!” 人群果然静默了下来,徐家盛便说道:“你们先回去,所有的诉求,我们的工作人员都会记录下来,大家耐心回家等消息。” 人群再次汹涌起来:“他是骗子!不要相信他!还钱!还钱!还钱!” 徐家盛再走前一步,大喝一声:“不——要——逼——我——”便纵身一跳。 第八十九章 多保重 待围堵永利的人群渐渐散去,林彻和江皓辰好不容易叫到车,回到酒店。小张和小郑发信息来说还在路上,他俩便在大堂吧坐下等待。 “不知道徐家盛会不会有事?”林彻想起刚才一幕,仍然心有余悸,当时防暴警察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清出一条道路来,让急救车通过。 “不会,那里最多三层楼高,而且徐家盛刚一出现,就有人开始铺气垫,当时交通状况这么差,消防不可能这么及时进去,所以应该是提前安排好的,作秀而已。”江皓辰分析道。 “他这么一跳,示威的人也就不好再堵他。 ” 林彻马上反应过来,那个温文尔雅的形象彻底崩塌,“连跳楼都要演,可见他真的已经走投入路,只是如果永利倒闭,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倾家荡产!”今天见到的那些人,有的支付房款却没能收楼,有的辛勤劳作却被拖欠工资,还有的购买号称保本的金融产品却被告知产品违约,他们冒着酷暑、拼尽全力地维护自己权利,却又一次被蒙骗。 “不错,一直以来,很多大型产业集团利用监管的灰色地带,通过各种渠道渗透到金融业之中,导致他们自己一旦发生危机,风险就会传播到金融业,再通过金融杠杆被迅速放大,虽然现在监管已经收紧了对金控公司的资质要求,但是对于永利来说却有点晚了,它一旦坍塌,整个社会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江皓辰说着,眉头紧蹙。 听到这里,林彻只觉眼前一片茫然,却又不甘心:“难道,就任由这些发生、什么都做不了吗?” “不会。” 是江皓辰笃定的回答。 “昨天晚上接到消息,中天会参与到对永利进行债务重组的行动当中,还有多家国家级投资机构和国有银行共同参与营救行动。国家不会放任永利破罐子破摔,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保住它的价值,减少这次事件对公众的伤害。” “营救行动?!”林彻心中燃起希望,但随即想起永利那一盘乱账,如一潭死水,深不可测,里面尽是沉渣淤泥,难见一线生机,“可是,救得过来吗?” “肯定不容易,不过总要尽力而为。”江皓辰笑一笑,身体刚刚恢复,脸色依然有点苍白,“这种重要任务,各家机构都会派出最优秀的团队。他们一定会竭尽所能,不辱使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人莫名心安,这样的情形他早已不是第一次遇见吧。 她看着他线条分明的脸庞,心里想的是:他们,都跟你一样优秀吗? 嘴上却道:“师兄,你唱的那首《向往》,很好听。” “哦?”话题忽然切换,他愣了一下,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你听过?” “嗯,”林彻点点头,“那天晚上,我也在直播间,很喜欢,不过,我只会唱最后两句。” 说着,她轻轻地哼了起来。 “当春风越过山岗,依然能感觉寒冷, 却无法阻挡对温暖的向往。” 她的声音清脆,仿佛银铃。 他专注地听着,眼中微光闪烁,宛如碎星。 她唱完,凝望着他:“谢谢你为小宇所做的一切。” “只是机缘巧合。”他笑一笑,并不愿多提,然后把话题带回歌曲,“我很喜欢这首歌,你——唱得也很好听。”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接着便道:“我不止喜欢这首歌……” 这时,江皓辰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他脸上浮起歉意,低头一看,神情却马上变得严肃,起身到旁边接听。 林彻话说到一半,脸还在发烫,心里却开始担心,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此时小张和小郑回到酒店,两人都一脸兴奋,过来跟林彻交流刚才骇人的见闻。 不一会儿,江皓辰便走回来。 “我接到紧急任务,要马上赶回京城,我现在马上出发去机场,你们三个一起回H市。” 说着,他看向小张和小郑:“小张,小郑,我会在路上跟尹杰经理沟通这次尽调的所有情况,他会安排你们后续的工作。”尹杰是中盈信达派来接替于敏的新任富源财务顾问项目经理。 “知道了!”小张和小郑说着,就去前台取行李。 “林彻,”他转向她,停了停,眼里像有千言万语,但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回去之后,要多加小心!” “好的。”她下意识地回答,脑子仍然是懵的。 这时小张和小郑已经帮忙把行李取来,江皓辰叫的车也到了,他俩把他送上车。 林彻跟过去送行,看着他在车里朝大家挥手,然后车子就汇进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很快便消失在视线里。 不一会儿,小张叫的车也来到,他俩把三个拉杆箱全都放进尾箱,见她还愣在原处,便招呼道:“林彻,上车了!” 她没有动,对他们说:“麻烦你们帮我把行李拿回公司交给顾少青,我在S市还有一点事,办完了,我自己再回去!” 五分钟后,她已经在去往机场的路上。 她怕来不及,赶紧发信息。 “我来机场找你,你在哪里?” 等了一会儿,没有答复,又等了五分钟,还是没有。她感觉到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便切换到通话界面,正想打电话过去,他的回复终于来了。 “我在候机大厅B区安检口等你。” 她松了一口气,把手机紧紧贴在胸口,嘱咐司机:“师傅,麻烦开快一点!” 但是车子却越走越慢,眼见前面的车辆首尾相接,排起长龙,然后索性完全堵死,过了足足二十分钟才重新通行。原来是前面路段发生一起交通意外。 林彻心急如焚。 终于到达机场,她一下车便小步地、踉跄地跑起来。脚踝伤初愈,这样小跑还是会感到疼痛,可是她顾不上。 终于看到安检口,入口处,人们三三两两地话别,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手机却响起来,正是江皓辰。 她赶紧接起。 “我刚到安检口!你在哪里?”她急切地说着,还喘着气。 “对不起,我刚刚登机。”他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在喘气,刚才是不是跑步了?” “我没事。”她沮丧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他们不允许我继续等。” “刚才太堵车,”她叹口气,便问道:“你要去哪里、出什么任务?” “美国,现在赶回京城先和大部队会合,然后今晚就飞,去两个月,其他不能说。” “两个月?!可是你的手肘还要六个星期才能好呢!”她说着,茫然地看向前方,安检口上方挂着一个时钟,秒针正急急地走着,两个月,那是要走多少圈? “而且,美国还有时差,不能好好休息。” “而且……”她觉得鼻子一酸,说不下去了。 “林彻,”他打断她,“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他嘱咐道。 这时那边空姐的声音传来:“先生,麻烦关一下手机,飞机马上要推出了。” “对不起,就一分钟!对不起!”他忙不迭地道歉。 然后便轻轻呼唤道:“林彻,你在听吗?” “在的。” “这个月我会很忙,可能大部分时间都会失联,你有事就给我留言。” 她不由得问道:“为什么会失联,会很危险吗?到底是什么任务,你一定要去吗?” “不会危险,只是会很忙。”他轻笑一声,又道,“一定要去,因为,是去参与永利的救援行动。更多的,真的不能再多说。” 她完全明白过来。 “倒是富源,还会发生很多事情,何爱华下一步肯定还有很多动作,你要多加小心。尹杰这个人,我不是太熟悉,万一你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不好决定,就去找于敏商量。总之,一定要小心!”他嘱咐道。 “好了,真的要关机了,”说着,他停了停,“多保重!” “嗯。”她点点头。 通话结束,不舍和牵挂顷刻便填满了胸口,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第九十章 互相保密 下午林彻刚回到富源六楼,总经办的同事都围拢过来关心她,顾少青见她的伤情已无大碍,就催她赶紧去见何爱华。 “对了,你可能还没来得及看我发的通告,蔡明辉出事,现在董事长兼任总经理。”顾少青提醒道。 “收到,谢谢阿青姐!” 她敲开何爱华的办公室,何爱华一见是她就赶紧迎上来:“林彻,你的伤怎么样了?怎么脚也受伤了?头还晕吗?” “董事长,我没事,但是于经理伤得比较重。”林彻记着江皓辰的嘱咐,在警察没有找出确实的证据之前,并未向富源的任何人提及电梯故障的事情。 “是啊,我今天给于敏打过电话,她要到下周才能出院呢。这次永利的尽调工作非常困难,你们都辛苦了!对了,江董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他临时接到任务,要到美国出差两个月。” “两个月?!”何爱华非常意外,“这恐怕有点麻烦,这两个月,我们的混改项目将会面临非常大的变动,有很多事情需要跟各位股东代表进行密切的沟通,你要帮我跟他加强联系。” “好,”林彻点点头,又道,“今天早上永利总部被讨债的群众围攻,高正轩他们全部都失联,永利的内部运作肯定已经陷入混乱,股权质押贷款一案被曝光,对永利是非常致命的打击。这对我们的混改项目应该影响很大吧?” “不错,永利自身难保,这次投资者遴选,他家已经彻底出局,”何爱华语气淡定,似乎对永利的变故并不意外,接着却道,“但是吴婉如这次擅自行动,导致股权质押贷款一案被曝光,虽然成功将蔡明辉绳之以法,但也对富源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不但融资工作陷入被动,富源的经营本身也受到很大的打击。” “什么,她这次是擅自行动?”林彻一惊。 “是啊,她真是让我太失望!”何爱华说着,眉头紧蹙。 林彻直觉这并不符合吴婉如的性格,她这么做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只是一时之间也难以理出头绪。 “她跟我完全没有沟通,就突然举报蔡明辉,监管部门接报后迅速立案,然后就进驻富源进行调查,证券金融部所有的业务、资金、质押物全部被冻结。富源现在手上还持有大量的永利股票作为质押物,没有来得及平仓,昨天消息一出,永利的股票直接跌停。今天永利申请停牌,之后应该是漫长的停牌期,直到债务重组成功或者是宣告进入破产程序,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股价将会大幅度的贬值。” 事情的发展果然跟江皓辰的预计一样,林彻赶紧问道:“这会直接影响富源的利润和估值,不知道影响的金额有多大?” “我现在还没拿到确切的影响数字,这次被监管带走调查的不仅仅是吴婉如,还有一个副经理以及两个经理助理,全部是证券金融部的骨干,现在监管部门的调查组还在进行现场调查和取证,估计还要待一周,整个部门现在根本无法正常运作,所以也没办法让他们给我估计数字。”何爱华摇摇头,“华鼎投资今天一早就打来电话,说由于富源的基本面发生重大变化,之前的投资意向书不再有效,要求我们尽快对这次事件的整体影响作出说明,并且提供调整后的资产评估报告。看起来,他们是要打退堂鼓。” 华鼎投资收回投资意向书,是意料中事,这样一来,三家意向投资者,就只剩下灵犀科技。 林彻不禁问道:“那灵犀科技的态度呢?” “李泽峰正在S市出差,他说等下周一回来就要来找我了解这次富源受影响的详情。” 说到李泽峰,何爱华特意问道:“对了,他那天听说你受伤,非常着急,后来去看你了吗?你们……” 林彻见她眼含深意,便郑重道:“董事长,李总是非常关心我,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哦,是这样!”何爱华点点头,心中有数了。 她把话题再度切回工作:“林彻,我知道你这次调查永利非常辛苦,受伤之后还坚持工作,我希望你这次回来先休息一周,好好调养身体,然后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林彻闻言,不禁看向何爱华。 “现在吴婉如和几个核心骨干被带走,证券金融部陷入混乱,我急需对这个部门进行整顿,一方面是需要把团队重新带起来,让部门恢复正常的运作,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尽快清理历史旧账,梳理出对富源的财务影响,在这个基础上,对富源重新进行价值评估,才能把混改项目继续推进下去。” “这些任务非常艰巨,我希望你能够担任证券金融部的副经理,负责整个部门的运作,把这个重担挑起来。”说着,何爱华看向林彻,目光中充满期望。 林彻心里打了个突,这个部门刚刚出事,目前爆出的永利这一单坏账也许只是冰山一角,监管彻查之后很可能还会爆出更多窟窿,这些都会直接影响这次的混改项目中富源的估值和售价,因此这个部门的主管人选,对何爱华来说非常关键。既然她现在已经董事长总经理一肩挑,等于完全掌控整个公司,富源里面那么多经验丰富的主管可以任用,她为什么唯独看中毫无经验的自己呢? 在接受这个任命之前,必须旁敲侧击,对何爱华的用意设法了解更多。 林彻打定主意,便道:“董事长,谢谢您的信任,可是我之前没有这个业务的工作经验,直接负责整个部门的运作,一来缺乏足够的经验和能力,二来,我资历尚浅,也担心难以服众。”这些都是摆在林彻面前实实在在的困难。 何爱华显然早已料到林彻会有这些顾虑,她了然一笑:“你不用担心,首先,我会提拔原来的资深专员卢东升担任经理助理,作为你的副手,他能力不错,而且踏实肯干;另外,我自己对这个业务也非常熟悉,遇到任何不好处理的问题,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原来她已经给自己安排好副手,这人听起来还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再加上她本人还会亲自提供指导,怪不得自己是否有相关经验,都无关紧要。再想深一层,难道,何爱华其实正是想要在这个部门里放一个听话的傀儡主管,所以,她看中自己毫无经验、必定会对她言听计从,才更方便她的调教和操控? 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只能说明,这个部门里面一定蕴含着巨大的利益,同时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吴婉如的前车之鉴便印证这一点——正是在这个部门,五年前她被蔡明辉利用成为他违反犯罪的共犯,如今虽然举报有功,却也难以完全洗清自己的罪名。 一想到吴婉如,林彻对她的行为既痛心又担忧,但她已经身陷囹圄,无法当面对质,如果要想了解她这次贸然行动的原因,恐怕也只有接受这个任命、深入了解这个部门的业务和运作,才有可能探知真相。 林彻心念百转,脸上也现出踌躇之色。 何爱华察言观色,以为她只是信心不足,便继续道:“你担任董事长助理这个工作,本来就是一个跳板,当你落地到实际业务部门的时候,无论是到哪一个部门,你都必然会面临职级高但是实操经验却不足的挑战,要克服这个挑战,你必须要设法收服人心,让部门里的下属愿意全心全意辅佐你,只要你做到了这一点,你自然就能够在他们的帮助下,迅速地掌控起整个部门来。” 接着,何爱华话锋一转:“其实从这一点来说,证券金融部的挑战并不大,因为原来的核心团队几乎都被一锅端,剩下的都是一些基层员工,你只要收服卢东升,部门里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阻力,那些空缺的核心岗位,你可以直接从市场上招聘,他们自然全部都是你的人。所以,就看你要不要接受这个挑战。” 何爱华这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林彻也深知自己必须过好这一关,才能迎来职业生涯的真正突破。至于问题和风险,就步步为营、见招拆招吧。 于是她点点头:“董事长,在富源这一年,您一路教会我很多,现在又给我这么好的发展机会,我非常感激!我会在这个岗位上好好努力的!” 何爱华笑道:“太好了!不要谦虚,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的学习能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迅速掌控好这个核心部门的。不过不要着急,现在调查组还在实地调查取证,你等一下去找邹蓉聊一下新工作的具体安排,然后我会批给你一周的工伤假,你回去好好休息一周,等下周调查组离开,你再回来履新!” 从何爱华办公室里出来,林彻给邹蓉打了个电话,然后便来到她的办公室。 邹蓉一见到她,马上关心她的伤情,知道没有大碍,便笑道:“‘大逆之后,必有大顺’,恭喜你,荣升证券金融部副经理。虽然在职级上是平调,但是从总经办岗位正式落地到业务部门,真正实现职业发展路径上的飞跃!” 林彻衷心道谢:“这一路走来,也是得到您的多次相助,我才能有今天。” “你太谦虚,主要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当然机遇也很重要,就像这一次,是非常少见的突发事件,既然遇到就好好把握住!” 听到这里,林彻接过话头,顺势问道:“邹经理,这次吴婉如被带走调查,她以后在富源的发展会有什么影响?” “一切要以监管部门的调查结论为准,如果她本人并未参与违法行为,纯粹只是检举揭发,相信协助完调查之后她就能回到公司,具体的工作安排,就要看到时的情况。” “如果她有参与呢?”林彻不禁问道。 “哦?你好像知道很多?”邹蓉非常敏感。 “邹经理,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听说吴婉如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妈妈,与她相依为命,所以我想了解,如果发生最极端的情况,她今后最坏的处境会是怎么样。” 邹蓉看向林彻,目光一如既往地犀利,仿佛在判断她说的是否真心话。见林彻始终脸色坦然,邹蓉的眼神缓和下来,回答道:“如果她真的有参与,情况就会很严重。操纵市场是刑事犯罪,如果金额巨大,她又从中收受贿赂的话,很可能会坐牢。有了刑事案底,她就再也无法从事证券行业,自然也就不能再回到富源。” 林彻听到这里,明白何爱华并没有为吴婉如做任何兜底的人事安排,她为吴婉如感到不值,然而这些事情也不便跟邹蓉多说,便道:“我了解了,谢谢您。” 然后又问:“您可以把吴婉如家的地址告诉我吗?我想去看望一下她的母亲。” “这不符合人力资源部的流程。”邹蓉断然拒绝。 这并未出乎林彻的意料,她点点头:“我明白的,谢谢您。” “你知道我会拒绝你,为什么还要来问我?”邹蓉脸上未见波澜,语气中却充满质疑。 “我曾经听同事说过,自从吴婉如休病假之后,她就卖掉自己的房子,搬回母亲家,同时也跟公司里的好友都断绝来往,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她的住址。我想只有人力资源部会知道她登记的家庭地址。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所以就想着碰碰运气。” “为什么会想到去看望她母亲?” “也许是因为内疚?也许是为了补偿?当初是我跟她谈话,帮她引见,她才会有机会担任这个部门经理,才会发生后面的这些事。如果不是我,她虽然职位低微,但是和她母亲还能在一起好好地生活。现在居然又是我,被任命到她的岗位上。”说到这里,林彻心中充满伤感,“我心里,非常地过意不去。” 邹蓉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这件事情,董事长怎么说?” 林彻摇摇头:“董事长不知道这件事,她现在应该对吴婉如很生气,我想她不会希望我去找她,所以,能不能请您代为保密?” “你信任我?”邹蓉眉毛一挑,似乎觉得难以置信。 “我一直觉得,您值得信任。”林彻说道,语气平和,毫无谄媚。这是她的心里话,因为她相信,邹蓉之所以从不倒向任何一派,是因为她一直持有自己的原则和宗旨。 邹蓉的目光在林彻脸上反复打量,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再度开口:“我曾经是吴婉如的好友,但最近几年,也和她疏远了,她觉得我帮着柳梦洁整她,却不知道,柳梦洁一心想把她踢出公司,我能做的,也只能是帮她留住位置……” 林彻闻言,大感意外,见她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波澜,有无奈,也有痛心,但很快就全部收敛起来,再无一丝痕迹。 原来,她俩曾是挚友,却被形势所迫,因误会而疏离。 邹蓉默了默,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道:“我知道她妈妈的住址,我会以朋友的身份,把地址发给你。” 然后她强调:“只是,我们必须互相为彼此保密,保证董事长一定不会知道此事。” 互有掣肘,才能彼此都放心。 “好的,一言为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九十一章 月色好美 晚上回到家,林彻被父母发现脸上和手上的伤痕,被他们一通围攻,她也坚决只说是不小心摔的,结果还是被母亲赵淑娟逼着喝下两大碗老火骨头汤,才得以离开餐桌。 她洗好碗,见父母如常结伴出去倒垃圾加散步,便一个人来到阳台,只见一轮上弦月刚刚升起,皎洁无暇。再看看时间,江皓辰应该马上就要从京城飞往美国,打开与他的微信对话,还是他下午在京城落地时的对话。 “落地了。” “嗯!” 收到他消息的那一刻,她其实很开心,想来想去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最后就回了个“嗯”,然后把所有情绪都打包在那个感叹号里。 此刻看到天上的明月,才记起今天是七夕,她心中一动,拿起手机拍下来,在发朋友圈和私信之间纠结两分钟,最后还是发了自认为更加内敛的朋友圈,配文是:“月色好美。” 他已经起飞了吗? 他会看到吗? 她心中充满期待。 但是这样美好的氛围,很快就被八卦的围观群众彻底打破。 “师姐,在哪里过节呢?” “快点交代,是不是有新情况?” “情人节快乐!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林彻立刻就后悔,删又不是,不删又不是。看看自己都干了什么?! 她正万分懊恼,忽然发现点赞的人里多了一个熟悉的头像——啊,他看到了! 接着就见到一条新信息。 “要准备起飞了。” 她感到自己的脸瞬间就变得滚烫,心跳也跟着加速。 正兵荒马乱,他又一条信息过来。 “真的要起飞了。” 好吧,她深吸一口气,快速回复。 “师兄一路平安!” 第二天,林彻睡了个大懒觉,起来时已近中午。前一天晚上,那个人开心地飞走了,却害她一整晚心神荡漾。再加上欧阳琪和薛青松轮番在三人群盘问,她糊弄不过去,只好装死,然后就彻底失眠,辗转到天快亮才睡着。 她匆忙洗漱,赶往公司旁边的川菜馆。今天虽然正式开始一周的工伤假,但是约了顾少青和小宁午休时间出来吃饭。走进订好的包间,两人已经点好菜在等着她。 小宁一见林彻就扑上来:“快点好好交代,昨晚七夕,跟谁过的?” “好冤枉,我只是在自己家阳台拍月亮。”林彻一脸无辜。 “两个嫌疑人都不在H市,你待在家里很正常,”顾少青不紧不慢,有理有据,“那你说说看,月亮是发给谁看的?”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林彻开始兴师问罪:“阿青姐,你还问我,你怎么就把我的核心情报出卖给李泽峰了呢?” 顾少青两手一摊:“我真的是没办法,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紧张,说只是一上午没有你的消息,就担心得不得了,我看他也怪可怜,而且,也不知道你当时的伤势怎么样,他正好在S市,多一个人去看看你总是好的嘛!我们俩都恨不得马上过去看你,但就是走不开!”她说着,一脸关切,小宁也在旁边猛点头。 “知道你们对我好啦,今天中午我请客!”林彻想了想,郑重宣布,“不过, 以后我的事情不要再告诉李泽峰,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 “哦?这么说,看来李泽峰是助攻成功了?”顾少青脸上一副“我早知道”的神情。 “所以你和江董在一起了?”小宁激动地问道。 “真的没有,我只是已经想清楚,我不会喜欢李泽峰。”林彻说的都是大实话。 顾少青却分析道:“确定自己不会喜欢一个人,肯定是因为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喜欢的是另一个人,对不对?” 此话一出,林彻便不小心呛了一口辣椒,剧烈地咳嗽,小宁赶紧给她递水,又帮她顺气,然后很贴心地安慰:“林彻,别着急,我们都会装作不知道的。” 但是等她好不容易把气息平顺下来,小宁马上就眨眨眼:“快点交代,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顾少青在旁边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哎呀!菜不够,我去加几个!”林彻见势不好,赶紧开溜。 午饭后,林彻跟两人道别,然后就按照邹蓉给的地址,叫了个车。 到目的地附近,司机说巷子太窄进不去,林彻便下车,巷口就有一家水果铺,她挑选一些当季的水果,拎着便往里走。 巷子两侧都是竹筒屋,一间连着一间。这是H市独有的老式建筑,很多都过百年。两层高,结构有点像联排别墅,但是宽度要窄得多,只有三四米左右,但是进深却有十几米甚至更长,往里走依次是门厅、客厅、卧室和厨房,由一侧窄长的走廊相连,整个结构就像一根又瘦又长的竹子,一进一进的厅房,形如竹节,因此得名竹筒屋。 林彻小时候每年都跟着母亲赵淑娟去给住在竹筒屋里的亲戚拜年,因此对这种老式建筑并不陌生,后来亲戚被儿女接到国外居住,林彻也好久没有到这一区来。 她照着地址,来到一间竹筒屋前。青砖砌的墙身,大门是典型的三件头——从外向里依次是木制的吊脚扇门、趟栊和大木门。此刻大木门开着,里面应该有人,林彻便踮起脚尖,从吊脚扇门上往里张望,没看到人,便透过趟栊往里喊:“有人在家吗?” “来了!”声音从里间传来,不久一个六七十岁的阿婆便从侧面的走廊走了出来。 “阿婆,您好,请问陈昀老师是住在这里吗?”林彻问道。 阿婆眯着眼睛打量林彻,和善地说道:“是啊,进来吧,陈老师家在二楼。” 说着,她把趟栊推开,林彻拉开一侧的吊脚扇门便走了进去。 “你从冷巷进去,从中间的楼梯上楼,就是他们家。”阿婆往里一指。 “谢谢阿婆!”林彻道过谢,便往里走。 阿婆说的冷巷,就是走廊。冷巷里通风良好,犹如一条风道,林彻一走进去,凉风便往衣服里钻,比室外低出几度,格外凉爽。再沿着细窄的楼梯上到二楼,眼前一共有三个房间,按照楼下的格局,最临街那边的房间应该是客厅。 客厅的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出说话声,林彻便走过去,轻轻敲门:“请问陈老师在家吗?”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打开,一位年过六十的女士站在门口,她身形清瘦,衣着朴素,一头花白的短发,面容清矍,戴着一副眼镜。林彻从相似的五官,一眼便看出这是吴婉如的妈妈。 林彻连忙自我介绍:“陈老师您好,我叫林彻,是婉如的同事。” 说着,递上自己的工牌。 陈昀接过仔细查看,脸上现出疑惑之色,这时,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男生从屋里走过来,好奇地张望。 陈昀回头对他说:“你先去把刚才讲的题目自己做一遍,老师马上就回来。”说罢便把房门关好,然后走到走廊里。她走得很缓慢,膝关节看起来非常僵硬,每走一步仿佛都要克服巨大的阻力。 林彻见状,下意识便想要搀扶她,她却摆摆手,然后把工牌交回给林彻,问道:“你和婉如并不在同一个部门。你在总经办工作,今天是公司领导派你来问调查的事吗?” “不是,陈老师,我是自己来的,跟公司没有关系。”林彻赶紧解释,“我是婉如的好朋友,刚刚出差回来,才听说她的事情。所以赶来看看您。” “好朋友?”陈昀脸上的疑惑更深,她想了想,艰难地移动步伐,打开另一个房门,按亮里面的灯,“我的课还有二十分钟,你先在这里坐着等一下。”说着,她便回到客厅上课。 林彻走进房间,这个房间没有窗,完全靠灯光照明,大约十平米大,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柜,一个衣柜,一张书桌,都是老旧的款式,却收拾得十分整洁。书桌上有一张照片,林彻拿起一看,是吴婉如的全家福,照片已经发黄,里面的吴婉如六七岁的样子。再看书柜里的书,大多是初中和高中数学书。陈昀是已经退休的中学数学老师,这里应该是她的卧室。 林彻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坐下,耐心地等待。 二十分钟后,门外传来男生道别的声音:“谢谢陈老师,陈老师再见!”接着便是下楼的脚步声,然后便听到陈昀叫她:“林小姐,请到客厅来坐。” 林彻走进客厅,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客厅的面积也不大,但是连着阳台,敞亮很多。 见陈昀正在沏茶,林彻赶紧道:“陈老师,不用客气了,我刚吃过饭过来的。” “过门都是客。”陈昀坚持道。她不紧不慢地把茶砌好,又耐心等待两分钟,才把茶斟到茶杯里,正要端给林彻,林彻赶紧上前接住,连道感谢。 “陈老师,看您腿脚不是很方便,是关节炎在发作吗?” “对,这几天快要打台风,我的关节就来预报。”陈昀摇摇头,扶着沙发的扶手慢慢坐下来。 “您这个是不是类风湿关节炎?” “对,你也知道?” “我妈妈的膝盖也有这个毛病,一到台风天就受不了。”林彻说道,然后从水果袋子里挑出一些来,“陈老师,我刚刚买了一些水果,去给您洗一些来吃,厨房是不是在后面?” “哎呀,不用了,你这么客气……”陈昀还没说完,林彻便拎着水果出去了。 “陈老师,草莓和蓝莓都能够加强免疫系统功能,您多吃一点。”林彻把洗好的水果放在陈昀面前。 “谢谢你,让你破费了。但是,你说是婉如的朋友,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到富源工作不到一年,跟婉如其实是三个月前才认识的,但是一见如故,她的情况……我大概都了解。” 听到这里,陈昀先是一阵黯然,随即露出惊讶的神色:“你,都了解?” “她跟我说过大概,细节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相信,监管部门一定会做出公正的裁决。您别太担心。”林彻怕陈昀难受,赶紧安慰。 陈昀摇摇头:“她只是去承担她应该承担的责任。”说着,神色重又归于平淡。 她应该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仍然能够如此豁达平静,林彻心中升起敬意。 “陈老师,这段时间婉如不在家,您的腿脚又不灵便,我会多些过来。”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你也有你的工作。我一个人生活,非常简单,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先回去吧。” “陈老师……”林彻还想再争取,却被陈昀打断道:“好了,下一个学生马上就要过来上课,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她虽然清瘦,但眉宇间却有一股威严之气,不容冒犯。林彻知道此时不好再坚持,便对陈昀说:“好的,陈老师,这样我先回去。这个星期我在休假,明天再来看您。” “你……”没等陈昀说出拒绝的话,林彻已经挥挥手,走出客厅下楼了。 到了楼下,刚才开门的阿婆正在门厅摘豆角,林彻跟她打招呼:“阿婆!” “姑娘,你看望好陈老师啦?” “是啊,阿婆,我可以在这里等一下吗?我看陈老师冰箱里没什么东西,就网购了一些食材,一会儿就送到。” 阿婆见林彻彬彬有礼,笑道:“姑娘,你可真是好心人,坐吧!你是陈老师的学生吗?” “不是,我是婉如的朋友。这几天,我会过来帮帮忙。”林彻在桌边坐下,一起帮着摘豆角。 “哦,是婉如的朋友。唉,婉如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这家人,真是不容易!你能来帮忙,真好啊!”阿婆说着,叹口气,脸上满是同情的神色,接着又道,“只是陈老师,平常都特别客气,轻易不让人帮她!” 林彻点点头:“我知道了阿婆,谢谢你!” 正说着,闪送便到门口,林彻取了食材,蹑手蹑脚地拎到二楼厨房,把蔬菜、鸡蛋、猪肉和排骨一一放进冰箱,只留下一块土猪肉。她拿出手机,到小红书上查阅,然后带上耳机,便跟着手机里的视频如法炮制。20分钟后,她把所有材料处理好放进电子高压锅,算了算时间,按下预约键,便又蹑手蹑脚地离开。 五点半,陈昀结束又一个补习,便艰难地挪动脚步,来到厨房打算简单煮个面,却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从高压锅里散发出来,她排气后打开一看,是一小锅土猪汤,炖得软烂入味,锅边还备好少许胡椒粉和芫茜。 陈昀愣了一下,眼前浮现起下午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她鼻子一酸,却又很快平静下来,把佐料往汤里一加,再拿汤勺搅拌,香气便溢满整个厨房。 第九十二章 还是朋友 一周的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就是周末。这一天强热带风暴登陆H市,全市普降暴雨。赵淑娟风湿发作,膝盖疼痛难忍,林学礼和林彻一起上阵,各自负责给她按摩一边膝盖,按摩了大半个小时,疼痛终于有所缓解,林彻又拿出护膝给赵淑娟套上。赵淑娟点点头:“舒服好多,谢谢乖女儿!” 林彻见外头雨势渐小,便对赵淑娟说:“老妈,现在时间还早,正好护膝到货,我给陈老师送过去。你不要做晚饭了,等我回来做。” 林学礼却道:“你不用担心家里,赶紧去做你的田螺姑娘吧,今晚你老爸来施展身手,做个拿手的白切鸡!”吴婉如家的事情,林彻大致跟父母介绍过,他俩都很支持林彻去帮忙。 “好啊,老爸你最好!”林彻给林学礼一个大大的拥抱,收拾一下便出门。 下雨天交通拥堵,快一个小时林彻才到陈昀家,天色已擦黑。 林彻推门进去,陈昀正斜挨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着丝麻质地的七分阔腿裤,裤腿很宽松,刚好盖住膝盖。 “林彻,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不用天天过来。”陈昀一见是林彻,就要起来。 “陈老师,您不要动,是不是关节痛又发作了?”林彻见她刚才没有起身开门,便知道她肯定是痛疼难忍。 “还行,每次下雨都是这样,都习惯了。”陈昀想要轻描淡写掩盖过去。 林彻从背包里拿出护膝,蹲下来:“陈老师,我妈妈特意让我送这个护膝过来,她用了两年多,不但保暖,还有按摩和发热功能,下雨天戴着非常舒服,我帮您套上好吗?” “谢谢你妈妈,不用帮我套,我明天自己套就行。”陈昀赶紧说道。但林彻已经轻轻拉开她的裤管,见到里面的膝盖一片红肿。 “没事的,下雨天都是这样,明天等雨下完就会好一点。”陈昀把裤腿重新盖上,伸手就想拉林彻起来。 林彻却抓着她的手:“陈老师,您就不要客气了,我妈妈今天也是风湿急性发作,我知道这有多疼,我一直帮我妈妈按摩,我今天也给您试一下,看看会不会舒服一些。” 说着,林彻从旁边搬来小板凳,坐在陈昀面前,又从背包里拿出药油,往手上倒一点。 “风湿急性发作的时候,不能直接按摩膝盖,那样会加剧疼痛,而是要按摩这个叫阳陵泉穴的穴位。”说着,林彻把手放在陈昀膝盖的斜下方,“就是这里,膝盖下面,小腿外侧骨头旁边有个小凹陷,就是这个位置。” 说着她便开始轻柔地按摩起来,然后逐渐加大力度:“这个穴位,您平时也可以自己按一下,热敷也行,可以舒经活络。” “林彻,你这样,我真是过意不去,你还是赶紧起来吧。”陈昀一脸不安,想要拉她起身,无奈此刻膝盖上疼痛难忍,无法做出更大的动作。 “陈老师,您坐好,我刚刚给我妈妈按摩完,熟练着呢,您仔细感觉一下,这样的力度行不行?” 陈昀拗不过,只好由着她:“真是辛苦你,你按的这个位置,挺舒服,不会疼。” “那好,我再大力一些,如果觉得疼,您就说。”林彻见陈昀并无不适,又往另一只手倒上一些药油,左右开弓,同时按摩起来。 双手一起用力,不一会儿,林彻的额头上便沁出汗珠,陈昀取出纸巾给她擦汗:“真是辛苦你!” 陈昀两边膝盖的阳陵泉穴此刻都被按得微微发红,按摩产生的热力传递到膝盖,原来的肿胀感有所缓解,痛疼也得到减轻。 她不由精神一振:“这样按摩真的挺管用的,关节没那么痛了,你把药油倒我手上,我自己来按这一边。” “好。” 两个人四只手轮番上阵,按摩了二十多分钟。 陈昀只觉膝盖的不适得到显著的舒缓,林彻再给她套上护膝,她点点头:“很暖很舒服,辛苦你了。帮我跟你妈妈说声谢谢,她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您太客气了,我妈可是觉得我浑身都是毛病呢!”林彻笑道,又问,“今天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今天补习结束得早,你昨天熬的鸡汤,还有一大碗,我就用来做了个汤面。” “好,”林彻笑了,又道:“只是我下周就要开始上班,有时要加班,就不能每天过来。现在冰箱是满的,如果需要,您就网购,App我都给您装好在手机里。如果关节炎犯了,您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陈昀见她嘱咐得这样仔细,不禁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全。你不用担心,等这个台风一过,我的膝盖就会好很多,没问题的。” 林彻一笑:“陈老师,您不要客气,有什么事情记得跟我联系。对了,今晚半夜还会下暴雨,我去检查一下厨房那边的窗户。”说着,她便站起身来。 陈昀犹豫了一下,便道:“林彻,昨天,检查组联系我了。” 林彻闻言,停住了脚步,重新坐回到陈昀身边,专注地看向她,神色郑重——陈昀愿意告诉自己这件事,这是非常大的信任。 “我按照婉如交代的金额,已经把钱全部都交上去了。” 林彻点点头,明白陈昀说的是吴婉如向检查组承认的当年非法获利的钱。 “婉如去检举之前,我们就把钱全部都准备好了。这些年,她给我的那些钱,我一分都没有花过,现在好了,我们家,终于又能够清清白白、挺起胸膛做人。” 她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仿佛有千钧重,说完,脸上展露欣慰的笑容,仿佛重负尽释。 林彻听着,不禁鼻子一酸,这些年来这母女俩历尽坎坷,一定付出许多艰辛才能重新回到这清白的起点。她真心为她俩感到高兴,但下意识里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握着陈昀的手:“陈老师,婉如一定能获得从轻处罚,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回到您身边,一切又能够重新开始!” “谢谢你,我也希望是这样。”陈昀眼眶红了,但是眼神中却充满对未来的希冀。 从陈昀家里出来,天已经全黑,天上还下着小雨。 林彻一手打伞,一手用手机叫车,刚才心里那隐隐的疑惑此时逐渐清晰起来——从陈昀的话能看出来,吴婉如这次提前举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已做好一切准备,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违背跟何爱华的约定呢? 一些影影绰绰的猜测在脑海里飘过,她想要抓住,却又像雾一样散去。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来,一看,是李泽峰。 “林彻,你在哪里?” 林彻想了想,便道:“我去探望一个朋友。” “我刚刚去你家里找你,林教授说你去老城区了,你能把定位发给我吗?现在下雨,不好叫车,我来接你!” “不用了,这边离您太远。”林彻觉得不妥。 “我今天刚刚从S市出差回来,第一时间就去你家找你。你可以给我一个见面的机会吗?我真的有话要跟你说。”李泽峰的语气非常急切。 “李总,您不要这样说,我只是觉得这样太麻烦您。” 林彻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她知道他还在等她答应,也能清晰感觉到他今天的执着不同以往。 也好吧,终究要做一个了断。 “现在我刚刚离开朋友家,等一下我把定位发给您,辛苦您跑一趟。”她轻轻说道。 挂掉电话,林彻特意再往前多走两个街口,找到一个方便停车的地方,再发送定位。 二十分钟后,李泽峰到了。车窗降下,他满脸疲惫,但目光炽热。 “等很久了吧,赶紧上车!” 林彻点点头,坐上副驾驶。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转身仔细看她。 林彻微微低头,避开他热切的目光,回答道:“只是一点点刮擦伤,已经完全好了。” 他笑一笑,转头重新看向前方,继续问道:“今晚想吃什么?不如你来导航?” “今晚我妈妈风湿发作,我爸在家做饭,还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了,我想早点回家陪他们。” “好,我送你回家。要不要去打包点烧腊,这附近有不少老字号。”李泽峰又提议道。 “李总,不用了,”她摇摇头,“今晚天气不太好,还是早点回家。” “也好。”李泽峰并不以为意,微调方向盘,车子就切入主道,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拨开,然后更多的雨水打下来,不断循环往复,眼前五光十色的街景,被这层变幻的雨幕遮挡着,一时清晰,一时模糊,让人有些眼花缭乱。林彻收回目光,定定神,打算进入主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着来找你吗?”李泽峰却先问一句。 “为什么?”那夜电梯受伤之后,林彻担心他还继续往永利送外卖,便告诉他说要在酒店封闭工作几天,他回复了个“好”字,之后便一直没再联系。其实她也隐隐有点奇怪,但是后来发生太多事情,她没顾上去关心他。 “这两个星期,我带团队在S市参加南交所证券信息服务的招投标答辩,最近一周进入到最后一轮,所以一直没跟你联系。” 林彻闻言,不禁问道:“那灵犀中标了吗?” “中了!”李泽峰语气中充满自豪。 “哇!恭喜啊!”林彻不由得欢呼出声。能够成为南交所的证券信息服务商,意味着灵犀已经跻身全国最顶尖金融科技企业的行列,一家如此年轻的公司,能够取得如此成就,真是令人敬佩,也值得庆贺。 “这次团队很给力,做了很周全的准备,运气也不错,答辩的几个大问题,正好我们都有所准备。最后的结果很完美,没有辜负大家这么多天的通宵。”说完,李泽峰欣慰一笑。 “真是太不容易了。”林彻由衷感叹,从李泽峰满脸的疲惫,她可以想象这些天来他和同事们的奋战有多么艰辛。 “今天结果一出来,我就往H市赶,因为何董说,你这周都在休假,我就想赶紧来看看你,第一时间跟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他的语气真诚热烈,更加让林彻觉得必须把话说清楚:“李总,我……” “林彻,”李泽峰打断她,“你,要不要看看灵犀的最新版本?” 林彻只好收回想说的话,问道:“灵犀又出了新版本?” “对,这次我们能够一举拿下南交所,全靠它,上面有很多新功能,我刚才推送给你的,你看到了吗?” 林彻打开手机,新版本叫“灵犀决胜”。 她打开链接,在新版本系统里浏览,发现里面增加不少新功能,她探索的兴趣被提起来,边看边和李泽峰讨论。 “这些新设的数据接口,很酷!”林彻赞扬道,车子此时停下,原来已经回到林彻家楼下。 大雨停歇,空气中满是台风天特有的舒爽凉意。 李泽峰下车,把林彻送到宿舍楼入口。 “今晚有点晚了,我就不上去打扰林教授和师母,以后再来探望他们。你早点休息!”李泽峰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李总。”林彻叫道。 李泽峰站定,回头。 林彻迎着他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李总,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李泽峰嘴边扬起一丝苦笑:“我以为,你今晚不会说了。” “你……怎么知道?” “如果换做平常,你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让我跨越半个城市去接你的。”李泽峰眼里闪过一丝伤感。 “我很抱歉,”林彻见他已经有所猜测,便诚恳道,“非常感谢您一直这么关心我,但是,我想得很清楚,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 他走前一步,低头凝视着她:“就是最近的事情吗?” “嗯。”她点点头,眼神里有歉疚,但并不纠结。 他眼中微光闪动,带着一丝希冀:“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李总,您别这样说……”她心里沉甸甸的,她知道,一旦付出了感情,要收回去并不容易。 一阵沉默。 夜风阵阵,吹起两人的衣角。 他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的朋友圈,我看到了,那晚的月色真的很美,本来还以为,也许你真是分享给大家的,原来,并不是。”说着,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苦涩。 林彻静静地听着,微微低下头,没有否认。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轻轻摇头:“这段时间太忙了,我以为,先把灵犀的事情处理完,我还会有足够的时间,没想到……我还是做得不够好。” “您很好,您真的很好,我,真的很抱歉……”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是抱歉。 “不用抱歉,我知道自己很好,”他淡然一笑,“其实我知道你对我还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是我希望通过努力打动你。可惜,我没有抓住机会。” 这次,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倾听。 过了一会儿,李泽峰已经掩去眼里的所有情绪:“但是,我们还是朋友吧?” 林彻点点头:“当然。” “好。任何时候,有任何需要,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你都不要客气。好好休息,晚安。”说完,李泽峰便重新上车,车子稳稳地掉头,他隔着车窗朝林彻挥挥手,便驱车离去。 第九十三章 证券金融部 一周的工伤假结束,林彻一回到富源,就被通知去参加最后一次混改项目组工作例会。 这个会议上既有老面孔,也有新朋友。 最出人意料的老面孔,就是宋铭哲。蔡明辉落马,富源被带走调查的同事不少,林彻曾经想过,宋铭哲会不会也一起被带倒,没想到他今天一脸春风地出现在工作例会上。 他对林彻态度热络,嘘寒问暖问候她受伤的情况,再聊到她即将调任,他笑意盈盈:“恭喜啊!董事长好眼光,像你这么优秀的员工,就应该到关键岗位上去,为公司多做贡献!” 又说中午已经安排好总经办的告别宴。 林彻连连感谢,心中暗忖,他心情这样好,这次蔡明辉倒台,难道他不但没有被扯上关系,还因祸得福? 陈卓为也一起来开会,依然是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庞,鼻梁上大大的圆框眼镜,一脸叮当猫式的卡通笑容。听说林彻即将出任证券金融部主管,他眼睛一亮:“这可是举足轻重的核心部门,林经理年轻有为,可喜可贺!后续的资产评估工作,还要请林经理多多支持!” 林彻笑着答应,心里明白,他说的是这次永利股票大跌造成徐家盛股票质押的潜在损失,这会对富源的估值产生影响,但是到底有多大,还需要仔细梳理才知道。 会议上的新面孔,则是中盈信达方接替于敏担任财务顾问项目经理的尹杰。 他今天并未亲身来到富源,只通过视频会议参会。等候开会时,大家都不时看向显示屏,对他很好奇,但对方直到会议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都还黑着屏。待何爱华踏正9点半宣布会议开始,他也几乎在同一秒钟出现在大显示屏上,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他年约四十,红光满面,却头发稀疏,几缕细长的发丝打横盖在油光锃亮的脑门上。 林彻微笑着回应,心想此人可真是注重时间管理,多一秒种都不愿意浪费。 何爱华给大家作过介绍,便进入正题:“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讨论混改项目下一步工作的推进方向。大家应该已经知道,富源的股票质押回购业务,目前正在接受监管的检查。关于这个问题对混改项目的推进影响,我想请尹杰经理来具体介绍一下。” “好的,董事长。”尹杰说话语速急促,给人隐隐的压力,“我们原定的三家意向投资者,其中永利地产在一周前已经正式表态退出本次投资项目;华鼎投资在上周五,也正式收回投资意向。目前仍然有投资意向的,只剩下灵犀科技一家,但是灵犀要求必须重新做资产评估。” 华鼎正式退出?林彻尽管已经有所预料,心中仍然一惊,资本市场对于违规丑闻,容忍度真的很低。 “过去一周,我都在尝试寻找市场上其他的投资者,但是由于绝大部分条件适合的投资者,之前于敏经理都已经接触过,其中对富源有兴趣的,都参加过上一轮路演,再加上富源最近出现的特殊情况,市场上很多人都持观望态度,所以整体的融资形势比较严峻。坦白说,短时间内不太容易找到更多的适合投资者。”说到这里,尹杰面有难色。 “我上周五和董事长一起,把以上这些情况跟几位股东代表都沟通过,其中海宁的代表张秀英董事还是比较急切,希望我们能够克服困难,按照原定的时间表,一方面尽快完成新的资产评估,另一方面继续寻找更多的适合投资者,尽快推进股权转让事宜。” 林彻听到这里,明白如今富源爆发丑闻,在资本市场上不受待见,张秀英却依然坚持要按照原定时间表,说明海宁的资金问题已经到捉襟见肘的地步。而尹杰眉头微蹙,看来也是压力山大。 又听尹杰继续说道:“杨德斌和江皓辰董事,对此也没有异议,但要求资产评估报告出来之后,必须召开临时董事会,对评估结果进行一次专门的报告。” 一下听到江皓辰的名字,林彻的眼皮不禁跳了跳。原来他是能被联系上的吗?他到美国已经整整一个星期,还没有给她发过信息,也不知道手肘恢复得怎么样? “所以,现在的工作重点主要有三项。”说着,尹杰展示出一张工作列表,“第一,清理以及评估股票质押回购业务的具体影响,完成新的资产评估报告;第二,继续广泛接触潜在投资者;第三,针对富源出现的问题,调整商业计划书,回应资本市场的担忧,重新讲好富源故事,为后续的路演做好准备。” 何爱华非常认可尹杰对当前融资形势的分析,针对他提出的三项工作,她马上要求陈卓为尽快完成资产评估的调整,并让林彻尽力配合。 见陈卓为和林彻马上答应,尹杰微微一笑,又道:“董事长,我想补充一下,根据原定的时间表,我们需要在五周内完成新的资产评估报告。不知道陈经理和林经理这边对于这个时间表,是否有异议呢?” 林彻一听,尹杰果然是时间管理高手,刚说完工作任务,紧接着就要求他们承诺完成时间。她明白现在资产评估的最大瓶颈落在自己身上,便主动回应:“尹经理,要加成新的资产评估报告,首先需要理清股票质押回购业务对富源利润造成的影响,但是我今天才刚刚调任这个部门,对于相关情况还不太清楚,请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尽快熟悉情况,评估这项工作所需要的时间。” 陈卓为似乎也对尹杰这种步步紧逼有点不满,立即附和林彻:“尹经理,这里面的情况,我会和林经理一起来看,但是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来重新完成评估,现在还真的说不准。” “哈哈,理解理解,现在的确还不太好说,”尹杰打个哈哈,表示理解,但马上就以退为进,“但毕竟这是后续整个工作的瓶颈,你们看这样好吗,我们每周固定碰头一次通通气,就定在每周五下午三点可以吗?” 这等于要求他俩每周要向尹杰汇报工作进度,虽然也算合情合理,但是他这样隔着屏幕就发号施令,却莫名让人窒息,林彻已经开始怀念于敏那利落却柔和的工作作风。 “可以。” 林彻终归还是答应。 陈卓为也点头,但是却故意偏开视线。 “多谢支持!这样我会后就把每周视频会议链接发给两位。”尹杰立即把事情敲定,好像担心他俩随时会反悔,就无法按照张秀英的时间表完成项目。 “这样固定碰头很好,大家能够保持密切沟通。”何爱华对尹杰的作风倒似乎很赞赏,接着便把第三项关于调整商业计划书的工作交给宋铭哲。 “好的,董事长。”宋铭哲对何爱华的态度非常恭敬。 何爱华又对林彻说:“林彻,之前我们跟灵犀的一些沟通,有部分细节宋主任不太了解,你今天抓紧时间把相关信息和资料跟他交接一下。”然后又对宋铭哲说:“铭哲,你有什么不清楚,就多问林彻。” 林彻赶紧答应,再看向对面的宋铭哲,他正忙不迭地对何爱华点头,一脸的意气风发。 看来他已经弃暗投明,并且获得何爱华的重用。怪不得他今天心情如此之好。真是时移世易,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 吃过总经办的告别饭,林彻下午便收拾东西来到五楼的证券金融部。 部门的行政助理一见林彻,赶紧迎上来帮忙拿东西。她四十多岁,身材矮胖,眉目和善,自我介绍说:“林经理,我是部门行政助理张丽萍,两个经理房已经收拾好,您看喜欢哪一间?” “萍姐您好,”林彻眼睛扫过去,两间并排的玻璃间隔房,窗明几净,再无原来主人的一丝痕迹,“两位主管的东西呢?” “我暂时放在部门杂物间,听说大概一两个月就能知道审查结果,如果没大事的话人就能回来,但是如果查出什么问题……”张丽萍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跳过,“反正到时候再看看怎么处置。” “……”林彻想起吴婉如,心里涌起酸涩,便选了另一间副经理室。 她把东西拿进办公室,又请张丽萍帮忙安排会议室,再通知部门同事过来开个见面会。 两人正说着,一位男士走近,轻轻敲门:“林经理,您好!我是卢东升。” 林彻抬头一看,卢东升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理着一头精神的短发,满脸含笑。 “卢经理,你好!” “千万不要这样叫,我刚刚才升经理助理,”卢东升笑了笑,略微有点尴尬,“您就叫我的名字吧!” “那好,东升,以后大家就是一个团队,我就不跟你客套了。”林彻点点头,知道虽然她比卢东升还要年轻几岁,但是要建立起权威,必须要克服这种年龄上的弱势感,不能一味客气谦虚,否则后面的工作很难开展。 卢东升点点头:“好,我这就和萍姐一起去安排见面会。” 证券金融部一共二十多名员工,见面会由卢东升做主持,开得非常顺畅。他向林彻介绍部门的人员架构,然后请每位同事做自我介绍。林彻认真听取,不时提出问题。这些同事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基层员工,大都比较腼腆,发言保守谨慎,她从中并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信息。 会议结束,同事们散去,卢东升主动留下来:“林经理,之前董事长专门找我谈过,让我好好支持您的工作。您放心,协助您的工作,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事。” “谢谢你!”林彻点点头,注意到他一上来就说明自己是奉旨辅佐,态度既热情,又很有分寸感。 “不客气。部门信息库里的信息资料,我已经准备好索引清单,您可以照着去查阅,另外,这次调查组的问题清单以及我们提供的回复,还有他们提取走的证据清单,我等一下都发到您的邮箱。” 卢东升说话思路清晰,做事有条不紊,最后又问道,“您看,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 “东升,刚才同事们都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你也说说你的情况吧。”刚才卢东升忙着主持会议,反而没有介绍他自己。 “好的,林经理。我是湖南人,大学毕业后在老家的一家券商做融资融券业务,结婚之后跟妻子一起来到H市,跳槽到了富源,今年是在富源第6年。之前是在证券金融部的前身,叫融资融券部,做融资融券业务,五年前部门开始拓展做股票质押回购业务,就改名叫证券金融部。不过我只做过几个月的回购业务,之后又回到融资融券小组。到这次调查,因为回购业务这边的三位主管全部都被带去协助调查,董事长看我以前也做过回购,就让我帮忙对接调查组的现场取证工作。” 证券金融部的业务主要分为两大块,融资融券和股票质押回购。卢东升之前是做融资融券的,怪不得没有在这次举报中受到牵连。 林彻点点头,又问道:“你负责协助调查,那对这次出问题的永利地产大股东的股票质押回购合同,应该很了解吧?” 卢东升赶紧摆手:“我只是按照调查组的要求,帮他们到信息库里拿资料,还有组织同事们回答他们的问题。至于合同里面的详情,我之前没有参与,所以并不比别人知道更多。其实调查组问的不少问题,我们最后都回答不上来,具体您可以看我发给您的材料。”他眼神里透出紧张,似乎很担心会跟这些违规行为扯上关系。 此人能力和经验都不错,但是显然很注意跟这次的违规行为划清界限,对她也还存有戒心,但是他所知道的一定比他现在愿意说的要多。要获得他真正的支持,还需要再下一番功夫。 林彻在心里暗暗做着评价,嘴上却道:“好的,我明白了,那你先把刚才说的资料发过来,我先看一下,有问题我再找你。” 卢东升很快便把资料发过来,林彻马上投入到学习和研究当中。 第九十四章 明月千里寄相思 证券金融部的业务并不复杂,本质就是信用业务,核心在于融出资金时如何把控风险,林彻很快便熟悉了相关的监管要求和业务规则,然后便开始细看起每一个回购合同。 五点半的时候,卢东升过来送资料,送完却没有离开,欲言又止。 “东升,还有事?” “林经理,不好意思,我儿子在幼儿园最晚只能待到六点,我现在……得去接他。”卢东升终于开口,神色间带着讨好和歉疚。 林彻点点头:“你去吧,明天见!”没有再多说什么。 卢东升如释重负,道谢后就离开。 林彻起身活动筋骨,开始琢磨卢东升这个人。 一到下班时间就赶去接娃,看来他非常顾家,是否因此才会在事业方面相对佛系呢?按照他的工作履历,工作十年,才刚刚晋升经理助理,职业发展的进度并不理想。 再看部门架构,分为融资融券和和股票质押回购两个业务板块。卢东升之前不过是资深专员的职级,却已经是带领整个融资融券组的最高级别主管;而股票质押回购组那边,却设有两个经理助理和一个副经理,明显是更受重用的业务板块。但是当初他却选择放弃质押回购组,主动转到融资融券组。 当然,这样的选择,除了因为顾家,还有一种可能——他了解回购业务的猫腻,离开是出于避险。 总之,这个人,了解的事情一定比他说出来的多。 林彻想着,往外一看,才一会儿功夫,部门的其他同事也纷纷下班。目前大部分业务被冻结,他们的确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她正好可以利用这个空隙,好好补补业务课。 再环顾四周,经理房里既安静、私密性又好,手里的回购合同正看到一半,很是上头。林彻果断决定留下来加班,于是叫个沙拉,吃完就重新投入到部门的信息海洋中。 突然,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一个视频通话接入,居然是江皓辰! 林彻第一反应是找镜子,但是办公室里哪里会有!她只能从玻璃墙的反光中大致检视一下自己的形象,长发披肩,职业装束,整体还OK,便赶紧点了接听。 马上便见到他的笑脸,非常阳光——因为,他正走在明媚的晨光里,从略微晃动的视窗里,还能看到他身后的高楼大厦,这样背景下的他,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师兄早!” “早!还没下班?”他微笑着看她,眼神专注。 在这样的眸光中,她感到些微的炫目,赶紧收敛心神:“这是在华尔街?上班路上?” “是啊,从酒店到写字楼,步行十分钟。”他看起来神采奕奕。 “手好一点了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镜头拉开一点,让她看到手肘固定器。 她用目光做仔细的检查,固定器佩戴得挺好的,每个扣子都扣得妥妥贴贴,稳稳地承托住他受伤的关节。 还有就是——为什么有的人,戴个固定器,不但不显得累赘虚弱,反而还增加了那么一点桀骜不驯的气质?她有点想不明白。 他的脸在视窗里忽然放大,她走偏的思绪瞬间被拉回来,心虚道:“怎么了?” “这是你新的办公室? ”原来他正仔细打量她周围的环境,“林经理今天第一天履新就加班?”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一早起来就看到尹杰的邮件,他可真能催。”他吐槽两句,又嘱咐道,“证券金融部一直是各种违规问题的重灾区,水很深,你要小心,不过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别加班到太晚。 ” “嗯。”她点点头,又问道,“尹杰这么容易就能找到你,你不是说会失联吗,我都不敢给你发信息。”她觉得自己亏了。 “有事找我?”他马上问道,眼中充满关切。 “嗯,也没什么事。”她咬咬唇,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上周的确很忙,”他有点无奈,“要是有事,你给我发邮件或者信息都可以,十二个小时之内应该可以回复。” “嗯。”她点点头,有点沮丧——所以还是要有事才能找的。 “我到了。” 他停下来,后方是一幢大厦的入口。 该说再见了,她有点舍不得,犹豫了一下。 “江皓辰,早啊!”一个女声传来,然后她的半张脸便出现在屏幕中,她亲昵地拍拍江皓辰的肩膀,便很自然地把头挨过来,“你朋友?” 江皓辰微微一怔,但已经来不及转开屏幕,便退开小半步,将屏幕稍微拉远一点,开始做介绍:“这是我师妹林彻。林彻,这是我在美国的同学,也是这次工作的合作方,唐蔓菁。” “小师妹好!”唐蔓菁毫不见外,凑过来展示一个大大的微笑,这次林彻看清她的全脸和着装,马上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气场——既松弛又霸道。 “唐师姐好!”林彻赶紧回应。 “那我先上去,你也赶紧!”唐蔓菁说完,很快便消失在画面中,但是她的话音却好像一直萦绕在视频里。 林彻还没回过神,就听到江皓辰叫她:“喂,发什么呆呢?别弄得那么晚,收拾东西早点回家。” “好。”她点点头。 结束视频,接收到的信息有点多,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飘在半空中,各种感觉混杂在一起,有点理不清。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重新投入到眼前的回购合同中。 忽然又一个视频通话进入,这次,是于敏。 “师姐好!”林彻仔细看着视频中的于敏,她的气色和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这是在家里吗?你已经出院了?” “是啊,已经回家两天,下周可以回去上班了。”于敏笑道,“你呀,最近都在忙什么,这么久都不见人!” “都是我的错,忙起来就忘记给师姐请安。”林彻做个鬼脸,赶紧汇报近况。 “恭喜你!不过股票质押回购这个事情,是现在富源融资最大的瓶颈,你那边压力很大吧?尹杰是不是拼命催你?”于敏一语就道破富源项目当前的胶着所在。 “差不多,”林彻点点头,“尹经理非常重视时间管理,一上来就跟我们对表。” “他的确很讲究效率,在我们部门里,他每年完成项目最快也最多。”于敏笑道,“但是为了效率,可能在很多事情上会做出妥协,有一些问题会在项目完结后才爆发出来。总之,你自己多留个心眼。还有就是悠着点,别一味跟着他的节奏跑——会累死。” “知道了,还是师姐对我最好。” 林彻只觉心头一阵暖意。 “不对你好能行吗,有人被紧急调去出差,临上飞机还记得打来拜托我要多看着你。”于敏话锋一转,然后凑近镜头,“老实交代,你们进展到哪里了?” “没有什么进展。”她不过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是吗?”于敏眼里全是玩味,“可是我刚刚翻墙出去才看到,七夕那晚他发了跟你同一张月色图诶!暗戳戳秀恩爱,还说没有进展?” “是吗……”林彻还是第一次听说,马上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于敏说完就转过来一张截图,是他发在Facebook上的,正是她的那张“月色好美”。 她打开,放大又缩小,反复确认,真的就是自己拍的那一张,赶紧截图保存,嘴上却说:“可是他出差这么久,我们刚刚才第一次通话。” “是视频通话吗?”于敏八卦心起。 “嗯。”眼前又浮现起刚才他在晨光映照下的俊朗笑容。 “哇!他这么闷骚的人,愿意打视频电话,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于敏惊呼。 听到这样的评价,“嘭”地一下,她心里冒起一个开心的小泡泡。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刚才……还见到唐蔓菁师姐,你跟她也是同学吧?” “她也在?”于敏一惊。 “嗯,师兄介绍的时候说,唐师姐是他现在项目的合作方。” “介绍?”于敏有点懵,“你们不会在一起开了个电话会议吧?” “不是,就是在师兄上班的路上偶遇,唐师姐很热情,”她解释道,想起唐蔓菁那亲热的举动,她忍不住试探,“他们俩,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于敏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又掩去:“大家都是老同学,肯定会比一般的合作方熟悉一些。唐蔓菁当年一毕业就进入国际顶尖投行,这些年在华尔街发展得很好。” 回想唐蔓菁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家风范,原来她这么优秀。 林彻不禁有点出神。 “想什么呢,你不用管别人,管好江皓辰就好!”于敏提醒道。 “师姐,我又不是他什么人,怎么能管得了他。”她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是啊,我也不知道,你是他什么人呢?能让他这个闷骚男,想要表达什么,又不好意思,隔着万水千山,悄悄跑去外网发圈,也就只有我这样的有心人,能看明白你们俩‘明月千里寄相思’这个主题了。”于敏调侃道。 林彻一把捂住脸,这个天,真是没法聊了。 第九十五章 临危受命 “东升,我昨晚把最近两年的质押合同都过了一遍,发现问题不少,有的质押率过高,有的没有及时执行预警线和平仓线,还有的,追加的保证金还能给客户打折扣,这些情况,你都了解吗?”第二天一早,林彻就把卢东升叫来。 “林经理,我不在这个业务线上,对这些事情不太清楚。”卢东升很警惕,一句话就想要撇清关系。 林彻并未接腔,而是接着往下说:“嗯,这些有很多是历史遗留问题,但是却能看出来吴经理最近已经着手进行过一番清理。你看,不少合同都是在最近三个月严格按照合同约定,进行强制平仓,或者是补足质押品。吴经理的工作很有成效啊!” 说着,林彻递过一份她昨晚整理出来的清单,这些最新的情况,卢东升总不能再推说完全不知情。 卢东升连忙接过,点点头:“吴经理到位之后,的确非常敬业,这几个月他们组的同事几乎天天加班。” 林彻接着却话锋一转:“奇怪的是,不少合同都抢救回来,但唯独跟永利大股东的几笔最大的融出,却没有做任何处理。” 她看向卢东升,目光锐利。 “这……我在接手之后也发现了,的确是……有点奇怪, ”卢东升目光闪烁,有一丝慌乱,“但是当时跟着吴经理一起清理业务的几位主管,现在都被监管带走协助调查,也没办法联系上。剩下这些同事,都只是做具体执行工作的。股票质押回购这项业务,所有的决策都是在领导层面做的,领导处理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他们也都不知情。也许要等到监管的调查结论出来,我们才能确切地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完,他额角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但是一番话说得也算在情在理,林彻一时无法判断他是在打太极,还是真的不了解情况。 这时,一位总经办的秘书过来敲门:“林经理,监管调查组的人今天又来了,现在指名让卢东升跟他们回去,说还有一些情况需要进一步了解。” “什么?可是我只是协助提供资料而已啊!”卢东升脸色大变,他早就听说跟监管回去,很可能意味着至少一个月的封闭调查问讯,还不知道后续结果会如何。 “东升,你先别着急,”林彻安慰道,然后便问秘书,“现在他们人在哪里?” “他们来了两组人,一组人刚刚去了自营部,另一组人正在六楼会议室,宋主任正陪着,说让卢东升赶紧过去。” “好,这样,我现在跟卢东升一起过去见他们。”林彻说着,拿起手机和西服外套,又对卢东升道,“你也简单收拾一下,我们一起过去。不用担心,我会跟他们说明你工作安排的情况,如果需要,我就跟你一起去监管。” 卢东升点点头,慌乱稍减。 会议室里,宋铭哲正陪着两位男士在交谈。林彻敲门进去,先跟宋铭哲打招呼:“宋主任,您好!是检查组的领导要见我们部门的同事对吗?” 宋铭哲一见林彻,马上起身做介绍:“冯科长,刘科长,这是我们证券金融部新任负责人林彻。” 两位男士点点头,其中一位年纪比较轻的回答林彻说:“林彻,我们还有一些情况需要进一步了解,想请你们部门的卢东升回去协助调查。” “刘科长,好的。我是部门负责人,我跟卢东升一起去吧。这样如果你们在调查方面有任何需要,我可以更好地提供协助。”林彻语气诚恳。 刘科长看看林彻,又看看她身后站着的卢东升,点点头:“可以,那就一起走。”又对宋铭哲说:“宋主任,林彻的简历,麻烦尽快给我们发一份过来。”宋铭哲连忙答应。 刘科长看看表,便起身告辞,“这样我们就先回去了,保持联系!” 一行人坐电梯下行,到了五楼,电梯门打开,外面三个人正在等电梯,中间的正是柳梦洁,她的左右各站着一位男士,面孔陌生,林彻忽然反应过来,那两位应该是检查组的人。 林彻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柳梦洁,她虽然仍然涂着招牌大红唇,却脸色萎靡,一见到林彻,一双眼睛突然瞪圆,充满愤怒和怨恨。 刘科长见状,对着外面那两位男士说:“你们坐另一部电梯。”说着就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徐徐关上,柳梦洁却突然厉声大叫:“林彻!人血馒头好吃吗?!”说着就要扑过来,却被旁边两个人一把拉住。 卢东升被吓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一步,却见林彻纹丝不动,神色淡定。 电梯里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来到负二层停车场。 林彻和卢东升跟着两位科长来到一辆半新的国产轿车前,刘科长坐进驾驶位负责开车,冯科长并不坐副驾驶,而是和林彻、卢东升一起坐在后排。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林彻心里不禁也有一丝紧张,不知道会把他们带去什么样的地方。 谁知车子直接开到H市的一栋政府办公大楼,这里林彻并不陌生,她曾经到这里七楼的国资委办理过富源资产评估方式的报备,证券监管部门也在这栋大楼里。看来,今天并不是要把他们带去做封闭调查的地方,而只是带来监管办公室里问话而已,她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马上安定不少。但是左右张望,却不见接载柳梦洁的车子。难道她被带去另外的地方做封闭调查? 到了证券监管部门的楼层,冯科长带着卢东升走了,刘科长则把林彻带到一个小会议室,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等一下。 这一等就到了中午,刘科长才走进来,问了林彻几个问题,多数是关于证券金融部的部门架构和分工的,林彻按照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一一作答。 “好的,今天就到这里。你很年轻,这次从总经办调任过来,是临危受命吧?”刘科长微笑道。 林彻点头道:“是公司的安排。我们领导对于这次出现的问题非常重视,督促我尽快梳理部门业务,等到监管的调查意见出来,我们会根据处理意见进行彻底的整改。” “你们在任何时候都要严格遵守监管规定,而不要等到被检查,被处置,才去整改,”刘科长见她态度恳切,便多说两句,“好,你可以先回去了。”便起身送客。 “明白,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注意的。”林彻赶紧表态,然后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了,刘科长,我们的同事卢东升不知道怎么样了?” “跟他的谈话应该还要多一阵子,你要等他?”刘科长问道。 林彻点点头:“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等他一起回公司。” “行,你跟我来。”刘科长说着,带着林彻来到一楼走廊,“你在这里坐着等吧,他一会儿出来会从这里走。” “谢谢您!”林彻道谢,便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快两点时,卢东升终于跟着另一名工作人员从走廊那边走过来。 “好了,你们俩都可以回去了。”工作人员挥挥手,林彻和卢东升连道感谢,便一起离开。 走到主道上,林彻指着不远处一家叫“南海渔乡”的连锁快餐店:“刚才我查过了,这家店还不错,不如吃个简餐再回公司。” 卢东升点点头,两人便走进店里。这是一家主打顺德南海特色美食的快餐店,室内装修很有岭南特色。每一面青砖内墙上都装饰着珠三角特有的彩玻窗,木质的窗格拼成对称别致的几何图案,每个格子内都镶嵌着彩色玻璃,绿、红、黄、蓝四色错落搭配。 此时店里早就过了高峰期,只有两桌客人。两人坐下来,点了招牌鱼茸粥,顺德煎虾饼,渔香鸳鸯肠,还有回味南瓜饼。 卢东升神情木然,眼里满是疲惫。林彻拿起桌上的青花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来,先喝点茶,今天他们问了你挺长时间的,辛苦了!” 卢东升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双手接过:“谢谢林经理!不好意思,我自己来!” 他定定神,便开始汇报今天监管见面的情况。 “今天他们就是把之前提交的材料,要求我全部重新讲一遍,对其中一些重点信息进行反复确认。好在,最后都说清楚了,平安出来。”他呼出一口气,笑一笑,“我一整个早上,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一直担心有个万一,傍晚儿子放学没人接,到现在才觉得活过来,让您见笑了。” “怎么会,这都是人之常情。好在有惊无险。”林彻温言安慰。 这时候,菜上来,一个个色香味俱全,林彻招呼卢东升起筷,两人边吃边聊。 “林经理,真的很感谢您,陪我过来,还等到我出来。”卢东升满脸感动。 “我是部门主管,本来就应该负起这个责任的。”林彻笑一笑,又道,“你儿子几岁?” “三岁,刚上幼儿园,我爱人是做审计的,经常出差,本来一直是我妈在帮忙带我儿子,但是最近我爸身体不好,她回老家去照顾,所以我这边常常要压着下班的点去接儿子。”卢东升说着,满脸歉意。 林彻点点头:“没事,这些困难都理解的。咱们上班时间提高效率,一起努力,争取不用加班。” “好,谢谢您!”卢东升答应道。 两人吃完回到公司,林彻便马上让卢东升叫上另外两个质押回购组的业务骨干小赵和小魏一起开会。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要对现有的回购业务进行梳理。现在各项合同里,最大的问题就是融出给永利地产大股东的三笔资金。永利的股价已经跌破平仓线,并且进入停牌,永利目前进入重组阶段,停牌期很可能会相当漫长,所以我们需要把相关情况尽快整理好提交给法务部,为下一步进入诉讼流程做好准备,还有就是知会财务做相应的减值处理。” “好的,林经理,我来跟进这件事情。”卢东升回答道。 林彻点点头,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清理其他的合同,我觉得里面也有不少问题。我看了一下跟进记录,发现记录的信息非常粗糙,也没有及时进行更新,例如客户基本信息、业务情况和融出资金流向,都需要整理和补充。这项工作非常重要,因为我们需要在这个基础上,重新评估这些融出资金的风险情况。” 卢东升回答道:“林经理,关于这项工作,我建议抓大放小,先把2000万以上的合同,大约是50个,先清理出来,基本上已经占到整体融出资金的70%了,您觉得是否可行?” 林彻点点头:“可以,先集中力量把大头抓住。” 卢东升便道:“这样我和小赵、小魏一起把这些合同分到组员个人,其中金额最大的合同,我们三个会自己跟进。我预计,这个梳理工作大概需要两周的时间,我会向您及时报告工作的进展的。” 卢东升的工作积极性明显有提升,而且思路清晰,安排周全,林彻眉目舒展:“好,就按照你的想法来进行吧!“ 她继续说道:“最后,就是这些合同的实时盯市问题。目前的管理制度,是质押股票跌到警戒线,跟客户沟通要求两天内补仓;跌破平仓线则终止合同或者强制平仓。但是我看到在之前,这些制度并没有得到严格的执行,或者说,执行的随意性很大。我现在要求,所有这些合同,必须把跟进责任落实到个人,一旦股价跌到警戒线,跟进的情况和客户的反馈必须每天由卢东升汇总,然后汇报给我。” “好的!”三人异口同声。 林彻点点头,又补充道:”当前的客户里面,可能会有一些原来领导的关系户,或者是难以沟通的钉子户,如果大家在跟进的时候,遇到难以解决的困难,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如果需要公司领导层面的支持协助,或者是法务部的介入,我会负责协调。” 最后这些话,是林彻特意给下属派的定心丸。 虽然她现在还完全不了解这些客户的背景,但是直觉告诉她,这项信用业务的背后,必定是巨大的利益和盘根错节的关系,虽然蔡明辉本人已经倒台,但是这个关系网还在,关系网上的每一个节点一定都会拼尽全力掩盖问题,以求自保,所以梳理工作必定非常困难,她一定要给与下属足够的支持。 卢东升对林彻的用意马上心领神会,眼里闪过感激:“知道了,谢谢林经理!” 林彻便做最后总结:“东升,小赵,小魏,后续的工作,我的想法就是这些,看看大家还有没有什么补充?” “没有了。”三人眼中都充满敬畏。 第九十六章 长期利益 到快下班的时候,卢东升敲门进来,把一份表格递给林彻。 “《质押股票每日追踪》?做得这么快!”林彻打开一看,里面列出所有质押股票截止到当天收市的价格,所有低于预警价的都被列为红色。从表中可见,有两只股票的价格已经跌到预警价之下。这意味着,以这些股票为质押借贷出去的款项,已经出现风险。 “这些追踪功能,我们的系统本来就有,只是之前,没有严格执行而已。”卢东升解释道,然后又递上另一份材料,“这两只低于预警价的股票,我已经让同事优先处理,这是融入资金的客户情况简介,相关信息都已经更新过。” “好,太好了!”林彻接过,不禁赞叹道。 “林经理,这两个客户,其实是这两只股票的大股东。接下来如何处理,我建议还是需要跟管理层进行沟通和确认。”他斟酌了一会儿,继续道,“我今天听了您的工作安排,感觉您是想把业务带入正轨,做扎实,做规范,但是回购业务的坑很多,有一些情况,我觉得还是要跟您介绍一下。” 林彻点点头,静静听着。 “回购这边的业务,基本上做的都是公司的关系户。一旦把钱借出去,公司就要给这些关系户质押的股票坐庄,也就是现在说的,做市值管理。这样做,一来是为了规避风险,防止质押的股票价格下跌,二来,也是为了给公司的自营创收。所以很多单子谈下来之后,自营部就会一起参与,配合上市公司发布的一些信息,把股价拉高,从中赚取利润,等到质押合同结束,再找合适的机会退出来。” 说到这里,卢东升停了一下。林彻明白,他讲的这些已经触及这个业务的核心风险,她没有催促,等着他下决心讲出下文。 他终于继续说道:“在这个操作里面,有很多灰色地带,算不算内幕交易,算不算操纵市场,谁都说不清楚,搞不好,就是违法,甚至是犯罪。今天监管询问我的时候,问到很多跟自营操作相关的信息,早上又见到柳经理被带走,我担心恐怕是因为自营部做市值管理,做得过了火,踩了红线。” 说到这里,卢东升似乎回想起柳梦洁早上歇斯底里的样子,交握的双手指节发白,一脸心有余悸。 “我明白,这些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我相信监管在调查的时候会厘清责任,不会牵连无辜。”林彻声音柔和,却非常笃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遗留问题清理干净,然后重新立规矩。” 卢东升听到这话,眼里多了一分轻松。 “您说得对,问题的确还有不少。譬如您看到的那些不规范的操作,在过去更加是司空见惯。只要最后不爆仓,中间过程是怎么方便就怎么来,既可以不按合同约定补仓,也可以调整预警价,各种解决方案五花八门,全凭领导跟客户谈条件。至于客户资金的去向,虽然我们都有填写跟进评估表,但那都只是做表面文章,到底合不合规,违不违约,都是领导说了算。至于表格,都是让我们自己拍脑袋,填好用来应付审计和合规检查。” 林彻对这些问题早有预料,但听到这里还是倒吸一口冷气,不禁感叹道:“你们在这样的环境里做事,真是不容易!” 卢东升点点头:“三年前我在回购组待了一阵子,觉得风险太大,所以才主动转回融资融券小组的。现在原来的领导都换了,剩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梳理起来一定是一大堆的问题,甚至可能会把一些原来隐藏起来的潜在损失反映到明面上。所以,下来工作要怎么样做,做到什么程度,就要看现在的大老板想法是怎么样,是不是真的要走上正轨,如果要走,又有多大的决心来承受相关的损失。” 说完,卢东升看向林彻,林彻马上回以一个充满感激和肯定的眼神。 “非常感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情况,这对我后续的工作非常有帮助!我会仔细阅读这些材料,然后尽快向董事长汇报。”然后她看看表,“马上就五点半,你准备下班吧,别耽误接孩子。明天早上九点我们准时碰头!” “好的,谢谢林经理!”卢东升点点头,便离开了。 十分钟后,林彻敲开何爱华的门。 “才到新部门两天就来找我汇报?效率很高嘛!”何爱华一见是林彻,笑着打趣。 “董事长,要感谢您给我选派的好帮手,卢东升的确很得力。”林彻不忘感谢何爱华的安排。 “我听说你今天陪着他走了一趟监管,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么有担当的主管,在危急时刻愿意和他共患难,他的确应该好好效力来报答你的!”何爱华赞许道。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林彻笑一笑,又道,“还是先向您汇报最要紧的几件事情。” “好,先说说,蔡明辉给永利大股东一共融出了多少钱?” “一共是三笔,除了给徐家盛最大的一笔,3.45亿,还有给他太太袁顺美2.56亿,给他弟弟徐家炳2.72亿,合计8.73亿元!”林彻递上统计表。 何爱华接过表格细看,紧蹙眉头:“蔡明辉真是太狠了!” “我正在跟法务部沟通,请他们接手此事,按照违约条款启动诉讼流程。但是最近两周有更多关于永利的不利传闻传出,债务重组的形势很不明朗,要追回这些借款,估计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针对这个潜在的资产损失,我们必须要做资产减值的计提,虽然可以以永利目前情况不明为由,采取逐步减值的做法,但是如果计提的比例过分保守,资本市场很可能不买单。综合来看,肯定会对富源这次的融资估值造成相当显著的影响。”林彻分析道。 何爱华听了,嘱咐道:“关于减值处理,你去找罗永新、陈卓为和尹杰一起商量,看看怎么样处理,既符合行业惯例,能够被资本市场接受,又能尽量减少对公司估值的冲击。” “好的。”林彻点点头。 “那除了永利这三笔,其他的质押贷款呢?只怕这里面的雷还有更多!”何爱华忧心忡忡。 林彻回答道:“吴婉如任职这三个月,其实做了很多补救的措施,有好几笔大单,她都做了强制平仓或者要求客户补足质押品。但是可能时间来不及,还有不少合同没有处理完。” 何爱华点点头:“她的确是很不容易,因为在做架构调整的时候,蔡明辉坚决不同意完全放开这个部门 ,后来我同意把自营部留给他,他才勉强同意让出这个部门经理的位子,但是副经理和经理助理这些核心岗位,全部都还是他的人,婉如要做任何事情,都要克服部门里很大的阻力,她能够把这几笔处理出来,已经很不容易。” 原来是因为这样!怪不得她没能处理永利那几笔质押回购合同,蔡明辉一定通过他的人,把那几笔盯得最紧。 林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正在让同事着手把所有单子都梳理一遍,会优先处理2000万以上的合同。今天他们初步发现有两笔合同,质押的股票已经跌到预警线,我想来跟您请示一下,如何处理。” “按照风控流程,应该如何处理呢?”何爱华反问道。 “应该要求客户在两天内补足质押品。”林彻回答道。 “那就按照流程去做。”何爱华非常坚定。 林彻继续请示道:“今天因为时间匆忙,只梳理出来两笔,但是如果继续深入分析,很可能会发现更多应该补足质押品,甚至应该终止合同的情况,所有这些有潜在问题的借款,全都直接按照流程办理吗?这样有可能会造成当期更多的减值损失。您看,是否我把这些存在瑕疵的合同整理出来,给您先过目,也许其中有不少,是可以通过公司领导层面的接触来确定解决方案的。” 虽然说当前的质押回购客户大都是蔡明辉的关系户,但对于富源来说,也未必全都没有价值,对于那些有战略意义的客户,由公司领导出面进行商谈,也许可以找到双赢的解决方案。 何爱华却摇摇头,目光坚决:“这些都是监管红线,绝对不能逾越。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你现在如果采取姑息疗法,通过弹性安排把问题遮掩包庇过去,这些定时炸弹也总有一天是会爆的,还不如现在就一次清理干净。” 她进一步分析道:“更何况,这次检查组来,已经把我们这个部门的情况摸了个底朝天,虽然说还达不到彻查每一个合同的境地,但是大致情况肯定是已经掌握,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自觉、彻底地把所有遗留问题进行整改,才能为这个业务的后续发展赢得更多先机——出现这种违规,一般都会被监管处罚暂停这项业务3-6个月,如果通过积极整改,可以换取早3个月重启业务,对于公司来说,不是更划算吗?” 林彻点点头:“我明白,只是因为当前正在融资的关键时刻,此时对质押回购业务进行彻底的整改,可能会进一步拉低公司的估值,我,不太确定您会如何权衡这其中的轻重缓急。” “最重要的,当然是富源的长期利益。”何爱华毫不犹豫道。 回到办公室里,林彻回想着何爱华的一席话,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正想着,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江皓辰的视频通话。 欣喜一下子溢满心头,这一次她没有一点犹豫,立即点开。 “师兄,这是你的房间吗?怎么天还黑着呢!”视频对话窗口里,江皓辰一身运动装备坐在窗边,窗外刚透出一丝晨曦,林彻瞄了一眼时间,才六点半,所以纽约那边才清晨六点半。 “嗯,想了一下,不如早一点打给你。”他微笑着。 是因为觉得在房间通话,更加私密吗?她猜测着,有点心猿意马。 他见她愣着,便追问道:“今天又要加班吗?” 她今晚的确想加班,但并不想让他知道,于是避重就轻:“还没想好,你这是要去晨运吗?可是,你的手还没好呢!”他的手肘固定器明明还佩戴在胸前。 “我会小心的。”他笑一笑。 原来每天要晨运,怪不得要起得这样早,还要留出跟她视频的时间,她有点心疼。 “别说我了,你呢,新部门工作开展得怎么样吗?徐家盛到底借了富源多少钱?” 他看着她,眼中充满关切。 “借了很多,多到可能严重影响富源的估值。可是何爱华却好像不是特别在意这个事情。她还想一次性把所有股票质押的历史遗留问题都清理到位。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一跟他说起工作,她很自然就把自己最大的疑惑说了出来——虽然何爱华说是为了富源的长期利益,但还是感觉有违一般的人性常理。 “清理历史遗留问题是好事,不过何爱华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积极推进这件事情,说明她想要压低估价。”江皓辰一语点出要害,“你想要验证这一点,只需要看看她在做减值计提的时候,选择使用什么计提比例。这个决策虽然受到很多因素影响,但说到底,还是管理层的主观意志起绝定性作用。” 这一点,林彻也想到了,既然何爱华一心想要促成灵犀的收购,她当然有充足的动力去压低价格,以便帮助资金实力薄弱的灵犀科技顺利完成收购。但是此事同时影响多方利益,不是何爱华自己就能决定下来的,江皓辰提到的减值计提比例,正是影响富源估值的最关键因素,各方的力量牵制会在这个计提比例的选择当中集中体现出来。 林彻已经在推测,陈卓为、罗永新和尹杰这三个人,在计提比例这件事情上会分别持有什么样的立场,最终又会达成什么样的结论。 江皓辰见林彻蹙眉沉思,又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富源最后卖什么价格,归根到底是由市场决定的,何爱华很难只手遮天,因为当她压价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其他的潜在买家,成为灵犀科技的竞争对手,所以只要融资过程不是黑箱操作,成交价就离谱不到哪里去。现在一些事情看不清楚,可以先放一下,边走边看。” 的确是这样,有时候未雨绸缪,还不如静候结果,林彻点点头,觉得心头压力减轻不少。他不管遇到什么都总能云淡风轻,也许就是见多了风雨之后的淡定和从容吧。 江皓辰见她眉目舒展,便道:“你今天还有别的功课吗,可以回家了吗?” 她迎着他关切的目光,不忍心说谎:“其实我还要再忙一小会儿。” “是什么?不如一起聊一下?我接下来要连续忙三周,可能没有时间常常联系。” 原来他是因为要开始一段忙碌的时间,所以特意打来为她答疑解惑的。 她心中一暖:“师兄,你别太担心,其实……我现在不会做的题目,已经不是太多。”说着便笑了笑。 他闻言一愣,很快也笑了。仔细看她,的确,经过在富源这一年,此刻的她,比起刚认识的时候,眉目间已经多了几分成熟笃定。 “师兄,工作这么辛苦,你要多保重,别忙坏了身体。”她轻道。 他眼中微光闪烁:“你也是。” 第九十七章 天天开心 第二天,宋铭哲便召集临时会议,邀请尹杰、林彻,罗永新和陈卓为一起参加。他首先请林彻把永利大股东质押回购合同违规的情况以及金额向大家做介绍。 听到可能的坏账金额高达八亿多,尹杰和陈卓为的脸上都浮现出震惊的神色。宋铭哲和罗永新事先都已经了解情况,则镇定许多。 宋铭哲清了清嗓子:“永利大股东这三笔借款的金额的确很大,关于如何计提资产减值,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陈卓为很快便恢复平静,他推了推脸上的圆框大眼睛,慢条斯理道:“我先来谈一下吧。计提资产减值时采取什么比例,弹性是很大的。从资产评估的角度来说,只要不违反会计准则,我们都会尽量尊重管理层的意见,但是会把减值计提作为评估当中出现的特别事项,在报告的最后部分做出特别说明。”他几句话就把责任撇清,说明这件事情的决策权主要在管理层。 宋铭哲似乎对于他的立场毫不意外,便转向罗永新:“罗经理,富源以前也遇到过质押违约的情况吧?一般都如何处理呢?” “我们之前的确处理过类似情况,计提减值准备的比例一般在10%到50%之间,具体视对方的经营和资产状况而定。但是这一次的决定的确很为难,一来是金额巨大,而永利的整体情况难以预料,二来又是在融资的关键节骨眼上。提少了,担心不能充分体现风险,资本市场不买账,提多了,又怕影响估值,伤害股东的利益。”罗永新虽然给出了一个比例范围,但是在分析问题时却字斟句酌,相当小心。 “尹经理,您从资本市场的角度看有何建议呢?”宋铭哲最后把问题抛给尹杰。 “现在富源出现这样的违规情况,又造成了重大的潜在损失,在计提减值准备的时候必须做得更加到位,才能体现出融资的诚意。我的建议是:不低于30%。” 尹杰依然是通过视频参会,他倒是很直接,一上来就建议30%的计提底线。 听到这个比例,大家都陷入沉默。计提比例为30%,就是要计提将近3亿元的减值准备,体现在当期的损益当中,将会把富源将近一半的利润抵消掉,更大的影响在于,宏信是采用市场法进行估值,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这会导致富源的估值腰斩近半。 尹杰见大家都很愕然,便解释道:“我最近接触过的潜在投资者,对于富源的情况普遍不看好,监管的处罚意见现在还没出来,如果从重处罚,勒令富源暂停回购业务6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对富源的利润将会是巨大的打击。我建议,尽快抓住现在的机会,把评估做得实在一些,把这单融资尽快close掉,否则拖得越久,越不利,万一拖到永利破产,这三笔借款就只能100%进损益,这样情况岂不是更糟?” “当然,这个方向也需要得到海宁集团的认可——如果海宁不急,减持股份这件事情完全可以等到富源把回购业务全部整顿好再说,那时应该可以获得更好的估值,但是时间上,则至少要推迟一年半。” 林彻从旁观察,三个人的态度一目了然—— 陈卓为作壁上观,只管守住最基本的会计准则底线,但求完成评估项目赚取评估费用便万事大吉。 尹杰则明显是尊崇效率优先原则,虽然压低富源的估值,他作为财务顾问可以提取的佣金也会相应减少,但是比起长期拖下去消耗时间和精力,他更倾向于尽快把项目完结,以免后续夜长梦多。 罗永新是廖志强去世之后何爱华任命的财务主管,是何爱华的嫡系部队,他在发言中并未明确表态,这可能代表何爱华想先听取各方建议,再做出最终的决定。 “谢谢各位的建议,”宋铭哲听完,笑眯眯地总结道,“这件事情,我跟董事长汇报完,稍后会安排跟尹经理一起再跟海宁集团做进一步的沟通。“ 说着,他又转向林彻:“林经理,除了永利大股东的质押回购借款,应该还有其他的借款合同需要清理,其中应该还有一些潜在的坏账需要处理吧?这项清理工作,你预计多久可以完成?” 林彻心想,宋铭哲催促她把所有坏账尽快清理,可见何爱华果然是想一心把估值做低,她点头回应:“我们预计用三周时间把所有质押合同做一次彻底的清理,只是还要麻烦宋主任协调法务部的同事一起参与。” “好,没问题。”宋铭哲马上拍板,又看向陈卓为,“陈经理,这个时间表你们觉得可以吗?” “可以的,这三周我们会并行更新其他的评估数据,三周后拿到股票质押回购业务的最新数据,两周内完成新的评估报告。”陈卓为马上给出肯定的答复,又看向林彻,一双眼睛在厚厚的圆框镜片后发出赞许的目光,“林经理上任不过两三天,便能把部门工作迅速理出头绪,真是雷厉风行。” “谢谢各位的大力支持!”视频会议视窗里传出尹杰的声音,“咱们保持每周碰头,有什么紧急情况就及时互通有无!” 会议结束,陈卓为特意走慢几步,等着林彻走到身边,便小声询问道:“林经理,今晚是我老同学生日会,你是不是也一起过去?” “老同学?”林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陈卓为见她一脸蒙圈,眉头微蹙:“李泽峰啊!” 然后便摇头:“他怎么脸皮这么薄,不好意思开口邀请你?” 林彻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然后努力保持自然的语气:“我今晚还有工作,就不过去了,麻烦你帮我向他祝贺生日快乐!” 陈卓为似有所悟:“好,那下次再约!”便告别离开。 回到办公室,林彻打开与小宇的微信对话框。 这个星期是高一新生回校军训,周一晚上小宇发来一张在宿舍和室友一起坐在床边的合照。她和室友亲昵地坐在一起,微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在她身后,枕边放着那只妮娜熊,靠墙坐着,双手抱头,憨态可掬。 照片后面,是小宇发来的信息:“姐姐,我住宿了。”文字很短,但透出对新生活的向往。 林彻想了想,把照片和对话打包转发给李泽峰,然后发信息。 “上次给小宇送礼物,时间太匆忙,没来得及约上你,就是照片里那只小熊,是她爸爸去世前定制的,现在陪着她。她已经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期,放心。” “还有,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很快便收到他的回复。 “谢谢,收到祝福很开心!真好,希望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天天开心!” 之后林彻便投入到紧张的合同梳理工作当中,果然不出所料,爆出很多潜在问题,有的是违反合同约定拉低预警价,有的是股价已经跌到预警线却未补足质押品。林彻要求部门同事严格按照合同约定和处理流程,把所有能够强制平仓或者终止合同的案子都果断进行处理。 转眼便到九月第二周,这个周末就到林彻当初许诺的三周限期,但手上还有两个存在瑕疵的合同,融入方拒绝配合做处理。两家都是京城的公司,林彻决定实地跑一趟,与对方面谈。何爱华很支持,安排法务部何律师陪她一同前往。考虑到卢东升要照顾家庭,林彻让他留守公司,卢东升自然不胜感激。 出发前,林彻特意去探望陈昀。 “陈老师,真是抱歉,这阵子工作比较忙,我都好一阵子没来看您,风湿的毛病好一点没。” “好多了,你妈妈推荐的这个护膝很有效,戴上以后痛疼发作得少多了。”陈昀笑道。 “那就好,我妈今天包了饺子,我顺便带过来,刚刚已经放到冰箱里,您今晚吃吧!” “好啊,太谢谢她了。”陈昀点点头,眉间露出一道喜气,“林彻,我收到通知,再过一个礼拜,可以去看望婉如。” 林彻听闻,惊喜道:“真的吗?太好啦!” 监管允许家属看望,代表对吴婉如的调查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很快会有结论。 陈昀见林彻比自己还激动,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希望:“是啊,之前只让送过衣服,没让见人,这次终于可以见面了!” “知道是哪一天吗?到时候我陪您一起过去!” “还不知道,要等通知。不用你陪,还要请假,影响你工作。我最近腿脚好很多,自己能行。你忙你的,不用挂念我。”陈昀笑道。 “好,等我出差回来,再来看您。” 第九十八章 你很特别 “林彻,快进来!”于敏开门见到林彻,便开心地把她迎进屋里。 “师姐,你看起来气色好极了!”林彻惊呼一声。 “重新上班之后,老板让我base京城,不准出差,所以我这阵子天天健身,感觉的确不错!”说着,于敏转个身给林彻看,“所以啊,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天啊,你真自律,我已经好久没运动。”林彻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又问,“涵涵呢?给她带了点小礼物。” “涵涵去上舞蹈班,她爸去接她,差不多该到家了。你给她买这么多东西,真是太宠她了!”于敏说着,又凑近看林彻,“你脸色倒不是太好,黑眼圈还有点重,这阵子是不是被尹杰追deadline追惨了?” “尹经理那边还算应付得来,只是这两天来京城追债追得好心塞,这次过来追的两个公司,都是老赖中的极品。”林彻摇摇头。她刚刚结束在京城两天的追债之旅,才抽出这个傍晚的时间,赶过来探望于敏。 “快坐下来,喝口茶,跟我说说看,怎么回事?”于敏拉着林彻在餐桌旁坐下。 “先说老赖一号,”林彻竖起一根指头,语带调侃,“他们当时质押的是限售股,合同里约定用于质押的股票,解除限售日必须早于回购到期日,但是他们实际提供的股票,解除限售日却在回购到期日之后,如今股价已经下跌到平仓线,却由于限售的制约,导致无法强制平仓。我们援引条款要求终止合同,他们居然说违约责任条款的字体没有加粗加大,不方便阅读识别,影响到他们对条款的理解,因此主张该条款无效,拒绝执行。” “合同效力居然还能拿字体来说事?”于敏给听乐了。 “不然怎么说是老赖中的极品呢,”林彻摇摇头,然后竖起两根指头,“然后是老赖二号,他家质押的股票对应的上市公司出现重大违规,正在被监管立案审查,我们要求对方按照合同约定提前回购股票。他们居然说,监管还在调查,还没判决,不算违规,不符合合同约定的提前回购的条件。大家都知道,这种监管判决,很可能要一年半载才能出结果,如果真的要等拿到判决书才执行,股票早就跌穿平仓价,一文不值了。” 林彻说完,两手一摊:“为了赖账,这些人用的理由真是匪夷所思。” “这些老赖的确难缠,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着急上火嘛?”于敏的目光在林彻的脸上打转,见她虽然无奈,却并不焦虑,甚至还带了几分淡定从容,让她忽然就想起某个人的做派,难道是近朱者赤? “你放心,我已经有招数对付他们,只是他们主张的理由实在太过奇葩,所以才说出来给你当笑话听。”林彻笑一笑,解释道,“其实出差之前,我和团队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这次来,就是摸个底。我跟他们沟通的全过程,一起来的律师都做了证据保全。明天我们就和这边委托的律所碰头,打算马上进入诉讼程序。” “林经理,你可真行,带着个律师,单枪匹马就敢闯京城讨债!”于敏竖起大拇指,然后又上下打量林彻,“你呀,看起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 “师姐,你别取笑我,我这还不是赶鸭子上架——被逼出来的嘛。”林彻被于敏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没有说的是,为了这次讨债,她熬了几个大夜,研究过许多同类案例,加上各种推演模拟,才敢这样胸有成竹地上京讨债。 “真的,从认识你到现在,才多久啊,可是你的进步实在太快。”于敏真诚地赞扬,然后眨眨眼,“不过,只有事业进步可不够,爱情怎么样了?” 林彻被于敏打趣得多,也不再遮掩,大方道:“师姐,上一次跟师兄视频已经是两周前,他说接下来会很忙,要失联三周,我自己也是天天加班,这阵子我们都没有联系。” 说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跟我表明过他的想法,有时候我也不确定,也许,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明白了,”于敏点点头,“这件事情其实我也说不好,但以我对江皓辰的了解,他对你,跟对其他女孩肯定是不一样的,但是他本来就是闷骚性格,表达情感特别隐晦、间接,就是那种做得多,说得少,甚至会说反话的人,你要仔细体会才能感受到他的心意。他在感情方面还曾经受过创伤,所以可能会特别谨慎保守,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确认感情。” 说到这里,于敏不禁有点为林彻心疼。 “是什么创伤?可以说吗?”林彻一下子就抓住关键信息。 “是……” 于敏欲言又止,然后温言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要不要说,怎么说,还是留给他自己来吧。” 林彻点点头,心想,不管详情如何,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自己又何必过多纠结。 于敏又道:“现在你们还在这种刚刚萌芽的阶段,却分开两地,特别容易胡思乱想。你就听我的,两个选择——如果不想打扰他,那这事就等你俩见面再说,这段时间就安心工作,不要自己在那瞎琢磨;如果真的很想马上搞清楚他的想法,那就找他直接问去,电话、视频都行,不用顾虑他忙还是不忙。” “好,”林彻点点头,“来,这就打,师姐正好做个证人!”说着拿起电话就要拨过去。 “哎呀,这种事情哪里要什么证人!”于敏一下慌了,才反应过来林彻在开玩笑,两人哈哈笑做一团。 正说着,魏轩带着涵涵回来了。 林彻微笑着迎过去:“师兄,涵涵!” “是漂亮姐姐来了!”涵涵一见林彻就亲昵地扑进她怀里。 在于敏家聚会完,林彻回到酒店,夜已深。 她坐在窗前,回想起于敏的话,不禁想起江皓辰,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忙吧。 她打开电脑,通过VPN去看他的Facebook账号。最新发布的依然是那张“月色好美”,没有更多的更新。看来他真的一直都在忙。往前翻,他其实很少发动态,就算发也只是风景照,看起来都是偶尔去打高尔夫时的随拍。 也许因为他平时发得少,所以在那张“夜色很美”下,聚集了很多朋友的点赞和调侃,他却一个都没有回复。在那些点赞里面,她忽然发现一个头像,面孔有点眼熟,点进去一看,Manjing Tang,她没记错,正是那天视频时偶遇的唐蔓菁。 她心中一动,点进唐蔓菁的主页——她和他一起工作,也许从她发布的动态里能够知道一点他的近况? 唐蔓菁的最新动态是在两天前凌晨时分发的聚餐照,配文是“Finally!”。照片是在一个酒吧里,一帮人凑在一起举杯,林彻一眼就看到站在最边上的江皓辰,他穿着长袖衬衣,衣服上有一些皱褶,头发也有点凌乱,眼角带着笑意,却也充满疲惫,这是熬了几个通宵吗?但是,他竟然已经没有佩戴手肘固定器了!这才第五周,她不禁有点生气,怎么能这么不遵从医嘱呢! 唐蔓菁则站在C位,是其中唯一的女生,虽然加班到半夜,但是妆发衣着全都一丝不苟,被众人簇拥着,意气风发。其他同事,大都比他俩年轻,神情和动作更加活泼搞怪。 林彻忽然就有点羡慕这些能够天天跟他一起并肩战斗的人。她也曾经跟他一起工作,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但回想起来,每一天都那么充实,宝贵。 为什么越看到他的生活,却越感觉和他相距遥远? 她的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惆怅。 第二天一早,林彻和随行的何律师一起前往京城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他们计划起诉那两家位于京城的融资方公司,而根据法律流程,必须在京城的法院提起诉讼。因此,选择一家京城本地的律所作为法律代表,后续与法院和被告做各种沟通会更有优势。 和律所的沟通非常顺利,林彻看时间差不多,就先告别离开。她订好下午的飞机先回H市,何律师则在京城多留两天,把更多的诉讼细节跟律所做交接。 坐电梯来到一楼,林彻掏出手机正想叫车,忽然身边一个声音响起:“你,是林彻吗?” 林彻一抬头,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唐蔓菁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这两天回来做项目啊,”唐蔓菁笑一笑,见她相当愕然,便问道,“江皓辰没有告诉你吗?” 林彻似有所悟,随即便礼貌地微笑道:“我和师兄已经一段时间没有联系。” “是吗,”唐蔓菁停了停,又两边看了看,“今天这么巧,那边有个咖啡店,不如一起喝个咖啡?” 林彻本能地并不想喝,但是一时又想不出合理的理由来拒绝,反而想起了很久以前,江皓辰批评她的那句“怎么这么没出息!”,于是便笑着点了头,两人一起走向咖啡店。 “你也是来京城出差吗?”唐蔓菁问道,一侧的眉毛轻轻挑起。她应该和于敏一个年纪,但妆容精致,完全看不出真实的年龄。 “是啊,过来三天,今天正要回去了,师姐也是来这里的律所办事吗?”林彻问道。这幢办公楼里基本上都是律所。 “对,这次的项目非常复杂,有一些国外的债务和国内关联紧密,所以需要回来和这边的律所对接一些信息。不过项目有保密纪律,我就不多说了。”唐蔓菁说起话来语速很快。 林彻点点头,看来他们回来是为了理清永利的债务问题。 “唐师姐,国内国外地这样跑,很辛苦吧。” “都习惯了,做投行,都是这样。”唐蔓菁爽朗一笑。 “江师兄,今天也过来了吗?”既然他们是一起回来工作的,为什么此刻只见到唐蔓菁一个人。 “他没过来,正和他们中天的人一起在另一场马拉松会议上呢。” 唐蔓菁的语气平静无波,好像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工作日常,林彻却吃了一惊——马拉松会议,那岂不是要开很久?他的身体还在恢复期,受得了吗? “可是他的手肘还没完全好吧?” 未及思索,这个问题已从林彻嘴里冲口而出,带着未加掩饰的急切和心疼,下一秒待她反应过来,迎上的已是唐蔓菁充满玩味的眼神。 “他说已经没事了,那个手肘固定器,也是时戴时不戴的,”唐蔓菁回答得很敷衍,目光却在林彻脸上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好几遍,“你——好像很关心他?” 感知到这并不友善的目光,林彻很快地解释道:“因为是之前我们一起出差的时候,他受的伤,所以想看看他恢复得怎么样了。”她开始琢磨借口,打算尽快结束这场偶遇。 “你放心,他没事的。”唐蔓菁笑了笑,然后用充满怀旧的语气为这句话给出了更多的佐证,“他以前研究生的时候就很能熬,有一次我们去打高尔夫,他崴了脚,回来照样在留学生年度Gala上又唱又跳,同学们在台下尖叫,一点都看不出来!” 江皓辰果然一直是个意志力很强大的人,但是为什么听到唐蔓菁用如数家珍的口吻说出这些,却让她有点慌?是因为他的青春岁月是她完全不曾了解、不曾触碰过的吗? 林彻按捺下莫名的不安,点点头。对方把话题扯到这里,她也无法直接告辞,只能顺着话题接:“前不久,我也听过他唱歌,真的很好听。” “哦?他又重新唱歌了?”唐蔓菁似乎相当意外,甚至还有一丝惊慌和气恼,但是很快就调整好,然后气定神闲地说,“我还以为,他后来一直都没再唱了。” “他,为什么会不再唱歌?”林彻不禁问道。 她心里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个问题,最不应该去问唐蔓菁。 但是她顾不上这些,此刻她一心只想知道,那个让他不再唱歌的人,到底是谁? 唐蔓菁没有马上回答,脸上的微笑却慢慢地放大,仿佛重新握住主动权。 “你,很喜欢他吧?”唐蔓菁忽然开口,眼神既锐利又充满自信。 林彻闻言,很多的直觉和猜测瞬间叠加在一起。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唐蔓菁。 唐蔓菁凝视她好一会儿,读懂了她沉默的答复,然后笑一笑:“好巧,我也是。” 所以,是现在时,不是过去时。林彻抿一抿唇角。 “我跟他在一起两年,他为我写过好多歌。可是当年我太年轻,这么美好的感情,我却不懂得珍惜,伤透了他的心。”说着,她脸上浮起懊悔。 但是林彻听着,为什么觉得这几句回忆更像某种变体的凡尔赛文体? 然后,唐蔓菁看向林彻,郑重宣示主权:“现在命运又让我们重新遇到,我一定不会再错过。” 林彻心里感叹,直觉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那天在视频里见到唐蔓菁的第一面,她便隐隐似有所感,此刻真相揭开,也并未觉得太突然,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她微笑着,坦然看向对方:“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他的过去无关,跟旁人想要如何更无关。” 唐蔓菁看了她好一会儿,不由道:“你很特别。” “唐师姐,你也是。”林彻目光如水,温柔却坚定。 “喜欢上同一个人,也是一种缘分吧,希望我们都能为了自己所爱,勇往直前!”唐蔓菁笑一笑,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 “我要赶回会场,再见!”她匆匆离开,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林彻独自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千头万绪,习惯性地想要理出头绪,最后却发现,这件事,和任何别的事情都不一样——除了直接行动,没有什么可以研究分析的。 于是,她马上到机票预订网站搜索,找出明天最早班的飞机是清晨六点半,很合适,可以赶上明天上午公司十一点的部门主管会议,便毫不犹豫地改换机票。 接着叫车回到酒店,直奔前台:“你好,我想延住一晚。” 然后,给江皓辰发去信息。 “师兄,我刚才见到唐蔓菁师姐了。” “有些话,我想问你。” “我会在永年酒店一直待到明天清晨四点。” 发完,她便打开电脑,开始远程办公。 卢东升原本以为林彻正在飞机上,很多事情本来打算等她明天回到公司再汇报,现在见她改变行程,马上约她开视频会议。 她第一次觉得繁忙的工作真好,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她处理和决策,填满所有思绪,不留一丝胡思乱想的空隙。 时间飞逝,一下就到傍晚。 但是,五点半之后,时间变得漫长而难熬。 她继续工作,但是没有了同事的陪伴,她抬头看向窗外的次数和频率渐渐地增加了。 此时正是京城的初秋,黄昏变得短暂,夜幕很快便降临,璀璨的城市灯火升起。 渐渐地,夜深了。 手头的工作已经全部做完,连未来两周的工作计划细则都已经制定好。 她想起酒店有二十四小时健身房,便换上于敏昨天送她的一套运动服,到健身房里把所有的器材都做一遍,大汗淋漓。 回来慢悠悠地沐浴,洗头,更衣。 运动之后,全身都无比舒畅,但是心头却越来越沉重。 百无聊赖地看一会儿电视,便开始收拾东西。 四点,天色依然漆黑。 预约的专车准时到达,她把行李交给师傅,最后看一眼手机,依然没有回复。 她深吸一口气,便上车离开。 此时的京城一片寂静,车灯照亮着前路,远处的建筑物在稀疏的灯光照射下,轮廓若隐若现。 专车的师傅非常热情,跟她天南地北地侃大山,她一一回应着,还因为师傅说的笑话轻笑起来,却察觉到有眼泪同时落下,于是默默地擦拭掉。 “姑娘,你笑点可真低,都笑出眼泪来啦?”师傅从后视镜看她。 “可不是嘛,您太幽默。”她扯出一个笑。 “我这笑话多着呢,来,再给你讲一个!” “好嘞,谢谢您。” 第九十九章 桂花红茶 回到富源没几天,林彻便按照承诺的时限,把股票质押回购业务的清理结果如期提交给陈卓为。 例行碰头会上,尹杰对林彻的执行力大为赞赏。 陈卓为也竖起大拇指:“林经理,真是使命必达!” 林彻只是笑一笑,没再说什么。 两周的时间很快过去,马上就到中秋假期。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顾少青和小宁照例来找林彻吃饭小聚。 顾少青和小宁一坐下便开始交流假期安排,林彻却显得兴趣缺缺。 “林彻,我记得你之前发过一个附近的度假村说挺不错的,”小宁边翻着手机,边问道,“咦,怎么你朋友圈设为仅三天可见?都看不到那篇了!” 林彻摸出手机:“哦,那是五一假期我带爸妈去过的,还不错,稍等一下,我转发给你。”便低头翻找。 顾少青听闻,凑过去看一眼小宁手机里翻开的林彻朋友圈,的确只剩下一篇置顶的帖子,是她生日发的那一篇立志“富贵吉祥”和“多吃长胖”。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她的朋友圈一打开还是那篇“月色好美”,因为吸引了超多的点赞和起哄,格外显眼。 如今却不见踪影。 顾少青不禁扫一眼林彻的脸色。 出差回来以后,林彻不时会到六楼参加各种会议。她一如往常地认真专注,也经常发表专业独到的见解,但是在工作之外,她的话明显变少。这种改变,既突然,又明显,以至于何爱华也曾经问过顾少青,林彻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顾少青想了想,特意问道:“林彻,你这个假期有什么计划啊?” “我妈跟着我爸一起参加他们系组织的周边游,我就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了,打算在家里好好补觉!”林彻扯起一个笑容,轻松得有点刻意。 “哇,爸妈不在家,那你可以自由自在地跟男朋友视频通话啦!”小宁特意把“男朋友”几个字说得很慢很大声。 顾少青听到小宁这句,心里却莫名一阵紧张,赶紧看向林彻——只见她佯装生气在小宁肩上轻轻一拍,然后轻笑道:“真的没有什么男朋友,我现在,就想努力富贵吉祥!” 只是那笑容淡得如同风中一抹流云,还没成形就消散了。 小宁原本还在打闹状态,马上就听出不对劲,再一抬眼,便接收到顾少青的警告眼色,可是嘴里下意识的话却来不及收回:“你跟江董怎么了?” 林彻脸上一滞,很快又平复过来:“从来就没有怎么样,他……一直就是我师兄嘛。” 她边说,边努力笑出没心没肺的感觉,心里却不禁在问:人生若只如初见,一直只是师兄,一切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对啊,就是师兄,小宁你真是想太多!”顾少青用眼神剜小宁一刀,示意她赶紧闭嘴,然后转向林彻,“林彻,我这里有一个宅家煲剧推荐榜,马上转给你。” “哇,我也要!我也打算宅家,这个假期不如我们找一天一起去逛街看电影吧?”小宁赶紧配合,夸张的语气却掩饰不住脸上的尴尬和心疼。 “嗯,你俩都是单身狗,凑个堆,正好了!”顾少青到底沉稳许多,语气如常地调侃。 “好啊,约起来!”林彻配合地欢呼,心头满满的感动——有善解人意的姐妹真好,希望这个假期的安排全部堆满,越满越好。 午饭后,刚回到办公室,林彻便被何爱华叫到她办公室开会。 “林彻,最新的资产评估报告上周已经出来,这个礼拜我们跟海宁沟通过一轮,另外还搞了三场路演。上午我跟尹杰刚刚开完会,这是最新的情况简述。”何爱华说着,递给林彻一份简报。 林彻自从调到证券融资部,已经退出混改项目组,对最近几周的项目工作进展并不了解。 她接过简报一看,心里不禁一惊。最新的资产评估报告显示,富源的评估值仅为55亿元,仅比其净资产值多出三亿元!而灵犀科技据此评估给出的投资意向报价为60亿元,但是要求必须拿到富源31%的股权占比。 这桩买卖如果就此成交,富源实在是亏大了。 但是既然上周还进行了三场路演,说明已经出现新的意向投资者。 见简报里没有提及路演之后的反馈,林彻赶紧问道 :“那三场路演之后有收到反馈吗?其他的意向投资者有没有提出更高的报价?” “新的评估价一出来,的确引来市场上好几个新买家的兴趣,路演之后他们都表达了投资意向。包括之前退出的华鼎投资,也想要重新加入。但是他们的报价并不比灵犀高,而且都只愿意考虑20%的投资比例。”何爱华回答道,“虽然富源的价格非常吸引,但是最近爆出的合规问题让他们都非常谨慎,只想试试水。” 林彻闻言,马上推测到,如今所有意向投资者的报价相仿,而灵犀愿意收购的股权比例最高,这样从张秀英的角度看来,为了更多地回笼现金,很可能更倾向接受灵犀的要约。 可是,难道她就不质疑这个估值的不合理吗——就算融给徐家盛的那几笔质押贷款全部亏光,富源的损失也没有超过10亿元,然而现在整体估值却被压低近50亿元!按照这样的估值出让股权,张秀英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何爱华仿佛读懂林彻的思考,继续解释道:“张秀英一开始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估值,但是尹杰带回来资本市场的反馈,却让她无法不接受。你可能还不知道,这次不仅是证券融资部出事,自营部也被发现涉嫌操纵市场和内幕交易。柳梦洁被带走协助调查后,至今还没得出确切的结论。如果最终自营业务也被判罚暂停业务,这对富源盈利的打击将是致命的。所以,现在这个估值,不但体现了这些重大问题对富源当期盈利的影响,更是体现了市场对富源未来盈利能力的担忧。” 原来是这样,蔡明辉统治时期的违规问题全面大爆发,此刻的富源可以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林彻对当前的形势发展有了几分把握,便问道:“董事长,这些最新情况我都了解了,所以您需要我配合做些什么工作吗?” 她现在已经不是项目组成员,何爱华却把情况尽数告知,一定是有特别任务要交代。 何爱华点点头:“的确有事要请你帮忙。现在张秀英已经原则上同意把31%的股权转让给灵犀,但是这样一来,灵犀将成为富源的相对控股股东,不但可以在董事会中多占一席,而且还可以推荐董事长和总经理人选。” 这么说,如果成功购入31%的股份,灵犀将成为富源的最大股东,而李泽峰就是富源的新主人,他甚至可能成为富源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 不久之前,灵犀科技想要入股富源还被认为不自量力,如今距离完成蛇吞象的壮举,却已仅有一步之遥。 林彻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怪异却强烈的直觉——这一切如此充满戏剧性,处处透着诡异,这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何爱华继续说道:“这对于另外两个股东,中天集团和汉瑞能源来说,影响非常大,所以他们一定不会轻易同意。 一周后,我们就要按照当初杨德斌和江皓辰的要求,召开临时董事会,向三位股东代表专题汇报调整后的资产评估详情。这次会议对于股东各方尽快达成共识,非常重要。” 听到这里,林彻不禁有一刹那的出神——原来,江皓辰一周后就会回来。 时间过得真快,但是如今这一切,似乎已经跟她毫无关系。 “我已经跟杨德斌做了初步的沟通,他的态度还是比较开放的,只要资产评估报告站得住脚,他对于灵犀成为富源的大股东并不抵触。”何爱华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是江皓辰那边就比较麻烦,他在国外工作非常忙碌,尹杰跟他的沟通一直断断续续,甚至连视频会议的时间都约不到。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会赶回来参加临时董事会。” 然后,她看向林彻,眼里充满殷切的期望:“不知道你和他最近有没有联系,能不能提前跟他做一些初步的沟通,在会议前就了解到他对这件事情的具体想法呢?” 林彻听完,瞬间僵住。 原来,又是希望她去做无间道。 多么熟悉的场景。 过往的一幕一幕迅速在脑海里闪回,那个算无遗策的他,那个轻松调侃的他,还有那个无惧无畏的他,重叠在一起,变成了现在那个已经无法触及的他。 “董事长,我很想帮忙,但是很抱歉,我现在跟师兄,最近已经没有联系。”林彻的声音不大,但是异常清晰。 “哦?是因为他工作太忙?”何爱华脸上浮起了惊讶之色。 “这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吧。”林彻艰难地说道,感到额角一突一突地跳,“总之,我可能无法继续像过去那样,帮您传达一些意图,或者是试探他的想法。” 说完,她笑了笑,充满歉意。 “你们……之前关系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何爱华有点诧异,她从不同渠道都了解到林彻与江皓辰关系密切,甚至听说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关系。 “以前也许是,但是现在,可能连普通朋友都不是了。” 整整两周,她跟他的微信对话,仍然停留在她发出的那三条信息。 也许,如果她什么都不问,他们还能保持好朋友的关系,但是她既然问了,他却沉默以对,他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无拘无束、畅所欲言的师兄妹状态。 此刻,她只希望找出最恰当的措辞,把情况一步到位地跟何爱华解释清楚,然后,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何爱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顿了顿,说道:“你稍等一下。”便走到办公室外,跟顾少青交待两句,很快,顾少青给林彻端来一杯热茶。 何爱华温言道:“你试试这个,桂花红茶,特别适合女性在秋天喝。” 林彻接过,细品一口,只觉口感丰富,层次分明,红茶的醇厚与桂花的芬芳沁入肺腑。 “谢谢董事长,很好喝。” “你从京城出差回来之后,我一直在忙混改项目的事情,都没机会跟你好好聊聊。这阵子你很努力,工作也很有成效。证券融资部在你的带领下,部门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马上要放中秋假,这几天你把工作上的事情都放下,好好休息一下。” 何爱华这番话说得很体贴,字字没有提感情,却句句都在安抚。既不让林彻尴尬,又表达出关心和鼓励。 林彻明白,何爱华这样精明,尤擅揣摩人心,自然一眼看穿她现在的状态。这一番体贴示好,最真实的意图,恐怕是想趁她精神最脆弱的时刻,加强与她的情感绑定。 很久之前,江皓辰就告诉过她,老板但凡做这些情感投入的事情,无非就是想要下属与自己同心同德。 唉,怎么想到哪里都是他! 她在心里暗暗自嘲,然后努力清空思绪,只专注体会当下。 她捧着茶杯,茶香扑面,杯壁那温热的感觉仿佛能从手心一直传送到心底,带来治愈的力量。 她禁不住去想,何爱华做的很多事情虽然透着邪门,但是至少对自己,她还是有一份真心关怀的吧。 这时,何爱华看了看林彻强打精神的面容,又多嘱咐了一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好好爱自己,要记住——生活非常广阔,要看得远一些。” 这句话好像一下子戳中林彻某个隐秘的穴位,连日来强行紧绷的神经在一瞬间破防,她只觉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去。 何爱华好像完全没有看出她的异样,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外间,再回来时递过一整盒的桂花红茶:“这个送给你,你们年轻人总是喜欢喝咖啡,其实最滋养女人的,还是红茶。” “谢谢董事长。”林彻接过,点点头,脸上已经一切如常。 第一百章 灵光一现 放假第一天,父母一早就出门参加单位旅行,林彻一觉睡到中午才起,从锅里端出赵淑娟一早包好的大粽子,算了一下热量值,吓一跳,于是决定今天只吃这一个,顶三餐。 手机忽然响起,是于敏。 林彻赶紧接通,听到她那边人声鼎沸,应该正在什么地方游玩。 “师姐,带涵涵在哪里玩呢?” “林彻,我们刚到H市直通车站,跟朋友一家会合,一起去香港玩几天,你呢,在哪里过节?”于敏的声音隐隐透出急切和关心。 “哇,去香港,很赞哦!我哪儿也没有去,爸妈出去二人世界,我宅家煲剧!”林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一些。 “那正好,反正你也没事,你现在马上过来直通车站,我让魏轩带涵涵跟朋友一家先过香港,咱俩聚!” “师姐,你跟他们一块儿过香港吧,假期本来就不长,你别瞎折腾。我下次去京城出差咱们再聚!”林彻想要阻止。 “不说了啊,你收拾一下马上过来,出发厅这里有个‘回首’西餐厅,我在这等你!” “……”林彻大概猜到于敏的来意,还想要劝她,她却已经放下电话。 中秋时分的H市,秋老虎肆虐,白天的气温比起盛夏时还要热上几度。林彻特意化了点妆,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再换上一条清凉的吊带碎花长裙。 来到直通车站,她很快便找到“回首”西餐厅。 “哇,你这,也太美了吧。”于敏一见林彻便惊叹出声,平时从来只是淡妆的她,稍微加一点颜色,居然如此惊艳。 “谢谢师姐夸奖,我最近有空都在研究穿搭。”林彻笑一笑,“来,我来帮你挑选这家的招牌菜。” 用手机扫码下好单,林彻一抬头,便撞上于敏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感到些微的心虚,赶忙低下头来,专注给于敏倒茶,嘴上不忘关心她的度假行程:“师姐,你们这次去香港,计划哪里玩啊?我这里有香港必吃十大餐厅哦!” 于敏是个直肠子,不耐烦跟她绕圈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江皓辰和唐蔓菁的事了?” 她先是注意到林彻删掉朋友圈里的月色图,觉得不同寻常,却并不十分确定,直到昨天翻墙跟国外朋友互动,看到唐蔓菁最近的Facebook才真正警觉——唐蔓菁这些日子连发数个动态,虽然都是工作照,但是几乎每一张配图里都能看到江皓辰,大部分是集体合影,但是居然也有她抓拍他的单人照,简直跟秀恩爱无异。 于敏便肯定这三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 林彻放下手中的茶壶,看向于敏:“师姐,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对吗?” 她的声音很轻,问得小心翼翼,于敏听得心里一纠,赶紧解释道:“现在其实只是看到唐蔓菁一头热,还不能完全确定,因为她这个人就喜欢虚张声势……”于敏很了解唐蔓菁那一套,林彻又相隔万里,她担心林彻要吃亏。 “师姐,其实……我已经问过师兄,”林彻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苦楚,重又低下头,“但是我的信息,他到现在都没回复。” “什么?”于敏不由一阵心痛,林彻是多么的勇敢啊!可是江皓辰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于敏很想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但此刻隔着桌子,只能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然后一边在心里痛骂江皓辰,一边却开始帮他找理由:“也许他还在处理跟唐蔓菁的问题,也许他想等见到面再跟你说。我总觉得,他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她特意去看过,江皓辰转发的那张月色图一直都还在。 “师姐,没事的。”林彻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眶红着,但是眼神却很坚定。 “我尊重他的选择。” 所以,也理解他的沉默。 “唐师姐很优秀,也许她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能幸福,我都会很开心。 “师姐,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因为我去怪他。“ 我相信,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我会努力慢慢去接受。” 也许有一天,我们还能重新成为朋友。 说到最后一句,她已经能够重新微笑。 于敏却已经心疼到眼眶发酸,但是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把她的一双手捧在自己的手心里,叹气,摇头,反复道:“你呀!你呀!” 这时候,林彻点的菜一个一个地上了。 “师姐,我真的没事的,来,咱们好好吃一顿!” “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两人异口同声。 虽然在两个人的视线里,对方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但她俩都努力地笑出声,然后把全部的情绪都化为食欲,全情投入到美食当中。 把于敏送上直通车,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林彻窝在沙发里发了一会儿呆,发现这样痛快地宣泄完,浑身上下轻松不少。想起这周还没去看陈昀,便从爸妈那一大摞学生送的月饼里选了一盒低糖的,加上一些水果,然后叫了个车,半个小时后,便来到陈昀楼下。 上周来看陈昀时,见她早已准备好应节的食品,打算给婉如送过去,却还没接到探视的通知,心里很着急。不知这个星期是否有好消息了呢? 林彻猜测着,沿着楼梯拾级而上,来到陈昀的客厅门前,见门关着,便轻轻地敲了敲门:“陈老师,您在家吗?”等了很久却没有回音。 林彻仔细听了里面的动静,确定客厅里没人,便又来到陈昀的睡房门口,轻声呼唤道:“陈老师,您在吗?陈老师?” 等了一会儿,终于传来陈昀虚弱的回答声:“是林彻吧,门没锁,你进来吧。” 林彻推门进去,扑面而来一股风油精的味道,房间里没有窗,只开着床头的小台灯。柔和的灯光下,陈昀正支撑着要从床上下来。 “林彻,你来了?” 林彻一把扶住她:“陈老师,您不舒服吗?您躺着吧,我坐在床边陪您说话。” 林彻帮陈昀多垫了个枕头,她便斜倚在床靠上,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昨晚没睡好,今天起来有点头晕,就把今天的补习停了。我没什么事,休息一下就好,你不用担心。” “怎么会睡不好?”林彻看她脸色不对,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便问道,“对了,您这个星期接到通知了吗?什么时候能去看婉如?” “昨天,已经去看过她了。”说着,陈昀眉间的愁色更浓。 “是吗,她怎么样了?”林彻听闻陈昀已经见到婉如,原本很高兴,可是见到陈昀的神色,却又有不好的预感。 “她精神挺好,身体也好,见到我也挺高兴,但是我总觉得她这次冤啊!”说到最后一句,陈昀的语气变得激动,眉头紧皱。 “怎么回事?” “这次去看婉如,他们先让我去确认上次上交的赃款,然后跟我说,婉如虽然把非法所得缴清,可是因为她重新担任部门主管之后,没有及时处理那些潜在问题,造成公司的巨大损失,所以还有失职罪!”说到这里,陈昀的眼眶红了。 “我见到婉如,就问她,她说的确是她的责任,该她承担。可是林彻,婉如这次回去是为了收集证据、举报坏人,怎么现在就变成是她失职呢?她真是冤啊!”说到这里,尽管陈昀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眼泪仍然止不住地流出来。 “陈老师,您别着急,别着急!”林彻安慰着她,赶紧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见陈昀的情绪稍微平复,林彻便安慰道:“陈老师,婉如这次是为了让坏人得到惩处,不得不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好在现在她心愿得偿,她心里应该是开心的,您也不要太难过。” “婉如也是这样说,她不后悔,她现在心里特别轻松,特别安慰。唉,希望是这样吧。”陈昀摇摇头,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接受这无奈的现实。 林彻心里也不好受,便道:“陈老师,您先休息一下,晚饭您想吃点什么,我现在去做一点。” “林彻,谢谢你!我跟婉如说起你,她说没想到她还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好的运气了。”陈昀说着,握住林彻的手,百感交集。 “陈老师,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只是希望婉如能尽快了结那些不好的事情,回到您身边,你们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好,好,希望承你贵言啊。”陈昀点点头,忽然像想起什么,“对了,她说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又很想谢谢你,说知道你喜欢钓鱼,让你去找阿明,说她有一根鱼竿一直放在阿明那里,要送给你。” “钓鱼?阿明?”林彻一时反应不过来。 “阿明是我远房表姐的儿子,婉如的表哥。他父母过世得早,在我们家住过几年,我本想好好辅导他上大学,可他不喜欢读书,高中都没考上,读完职中就出来打工了。唉,整天不务正业,还……唉,我老说他,他嫌烦,就跑出去自己一个人住了。说起来,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这个臭小子现在混得怎么样。”说着,陈昀拿出手机,“喏,这是他的电话号码。你要是见到他,跟他说,有空回来喝汤吧。” 林彻记了下来,点点头,若有所思。 离开陈昀家时,夜已深。 秋风拂过,将白天的闷热一扫而空,深呼吸一下,只觉满心舒爽。 在陈昀家的竹筒屋巷子附近,连着好几个街口,全是这种历史悠久的青砖老房子,被鉴定为重点保护的历史古迹后,由政府拨款统一修缮。适逢中秋佳节,每家每户门前都挂上红灯笼。此刻一眼望去,整条街道充满古朴的韵味,让人有穿越时空的感觉。 林彻觉得今天脑子里的东西有点多,需要好好地理一理思路。她披上薄牛仔外套,绕进其中一个街口,打算在这片老房子里走一走,再到主道去叫车。 吴婉如被定为失职罪,应该是因为她在举报蔡明辉之前,没有针对永利大股东的三笔借款及时采取措施,导致富源发生重大业务损失。虽然由于当时的副经理和经理助理都是蔡明辉的人,导致吴婉如难以及时处理这三笔业务,但是就算如此,她难道不应该等待时机,等处理好之后再去举报吗?或者至少应该设法撇清她自己的责任啊,譬如她可以以书面形式向蔡明辉建议强制平仓,这样无论蔡明辉最终决定如何,她都可以免责,她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按照何爱华的说法,吴婉如这次完全没有跟何爱华商量,就贸然提前举报,才导致了富源的重大损失,但是此刻回头来看,她这样提前举报,除了给她自己多增加一个失职的罪名,根本毫无好处,这种冲动的作风既不符合吴婉如的处事之道,也不符合正常人趋利避害的逻辑思路。 再深一步去想,这一次吴婉如能把蔡明辉成功拉下马,靠的是找到证据证实蔡明辉向徐家盛借出款项的非法用途,在这种情况下,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提前举报,或者说,这个举动对于锤死蔡明辉并无帮助,反而令富源遭受巨大损失。吴婉如恨的是蔡明辉,并不是富源,她何苦要为了让富源遭受重大损失,而背上失职的罪名呢? 林彻心中忽然灵光一现:除非,这并非是她的本意! 如果不是她的本意,那她这样做,就是被迫,或者是作为交换条件。难道…… 林彻心中浮起一个阴暗的揣测,然后打开手机,里面有刚刚记下的阿明的电话号码。 她并没有钓鱼这个爱好,吴婉如却要送鱼竿,所以她是想要她去钓什么? 此时恰好走到大路口,林彻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轻雾散开,眼前景象已经初露端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一百零一章 表哥阿明 中秋节的午后,H市老城区的步行街上热闹无比。道路两侧都是骑楼式老建筑,被改造一新后,一楼的街铺开满各种小店,既有老字号,也有最新潮牌,全都张灯结彩,迎接着街上源源不断接踵而至的人流。 林彻照着刚才与阿明通电话时记下的地址,从步行街主道拐进旁边的一个小道。 她回想起阿明的回复:“哦,你就是婉如的朋友,你过来吧。”他的声音低沉,甚至有点慵懒,没有透出一丝意外,仿佛等待她已久。 林彻终于停在一栋楼龄至少有四十年的旧式宿舍楼前。 水印横街15号202,没错,就是这里。 楼下两侧都是小店铺,中间一条狭长的楼梯,楼梯口一侧摆着一个不起眼的立式招牌。 永明咨询 商务咨询、调查取证、线索收集: 知识产权维权 民事纠纷 婚姻家事 价格面议 地址:水荫横街15号202 林彻原来以为会是一个钓鱼用品店,怎么变成咨询公司?她拿出手机,再次核对地址。 “靓女,是不是来找私家侦探的呀?” 林彻抬头一看,说话的是一旁的五金店店主,40多岁,嘴里叼着一根烟,正目光暧昧地看着她。 私家侦探? 林彻又看向那块招牌,“调查取证、线索收集”,难道阿明这家咨询公司,做的是私家侦探的营生? 她点点头:“我找阿明。” 五金店主伸手一指:“二楼左转!” 这时,一阵尖细响亮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正从窄长的楼梯走下来。 楼梯深处光线黯淡,来人一直走到最后几级楼梯,林彻才看清楚她的轮廓。 首先是一双银色的尖头高跟鞋,然后是一对纤细的小腿,接着就是一身真丝碎花包裹式皱褶连衣裙,一只拎着大牌手拎包的纤纤玉手,手上反射着钻戒和手链的光芒,再然后,便是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可惜,一副造型时尚的墨镜,挡住了她的眼睛和所有的情绪。 这时,一辆箱型保姆车悄无声息地开过来,对着楼梯口靠边停下,自动车门恰到好处地打开。贵妇从林彻身边走过,闪身上车,车门随即迅速关闭,车子便悄无声息地开走,空气中只留下一股好闻的香水味,一阵秋风吹过,便几乎散尽。 “靓女,到你啦!”五金店老板说完嘿嘿一笑,似乎早已知晓林彻的来意。 林彻没再搭理他,迈步走上二楼,左转,202的房门上贴着一张招牌,写着“永明咨询”,应该没错,林彻便敲门:“请问阿明在吗?” 不一会儿,门便打开,门后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士,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戴着一副细黑框眼镜,他看一眼林彻,眼神中透着精明和锐利。 “我找阿明。” “我就是。” “我是……” “我知道,进来吧。” 说着,阿明把林彻让进屋来,然后把门关上。 房间不大,但是有一个临街的大窗户,光线应该比外面的走廊和楼梯好得多,但是此刻窗户上的百叶窗却拉得严严实实,主要的光源是天花板两侧的四根日光灯管。屋子里有一张洽谈桌,两个文件柜靠墙摆放,显得严谨整洁。房门上做了包边条,隔音应该不错。 阿明问道:“你要喝水,茶,还是咖啡?” “水就可以,谢谢!” 阿明便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和林彻一起在洽谈桌旁坐下。 屋里的空调开着,清凉的冷风从送风口不断地吹出,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彻发现,坐在这里,完全听不到一点点外面的喧嚣,仿佛是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所在,让人莫名心安。 “没有什么鱼竿,婉如就是有些东西,让我交给你。”阿明语调平和,开门见山。 这和林彻的预想差不多,但她还是诧异于他的直接:“你,都不问问我是谁吗?” “你是婉如信任的人。”他的语气既笃定又松弛,说完就起身打开文件柜。 重新坐下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但他首先递过来的是他的名片。 永明咨询 曹永明 上面并没有印上地址和电话。 “四年前,婉如来找我帮忙调查这个人。婉如提供了一些线索,我负责深挖,但是这个人非常小心,当时始终没能查到确切的证据,后来没什么进展,只好停下来,查到的资料也都交给婉如。但是一个月前,婉如把这些资料交回给我,让我好好保管,说她信任的朋友,有一天会来取。” 说着他把文件袋的绕绳一圈圈绕开,然后从里面拿出来几样东西。 他首先递过来一叠A4纸复印件,用一个反尾夹夹着。林彻拿出其中一张,是一份十年前的备用金支取记录登记表,写着“总经办特殊用途备用金”,每一个记录上面都有具体日期以及签名,最后一栏备注栏大多标识着已报销,但是还有若干则打着问号,金额大小都有。 看到那个熟悉的签名,林彻不禁一下子屏住呼吸,才能压制住狂乱的心跳。 过往很多的怀疑、猜测瞬间涌向脑海,在其中汹涌撞击。 可是,眼见未必为实,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所有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细节上。 她一张一张地翻看其他的记录,基本是集中在十年前到四年前的记录,金额最大的多达500万。 “这个人早年经常频繁挪用公款,但是绝大部分都会在一年之内填回,所以这么多年,从账面上看不出瑕疵。”阿明耐心等她全部翻阅完,便开始介绍他的调查结果。 “有没有查到,她挪用公款用来干什么?”见阿明摆出知无不言的态度,林彻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提出核心问题。 “他们怀疑她是用来做老鼠仓。”阿明回答道。 “他们?”林彻马上抓住关键字,“所以委托你调查的人,不止婉如一个人?” “真正想做这个调查的是婉如的老板,那个渣男!婉如那时瞎了眼,一心一意帮他做事情!”阿明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所以幕后想查的人是蔡明辉。 林彻迅速调出脑海中的时间线,与阿明的说法进行匹配核对,似乎相当吻合。 阿明见她眼神中带着审视,却没有提出更多质疑,便继续说道:“这个人非常狡猾也非常小心,每次挪用公款都是分多次提取现金,所以我追踪银行系统的记录,线索很快就断了。我又把她所有密切联系人的银行账户全都调查一遍,也没有找到疑似的代理人账户。所以没能查到她做老鼠仓的实证。” 所以所谓老鼠仓,只是一个没有切实证据的推断? “你查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有没有可能她挪用公款是另有用途?”林彻提出质疑。 “不可能是什么正规用途,这个人一定在做老鼠仓或是其他的非法营生,而且获利非常巨大。”阿明的语气带着一种偏执,与他刚才稳重淡定的表现大相径庭。 没有查到切实的证据,就如此妄下结论,难道是因为先入为主受到婉如和蔡明辉的影响? 林彻不禁抬眼看他。 私家侦探并不是一个正规的行业,这些从业者自然也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所获得的证据也未必能够拿得上台面,而他此刻判断问题又如此武断…… 阿明似乎看穿林彻心里的质疑,却并不以为意,而是笃定地继续说下去。 “因为她这几年一直在赌博。赌博就像一个巨大的坑,在里面,谁都赢不了,谁都会发疯。她赌了这么久还屹立不倒,只能说明,她有巨大的资金来源在支持。” 赌博?林彻心中一惊,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两个字眼意味着很多事情,甚至能够催生出心底深处最大的恶。 但是“赌徒”这两个字和何爱华一向以来的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林彻的眼中不由充满了疑惑。 阿明对她的反应似乎早有所料,脸上淡然无波,只是递过来几张照片。 林彻接过一看,每一张里都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出入在几个入口处。 “这里是?”她问道,那几个入口看起来都非常普通,就好像是普通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这是Z市几个地下赌场的停车场电梯间入口。” 阿明回答道,“她是证券高管,不方便过澳门赌,也容易留下行踪记录,但是澳门赌场的生意跨境做到Z市,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既方便又安全。” 他说的这些信息落在林彻完全陌生的领域,要判别真伪,还需要进一步核实确认。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仔细翻看每一张照片,不放过其中任何一个细节。 她忽然停下,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这一张拍到了赌场的内景,她注意到门厅上的一个牌子,上面雕刻着一个金碧辉煌的转盘,虽然把转盘的轮廓进行了抽象,让它带有几何对称的美感,但又仍然保留转盘的特征,设计得相当巧妙。 林彻隐约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影像,当时也是觉得它美得很抽象,到底是在哪里? 阿明见林彻看着这张照片蹙眉凝思,便介绍道:“这是地下赌场里贵宾厅的门厅,挂着的是它家的专属标志。” “贵宾厅?”林彻对这个字眼有着朦胧的认知,大概知道这是赌场里服务最高端客人的地方。 “对,我曾经跟着何爱华进过地下赌场,但是在大厅找不到她,说明她肯定进的是贵宾厅。但是贵宾厅的保安非常森严,根本就进不去。我辗转找到一个给他们修空调的师傅,才拍到这张内景照。” 当阿明直接说出“何爱华”三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击打在林彻眼前,让她心中一惊,却也仿佛一下照亮她眼前的迷雾,回忆的阀门随之徐徐打开。 没错了,在何爱华那个美轮美奂的酒店式公寓中,在那个42楼的豪华高尔夫模拟练习间里,她曾经在何爱华的高尔夫球袋上看到过一枚小小的徽章,上面正是以这个转盘图案作为装饰。那天的影像在她的脑中一幕幕闪回,被图案围绕着的,是三个英文字母的缩写:CGC。 她马上问道:“你听过CGC吗?” “你也知道CGC?”阿明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嗯,我曾经在何爱华的球会徽章上见到那个转盘,上面有CGC三个字母。” “那就对上了!”阿明闻言,仿佛终于看到一丝曙光,“CGC就是凯撒高尔夫球会,坐落在Z市最大的岛——东滨岛上。我一直怀疑何爱华在CGC打球,但是CGC门前保安森严,客人都必须预约专车接送,其他人根本没办法靠近,所以从来没有拍到过她到CGC的照片。” “CGC跟地下赌场是什么关系?”林彻顺着逻辑继续发问。 “他们合作非常密切,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个老板!CGC对外是一个顶级私人球会,不但会员费高昂,要加入还必须老会员推荐。有一次我帮忙追查赌债,才知道CGC里面不仅有球会,还有一个很大的会所,主打运动水疗,还有很多其他娱乐项目。那里大部分的客户都来自地下赌场的贵宾厅,这些客户拥有贵宾厅和CGC的联合会籍,你看到的那个徽章,就是联合会籍的徽章。” 原来如此。 这个信息点上的相互印证,让阿明的推测多了一重可信度,林彻的心头却多了一分沉重。 “我一直想从CGC入手找突破口,”说着,阿明摇摇头,“但是CGC的保安非常严格,除非拿到官方的调查令,否则根本无从入手。” “拍到这些出入赌场停车场的照片,不能证明何爱华行为有污点吗?”林彻不解,蔡明辉已经知道这些疑点,怎么可能不对此大做文章、甚至拿去举报何爱华呢? “这些通过私家侦探获取的照片是不能作为举报的正式证据的,必须找出她用于赌博的交易账户,还有资金往来的证据,才能把她锤死。他们这些人通常都不会用真名,而是用代理人的账户来处理,所以查证起来难度相当大。” 阿明脸上现出一丝挫败的神色。 林彻心中不由一凛,的确,阿明所说的一切,最缺乏的就是切实的证据。 这些零零散散的发现,只是依靠主观的推断,被连接在一起。如果真的拿去检举,在严苛的审查面前,恐怕轻轻一推敲,这幅基于推断而非事实拼凑而来的所谓真相图,刹那间就分崩离析。 阿明又递过来最后一张照片。 “蔡明辉还一直怀疑何爱华跟灵犀科技关系密切,但是我查遍李泽峰所有的信息,只找到这一张跟何爱华有交集的照片。” 这是一张两人多年前合影的翻拍照。当时何爱华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李泽峰更是十分青涩,两人在一个颁奖礼上,李泽峰手上还拿着一张奖状。 “这是从H大计算机系的系刊上找到的,李泽峰那时大三,获得富源设立的最高等级奖学金,何爱华当时是富源的副总,作为公司代表到学校颁奖。” 大三?! 如同一阵微弱的电流流过林彻的全身,让她的头皮一阵发麻。 李泽峰说过,创立灵犀初期,在他资金将要耗尽的时候遇到他的天使投资人,对他慧眼识珠,给与他资金上的支持。那时,正是他的大三暑假。 那个投资人,独具慧眼,数次救灵犀于水火,但是当灵犀即将成为公众公司,他却因个人原因退出,消失在股东名册之中,不被大众所知晓。 巧合的时间,诡异的消失。 林彻觉得心头愈加沉重,她把所有资料收回到文件袋中,对阿明说道:“这些资料,我都清楚了,谢谢你!我回去再仔细研究。” 她语气谦逊,却充满保留。这些信息,有一些与已知疑点相互印证,却有更多尚待证实。 “不客气。”阿明点点头,对于她的回应并不意外。 想了想,林彻又问:“如果还有事情需要查证,可以请你帮忙吗?”她直觉里阿明并无恶意,眼前迷雾重重,多个帮手不是坏事。 阿明马上点头:“可以啊!我本来就做这一行,你又是婉如的朋友。” 一说到婉如,他眼里似乎就有光,林彻心里浮起猜测,又问:“不知道你可以查到些什么信息呢?” 阿明拿出一份价格表,翻给林彻看。 600元:提供姓名、性别、户籍省份、年龄,可查符合条件的身份证号码和头像; 2300元:提供身份证号码,可查全国5年内开房记录,带酒店名称,开退房时间, 3800元:可查同住宿记录; 3000元:提供身份证号码,可查飞机火车记录、出入境记录、名下房产车辆、婚姻状况等14项记录; 8500元:提供手机号码,可查社交账号聊天记录,提取社交账号上的好友,或提取对方手机通讯录好友。 …… 林彻目瞪口呆。 “你是婉如的朋友,我不收钱,有需要随时找我就行,很多东西其实查起来很快,不费什么功夫。”阿明见她呆住,以为她觉得价钱太贵。 林彻点点头,还在震惊当中。 阿明踌躇了一下,却问道:“你,有见过婉如吗?她去举报之后,手机一直打不通,已经快两个月。” “婉如跟你说了她去举报的事情?”林彻脱口而出,这绝对是非同一般的信任。 “对,有一些证据还是我帮她找的。我没别的本事,也就这个能帮帮她。”阿明说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婉如这么信任他,把最大的秘密都交给了他,两人之间肯定交情很深,应该可以放心把婉如的近况告诉他。 林彻便道:“婉如去协助调查一个多月,陈老师上周去看过她,她通过陈老师转告我,让我来找你的。她的案子应该调查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她也算是心愿得偿。”阿明说着,眼里闪过伤感,又问道,“昀姨呢,她最近可好?婉如不在,她生活上有没有困难?” “她挺好的,就是挺想你的。” “是吗?”阿明一滞,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以为她不会想要见到我。” 他们之间应该是有误会,但是身为外人,林彻不便深入这个话题,便道:“她有时候关节炎发作,行动不太方便,你有空就回去看看她吧。” “好,谢谢你告诉我。那时候她把我赶出来,我以为她一直生我气,我该早点回去探望她。”阿明讪讪地说。 林彻闻言不禁一惊,很难想象一身书卷气的陈昀还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 阿明看出她的想法,赶紧解释:“你别误会,不怪昀姨,都是我的错,那时候我不好好读书,还……影响婉如,那时婉如正是考大学的关键时期。昀姨找我谈心,我听不进去。后来昀姨一气之下说再这样下去就要赶我走,我也是犟脾气,就跑了,想着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再回来……那时候真是……年少无知。” 林彻完全听懂了,原来是青梅竹马,年少恋人,怪不得对彼此有这么深的信任。 阿明说着,仿佛陷入回忆,回过神便觉得不好意思,摇摇头:“不好意思,扯远了。” 然后像想起什么,又道:“婉如说,如果你真的来了,让我告诉你,何爱华一定有更大的图谋,让你心中有数。这些资料你想要怎么处理,都可以。” 更大的图谋? 林彻点点头,又是一阵心惊,但脸上神色不变:“好的,谢谢你!” 第一百零二章 日期谜题 林彻刚到家,父母就打视频电话回来。赵淑娟似乎感觉到林彻最近情绪低落,嘘寒问暖了好一会儿,才收了线。 林彻终于回到房间,坐到书桌前,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感到攥着牛皮纸文件袋的那只手,掌心里居然沁出了汗。 她从文件袋中取出所有的资料摆放在桌上,然后缓缓扫视过去,目光最终锁定在那一沓备用金支取登记表上。 如果阿明所言为真,挪用公款就是何爱华罪恶的起源。 想要证实或证伪,应该围绕这最初始、也是最核心的一环。 她想了想,打开电脑,把登记表中的挪用金额按照时间序一一记入表格中,散乱的数据马上变得一目了然——在那七年间,一共有41次,总金额高达6000多万。 这些钱,被何爱华挪用出来,到底用来做什么去了呢?眼前这个简单的表格,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谜题横亘在她的面前,挑战着她。 她首先琢磨了一会儿挪用的金额,但是金额的大小似乎相当随机,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规律。 接着,便是日期。 每一个日期,代表着何爱华每一次非法牟利的时机——其中一定暗含线索。 林彻的目光在那41个日期之间来回往复地审视,如果自己是何爱华,位居富源高位,想要牟取暴利,可以怎么做呢? 最简单直接的牟利渠道,应该是做富源自营部的老鼠仓,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何爱华应该会想方设法规避任何可能导致自营部被查处的风险,然而这次吴婉如进行举报,自营部也被拖下了水,何爱华似乎并不着急,可见她自己在自营业务上面应该没有留下把柄。 除了自营,另一项可以利用内幕消息进行牟利的业务,就是投行。在做投行上市承销业务时,券商通常要包销一部分的股票,就成为了这只股票的第一任庄家。为了保证自己稳赚不赔,一些主承销商不但会授意研究部门发布积极唱多的研究报告,更会利用手上的持仓不断倒手,推高股价,吸引股民跟进后再伺机退出。 何爱华自己正是投行业务出身,二十年来一直把持富源投行部。她想要利用投行业务做老鼠仓,简直易如反掌,只需跟随富源投行部的做庄节奏,先早早进入,待水涨船高后再逢高抛出即可。 林彻马上把相关数据调出来,很快便整理出富源在那几年期间承销的29家上市公司的时间线。 把投行业务的上市时间线和何爱华的挪用公款时间线一比对,发现其中有27次的时间相互吻合! 这些公司每次上市前大约一个月,何爱华就会准备好资金;而在完成老鼠仓操作之后,她大都会在六到八个月之后把资金归还。 林彻把这些股票的历史股价提取出来仔细研究,发现在何爱华操作期间,这些股票的累积涨幅都能达到50%以上,最多的一只甚至超过200%! 唯独只有一只股票,刚上市就遇到股灾,在半年多的时间里接连阴跌,直到9个月后才重拾升势,而巧合的是,何爱华那一次挪用资金的时间也非常长——将近一年才归还。 但是这些只能解释其中27次挪用公款的去向,难道其他的钱,何爱华就直接拿去赌了吗?但是一旦拿上赌桌,最终一定逃脱不了输光的命运, 她又怎么可能把钱如期归还呢? 不对,她一定另有生财之道! 林彻深知自己没有亲身做过投行业务,对这部分业务不那么熟悉,也许还有什么重要的业务板块被遗漏掉了。 她打开电脑里的一个名叫“富源业务资料”的文件夹,里面再细分为经纪、自营、投行等多个文件夹。 这些资料是当初刚到总经办时,她为了尽快了解公司业务,从总经办资料库里搜集来的。她一直保持着写论文时做文献综述的研究习惯,对待任何一个问题,总是喜欢采用一种近乎地毯式搜索的方法把所有能够找到的资料全部集齐,然后分类整理好。 这些早些时候搜罗来的资料,在这一刻为她解答谜题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她耐心而又迅速地翻阅着,虽然还不确切知道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是一旦看到,她想自己一定会知道。 忽然,一则投行业务简报引起林彻的注意——那是一份喜报,说的是H市大规模地推动国有企业的兼并收购,而富源投行部借此春风,大力发展并购业务,在短短一年内就担任六家本地上市国企并购的财务顾问。时间点则是在七年前。 没错,是并购业务! 林彻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马上反应过来——担任上市国企的财务顾问,就意味着富源可以提早获知并购的详情,并且利用这个内幕消息进行相应的操作。而且在那个年代,上市公司发生并购,通常都会被视为是重大利好,受到市场的积极追捧,股价也会随之暴涨。何爱华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做内幕交易的绝好机会呢? 她马上以“并购”为关键字进行搜索,找出富源投行部在那七年间一共发生14单并购业务,再把时间线迅速地理清、比对。 刚好与剩下的14次资金挪用的时间完美对应! 这匹配如此严丝合缝,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是巧合。 林彻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心中疑问又起——这当中到底是有多大的盈利空间,何爱华居然一次都没有放过? 她随机抽取其中一单并购业务查看详情。 这次并购发生在七年前的一月份。何爱华在当年一月初挪出资金,那家上市公司很快在一月中发布计划收购的公告,股价紧接着连拉十多个涨停板,升势一直持续到二月中旬,何爱华恰好在二月中旬归还公款。可以推测她吃尽了这一波利好的上涨红利,短短一个多月便盈利近千万。 只是这股票在二月之后便陷入颓势,半年后跌回原型,到第二年初更是跌至历史新低。再一查相关的报道,原来是这家公司在实施并购之后并未取得预期的效果,到年报出炉,盈利反而不如从前,因而支撑不住之前虚高的股价。而那些在之前高位接货的普通投资者,要么割肉离场,要么被套牢,一直到现在都无法回本解套。 简单比较就可以发现,比起做承销业务的老鼠仓,做并购业务的内幕交易所获盈利更为巨大,而且所需时间更短,因此这14次牟利的机会,何爱华一次都没有错过。 6000多万的公款,就这样借助内幕消息和黑箱操作,让何爱华轻轻松松就无本生利。 她就这样不断地攫取财富,然后再到赌场上去挥霍消遣。 然而,她所肆意攫取的,不正是那些无辜的普通投资者所失去的吗? 林彻心中一恸,不由想起了晓东。 何爱华,正是害死晓东的那些庄家利益集团中的一员。在她暴利的背后,不知道是多少个晓东的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尘封已久的哀伤和愤怒,犹如带着尖刺的藤蔓一般从心底深处迅速地蔓延攀爬,转瞬便紧紧地缠上了林彻的胸口,让她感到尖锐的刺疼,让她喘不过气。 下意识地,她合上了手提电脑,不愿直视那些揭示出残酷真相的表格和数字。 她起身来到窗前,一轮满月刚从东方升起,又大又圆。 曾几何时,她以为何爱华会是在富源茫茫暗夜中的一轮明月,照亮自己前行的道路。何爱华所描述的那幅美好的公司治理图景,曾经是她决定留在富源继续奋斗的重要原因。何爱华也的确给与她发展的机会,甚至言传身教,让她学习职场之术与驭人之道。 但是随着工作的深入,她渐渐发现,何爱华无论是与蔡明辉斗法,还是力推混合所有制改革,都有着很多不可告人的隐晦考虑,并不像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一心为公。 在今天之前,这些都只是林彻隐约的直觉,直到此刻解开这个谜题,她才终于看清,在重重伪装之下,何爱华那丑陋的真面目。 此刻的她,好像一个手握密匙误入秘境的小孩,也许有一些孤单,但是却并未犹豫或者害怕,更多的,是一种命定的执着—— 既然命运让她看到这一切,她就有责任去找出所有的真相,让罪有应得者受到严惩,让无辜受害者重获公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又回到桌前,打开电脑,扫视着那些数据和表格,脑海里回想起阿明的话。 “婉如说,何爱华还会有更大的图谋。” 那会是什么呢? 林彻蹙眉凝神,把所有的事情按时间线重新梳理了一遍。 首先,吴婉如提前举报蔡明辉,顺势带倒了永利地产,导致富源发生重大损失,富源的估值随之腰斩。 接着,市场上的投资者纷纷被富源暴露的问题吓退,灵犀科技却逆潮流而动,主动把投资比例提升至31%。 现在已经走到最为关键的最后一步,一旦全体股东同意,灵犀将成为富源持股比例最大的相对控股股东,而李泽峰,将入局董事会和管理层。 这诡异的变局,一环紧扣一环,发展到如今,小小的灵犀科技,居然将要鲸吞富源。 所以吴婉如的提前举报,最大的受益者,竟是李泽峰? 难道何爱华的图谋与此有关? 林彻拿起了那张何爱华与李泽峰的合影,端详许久。 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诸多信息之间的逻辑关联由此可以全部打通。 但是,要证实这个想法,还需要确认其中一个关键点。 她马上拨通电话:“阿明,富源证券被立案调查一事,最先报道的是S市的媒体,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S市的媒体最初是从哪里获得这个消息的。” 三天的中秋假期很快结束。节后的第一天,林彻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着,收到邹蓉的电话:“你过来一下,有要事面谈。” 很快,林彻走进邹蓉的办公室,跟邹蓉打招呼后,便在桌前坐下。 邹蓉抬眼看她,若有所思:“做了部门负责人之后,感觉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林彻笑一笑:“希望是好的改变。” “嗯,今天找你来,的确是有个好的改变要告诉你。恭喜你,要晋升为证券金融部经理。”邹蓉说着,脸上却没有太多笑容,反而隐隐带有一丝担忧。 林彻也觉得有点突然,所有不在年度考核期间所做的特别晋升,都会带来很多议论和关注,未必有利于将来工作的开展,而且还有三个月就到年底,为何要急于在这个时候做这个特别晋升呢? “谢谢,”林彻略一沉吟,便问道,“只是,为什么要做这个特别的安排呢?” “不错,这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安排,是为了把你加到限制性股权激励方案的50人激励计划名单之中。你也知道,激励方案的门槛是经理级别以上,为了把你加进去,董事长特意给你安排在年度考核之前晋升。” “激励方案很快就要报批吗?” “对,会在这个周末的临时董事会进行汇报,董事长希望激励方案能够在第四季度正式启动。” 又是临时董事会?这可真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会议。 “说实话,你是我经手过的晋升到经理级别的时间最短的员工。虽说你这次是临危受命,在证券金融部最艰难的时期做出显著成绩,获得晋升可以说是实至名归,但是这种火线提升我原本是不太赞成的,因为这会给你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压力和困难,特别是你因为这个提升会拿到股权激励的额度,很多人对此一定非常眼热。”邹蓉的话相当推心置腹。 林彻点点头,明白这样的安排会让她拉大跟其他同事的距离,削弱了她的群众基础,却会加强与何爱华的绑定。将来她想要在公司做进一步的发展,就必须更进一步地紧跟何爱华的方向和步调。这样的安排,完全符合何爱华一贯以来的驭人之术,这同时也说明,何爱华相当看好她,想要重用、拉拢她。 “我跟董事长提过这个问题,但是她非常坚持,你自己好好琢磨,好好应对吧!”邹蓉嘱咐道,言语中带着一丝无奈。 “我明白的,谢谢邹经理!”林彻知道邹蓉是真心为她好。 回到办公室,林彻的手机忽然响起,是阿明。 “打听到了,S市媒体收到的爆料,就来自富源,爆料人是富源的内部员工。”阿明低沉的声音传来。 “消息确切吗?” “确切,我辗转联系上收料的那个人,他说爆料人一开始想要隐瞒身份,说自己是H市的媒体,后来聊着聊着穿了帮,无奈才说了实话。收料人还说,那人爆了很多永利的料,数字和细节都非常具体。他们用这些线索,再去找永利的内线确认过,都对得上。” “好的,谢谢!” 林彻放下电话,想了想,便给阿明微信转账了一笔钱,再发了个信息:“感谢友情帮忙!” “我说过了,不用的!”阿明秒回。 “做调查肯定有花费的,总不能让你亏钱。后面还要请你继续帮忙,请务必收下!” 过了一会儿,阿明终于点了接收:“你有需要随时联系!” 林彻定定神,便去冲了杯桂花红茶,呷了一口,茶香依然,入口回甘。 她细细回味,然后又呷了一口。 自己的猜测终于被证实,按照这个逻辑链条,何爱华所有的行为都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现在她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当中,想要阻止她,必须要赶在她的阴谋得逞之前揭发这一切。 可是,要揭发,就必须要有无可辩驳的证据。 很久以前,曾经有人对着自己疯狂而又得意地叫嚣:“你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再严密的推理,再合理的逻辑,都无法伸张正义。 林彻终于放下了杯子,仿佛下定了决心。 接着她便打通顾少青的电话:“阿青姐,董事长在吗,我想过来汇报一下工作。” “没问题,来吧!” 五分钟后,林彻来到何爱华的办公室。 “林彻来了,来,坐!假期过得怎么样?”何爱华的话语充满关怀。 “休息得挺好的,”林彻点点头,然后又说道,“董事长,我刚刚去见过邹经理,非常感谢您的提拔,我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全力以赴,把工作做到最好。” “你一直都很努力,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何爱华笑道。 “关于这个周末的临时董事会,我也想出点力。”林彻说道。 何爱华不禁眼中一亮:“是吗,你有什么想法?” “虽然我现在已经和江董没有联系了,但是我们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我比较了解他分析问题的思路。不知道这次是由谁来汇报资产评估报告这一部分?这几天,我可以抽时间和负责汇报的同事一起来准备这个报告的讲解和答辩。”林彻说完,看向何爱华。 “哦?这样太好了!”何爱华显然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转为欣喜,“林彻,你有这份心意,我很欣慰!” 林彻笑一笑,没有说话。 何爱华便开始介绍这次会议的安排:“这次的临时董事会,尹杰负责介绍整个混改项目的进展,但是有关资产评估报告的具体情况,我打算请陈卓为来做讲解,首先,他是独立第三方机构,讲解起来立场比较中立,意见更为客观可信,其次,他熟悉整个报告和工作底稿,万一董事们问到细节的问题,他可以直接给出确切的答案。这样吧,我跟尹杰和卓为都打声招呼,你也加入到会议的准备工作里,你们一起看看怎么准备会议能够更加周全。” 然后,何爱华犹豫一下,又道:“其实,这次会议非常重要,我一直希望你也能去参加,虽然你已经不是董事会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但是这次资产评估报告的最大调整,正是围绕你们部门的业务,你最了解其中的各种细节,如果你能够去提供支持,我会放心很多。” “没问题的,董事长,我可以去!”林彻点点头,眼神坚定。 “好!那就好!”何爱华笑了。 第一百零三章 幕后英雄 两天后,宋铭哲召集临时董事会的准备会议。和他一起坐在富源会议室里的还有陈卓为和林彻,而尹杰则依旧出现在视频会议的视窗里,他的脑门依旧被几缕发丝遮盖着,反着微光。 宋铭哲和尹杰对于林彻的加入都给与积极的回应,尹杰甚至还用上“如虎添翼”这样的词汇来表达对林彻的欢迎。 陈卓为的态度却有点别扭。 “前天何董特意给我打电话,说林经理跟中天集团的江董打交道多,经验非常丰富,看来这次的汇报想要顺利过关,还要请林经理多多指教!” 说这话时他就坐在林彻对面,招牌的圆脸圆眼镜,一如既往地笑容满面,但是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似乎并没有打算隐藏眼里的那一抹不以为然,林彻自然也就看了个明明白白。 这次临时董事会上的汇报,陈卓为是主角,何爱华突然提出让林彻加入,虽然林彻担当的只是辅助角色,但是这种安排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对陈卓为不够信任的意味。他因此对林彻心生防备,并不奇怪,但是必须设法化解,否则后面的戏就没法好好唱。 “陈经理言重了,”林彻淡定地开口,“我只是之前跟江董开过几次会,后来又跟他一起去永利做尽调,比较熟悉他考虑问题的一些角度而已,而且这些角度也许您早已经都考虑到了。” 她把姿态放到足够低,只希望能够尽快进入到问题的讨论本身。 “多一些思考的角度总是好事,”尹杰马上接过话头,“林经理,前天给你发的会议汇报材料,你都看过了吧?” 林彻点点头:“已经看过,陈经理的汇报材料,思路清晰,信息充分,我从中学习到很多。” 她继续释放友好信号,微笑着看向对面的陈卓为,陈卓为自然不好再阴阳怪调,连忙摆摆手:“哈哈,过奖了!” 宋铭哲见气氛回暖,便趁机建议:“那不如这样,请陈经理先简略地介绍一下汇报的思路,然后我们再一起来讨论一下答辩环节的应对。” “好。”陈卓为便在视窗里打开汇报用的投影片,很简要地给大家讲述一遍。 他虽然长相卡通,工作作风却非常严谨,整个报告结构清晰,观点明确,理据也非常充分。听他一路不疾不徐地讲下来,林彻也不禁心生佩服。 尹杰却首先提出疑问:“陈经理,你的汇报非常清晰,只是对工作底稿的展示这一部分,是否需要如此详细呢?” 工作底稿的展示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而且细节甚多,尹杰显然觉得在董事会这样决策层次的会议上,不宜带入过多细节。 “我倒是觉得陈经理准备的这些工作底稿,是江董很可能会问到的内容,”林彻马上提出不同的看法,接着却又话锋一转,“但是尹经理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因为其他董事未必都会感兴趣,如果放在汇报材料中直接宣讲,不但会拖慢会议的节奏,还会模糊汇报的重点。” 大家闻言都看向林彻,静待她提出解决方案。 林彻微笑着做出建议:“我的想法是,不如把这些投影片放在汇报材料的附录里,然后在正文加一个链接,万一江董问到,就点开回答,如果不问,就过。” 她想了想,又进一步建议道:“给董事们发送的电子版会议材料,还有现场派发的纸质版材料,都不必附上这些底稿。一方面,如果一开始就提供过多细节,会把董事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这里面来揪细节,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另一方面,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先收着,需要用的时候再亮出来,效果会更好。” 尹杰听完,对这个安排的妙处心领神会,不禁笑道:“林经理,你的战斗经验很丰富嘛!” “不敢当,只是在董事会办公室历练过大半年,跟着董事长和宋主任学了几招而已。”林彻很谦逊。 “这样处理的确更加主动,”陈卓为微微一笑,眼里已经多了几分探究,虽然这只是对会议资料的小优化,但是可以看出林彻心思缜密,她一定还准备了其他更重磅的弹药,他扶了扶圆框眼镜,进一步提问,“那你觉得,除了深究工作底稿的细节,江董还可能会关注哪些问题?” “陈经理,您的报告其实已经回答了他绝大部分的关注点,在汇报阶段就把他的很多问题直接给消灭掉了。”林彻先夸为敬,接着便委婉道,“但还有少数的几个问题,目前的会议资料可能还不够充分,江董很可能会要求您提供更多的理据支持。” 陈卓为瞳孔微微一缩,马上追问:“譬如呢?” “譬如说,这份最新的资产评估报告,把富源的估值从当初的110亿,腰斩到55亿,而目前的意向投资方,只剩下灵犀科技一家,他单独一家的出价,无法体现出市场力量对这个评估价的纠偏作用。” 说到这里,林彻微微一顿,接着以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道:“所以,江皓辰作为股东代表,他最在意的应该是,这个55亿的评估价值,是否体现富源当前的真实公允价值,是否存在恶意的压价,是否存在关联方的黑箱操作。”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速变得缓慢而郑重,目光在其余三人脸上轻轻掠过,他们也都正专注地看着她,每个人看起来都对她的话充满认同,尹杰甚至还微微点头,并未看出谁的脸上泛起特别的波澜。 林彻收敛心神,继续说道:“所以,到了答辩环节,我们需要用最坚实的论据,对江皓辰的这些关切给出明确的回应——第一,55亿就是富源当前的真实公允价,多一分市场也不会认同;第二,这个价格的出炉,是完全客观公正的,所有推算的过程都可以拿到阳光下,经得起推敲和审视。” “林经理说的这个方向,我很认同,”尹杰的语气中充满赞同,虽然他之前热烈欢迎林彻的加入,但那更多是出于对何爱华的尊重,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眼前这个女生也许真的能帮上忙,“关于如何回应江皓辰这些质疑,你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吗?” 林彻这时不再谦让,点头道:“我有一些初步的想法,在这里抛砖引玉,供大家参考。” “首先,江皓辰很可能会质疑,我们对徐家盛三笔借款做资产减值准备时,所采取的计提比例是否过高,从而对当期利润造成不必要的影响。对于这一点,我们需要给与正面的回应——我们不能只是以‘管理层决策’作为采信的理由,把解释的责任推给董事长,而需要摆出更多的论据,说明采取当前这个计提比例是一个经过审慎考虑之后的选择,这个选择不但符合行业惯例,而且也完全符合当前富源的实际情况。” 听到这里,陈卓为脸上微微变色,他原本的确想要用“管理层决策”这个理由来解释,这个理由在一般情况下的确也够用,但正如林彻所指出的,这样的说法只是把解释的责任推给何爱华,问题本身并没有真正解决,因为江皓辰一定不会因为质询的对象变成何爱华,就偃旗息鼓。 林彻点破这一点,让陈卓为不得不收起原本存有的那一丝侥幸,明白江皓辰远比他原先设想的更难对付。此时林彻的目光恰好掠过他,但并未停留下来与他对视,而是继续自然地扫视全场,仿佛并未觉察到他的尴尬,反而让他略感轻松。 而林彻则继续讲述她的建议:“这些相关的论据我想应该并不难找,譬如,陈经理是否可以找到过去发生跟永利类似的破产危机时,相关券商所采取的减值比例;又譬如,尹经理可以列举在跟相关投资者接触时,所收到的市场反馈,说明投资者对于我们采取的减值比例有一个最低的要求——毕竟,最难以反驳的,就是市场。” 她的语气笃定,仿佛已经不是在做建议,而是在进行工作安排。 这其实已经僭越了何爱华对她加入时的定位。 但是她的意见是如此具体而合理,还带着十足的紧迫感,场上的气氛转瞬之间就有了微妙的转变——其余三人都没有去计较她说的到底是建议还是安排,纷纷就自动进入到各自的角色,去回应如何落实她的想法。 陈卓为第一个给与回应:“可以,我们团队会把相关的实证案例准备好。” 尹杰也马上表态:“投资者反馈都是现成的,我马上去整理。” 宋铭哲则补充道:“我找罗永新把富源之前的减值计提比例做一个汇总,说明采取比较保守的计提比例,符合富源财务部和管理层一向以来的谨慎原则,并不存在为了压低估值而故意为之的情况。” “好!”林彻点点头,继续说道:“第二,在当前富源利润遭受重创的情况下,采用市盈率法来做评估,明显会导致估值偏低,所以江皓辰大概率会问到,为什么要坚持采用市盈率法?而不改为对估值影响较小的市净率法?目前的汇报材料里,只是说明采用市场法的理由,这不足以回应江皓辰的质疑。” 此话一出,陈卓为的脸上现出一丝难色,他在汇报材料里采取大而化之的策略,正是因为这个问题并不好解释。从专业角度来说,采用市盈率法或者市净率法,其实都可以,但是何爱华却坚持要用市盈率法。说到底,宏信做出这个选择,主要还是因为受压于“管理层决策”。但是他知道林彻说得对,这件事情如果江皓辰揪住不放,他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必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来应对。 林彻注意到了陈卓为的反应,心道果然此中另有隐情,但她脸上神色未变,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要对两种评估方法做出更多的比较和说明,摆出站得住脚的理由,说明当前选择采用市盈率法,是客观的,公正的,也是符合富源业务情况的。关于这一点,我建议陈经理可以从两种评估方法的特点和适用情形出发进行说明,尹经理也可以补充资本市场的相关案例作为佐证。” 陈卓为此时当然只能点头:“好的,我回去再好好准备一下。” 他想了想,又对宋铭哲道:“这件事情,麻烦宋主任安排一个时间,我需要跟何董再过一下。” 他眼中带有浓厚的求助意味,宋铭哲自然明白其中关系,马上点头称好,神色间也颇为无奈。 尹杰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打转,大致猜出其中的利害关系,但这是富源内部决策的问题,他并不打算去趟这滩浑水,便只回应林彻给他安排的任务:“我这边也会准备过去经手的案例,帮助说明这次采用市盈率法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林彻把各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只微微一笑:“那就辛苦大家。”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抛出最后一个建议:“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必须要设法消除由于灵犀科技的敏感身份,而给这份报告带来的不信任感。” “灵犀科技?不信任感?林彻,你这具体指的是什么?”尹杰一脸疑惑。 宋铭哲和陈卓为的脸上却只有微微的惊讶,显然对于林彻的言下之意早已了然于胸。 林彻心里马上明白,此事只有尹杰一人被蒙在鼓里。 林彻便向尹杰解释道:“尹经理,宏信资产评估事务所的证券信息合作方,就是灵犀科技。宏信这份资产评估报告,所用到的可比上市公司市盈率,还有市场贴现率,都是用灵犀科技的证券分析系统计算得出的。” 尹杰果然是第一次听说,他凑近摄像头,脸庞瞬间变大:“陈经理,这件事情可能有点麻烦啊!” 陈卓为作为此事的直接责任人,脸上自然尴尬至极,他正在组织语言去做一个周全的回应,尹杰却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宏信和灵犀之间的这种合作关系,相对松散,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关联关系,但是现在讨论的焦点落在价值评估上,而之前宏信又一直没有披露此事,万一在讨论的过程中,这件事情被江皓辰层层细究出来,反而显得富源和灵犀之间好像真的有什么勾连,我们一定要想个妥当的方法,把事情好好澄清。” 尹杰不但没有打算深究其中的关系,反而一门心思想着要帮忙澄清此事,陈卓为的脸色马上就缓和过来。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脸上现出感激的笑容:“尹经理,感谢您的理解!这本来就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谁都没想到最后居然只剩下灵犀一家意向投资者啊!” 林彻冷眼旁观,心里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是于敏在这里,肯定要对这个问题细究到底,如今换成这个一心只想尽快完成项目的尹杰,不但对这么大的疑点视而不见,第一反应居然是想着要帮宏信澄清此事。两人都是中盈信达的项目经理,专业操守怎会这样天差地别! 好在她从未指望尹杰能够提供什么有力的支持,如今他这样敷衍,倒也算误打误撞帮上忙。 她顺着两人的话题,分析道:“两位说得不错,我也正是担心,如今灵犀成为唯一的意向投资者,灵犀与宏信的合作关系就变得非常敏感。所以,我建议在这一次的汇报中,宏信可以主动披露此事,既是展示诚意,也是展现信心。然后再把工作底稿与分析系统之间的对应关系,进行详细的说明,让江皓辰还有其他股东代表都能够确信,灵犀的分析系统,就是一个客观的工具,跟一个计算器或者一本字典没有差别,这个计算不存在黑箱操作的空间。这样,富源、宏信以及灵犀,三家之间关联交易的嫌疑就可以得到完美的解决。” 尹杰马上点头:“我赞同这个方向。” 宋铭哲和陈卓为却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随后宋铭哲便出来打圆场:“林彻,你的建议很好,但是这件事情,恐怕还需要跟董事长再从长计议。这样,我等一下跟陈经理再去请示一下董事长,如果有了决定,我们再知会大家。” 又是要请示董事长。 林彻心里默默又记下一笔。所有需要请示何爱华的事项,都一定有问题。 “好,没问题的。”说话的是尹杰,他正在视频会议的视窗里点头微笑,这件事情显然并未造成他的任何疑虑。 他此时的注意力已经落在林彻的身上:“林彻,你今天提出的这些问题和建议,对于我们准备周末的会议,帮助非常大!真是很感谢你!” 他的这份感谢倒是相当真心。 富源的这个融资项目已经拖得太久,他的耐心早已磨得七七八八。林彻今天把江皓辰可能问到的问题做出周全的预判,不但言之有理,还顺带提出对策建议和分工安排,如今大家各自领了任务回去做好准备,无疑能够大大地提高会议讨论的概率,而何爱华早就暗示过他,只要搞定江皓辰,基本上就等于搞定董事会,这样他完成这个项目也就指日可待。 所以此刻的他,对于林彻,充满了真挚的赞赏和感激。 “尹经理,您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林彻笑道。 尹杰又问:“你会一起参会吗?” “我会在会场外等候,主要是董事长担心江董会问到股票质押回购的详细情况,如果需要,我可以进来协助回答。不过,我已经整理出所有2000万以上质押合同的处置情况汇总表,稍晚会发给各位。这个汇总表也可以作为附件放在汇报材料放在最后,万一被问到再拿出来,应该足够用来应对江董,希望到时顺利过关,我就不用被叫进会场。”林彻说着,笑了笑。 她是真的不希望跟江皓辰正面对抗。 “那这次你可真是我们的幕后英雄。”尹杰笑道,心想这女生还真是难得,又能干又低调。 第一百零四章 心里有数 转眼便到周五,临时董事会将在第二天上午召开。 这还是林彻第一次遇到把会议安排在周末的情况,也许因为是临时会议,董事们的时间不好协调。会议的地点则选在Z市东方高尔夫球会里的东方酒店,距离H市仅一个小时车程。 听说时林彻不禁心念一动,这个东方高尔夫球会正是何爱华宣称她每个周末都去打球的球场,而那里距离那个神秘的CGC球会仅有25分钟车程。 这天一大早,顾少青和宋铭哲便出发去做会务准备。林彻已经不再是董办人员,她婉拒与何爱华当天下午同车过去,打算自己第二天一早再赶过去,毕竟会议10点才开始。 当天和法务部一直开会到傍晚六点多,林彻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正打算收拾东西早点回家,一查电脑,才发现宋铭哲午后便发来邮件,群发当天一起开准备会的所有人员。他说与何爱华商讨之后,决定不主动去提宏信采用灵犀系统的事情,但是做了预案,万一被江皓辰发现问起,陈卓为再把相关的系统参数和计算过程展示出来。 林彻不由得心念百转,何爱华如此躲躲藏藏,难道灵犀系统的计算里,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打开会议演示材料,逐张审视,再打开其中的工作底稿,仔细阅读其中有关参数的计算说明。 采用市场法进行估值,最为关键的指标就是可比公司市盈率,林彻特意进行了重点的检查。这次计算出来的可比市盈率,比三个月前的数字略低,这似乎也说得过去。因为这一次数据,取的是今年的半年报数据,而三个月前的评估,则采用的是去年的年报数据。证券市场持续低迷,券商的股价也随之走低,整体市盈率有所下降是合理的。 而根据市场法的计算步骤,在这个可比市盈率的基础上,还需要根据富源的实际情况进行一系列的调整,才能得出用于计算富源价值的市盈率乘数。如何进行调整,也是非常容易藏有猫腻的地方。 林彻仔细检查了参数调整的公式以及计算结果,都和三个月前的评估报告非常相似,其中针对盈利能力和增长率两项指标,比之前进行了更为保守的修正,也是符合当前富源经营的实际情况的。 一切似乎都很合理。 林彻不由得站起身来,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如果一切都很合理,何爱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不对,一定是自己遗漏了什么! 她蹙眉凝思,在脑海中把资产评估的工作流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她很快便注意到,宏信进行评估时,除了采用市场法,还采用了收益法。因为根据国资监管部门的规定,所有的国有资产评估,必须至少采用两种不同的评估方法进行评估,当出现评估结果不同的时候,须优先选择评估价值更高的结果。如今这份评估报告采用了市场法的评估结果,可见收益法所得出的评估价值一定更低。 林彻赶紧回到电脑前,到工作底稿里去查找收益法的评估结果,一看,才53亿! 收益法,是把未来12年的预期收益贴现到当期作为企业的估值,虽然富源今年的利润受到徐家盛借款违约的影响而减半,但是未来年份的利润预估不应该也因此减半,但是本次的估值却从上一次的105亿大幅减至53亿,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林彻找出上一次的评估报告,把两份工作底稿进行仔细的比对,发现新的评估的确对未来12年的预期收益做了下调,特别是最近两年的收益,下调幅度较大,理由是监管可能会采取处罚措施,导致部分业务无法正常进行。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足以使整体估值下降如此之多,可见,新的评估肯定同时显著调高了贴现率。 林彻想要仔细检查贴现率的计算过程,却发现工作底稿中只列出公式,并没有给出具体的计算过程,而是直接引用灵犀系统的计算结果。她再去查看三个月前的旧版本,也是如此。这样一来,就难以通过比较中间计算的过程,来检验新版的计算是否有充分的调整依据。 她想了想,用计算软件大概估算两版贴现率的差异,发现新版比旧版大约调高了10%。贴现率是一个百分比,10%的差异,在数值上的变化并不显著,但是熟知经济学原理的人都清楚,这个小小的数字却犹如巨大的杠杆,一点微小的变化,就足以带来最终估值结果的巨大改变。 此事的最诡异之处在于,这个贴现率的变化如此凑巧,使评估结果刚好略微低于市场法的评估结果。 她能够看出这一点,江皓辰也一定会看到。 他会怎么做?她又能如何应对呢? 林彻陷入了深思,想法逐渐从混沌变得清晰。 此时已近九点,五楼的办公室里早已没有其他人,四周一片寂静。 她觉得有点口干,拿起杯子,却发现下午冲的咖啡早已喝完。 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手机便拨了过去。 “李总,你好,我是林彻。” “林彻?有事?” “对,您在哪里?” “我还在公司加班,没事,你说,我可以随时出来。” “不用,我现在过来找您。” 灵犀科技的总部在H市东边新开发的科技开发园区里,林彻从出租车里下来,放眼望去,周围的办公大楼依然灯火通明,都说现在的科技公司很卷,果然007在这个园区里真是非常普遍的工作作息。 她收回目光,正打算转身走进大楼,却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转头一看,正是李泽峰。 “李总,您怎么……” “你第一次过来,对这周围环境不熟悉,我下来接你上去!”李泽峰目光热切,边说边不自觉地搓了搓手,对于林彻的到来有着无法掩饰的欣喜。 “谢谢,您真是……太客气了!”林彻一时语塞,觉得难以回应这份热情,只能赶紧转向今晚的正题,“今晚,其实是要请您帮一个忙。” “好,没问题!”李泽峰听闻,眼中闪过光芒,“走,先上公司,到我办公室再详细说吧!” 李泽峰的办公室相当宽敞,和灵犀整个职场的装修风格一样,简洁明快。 林彻在他桌子对面坐下来,轻轻吸了一口气,便坦言道:“我知道灵犀帮着宏信,在计算贴现率时做了一些特别的处理,明天这个评估报告就要拿到董事会去汇报,如果这个破绽被江皓辰发现,灵犀就无法成功入局富源,因为——他有一票否决权。” 李泽峰听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是并没有出言否认。 林彻原本只是五分揣测,此刻看他反应,心中已有九成把握。 这个人,她并不喜欢,却一直充满敬意。 他的反应并未出乎她的预料,但是真的到了确定的这一刻,她的心里却涌起难过。 然而此刻远远不是放纵情绪的时候,她敛气凝神,继续把要说的话说完。 “江皓辰一定会觉察到这个破绽,但一时应该找不出确实的证据,因为陈卓为很聪明,在工作底稿中特意做了模糊处理,所以,在江皓辰还无法完全确定的时候,我们还有机会挽救。” “我们?”李泽峰看着她,眼中的诧异更深,似乎无法相信这会是她说出的话。 “是的。”她原本准备了一整套的说辞,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对着他,她却说不出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很多,却都不愿说破。 “你还没吃饭吧?”李泽峰终于打破沉默, 拿出电话,“不如吃点夜宵?”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谢谢,不用了。” 然后,她抬头重新看向他,却不再说什么,执着地等待他的回应。 他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出答案,却什么都看不出来,终于重新开口问道:“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选择站在他们一边? “那你又是为什么?”她反问道。 他又是为了什么会愿意配合何爱华? “我有我的理由。”他的眼中闪过无奈。 “我也是。”大家都有苦衷。 “但是,我不想你牵扯进来。”他看着她,语气苦涩而真诚,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然而她很快便重新集中精神:“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而且如果再不补救,明天这一关,灵犀肯定过不去。” “你很了解江皓辰?”他的眼神中既有疑惑,也有探究。 “谈不上,我只是熟悉他的思维方式。”她并未避开他的目光。 他从她的语气里竟然听出如同壮士断腕般的决绝,心里莫名一软,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同意合作:“要怎么做?” “需要在灵犀最新版的系统后台做一些特别处理,让客户端呈现出这样的效果。”说着,林彻拿出手提电脑,“不好意思,要辛苦你今晚加班。” 两个小时后,他把她送到她家楼下。 “这个方法,只能遮掩一时,如果江皓辰要求对系统进行彻查,一定能够发现问题。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他提醒道。 “不要紧,明天只要能够在表面证据上站住脚,他就不好去真正行使一票否决权,最多只能找个理由把事情再拖延一阵,但是那样,张秀英一定不会同意。”她分析道,目光坦然。 “你想清楚就好,”他点点头,“早点休息,希望明天一切顺利!”说完便转身上车。 她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转角,拿出手机发信息给何爱华。 “董事长,明天江皓辰很可能会围绕收益法发问,我已经有所准备。” 很快便收到何爱华的回复:“好,明天见机行事。”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正想上楼,手机忽然响起来,是顾少青。 “阿青姐,这么晚还没睡?” “哪有这么早,董事长跟张秀英、杨德斌的夜场还没打完呢。”顾少青沉稳的声音传来。 “只有你一个人做会务,肯定很辛苦!”林彻有点过意不去,如果自己今天跟她一起过去,多少能帮上点忙。 “没事,这次的会务安排很简单,事情不多。”顾少青说道,然后停一停,便道,“今天江皓辰来得很晚,手肘还受伤了,戴着固定器。” 怎么还戴着,这都第几周了?她下意识就想计算他的康复时间,随即又发现自己不应该这样做,于是又停下来,然后就开始生自己的闷气。 “林彻,你在听吗?” “嗯,在的。”顾少青的问话终于把她的神思重新拉回来。 “他特意来问我,你怎么没来,明天会不会来。” 是吗,可是他为什么不回复我的信息呢,只是一句明确的答复,都这么难吗? 林彻心里一阵酸涩,嘴上却回答道:“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顾少青特意停了停,然后才揭晓答案,“不、清、楚!” 林彻被逗乐了:“阿青姐,还是你够狠。” “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顾少青也笑了,“但是见他好像很失望,又有点于心不忍,所以来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数就好。” “嗯,谢谢你!” 林彻放下电话,心想,我的心里,一直都有数的。 第一百零五章 重逢 第二天早上,顾少青接到林彻发来的信息,便下楼来到酒店大堂,正好见林彻步入大厅,赶紧向她挥手:“林彻,这边!” 林彻一身烟灰色西装连身裙,手里拎着onthego通勤包,这身装扮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老成持重,晨光打在她的背上,周身像闪着光。 她笑着回应:“阿青姐,早!会议已经开始了吗?” “这一身不错,很有气场,”顾少青由衷称赞,“会议还有五分钟开始,董事们刚刚进入会议室,第一个议题是邹经理主讲,估计要一个小时,你要不要去早餐厅先吃点东西?” “也好,我去喝杯咖啡醒醒神。” “你怎么又喝起咖啡,董事长送的桂花红茶呢?” “我有喝啊,只是要打醒精神的时候,还是咖啡更管用。”林彻笑一笑。 “你呀,老习惯还是改不了,”顾少青笑道,“那你先去早餐厅休息一下,会议是在二楼一号会议室进行,你喝完咖啡可以到旁边的五号会议室等候,尹经理和陈经理也都在那边等着。这样你自己照顾自己,我先去忙。” 林彻点头道好,两人便分头行事。 走进酒店的早餐厅,林彻发现人并不多。她在窗边的位置落座,要了一杯咖啡,边喝边观赏窗外的景致。 东方高尔夫球会坐落在Z市的海滨新区,是全国闻名的海滨令克斯球场。和一般的球会设置不同,东方球会的附属酒店——东方酒店位于球场之中非常核心的位置,而餐厅又占据酒店的最佳观景点,此刻从餐厅的落地窗向外看去,东方球场的壮观景象尽收眼底。 远处,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洒在绵延的海岸线上,海面一片波光粼粼,著名赌都澳门就在海湾的另一侧。近处的球场,起伏的沙丘和精心打理的草地相互融合,笔直挺立的椰树点缀其中,充满原生态的美感。 此时海风非常大,椰树硕大的叶子也被吹得摇摆不定。打林克斯场地,虽然球道比较直,但是却要迎接来自海风的挑战。因为海风风力猛烈,而且方向飘忽不定,球手必须在挥杆前的一刻做出实时判断,并据此微调动作,才能让球真正飞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今天的风向,不知道会是怎么样呢? 林彻收回飘远的思绪,把咖啡喝完,定了定神,起身前往二楼会场。 走进五号会议室,陈卓为早已等候在内。 “林彻,你来了!”陈卓为一见她,就起身打招呼。 林彻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改了。 “陈经理,早啊!”她朝陈卓为点点头,然后看到尹杰就坐在一旁。 尹杰与她目光相接,马上站起,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林经理,终于见到你真人了,幸会幸会!” “尹经理,早上好!”林彻笑着与他握手,发现他个子并不高,但是体型很宽厚,与视频会议视窗中美颜过的影像相比,真人版的他,脸上多了些沟壑,显得沧桑不少。 三人刚寒暄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走廊传来说话的声音。 “看来前面的议题结束了,现在是会议休息。走,一起过去跟董事们打个招呼,熟悉一下。”尹杰提议道。 “好啊,”陈卓为点头答应,不忘招呼林彻,“林彻,一起吧。” 林彻感到一阵头疼,但也只能答应。 一号会议室就在斜对面,此刻门开着。一走进去,迎面便碰见何爱华、张秀英和陆守诚三人站在一侧聊天,尹杰和陈卓为马上热情地加入进去。 尹杰之前与张秀英已经多次会面,彼此非常熟悉,他向张秀英介绍陈卓为与宏信评估事务所的情况,何爱华和陆守诚也在旁不时补充介绍情况。听起来,陈卓为对陆守诚语气尊敬有加,两人似乎已经相识多年。 林彻与他们每个人都很熟悉,所以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便站在一旁倾听,眼睛的余光则扫向会议室的其他角落。 会议室的另一侧,宋铭哲、梁平仁和赵晓光正在一起聊天。怎么梁平仁会成为新任董事?林彻马上反应过来,蔡明辉落马,海宁集团需要补选一名董事,梁平仁作为公司副总兼工会主席,又是无派别人士,最适合担任这个过渡时期的挂名董事。 茶水桌那头,杨德斌正在独自挑选食物。 咦,江皓辰呢? 她念头刚起,熟悉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大家好!” 在那一刹那,林彻感觉浑身都要僵住。 站在对面的何爱华目光掠过她的脸庞,随即定焦在她的身后,热情地回应道:“江董,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宏信资产评估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陈卓为经理,负责这次的资产评估工作。” 林彻闻言,顺势向一侧后退,在何爱华和江皓辰之间给他们让出足够的对话空间。 于是,他们几人逐一握手,互相问候,然后开始寒暄。 林彻始终保持微笑陪在一旁。 江皓辰就站在她身旁,仅仅一步之遥,甚至,她还能隐隐分辨出他身上的草木清香。他的左手的确还佩戴着手肘固定器,但是她能够看出已经换成一种新的型号,也是黑色,但是结构更为透气,也许这样的设计,更适合康复后期的需要吧。 真好,他的伤快要完全好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到会议桌那边就座吧,继续今天的第二个议题。”何爱华招呼大家就座,要继续开会了。 林彻松了一口气,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林彻,你不参加这个议题吗?”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他在问她。 她只能站住,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身,抬头,一眼就撞进他的眼眸里。 那里面有疑问,有关切,居然,还有一些焦灼。 她有一瞬间的迷失,但很快就醒悟过来,恨不得咬一下舌头,逼退这不合时宜的错觉。 其他的董事也都听到他的问话,纷纷看过来。 林彻笑一笑,回答:“江董,我已经调任证券金融部主管,等一下我会在场外等候,如果会议讨论中需要提供与股票质押回购业务相关的详细信息,我会过来协助。” 语气严谨又沉稳,无可挑剔。 “对,林彻已经转到业务部门,现在独当一面,非常能干!”何爱华毫无保留地赞许。 江皓辰点点头:“恭喜。” 他眼里的意味复杂难辨,她按捺住不去解读,脑子却因此陷入短暂的空白。 “林彻,恭喜恭喜,这么快升任经理,可真是不简单啊!”幸好这时赵晓光也来附和,把她一秒拉回现实。 富源股权结构改变在即,董事会也将随之改朝换代,这次也许就是赵晓光最后一次来开董事会,不知道是否因为如此,他的语调神态比从前平和许多。 林彻顺势把目光转向赵晓光:“谢谢赵教授,谢谢大家,过奖了。我先出去了,不打扰大家开会。” 说完,她便迅速转身离开,然后把会议室的门带上。 “咔嚓”一声,她才感觉自己的心重新落定。 回到五号会议室,却见邹蓉正在整理东西。 “邹经理,准备回去了吗?”林彻上前打招呼。 “林彻?”邹蓉见到她,不禁有点意外,“你不用参加第二个议题吗?” “暂时不用,场外支持。”林彻笑道,“你的议题顺利吗?” “一半一半吧,”邹蓉摇摇头,“批准了激励计划的整体框架,但是关于激励的具体人选,会议最后决议是要等混改方案确定之后再决定。之前董事长很有信心,说混改方案应该在今天可以达成共识,但是从刚才的讨论来看,江皓辰似乎觉得混改方案还需要厘清很多问题,不会那么快定案。” 听到这话,林彻心中一震。 他认为混改方案难以在短期内定案,说明他一定已经察觉到评估报告的不妥之处。 挑战如期而至,林彻几乎马上就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语调却依然轻松:“这样也好,混改之后,万一核心领导班子有变化,50人名单少不得还要调整,还是等大局已定再批准更好。” “嗯,那我先回去了,祝你顺利!”邹蓉挥挥手,便离开了。 林彻坐了下来。 她从来不曾抱持丝毫的侥幸——所有她能够发现的问题,江皓辰一定同样一目了然。他是如此强大,经验丰富,直觉敏锐,她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会跟他正面对峙,但是今天,她告诉自己,她可以做到,也必须做到。 此时五号会议室只有她一个人,非常安静。 她能感觉到很多情绪汇聚在心底深处,汹涌澎湃,但是却仿佛被一层厚厚的保护膜牢牢地包裹着,隔绝着,大脑因而无法接收到那里一丝一毫的具体感受,整个人依然可以非常镇定,平静。 这样,很好。 接下来的会议,必须集中自己所有的注意力。 风也许会很大,但是一定要牢牢记住,自己要把球击向何方。 第一百零六章 请详细解释 林彻静静地坐着。 会议室有一扇窗户的合页稍微有些松动,海风吹过,不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 忽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便打开了。 宋铭哲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林彻,现在进行到答辩阶段,江皓辰提了几个问题,大部分我们都准备到了,陈卓为正在逐一回答。但是,正如你所料,江皓辰要求详细披露宏信所使用的证券服务商的信息,还要求介绍参数的具体计算过程。” 听到这里,林彻站了起来。 果然。 “所以,董事长让你过来回答关于股票质押回购合同的细节的问题。她问你是否有把握回应关于灵犀系统的问题,如果有,你回答之后,就继续留在会场,看陈卓为后续应对的情况如何,再随机应变。” “有把握的,”林彻点点头,“我做了充分的准备。” 宋铭哲眸色一松:“那好,我们现在过去。” 两人便一起来到会场。 此时,陈卓为正在解释对徐家盛三笔借款计提30% 的资产减值准备的依据。他列举过去三起上市公司发生类似破产危机时,相关券商所采取的减值比例。接着,尹杰也介绍在跟意向投资者接触时,市场对这个危机所给与的反馈。 “富源非常不凑巧地在融资的关键时刻,爆出这些违规的问题,而资本市场对于这样的问题,宽容度是很低的。所以,这个计提比例必须展示出足够的诚意,展示富源正视问题的决心,同时也给与投资者在估值方面一定的优惠,才能把融资推进下去。30%这个比例,可以说是权衡富源的利益与市场的考量之后,所能做出的一个比较合理的选择。”尹杰总结道。 林彻在会场外围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视线所及,恰好能够看到所有董事。江皓辰在她的左前方,他的左手垂在胸前,右手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此刻正专注地看向发言的尹杰。 “谢谢两位补充的资料,关于这个比例的选择,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江皓辰回应道,声音清朗,一如从前。 何爱华点点头,便道:“好的,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是江董刚才提出,除了徐家盛三笔借款之外,富源最近也对股票质押回购业务的很多历史遗留问题进行了清理,对当期利润造成较为显著的影响,他想要了解这些清理工作的紧迫性和必要性。现在请证券金融部主管林彻对近期的清理工作做一个汇报。” 林彻点点头,便走上前来,先向大家问好:“董事长,各位董事,大家好,我是证券金融部林彻,今天非常荣幸能够有机会协助各位的讨论。”说着,她向陈卓为点头示意,陈卓为便把投影片切换到回购业务清理时间表。 江皓辰微微抬头。 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仔细看她。 她比两个月前在S市分别时明显消瘦了,下颌线更加清晰,显得棱角分明,原本那一分少女的甜美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果敢和坚决。 待投影片调整好,林彻轻轻吸了一口气,便开始讲解。 “我们部门在今年发生了针对重大违规情况的举报事件,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我首先来向大家简要回顾一下这次事件的时间线。” “今年8月4日,我司当时的证券金融部主管吴婉如向监管部门举报部门存在违法违规行为。” “8月6日,举报获得立案处理,检查小组进驻我司,并要求对相关情况进行保密处理。” “8月9日,S市媒体收到爆料,曝光了此事,涉事的上市公司永利地产当日跌停,并在次日申请停牌至今。” “8月6日至8月20日,监管检查小组到我司进行现场检查和证据收集工作,于20日傍晚结束工作。” “从8月21日起,我正式接手主管证券金融部的业务。” 林彻说着,切换到下一张投影片,这是一个回购业务清理的明细情况表。 “8月22日至9月10日,我们理清了2000万以上的所有质押回购合同,共计51个。主要的清理工作包括:完善和更新所有的基本信息和盯市责任到人;发现共有31个合同,由于历史原因出现应平未平、应清未清的情况,我们果断采取措施,严格按照合同条款,采取先礼后兵的做法,先进行积极的沟通,要求客户补充质押物或者进行回购以终止合同,在与部分客户沟通无果的情况下,采取强制平仓的做法,一共完成29个问题合同的清理。共计收回融出资金八亿两千五百二十一万余元,欠缴金额转成其他应收款共计一亿两千三百四十五万余元,按照追缴的具体情况,分别计提资产减值准备六千五百四十五万余元,坏账准备金一千四百五十八万余元。” “以上这些清理工作,及时发现并处理了客户潜在的违约行为,有效阻止损失进一步扩大。虽然造成对公司当期利润的影响,但是如果不及时处理,随着股市的进一步下行,这些潜在的损失只会继续扩大,因此这项清理工作不但必要,而且非常紧迫。” “例如其中这一个合同,”林彻说着,点击了一下投影片,一个红色的方框把明细表的其中一行合同特别标示出来,“我们在8月25日进行强制平仓,就在26日和27日,该质押股票连续两天跌停。” 听到这里,在座董事无不露出赞赏的神色。 林彻继续说道:“另有两个合同,由于融入方存在恶意抵赖行为,我司已经进入司法诉讼环节。目前,根据这两个合同的追缴进度,我们在账务上已经把其中一个合同的融出资金转为其他应收款,同时分别计提资产减值准备六百四十五万余元,坏账准备金四百三十八万余元。” “综上,我们这段时间所做的清理工作,共计造成我司当期利润减少九千零八十六万余元,占我司当期整体利润的17.3%。” 说完,林彻把视线转向江皓辰,想要确认他是否还有其他问题。 之前她做讲解,一直放空视线看向会场众人,此时才真正与他目光相接。 这一次,他的目光平稳冷静,不再掺杂任何情绪。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也无暇细究自己因为什么在紧张。 但是下一秒钟,她脑子里的另一根弦马上便又绷紧——全神贯注审核议题的江皓辰董事,绝对不好对付。 “谢谢林经理,最后这两个合同对当期利润造成的影响在所有清理的合同中占比最大,我想了解一下,你是如何判断这两个合同的融入方存在恶意抵赖行为,并决定进入法律流程的?”他看着她,提出了一个合理的质询。 “我们的同事前期与对方多次沟通,但是对方一直没有给与有效的反馈,因此我与我司法务部律师赴京与对方的财务及法律主管当面会谈,在确认对方的确毫无诚意之后,便委托京城的律所,在当地法院提起诉讼。” 说着,林彻拿出自己的电脑,打开对应的文件资料,然后连上投影仪,一一展示出来。 她知道他一向注重每一个判断的理据是否充分,每一个决策的逻辑是否严密,因此在做准备的时候她格外小心、步步为营。 此刻她不疾不徐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档,一边展示,一边讲解。 “这是我和这两家上市公司大股东的会议纪要和对话记录,全部由我们的律师做了证据保全。” 然后她又展示出另外两份文档。 “这是我们委托的京城律所针对这两起合同纠纷所出具的法律意见书。律所非常赞同我们的看法,认为提起诉讼是最佳的解决途径。” 她的回答精准贴切地回应了他的提问,问与答,犹如提前演练过一般严丝合缝。 讲解完,她轻轻舒出一口气。 然后看向江皓辰,眼神中带着期待——她习惯性地想要知道,这份答卷能在他那里拿多少分? 他却沉默了几秒钟,那眼神不像是在思考,反而像是处在片刻的失神,右手原本松弛地放在桌上,此刻却握成拳,显得骨节分明。 然后他忽然开口:“林经理,请倒回到前面关于9月9日的对话记录。” 林彻感到一丝愕然,但仍然依言照做。 这是一份林彻赴京追债时与其中一家公司的会议记录。 “我注意到这里的第八行,”江皓辰看向投影幕,然后开始朗读其中第八行的段落,“‘说完,徐某操起桌上文件及文具,砸向我方代表,虽未造成严重伤害,但是态度极其恶劣。’” 读完,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说道:“请林经理详细解释一下这个合同的情况,以及,当时的情形。” 他的语气依然平稳,但是握拳的右手攥得骨节发白。 9月9日,他记忆犹新。 那一天,他刚刚赶回京城;第二天,全天满负荷连轴转的行程安排,一刻不得停歇;直到第三天清晨,他结束一个马拉松会议,才接到她数小时前发出的信息,说要见他,而他至今仍未回复。 此刻,他看着她,眸光中情绪复杂。 她感到片刻的目眩——他,这是在心疼吗? 心底深处那层包裹情绪的保护膜好像就要被融化,一些真实的感受快要喷涌而出。 “林彻,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你没受伤吧?”何爱华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呼出声。 林彻一下子醒过来。 她转开目光,对何爱华笑道:“董事长,我没什么事,所以回来之后就没跟您特意提。” 对方当时砸过来的硬壳文件夹有相当的攻击性,幸好她反应敏捷,及时用手挡开,在前臂上留下一道淤青,如果砸在脸上,轻则破皮,重则破相。 陆守诚皱了皱眉,接着道:“这是什么老赖,这么嚣张?林彻,你当时自己一个人就上京追讨?太危险了!” “真的没什么事,对方也就是虚张声势。”林彻故作轻松地一笑,“而且我不是一个人,还有法务部的何律师。” 此时其他董事也纷纷表达对她的关切和慰问,林彻一一感谢,心中庆幸这一小段寒暄正好可以让她缓一缓。 确定自己已经完全调整好,她重新看向江皓辰,脸上已是武装到牙齿的专业表情,镇定又冷静。 江皓辰现在是什么表情,她其实并不确切知道,因为她把视线聚焦在他的眉心,然后努力忽略他的五官。 “江董,这家公司是美林地产的大股东,质押美林地产的股票向我们贷款6000万元,今年年底到期。但是美林地产近期出现重大违规,正被监管立案审查,我们要求对方按照合同约定提前回购股票,他们却说,监管还在调查,还没判决,不算违规,不符合合同约定的提前回购的条件,拒绝提前回购。” “9月9日那天,我们去面谈,对方自知理亏,便派了个五大三粗的人出来,自称是财务部副经理,态度蛮横,想要吓退我们。我们基于他们之前的反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做出充分的估计,及时做好证据保全。这些记录在未来的诉讼中可以作为间接证据,证明对方故意违约。整件事情的大概情形就是这样。” 说完,她的目光终于可以重新放空,望向众人。 “林经理智勇双全,智斗老赖,这次的清理工作卓有成效,为富源抢救回来很多濒临损失的合同,值得嘉奖啊。”这次说话的是张秀英,“江董,我看,此事不必再诸多质疑了。” 江皓辰终于点头:“我同意张总的意见,谢谢林经理的讲解,关于清理工作,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林彻如释重负:“谢谢江董,谢谢大家,这样我先出去了。” “林彻,你稍等一下,”何爱华叫住她,又向大家说道,“各位,林彻之前是资产评估工作的协调人,对于相关情况非常熟悉和了解,就让她留在这里,可以协助陈经理回答江董后面的几个问题。江董,还有各位董事,大家觉得怎么样?” 董事们都没有异议,江皓辰也点头,看向林彻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复杂。 林彻重新回到外围就坐,此刻她没有余力去咀嚼和消化他刚才问话时的种种表现,因为必须全神贯注于下一个问题的解答,那将是今天的重中之重。 第一百零七章 如她所料 “好的,这样接下来就到江董的最后一个问题,江董提出,请陈经理披露宏信所使用的证券分析系统的详细信息,以及介绍市场法中所使用的市场参数的具体计算过程。陈经理,请你来一一介绍吧。”何爱华说完,看向陈卓为。 “各位,我在这里必须先向各位道歉,我们所使用的证券分析系统,正是灵犀科技推出的灵犀决策版软件,此事未能及时向各位披露,是我的疏忽,我感到非常抱歉。” 陈卓为语气诚恳,充满愧疚,然而张秀英、杨德斌和江皓辰脸上,都迅速浮起惊诧和警惕的神色。 他们的反应都在林彻的预料之内,她的目光一直锁定的却是何爱华——只见她第一时间就觉察到几位董事的神色,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懊悔,但是转瞬即逝,很快便恢复如常,并且抢在众人前面作出回应:“陈经理,这是非常重大的存在关联嫌疑的事项,应该第一时间向委托评估方披露,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何爱华用“不小心”几个字,马上就把宏信的行为定义为工作疏忽。陈卓为当然心领神会,立即接过话头:“何董,非常抱歉,这次的确是疏忽,但也是有原因的。” 然后他定定神,开始解释。 “按照我们资产评估机构的行业惯例,我们所使用的证券分析系统,就如同手机中使用苹果系统,或者电脑中使用微软操作系统一样,只是属于通用平台型分析工具。我们事务所从五年前就开始使用灵犀的系统,之前我们已经完成过五家证券公司的资产评估项目,全部都依托于灵犀分析系统的支持而完成。这几年,我们的资产评估方法与灵犀的系统不断磨合,配合越来越默契,这甚至可以说是我们事务所的一大优势所在。当时来竞标富源,我们的标书中就有提及这一点,但是当时我们甚至都不知道灵犀科技也参与了富源的投资角逐,因此完全没有意识到此事会牵扯到关联交易,也就没有在评估报告中进行特别的披露。直到刚才,江董提出问题时提到,灵犀科技是这次投资的主要角逐者,我才第一次听说此事,在我的印象中,灵犀虽然发展迅猛,但是毕竟规模还很小,能够来投资富源,我觉得非常震惊,完全出乎意料。” 陈卓为首先强调宏信一贯采用灵犀的系统,然后又推说不知道灵犀参与这次投资的角逐——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当然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但是在座所有人应该都知道,当初是何爱华推荐宏信参与投标的,两人之间关系密切,因此大家虽然无法质疑这个理由,却肯定也并不相信陈卓为完全不知道此事。要自证清白,他还需要更加站得住脚的理据。 “原来如此。”江皓辰点点头,“但是刚才你把灵犀科技的系统比喻成苹果手机系统和微软操作系统,我想灵犀的市场占有率应该不至于达到可与这两者相比拟的程度吧?” 江皓辰显然不愿意接受陈卓为硬塞过来的工具说,但是陈卓为似乎早有准备,他点头道:“江董说得对,在整个证券数据服务行业,虽然灵犀发展迅猛,但是仍然属于后起之秀,市场占有率并未占有绝对优势,但是如果细分到证券数据外接分析这个领域,他家的服务,却的确独一无二,在市场上处于断层领先的地位。” “哦?如何断层领先?”在看到具体的论据之前,江皓辰显然不会轻易采信。 “您稍等一下,”陈卓为说着,在电脑里查找了一下,然后在投影幕上展示出了一份由证券行业协会统计的证券数据分析服务的最新调查报告,其中外接数据分析一类,灵犀的占有率高达83%。 “灵犀的外接数据分析,非常灵活便捷,这为我们计算市场参数提供了非常大的便利。据我所知,很多资产评估事务所,仅仅为了这个断层领先的功能,即使用不到灵犀的其他功能,他们也愿意去购买一个灵犀系统的高级会员。” “这个外接分析功能,难道在国内外都没有替代品吗?”江皓辰显然有点意外。 “真的没有。在国内的证券数据分析行业,市场占有率高的大公司,不屑于做这个小功能,小公司又做不过灵犀;而国外的高端数据分析系统,虽然功能先进,但是当对接国内的证券市场数据时,却往往水土不服,很不好用。” 陈卓为的分析合情合理,各位董事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何爱华便抓住机会出来打圆场:“看来是一场误会,宏信未加披露,也算是无心之失,这次幸好江董提出这个问题,大家可以更加清楚地了解宏信如何使用灵犀的系统来计算评估中的关键参数。如果大家没有其他疑问,现在就请陈经理开始介绍具体的测算过程吧。” 张秀英和杨德斌都说“好”,显然已经接受陈卓为的一番解释,江皓辰虽然眼神中疑虑未消,但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便也点了头。 于是陈卓为逐张展示市场法的工作底稿,详细说明每一步的计算逻辑以及与系统之间的对应关系。江皓辰听得非常专注,张秀英和杨德斌却有点心不在焉,毕竟这里面涉及到的公式很多,稍一走神便跟不上思路。再加上有江皓辰在把关,他们也都有了搭便车的心态。 终于,陈卓为讲解完整个市场法的计算,他向江皓辰谦虚问道:“江董,您看看这里面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江皓辰沉思片刻,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市场法当中,市盈率的计算,整体逻辑非常清晰,系统中各项参数的设置,与工作底稿的对应关系也非常明确,我没有更多问题了。” 众人听说,无不露出轻松的神色,陈卓为也轻轻呼出一口气,正以为可以就此收工,谁知江皓辰却继续说道:“麻烦陈经理继续讲解一下收益法的参数计算过程。” 见众人纷纷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江皓辰耐心解释道:“这一次的评估最终采用市场法的评估结果,是因为收益法得出的评估价值非常接近但又低于市场法,所以收益法的评估是否准确,对于最终的评估结论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既然如此重要,值得我们花一些时间来仔细看一下。特别是其中的市场贴现率这个指标,是关键中的关键,一定要确保计算无误。” 说完,江皓辰微笑着看向陈卓为,眼神中却带有巨大的压迫感。 林彻把一切看在眼里,江皓辰果然看出了问题所在!她不禁也跟随着他的眼光,望向陈卓为——如果要继续捍卫这个弥天大谎,陈卓为很可能要赌上自己的职业前途,他会如何抉择? 再看会议上的众人,神色则各有不同。 张秀英和杨德斌虽然并不知道其中的底细,但是都听出江皓辰话语背后的潜台词,不由露出关切的神色。 赵晓光和梁平仁属于会议上的逍遥派,全程不在状态,此时虽然感受到讨论气氛骤然变得紧张,但因为并不在利益局中,因此脸上也不过是增加一分看热闹的好奇之色。 何爱华则默默地跟陆守诚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不动声色,显得气定神闲。 众人当中,神色最为尴尬的却是尹杰。 他身为中天集团推荐的财务顾问,原本身负为股东单位把关的重责,今天却被江皓辰首先指出宏信没能披露采用灵犀系统这一可能涉嫌关联交易的内情,现在又暗指收益法的计算中可能存在硬伤。这些问题都不是小事,居然出现在向董事会提交的最终版本上,尹杰的失职已是板上钉钉。他此时神色懊恼,后悔当初为了赶时效,在众多问题上采取妥协策略,又因为同时推进多个项目,他甚至还未亲身去过富源,更没有拿出足够的时间精力对评估报告进行到位的把关。他此时只能寄望于陈卓为不要掉链子,能够对江皓辰的质疑给出完美的答案,他才不至于颜面扫地。 和尹杰相比,事件的主角陈卓为却显得颇为淡定。 昨晚深夜他收到何爱华转发林彻的信息,便知此中隐秘已被林彻看穿,但是当时他对她的预判并未完全确信,还抱着一丝侥幸。但是今天随着讨论的深入,他发现她对江皓辰的预测几乎枪枪命中。他越来越明白,林彻对江皓辰的了解,绝不是曾经合作过这么简单,她所提示的最大危机,很可能真的会发生。 如今情势正沿着她预测的方向急转直下,他只能选择坚持到底,从容面对——此刻既然她选择留在会议室里,就代表她是友军,并且持有逆转形势的法宝,虽然直到此刻,他仍然并不十分确切地知道那法宝到底会是什么。 于是,陈卓为扶了扶圆框眼镜,坦然迎向江皓辰的目光,淡定回应道:“江董说得很对,这次我们根据富源新的业务数据,同时更新了市场法和收益法两种评估方法,非常巧合的是,根据收益法计算得出的结果,跟市场法相当接近,比起上一个版本的结果,估值几乎减少一半。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大幅度调低了富源最近两年的盈利预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贴现率同时受到市场风险以及富源自身风险两重因素叠加的影响,有了略微的提高。在上述两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按收益法计算得出的富源评估值便出现了大幅的下降。” 陈卓为的这一番说法,既展现了收益法的计算逻辑,也呼应了当前市场及富源的实际情况,可谓严丝合缝,理据周全,体现出扎实的专业基础。江皓辰听完,点了点头,表示对这番推断的认可。 但是问题在于,要说明收益法下得出的估值有所下降并不难,真正的难度在于,估值下降的幅度如此之大,又恰好与市场法如此接近。所以陈卓为还需要摆出具体的数据,说明每一步的计算都有充分的依据,而非随意、甚至是刻意的人为调整。 “下面,我就向大家展示具体的计算过程。”说着,他把投影幕切换到工作底稿界面,开始介绍盈利预估的计算。 富源未来两年的盈利将受到大幅度的影响,大家对这一点都颇有共识,因此这一部分的计算并没有很大的问题。至于后续十年的盈利估计,陈卓为则保持了与上一版本相同的增长率假设,也相当客观。 “这一部分的内容我在会前就详细看过,所使用的假设都很合理,我没有更多问题,”江皓辰点点头,接着就抛出他的最大质疑,“但是关于贴现率的计算,会议材料中的介绍却非常简略,我对于其中的关键假设还有很多疑问,希望陈经理能够展开陈述。” 真正的考验终于来了。 陈卓为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笑容道:“贴现率是使用资本资产定价模型计算得出,由于里面涉及到诸多参数,考虑到会议的时长和重点,所以就没有一一列出。现在既然江董提出这个问题,我直接展示原始工作底稿,向大家做出说明吧。” 江皓辰眼睛一亮:“这样最好。” 陈卓为在电脑中搜索了一下,便在投影幕中展示出项目工作底稿中的一页,上面的小标题为:收益法贴现率参数设定及假设。 陈卓为按照工作表的内容,开始讲解其中的设定。 “陈经理,请稍等一下,”江皓辰忽然打断,“我们最关心的是,前后两个评估版本相比,哪些设定做了调整,以及调整的依据是什么,所以,您是否可以同时打开上一版的工作底稿,对比着来做解释呢?” 江皓辰的提问已经相当明确——你必须要讲清楚,你到底调整了哪些参数,调整了多少,依据是什么,这样我才可能接受你计算的最终结果。 陈卓为迎向他的目光,镇定地点点头,然后却不由看了林彻一眼。 一切,果然都如她所料。 林彻微微一笑,回以一个淡定的眼神。 第一百零八章 分道扬镳 陈卓为随即在投影片中打出一张表格:“江董,我们在做第二次评估时,非常小心地对第一版的贴现率参数设定进行了重新的评估,这张表格是当时做调整时的思路汇总,第一列是原设定,第二列是调整值,第三列是调整依据说明,下面,我给大家一一讲解一下。” 接着,陈卓为便逐一对参数的调整作出说明,江皓辰不时提出一些疑问,他都能给出合理的解答。 林彻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表格,她仔细斟酌里面的参数,整体的确非常合理,挑不出什么明显的问题。她暗暗松了一口气,陈卓为至少在工作底稿中守住了职业操守的底线,否则,这个危机真的很难挽救。 “陈经理,从工作底稿展示的数据调整来看,新版贴现率的计算逻辑是合理的,但是我想要进一步去看,这些参数的设定是如何导入系统中,生成最终的贴现率数据的呢?”江皓辰提问道。 江皓辰的提问终于来到贴现率计算的核心所在,这也是新版计算最大的破绽所在。 他果然也和自己一样,怀疑是系统的计算有问题。 林彻心中既欣慰,又苦涩,一时只觉百感交集。 “江董,我明白您的需求,但是我们当前使用的灵犀决策版分析系统,无法支持远程的实时数据演示。我这里有几张系统数据截图,可以向您说明计算的过程以及最终的结果。您看可以吗?”陈卓为问道。 “这个计算非常关键,只是看静态截图,无法证明这些工作底稿中的假设,必然能够导出最终的结果。”江皓辰一语道出关键,然后提出他的要求,“如果今天无法远程演示,你看可否另行安排时间到你们事务所,进行实时的演示呢?” 他步步紧逼,此时任何的借口和推辞,都会显得欲盖弥彰,不但无法回应他的质疑,还会引来其他董事对此事的警惕。 何爱华眼中闪过一丝焦灼,不禁看向林彻,果然见她沉稳地举起手来。 何爱华眼睛一亮,赶紧问道:“林彻,你有什么建议?” 江皓辰闻言,也转头看向在外围位置上列席会议的她。 她站了起来,谦逊地说道:“董事长,各位董事,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否恰当。我是灵犀证券信息系统的高级会员,他们在7月的时候刚刚上线最新版本——灵犀决胜版,我抽中试用名额,最近两个月一直在试用。这个版本具有远程展示功能。我建议可以请陈经理用我的账户,升级到灵犀决胜版,这样就可以在这里向大家展示贴现率的整个计算过程。” “这样很好!陈经理,你看可行吗?”何爱华闻言,马上询问陈卓为的意见。 陈卓为此时心中恍然大悟,连忙点头道:“可以的,只是需要请大家稍等片刻,大概十分钟吧。” “好,这样大家先休息片刻,让林彻和陈经理把系统展示准备好,然后再继续会议。”何爱华宣布道,于是众人纷纷离座。 林彻来到陈卓为身边,两人交换眼神后,便默契地一起升级系统。 江皓辰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林彻,她却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他忽然发现,仅仅分别两个月,与她之间的距离,竟然已经如此遥远。 十分钟后,众人重新回到会议桌上,陈卓为在投影幕上展示出灵犀决胜版数据分析软件,这个计算界面色调柔和,版面简洁,右上方显示着用户名“Lin Che”,左上方则标识着“测试版2.1”的字样。 “下面,我就把刚才介绍过的参数设定,一一输入到系统之中,因为需要从筛选可比公司开始做起,而且中间需要二次复核,确保没有出错,所以整个过程估计需要20分钟的时间,麻烦大家耐心等待。林经理对系统比较熟悉,我邀请她来帮忙做复核的工作。”陈卓为说明道。 “好,辛苦二位。”江皓辰点点头。 “各位董事,这是刚才陈卓为经理展示的参数对比表,大家可以一起来监督这个测算的过程。”宋铭哲给与会众人分发参数表,这是刚才林彻提示他去打印的。 大家拿着手里的表格,然后看向投影幕。陈卓为正熟练地操作着系统,而林彻则在他完成每一次操作后,按照工作底稿中的设定,一丝不苟地进行复核。 整个过程比陈卓为预计的还要漫长,董事们边看边互相议论着,只有江皓辰,始终保持专注,他的目光在投影幕和操作着的两人之间反复游移,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他们终于完成整个过程,待到最终结果出来的一刹那,看到得出的贴现率与工作底稿中的数字完美吻合,众人不禁发出赞叹声。 陈卓为只觉如释重负,林彻也露出放松的笑容。 何爱华微笑道:“江董,陈经理已经重现系统对贴现率的计算过程,您看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江皓辰却轻蹙眉头,他转向林彻,缓缓问道:“林经理,您建议升级的这个最新测试版,和当初计算第一版贴现率的系统相比,是否已经有所改变?” 他看向她,复杂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她当然听得懂,看得见——他正在用潜台词提醒她,回头是岸。 但是此时此刻,她不会也不能有任何的退让。 “江董,新版本做了不少的升级,例如数据可以更加方便进行外接处置,与用户的交互界面也更加友好,”她侃侃而谈,明知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却故意回答得煞有介事,最后郑重道,“但是新版的核心功能和旧版却完全一致。” 这句话一出,犹如一阵凛冽的寒风,在顷刻之间,就把江皓辰眼中那簇微弱的火苗吹灭。 “真的是这样吗?” 他再次跟她确认对这个问题的答复,她能够听出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稳,甚至暗含痛心的意味——她明白,他不愿意轻易放弃对她的劝阻。 她看着他,心里满是苦涩,但是脸上却愈加镇定。 “真的是这样!”她微微一笑,给出毫不迟疑的回答,然后提出建议,“您如果还是不放心,我们可以现在马上重现第一版贴现率的计算,只是需要花费在座各位董事更多的时间。” 看到她笃定的眼神,他倏忽间就明白过来——她早已预判了他的各种反应,必然也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所以她建议的这个重现旧版贴现率的演示,就算真的做了,出来的结果也一定会印证她的说法。 此时这个演示做或不做,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区别,因为她与他,已经分道扬镳。 但是,她选择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脸上在一瞬间,闪过震惊,不解,最后是担忧。 场面一时僵住,张秀英却不愿再拖下去,她主动出来表态:“看到刚才陈经理的演示,我对于这次的评估结果已经很放心,今天的时间也差不多,我看不必再把旧版重做一遍。” 其他董事也纷纷附和。 江皓辰收回思绪,点头道:“是的,感谢陈经理和林经理的演示,非常完美。”他的每一步质询都被她预判得一清二楚,采取的应对堪称完美。 “但是,”他略一思忖便继续说道,“由于这次的评估报告直接决定了灵犀投资的最终价格,而按照目前灵犀科技所要求的投资比例,如果海宁将31%的股权转让给灵犀,灵犀将成为富源新的相对控股股东,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因此,宏信采用灵犀系统进行计算,属于具有重大关联关系的事项,宏信由此所得出的评估结果,不能作为灵犀投资作价的单一依据。” 在目前候选投资人仅剩灵犀一家的情况下,江皓辰拒绝以灵犀系统计算得到的评估结果作为单一的估值依据,无疑非常合理,亦难以反驳。 但是事情总要寻求解决的方案。 于是何爱华问道:“那么您的建议是?” “原本最妥当的做法,是另找独立的第三方资产评估事务所重新进行资产评估,但是我知道这次富源的混改项目,由于受到举报事件的影响,已经拖慢整体的节奏,海宁集团对于尽快完成股份减持有时间上的压力,因此我建议,由宏信另找其他证券分析系统进行并行测算,与灵犀测算的结果进行比对,取其高者。张总,您觉得如何?” 江皓辰说完,看向张秀英,眸锋看似无意地扫过林彻,果然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变化,那是一种隐秘的放松,还带着一丝极力隐藏的欣喜。 他心里某个模糊的猜测渐渐成型,脸上的神色愈加复杂。 张秀英此时却满脸无奈,江皓辰这样的建议,等于是一人让一步,他放弃要求富源另找第三方重新评估,但是宏信也必须另找分析系统进行重新测算,以自证清白。这样的建议非常合理,但是一旦答应,就意味着项目的推进会被再次拖延。 张秀英只觉头疼异常,只能转向陈卓为:“陈经理,如果另找其他系统进行测算,估计需要多少时间?” 陈卓为摇摇头:“目前市场上的其他分析系统,在数据处理的易用性方面,普遍与灵犀存在相当大的差距,尤其是计算贴现率的时候,参数众多,需要使用到的市场数据跨越多家公司的多个会计期间。如果使用市场上其他的分析系统,却要达到与灵犀同样的计算精度,需要进行相当多的手工调整。我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计算出来发现与灵犀的结果差异巨大,既可能是技术因素,也不排除是数据源头差异导致,还需要逐个问题进行排查,这里的时间就更加难以预计。” 林彻使用过多款证券数据分析系统,心知陈卓为所言非虚,灵犀在产品易用性上的优势非常明显,而且各家系统的数据口径的确会有参差。如果要按照江皓辰所言,并行测算然后取其高者,就必须通过手工调整保证二者从数据口径到底层处理逻辑都完全一样,这肯定是非常大的工作量。因此他提出的一个月的期限,是一个非常合理的估计。 张秀英听闻,眉间的纹路却蹙得更深。房地产业今年以来一蹶不振,海宁的资金缺口已经非常巨大,而富源又深陷丑闻泥淖,利润狂减,对于海宁来说,越早减持越主动,她实在是不想再拖下去。 “江董,我知道你想要严谨行事,但是既然刚才你提出的多个问题,都已经得到富源的完美解答,我个人认为,这份评估报告是值得信赖的。此事实在不宜再拖。说到底,海宁进行股份减持,是海宁与新任投资者之间的交易。我们一直与你们中天集团、以及汉瑞能源保持密切沟通,把股东遴选和投资作价都拿到董事会上进行讨论,是因为我们尊重当初与你们订立的特别协议。但是尊重是相互的,希望中天也能够尊重海宁的实际需求。”张秀英措辞严厉,已经把矛盾上升到股东层面。 “张总,中天一直非常尊重海宁,我也非常尊重您的意见,但是兹事体大,评估作价如果被压低,真正受到损失的,还是海宁集团本身。”江皓辰语气温和,但寸步不让。 “现在这样的市场环境,如果再拖下去,万一永利倒闭,徐家盛那几笔投资就需要全数进入当期损益,再等到监管机构的处罚意见出台,富源的盈利预估和贴现率都可能会受到进一步的打击,这样带来的估值受损,难道不是海宁更大的风险吗?”张秀英的语气虽然依然平和,但最后一句反问,已经能令人感受到她隐隐的怒火。 “张总,江董,这件事情,大家都有各自的关切,”何爱华适时地出来打圆场,“大家看这样好不好,我们以一个月为限,由宏信负责完成其他证券系统的同步测算,再来向大家汇报!到时候,我们必须要就此事达成一个共识。” 她看向陈卓为:“陈经理,你看你们增加一些人手,加加班,是否可以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呢?” 陈卓为一脸难色,艰难地点头道:“董事长,这个真的是非常困难,我们尽力吧!只是有很多手工操作的因素,时间压力一大,错漏在所难免,到时还要请各位,特别是江董,多多包涵啊!”说着,他看向江皓辰,一脸苦笑。 江皓辰点点头:“陈经理辛苦了。” 见张秀英仍然隐有怒色,江皓辰便劝慰道:“张总,进行并行测算,除了可以保证评估结果的客观公正,还可以洗清宏信与灵犀存在关联交易的嫌疑,这份评估报告才能在独立性上站得住脚,否则等拿到国资委报批的时候,也是会受到质疑的。” 张秀英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是对拖延的这一个月时间却依然不太满意:“江董的确考虑得周全,只是这拖长的一个月,我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向集团汇报再做定夺,希望我们股东之间,能够多一些理解包容吧!” “理解的!我们对于您的考虑非常理解!以后我们几家股东之间一定要更多地沟通,更好地增进理解,”这次说话的是杨德斌,他笑容满面,不改以和为贵的本色,“关于并行测算的建议,江董也是为了将来具体实施的时候,可以减少合规方面的瑕疵,这样整个流程可以更加顺畅。” 然后又安慰道:“张总,您不要着急,我跟两家证券分析系统公司很熟悉,可以推荐给陈经理,希望可以加快并行测算的进度,争取事情可以尽早解决!” 张秀英终于点头:“暂时先这样决定吧,就以一个月为限。” “好的,一个月后,正好是我们的第三季度董事会,希望到时候可以就此事达成最后的共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非常感谢大家的参与!接下来,请移步华庭中餐厅,我们一起共进午餐。”何爱华顺势把会议收尾。 众人纷纷离席,林彻也收拾好电脑,慢慢走在最后面。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错,比她预计的还要稍微更长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信步走出会议室。 第一百零九章 你觉得呢? 众人纷纷前去三楼中餐厅,林彻则回到五号会议室。她边收拾东西,边在踌躇,是马上返回H市,还是等何爱华结束午宴后再跟她一同返程——她猜测何爱华也许会有话要跟她说。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开了,正是顾少青。 “阿青姐,你不用去关照午宴吗?” “午宴不喝酒,有宋铭哲在可以了。”顾少青摆摆手,一脸轻松,“走,一起吃饭去。对了,吃完饭,先别走,有安排!” 林彻一听,赶紧问道:“什么安排?” “刚才董事长说,你昨晚没过来,错过了打这个林克斯球场,下午要带你补打一场,不过要去东滨岛上的球场打,说那边的球场更好。” “东滨岛?” 林彻心头一阵狂跳。 顾少青点点头:“是啊,从这边过去,走东滨跨海大桥,只要25分钟。” 听起来顾少青对那边并不陌生,她会不会也是局中之人?林彻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次去董事长家,她只跟我说过经常来东方球会打球,没想到原来附近还有另外一个球场。” “是啊,之前有两次周末在附近开会,会后董事长也让阿强送她去东滨岛打球。”顾少青回答道,神色间并无特别,林彻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顾少青又笑道:“董事长今天开完会兴致很高呢,你们的会开得很顺利吧?” “也不能说很顺利,就是避开了一个大坑。”林彻斟酌着用词。 今天的会议,陈卓为未及时披露关联交易加上评估方法有瑕疵这两宗罪,在性质上都非常严重,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大大动摇张秀英对宏信甚至对何爱华的信任,如果不是林彻有所准备并机智应对,会议的走向也许会完全不同,江皓辰很可能拒绝接受这份评估报告,甚至可能建议董事会换掉宏信。 现在的情况却要主动得多,大家同意由宏信来自证清白,主动权仍然牢牢把握在何爱华手中,不但有惊无险度过一劫,还让张秀英与江皓辰之间互生嫌隙,何爱华的心情当然很好。 “你肯定是帮了很大的忙,董事长说要好好奖励你呢!”顾少青笑道。 “真的吗,那最好年底能给我多发点奖金!” “你什么时候成了财迷?” 两人一路说笑,来到一楼的餐厅,一起简单吃了点东西。林彻见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去会议室帮着收拾东西,顾少青则去结账。 正忙碌着,林彻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个信息进入。 “你下午有没有空?”是江皓辰。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三点半,你会在哪里?” 紧接着进来第二条信息。 他终于要给一个答案了吗? 可是,眼前的情形如此复杂,怎么能见?怎么见? “酒店大堂。”她在自己做出理性判断之前,就把信息发送了出去。 这一刻,压抑了一上午的感性终于爆发,胜过了理性。 “到时见。”他秒回。 盯着他的回复,她有点自暴自弃地想:也好,就这样吧,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一个结果,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命运吧。 她拎着收拾好的会务材料来到大堂吧,已经三点二十五分,此时电话响了,是顾少青。 “林彻,你在哪里?” “阿青姐,我刚到大堂吧。” “董事长刚刚结束午宴,大概十五分钟后过来跟你会合,阿强会来接你们。我这边还要多一阵子呢,你就把东西寄存在前台吧,不用等我了,我晚一点和宋铭哲坐梁平仁的车回去。” “好。”林彻看看时间,大概只有十分钟的间隙去见他,也好,已经足够说清楚很多事情。 她便把东西拿到前台寄存,刚办好,背后就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林彻!” 她闻言转身,他就站在不远处,身边一只拉杆箱,左手佩戴着固定器垂在胸前,右手则挽着一件卡其色的长风衣,正注视着她。 此时南方的天气还很热,他却备着风衣,这是要回京城,还是回美国呢? 她边想着,边朝他走了过去,越走越近,终于靠近到能看清他眼里的光,便停了下来。 “你瘦了。” 他看着她,眉头轻蹙,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波澜。 她笑一笑,并没回答,只是指指他的左手:“还没好?” “在做恢复训练。” 她点点头,耐心等他进入正题。 “今天为什么要帮陈卓为遮掩?” 他终于开口,眼里满是疑惑和担忧,说的却不是她最想知道的。 明知他是出于关心,她却不可抑制地感到苦涩和失望。 她忽然很想知道,在他眼里,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呢?”她反问道,带着一种毅然决然的冷漠。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仿佛被刺到,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怒。 她心中各种情绪涌动,脸上却愈加沉静,只是看着他,倔强地沉默着。 他似乎从这沉默中看出了端倪,走前小半步,低头,清冽的气息顷刻便将她笼罩。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低沉却热切,她从中读出了信任,也许还有更多,不由抬眸。 他们终于四目相对。 “江皓辰!”一声热烈的呼唤从大门方向传来。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 车子很眼熟,是他在H市常开的那一辆,而唐蔓菁,正从驾驶室跳下来,走向他们。 林彻感到,心里刚刚燃起的一簇希望的小火花,忽然便熄灭了,重新归于一片黑暗。 “你怎么来了?”他问。 “因为你的手还没好啊。”她答。 然后便转向她:“林彻小师妹,你好啊!” 林彻点点头,笑道:“唐师姐,好巧!” 接着,三人一同陷入沉默。 林彻看着江皓辰的第二颗扣子,心里数到第十下,便很自然地抬头问道:“你们这是要飞去哪里啊?” “纽约!” “京城。” 林彻看看她,又看看他,只觉额角突突地跳着,脑子像要裂开一般,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若无其事地寒暄下去,便笑一笑:“其实我还有工作,不能陪你们多聊,不如就在这里再见吧。” 说着,她转身便想离开。 “等一下!” 他叫住她,右手微微一动,像要伸出去,却马上便克制住,但风衣一滑,落在地上。 唐蔓菁弯腰捡起,递给他,嗔怪道:“总是这么不小心。” 他默默接过风衣。 这是什么狗血场面,她忽然无比后悔同意跟他见面,恨不能拽起自己的头发离开这里。 恰在此时,一个沉稳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你们都在这里啊。” 是何爱华。 林彻如释重负,转身朝她挥了挥手:“董事长。”顺势退开两步。 何爱华很快便来到近前,目光在三个人身上转了一圈,便对江皓辰道:“江董,刚才午宴还没结束,你就匆忙告辞,这是赶着去哪里啊?” “实在抱歉,要赶着去机场。这次开会是抓了个出差的空隙,时间很紧。”江皓辰解释道。 何爱华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唐蔓菁,又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同学,唐蔓菁。”江皓辰介绍道,又转头对唐蔓菁说,“蔓菁,这是富源证券何爱华董事长。” 林彻在一旁保持礼貌的微笑,心里却无法不去想:原来,他叫她“蔓菁”。 “何董,幸会!”唐蔓菁点头示意,然后看看表,“抱歉啊,我们的时间真的很紧,只能先走一步。” 她说话语速很快,三言两语便掌握住主动权,说完,便看向江皓辰。 “林彻,”他却看向她,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道,“你多保重。” 林彻仿佛听到“轰隆”一声,心底落下巨石,堪堪把最后一点念想碾碎。 她点头,微笑:“师兄,唐师姐,祝你们一路平安!” 第一百一十章 理性的冒险主义者 “林彻,今天你辛苦了,也没顾上打球,我现在要带你去的球场,跟东方球会一样,也是一个林克斯球场,但是球场的设计更加地道,而且人少。一起工作了这么久,我还没跟你打过球,正好今天一起放松一下!”何爱华说完,轻轻拍了拍林彻的肩膀。 两人此时刚刚坐上何爱华的专车,阿强驾驶着车子,正往东滨岛方向驶去。 “谢谢董事长。”林彻点点头,知道此刻应该趁着今天会议的东风,把两人的关系再往前推进一步,然而当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种空白的感觉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刚才她和何爱华一起目送江皓辰和唐蔓菁开车离开,紧接着阿强的车便到达,她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平复情绪的间隙。 好在何爱华似乎完全看懂她的状态,此后一直都没再说话。 车子一路前行,午后的阳光穿过车膜斜照进车里,其中的紫外线被过滤掉,但是晒在脸上依然炽热,让林彻昏昏欲睡,内心随之变得麻木,痛楚仿佛也消失不见。她不由沉湎其中,陷入片刻的茫然。 不,这样不行。 想要做的事情,好不容易完成第一步,一切才刚刚开始,怎能掉以轻心? 林彻深深吸了一口气,抿抿唇,伸手调大头顶的空调,更多的冷空气被释放出来,既消退了暑气,也让她的头脑重归清醒。 何爱华注意到她的动作,眼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来,其中除了关切,也有探究。 在这样的目光笼罩下,林彻的注意力尽数回归,脸上却愈加松弛。 10分钟后,车子便开到东滨跨海大桥附近,阿强却把车子开进一个匝道上的停车场,在那里他们又换上另一辆黑色阿尔法七人车。车上的司机戴着口罩,跟何爱华似乎非常默契,静待她俩上车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便直接开车。 何爱华说这是球会的专车。 林彻只温驯地跟随,并不多问一句。 七人车很快便开上东滨跨海大桥,这是一座悬索桥,大桥的造型模仿金门大桥,红色的桥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下桥后便是东滨岛,车子随即转进一个匝道,再经过几道弯,来到一个大门前,门上写着Caesar Golf Club。 原来CGC对应的是这几个字,凯撒高尔夫球会。 “这里就是东滨岛的球场。”何爱华介绍道。 林彻点点头,保持适度好奇的神色,边透过车窗向外张望,边努力把心里汹涌澎湃的激动和紧张一寸一寸捋平。 门卫见到他们的车,便直接放行。车子再开几百米,来到一座会所门前,外观规模宏大,但是大门紧闭,无法窥探内里的乾坤。之前林彻已经在高德地图上做过功课,知道这里就是球会专营的会所,但是网上关于会所的信息非常有限。 “我哋今日直接去打波 我们今天直接去打球……”何爱华用粤语跟司机说道。林彻这才发现,何爱华的粤语说得非常地道。 于是车子继续前行,来到另一座规模较小的建筑物前,是球会。早有球童等在一旁,何爱华让林彻去选装备,自己则去前台办理手续。 球会内部富丽堂皇,还有几家大牌的高尔夫用品店。林彻在前台租好球鞋球杆,又被球童带去更衣室,说已经备好两套球衣在更衣室里。林彻心中明白,这些何爱华已经事先安排好。待到更衣室一看,两套球服都是她的码数,一套素雅,一套鲜艳,都是价格高昂的大品牌。她沉吟片刻,挑出一套,用手机拍下价钱。 待她换好装回到前台,何爱华已在那里等着她。 “我们自己开球车就可以了。”何爱华让球童离开,“我订的是林克斯九洞场,球道狭长,紧贴着海岸,洞洞见海,前五洞Out Course,后四洞In Course,车道直来直去,路线一目了然很好开。” 林彻点点头:“好的,董事长,我来开。” 两人上车后,何爱华指了个方向,林彻便开进球会门前的一条岔道,很快,眼前的视野变得开阔。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翠绿的球道紧挨着狭长的沙滩,在球场的内侧则嵌套了一个面积相当巨大的水障碍,与球道完美融合,组合出种种充满挑战的地形地势。整个球场连一棵树都没有,只有一簇簇令人望而生畏的长草生长在球道两旁,还有一个个又大又深的沙丘点缀在球场各处,格外抢眼。 耳边海风呼啸,风力强劲,两人说话时都不得不加大音量。 “这里真美啊!打了这么多年,林克斯是我最喜欢的球场,我觉得它既传统,又高贵,最能体现高尔夫的魅力。”何爱华赞叹道,然后问道,“你觉得呢?” “董事长,我对林克斯的感觉就是:这种场地真是太难打了!”林彻笑道。 “我第一次打林克斯,是高中的时候去东方球会比赛,那次的成绩非常差,比起平时简直一落千丈。当时觉得海风实在是难以捉摸,打出去的球不是掉到沙坑里,就是飞进长草里,每次都是难以挽回的灾难。到了大学,有一次为了备战在沪都林克斯球场的比赛,我跟着校队针对性地练了一个暑假的低切球和逆风推杆,才算是找到一点门道。”林彻回忆起以往打林克斯球场的惨痛经历,一脸苦笑。 “哈哈,打林克斯的确很不容易。我也专门去打过沪都的林克斯,那边的场地比这里还要好,是国内第一的林克斯。”何爱华笑道。 这时她们已经来到第一洞的入口处。林彻停好车,两人拉着球袋,来到发球台前。 何爱华往前一指,分析道:“强劲的海风、恐怖的长草、坚硬的果岭,还有不易脱困的沙坑,就是林克斯最经典的特征。这些既是挑战,也是我对它着迷的原因。” 说着,她从球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测风仪,迎风放置,小小的涡轮便转动起来,才一小会儿,就测出当前风速。她把测风仪递给林彻:“今天的风不错,这就是这里比东方球会更好玩的地方。东方那边虽然也是海滨球场,但却被包裹在港湾之中,风速有限,而CGC位于东滨岛最当风的位置,全年的风速都保持在四级以上,这才是真正的林克斯!” 林彻点点头,接过测风仪查看,心里对何爱华的评判又多了一条:典型的风险偏好者。 “这个球场的发球台有五色可选,我记得你之前打过Gold Tee,今天你打算怎么选?”何爱华问道。 这句问话中隐含着挑战,也许何爱华今天本来就想上难度,但更可能是她想要借此机会考验林彻的胆量。 林彻马上回答道:“董事长,您来选吧,我努力跟上您的步伐!”她语气谦逊,却也毫不掩饰不服输的内核。 何爱华闻言,不禁兴致高昂:“好!我以前在这里只打过两次Gold Tee,成绩都不太理想,今天跟你搭伴,就一起再来尝试一下。” 她看了看眼前的地势,分析道:“第一洞是个410码的长四杆洞,形状上是个左狗腿,球道的左侧是水障碍,你要是冒险型,可以尝试直接越过水障碍,这样你的下一杆会有利很多;如果你是谨慎型,也可以沿着球道的方向击球,第一杆只要稳稳地把球放到折角处就可以。”她显然对这里每一洞的攻略都了如指掌。 林彻毫不露怯:“您说得不错,不过沿着球道方向击球,也并非毫无风险——球场狭长,折角处的右侧有长草和沙坑,现在右侧风非常大,要逆风把球精确地打向折角,挑战其实也非常大;如果选择打长球从左侧直接越过水障碍,容错率却反而会更高。我打算试一试长球。”她语气笃定,长距离球一向是她的强项。 “哦?”何爱华闻言不禁对她的选择稍感意外,“这么长的距离,加上侧面风的影响,必须要打出高质量的长距离低切球才可能成功越过水障碍。你可真是艺高人大胆!这样,你先来!” “毕竟是第一杆,成本不大,试试不亏,”林彻笑一笑,又问道,“董事长,您有带测距仪吗?” 这样的距离,铁杆和开球木都是可选的球杆,但是在风力强劲的情况下,二者却互有长短——铁杆能够更好地控制方向,但是能够打出的距离远不如开球木;开球木击打距离够远,却又难以控制方向。这时用测距仪测出准确的击球距离,能够帮助球手根据自己的水平,做出更为理性的球杆选择。 “你稍等。”何爱华走到球包旁,弯腰开始翻找起来。 这时,林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掏出来,屏幕一亮,顶端出现信息提示。 提示框里显示出该信息的第一行字。 “江皓辰:无论你打算做什么,我都” 他都会怎么样?他还想怎么样? 刚才的狗血场面再次浮上心头,林彻只觉一阵委屈,事已至此,这个人还想怎么样? 同时,眼角余光中,几步之外,何爱华已经直起身子,手里拿着测距仪,迈步走回来。 电光火石之间,盯着“无论你打算做什么”几个字,林彻忽然反应过来。 他说的应该是价值评估的事情! 难道,他看出她的打算了?毕竟刚才他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如果不是唐蔓菁的出现,她可能已经告诉他一切。 她的心跳瞬间加速。 何爱华马上就到近前,一定不能打开这个信息,但是如果慌张关闭,又会显得鬼祟心虚,还有自己现在的神色,也需要给出合理的理由。 林彻拿着手机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林彻,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情了?脸色这么难看?” 说话间,何爱华已走回到林彻身边,手机屏幕亦完全落入她的视线。 只是,屏幕上此时显示的已经是江皓辰的微信好友主页面。 林彻没有立即回答何爱华的问话,脸上一片木然,看不出悲喜——这已经是她当下能够做出的最没有破绽的样子,而她的手则在缓慢而沉重地操作:点击右上角,在“资料设置”项下,点选“加入黑名单”。 做完,她把手机重新放进口袋里,再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事,董事长,咱们继续!” “好,”何爱华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很快便收回目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对这件事情再多问一个字,只是把手里的手持激光测距仪递给她,“你好好测一下,选一把合适的球杆。” “嗯。”林彻轻轻舒出一口气,定定神,用测距仪分别瞄了远方几个可能的落点,看了看距离,便拿出了开球木。 何爱华心中不禁一动,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举动,如果成功,可以打出更远的距离,却要冒着方向偏斜落入水中的巨大风险。 果然,林彻击出的小球在侧面风的影响下,向左偏出,落入了水障碍。 何爱华的眼睛微微一眯。高尔夫是对心理素质要求非常高的运动,当选定了某个策略,却无法顺利实施时,尤其考验球手的心理稳定性。是坚持,还是调整?特别是林彻在短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的感情波澜,还能发挥出正常的水平吗? 在林彻心里,其实倒没有纠结太多。 打长球本就是她的强项,而她此刻在胸腔里积攒的各种情绪已经实在太多,选择用开球木势大力沉地痛快一击,那种痛快淋漓,犹如心头所有的杂念也一起被击打到九霄云外。 此刻虽然小球偏出,她反倒浑身都轻快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好了,不要再多想其他,赶紧专注眼前! 她又拿出第二个球,依然选择开球木。 这一次她的手感更有把握,感受风向后全神贯注地奋力一击,只见小球切出一道漂亮的低空弧线,越过水面,稳稳地落到果岭之下。 “Good Shot!”何爱华暗暗一惊,这才是林彻的真实水平! 何爱华采取的则是保守策略,她选用方向操控更好的铁杆,用两杆接驳,也把球打到林彻的球附近。 这一洞,最终两人都以平标准杆顺利完成。 之后的各洞,两人的成绩互有高低,不久便来到五号洞,这是Out course的最后一洞。果岭所在之处,是这片海滩尽头的一个凸起的小坡,三面都是海。 “这个洞,被球场的设计师称为‘难以触及的五杆洞’,是全场难度最高的洞,”何爱华介绍道,“Gold Tee距离长达545码。” 林彻站在发球台上,往前看去,远方的果岭与她之间,是一条非常狭长而又布满障碍的球道,在强劲的海风吹拂下,的确给人一种难以企及的感觉。 她想了想,果断地取出铁杆,何爱华打趣道:“怎么,不继续坚持你的长距离策略?” 林彻摇摇头,果断道:“风险太大,不划算。” 于是两人都采用三杆接驳的策略,把球打到距离果岭100码左右的地方。 走到近前林彻才看清,这是一个T型的两层果岭,两个巨大的碗状深坑一左一右把守在果岭前方的两侧,果岭前方中间的区域狭长,还分为两层,旗杆竖在较高一层的前方,而旗杆附近平缓地带的面积不大,朝后的三个方向都是大角度向下倾斜,犹如大海边上的一个小堡垒。 “林彻,最后两杆,你考虑怎么打?”何爱华微微一笑,问道。 林彻边想边分析:“林克斯的果岭很坚硬,如果从这里直接攻上旗杆,球落地后弹跳和滚动的距离会比较长,会有很大的概率朝后滚入大海;但如果选择先打上狭长的一层果岭,再攻旗杆,又会有落入沙坑的危险。” 说完,她果断决定:“我会先攻一层果岭。” 何爱华故意激她:“但是这样,你肯定保不了标准杆。” “没办法,水平有限,必须接受现实。”林彻坦然一笑,不为所动,“最重要的是,这样做风险可控。” 她这样的选择,即使掉入沙坑,如果抢救得宜,只不过损失一杆,但是如果直接攻上果岭,万一掉入大海,就要从头再来,至少损失三杆。 说着,林彻拿出测距仪和测风仪,开始凝神准备这关键的一击。 何爱华在旁边默默注视着她。 高尔夫是高度讲究策略的运动,所谓球如其人,看击球策略就能在很大程度上看出球手的为人处世。 林彻的击球策略从表面上看,有时激进,有时保守,似乎没有固定的风格,但是其实背后一直都有一本清晰的风险收益账。而且,虽然她相当注重风险控制,但是只要收益超过风险,她似乎从来不会拒绝争取额外收益的机会。 这种既理性又冒险的特质,何爱华在最初认识林彻的时候,就已经感知到——当时她初入职场,便敢冒着得罪柳梦洁和蔡明辉的风险,在报告中加上那条业绩基准线,奋力一搏以获得何爱华的青睐。此举看似冲动,但是实际上她肯定已经提前权衡过这样做的收益大于风险。 所以,她是一个理性的冒险主义者——愿意冒险,但也时刻保持着清醒的风险意识。 她性格中理性的部分,使她拥有强大的分析决策能力,只要善加利用,她会成为一柄最强的利刃;而冒险的部分,就更妙,只要稍加调教,不但能推动她完成那些超出她原先道德准则的任务,还能成为拿捏她的最好把柄。 不过,这个女孩到底能不能成为自己更深度的合作伙伴,还要更加小心地观察印证,因为必须看清楚,在她的内心深处,那条她所信奉的风险底线,究竟划在哪里,又到底有多坚定。 何爱华看向林彻的目光,变得愈加充满审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投名状 林彻很快做好了准备工作。 她这次选的是九号铁,果断一击,小球在低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在果岭前方,然后弹起,恰好跃上了第一层的果岭!但是林克斯的果岭实在是非常硬,小球落地后再次高高弹起,在强风的吹拂下,偏斜落进了左侧深坑! “哎呀,落坑了!”何爱华惋惜道,但是内心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过去在这个难度最高的洞,打10次有8次会落坑。 林彻遗憾一笑,向何爱华示意轮到她来打。 何爱华选择的策略跟林彻完全一致,目标也是果岭一层。这个洞她已经打过很多次,今天她稍微调小击球的力度,球一弹之后,堪堪停在果岭的第一层平台上。 “Nice shot!”林彻鼓起掌来。 何爱华眉目舒展,显然也非常高兴,但是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林彻身上,她此时更想知道,林彻会如何处理这个非常困难的沙坑救球。 两人来到沙坑旁,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林克斯沙坑,形如大碗,坑底的沙子白而细腻,四周则裸露着土黄的坑壁,跟周围的翠绿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克斯球场的沙坑比起其他类型球场的沙坑要深得多,是因为海风猛烈,必须留有足够的深度,才能防止沙子被强风从坑里刮走,但这样的深度,也给救球带来巨大的挑战。 林彻从球袋中找出一支沙坑杆,这种杆子具有较宽的底面和较大的杆面倾角,前者有利于球杆在沙子中滑行,而不会深深地挖入,后者则可以帮助球以足够的角度飞出沙坑脱困。 她观察了一下球的落点——落在沙坑比较中心的位置,还不算太差,如果落在坑壁边缘,就算球王来打都无法一杆脱困。 她从沙坑旁的草坡轻轻滑落到坑里,马上觉察到沙层很松,落地的一瞬间,球鞋的一半便已没入到沙子之中,稍微动一动,甚至还继续往下陷。 她不禁在心里感叹:林克斯的沙坑困境,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由于林克斯球场地处海边,沙坑中的沙子是天然海沙,非常细腻,比起人工修建的沙坑障碍,这种沙坑的脚感特别松,让你仿佛一脚踩不到底,击球时想要保持平衡就变得相当困难。 林彻尽量保持动作的轻盈,终于小心翼翼地挪动到自己的小球旁边。此时她看得更清楚——小球的一半已经没入沙中。 她瞄了瞄果岭上旗杆的位置,调整好站位,接着便把两脚旋转着碾入沙中,穿过表层的浮沙,直至触达比较坚实的沙层。当她感觉终于能够保证下盘的稳定时,她的两只球鞋都已经完全被沙子埋没,于是她相应地握短球杆,然后采取标准姿势,果断一挥,只见小球从沙层中被扫出,扬起一阵沙尘,沙尘随即落下,小球却轻巧地划出一道高抛的曲线,飞向果岭的二层,球落地时稍微向右偏出,但是弹起之后,在强风的纠正下,刚好弹回左侧。 小球最终在旗杆的左侧不远处停定,林彻不禁兴奋地打了个响指:“Yeah!” 何爱华也竖起了拇指,然后取过场边的沙坑铲递给她,待她把沙坑里的击球痕迹和脚印都平整好,再伸手把她拉上来。 何爱华在心中复盘林彻刚才的一击,不禁问道:“为什么刚才你还是使用标准姿势,没有选择造球?” 球手在救沙坑球的时候,一般都会根据脱困的需要,做出非标准的姿势,以便改变球的行进轨道,这叫做造球(shaping shots)。 “这是老虎·伍兹建议的沙坑打法,要诀是保持下盘稳定和选择正确的球杆,但是必须采用标准的击球姿势,因为这样可以避免造球所带来的不确定性,特别是在强风环境下,保证正确的方向比任何其他事情都更为重要。”林彻回答道。 何爱华点点头,眼底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这个全场最高难度的洞,最终林彻和何爱华均以柏忌(Bogey,超过标准杆一杆)完成。 之后的In course四个洞,两人越战越勇,最终何爱华打出了自己Gold Tee的最佳战绩。 当两人开着球车回到球会,已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咱们俩都是一身的沙土,先洗个澡,然后到球会咖啡厅吃个简餐吧。”何爱华道。 “好。”林彻点点头,轻轻舒出一口气。 球会的每一个更衣室都是带有淋浴间的独立套间,非常私密。 享受了舒适的热水淋浴后,林彻正坐在梳妆镜前不疾不徐地吹头发。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拳击手,今天一整天都在不断地跟不同的对手比赛。这20分钟的淋浴换装时间犹如宝贵的暂停环节,可以短暂地休憩、复盘,然后准备好下一场比赛的应对策略。 应对策略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唯一的意外是江皓辰发来的信息—— 刚才她一进更衣室,就打开手机,翻看刚才不敢打开的微信,才发现原来他一共发了三条。 第一条:“刚才的突发状况……非常抱歉。” 她只觉心中又酸又涩。 抱歉这两个字,真是世界上最苍白无力的字眼。优秀如他,却也未能免俗。 第二条:“虽然不了解具体原因,但我猜想你现在是想要设法获取何爱华的深度信任。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很担心你的处境。” 她一惊,赶紧再看第三条。 “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想你记住: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保护好自己;第二,我一直都在。” 她的心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今天的局面那样复杂,她与他剑拔弩张地针锋相对,然后,她什么都来不及跟他解释,他居然不但坚定地信任她,还一眼看穿她自以为最隐秘的绸缪——这种该死的知己之感,居然见鬼地一如既往! 所以,他在会上已经大致猜到她的意图,才会在会议的最后顺水推舟,配合她的计划,同意多给一个月的时间重新准备资产评估报告。 她一直在努力揣测他,制定最周全的应对,而他很快都猜到,都信任,然后默契地配合。 原来,她并不孤单。 她依然满心苦涩,却充满了力量。 戴森吹风机功率强大,她的一头直发很快便被吹得顺滑蓬松,这个暂停环节的最后一个步骤也告完成。 接下来,她就要去完成今天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递交投名状。 她望向镜中的自己,深呼吸,出发。 林彻与何爱华如约碰面。 这是一个半户外的咖啡厅。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正温柔地照耀在咖啡厅前的球场上,球道、沙丘和水面都被镀上金光。阵阵海风拂过,风中混合着草地的清新和海水的微咸。 两人在铁艺桌边坐下,各点了一份简餐。 “你今天打得很好。说实话,这让我非常惊讶。刚上车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说今天不想打球。”何爱华抛出一个开放式的开头。 “董事长,您的话对我启发很大,生活非常广阔,我正在尽力朝这个境界靠近。”林彻言辞恳切,脸上从容而松弛,还透出一抹淡淡的苦涩。 她牢记自己当前的人设——情场失意却有远大的抱负。 其实她几乎不需要演,因为这和她的真实心境非常吻合,感情上虽然失落,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爱华轻轻点头,却话锋一转:“你为了今天这场球,特意练过吧?” “董事长,您看出来了?”林彻表露出恰当的惊讶,但并不慌张。 “打林克斯用到的这些技巧,在任何其他场地都很少用到,你说自己擅长的是长距离球,但是我看你的中短距离低切球也相当纯熟,沙坑救球也很有章法,这些可不是靠一时的灵感就能做到的。”何爱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听说这次临时董事会是在东方球会,这两周就到练习场准备了一下,昨晚还特意温习了沙坑救球的策略。”林彻语气坦荡,从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隐瞒,因为,这些根本也隐瞒不了。 何爱华点点头,明白她果然是早有准备,甚至已经预见到自己会带她打球,才会针对球场的特点做了提前的准备。现在既然她已经坦然承认,也就不必再跟她绕圈子:“那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在这次会议上帮我的呢?” “就是中秋节假期后,当时我跟您说,我想出点力。” “嗯,”何爱华当然记得那次会面,“中秋节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要判断一个人是否真的发生了转变,就要看背后的动因是否提供了足够的推动力。 何爱华的眼睛微微地半眯着,透出的眼神却变得锐利。 “那个假期,天天在家宅着,除了喝茶,就是喝茶,然后,有那么一瞬间,就想通了。”林彻用最朴素的语言描述心路转变的过程,却并未把话说透。 因为,真正的伤痛是说不出口的,说得太透反而不真实。 何爱华看着她消瘦的面容,心念百转,今天在酒店大堂的那场狗血相遇,她脸上的失落和倔强是演不出来的,再加上后来的微信拉黑,她受情伤这件事情应该不假,但是如果只有这个理由,似乎还不足以支撑她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但是,你一向都是个守规矩的人,这次竟然冒着违规的风险来帮我,是为什么?” 说着,何爱华盯着林彻,眼中充满了审视。 “董事长,我这么做,只是基于两点,第一,我想要帮助您达成您的目标,成为您核心团队的一员;第二,灵犀科技对于富源来说,在当前情况下,的确就是最好的选择。其他的,我并没有想太多。”林彻回答道,目光坦然。 第一点是她表述的重点,正式递交投名状;而第二点,则是她原有正气人设的延续——毕竟一个人的转变需要循序渐进,才足够真实可信。 “想要进入我的核心团队?你倒是很坦白!” 何爱华果然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脸上笑容不变,却语气凌厉地追问,“为什么想加入?” 林彻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想像您一样,做自己的大女主,自己定义自己的人生。” “哈哈哈,像我一样?” 何爱华爽朗一笑,好像巨星偶遇小粉丝般亲切,眼中的探究却丝毫不减,“你,真的已经想好了?” “是的!”林彻点点头,眼神异常坚定。 “好。”何爱华抿一口水果茶,沉吟了好一会儿。 林彻的回答无可挑剔,但是不知为何,何爱华的心里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不能完全安心。 终于,她放下杯子,微眯起眼睛,缓缓说道:“眼下正好有一件事,有点棘手,你帮我想想看,怎么样能处理好。” 林彻心中一凛——新手村任务来了。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用完餐,CGC的七人车把她们重新送回到交接的停车场。从始至终,司机不发一言。 她俩刚从七人车上下来,阿强的车子便开了过来,林彻正想跟着何爱华一起上车,何爱华却转过身来阻止她,然后指指另一个方向。 林彻愕然,转头一看,不远处停着另一辆车,车旁站着一个人,正是李泽峰。 “他下午就发信息来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打完。好像担心我要把你拐去哪里似的。”何爱华笑道。 “董事长,我……”此刻林彻完全不想坐他的车。 “你昨晚不是才找人家帮了大忙,可不能打完斋就不要和尚哦!”说着,何爱华已经关上车门,然后冲她挥挥手,便示意阿强开车。 林彻目送着何爱华的车子消失在远处,忽然心中一动,难道,除了刚才吃饭时说的那个任务,李泽峰这个人,也是何爱华对自己的考验? 她心里涌起复杂的感觉。 李泽峰在她的全盘计划里,一直是一个尚未明确定义的角色——他明显是敌方一员,但是潜意识里,她又觉得他依然有药可救。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定定神,便朝李泽峰走去。 李泽峰站在那里,面朝她的方向,他的脸却陷在路灯的阴影里,神色不明。 林彻一直走到很靠近的地方,才看清他正注视着她,眼神中既有欣喜,也有不加掩饰的担忧。 “李总,你怎么过来了?”她扬起客套的微笑。 “以后叫我李泽峰,可以吗?”他第一次如此不客气地向她提要求,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既然已经共享这么多秘密,实在不必再使用如此疏远客套的称呼。 “好,李泽峰。”她点点头,虽然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但是她却好像并不太害怕。 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却让他有一刹那的愣神,但很快他便恢复常态,为她拉开车门:“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 她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高速公路的两旁,是大片的田野和房屋稀疏的市镇,灯光寥落,单调乏味,她的思绪也随之放空。这真是让她身心俱疲的一天,此刻放松下来,疲劳感便无法控制地弥漫开来,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 “林彻,到了。”浑厚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在轻轻地呼唤她。 她忽然反应过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车子已经停下,周围的景象非常熟悉,正是她家楼下。她赶紧坐直,才发现身上还盖着一件西装。她的意识瞬间便清明过来,一转头,李泽峰正注视着她,眼神温柔。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她是真的有点慌,第一次发现自己潜意识里竟然信任他到这种程度,这在当前情形下绝对不应该。 “没事,你能这么信任我,我很开心。”他微笑着。 “我,可能就是太累了。”她赶紧纠正他的解读,然后果断撤退,“李……泽峰,谢谢你来接我,我先回家了。” 她说完,递过他的西服。 “等一下,”他接下,却叫住她,“何爱华,是不是让你帮我借钱?” “嗯。”她点点头,这就是她今天献上投名状后,接到的新手村任务。 然后她便感觉到他这句问话似乎哪里不对,脑子迅速启动检索,很快便找到了答案——原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以全名称呼何爱华。 这种称呼上的转变,看似更加亲密平等,但也少了尊重和敬畏。 所以他跟何爱华,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你答应她了?”他眉头微蹙,眼中充满忧虑,仿佛她即将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她几乎就想反问:“为什么不能答应?”但是堪堪忍住了——现在还远远不到问这种问题的时候,问了,只会打草惊蛇。 “股票质押回购业务,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她沿用正气人设,这是当前最合理也最安全的设定,然后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义正言辞,“既然客户有需求,我就要尽力去满足。” “你……”他一下被噎住,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我会尽快找出解决方案的。”她打断他,然后道别,“李泽峰,再见了,晚安!”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借壳方案 回到公司之后,林彻就一头扎进部门业务发展史里。 何爱华给她的任务,是帮灵犀科技做质押回购贷款,但是现在富源这项业务已经被暂停,如果循正常途径,这事根本做不了。 但是何爱华说以前有过处理类似情况的先例,却并未言明具体做法,明显是要考验林彻的应对能力。 有过类似的处理先例,说明之前也发生过监管不允许开展业务的情况。这样特殊的情况一定不多见,找出来,便是突破口。 林彻按照这个思路,把质押回购业务发展的历史迅速梳理了一遍,好在这个业务很新,从监管允许开展业务,至今不过七八年时间。她很快便发现,在三年前发生过一次全行业的停业大整顿,为期四周。她从那段时间的合同入手,很快便从几个合同中看出端倪。 她马上叫卢东升过来开会。 “东升,我看到在三年前,有好几笔回购合同到期的时候,合同续约,金额不变,但是所质押的股票却发生了变更,你了解当时是怎么回事吗?”林彻递过几份旧合同。 卢东升仔细阅读之后,语气笃定地答复道:“林经理,这些合同续约时所作的特别处理,其实是为了应付当时的全行业大整顿。” “好,你把当时的情况具体说一下。” “当时各家公司的质押业务出现了很多问题,监管要求全行业停业四周进行大清理,但是那时有几笔大业务找上门来,又正好临近年终,蔡总也很想要再冲一冲业务,就采取这种‘借壳’的办法,因为停业期间,新发业务不可以,但续约是可以做的。当时不少公司都这样做,既不耽误开展业务,也能应付监管的要求。” “这样做,不违规吗?” “算是擦边球,监管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查出来质押的股票发生了变更,就算真的查出来,也是属于操作层面的问题,不是大事。” 林彻点点头,卢东升的回应,跟她研究的结果差不多,但他毕竟实务操作过,因此跟他再次确认过,让她心里更加踏实。 “您现在也有紧迫的业务要用这个方法处理吗?”卢东升非常敏锐,明白老板找他来讨论,肯定不止是探讨历史问题这么简单。 “不错,现在监管对我们部门的处理意见还没出来,整体业务都被冻结,就算等到处理意见出来,也至少有三到六个月的停业处罚期。但是眼下有一笔要紧的业务,客户急需马上拿到资金。” 卢东升听说林彻果然是想做借壳,便给她继续分析:“用借壳的方法,的确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但是真要执行起来,却并不容易达成。首先,合同到期的客户不一定愿意借出这个壳,因为为了应付监管,合同的表面流程依然是这个老客户在续约,只是他们与实际融入方另外签订背靠背协议,由实际融入方把股票借给他们,再由他们出面把这些股票质押给富源,然后他们再把从富源融到的钱借给实际融入方,因此万一实际融入方违约,他们也会有麻烦,所以很多公司并不愿意这么做;而对于实际借款人来说,他们需要向出壳方支付额外的费用,因此除非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他们大可以去找其他券商去质押,没必要借壳。借壳这件事情,需要找到情投意合的两方,才能做得成。” 林彻敏感地意识到,卢东升在话语间刻意强调借壳的困难和问题,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赞成。但是既然三年前这些合作能够达成,说明一定有更大的利益促使各方都愿意克服这些困难和问题。卢东升为人正直,他此时持有不赞成的态度,很可能是因为这些更大的利益,已经触碰到法规的红线。 但是眼下,林彻必须首先了解到其中的详情,才能进一步分析有什么规避风险的方法。 于是她追问道:“那三年前,为什么这几家融入方宁可付出额外的成本去借壳,也非要找富源来借款呢?” “因为,”卢东升小心地组织着措辞,“因为他们都是富源的关系户,跟富源之间绝不仅仅是资金的融入和融出方这么简单,富源对于这些关系户,在股票质押的很多操作上都会给与便利,很多不规范的操作,说到底,其实就是为了方便这些关系户,在这次业务清理当中您也能看到。” 林彻点点头,可以提供违规操作的便利,一定是促成交易的原因之一,但是除此之外,应该还有更大的利益。 她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既然借壳的风险这么高,为什么还是有人愿意借壳呢?” 卢东升见林彻依然执意追问 ,知道她不把这里面的猫腻搞清楚不会罢休,也就不再遮掩:“一是因为借壳费用相当高,还有就是,在借壳之外,还会得到其他的收益,那个甚至会比借壳费大得多,所以有些公司是非常愿意参与其中的。” 然后,他从那几份合同中取出一份递过去:“您还有印象吗,这一家龙景投资,就是上次您去京城追偿的其中一家。之前蔡总找他们借壳,他们不但借了壳,还跟我们的自营部联合坐庄,后来质押的那只股票放出利好消息,股票飙涨,所有参与方都大赚一笔。” 果然如此,一个内幕消息,多方共同分享盈利,形成层层套叠的利益勾结。 林彻翻阅着合同的细节,点头道:“我明白了。” 卢东升眼里浮起担忧,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林经理,借壳本身,还算踩着政策的底线没出界,但是借壳之后的其他操作,可就不好说了。您这次的客户,也是要求要和富源深度合作吗?”话语中带有明显的劝阻之意。 这些日子一起工作以来,他对林彻的为人和职业操守已经相当信任,但现在却见她对这种违规操作的细节问得如此细致,心里不由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个部门的业务实在是太容易出事,他不希望她有一天也会面临无法回头的困境。 林彻当然明白他的好意,但是这件事情,如果让他知道太多,反而会让他陷入危险,于是便大而化之地一笑:“只是做正常借款而已。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卢东升点点头,并不放心,但也不好再过问更多。 林彻又问道:“对了,我们跟龙景投资的诉讼,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一见要打官司,他们就怂了,这周提出要跟我们和解。何律师正在跟京城律所的代表律师在商量对策。” “好,你注意跟进相关情况,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 卢东升点点头,便出去了。 林彻拿出三年前龙景投资的借壳合同,又从电脑里调出最近与他家的合同及诉讼情况,开始仔细研读,一个方案很快在她的脑海中成型。 两小时后,在何爱华办公室里,林彻向何爱华汇报她建议的借壳方案。 “龙景投资?”何爱华眼睛一亮。 “不错,龙景投资的借款金额正好与这次李总的需求非常接近,而且到期日正好是在一个月后,如果可以说服他们进行借壳操作,正好可以衔接李总的资金需求。” “这个操作会有合规风险吗?”何爱华自己当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交易,问出这个问题是意在揣摩林彻对风险的把控程度。 “合规风险不能说没有,不过,我已经把相关流程都仔细过了一遍,只要操作得宜,风险是可控的。”林彻回答得很有弹性。 这个操作,实质上是违背监管本意的,但是由于法规的不健全,导致出现可以操作的灰色地带。所谓操作得宜,说的无非是利用这些灰色地带规避监管,保证既能达到目的,又不至于踩出监管的红线。 “很好!”何爱华眉目舒展,对林彻展现出的弹性很满意,一个人只要弹性足够,可塑性就会很强,将来的想象空间也就会更大。 她当然也明白林彻话中“操作得宜”的含义,只是她并不打算把话挑明,甚至她都不想知道其中更多的细节,因为知道得越少她自身的风险就越低,所以她只是称赞道:“没想到你到证券融资部才短短一个多月,对业务就已经如此熟悉,这么棘手的难题,也能在短时间里找到安全有效的解决方案。” 林彻神色淡然,却没打算让何爱华置身事外:“董事长,我经验尚浅,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向您请教。譬如眼下这单借壳操作,就有关键的问题需要您来把关。” “哦?你说说看。”何爱华语气十分耐心,心里清楚林彻将要把谈话引向借壳操作的真正核心。 “这家龙景投资,三年前跟蔡明辉做过一单借壳操作,除了借壳费用之外,还有附加条件。这次如果跟他们谈借壳,我估计,他们也一样会提出类似的需求,所以,想先跟您探个底。” “具体是怎么样的条件呢?”何爱华明知故问。 “当时,上市公司安州基建股价一路下行,不利于即将开始的新股增发,于是他家的大股东找到蔡明辉想用质押回购融资做市值管理,却赶上全行业回购业务大清理,没办法做新增业务,蔡明辉看中回购合同刚好到期的龙景投资。龙景投资当时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但是要求必须跟富源的自营部消息共享,联合坐庄。” 当“消息共享,联合坐庄”从林彻嘴里说出时,每一个字仿佛都变成灼热的火球,让她有一种被灼烧的刺痛感,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字如果翻译成监管的话语体系,是另外八个字——“内幕交易,操纵市场”。 这两宗,都是刑事犯罪。 内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却是风平浪静,林彻看着何爱华,脸上显露出谨慎的求知欲:“这一次,如果他们也提出类似的要求,我们要如何回应?” 这个问题问得理所当然,一旦答应合作,等于富源的自营部门就要参与到这些非法的勾当中去,林彻当然不能擅做主张。 她正好借这个机会再次确认,何爱华领导下的富源,面对这些非黑即白的原则性问题,和蔡明辉主政时期,到底有没有不同。 “嗯,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何爱华微微一笑,话语中带着一丝开导的意味,仿佛在对林彻进行业务启蒙,“你要知道,所谓做生意,最重要是大家都有利可图,这些到时候都可以谈。” 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林彻顿感齿冷。 同时她也敏锐地感知到,何爱华此刻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带上审视的意味——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来查探林彻的底线,毕竟转变前的她,绝不可能接受这种明显越线的行为,那么,现在的她呢? 林彻给出的反应是,首先微微一愣,仿佛内心在剧烈交战,然后脸上渐渐变得坚定,最后如同破釜沉舟般地郑重点头:“董事长,我明白了。” “好,”何爱华对她的表态相当满意,趁机给她画饼,“实践出真知,这些业务形态只有在真正的业务实操中才能见识到。来日方长,以后你会接触到更多,商业触觉也会变得更加敏感,慢慢积累吧!” “嗯!”林彻似乎很受她的话语鼓舞,马上提出建议,“之前我们向龙景投资提起诉讼,最近他们提出和解,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不如我抓紧跑一趟京城,这就去跟他们把借壳的事情落实下来。” 见林彻如此积极,何爱华露出欣喜之色:“好,事不宜迟,你跟他们联系好,争取国庆假期后就跑一趟。” “好的。”林彻点点头,趁机问道,“那您看,跟龙景谈的具体条件,我是向您请示,还是跟相关部门的主管直接对接呢?” 这个交易要做成,至少还涉及到自营部主管,也许还有经纪业务部主管。 这些都是何爱华最为核心的嫡系部队。 林彻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推动——如果何爱华同意她跟这些主管直接对接,就代表真正接纳她加入她的核心团队。 而何爱华接下来的回应完全超出林彻的预期—— “这样,这个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我们有个游艇聚会,你也一起来吧,正好跟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何爱华兴致高昂。 “好……好啊,谢谢董事长!” 事情的进展过于顺利,林彻脸上透出惊讶,甚至显得有点战战兢兢、手足无措,这看在何爱华的眼里,却被解读为受宠若惊,心里对于拿捏这个女孩又多了几分把握。 她不知道的是,林彻受惊不假,却不是因为受宠,而是因为“游艇”二字。 林彻从不打无准备的仗,特别这是她第一次在何爱华团队面前亮相,要获得这些核心成员的认可,后面才可能有更多机会深入了解更多,所以,她必须认真准备。但是私人游艇这种奢华玩物,她缺乏实战经验,难免心虚。 国庆假期,林彻先陪着父母出外旅行五天,回来后赶紧上网查阅游艇活动的资料,但是网上得来的信息,不是把游艇上的娱乐描述得太奢华浮夸,就是过于大众化,她总觉得这两种感觉都不对。 有一个人,倒是很可能会懂这些。 她打开微信,对话仍然停留在他发来的那三条信息。 最后一条的最后一句:“我一直都在。” 她对他的拉黑早已解除,但是他显然并不知道。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关闭掉与他的对话界面,然后拨通青松的电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凌峰号 转眼就到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游艇聚会如期而至。 大家约在三洲岛的一处私人游艇码头集合。游艇很新,相当豪华的尺寸,白色的艇身上点缀着哑金色的线条,充满时尚感。 林彻一出现,何爱华便向大家热情介绍她。 何爱华明显有着一言九鼎的地位,于是游艇上的所有人,全都对林彻展现出不同寻常的热情。 首先是莉姐,一见林彻便亲切地嘘寒问暖。她从前的确和林彻熟稔,但是两人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此刻她的热情就未免显得刻意且虚浮。林彻不动声色地以同样量级的热情回应她,仿佛和她一向就是如此亲密。 然后何爱华便领着林彻一一见过财务部主管罗永新,投行部主管郑凯琛,还有自营部新任主管张金廷。这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明明在公司里与林彻早已认识,此时每个人却好像有了另一重身份,如初相识般与林彻寒暄客套,并且全都对林彻以兄妹相称,热络异常。 在游艇中部那个装修精致的客厅里,林彻还见到陆守诚,只是他正在晕船,自顾不暇。 众人之中让林彻感到最为亲切和自然的,反而是陈卓为。虽然何爱华也让林彻改喊他“卓为哥”,让林彻差点鸡皮疙瘩掉一地,但是见到他那熟悉的圆脑袋和大大的圆框眼镜,林彻居然从中感受到一丝清新。 也正是他告诉林彻,这艘游艇名叫“凌峰号”。 林彻马上敏锐地提问:“这游艇是不是跟李泽峰有什么关系?” 陈卓为却只是避重就轻:“是他起的名字。 ” “那他今天怎么没来?”林彻心头一下掠过好几个可能的原因。 “他这个工作狂,出发前最后一分钟才说在公司有事过不来,”陈卓为摇摇头,然后看林彻一眼,打趣道,“不过既然今天你在,我赌一条鱼,他晚上无论如何都会赶过来。” 除了他们,本来应该还有经纪业务部的主管,但是因为家中急事临时告假。 这些人的出现,都在林彻的预料之内。但身处他们之中,无论年龄或性别,林彻都自觉如同异类。 这一点,在旁人看来也是如此。当陈卓为带林彻去参观驾驶室,皮肤黝黑的李船长一眼见到林彻便脱口而出:“哎呦,稀客!在这条船上,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年轻女孩子! ” 接触之下,这几个人的性格各有不同,其中最让林彻捉摸不透的就是张金廷。 他在自营部干了很多年,一直是何爱华的核心骨干。在蔡明辉得势的这几年,他一直隐忍蛰伏,直到上个月柳梦洁被监管带走,才有重新坐正的机会。 能够在柳梦洁这样的人手下屈尊这么久,此人一定有非常顽强的心志,而且对何爱华高度忠诚。在何爱华的团队里,他一定处于相当核心的地位,知道何爱华很多秘密。 外表来看,他个子不高,皮肤微黑,单眼皮,说起话来声音洪亮,似乎相当豪爽开朗,但是偶尔跟他眼神相接,却能感觉到微眯的眼睛里透出的那股子阴翳。 游艇开到海钓区,张金廷便主动说自己是钓鱼高手,要教林彻钓鱼。林彻知道此举背后定有深意,忙打起十二分钟精神,脸上却只浅浅一笑便答应。 一开始的放饵、放线,他都教得认真仔细。 放出鱼线不久,两人便同时注意到钓线的晃动,提示有鱼上钩。张金廷果断提杆,随即引来更大力量的拉扯,他马上判断:“这是一条大家伙!” 他把鱼竿交给林彻:“握好别脱手,我去拿网兜!” 拿来网兜之后,他却不再拿回鱼竿,只是站在一旁指挥林彻提杆钩鱼,然后收线。 海钓跟河钓完全不同,鱼线放出去长达五六十米远,所以收线是一个相当需要耐心和技巧的过程。收的时候,每收一阵,还要不时向上拉扯,才能确保鱼嘴被紧紧地钩住。 这过程既漫长,又考验心性,还要跟那鱼线另一端那鲜活的生命力相互角力,林彻不知不觉就倾注出全部的注意力,一丝不苟,全神贯注,终于把鱼线收到船头附近。 但是接着这条鱼就展现出非常顽强的意志力,拼命地扑腾挣扎。 张金廷便说此时如果把鱼直接拉出水面容易脱钩,让林彻继续拉扯它多一阵子,把它的体力消耗掉。林彻照做,然而拉扯多时,这条鱼却依然非常生猛,挣扎的力气丝毫不减。 “廷哥,这条鱼太大,体力很耐久,再拖下去,担心它会挣脱!”林彻直觉继续这样处理不妥,便果断提出建议,“不如我把它收到接近水面的地方,您直接从水面把它兜住?” “可以!”张金廷马上赞同,“这样,你把它牵引到船尾去,那里的甲板离水面更近,容易操作。” 林彻便小心翼翼地把着鱼竿,沿着船边把鱼一路牵引到船尾。待张金廷做好准备,她把线再收两圈,那硕大的鱼头便被钩着露出水面,张金廷手持的长杆渔网突然出现,精准把鱼一把捞起,再兜到船上,船员马上上前取出并用鱼夹夹稳,两人的合作终于大功告成。 钓起来的鱼比四只手掌还要大,鱼身通体亮银色,体型类似比目鱼。 众人纷纷上前祝贺拍照,林彻一时之间也兴奋异常。 张金廷微笑着站在一旁,目光掠过林彻。 这充满评估意味的眼神,让林彻顷刻间便醒悟,从把鱼竿交到她手上的那一刻,张金廷已经在观察她——她当时完全专注在钓鱼之中,因此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反应、判断和举动,都显露出她最真实的状态。 林彻赶紧复盘,刚才她暴露出了什么特质? 如果只是聪明、机灵、甚至随机应变,问题都不大。 但是不止,他应该还看出她的耐心,沉稳,还有果断。 他很可能会据此推断出她心机深沉,善于伪装,难以掌控。 想到这里,她刚好对上张金廷充满审视的目光。 不行,必须设法扭转这个印象! 林彻不动声色地举起手机与她的第一个渔获自拍,脑子则开始飞速运转。 海钓结束,众人的渔获都被放进保温箱,满满两大箱,再用冰沙盖好。“凌峰号”就此满载而归,从海钓区折返玉江。 大家重又聚集在客厅里。 这里非常宽敞,一侧是宽大的美式布艺沙发,大电视里正播放着卡拉OK曲目,另一侧则是纹理优美的大理石餐桌搭配黑色真皮餐椅。四周墙面都以米色真皮包裹,地上则铺着白色长绒地毯。 林彻陪何爱华和莉姐唱卡拉OK,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客厅的另一边——陆守诚终于慢慢适应海浪的节奏,抖擞精神带领其他男士围拢在餐桌旁打德州扑克。 德州扑克,不但讲究策略,还比拼演技,每个玩家的能力和心性都在此中表露无疑。 几个回合下来,张金廷成为最大的赢家。 林彻觉得时机正好,便对何爱华说:“董事长,我想去那边看看热闹。”便走到餐桌边围观。 陆守诚一见林彻便问:“林彻,你会玩吗?” 林彻不置可否:“知道大概的规则。” “知道规则就够,一起玩吧,正好这是新的一把。”陆守诚热情邀请。 见她依然犹豫不决,陆守诚以为她怕输钱,便给她宽心:“我们的筹码不大,小赌怡情!”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邀请。 “那我就跟着大家试一下。”林彻坐了下来,却依然显得惴惴不安。 张金廷此时扫她一眼。 这一轮的公共牌前三张一翻出来,就是颇有大牌相的“10,J,Q,”,桌上气氛陡然紧张。但是当陆守诚开出第四张牌,却只是个“5”,众人皆惋惜叹气,罗永新和郑凯琛更齐齐盖牌放弃。 林彻此时显得甚为犹豫,陷入长考;张金廷则不动声色,似乎颇有胜算。 两人最后都决定继续,先后下注,桌上最后一张牌开出,五张公共牌摆在一起,是10,J,Q,5,K。 这样的牌面,对于林彻和张金廷来说,如果手上有一张9,或者A,就能组成顺子,这是必胜的牌面;其次,如果手上有一对对子,并且跟桌上其中一张组成三条,也是非常大的优势;再不然,能够持有两对对子,也算好牌;最不济,应该也至少有一对对子,才会敢于留到这一圈。 接下来制胜的关键在于,如何判断对方的底牌,如何获取胜利,以及在确保己方获胜的前提下、如何诱使对方多下注。 张金廷看完牌,面沉如水,不动声色。林彻的脸上却充满犹豫不决。 接下来,他俩就要进行最后一轮下注。 “林彻,你先来下注。”陆守诚宣布。 林彻闻言,拿起手上的筹码,似乎十分为难,最后终于说道:“check Check,意为:过牌,自己不下注,让下一位玩家决定是否下注!”意即不加任何筹码。 “好,现在到金廷。”陆守诚又看向张金廷。 张金廷瞄一眼林彻,充满信心地喊道:“Raise Raise,意为:加注,投入比前一位玩家更多的筹码,迫使其他玩家投入与你相同数量的筹码或者弃牌。一般在自己有强牌时选择Raise(也不排除用弱牌诈唬)!”说着,他把自己面前小半的筹码推出来,作为押注。由于之前几把他盈利甚多,他的小半,已经等于林彻的大半。 如此大举加注,说明张金廷的底牌应该不错。他加大筹码,是为了彰显信心,吓退对手,确保胜利果实。 由于张金廷提高押注,陆守诚提示道:“林彻,到你。”她此时需要决定是否跟进。 林彻重新仔细审视自己手上的两张牌,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决然道:“All in All in,意为把全部筹码押进。!”然后把自己面前所有的筹码推出。 这个筹码量超过张金廷,此时反过来轮到张金廷需要决定是放弃,跟进,还是进一步提升筹码。 林彻的反应显然超出张金廷的预计,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里开始盘算。 从林彻这一盘的表现来看,每一轮下注她都只是勉强跟进,一直到刚才那一轮,她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神情,说明她的牌面并不占有明显的优势,但是她却在他加大筹码之后,戏剧性地全押筹码。 此时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刚才一直在装傻,其实握有必胜的顺子牌,现在想要通过全码押上,诱使他跟进,以便扩大战果;而另一种可能,则是她牌面平平,此时不过虚张声势,想要吓退他。 从她刚才的种种表现来看,上述两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几乎是一半一半,十分难以判断。 张金廷盯着林彻,想从她的脸上找到更多的线索,却见她此时一脸坚毅,一副决战到底的模样,并无一丝犹豫。 罗永新和郑凯琛在一旁都看呆了,牌桌上鸦雀无声。 此时牌局尚未结束,按照规矩,大家不能发表任何的意见。 二人四目相对,正在斗智斗勇,众人的目光也轮番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各自推算他俩的胜算概率。 众人之中,只有充当裁判的陆守诚气定神闲,他微笑着看看林彻,又看看张金廷,饶有兴味地等待张金廷的下一步。 觉察到牌桌上气氛有异,何爱华也走过来观战。仔细察看牌况后,何爱华若有所思地看向林彻,一时竟也无法判断她到底是基于理性判断,真的有好牌在手才敢于放手一搏,还是冒险精神冒头,想通过虚张声势吓退对手。 张金廷则把目光一直锁定林彻,忽然便眉目舒展,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然后把面前的筹码全数推出,声音洪亮道:“All in!林彻,开牌吧!”同时打开底牌——原来他有两个对子。 下一秒钟,林彻便拱手悻悻认输:“廷哥果然神机妙算!”接着也打开底牌。 她居然只有一对8!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林彻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张金廷不为所动,因此赢光她的所有筹码。 “廷哥,你是怎么看穿我的?”林彻一脸苦笑,却依然虚心请教。 耐心铺垫这么久,她就等着问问题的这一刻。 张金廷却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你打德州扑克,肯定不是初出茅庐吧?” 看向林彻的目光也变得锐利。 “是啊,以前玩过。我本想这是第一次参与这里的牌局,仗着大家对我不了解,可以使诈成功,谁知还是逃不过廷哥的火眼金睛!”林彻坦率承认。 此时牌局已经结束,一起探讨各自的演技也是这个游戏的乐趣之一。 陆守诚笑着附和:“现在往回看,林彻从走过来牌桌说的第一句话,就开始为自己立小白兔人设,可惜还是斗不过金廷这只老狐狸!”说着,他把底池中的所有筹码,尽数扫给张金廷。 郑凯琛在一旁也问道:“金廷,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她使诈的?” 张金廷摆摆手:“其实林彻的诈唬策略已经做得很好,只是我刚才跟她一起钓鱼,知道她为人非常沉稳,刚才打牌,她却从一开始就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明显不对劲,说明她从第一秒种就在演,到了后来all in的时候,眼神却又坚毅过头,反而露怯。” 林彻心悦诚服:“原来是因为演技太浮夸,被廷哥一眼看穿,看来我还要好好磨练。” 张金廷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几圈,提出了进一步的疑问:“只是我不太明白,你怎么敢all in呢?”按照今天钓鱼时他的观察,以及之前何爱华跟他描述的,林彻虽然爱冒险,但是相当有理性,然而她刚才的牌风,却似乎过于冒进。 “不是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吗,我原来以为您不会跟的,毕竟您筹码那么多,前面那一轮压的那些对您来说不过是小钱,在看不清情况的时候,及时止损离开才是良策。可惜,您把我的底细看得一清二楚,我的算计就不灵了!”林彻颇为无奈。 张金廷闻言,微微点头——这个女生果然精于算计,她这次的诈唬也是在仔细算计之后才冒的险。只是她还是嫩了点。说到底,她最终全盘输掉,还是因为最初的那一刻太想赢。 但是,对于他们这帮人来说,想赢,并不是坏事;他们做的很多事情都需要有超级想赢的心态,才敢最终迈出那一步。 想到这里,张金廷嘴角微微弯起。 “你们两个,一只小狐狸,一只老狐狸,互相算计,都很厉害!”何爱华哈哈一笑,给这场精彩的对峙做总结。 “董事长,哪里厉害,你看,我都输光了!”林彻双手一摊。 她当然没有错过刚才张金廷嘴角那不易察觉的一笑,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这一局她运气不错,拿到的中等牌面加上略微激进的策略,正好把她这个既理性又想要冒险的人设稳稳立住。 此时,凌峰号已经停下,众人往外一看,原来已经驶回玉江,停泊在长堤岸边。 阵阵香味从厨房传来,船上的厨师已经把今天的渔获烹饪好。大家把德州扑克收起,船员便一道一道把菜摆上桌。既有清蒸海鱼,也有鲜美的鱼汤面,全是用今天的渔获做成。最后上的一道菜,用锡纸裹住,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打开一看,正是林彻与张金廷合作钓到的大鱼,上面洒满佐料,被做成一道美味的烤鱼。 船员又端上红酒,众人端起酒杯纷纷站起。 何爱华举杯:“今天,是林彻第一次参加我们的活动,欢迎她的加入。以后,大家互相关照!” 众人举杯相碰:“欢迎林彻!” 林彻一饮而尽:“谢谢董事长,谢谢大家!” 然后,有人推杯换盏,有人边吃边聊。 虽然他们聊起来不过是片言只语,但是因为知悉大致内情,林彻很快便能把这些零碎的信息串联起完整的事件。 譬如,陈卓为说在李泽峰的推荐下,已经找到一家证券信息服务公司,可以保证在一个月内把事情搞定。可见,即使江皓辰要求进行并行测试,也难不倒他们进行黑箱操作。 又譬如,郑凯琛说两个月后,投行酝酿半年的一个上市公司并购案即将完结,问林彻有没有办法同样用借壳的办法,给客户公司搞定融资问题。林彻问清楚金额和时间,便点头答应。郑凯琛和何爱华随即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可见,又一个借内幕信息操控股价的机会即将来临,他们已经未雨绸缪开始部署。 再看莉姐,虽然她只是不停地给众人夹菜,关照大家多吃多喝,并没发表什么特别的意见,但是对席间这些对话的背景,自然是一清二楚,然而身为监事会主席、身负监督责任的她却置若罔闻。而她的老公陈开远是海宁集团总经理,他们家,肯定也是这利益链条里的重要一环。 也许是因为红酒的作用,又或许是因为船身轻微的摇晃,林彻的思绪在某个瞬间忽然飘远,想起在年初的京城研讨班上,她第一次听到的那个名词——“集体合谋”。 此时船内觥筹交错,船外夜景缤纷,记忆与现实重叠交错,认知与境遇相互映照。 林彻浅浅抿下一口红酒。 那些曾经骇人听闻的传言,此刻居然就真实地发生在她的身边,而她亦即将深入其中,成为重要一环。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自己人 晚宴进入尾声的时候,李泽峰到了。 他匆匆走进客厅,朗声跟大家问好。依然是Polo衫搭配休闲裤,非常朴素的一身。 “泽峰,快来!”众人马上在何爱华旁边腾出位置,可以看出他在这个团队中超然的地位。 他边入座,边向船员打个手势,船员马上端来酒杯,但是里面装的是茶水。 “今天临时有工作,来晚了,等一下还要开车,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泽峰辛苦了!”众人再次碰杯。 “你还没吃饭吧,赶紧多吃一点!”何爱华对他的嘘寒问暖非常自然,那种感觉,像是一种介于母子与姐弟之间的关怀,带着岁月的积淀。 陆守诚则从锡纸里夹出一块烤鱼放到他碗里,还让他猜是谁钓到的。他看到鱼那么大,便猜是钓鱼老手张金廷的杰作,张金廷却马上揭晓真相,还顺口夸赞林彻淡定有耐心,一点看不出是第一次海钓。 “廷哥,全靠您指导有方!”林彻连忙乖巧地把好话递回去。 李泽峰闻言,不禁看向林彻,她今天一身休闲装,扎着高高的马尾,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色微微泛红,显得意气风发。此刻她满脸笑意地跟大家从容互动,似乎这半天玩下来,她已经完全融入这个团队。 这真的是她想要追求的人生吗? 李泽峰按捺下烦乱的心绪,举起酒杯,单独敬向她:“林彻,今天你第一次上凌峰号,热烈欢迎!” 她豪不扭捏,起身碰杯:“谢谢泽峰!”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着她,笑意中隐隐带着忧虑,而她则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似乎清澈见底,又似乎深藏秘密。 宴毕,众人互相道别后,一一登岸离去。 林彻在最后上岸。 踩在长堤坚实的土地上,她却依然有一种脚下在晃动的错觉,可能是因为在船上待了太久,也可能是因为喝了红酒。这种不踏实的感觉让她有一瞬间的心慌,这就是环境对人的影响力,自身定力稍有不足,便会随波逐流。 她正在努力稳住脚步,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喝多了?”是李泽峰。 她一抬头,便见到他关切的双眼。 她今晚喝的红酒的确相当多,幸好学生时代经常喝啤酒,让她的神经对酒精建立起一定的抵御能力,而且她清楚自己喝红酒不容易上头,因此才敢于跟每一个人都干了杯。毕竟酒文化就是这样——只要干过杯,彼此的交情就可以不问缘由地加深一层。 “还好,没事。”她平衡住自己,稍微退开一小步,于是他只能松开手。 她笑一笑,解释道:“可能是因为刚刚从船上下来,一下子适应不了陆地。” 她一如既往,跟他刻意保持距离。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然后说道:“走吧,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叫个车,也很快。你今天加了一天班,肯定很累,早点回家休息吧。” 她不想麻烦他,更不想在他面前演戏。 “不过半天时间,你已经跟他们称兄道弟……”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她。 没有说出来的那一句是:为什么对我,却连最基本的帮助都不肯接受呢? 她当然明白他隐忍语气中传达的不满,但同时也察觉到其中的言外之意——当他提到“他们”时,似乎表达出一种隐隐的不认同。 数月前在长堤偶遇他带领灵犀的团队做团建,那时的他朝气蓬勃,斗志满怀,而今晚在游艇上的他,虽然也热情周到,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气场。这差异是如此地明显,就犹如玉江边的海鲜大排档之于“凌峰号”豪华游艇,是完全迥异的两个世界。 再想起李船长的话,过去从来没有年轻女孩子上过凌峰号,但是灵犀的团队里肯定有年轻的女性,所以,难道他从来就没有带灵犀的团队上艇团建过? 凌峰号,到底是谁的? 他跟何爱华,他跟“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脑子里浮起连串问号,眼里不由生出探究之意。 他看不透她眼里这样多的深意,只是见她没再说出婉拒的话,心下稍宽,便很快地说道:“我最近刚刚搬到公司附近的小区,离你家很近,送你回家也是顺路。” 然后,不由分说便往停车场方向走去,她只好默默跟上他的脚步。 车子往H市的东区开去。 “陈卓为说,‘凌峰号’这个名字是你起的?”林彻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尝试打破沉默。 “对。”他似乎并不愿多说。 “这个名字让我想起杜甫的名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能够起这样的名字,船主一定抱负远大,豪气干云。”这既是她的真实想法,也想借此试探他如何长远打算。 他却无奈一笑:“我也喜欢这句诗,只是做起来并不容易,所谓顺势而为,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必须隐忍待发。” 隐忍待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隐忍,又是在等待怎样的时机? 她正想着,他却反问道:“你呢,你的志向是什么?” “我,想做自己的大女主。”这是她从某一天开始对外给出的标准答案。 “是吗,但是就在不久之前,你才告诉我,你有喜欢的人了。”他眼中充满疑问,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她竟一时语塞。 是啊,从那时到现在,不过才两个多月,为什么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已经都过去了,”她艰难地说道,“现在,我只想把自己的人生过好。” “那天你告诉我的时候,无比认真和慎重,我希望,你今天做出新的决定,也是一样的认真和慎重,这样,以后才不会后悔。” 他言辞恳切,真是一个真诚的人啊。 她却无法回应以同样的真诚,心头生出歉意。 “嗯,不会后悔。”她没有一点迟疑,声音却很轻,好像划过夜空的一抹流星,倏忽间就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闻言,不由得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沉如水,未起一丝涟漪。 是真的这么决绝,还是隐藏得太好? 无论如何,现在的她和当初他认识的那个她已经完全不同。 他心中微微叹息,重新看向前方,转换话题:“这次的借壳方案,会不会有违规的风险?” “不会,我心里有数。”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他“嗯”了一声,心下稍安,又问道:“跟借壳方的谈判是在下周三?” “对,过两天就出发。”她点点头,相关资料早已发给他的财务团队。 “我明天也要去京城出差,到时候跟你们会合一起去谈,关于资金账户的细节,我让秘书明天发给你。” “嗯,好的。”林彻答应着,心里有点诧异,本来这些事情,灵犀的财务总监出马便已绰绰有余,他竟然会亲自前往。 难道,其中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 第二天是国庆长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积攒多日的工作全面爆发,林彻一回到公司便忙碌起来,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卢东升在她办公室门外瞄了好一会儿,看她刚好空下来,便探进个头。 “林经理,您有时间吗,这里有件事情,要跟您汇报一下。” “现在可以的,进来聊。”林彻点点头,招手让他进来。 卢东升递上一份合同,解释道:“我正在准备您明天到京城洽谈借壳的相关资料,灵犀科技李总的秘书刚刚把资金账号提供过来。但是我发现,这个资金账号,并不是李总的个人账号,而是他名下一个个人独资企业的企业账号,这可能会有一点麻烦。” 林彻仔细一看:“智通管理咨询公司?按照监管要求,我们可以接受这样的账户吗?” “可以的,但是按照监管要求,我们必须要求这家独资企业提供相关文件和证明,以确保融出款项的用途正当,且符合质押回购合同的规定。此外,资金进入这个账户后,我们还需要对资金的流向进行及时的审查和监控。做好这些,我们就没有合规风险,但最担心的就是,李泽峰拿到钱之后不予配合,后续的监控工作就会很麻烦。” “你去拟定一份附加协议,说明监管所有的这些要求,特别是关于后续的资金流向监控,要拟定到可执行的细节层面,我明天去谈的时候,一并请他们签署。”林彻嘱咐道。 “好,我马上去做。”卢东风便转身出去。 林彻盯着手里的合同,心中却升起警觉。 以个人名义质押融资,却不用正常的个人银行账号接收资金,李泽峰一定是想隐瞒些什么。这个个人独资企业,也许会是找出真相的一个突破口。 她马上用手机拍下企业名和企业账号,给阿明发送过去:“查一下这个企业账号最近五年的资金流水。” “好,我马上去办。”阿明迅速回应。 此时电话响起,是张金廷来约林彻开会讨论跟龙景投资谈判的细节。两人说好时间地点,张金廷特别告知,经纪业务部主管刘洪波也会一起参加。 林彻心道正好。刘洪波之前负责互联网经纪业务,架构调整后他晋升为负责整个经纪业务的主管。他是何爱华的绝对嫡系,因而被蔡明辉打压好几年。过去林彻和他仅限于工作上的接触,没有深交,游艇聚会时他又因家事未能参加,今天正好会一会。 当林彻走进会议室,刘洪波和张金廷都已经到了。 三人客气寒暄一阵,张金廷特意对刘洪波说:“你是没看到,林彻的德州扑克打得多溜。” 林彻赶紧连道过奖,心想那一局真是输得值,让张金廷愉悦这么久。 “董事长的眼光一向很好,林经理年轻有为,一定是女中豪杰。”刘洪波笑容可掬。他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略微发胖,是典型的北方人体型。 “刘经理,我经验尚浅,这一次的借壳谈判,还要请两位多多指教。”林彻迅速把话头引向正题。 张金廷跟刘洪波交换一个眼色,马上点头:“没问题。这一次的谈判,你负责跟对方敲定资金融出的条款,我和刘经理这边负责谈附加条款。” 所谓附加条款,就是这次整个借款交易的利益核心,同时也是违规风险最为突出的部分。 刘洪波拿出一份合同递给林彻,林彻一看,是一份经纪业务部的代客理财协议。 刘洪波解释道:“我们已经查过三年前龙景跟蔡明辉合作时签订的协议,当年的条件大致也算符合行规,我们微调之后拟定出来这次的协议,董事长已经看过。” 林彻迅速地翻阅,所谓的联合坐庄,其实就是利用灵犀科技收购富源证券31%股份这一内幕消息,由龙景投资先和富源谈好一个坐庄额度,然后以代客理财的形式,把相应金额委托给富源经纪业务部打理,而富源则承诺会在利好出台之前建仓,之后在高位伺机出货。 林彻以前只是听说过这种操作的大致情况,如今实例就在眼前,便想趁机了解其中细节。她露出好奇的神色,毕恭毕敬地向刘洪波请教:“刘经理,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业务形态,不是太明白。龙景的委托盘和富源的自营盘之间,操作时会有利益冲突的吧?怎么解决双方在操作顺序上的矛盾呢?” 无论是建仓,还是出货,合作的双方在执行时都有先后次序的问题,执行时早一刻还是晚一刻,都可能带来相当大的收益差异,既然是合作,就需要事先说清楚操作顺序,事后就算有纠纷也好有处理的依据。林彻问的,就是合作双方操作时谁先谁后的问题。 刘洪波笑一笑,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调缓缓说道:“现在的坐庄,跟过去已经不同,不能再搞打压吸货、对倒拉升、震荡出货的那一套,那是操纵市场,是违法行为。现在我们提倡的是合法坐庄,庄家说到底,也是股东,也是看中了股票的投资价值前来进行投资的投资者。” “对,您说得对。”林彻点头称是,心底却涌起憎恶,他把利用内幕消息进行牟利的非法勾当描述得如此清新脱俗,脸皮可真不是一般地厚。 “所以呀,联合坐庄的时候,操作上的冲突点并不多,我们就根据行规,采取依次跟进、结队而行、先知先撤的原则来处理,大家一般都是可以接受的。”说完,刘洪波微眯着眼睛看向林彻,那眼神仿佛绝世高人向徒弟传授完武功后充满深意的一瞥,只差捋着长须说一句:“为师言尽于此,顿悟得靠你自己。” 林彻听完,心下了然。他虽然把话说得藏头露尾,其中意思并不难懂,无非就是富源的自营盘将会优先进出,赚取最大利益,而龙景的委托盘虽然操作在后,但也能保证相当的收益。他口中所称“行规”,是一个足以把普通投资者生吞活剥的牟利机制,如同阴沟里的蛆,虽然见不得光,却在监管的灰色地带里猖獗横行。 她按捺住心底的憎恶,面上却只微微一笑:“刘经理,多谢指教,我明白了。” 刘洪波微微一愣,随即夸奖道:“悟性不错,领悟得很快!” 林彻知道这个话题不宜继续,便回到谈判本身:“既然您这边的协议已经安排妥当,我建议不如把5%的借壳费全部揉进联合坐庄的获利里面一起谈,然后一并签署合同,否则如果另外单列协议,这份协议会容易被监管抓小辫子。” 把借壳费揉进联合坐庄的合同里,就可以把这些有违规风险的收益完全隔离在正规的股票质押业务之外。林彻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她现在对于事情后续的走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把能够铺的安全垫尽量都铺好,毕竟,首先要保护好自己,才能把计划进行到底。 张金廷闻言,眼里却马上掠过警惕的神色,虽然稍纵即逝,但是林彻已经看出端倪,心里不由一紧——她这样步步为营,这只老狐狸也许会嗅出危险的气息,会对她戒心再起。 此时后悔已没用,只能将计就计,见招拆招。 只见张金廷略一停顿,便点头赞同:“可以先按这个方向谈。” 他没有再表露出更多异样的神色,只是补充道:“这次灵犀科技收购富源,是重大利好,股票后续的走势可以参照今年年初长宏证券的走势。我们可以强调这个获利前景,再要求把这个借壳点数揉进去。” 他这番话详细表述了如何实施林彻的建议,林彻的心却不敢就此放下。此人城府深不可测,口中不说,未必心里不起疑。 “好,那就这么决定。这次我有其他事情,不能与你们同去京城,跟龙景的谈判,就辛苦两位!”刘洪波做了个抱拳的动作。 “刘经理,说哪里话,都是自己人,跟着董事长,一起把事情做好就是!”张金廷笑道。 刘洪波爽朗一笑,林彻点头附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来者不善 晚上林彻正在家里收拾行装,电话响起,是阿明。他很少直接打林彻的电话,除非是有重大发现。林彻赶紧接起。 “林彻,你给的账户,我查到些眉目,”阿明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个智通管理咨询,四年前才成立,业务非常单一,合作过的企业只有两三个,而且其他合作企业都只是做陪衬的烟雾弹,绝大部分的资金往来其实都集中在一个叫百利达的财务公司身上。” “百利达财务?” “不错,像百利达这种财务公司,我过去见过不少,他们有一项重要业务,就是帮人过数,也就是帮忙掩盖资金的真实去向,并且收取通道费用。” “智通管理咨询跟百利达之间,资金的往来情况怎么样?” “非常巨大!” “还能进一步追查下去吗?” “这种财务公司的保密措施比较严密,我还在想办法,想要查出下一步的资金走向,恐怕要多费些时间,但是我发现了一个新的线索。” 林彻边听,脑子边急速地运转着,忽然灵光一现:“智通的资金流入,是不是跟何爱华挪用的公款对应上了?” “不错,但是只有一笔,刚好是备用金记录里何爱华挪用的最后一笔款项,那时智通刚成立不久,时间和金额都能匹配上!” “好的,辛苦你继续追查百利达。有消息咱们随时联系!” 林彻放下电话,想了想,又给阿明转过去一些钱。 这次阿明没再推辞,直接收款。 林彻接着便陷入沉思。 何爱华的挪用公款行为,从十年前一直持续到四年前,原本林彻以为是因为四年前蔡明辉入主富源,才迫使她不得不终止这种行为。但是今天阿明的发现,却揭示出另外一条可能的线索——灵犀科技的发展。 五年前,灵犀科技实现盈利,两年后更是一举在南交所成功上市。也就是灵犀的发展好转之后,何爱华就没有再挪用公款。 难道,灵犀成为了她新的资金来源? 只要追查清楚这个智通管理咨询的资金去向,一切就都清楚了。 李泽峰,你到底帮着何爱华,都做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一阵担忧。 此时电话又响起,这次是于敏的视频通话。 林彻定定神,接通视频。 “师姐,最近好吗?”她微笑着问候。 视频里的于敏,却微蹙着眉头。 “林彻,你在临时董事会上见到江皓辰了对吗?你们谈了吗?” “嗯,见过了,”林彻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却有点无奈,“算是谈过了。”一对璧人一起出现在她眼前,还能怎么谈? “他怎么说的?”于敏满眼关切。 “他……让我多保重。”林彻嘴边浮起一丝苦笑,她不想再提的是,后来在微信里,他还说了那句苍白的“抱歉”。 “啊?!”于敏似乎非常意外,“可是,他昨晚特意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灵犀科技的投资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 “他,特意去问你?”林彻听了,心下了然——他猜到她想要深入敌营,却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又以为已经被她拉黑,才会想到去找于敏旁敲侧击。 “他以为我会知道些什么,可我哪里知道,但是当我想要细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肯说。林彻,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敏一脸焦虑。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我的日常工作。师姐,你也知道,我转到证券金融部之后,正好把之前的合同清理一遍,造成当期的一些损失,所以压低了富源的估值,临时董事会的时候师兄因此提出了一些质询。其实在会上我已经解释清楚,师兄他……可能还是想多了吧。”林彻轻描淡写。 “林彻,有什么事情,你可不要瞒我,江皓辰一向淡定,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担心的样子。”于敏充满审视地看着林彻,并不相信她的解释。 “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正规的业务流程走的,他有什么好担心的?”林彻笑一笑,轻轻带过。 她已经打定主意,既然他选择了失而复得的初恋,她便就此从他的生活中彻底退出。而她眼下正在做的事情,虽然被他猜出端倪,她并不打算把他牵扯进来,否则拖泥带水,只会三个人都痛苦。既然他误会她仍然拉黑他,就让他继续误会吧,正好可以把他隔离开,不要让眼前本就复杂的情形变得更加难以处理。 她见于敏仍然一脸担忧,便安慰道:“师姐不用担心,我真的很好。别老说我,你呢?这个月还在京城,还是恢复出差了?” “你呀,明明瘦了一圈,还说好呢!”于敏细细看她,脸上泛起怜惜,可是也知道此事她不想多说,自己再问也是枉然,只好顺着她的问题,聊起自己的近况。 两人聊完,夜已深。林彻继续收拾行装。她完全没有跟于敏提起第二天要到京城出差,借壳这种事,走的不是正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二天一早,林彻跟张金廷乘坐早班机,中午就到达京城。李泽峰提前一天就已到达,与他俩在酒店会合后,先一起开了个短会。 张金廷把联合坐庄的操作规则以及借壳费等约定,再跟李泽峰过了一遍,并且沟通了与龙景的谈判策略。李泽峰似乎对这些细节都不太在意,听完便点头:“可以,没问题。” 下午四点,三人一起来到龙景投资大厦。这家投资公司财大气粗,投资标的遍布多个行业,尤其在房地产上获利颇多,因此在金融街上也拥有以自家名号冠名的大厦。林彻对这栋大厦并不陌生,一个月前,她就是在这里的一个会议室被人袭击,险些受伤。 龙景投资财务部的专员小姐已经等在一楼前台,一见他们便笑容甜美地打招呼,然后热情地陪同他们来到电梯间。 林彻心里暗自苦笑,这跟她上次来讨债的时候,可真是天差地别的待遇,利益果然能使鬼推磨。 他们刚站定,身后脚步声便响起,专员小姐转头一看,便赶紧迎过去:“江总!刘律师!你们过来了?何总已经在二号会议室等着你们了。” “小赵,你好!好的,谢谢!我们自己过去就可以。” 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彻不禁一滞,身边的李泽峰已经反应过来,立刻转过身去。 “江董,这么巧,你也来龙景来开会?”李泽峰微笑着向来人伸出手。 林彻迅速调整好自己,也转过身去,江皓辰已经走到近前,身后还跟着一位男士。 他跟李泽峰用力一握:“李总,真是巧了!” 接着便看向她:“林彻,你也来了?” 他眼神幽深,她分辨不出内里的情绪,只是注意到他脸上的线条更加鲜明,分别不到两周,怎么……瘦了这么多? “嗯,江董,”林彻努力稳住语调,“我和同事陪李总过来谈点事情。”然后便神态如常地向他介绍张金廷。 张金廷之前并未跟江皓辰直接打过交道,毕恭毕敬地自我介绍,然后握手寒暄。 说话间,电梯到了,他们都是约的龙景财务部,就在同一楼层不同会议室。电梯里,江皓辰与李泽峰继续寒暄,还问到他们拜访的是龙景哪一位老总。 林彻莫名就心头一跳,李泽峰却已经回答。 “哦,是姜韩总,我跟他也有过几面之交。”听清楚名字后,江皓辰语调平淡,轻轻带过。 步出电梯间,一番礼貌的道别,两组人便分头走向两个方向。 林彻此时心里却已百转千回。 龙景投资也是永利地产的主要股东之一,江皓辰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因为还在忙永利的债务重组事宜。 这个偶遇也算合情合理。 可是,他从来不会多说一句无用的话。 他能问到他们拜访哪一位老总,一定是因为对他们这次拜访的目的有了揣测。加上他已经看清了他们这一行人的阵容,会不会很容易就猜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这个偶遇,让一切似乎徒增变数。 林彻心中一时喜忧莫辨。 步入会议室,龙景这边参会的有主管财务的公司副总姜韩,财务部的部门副总邢伟力,以及法务部的律师。最让林彻惊讶的是,上次砸她的那个壮汉居然也在场,只是坐在比较靠边的位置,应该并非财务部核心人物。 双方主要领导一一互相介绍之后,便各自发表开场白,表达对这次合作的期待和诚意。姜韩五十开外,一看就是能言善辩之人,说话一套一套,滔滔不绝。而李泽峰则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当姜韩热情地向林彻表示欢迎时,林彻也微笑回应:“谢谢姜总这么重视,专程出席这个会议,相信我们今天一定能够取得卓有成效的进展!” 她这番感谢发自肺腑,因为之前来追债,她可是连姜韩的面都没能见到。 “好!好!”姜韩嘴上连声称好,眼里的笑意却微不可见地冷了冷,让林彻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寒意。可是她跟姜韩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她一时也猜不透这敌意到底源自何处。 双方便开始洽谈借壳的细节。 首先是关于借壳安排,富源和灵犀这边由林彻来主讲,她把借壳安排中的背靠背借款协议讲解得清晰透彻,操作细节和合规风险也都条分缕析,三方很快便达成共识。 然后便是谈联合坐庄的部分。龙景财务部的副总邢伟力和张金廷之间,却进行了长时间的拉锯。 原本林彻的建议只是把5%的借壳费放入坐庄收益合同中一起签署,但是张金廷此时却进一步提出希望龙景能够完全免掉借壳费 ,理由是本次预计收益将非常丰厚。 林彻不过意在避险,张金廷却旨在压价。 压低借壳费,就能降低借款成本,使这次内幕交易的获利更大。作为这次操作的得益者之一,张金廷当然有充足的动力想要压价。 但是邢伟力显然不乐意。他回应说如果要免掉借壳费,富源和龙景进出货的操盘顺序就得换过来。操盘顺序是富源自营部的核心利益,先手和后手虽然都能获利,收益却可能会相差一个量级,张金廷自然不甘心让步。 双方便一时僵持不下。 最后是李泽峰出来圆场:“借壳费可以另计,我们另签一个管理咨询的附加合同,内容是灵犀聘请龙景作为投资顾问。但是收费方面,也请龙景能够给个友情价!” “李总果然是爽快人!”姜韩也当即拍板,“今天认识李总非常开心,借壳费就打个八折!最要紧是大家都开心!” 说着,姜韩便起身跟李泽峰握手。见大事已定,其他人都鼓起掌来。 林彻也在一旁笑容满满地祝贺,心里却倍感压力。跟龙景的借壳谈判进展如此顺畅,她的调查必须尽快有所突破,才可能釜底抽薪,阻止这些罪恶的勾当真正实施。 此时,姜韩对大家说道:“今天谈得很顺利,要好好庆贺一下!今晚我来做东,三位一定要赏脸!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谢谢姜总的盛情邀请!”这是非常正常的商务宴请,李泽峰马上应下,想了想,又道,“只是不知道林经理和张经理今晚的安排如何。” 林彻闻言,赶紧借机推辞:“姜总,多谢盛情,但是很抱歉,我今晚还有工作,您的庆祝晚宴,我们富源就由张经理做代表吧!”然后以求助的眼神看向张金廷——这种应酬,她希望能免则免。 张金廷接收到林彻的眼神,似乎也心领神会,马上点头:“姜总,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至于林经理,”说到这里,他却特意停了停,微微一笑,眼里溢出一种油腻的暧昧,“您知道的,女孩子嘛,不怎么会喝酒,就算了吧。” 林彻心里一惊,张金廷不强调她晚上有工作,却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辞,是真心想要帮她脱身吗?她一时惊疑不定。 那边姜韩已经哈哈一笑:“张经理,你是肯定要来的,但是林经理,也不能缺席!” 说着他朝壮汉一指,便对林彻说道:“这是我们财务部新来的经理小徐,工作的方式比较简单粗暴,之前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还请林经理多多包涵!” 小徐赶紧上前,对林彻说道:“林经理,之前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林彻心里一沉,此人谈判过程一言不发,却并不是个闲子,原来在这等着她! 眼前情势骤变,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是脸上并未露出波澜,只是微微一笑,摆摆手道:“我这个人记性不好,很多事情,特别是不开心的事情,很快就忘记,咱们一起往前看,希望未来都是开心的事情!” “哈哈哈,说得好!往前看!”姜韩连声叫好,然后笑意盈盈地看向林彻,“所以为了冰释前嫌,今晚这顿饭我特意让小徐来作陪,让他向您好好赔罪,所以这顿饭,您一定要来,如果不来,那就是把不开心的事情还放在心上!” 林彻听到这里,终于完全明白姜韩眼里冷意的缘由。 之前她虽然没有跟姜韩面对面直接过招,但是无论是上门追债还是后来发起诉讼,她针对龙景所采用的雷霆手段肯定让姜韩这个主管财务的副总丢了面子,心里存了怨恨之气。 今天姜韩非要拉她入局喝酒,必定来者不善。 但是既然合作已经谈好,姜韩又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这顿饭是无论如何逃不脱,只能先答应,到饭局上再见招拆招。 林彻打定主意,便笑道:“姜总言重!小事一桩,哪里谈得上‘赔罪’二字,只是怕我酒量有限,扫了各位的雅兴!” 姜韩摇摇头,一脸的意味深长:“酒量这个东西,就是个玄学,特别是你们这些女士,总是说自己不能喝,可是其实个个都深藏不露,到底酒量有多深,要喝过才知道!” 然后,他又转向李泽峰:“你说对不对,李总?走走走,我已经让秘书订好包厢,现在时间正好,我们一起过去!” 说着,他就拉着李泽峰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嘱咐邢伟力:“邢总,你负责殿后,一定要带林经理和张经理一起过来,一个都不能少!” 李泽峰此时回头看林彻一眼,他本就不善言辞,而且在这个场合下,他也没有立场为林彻说话,他脸上虽然依然沉稳,眼里却已透出焦灼。 林彻默默递过去一个镇定的眼神,然后看着他转眼就被姜韩亲热地拉出门外。 “林经理,张经理,咱们收拾一下,赶紧过去吧!“邢伟力和小徐一起走了过来。 林彻微笑着点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便开始收拾东西。 姜韩肯定不怀好意,但是这么多人一起,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到时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江湖事江湖了 众人来到金融街上一家非常著名的粤菜馆。 入座后,精美的菜肴一个个上来,但是林彻还没来得及品尝,姜韩便以庆祝合作成功为名,代表宴请方开始了敬酒环节。他逐一向李泽峰、林彻和张金廷敬酒,而且每一杯都“先干为敬”,按照敬酒礼仪,被敬方只能奉陪。林彻硬着头皮干下,心想还好今晚喝的是红酒。 姜韩刚敬完坐下,邢伟力马上起身接力,又是一轮“先干为敬”。 接着便到客人回敬的环节。李泽峰先敬了一圈,接着便把球抛给张金廷。 “张经理,该你代表富源证券了!” 他特意用“代表”二字,意思是让张金廷帮忙掩护一下林彻。 “好,”张金廷会意,举起酒杯,“姜总,邢总,非常感谢你们这一次以及一直以来对富源证券的大力支持,我来做代表,敬大家一杯!” 林彻闻言,脸上神色未变,心里却暗暗担忧,李泽峰说“代表”,是自然的过渡,而张金廷再次强调这两个字,却太过刻意,只怕反而会引来姜韩的进攻。 张金廷今天已经连续两次若有似无地把她往酒桌上推,他可是老江湖,这不太可能是无心之失。 她心念一转,难道他这样做,是何爱华授意对自己的考验之一? 那边厢,姜韩一饮而尽后便道:“张经理,你这杯酒我喝了,但是你说的‘代表’”二字我却不能接受,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男女平等,你怎么能代表林经理呢?你说呢,林经理?” 张金廷的欲盖弥彰,果然成功地激起姜韩对“代表”二字的注意。 姜韩说完便看向林彻,眼里故意溢出不满,虽然是戏谑之意,却也非常执着。 此刻还是要稳住局面,不能轻易惹怒对方,否则前面谈好的合作,一不小心就会付诸东流。 林彻在心里迅速计算今晚预计消耗的红酒量,感觉自己还是有几分把握,便微笑着对姜韩道:“姜总,您说得对,对您和您各位同僚表达感谢,必须由我自己来。” 说着,她给自己的酒杯斟上红酒,然后举杯道:“我敬各位一杯!”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好,林经理,果然有诚意!”姜韩这才满意地笑起来,也一口把杯中红酒喝尽。 终于熬完双方的两轮集体互敬,按照一般的商务宴请流程,接下来应该进入自由敬酒环节,也就是主客双方根据情况按照各种组合随意敬酒。林彻想着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正打算吃点东西。 谁知,姜韩又站了起来。 “今天,我最开心的不是跟各位敲定了协议,而是有机会跟各位相识,交了朋友。协议,随时都可以签,可是朋友,那是一辈子的事情!来,为了这难得的相识,我敬各位一杯!” 说着他笑容满面,又带领着团队,开始了新的一轮“先干为敬”。 喝完这一轮互敬,林彻在空腹情况下已经硬扛六杯。她明显感到脸上已经发热,然而对面的姜韩,脸色却越喝越发青——这样的人,酒量往往深不见底。她不禁有点着急。 此时,姜韩又站了起来,正想开口要说些什么,却见李泽峰马上也站了起来。 “姜总,来,我单独敬您一杯。”李泽峰举杯道,“灵犀这次需求紧急,全靠龙景仗义相助,这份情谊,我记下了!”说着,便一饮而尽。 姜韩一愣,随即笑容满面地说:“李总客气了,来日方长,大家合作愉快!”也喝下手中的红酒。 接着,李泽峰又去敬邢伟力。其他人也都纷纷一对一地敬酒寒暄。 这样一来,被姜韩垄断的团队互敬局面终于被打破,进入到略微轻松的自由敬酒环节。 林彻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看桌面,锁定最靠近自己的一盘菜肴,刚刚出手想夹一块,却见邢伟力端着酒杯和醒酒器,笑意盈盈地来到面前,她只好放下筷子起身,就见邢伟力已把两人的酒杯再次斟满。 “林经理,之前富源和龙景,差一点就打起官司,如今天降良机,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不但不再是敌人,还成为亲密合作的战友,这一杯,我们就一起敬这神秘的天意吧!”说着他微微一笑,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然后便向林彻举杯。 之前提起诉讼,龙景方面负责应对的主管正是邢伟力。林彻明白,他这一杯是来清算她当初保全证据,在诉讼中把龙景逼入绝境。果然这帮人都是物以类聚,表面上不计前嫌,实则怀恨在心。 她了然一笑,举杯道:“好,希望我们尽释前嫌,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便与他一同一饮而尽。 终于可以再次坐下,林彻已经感觉头微微发晕,肚子却饥肠辘辘,这时坐在旁边的李泽峰递过来一个小碗,里面装满各色菜肴。 “抓紧时间垫垫肚子!”他低声嘱咐。 林彻抬头迎上他关心的目光,不再跟他客气,道声谢便接过吃起来。 刚才一直在应付各种名目的敬酒,连今天上的是什么菜她都没有机会看全。好在李泽峰帮她挑的这一碗里似乎全是精华,虽然分量不大,却好吃又顶肚。 还没吃到一半,林彻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眼前光线一暗,整个人被笼罩进一片阴影里。 抬头一看,是那个名叫小徐的壮汉举杯来到面前。 他皮肤黝黑,身形五大三粗,此刻近距离站在眼前,犹如一堵厚墙。林彻脑海里闪回上次他袭击她时那扭曲的面目,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林经理,我来敬您一杯,上一次是我冒犯了,还请您多多包涵!”小徐此时说话倒是斯文有礼,但声音却和上次吼她时一样粗粝。 林彻正想答话,却被姜韩打断。 “小徐,你怎么这么没规矩?敬这种赔罪酒,怎么能用红的呢?” 说着,姜韩朝服务员打个手势,一瓶高度数的白酒马上被端了上来。 “而且,既然是赔罪,你就应该先自罚三杯!”姜韩语气严厉,眼神中透出一丝阴翳。 “姜总说得对,我错了,我马上改!”小徐一脸惶恐,马上斟满整整六杯白酒。 “林经理,我先干,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说罢,举起杯来,在满是横肉的脸上扯出个笑容——他不笑还好,一笑,林彻更觉惊悚,还没回过神,他已经仰脖连喝三杯。 酒杯刚放下,他黝黑的大脸庞便如发生化学反应一般,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确切地说,不是红, 而是——猪肝色。 这白酒,简直一秒上头! 他硕大的身躯紧接着开始摇晃,大手在虚空中一阵乱抓,好不容易抓上旁边的椅背才勉强站稳,嘴里却不忘提醒林彻:“林经理……到你了!” “小徐,你看你,才三杯就这个熊样!”姜韩数落着,让邢伟力把小徐扶到一边休息。 然后转头对林彻道:“林经理,你看,小徐是完全不能喝白酒的,却这么诚意满满地向你赔罪,现在就看你愿意原谅他多少了!” 说着,他微微一笑,右手一摆,指向剩下的那三杯白酒。 红白混喝,还要一次三杯,这明摆着就是要放倒她。 林彻略一沉吟,正要回答,却见李泽峰站到她的前面。 “姜总,林经理今晚已经喝很多,这三杯,我来代她喝吧!”说着,李泽峰端起其中一杯白酒。 “李总好气魄!只是,这是林经理和小徐之间的恩怨,好像没有把您牵扯进来的道理吧?” 姜韩微眯着眼睛看向李泽峰,眼神中含义明确:这三杯酒,除了林彻,谁喝都不行。 此时久未吭声的张金廷突然说话:“李总,林经理在我们富源,一向被称为女中豪杰,你可不要小看她!” 李泽峰闻言微微一滞。 林彻此时已经秒懂,张金廷这样说,代表的一定是何爱华的意志,这一趟新手村任务,他们要全面地考察她,包括——是否能够扛下这酒。 她的眼神轻轻松松地从张金廷脸上扫过,脸上是一种了然的从容:“张经理言重,我不过是无名小卒。” 接着便从李泽峰手里重新拿回酒杯,微微一笑:“李总真会开玩笑,这种事,哪有代喝的道理。” “姜总,”她接着便举杯看向姜韩,郑重道,“江湖事,江湖了。过去的事情,这三杯之后,全都一笔勾销!” “好!”姜韩嘴里道好,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担心她会原地消失,或者用诡计使诈。 然而他的担心完全多余。 下一秒钟,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一杯接一杯地强行闷下,连干三杯。 “好!好!” “果然是女中豪杰!” 现场响起欢呼。 林彻保持着松弛的微笑,没人看到,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已攥紧了拳头。 从前听人说过白酒是“水形火性”,此刻她才亲身体会到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口腔里最开始是一股强烈的酒香,但是酒精强烈的灼烧感瞬间就把舌头完全麻痹掉,那股热流从喉咙直冲而下,烈如火焰,然后再蔓延到胃里,疯狂地燃烧。 她知道接下来会有更多更强烈的反应,她必须赶在那些反应发生之前,彻底把眼前的事情了结。 于是,她又斟满了两杯白酒,向姜韩举杯:“姜总,这一杯我敬您,希望将来合作愉快!”说完便看向姜韩,眼里有不容拒绝的威严。 一瞬间,两人仿佛气场互换,姜韩被震慑得气焰全消:“好!好!合作愉快!”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好!好!”众人鼓起掌来。 一片喧闹中,李泽峰眼里的情绪却已积聚到极限,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为怒火,旁边的张金廷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稍安勿躁,我来。” 说着,他煞有介事地瞄了瞄桌上的菜肴,便朗声道:“姜总,你看,一直顾着喝酒,你点了这么多好菜,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品尝呢!” “对!对!你们是南方来的,正好来品鉴一下,看看这家粤菜馆做得够不够地道!”姜韩此时已经心满意足,终于鸣金收兵,开始招呼大家吃菜。 林彻坐下来,只觉胃里烧得慌,便从面前的炖盅里勺出一口热汤喝下,本想缓一缓,谁知却适得其反,一阵剧烈的恶心在胃部翻涌,险些就要控制不住呕吐,一阵阵的晕眩感也同时袭来。 她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住,在失去意识之前必须设法离开这里。 这时,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强打精神打开一看,有电话接入,竟是江皓辰! 她定定神,把震动转成响铃,然后迅速把手机翻转。 桌上众人的目光很快便都被轻快的铃声吸引过来,她恰到好处地指指手机:“有个要紧的电话,我得出去接一下,抱歉啊,大家慢慢吃。” “你还好吗?”李泽峰追到门边,低声问她。 他眉头紧锁,满脸担忧,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很不好——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喝红酒时明明脸色泛红,此刻却惨白得吓人。 “没事,就是喝太多了,肚子好胀,接完电话顺便去个洗手间!”她发现自己的戏越来越好,无需剧本,现编的台词说来就来。 说完,她不等他回答,便赶紧逃离包厢。 手机一直在响,她顾不上,一路跌跌撞撞往前冲,拐过一个拐角,终于看到几步以外的走廊尽头就是洗手间。 这时手机铃声停了。 她顾不上去想为什么,只想要赶紧冲过去,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跌倒,却马上被一双手稳稳地扶住。 “你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草木清香。 她抬眼一看,真的是他! 那双她永远看不透的幽深眸子此刻仅咫尺之遥,里面盛满焦灼,却和从前一样魅惑人心。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目光被牢牢吸住,此刻有点不想思考。 忽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林彻!林彻!你在哪里?” 是李泽峰! 她的理智瞬间回笼,不行,这样会暴露! 她一眼看到旁边有一道紧急通道门,想要拉着他一起躲进去,却发现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面前的人已经先一步看明白她的想法,一手撑开门,然后揽着她,轻巧地转了半个圈,两个人便一起旋进门内,他再回手把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刚做好这一切,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外。 “林彻,你在洗手间吗?”门外传来李泽峰焦急的喊话声。 他低头看她,以眼神发出疑问:要怎么应对? 她却太过紧张,以为他想要说话,一抬手就捂住他的嘴,然后默默地摇头,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门外的脚步声还在徘徊,她全神贯注地倾听动静,却没有留意到,她手掌下的那张脸,温和,顺从,一直专注地低头看她。 “服务员,我朋友在洗手间里面,她喝得太多了,你能不能帮我进去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糟糕,李泽峰去拜托服务员了! 穿帮就在眼前! 她一时慌了神,他却拿过她的手机,在她的一脸疑惑中,在她眼前晃了晃,开了锁,一打开,弹出来的微信信息提示全部都是李泽峰,再点击查看,里面的每一条都在焦急无比地问她的情况。 对,给李泽峰回信息,他放心了自然就会离开! 她回过神来,放下捂住他的那只手,拿过手机想要打字,才发现她已经无法很好地聚焦视线,手机里的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不止如此,越来越强烈的晕眩感让她整个人都必须攀在他身上,才能勉强保持平衡,哪里还能发信息。 于是他拿回手机,指指自己,示意他来发。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 于是他一手圈住她,一手打字,她看不清楚他发了些什么,但是当手机重新交回到她手上,门外的脚步声终于远离。 她舒出一口气,才发现两人挨得很近,近到能清楚听到彼此的气息,甚至是,心跳…… 这样,不对。 她挣扎着想要拉开一点距离,却发现他的臂弯紧绷着,她完全动弹不得。 她马上意识到,他的手,已经全好了! 心里升腾起喜悦,但是紧接着便是难以抑制的酸涩:他,不该在这里的。 他却眉头紧蹙,眼中的情绪复杂到极致。 “龙景投资背景复杂,还有姜韩,一直是监管重点监察对象,你们到底跟他在谈什么合作?”一向清朗的声音此刻又低又沉。 “还是之前的那单合同纠纷,他们……想要和解。”她此时脑中一团乱麻,只想着搪塞过去,不想要把他牵扯进来。 “只是谈和解,为什么会有李泽峰?”他的思路何其敏锐。 她这样毫无逻辑的鬼扯,他一定不会相信,她需要组织更严密的措辞。 可是整件事情,她不知该从何说起,后续的局面演变和应对策略,她还没有想周全,此时晕眩感却一阵比一阵强烈,眼前的他,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只能无助地看着他:“师兄……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怎么也越来越遥远?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远离,快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你还好吗,怎么样了?”他扶住摇摇欲坠的她,突然醒悟她此时有多么不舒服。 “师兄,我没事……”她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清,却仍强撑着地回答。 “你住哪个酒店,我先送你回去!” 她凝聚起最后一点意识把酒店名字报给他,然后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谢谢师兄,可不可以拜托你,千万不能让他们……” 话没说完,她已陷入昏睡,一绺头发翘起,刚好扎在他的下巴,毛茸茸的触感,就像一只小动物。 他心里涌起无法言喻的柔软:“我知道,不能让他们看见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下水湿鞋 一直到第二天回H市的飞机上,林彻依然有轻微的晕眩,太阳穴处还不时传来阵阵疼痛。 旁边的张金廷递过一个药袋子,说这是李泽峰一大早叫的美团,让他拿给她。 她从里面找出一片必理通吃下去,过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好一点。 “谢谢廷哥,我没什么事了。”林彻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不客气,没事就好。”张金廷说着,转头看过来,“你昨晚真是太拼,这个姜韩,也实在是欺人太甚。” 林彻闻言侧目,见他此刻满脸都是真挚的关怀,仿佛已经全然忘记,昨晚以一句“女中豪杰”把她推入狼窝的正是他自己。 所以,这就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么? “谢谢廷哥关心,”她再次道谢,然后淡然道,“姜韩揪住我不放,是因为之前我又是追债又是起诉,把他逼到死角,现在忽然180度转弯说要合作,就算能赚大钱,他不找点由头来出出气,心里怕是过不去。这次能在酒桌上彻底解决,也算简单。” 她语气平和,言语之间只字未提张金廷昨晚的小动作,张金廷似乎从这种隐忍和顺从中找到微妙的满足感,嘴角勾起,一语双关:“你能想得开,很难得。” 林彻强忍心头的厌恶,小心翼翼地询问:“昨晚我接完电话头很晕,只好先回酒店休息,后来的饭局还顺利吧?” 她醒来时已经曙光初露,发现自己正合衣躺在床上,前一夜她如何回到酒店,记忆里已经完全断片。 唯一的线索是“她”给李泽峰发出的信息。 第一条是在8点47分:“我在洗手间,没什么事,不用担心!等一下我先回酒店。” 这条信息她是知道的,这就是江皓辰在安全通道门后帮她发出的解困信息。 第二条是在10点30分:“抱歉,刚才我在洗手间,我挺好的,就是头很晕,先休息了,晚安!” 这一条应该是江皓辰送她回到酒店之后,为了谢绝李泽峰探访而发出的信息。 再结合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和未回信息,她基本还原出昨晚的全貌,唯一不确定的就是饭局后来的发展。 张金廷笑道:“挺顺利的,你出去接电话之后不久,泽峰也出去了,回来跟大家说你有紧急工作要处理,姜韩虽然半信半疑,也不好再说什么。” 然后张金廷又眼含深意地补了句:“后来饭局结束,已经很晚,泽峰说要去看看你的情况,我说没必要,他非要上来,结果连门都没敲开,后来收到你信息知道你已经休息,他才回去的。” 林彻赶紧抱歉:“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那会儿刚好在洗手间。” 嗯,一切都对上了。 所以,江皓辰把她送回酒店,至少还照顾到了10点半。 她早上一醒来便恢复了思考能力,看到床头斟满的水杯,身上盖好的被子,都在提示他的存在。 昨天发生的很多事情也很快找到清晰的脉络—— 他给她打电话,后来又出现在包厢门外,一定不是巧合。 也许他对姜韩的人品甚至酒品早有了解,预判到她作为晚宴上唯一的女生可能面临的困境,然后设法打听到姜韩预定的包厢,特意去解救她。 所以,他来了,然后又悄悄地离开,甚至连张字条都没有留下。 这都是因为,她最后拜托他的那句“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吗? 她只觉得心里酸酸胀胀,好多种情绪一起在发酵。 然而下一秒钟,她就看到房间一侧那个几乎被塞满的垃圾桶——保守估计她回到酒店之后至少还吐了三次。 “苍——天——啊——” 她一把捂住脸,既羞愧难当,又万分抱歉。 但是这歉意,很快就转变成心慌——都说酒后吐真言,她不敢想象昨晚那几个小时,她说了些什么,甚至,做了些什么。 不对,除了间或性呕吐,其余时间她一定只是像死猪一样昏睡。 她很快为这件事情下了结论,不再多想,然后淡定自若地收拾,出门,登机。 此刻也是一样,她把所有的杂念全然放下,因为需要全神贯注应对眼前这只老狐狸。 “你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业务模式吧,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张金廷果然抛出一个开放式的问题。 “很兴奋,但还是有点担心。”林彻抓牢自己的人设,迅速入戏。 “哦,担心什么?” “还不知道后面的具体流程,就没办法确定风险会有多大,譬如说,后面的操作,我们自己的部分需要怎么做呢?”说到最后一句,林彻尽量让眼神显得更为灼热,映照出内心的渴望。 所有参与者的老鼠仓,应该不会各自为战,而是会把资金集中在一个或几个统一的账户里,张金廷很可能就是那个操盘手。如果能够拿到这些账户的具体信息,那就是铁证。只是这样核心的机密,未必每一个参与者都会知晓,特别是她只是一个刚刚加入的新人。 果然,张金廷听到她的问题,单眼皮小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却不直接回答:“你这个小姑娘呀,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急。” “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不能急的,”他缓缓说道,把座椅调低,然后全身放松地斜躺下去,闭上眼睛,“回去听董事长的安排吧。” 回到H市,林彻告了半天假,回家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终于彻底缓过来,才赶回公司上班。 刚回到办公室,顾少青便打来让她去见何爱华。 何爱华见到她,先是一番亲切的嘘寒问暖,说张金廷已经把谈判和晚宴的情况告诉她。她眼神中充满关怀,抚慰道:“听说龙景的人非常过分,让你受委屈了!” 林彻顺着接戏,表示自己没事,然后以顾全大局的姿态,说这次出现这种情况,也有部分原因是她当初的处理没有给龙景留下余地。 让林彻有点意外的是,何爱华并没有夸奖她深明大义,而是先同理一番她的境遇。 何爱华说她也年轻过,知道在酒桌上,作为一名女性,既要把事情做成,又要维护自己的尊严,非常不容易。 接着便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职场女性独立论—— “正因为总是处于这样弱势的地位,所以,我们才要努力在职场之中争取一席之地。只有牢牢地把控住资源和权势,才能摆脱委曲求全的日子,说话做事,才能凭自己的心意,而不必看他人脸色!” 林彻点点头,马上表态:“我明白的,董事长,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到像您一样的位置!” “你是说,想成为董事长吗?”听到她的宏图大志,何爱华却笑着摇头,“有这样的志向很好,但是却远远不够!” 林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何爱华,等待下文。 她心中涌起强烈的预感——经过前面两轮任务的考验,她已经获得何爱华的基本信任,所以何爱华将要向她披露更多她的打算,或者说,她的野心。 果然,何爱华开始回顾她在富源的奋斗历程,说她把富源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虽然一直身居高位,但从来都不是公司真正的主人,因此在很多事情上不得不做出各种妥协退让。虽然富源很快就要引入限制性股权激励计划,但是按照监管的要求,单个高管的持股比例不能超过1%——按照这样的比例,她只能够拿到一点分红,但是对于公司的重大决策,并没有真正的影响力。 “我们必须真正地从股权比例上占据多数,才能做富源真正的主人,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将几十年职场生涯的感悟浓缩为这样一句充满感召力的结语,然后停了停,便用缓慢而郑重的语气说道,“所以,眼下灵犀科技收购富源31%股权这件事情就非常重要。” 终于来到今天谈话的真正重点,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林彻感到自己的心都要颤抖起来——她此前无数次推测过何爱华的盘算,此刻无比期待听她亲口说出那个真正的答案。 然而何爱华说到这里,却不着急揭开谜底,反而把问题抛回给林彻:“那天的临时董事会上,你能够出手相助,我非常欣慰。既然你当时就决定要帮我把估值压低,我相信你已经想明白其中的要害,说说看,你是怎么理解这件事情的?” 何爱华提出这个问题,既是想要摸清楚林彻到底对于她的计划知道多少,也是想再次从侧面确认林彻加入的真实目的。 林彻若是正面回答,无论答多答少,都容易引起猜疑。以退为进,方为良策。 于是林彻如不假思索般迅速做出回应,只是她不是回答,而是提问,仿佛这个谜题已经让她困惑许久:“其实,我早就想问您,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帮助灵犀科技来投资富源?虽然李泽峰非常优秀,和您也交情匪浅,但是毕竟还是两家人,将来灵犀成功取得31%的股份,李泽峰肯定会入主富源的董事会和管理层,那不就是要取代您的位置吗?” 林彻的语气虽然平和,但是“取代位置”这样的字眼,听在何爱华的耳朵里,却是一种无形的挑衅,她果然顾不上去深究林彻为何不答反问,而是斩钉截铁地给出不容置疑的回答:“我和他,就是一家人!” 林彻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内心却是一喜——何爱华这是要披露他俩之间的真正渊源了吗? 然而何爱华随即就恢复常态,以一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就把过往轻轻带过。 很多事情,知道的人越多,风险就越不可控,所以除非真的必要,她总是能不说就不说。 何况在何爱华看来,林彻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过去,给她多画画未来的蓝图,保证能够激发她去做好她的任务,就已足够。 因此何爱华迅速把话题带回当前:“总之,灵犀科技取得富源31%的股份,就等同于我取得富源的31%,也就等同于我们这个团队,真正控制了富源。而你,是我们之中最年轻、也是最有潜力的一个,未来的发展将不可限量!” 她以激昂的语调,把灵犀的收购与林彻的发展直接关联在一起,画了一个足够大的饼。 林彻脸上迅速涌起激动和兴奋,仿佛对何爱华所描述的未来充满期待。 何爱华看着她,扬起一个满意的微笑,继续道:“这一次灵犀收购富源,集合了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有利因素,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我们必须牢牢把握好。” 林彻点点头,明白何爱华此话不假。 这一次,先有海宁迫于资金压力出让股份在前,后有富源的盈利遭受重创在后,才会导致在富源作价如此低廉的情况下海宁依然愿意贱卖,再加上整体经济环境不佳,其他投资者的竞标意愿并不强烈,灵犀才能最终成为唯一的角逐者。 这么完美的投资机会,绝不可能再出现第二次。 可以说,何爱华的运气相当好。 但是她现在这样说,肯定不是单纯的感慨,而是为了营造出一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紧迫感,以便推动林彻尽快去执行任务。 果然,何爱华接着便道:“所以,这一次的资产评估报告,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这个月底的董事会,无论江皓辰再问出多少个问题,我们都必须让这个55亿的评估作价顺利通过!” 当她喊出这最后一句话时,尽管气势如虹,却也暴露出她的畏惧和苦恼——她的心腹大患,一直都是江皓辰。 只是她把那些恐慌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微笑着看向林彻:“说到应对江皓辰,我相信没人会比你做得更好。我们已经找到愿意100%配合的证券信息服务公司。但是具体要怎么做,我想请你帮着陈卓为一起来参谋。” 当初林彻正是通过配合陈卓为对评估报告做假,获取他们初步的信任,此刻何爱华邀请她继续加入,也是意料中事,她正好借此机会更进一步探知这个犯罪团伙的更多秘密。 然而,何爱华接下来的话,却引起林彻的警惕。 “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委屈你,只是做幕后英雄,”何爱华看着林彻,眼中充满器重,继续说道,“我会成立一个资产评估特别小组,我来做组长,你和宋铭哲都参与进来。我们一起来推进这件事情。” 宋铭哲?他那天并没有出现在凌峰号上,林彻原本以为,他并未进入何爱华的核心圈子。 何爱华显然看出林彻的疑问,紧接着便解释了一番。大意是说宋铭哲多次向何爱华表忠心,何爱华却基于他过往见风使舵的表现,不太信任他。但是他昨天联系到一家配合度非常高的证券信息服务商,让何爱华十分满意,便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说到最后,何爱华对林彻郑重嘱托:“你可要帮我盯紧一点,他这个人,滑头得很,你要小心提防,千万不要让他藏了什么阴招。” 原来是这样。 只是,何爱华的话当然不能尽信。 何爱华说她不信任宋铭哲,可能是真的,可是她也未必就像她说的那样信任林彻。 她此刻对林彻说的这番话,看似推心置腹,但可能那边厢她也对宋铭哲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让他帮忙提防林彻。 说到底,正是因为林彻跟宋铭哲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所以她可以利用这种彼此忌惮的关系,让他俩互相牵制,她自己则坐收渔人之利。 所以,宋铭哲,也会是盯着林彻的一双眼睛。 “好的,董事长。我会小心留意的!”林彻郑重答应。 回到办公室,林彻打开电脑,便看到顾少青以董事长办公室的名义发出的关于成立资产评估特别小组的任命通知。 这种临时成立的特别小组,并不是公司的常规架构,把林彻和宋铭哲任命为特别小组成员,也不属于正式的晋升,按照常规做法,只需要把这件事情知会给相关部门的主管即可。然而,现在这封邮件却是发给全公司,这样的通知方式肯定是来自何爱华的特别授意。 宋铭哲的另一封邮件也很快发出,向全体董事知会这个特别小组的成立事宜。 何爱华如此急切,又如此高调地把这个特别小组的成立昭告天下,除了想要尽快推进评估工作,肯定还另有深意。 林彻心念百转,忽然便明白过来。 这段时间以来,林彻已经为何爱华做了两件事情,虽然都做得很漂亮,很尽心,但是在何爱华看来,这些作为投名状,都还不够——因为,在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林彻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 譬如她在临时董事会上远程操作灵犀致胜版,虽然提前让李泽峰在灵犀的数据端做了手脚,但这些处理的痕迹在事后即可抹除,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又譬如她跟龙景商谈借壳协议,虽然在本质上违反监管冻结业务的要求,但是根据卢东升的建议,表面的流程全部都做得周全,即使被查,也只是非常轻微的问题,真正严重违法的操作,都由张金廷和刘洪波经手。 所以,在何爱华看来,林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正“下水湿鞋”。 再加上张金廷这只老狐狸,他一直都在对林彻观察考核,虽然林彻已经事事小心,但是几个回合交锋下来,林彻能够感知到,他对她并未完全放松戒备——这肯定也代表了何爱华对林彻的部分看法。 所以,这次成立这个资产评估特别小组,何爱华就是想要把林彻彻底拉下水,让她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因为特别小组的唯一工作,就是完成江皓辰要求的并行测算,然后向董事会提交新一版资产评估报告,这就意味着把每一个小组成员都和最终出具的资产评估报告捆绑在一起——如果评估报告被发现有任何问题,每一个小组成员都要承担责任。 现在,何爱华要求资产评估的结果必须仍然是55亿元,等于要求大家一起协同做假。将来,那些写在工作底稿上的测算过程和结果,既是何爱华的罪证,也是林彻和宋铭哲的罪证,而何爱华一定会把这些证据完整地保存好,牢牢捏在自己手里。 如今特别小组的成立已经公告天下,林彻再也无法撇清与这个小组的关系。 如此费尽心思的安排,是因为何爱华相信,无论多么动听的效忠誓言,抑或是多么合理的投诚动机,都比不上一个足以要挟林彻的犯罪把柄。 怪不得昨天在飞机上,张金廷对下一步参与老鼠仓的细节守口如瓶。除非看到林彻已经陷入犯罪深渊,再无退路,否则,何爱华都不会让她触及核心秘密。 此刻,距离董事会只有两周。 这一纸特别小组的成立通告,等于锁定林彻这次卧底行动的最后时限。 两周时间,要么查出真相,要么抽身离开。 否则,就是再难翻身的罪恶深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是不是你 林彻处理完工作已经晚上八点多,回到家楼下,她却没有直接上楼,而是独自在楼下的校园小道上散步。 此时已经十月中旬,秋风阵阵,清爽宜人。月亮刚刚从东边升起,又大又圆,查查日历,原来正好是十五。 中秋已经过去一个月,她的卧底之路也走了一个月,每天如履薄冰、辛苦奔忙,但在调查方面却进展缓慢。可见何爱华能够屹立多年不倒,一直以来肯定极其小心,要探知她的底细绝不是容易的事。如今不但没有拿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反而要被她逼上贼船,进退两难。 林彻轻轻叹了一口气。小道两旁的桂花正盛开,气息之间尽是芬芳馥郁,此时却让她感到烦躁窒息。 还有两个星期就是董事会,那份做假的资产评估报告一旦正式提交,她就被何爱华牢牢握住把柄,职业生涯永远带上无法抹去的污点。 她此刻如同站在悬崖峭壁之上,距离万丈深渊仅有一步之遥。此时放弃,当然不甘心,但是要怎么样才能取得突破,既找到何爱华的罪证,又能及时遏制做假阴谋,还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呢? 这个星期,阿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说明经过百利达的掩护,要查证资金的去向非常困难。只剩下两个星期,谁都不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到底能不能查出来。 林彻只觉心烦意乱,索性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手袋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林彻拿出来一看,却是江皓辰。 这两天,她的心一直悬着,知道他一定会打来,此刻反而有一种落定的感觉。 她打起精神来,按下接听键。 “师兄,晚上好!” “林彻,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熟悉的声音,关切的语气,甚至,隔着电话,她还能分辨出他特有的气息,恍如复制那晚咫尺相对时的感官体验。 她听到自己心跳如雨点。 但是,即便依然心动,又能如何? 她闭了闭眼,努力保持正常、客套的语调:“我已经没事了,谢谢师兄照顾。” “不客气,”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你跟李泽峰,还有龙景投资到底在谈什么合作?” 他继续那晚被她敷衍过去的问题,她并不意外,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她打定主意,只讲合规的部分:“李泽峰想借钱,富源牵线,帮他签背对背协议,借壳龙景投资向富源做股票质押。” “只是这样?为什么刚好赶在灵犀即将收购富源的时点上?”他语气平和,问出的却是最致命的破绽。 所以,其实他已经洞悉关键,她知道再找什么理由也搪塞不过去,于是索性摆烂:“机缘巧合而已。” 言下之意是:我不能说,你不要管。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林彻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已经离开。 终于,他的声音重新响起:“今天,我收到特别小组的成立通知。” “你应该知道,这一步走下去,很多事情再回不了头。”他的声音沉重,缓慢,让她仿佛能看到他深深蹙起的眉头。 “知道。” “你还要这么做吗?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他的语速变得急促,最后一句,让她忽然想起毕业论文初稿时,王为之批评她错用模型,也是一模一样的语气。 他明明并没有比她大多少,却总是端着师长的架子,看不得她犯一点错,冒一点险。 她心里泛起一阵短暂的涩涩的甜。 然而她并没有让自己沉溺其中。 此刻如果告诉他全部的真相,他一定能够阻止灵犀低价入股富源。 但是这样远远不够。 她想要的,是演绎好当前人设,深度潜伏,以身为饵, 然后伺机拿到铁证。 是的,她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寻找铁证——那些充分的、不容辩驳的、足以锤死敌方的证据。 她不允许从前那惨痛的一幕再次出现,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再也没有机会冷笑着对她说:“你说的那些有谁会相信?你根本没有证据!” 而他,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他只需继续坚持既定的立场,与她全力对峙,那才是对她最好的配合。 心思落定,她回答:“是的,师兄,我已经决定了,总有一些事情,明知不可而为之。” 然后不等他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时间,林彻非常忙碌,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收益法的测算模型,考虑怎么样能够把陈卓为所做的人为调整,更加巧妙地分散到不同的参数中,令人难以察觉。 “林大小姐,还要调?!资本资产定价模型来来去去也就这么几个参数,要把贴现率拉高,也就这几种办法,你总不能掘地三尺,把这些调整给埋起来吧!”圆框眼镜后,陈卓为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对林彻的精益求精已经快要失去耐心。 “何止掘地三尺,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掘地六尺。”林彻笑一笑,寸步不让,“因为,江皓辰就是那种掘地三尺的人。” 每提到这个名字一次,她的心就会揪一下,但是她早已习以为常——她跟陈卓为每天都会提到这个名字几十遍,推演这个名字的主人可能发出的各种质询。 这是她的人设,也是她的剧本,必须一丝不苟地演绎到极致。 这段时间,这个名字的主人倒是一次都没有再打来过,也没有发来片言只字。 偶尔她也会想,他是放弃了,还是…… 不过很快她便收敛心神,这些超出她控制范围的事情,多思无益。 晚上林彻刚刚回到家,阿明便打来电话。 “林彻,我刚刚拿到财务公司的资金流数据,但是为了保护核心信息,他们特意植入很多干扰信息,所以需要几天的时间进行分析筛选,才能找出真正属于智通管理咨询的资金流。” 这么说,有可能赶在董事会前查出来!林彻心中一阵欣喜。 “但是,我调查的事情,被百利达察觉了,虽然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已经知道有人在查智通。通常遇到这种可能泄密的情况,百利达会第一时间反馈给金主。所以,你要小心了!” 林彻听完,彻底僵住。 知道李泽峰这家独资企业账号的人并不多,除她之外,其他知情人都是何爱华的多年爱将,如今账号被查,何爱华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怀疑到她头上。 越是紧急的时刻,越要保持清晰的思路,林彻的大脑急速地运转起来,把所有的利益、纠葛和关系,逐一拆解,又逐一还原。 她渐渐看到破解困局的一线曙光,虽然是一招险棋,但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孤注一掷,希望置之死地而后生! 林彻打定主意,深吸了一口气,便说道:“阿明,我有办法了。你赶紧帮我安排几件事。” 放下电话后,阿明最后的话语依然回荡在她的耳畔:“我会安排好,但是你还是要小心斟酌,这样做有点冒险,何爱华未必会相信,反而可能因此看穿你!” 她当然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是如果不奋力一搏,就只能坐以待毙。 正纠结间,电话响起,是李泽峰。 这么久以来,他很少直接给她打电话。 从京城回来后,他只给她发过一次信息,问她身体如何,之后就再无联系。 此刻深夜来电,让她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按捺下脑海里瞬间涌起的各种猜测,迅速把电话接起。 “有人在查智通,是不是你?”他省略称呼,直接提问。 她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李泽峰是智通的法人,自然第一个收到百利达的通知,那何爱华呢? 她定定神,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轻轻问道:“你在说什么?” 电话那边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努力稳住狂乱的心跳,等待。 终于,电话中再次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何爱华觉得你的嫌疑最大。” 果然如此! 她心中的揣测刚落定,随即却闪过另一个念头——李泽峰为什么要告诉她?到底他是瞒着何爱华前来提醒她,还是被何爱华诱导、甚至授意,意在试探她? 她眼前仿佛弥漫起浓雾,一张张面孔在其中若隐若现,影影绰绰,敌我难辨。 可能性那么多,手上的信息却这么有限,再做更多的推演,已经没有太大的价值。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调查一事已经暴露。这样一来,反倒再没什么可纠结。 “谢谢你告诉我,但是,不是我。”她的声音波澜不惊,“董事长一定是误会了,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第二天整个上午,林彻如常工作,内心却无比焦急。 终于在10点多的时候,前台通知她去领取快递。回到办公室,她首先检查快递文件袋上的快递信息——发件人处一片空白,收件人采用打印字体;再撕开胶条封口,逐样检查里面的东西。 一切都没有破绽。 她稍稍松下一口气。 快递袋里,是阿明当初给她的所有关于何爱华的调查资料。 过一会儿,她将会把这些东西主动出示给何爱华,告诉她,这是刚刚收到的,收件人信息空白,所以不知道是谁寄来的。 她会说,这里面的信息,她都看过了,也研究过了,最后的结论是,她觉得这些资料所揭示出来的情况没什么可令人惊讶的。 关于挪用公款,她会说,她看出何爱华挪用过公款,但是已经全都在合理的时间内归还。她认为,何爱华作为富源的创始人,本来就应该有这种处置资金的弹性,而且那个年代鼓励大家敢想敢拼,这些都是在特定时代背景下的事情,无须大惊小怪。 关于地下赌场照片,她会说她看出了其中的那个转盘标志,并且查到标志的含义,因此了解到何爱华有赌博这个特殊的兴趣爱好,然后她会说,她自己不赌博,不了解其中的乐趣,但是她相信何爱华一定不是一个沉迷其中的人。理由是她曾经听说过,那些进入贵宾厅的赌客,留在桌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礼拜,而何爱华虽然有此爱好已久,却并未输光家当和事业,因此她相信何爱华非常克制,这单纯只是她的爱好,就跟他们打德州扑克一样,小赌怡情。所以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最后,关于何爱华和李泽峰的合影,她会说,有一次她和李泽峰聊天,曾经听他说过,在灵犀最困难的时候,有一个人像圣诞老人一样给了他最大的支持,这个人是他最大的恩人。她会说,不管何爱华是不是这个圣诞老人,她与李泽峰识于微时的情谊,都令人感动,值得尊重,更加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这时何爱华应该会问:既然都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那你为什么要把东西拿给我看呢? 她就会回答,这些东西本身无须大惊小怪,但是到底是谁,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寄给她,却值得深究。 何爱华一定会追问,她猜测这个人会是谁。 这时候她会先打打太极,说她也没有头绪,但会分析这些照片的时间是在四年前拍的,猜测当年会不会是蔡明辉找人拍摄和收集这些证据的。然后她会指出当前正是准备资产评估报告的重要当口,寄资料给她的这个人,很可能是想破坏灵犀收购富源。能够把时机抓得这么准,此人很可能是富源内部的人,而且信息相当灵通。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她会抛出一些精心设计的疑问,引导何爱华去猜疑,在这家公司里面,还有这么一个人,对蔡明辉死心塌地,时至今日依然愿意帮助已经身陷囹圄的他寄出这些照片和证据来扰乱军心,通过破坏灵犀的收购来报复何爱华。 要让整套烟雾弹站得住脚,就必须突出两个关键点:第一,这些调查信息都在四年前制作,源头只可能是蔡明辉;第二,蔡明辉执掌富源有相当的时间,这几年两派相争,在这个公司里一定会有那么几个跟蔡明辉投缘、而又对何爱华有怨怼的人! 只要点燃起何爱华的这一点疑心,她就会跳出对林彻的单一怀疑,意识到正在调查智通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其他可能。 之后的对话,如果何爱华愿意跟她深入讨论可能的嫌疑人,她就见招拆招配合做分析;如果何爱华就此结束对话,她就小心恭敬地离开,把猜疑留给何爱华自己去细细咀嚼。 总之,只要能够在何爱华心里成功地种下这颗多疑的种子,就能减少她对林彻的怀疑,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当然,这套策略,也有致命的弱点—— 怎么就这么巧,昨晚何爱华才发现被查,今天林彻就收到报料快递? 林彻虚拟出来的这样一个蔡明辉的帮凶,并没有绝对的必要,把这两件事情绑在一起做。 何爱华一旦发现这个逻辑上的欠缺,就很容易联想到事情的另一个可能性——这也可能是林彻自导自演,为了掩护自己所释放的烟雾弹。 这样,林彻过去辛苦营造的人设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而何爱华此人,一向思维缜密,她就算今天一时被林彻的言辞蒙蔽,事后也可能会反应过来。 但是,既然何爱华的疑心已经放在林彻的身上,如果不设法把聚焦在她身上的火力引向别处,而只是苍白无力地用言语去否认,任林彻再如何巧舌如簧、演技超群,此事也一定会大大削弱何爱华对她的信任,这等于提前宣告这次计划的失败。 她不甘心。 所以,利弊相抵,她还是决定要搏一搏。 按照剧情设定,林彻收到快递后需要一些时间研究这些资料,所以整个上午她都端坐在办公室里,按兵不动。 好在何爱华似乎也很忙,并没有宣召她过去兴师问罪。 临近中午的时候,林彻看时间差不多,正打算打给顾少青约何爱华,桌面电话恰好响了,正是顾少青。 “江皓辰下午要来富源!” 她开门见山,林彻的眼皮不禁跳了跳。 “昨晚很晚中天集团审计处发来通知,说要对富源进行例行审计抽查,今天下午人就到。今天一大早董事长就抓着总经办、审计部和财务部的人开准备会,忙得人仰马翻。”顾少青的声音压得很低,“这种突击检查以前也有过,都是半夜电话知会,正式通知后补,本来我们也没觉得怎么样,但是刚才跟中天审计处对接具体安排时,对方说,除了审计处的人,一起来的还有江皓辰。” 说到这里,她刻意停了停,似乎是给时间林彻消化,又似乎是在强调这件事的非同寻常。 “董事长马上说,苗头不对,不是例行抽查这么简单,然后让我通知你,一起参加下午迎接集团审计小组的工作会议。”她最后说道。 怎么会这么巧,刚好赶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江皓辰领了中天集团的旨意,来富源突击审计? 放下电话,林彻的脑子急速地转动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突击审计 中天集团的审计小组一共三个人,一位审计处的副处长,姓苗,带着两位年轻的科员,小孙和小钱。而江皓辰就端坐在一旁,眼里透出一丝疲惫,神色低调从容。 会议桌的另一边,林彻和其他参与这次审计工作的主管一起,分坐在何爱华的两侧。 审计工作会议已经开始,何爱华正在致欢迎词。 林彻的内心非常矛盾。 富源的问题很多,她当然希望外部能有雷霆万钧的力量介入彻查;但是她同时也非常清楚,很多问题已经被深埋在历史的尘埃里,很难追溯清楚,再加上内控机制已经完全失效,本应相互牵制的岗位反而相互掩护,记录和凭证都已经经过妥当的处理——在这样的情况下,审计人员如果只是循正常途径进行检查,很难挖出那些最严重的问题。 所以,她更担心的是,他们这次行动会打草惊蛇,扰乱了她的部署。 毕竟,她已经查到了关键的资金线索,真相已然不远。 她本来正在全神贯注应对自己的暴露危机,现在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得不分出余力去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审计抽查。 真是内忧外患,同时来袭。 她忽然就有点懊悔。 中天集团这次突然发起审计,跟江皓辰一定脱不了干系。 她应该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当日的电话里她那样敷衍他,根本不可能打消他想要彻查的念头,反而激发了他如今进一步的行动。 现在好了,他如她所愿,站在了他一贯秉持的立场上,将要跟她短兵相接。 她此刻心里完全没底——他带领的是最专业的审计团队,来势汹汹,她不确定以自己当前的经验和能力,是否能够接得住他这个大招,她所演绎的角色,是否能够再次单骑救主。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他和刚才一进来的时候完全一样,面沉如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除了最初见面时,他向众人问好,目光如羽毛般轻轻掠过她,之后便再没有多看她一眼。 连他半个眼神都抓不到,她哪里还能从他脸上找到任何线索? 她轻轻叹气,只能打醒十二分精神,把这审计四人组的每一个细节都掰开,揉碎,仔细分析。 先看苗处。他四十开外,面相温和,说话间一直保持稳定的微笑,仿佛带了一张微笑面具,应该是一只喜怒不形于色的笑面虎,难以捉摸。 再看小孙和小钱,两人和林彻年纪相仿,全程神情严肃,似乎也不好接近。 最后便是江皓辰。 从坐席位次来看,他坐在最边上,似乎仅仅是一个客串的角色。 但是苗处在介绍团队成员时特意提到,江皓辰不但有丰富的审计实务经验,而且担任富源董事三年,对富源的情况相当熟悉,还说:“有他在,相信这次审计工作的开展会相当高效,直达重点。” 听到“重点”二字,林彻心中浮起猜测——他们这次会以什么为审计重点? 此时苗处正好进入到讲述本次审计工作的环节。 他首先介绍本次审计的背景,解释说因为中天集团下属公司众多,每年都会从中抽取一定比例进行专项审计,这次对富源的临时审计也属于这类例行操作,然后又说这次来不及提前沟通,给富源的配合工作造成一定的困难,感到非常抱歉。 他话语之间非常客气,充满安抚之意,在座众人听罢,神色都不禁略略一松。 谁知,他略一停顿,就继续讲到:“这次来得这么匆忙,也是因为临时收到来自监管部门的反馈意见,所以在最后时刻对这次审计的重点进行了一些调整。” “监管部门反馈意见”这几个字,立刻令包括林彻在内的富源所有在场人员都不由脸色一紧。 苗处说的,应该就是这次由吴婉如举报引发的监管检查,虽然目前正式的调查结果和处罚意见尚未给到富源,但是按时间来看,调查应该已经快接近尾声。中天集团能够先一步收到反馈,看来是国资机构与监管部门之间另有内部的沟通渠道。 这样看来,证券金融部将是这次的审计重点。林彻对此已经有所预料,倒并不意外。 然而接下来苗处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最终经过斟酌,这次审计抽查的重点,主要放在两条业务线,一是自营业务,二是证券金融业务,考虑到这两个业务之间会发生关联,因此,我们还会重点关注两个部门之间的资金关联情况。” 苗处点名的这两个部门,的确是这次监管检查的重灾区,但是他最后说到的两部门之间资金关联,却是这次跟龙景搞借壳操作才特有的情况。 怎么会如此凑巧,这次的审计重点会如此精准地打在他们与龙景非法交易的这个关键节点上? 林彻马上就反应过来,也许早在上次龙景相遇,江皓辰便已猜出事情的端倪。 那晚酒醉相遇,她虽然意识有点模糊,但仍然记得江皓辰当时对她说,龙景投资背景复杂,而姜韩一直是监管部门的重点监察对象。这说明他对这家机构和姜韩本人都相当了解,再加上那天他看到了富源和灵犀前来谈判的人员组合,据此推断出三方合作的大致内容,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所以,很可能这次中天审计小组打的是监管反馈的旗号,其实却是想要挖出他们当天洽谈的底细。 林彻表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在苗处和江皓辰脸上轮番游移,想要看出更多玄机。 苗处此时却特意停了停,然后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此外,根据监管反馈,我们也会对富源资金使用的制度流程以及历史情况,做一个梳理。” 资金使用?!历史情况?! 林彻心中接连闪过几个大大的惊叹号! 她的脑子急速转动起来——难道说,蔡明辉已经向监管交代了他查到的那些关于何爱华的证据? 简单推敲之后,答案便呼之欲出——这件事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 蔡明辉被监管带走调查已经两个多月,身陷囹圄,他一定不甘心自己被何爱华就此扳倒,因此明知这些证据并不足以立案,他还是向监管交出这些证据,这样不但可以给何爱华制造麻烦,而且如果万一能告倒她,他还能搏个戴罪立功获得减刑。 之前,林彻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何爱华身上,关于蔡明辉会如何应对,她完全忽略了。现在回想,这真是逻辑上的一大漏洞。 这种纰漏,在江皓辰那里就一定不会发生。 所以,通过蔡明辉这条线索,难道江皓辰已经了解到何爱华的全部问题? 林彻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 仅凭当前的证据,还无法证实何爱华的违法问题,既然尚未形成定论,监管检查组应该不会把蔡明辉的指控随意反馈出去,否则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无凭无据地互相攀咬? 所以,中天集团收到的,很可能只是一些方向性的提示,例如需要多关注富源的资金使用制度。 所以,也许江皓辰只是知道大致的方向,然后感觉到问题严重,便主动请缨参与审计。 林彻在几种可能性之间茫然地跳跃,她对于监管机构的内部运作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一切只能凭逻辑推断。 她不禁又偷偷地瞥了江皓辰一眼,也许他会有任何的暗示递给她? 然而,什么都没有。 这次的他,简直就像一个陌生人,不对,比陌生人更疏离——从刚才相见一直到现在,他不但没有单独跟她打招呼,甚至刻意避免与她发生任何的视线相交。 好像他们之间从此以后不会再多说一句话。 想到这里,林彻忽然醒悟,按照她的人设,在何爱华和所有其他人眼中,他和她,不正应该是这样形同路人的状态吗? 毕竟他俩在临时董事会上已经彻底决裂,最后更是微信拉黑。 所以,难道说,现在的他,其实正在配合她,也在戏中? 一时之间,她也难以确定,但是很清楚的一点是,不管江皓辰如何,她自己的戏一定不能崩。 于是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调顺一度紊乱的气息,然后迅速代回到自己的人设当中。 此时苗处正好把三天的工作安排介绍完:一天数据收集,一天分析,一天审计面谈。这个工作流程相当简化,摆出这样的架势,只有两种可能——他们要么就只是走走流程,做一番表面功夫;要么就是已经有明确的疑点,要定点深挖。 有江皓辰在,只可能是第二种。 她不禁心念一动,如果她提供手中已有的线索,审计组是否就能够查出何爱华当年挪用资金的去向呢? 不行,不能过分乐观。毕竟事过多年,人事全非,恐怕证据多已磨灭。万一她贸然去跟审计组接触,最后查不到铁证,反而暴露了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因此,必须谋定后动,做好两手准备。 她一边思量,一边接过审计组小孙分发的审计工作明细表。在与证券金融部相关的多项工作安排中,对她最大的考验无疑是安排在第三天下午的审计面谈,面谈人是苗处。至于具体的面谈内容,则标为“待定”。她心里明白,谈什么,要看到时他们查到了什么。 苗处讲完话,便到江皓辰发言,他只是感谢富源各部门的配合,相当低调。 最后环节是何爱华做工作部署,她要求对口部门主管给与审计组最大支持,然后便宣告会议结束。 林彻正想起身离开,却接收到何爱华的眼神,示意她暂留,她点点头,便来到何爱华身边,心里已经猜测到她可能的意图。 果然,何爱华马上就向对面的审计组发出邀请:“苗处,江董,我知道你们工作有规矩,审计期间不参加任何商务宴请,不如这样,我们就一起吃个工作简餐,既不违反你们的工作要求,也算尽了我们的地主之谊。”她显然是想通过吃饭,再多摸摸这次突击审计的底。 “何董,非常感谢你的盛情,只是真的不方便,不必客气。”苗处满脸微笑,但态度坚决,让何爱华吃了个软钉子。江皓辰则在旁边一声不吭。 “哈哈,真是纪律严明,没问题,我们理解!”何爱华似乎早有所料,并不在意,接着就改为单独进攻江皓辰,“只是江董, 苗处不方便,你总方便吧,上次董事会匆匆忙忙的,你和林彻也没有好好聚聚,今天不如补上。” 说完她又对苗处解释:“他俩是京大的师兄妹。” 林彻听罢,知道此时镜头已经给到自己,便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相当勉强。 苗处应了一声:“哦,是这样啊。”他的眼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神色依然非常和缓,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意即此事可由江皓辰自行定夺。 江皓辰微笑着看向何爱华,又看看林彻,客气道:“何董,林彻,非常感谢你们的好意,只是这次过来,不同以往,工作性质比较敏感。为了避嫌,这三天恐怕都不能跟你们相约。还是等把这项工作完成,下次再聚吧!”说完还微微地躬身,礼数周全,笑意中却没有什么温度。 “哈哈哈,好的好的,”何爱华爽朗一笑,“那就不打扰你们工作和用餐,工作上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反馈!”便离开会议室。 林彻也赶紧尾随,轻轻舒出一口气。 这场突击审计,才刚刚开始,已经处处都是戏。 第一百二十章 你好林彻 林彻跟着何爱华刚刚走出会议室,何爱华便低声道:“跟我来。” 林彻连忙应好,两人疾步前行,一起走进何爱华的办公室。 何爱华待林彻关好房门,便道:“林彻,抱歉,刚才是想探探对方的底,还请你不要介意!” “董事长,没事!”林彻笑一笑,表示理解。心中却道,你想探的,岂止是对方的底。 何爱华点点头,便马上进入正题:“现在看来,这次的中天审计组,果然是来者不善!”她脸上依然淡定自若,语气中却透着急迫。 “董事长,那天我们去龙景谈判的时候,在电梯间碰到江皓辰。”林彻以同样急迫的语气,提示那次偶遇很可能是这次审计的导火线。 “早上金廷已经告诉我了,”何爱华摆摆手,表示已经知道此事,然后看向林彻,缓慢道,“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他们所做的事情,从来都是在监管的刀刃下舔血。虽然林彻多次坚定表示要加入,但是她其实并未真正面临过风险。如今中天审计组兵临城下,原本抽象的风险瞬间具象为现实中的威慑。何爱华深知,这种威慑,虽然包裹在苗处和蔼的微笑中,却有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她见过很多定力不足的人,在这种力量的威慑下,顷刻间便丢盔弃甲,束手就擒。 所以,林彻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心态? 何爱华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彻的眼睛,那尖锐的目光仿佛要一直穿透到她的心底。 “董事长,我的想法没有变。”林彻语气淡然。 她的内核果然非常稳定。 何爱华心念转动,回想刚才林彻与江皓辰的互动。 两人的视线全程几乎就没有交点,疏离到极点。到何爱华提出相约吃饭来试探,林彻分明万般不情愿,而江皓辰更是划清界限。 此刻她的表态虽然并不激昂,却透出一种心如死灰的漠然。 这样看起来,这两人是真的断了,林彻的打算也并未因为江皓辰的到来而动摇。 “好,”何爱华心里略宽,便接着问,“那关于应对这次审计抽查,你有什么建议?” “证券金融部的业务,经过最近的清理之后,已经非常干净,经得起任何人来查。”林彻语调从容,“至于借壳合同,不必藏着,毕竟已经入了系统,要做修改反而露了痕迹,如果真被他们看出来,就推说是技术性的错误,到时由我来负责解释。总之,我这边的业务,总体都在合规范围内,不必担心。” “好,很好!”何爱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 林彻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只是借壳之后的其他操作,合规风险相当大,廷哥和刘经理那边……”富源跟龙景签署的那份代客理财协议,列明了关于联合坐庄的众多条件细则,是一份明目张胆的操纵市场协议书,万一被查到,绝对是板上钉钉的违法操作。 “金廷已经全都处理好,你不用担心。”何爱华语调轻松地轻轻带过,林彻心里明白,合同以及相关资料,应该都已经被做过手脚。 她刚点头,何爱华又继续嘱咐道:“还有,我们昨天下午刚刚收到消息,有人去查泽峰接收资金的账户,结果到晚上中天集团就发起突击审计。这世上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巧合,这两者之间很可能有关联。所以,你要做好被询问的准备。” 林彻闻言一愣,只觉后背迅速浮上一层细汗。 真的好险! 何爱华果然疑心重,完全不相信所谓巧合的发生,所以如果今天林彻按照原定计划,假装有人给她寄送蔡明辉的资料包,那么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何爱华反而会怀疑是林彻在自导自演! 然而却又真的好幸运! 这个突击审计来的正是时候,一下子把何爱华的心思和火力完全吸引走,对林彻的怀疑也随之烟消云散,一瞬间林彻只觉重负尽消。 心中念头百转,林彻不忘在脸上放上惊疑不定的神情:“泽峰的账号被查?这是怎么回事?账号会有合规问题吗?我需要提防些什么?” 她知道此刻自己的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但是不要紧,这个反应和当前的剧情完美吻合。 何爱华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林彻——之前她的确认为她是此事最大的嫌疑人,毕竟之前这条洗白资金的路线一直运转顺畅,怎么偏偏在她加入之后就横生事端? 但是今天中天审计组突然空降,让她心里不得不重新思量此事其他的可能性。 当年蔡明辉想要查她,她第一时间就收到风,迅速做好应对,甚至蔡明辉接触过哪些人、拿到哪些资料,她都心中有数。她早已把最核心的痕迹全部销毁,蔡明辉拿到的不过是皮毛,因此她一直相当自信,笃定蔡明辉凭手里那点捕风捉影的东西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审计组今天却说监管已经把调查到的信息反馈给中天,并且暗示富源的资金管理制度存在重大问题——而这恰好是蔡明辉当年查到她痛脚最多的领域。难道是因为蔡明辉最近查到新线索,这些线索已经足够让监管形成这样的定论? 不对!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本人肯定早已被监管带走协助调查,绝不可能安坐到今日,所以,监管此刻一定还没查到足够颠覆她的实证。 所以,审计组打出监管反馈的旗号,大概率只是虚张声势。 但是,中天集团如果没有收到监管反馈,为何能够发起如此针锋相对的审计抽查呢? 最大的可能是因为江皓辰。 此人心思缜密,家族又有监管的背景,难保他不会有私下的渠道打听到更多监管方面的消息,加上那天在龙景大厦的偶遇,这些林林总总的线索放到一起,他很可能因此就能够推断出事情的大概情况,然后想要通过发起突击抽查,打何爱华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江皓辰到底还是嫩了点。 想到这里,何爱华心里闪过一丝自得。她驰骋江湖多年,早已有一套完善的应对方法,能把一切都遮掩得毫无痕迹,这次任审计组翻个底朝天,她也并不担心他们能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她当然也猜测过,江皓辰和林彻会不会是里应外合的关系?因为,林彻是最近突然表示要加入的,时间上如此接近,很难不让她起疑。 但是似乎又说不通。 因为林彻直到此刻也并未获得任何核心信息,江皓辰这样大张旗鼓地搞突击审计,未免操之过急。如果林彻的确是江皓辰派出的那颗深深嵌入敌方心脏的钉子,江皓辰最合理的策略应该是放长线钓大鱼。 排除掉种种其他可能,现在何爱华真正担心的是,林彻是否已经足够坚定,会不会有一天动摇立场。 今天,她一直在细心观察两人的互动。江皓辰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斩断情丝,但林彻却未必。她表面看上去似乎也是平静如水,然而她眼底透出的苦涩,说明她依然对他有情,此刻不过藕断丝连,却又不得不死心。 如果真是这样,难保未来在某个契机之下,林彻就会与江皓辰旧情复燃,然后恋爱脑发作,供出他们的所有秘密。 何爱华从来不敢低估女人的痴心,但凡遇到男女纠葛之事,她都会以一百倍的谨慎来处理问题,之前对吴婉如如此,现在对林彻也一样。 所以,林彻必须还要再过一关,何爱华才敢完全放心。 何爱华收回思绪,见林彻正神色焦灼地等待她的回答,便道:“泽峰的账号本身合法合规,并没有问题,只是他们顺藤摸瓜,想要查出后续的资金去向。不过我们早有安排,他们什么都不会查到。所以,不用担心。” “那就好,”林彻略略松了一口气,“我们当初对于接收这个非个人账号,已经做足合规措施,审计组如果问起,不会有丝毫破绽。” “很好,你做事果然严谨。”何爱华满意地点头,她对林彻的能力一向非常欣赏,因此也愿意为了更加牢固地掌控她,再多费一些周折。 她递过手机,那上面是她跟张金廷的对话界面。张金廷刚刚发来一张照片,点击打开,见到他正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萎靡,手上正打着点滴。 “廷哥他怎么啦?”林彻一惊。 “他今天中午突发急性盲肠炎,这几天要住院治疗。” 林彻点头,怪不得,刚才的工作会议上没有见到他,自营部是由副经理来参会。 只是,他怎么会病得这么巧,林彻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何爱华继续道:“这次跟龙景的谈判以及具体合同的签署,除了金廷,就数你最了解情况,所以这次就由你代表自营部、经纪部和证券金融部,全权负责向审计组提供相关信息,以及接受后续的审计面谈。” 说着,她微微一笑,眼中满含深意。 原来,张金廷这么凑巧的生病,是为了避开这个极度危险的审计,而何爱华要求林彻全权代表,等于把违规的风险完全放在林彻的身上——那些处理过的合同,篡改过的条款,全部都要经由林彻的手签字发出,递交给审计组;而最后与审计组谈话时,那些谎言和伪证,也全部要经由林彻的嘴再次确认。这些最终都会作为审计证据,记录在案,无法抹除。 这是比加入特别小组更加直接的绑定。 一上贼船,再难上岸。 还要面对审计组的严苛面谈。 字字句句,都是考验。 真是好毒辣的安排! 林彻闻言眸中一震,生生怔住,显然在瞬间就已经明白此间的深意。但她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点头答应:“好的,没问题,这些都交给我。” 接着,她抬眼郑重道:“董事长,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只是我的未来也交到您的手上,真有什么事情,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她眉间闪过忧虑和慌乱,但很快便隐去,剩下的只有凝重和坚定。 她脸上的所有变化,一丝不落地全部被何爱华看在眼里。 何爱华终于放松眸间的审视,眉目慢慢舒展开,语带安抚地承诺道:“放心,我一定罩着你,不会有事的。” —————— 突击审计已经到第三天。 一早,董事长办公室里,何爱华正在跟张金廷通话。 “跟龙景的合同,还有其他凭证,都交上去了吗?” “董事长,全部都弄好了,我让阿峰盯着的,林彻签好字,昨天下午已经全部提交给审计组。”张金廷称病,却是这次应对审计的幕后总指挥,阿峰是他在自营部的副手。 “签字的时候,林彻什么样子?”何爱华继续追问,细节处才真正能看出人心。 “阿峰说,她非常紧张,签完脸都白了。” “嗯,这样就对了,”何爱华松下一口气,“她跟江皓辰有什么特别的接触吗?” “应该没有,江皓辰一直在查资金的历史凭证,罗永新说他这两晚都通宵。” “他肯定是拿到了什么线索,不然不会这样咬住不放,这个蔡明辉,进去了也不安生。”何爱华眼里浮出一丝恨意。 “你放心,罗永新反复看过,所有的资金账都已经做平,他查不出什么的。” “嗯,今天的审计面谈他们怎么安排的?” “江皓辰见罗永新,苗处见林彻。” “好,好,盯紧一点面谈之后出的结论。” —————— 马上就到审计面谈的时间,林彻正在整理手上的资料。 这次审计组抽查的资料,昨天已经经过她的复核、签名,全部递交上去。她手里的这一份,是留底的复印版。 在众多的抽查资料当中,也包括那份与龙景签订的代客理财协议,然而早已不是原版——在递交上去的版本里,所有违规信息都被抹去,日期与签名都是后期做假的。 正是这样一份掩盖罪行的造假文件,就在昨天,已经通过她的背书,成为正式的审计证据。 她深知这是何爱华有意让她做替罪羊,也非常清楚这样做她自己需要承担什么后果。 但是阿明那边还需要再多一点点时间,也许只要一天,或者两天,就能剔除干扰信息,找到智通资金的真正流向。 真相就在眼前,然而就刚好卡在这个审计节点上,何爱华刚好就因此能够扼住她的命门。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她一咬牙,就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在赌,阿明在审计面谈前就能发来好消息,调查水落石出,这样她就能够在审计面谈时说清楚来龙去脉,向苗处解释她在前一天签字时的不得已。 但是等了一天,阿明还在奋战,数据还没有清理完,那个神秘的代理人账户依然没有浮出水面。 而她,现在马上就要去见苗处,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将会把这次收集到的证据逐一跟她确认,要求她解释其中的疑点。 这将是她自证清白的最后机会。 她想着,又把两份文件放进另一个单独的文件袋。 其中一份,是那份真正的代客理财协议,她在参与的最初就偷偷留下复印件;另一份,则是对何爱华当年挪用资金的数据分析,里面推理严密,是一份强有力的旁证,可惜如果要真正锤死何爱华,代理人账户的具体信息不可或缺。 她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等一下是否就要把这些她这段时间以来千辛万苦才收集到的心血全数上交。 中天审计组当然是值得信赖的,但是她不清楚国资机构的运作流程,不确定审计组是否足够快速果决、能在第一时间把此事全盘接管,并且全力推动下去? 她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一旦提交这些信息,就会因此彻底暴露,不得不就此离开这个正邪较量的战场,再也无法在其中斗智斗勇、贡献自己的力量。 至于她离开之后,何爱华这只恶虎最终是否能够被擒住呢? 也许能,也许不能。 那个面相温和的中年人,是否也像她一样,对于此事有着万死不辞的决心? 她心里只有两成把握。 中天集团虽说是高大上的金控集团,但里面的人员其实良莠不齐。她见识过如于敏一样智勇双全的俊杰,也遭遇过尹杰这样只图省事的草包。 当然,还有他,江皓辰。 她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词句来形容他,只是一想起他,就会充满安定的感觉。 她对苗处仅有的那两成把握,正是来自他,毕竟,他们是一个团队的人。 然而,这些都只是基于推断,并不足以得出确定的认知。 这几天她一直在不确定性中苦苦煎熬,并不是没有想过去联系江皓辰,把心里的这些疑问痛快地问出来。 然而他在第一天的见面会上,就以疏离冷漠的态度暗示她,他们现在应当形同路人。 他也正是这样做的。 整整两天过去,她前前后后去过审计组多次,却一次都没有遇到过他。 哪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只能说明这是他有意避开与她相见。 她甚至连他究竟负责哪一部分的审计内容,都不得而知。 因为在当前的情形之下,她想要不被发觉地打听他的消息,已经变成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除了宋铭哲,她早就注意到那个叫阿峰的人也在时时刻刻盯着她——她知道,那是一双张金廷派来的眼睛。 纠结再三,她终于打算放弃跟他联系的想法,刚刚却接到顾少青主动打来的电话:“你跟江皓辰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一副寄情工作、闭关疗伤的样子?整整两天都把自己关在会议室里查什么资金管理的历史凭证,听说这两晚都是通宵到天亮才回酒店,然后一大早又赶过来!” “他要疗伤,也是跟别人的伤。我跟他之间,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林彻轻描淡写地回答,心里却吃了一惊。 难道,他也在追查何爱华资金上的问题? 十年前的蛛丝马迹,如果没有直接的线索,如同大海捞针,他要怎么找?! 她一阵心疼,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把手上资料全部发给他的冲动。 不能冲动。 审计面谈就在眼前,到底要不要跟审计组交底,必须谈过再定夺。 苗处是他找来的,大概率是可以信赖的人。 但是,凡事都不能心存侥幸,也不能仅靠推断,还必须小心求证,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开始在心里细细温习这几天已经多次预演过的审计面谈的问答场面。 针对苗处所有可能问到的问题,她费尽心思设计了巧妙的回答,这些回答不但周全严谨,还暗藏玄机,将会不着痕迹地引导苗处的思路,把面谈引向她想要的方向。在苗处拷问她的同时,她也将从对方身上攫取尽可能多的信息。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判断审计组的调查进展,确认对方擒贼的决心。 面谈时间终于到了,林彻信步来到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区域——为了今天的审计面谈,审计组特意向人力资源部借用了两间全封闭面谈室。 小孙坐在外面的格子间,见她过来,马上指向其中一间面谈室:“林经理,苗处正在等您!” 林彻连声道谢,便敲门进去。 里面空间不大,只有一张洽谈桌,林彻与苗处本应相对而坐。 但是此刻苗处却背过身去,从林彻的角度看去,椅背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身躯。 他肯定听到她进来,却未发一言,亦未马上转身。 一种傲慢的气场马上膨胀开来。 林彻陡然感到一阵失望。 虽然她知道不应该轻易下结论,但是,对方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实在不像要好好查证的样子。 她殚精竭虑准备好的面谈脚本,似乎将要失去用武之地。 这时候,一句话忽然从脑海里蹦出来:“生活就是,面对复杂,保持乐观。” 不错,无论面对多么离谱的局面,也必须始终保持乐观的心态,小心谨慎地应对周旋,因为,机会往往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身把门关好,然后恭敬地打招呼:“苗处,您好,我是证券金融部主管林彻。” 对方也缓缓转过身来。 “你好,林彻。” 她整个人定住,手里的资料险些滑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26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能不联系 “你好,林彻。” 眼前的人说完就起身迎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资料,然后凝眸看她。 他的眼角眉梢透出掩饰不住的疲惫,眸色却清亮,炽热,仿佛等待这一刻已很久。 她瞬间就懂了—— 初见时的疏离,三天来的避而不见,以及当下这个假借苗处名目的面谈,都是为了保护她所做的精心安排。 他这一次,正是因她而来。 她自觉如一条在茫茫暗夜中独自漂泊的小船,此刻清风吹开迷雾,星辰投下光芒,前路骤然开阔明朗。 “师兄!”她极力想要控制住自己,一开口却发现声音依然激动得发抖。 他被这声呼唤从失神的状态中拉回,随即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坐下,她立即醒悟,这个面谈室的隔音效果并没有那么好,必须小心。 他见她神色已定,便也坐下,双手放在桌面,紧紧地握拳,仿佛在努力按捺内心的激动,然后低声说道:“何爱华的问题,集团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有所了解,这次审计也拿到不少实证。” “集团已经知道了?你们查到实证了?” 她努力压低声音,眼里却无法抑制地闪出激动的光芒。 他郑重地点头,心底也正在绽放最灿烂的烟火。 他没有告诉她,中天对富源问题的关注和行动,和作为派出董事的他当然分不开。经过数个日夜的抽丝剥茧、仔细查探,他摸索出事情的主线,再经过周详的谋划,终于走到此刻,与她并肩。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你是不是也一直在收集何爱华的罪证。”语气那么笃定,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确认。 她“嗯”了一声,接着便开了个玩笑:“师兄,没想到那次说的玩笑话竟然成真,我成了无间道。” 他却没有笑,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机缘巧合而已。”她轻轻一句带过,不愿多提中间的艰辛和危险,只是把之前的误会向他一一解释和道歉。 “上次的电话,我当时遇到很大的麻烦,有点烦躁,所以没跟你解释清楚,你别怪我就好。” “不会。”他摇头。他怎么可能会怪她?打电话提醒她,只是担心她入戏太深,不够谨慎,万一留下罪证,便会把自己折了进去,再也回不了头。 “还有之前的临时会议,因为必须给何爱华递个投名状,又想拖延些时间,才好找出更多证据,所以不得已造了个假,还跟你对峙,你别介意。” “这个假,造得很聪明;对峙,也对得很有水平。”他唇角轻轻弯起,专注的目光变得愈加温润柔和。 当日与她剑拔弩张的那一幕幕,他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回放。 他依然记得当时内心复杂的感受,既为她的处境担忧,又为她的策略折服。是的,她成长了,成长得那么快,走得那么远,他险些就跟不上她的步伐。 她闻言,却怔了一下。 早已猜到他洞悉一切,但是当她此刻凝望着他的眼睛,亲耳听到他的肯定,那种奇异的知己之感再次袭来。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像有一千只蝴蝶在翩翩起舞,一万只小鸟在放声歌唱,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人说了一句话而已。 只用一句话,她就听懂了他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心照不宣的默默守护。 人生一知己,足以慰风尘。 她不由在心里紧紧地抱了抱自己,在这一刻,过往很多的难过,伤感,如同被春水融化的冰雪,一一释然。 只是,她很快便把这些心思全部收起,深藏在心底最深处。 因为此时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除了解除误会,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分享信息,制定计划。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头从其中一个文件袋里拿出她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思路一如既往地清晰:“你们这次查到何爱华挪用资金的实证了吗?” 他也迅速恢复工作状态:“你先说说看,你查到的情况。” —————— 半个小时后,他们已经交换好所有信息和分析,脸上的神色都变得严峻而沉重。 他们所持有的信息互相佐证,情况正朝他们所设想的最严重的方向发展,然而他们的手上,还缺乏最关键的实证。 “代理人账户的查证工作,我会协调审计处继续跟进;灵犀的收购事宜, 我也会在董事会上行使一票否决权。而你,接下来的任务,是尽快辞职,离开这里。”江皓辰嘱咐道,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师兄,我想多坚持几天,”林彻摇头,“找机会摸清他们更多的底细。” “不行。”他语气决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这个案子牵涉广泛,旷日持久,目前我们所掌握的多为旁证,很难立即立案,就算将来立案,彻底查处也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也就是说,即使在最顺利的情况下,何爱华也会在富源董事长这个位子上再待一段时间。”说到这里,他的双手攥得更紧,凝视着她的双眼变得焦灼,“所以,你必须尽快以一个合理的个人理由,不着痕迹地辞职离开,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甚至是报复。如果等到他们用灵犀收购富源的图谋失败,任你掩饰得再好,何爱华也一定会起疑,你就会非常危险。” “师兄,你说得对,所以我应该留到董事会前最后一天。”林彻迅速回应,然后开始了缜密的分析,“这次审计结束,他们会觉得已经成功瞒天过海,所以这几天,一定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是何爱华对我信任值的最高点,也正是调查取得突破的最好时机。” 她明明是在讨价还价,所用理据却完全符合他之前的论述逻辑,最后还加上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断,这一切的背后,却是绝不退让的决心。 他看着她,对面那双眼睛一如初见时那般清澈灵动,此刻还带上几分狡黠。 他当然看透她的套路,也知道绝不能被她带偏,不能让她走入不可预知的危险。 正想要拒绝,她却在此时补上一句:“师兄,这一次,我一定要拿到证据。”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很清楚。 她在赌,他会懂她。 当年两人初遇时她所遭受的挫败,再到之后她在职场中一次又一次地以卵击石,那么巧,每一次他都在。 有时是旁观者,有时是盟友,还有些时候,是对阵的敌人。 他们如同并肩走过湍急的河流,最初正是他引领着她,蹚过碎石,冲破险滩……她觉得,他一定能够懂得,江水执着东流的意义。 她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 那条记忆的河流,此时也同样流淌过他的胸怀。 他的眸中汇聚了很多情绪,然后又一一散去。 终于,他点头:“好。” 这简短有力的支持,让她再次怔住。 仿佛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被注入到她的身体里,而心底的那些蝴蝶又要飞舞起来。 她赶紧垂下目光,努力稳住气息:“师兄,我会小心!” 然后语速飞快地说道:“做戏做全套,待会儿我从这里出去,一直到董事会前,我们都不要有任何的联系。” “不行,不能不联系。” 他语调平和,但是三个“不”字叠加在一起,仿佛在宣示一条绝对不容突破的底线。 她错愕地抬头。 “我同意你推迟离开,唯一的条件是,你的每一步行动,都必须第一时间让我知道。”他看着她,眉间再次紧蹙,“我教你一种加密的联系方式,他们就算想要调查你,也无法解密。” 她顺从地点头,然后递上手机。 一个演示,一个学习,两人默契地进入了短暂的教学模式。 “这个很好用。”她很快就学会。 他却舍不得结束。 分别就在眼前,她要独自留下深入险境,他却不得不佯装无事地离开。 此刻积聚在他心里的忧虑已经快要撑爆他的胸腔。 但是以一个合理的审计面谈的时间来看,他们今天已经聊得太久了。 他只能最后一次强调:“任何时候都要记住,第一要务是保护好自己!” 她迅速把文件收拾好,目光轻轻扫过他的,沉稳地点头,然后提醒道:“师兄,我要开门了,你是不是得背过身去?” —————— 然而事情并未像林彻预计的那样发展。 审计小组在第二天如期离开。临行前,苗处出具的是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书,这意味着富源的财务系统中的确存在一些问题,但并未对整体财务状况产生重大影响——如果说审计小组这一次的确是带有某种目的而来,那么这个结论等于宣告他们走这一遭最后无功而返。 这本来是一个特大好消息,然而当何爱华终于像送瘟神一样把审计四人组送走,却依然心情沉重。 问题出在了别的地方。 宋铭哲推荐的那个号称可以给与百分之一百配合的证券信息服务公司,事实上证明是配合有余,却技术不足。他们的分析系统无论易用性还是稳定性,跟灵犀相比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原本林彻和陈卓为已经制定好隐藏人工调整的最优方案,但是就在林彻全力应对审计的这三天,陈卓为才发现,这个魔幻的系统跑出来的贴现率每一次都不同,更不要说跟灵犀的结果保持一致了。 他们只好把这个公司的运营团队叫来,发现原来是系统内部有bug,大家只能一点一点地筛查问题,然后做手工调整。 这几天何爱华一直都心急如焚,林彻原先期待的因为审计过关而举行的庆功宴之类的活动,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更不要说其他接触核心信息的机会。 江皓辰每一天都收到林彻发来的消息,喜忧参半,虽然调查没有进展,但是在心底深处,他宁可她没有得到那些可能取得进展的机会。 这一天是周六,距离董事会还有两天。 陈卓为带着团队已经连续加班三天,总算把所有问题筛查完,好不容易把新系统和原来灵犀系统的所有数据口径都对齐。 林彻是午后接到通知的,当即赶到公司进行参数调试——按照调试后的新的数据口径,她必须确保所做的手工调整,能够在收益法下完美得出53亿元的结论。 入夜时陈卓为建议先回家休息,第二天再战,但是林彻不同意,表面上的理由是必须尽早调出结果才能安心,心里的想法却是,董事会前只剩下两天时间,余下的一天,是星期天,也是何爱华惯常赌博和打球的日子。只有大事已定,何爱华才会有心思去娱乐和放松,她也才可能有深入调查的机会。 这一调,就是一整个通宵。 一直奋战到星期天的清晨六点,她终于调出一个从各个角度看都几乎挑不出破绽的版本。 从电脑前站起身来,往周围一看,陈卓为的团队早已回家,他自己倒是够义气,坚持不走,只是早已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林彻觉得浑身都要散架,疲惫地活动一下僵硬的肩颈,再冲杯咖啡,走到窗前。 此时天色依然暗沉,但是一抹淡淡的橙色已经浮现在东方,很快便如晕染一般扩散开来,将深蓝的夜空提亮为浅蓝,橙色也渐渐变得更加浓郁,还渗进绚丽的红和金,远处的高楼剪影愈加清晰。 夜幕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退场了。 她看了看时间,50岁后的女人都少眠,是时候了。 马上回到位子上,把并行测算的完美结果截个图,发给何爱华。 再附上一条信息:“可保万无一失。” 何爱华果然很快答复道:“辛苦了!” 林彻微微一笑,刚想叫醒陈卓为,他的手机却响起。 他条件反射般从桌上弹起,搓搓眼睛,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在加班,便一手摸到旁边的圆框眼镜戴上,一手拿起电话瞥了一眼,视线再扫过眼前的林彻,尴尬一笑:“不好意思,睡着了,先接一下电话。” 林彻微微一笑,端起咖啡转到外间。 陈卓为刚聊两句,就起身把会议室的门关上,但四周实在是太过安静,里面的对话依然断断续续地传来。 “对,通宵……” “好,我看看……” “嗯,的确已经全都调好……应该没有大问题……我等一下再仔细检查一遍……” “明白,全部版本我这里都有备份……” 她听明白大意,便走得更远一些。 此时,金色的阳光终于越过地平线,晨曦洒满大地,照在脸上,微微晃眼。 陈卓为终于讲完电话,从会议室里出来,满脸的抱歉:“不好意思,林彻,我后来睡着了,这次全靠你。” “没事,咱们轮流值班,现在换我轮休。”林彻说完,收拾好东西正要走人,却听陈卓为又说了一句。 “董事长说,让你上午好好休息,下午起来的时候跟她联系一下。” “哦?”林彻眼里闪过一丝好奇,拿着包的手却一下子攥紧,“知道了,再见!” —————— 下午两点,林彻在闹铃中准时醒来。 她只睡了五个小时。其他的时间,都留出来做研究和准备。 但是她此刻觉得精神非常饱满,每一个细胞都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按照之前的约定,她先到加密系统里跟江皓辰打个招呼:“起来了。” 清晨时分她一回到家,就联系他一起讨论应对预案。但是在了解清楚最新的情形后,他很快叫停,坚持让她先去补眠。 如今接收到她起床的信息,他马上发来一个名为DC的文件。 他怎么好像24小时都挂在这系统上面?她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然后便专注细看他发来的文件。 DC,就是“对策”的拼音首字母简写,他们预计下午何爱华很可能会带林彻去赌博或者赌球,这份文件正是针对CGC会所以及附设赌场贵宾厅里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和应对方案,详细作了分析。 其实江皓辰一回到京城,就给林彻发来大量关于CGC以及赌场的资料。从这些资料当中,她第一次了解到,原来地下赌场的资金链已经完全渗透到国内,虽然受到大力打击,但是却依然无孔不入,屡禁不止。她也才知道,地下赌场与高尔夫球会的合作并非偶然,因为高尔夫本身也可以用来赌,精心设计的赌博规则让每一次击球的刺激程度都被放大到极致,这完全符合赌徒的心理需求。 除了了解这个暗黑行业的背景知识,她同时也学习了赌场以及高尔夫赌球中的所有条规。因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的认知必须站在更高的高度,才能以清晰的神智俯视对手,同时引导那个戏中的自己,不被迷失,不被操控。 而刚刚他发来的这个名为DC的文件,明显是一份更进一步的指引。这几天他一定还在不断通过各种渠道去搜寻关于CGC的更多信息,所以如今这份文件里,才能增加如此多的细节,甚至还附上那个神秘会所里每一层楼的平面图。 而且,这份文件的侧重点,已经明显从帮助她“深入了解”,转为支撑她“如何应对”,他甚至标出那个硕大无比的建筑物中每一层楼的紧急通道,让她感觉这已经接近一份“逃生指南”。 他应该很不放心吧?可是,他还是坚守当初的承诺,同意她去,再给她最有力的支持。 她轻轻抚平心里的涟漪,继续全神贯注地阅读和记忆。 当时针指向三点,她给何爱华发去信息:“董事长,我休息好了。” “好,阿强已经在你家附近等着,你带上泳衣,我今天带你去好好放松一下。” “好的,谢谢董事长!” 林彻回复完,心中一动,泳衣? 马上在加密系统里给江皓辰发去信息,然后边商量对策,边迅速收拾随身衣物。 正要出门,手机响起,是李泽峰。 “找个理由,今天哪里都不要去。”他语速急促,语气中警示意味十足。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最喜欢的人 20分钟后,阿强在楼下接上林彻,就驾车往Z市方向疾驰而去。 林彻不动声色地打开加密系统,收到江皓辰刚刚发来的最新资料——凯撒运动水疗中心简介。 他们原先估计,何爱华要拉林彻下水,最大的可能是带她赌博或者赌球,现在却说让她带泳衣,事情的走向瞬间变得扑朔迷离。 江皓辰迅速把所有可能性过滤一遍,最后锁定CGC会所里的运动水疗中心,他此刻发来的正是这个水疗中心的对外宣传资料。 林彻快速扫了一眼,里面介绍说该中心是凯撒高尔夫球会会员的专属中心,其高端运动水疗项目针对高尔夫运动导致的肌肉损耗提供专业解决方案,环境奢华,手法独特,疗效甚佳。 林彻爱打高尔夫,何爱华要带她去做运动水疗,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她心里却依然疑窦丛生,如果何爱华只是单纯让她去做水疗,为什么李泽峰会特意前来阻止? 刚才的电话里,她试探李泽峰,回问“为什么?”,他推说“你太累了,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不愿说出真正的理由,只是反复强调让她留在家里,言辞间已顾不上掩饰他的焦灼。 她听出端倪,瞬间心跳加速,指尖冰凉——这次必定是鸿门宴。 但只是语气淡定地回答他:“知道了,谢谢你。” 收线后,她往掌心呵一口热气,双手互搓,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等待这个机会已久,绝不能轻易放过。 此刻坐在车里,盯着加密系统的对话框,权衡再三,她没有把李泽峰的来电告知江皓辰,只是拜托他再查看一下这个水疗中心有无任何异常之处。 江皓辰很快回复:“好,我继续深挖,你见机行事,保持联系。” “好。”她回答完就关闭系统,神态自若地看向窗外,脑子里却开始默默温习会所的各层平面图以及紧急出口——到时如果真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极端情况,那便撒腿就跑。 一个小时后,车子到达东滨跨海大桥附近,接着转进上次的停车场,然后同样是换到CGC的黑色七人车。师傅带着墨镜,看不出和上次是否同一个人。 路上,林彻特意用粤语问道:“师傅,今日我哋去边啊? 今天我们去哪里啊?” “会所。”师傅惜字如金。 她的心稍稍安定——应该没错,目的地是CGC会所的水疗中心。 15分钟后,车子开进CGC,然后停在那栋体量巨大的会所门口。 一个穿着旗袍的美艳咨客正候在门外。 她微不可察地跟司机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笑意盈盈地迎向林彻。 “林小姐,这边请。” 林彻点头,便随她步入会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堂中央一片巨大的黑色水面,仔细看去,才发现其实是一个大型的长方形水池,四周以黑色大理石包边,池底铺着黑色的马赛克底砖,再与大堂的黑色大理石地面相连,一眼望去几乎浑然一体,难以分辨出水池的边界。 池中的水很浅,清澈见底,几盆睡莲被错落地放置在池中,绿色的荷叶与紫色的花朵成为这片纯黑中唯一的点缀。这样的设置,原本应该是为了增添生气,但是在林彻眼里,非但没有感觉出生机,反而涌起一种隐隐的担心,害怕这些柔弱的生命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一盏硕大的水晶吊灯从高耸的屋顶垂下,冷色调的光芒映照在黑色水面上,再反射到四周。 除了这一池一灯,整个大堂内几乎再无其他装饰。 大堂内的光线并不暗淡,却弥漫着一种空灵的气息,让人如同穿越到另一个平行世界。 这种气息当然是由整体的空间及色调设计所刻意营造出来的,但是大堂里正在播放的音乐无疑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感觉。 那是一种林彻从未听过的乐声,旋律平淡、节奏缓慢,还夹杂着大量的自然界的声音,一会儿是潺潺流水声,一会儿是单调的虫鸣。 这种乐声,让聆听的人,不知不觉就放空思绪。 同样令人放空的是空气中弥漫的香薰。 这香薰层次丰富,过渡自然,林彻能够闻出其中既有清新提神的迷迭香和风信子,也有温暖木质的雪松和檀香,后调中还加入广藿香和苔藓,充满大自然的气息,闻入令人顿生安神和放空之感。 林彻跟随着咨客一直往里走到尽头,终于看到前台,之后是电梯间,搭乘电梯到二楼,再转了几个弯,便进入到一个宽大的套间里。里面有一个小型的睡莲池子,风格造型和大堂的大池子如出一辙。池边放着两张布艺扶手椅,何爱华穿着浴袍,正坐在其中一张扶手椅上喝茶,一见林彻,便笑道:“林彻,到了?昨晚辛苦了。” “董事长,我没事,睡一觉就回过神。”林彻笑道,然后看看四周,明知故问,“这里是?” “是凯撒球会的运动水疗中心。”何爱华介绍道,“这里最大的特色就是Watsu——水中按摩。这种按摩利用水中的失重状态,可以帮助快速释放压力,达到深层放松的效果。我平常打完高尔夫之后都会来做一套。你通宵加班,这个正好可以帮你放松一下。” “谢谢董事长,Watsu?”林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想要想象大概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按摩。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何爱华指指旁边的更衣室,“现在赶紧先去换泳衣。” 一进更衣室,她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稍稍稳住心神,然后马上连接加密系统。 一进入这个水疗间,她就敏锐觉察到此处的香薰虽然闻着跟大堂差不多,但是成分比例已经做了显著调整,其中雪松和檀香的占比变得很高——这两种香分开来看,是很多失眠人士的助眠首选,然而这里把两者高浓度地混在一起,说是点了迷魂香也不为过。 她的警觉陡然提升。 情况如此复杂,她此刻急需外援。 只是在这里信号似乎有点受阻,加密系统连接得很慢。她不能在更衣室耽搁太久,还没等连接成功,就开始输入信息。 “Watsu水疗,音乐不对劲,香薰也有问题。” 系统总算连通了,她的信息刚发送成功,江皓辰的信息也同时进来。 “刚刚查到,国外曾有通过水疗实施催眠的案例,这种技术可以令人短暂失去意识,何爱华不会无缘无故叫你去,你的处境非常危险。” 水疗催眠?难道何爱华要用这个考验她?李泽峰一直都不愿意她牵扯进这个团伙,所以他今天阻止她,恰好说明,只要通过这一关,她就能真正入伙? 正想着,江皓辰的第二条信息又进来了,显然是在收到她最新信息之后的回复。 “音乐和香薰都是催眠的辅助手段,你必须马上离开!” 她脑海中顷刻间数个念头掠过,一番权衡,手上已经迅速回复:“这里只有何爱华,我会小心应付。” 点击完发送,她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她知道这是因为恐惧,可是必须用百倍的勇气把这恐惧层层包裹起来,让自己看上去无懈可击。 她努力把注意力拉回到当前——对,催眠术! 她正要切换界面去搜索破解催眠术的方法,就在同一秒种,江皓辰的第三条信息进入。 发过来的是一大段的文字,她一眼看清最前面的几个字是:“如何识别和应对催眠术”。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如同摇摇欲坠之时被一双手稳稳扶住,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松弛——他早已料到她的决定,也因此做好了准备。 但是,阅读和记忆都需要时间。 她迅速把信息拉到最后,看清篇幅长短,便把头探出更衣室,见一名服务员守候在不远处。 她招招手,待服务员走到近前,她问:“我的泳衣拉链坏了,你们这里有卖泳衣吗?我要M码。” 服务员点头,马上去拿,她便朝何爱华的方向大声道:“董事长,不好意思,泳衣出了点状况,您稍等一下!” 等待和换装,就这样多出几分钟,勉强够她速成这门新技术。 换好泳衣,她又跟服务员要了几颗薄荷糖,剥开一颗压在舌底,冰凉清新的感觉,瞬间通过味蕾触达全身。 她一出来,何爱华便领她往里走,转过一个弯,在屏风的后面,居然别有洞天——一个长方形的泳池,面积相当大,池水清澈见底,池底及四周铺满黑色镶金边的马赛克,奢华感拉满,却洋溢着一种暗沉的气场。 这时,两位水疗师走了过来,一男一女,都身着长袖长裤连体泳装,其中的女士显得更为资深。何爱华对林彻说:“这是Jack和Mary,他们都是Watsu水疗师,他们会在水中牵引你,帮助你拉伸和按摩,你第一次来,就让Mary服务你吧!” Mary年约40,化着淡妆,眉目和善。她全身被贴身泳衣包裹,手臂和大腿的肌肉线条却依然清晰可见,脚腕处还包着沙包,想来这是为了帮助她在水中站立与操作。 Mary很快在林彻的手腕和脚腕处套上充气浮圈,然后引导她伸直双腿,平放双手,再托着她的后颈部和腰部轻轻一举,她整个人便浮在水上,再扶着她在水面上做小幅度的移动,以便适应当下的姿势。 随着身体的移动,水面也在轻微地摇晃,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便悄悄袭满全身。林彻马上意识到,这都是因为池水的温度出乎意料地高,也许有50度,甚至60度,让她想起泡温泉的时候,泡久了会犯困,此时也是完全一样的感觉。她心里涌起不安,赶紧搅搅舌底的薄荷糖,瞌睡感才得以稍稍减轻。 此时水疗间里的音乐声明显加大了,和刚才大堂播放的是同种类型的音乐,单调,枯燥。当林彻的耳朵没入水中时,马上感知到也有音乐声同步从池底传来。原来池底也设有音箱,这应该是一种特意的设计,因为经过水的传播,乐声显得遥远而又空洞。 破解催眠术的要诀之一,是必须时刻努力思考对方各种做法或者设置的用意,保持脑子的活跃与清醒,于是林彻认真倾听,想要把乐声中内含的元素一一拆分和破解,但她越是这样做,却越被这种混沌而又单一的旋律牢牢牵引住。 她只觉眼皮越来越重,终于眼前一黑。 心道不妙,她想要重新睁开眼睛,但是越来越重的困倦感却让她全身都好像不受控制,唯一能做的只有再次搅了搅舌底的那颗糖,然后便感觉她残存的那一丝神智,仿佛带上了眼睛,浮起在虚空中,俯视着水中那个任人摆布的自己。 Mary直到此时才正式进入水疗流程,带着她开始大幅度地在水面上漂流起来。 林彻此刻眼前一片漆黑,反而能够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身体在水中移动时的流畅和欢快。水流不停拂过她的全身,如丝般顺滑,仿佛幻化成世上最温柔的怀抱,毫无保留地包裹着她。这让她想起年幼时母亲温暖的怀抱,内心最深处的柔软仿佛一下子被袒露出来,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哭吧,”她听到虚空中的那个自己对她说,“不要紧的,既然这里需要释放情绪,那就释放。” 泪水就这样慢慢噙满眼眶,从紧闭的双眼中溢出,然后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汇入池水。 Mary随即加快牵引的速度,带动林彻的身体在逐渐缩小的轨道里转圈。 轨道越缩越小,林彻感觉如同陷入漩涡,剧烈的旋转和水流的撞击让她仿佛随时就要飞出去,耳边的音乐声却越来越重地撞击到心底深处,像是带有魔力一般,让她很想放声大喊,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喊什么。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连声追问,一声紧似一声,不断地召唤她,催促她,撕扯她。 “你最喜欢的人是谁?是谁?是谁?” 第一百二十三章 柚子茶冻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连声追问,一声紧似一声,不断地召唤她,催促她,撕扯她。 “你最喜欢的人是谁?是谁?是谁?” 那召唤的力量如此之大,正在夺走她的最后一丝清明。 她调动所有感官,感知水声,乐声,檀香的气味,氤氲的热气,水流的包裹,还有那覆盖在她右手臂上如鹰爪般牢不可破的指力…… 接着舌头一动,那颗糖再次释放出些许微酸的汁液,轻微的刺激迅速通过味蕾直达大脑,然后她就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我最喜欢我——自——己——” 说完,她便睁开了眼睛! 眼前陡然一片明亮,让她觉得无比刺眼,只能重新闭上,再睁开,才勉强重新适应。视线所及是水疗间的天花板,正不断地变换着方向,从那里她知道自己正被带动着顺时针旋转。她顺着自己右手上的“鹰爪”看去,是Mary那张无表情的脸——此时她正扎着马步,以她自己为圆心,牵引着林彻的右臂在快速转圈。 林彻凭着直觉,把头转向刚才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的却是何爱华!她正坐在池边的阶梯上休息,微笑着看向她。 一切似乎都如常,以至于林彻一时不能确定,刚才那个问答是真实发生过,抑或只不过是她的一场幻觉? 过了一会儿,Mary转换方向,牵引她的左手转圈,之后依次拉伸背部,颈部和下肢,最后是和缓的大圈漂流做放松。 完成所有流程后,林彻拆下装备重新站起,一转头,发现何爱华已经重新回到池中,Jack正在帮她做单边拉伸,林彻便在池边台阶坐下来等她。 “林小姐,你好犀利,本体意念好强大 林小姐,你很厉害,本体意念很强大……”Mary讲粤语。 林彻便也用粤语回答:“係咩,我啱先点样啊 是吗,刚才我什么样子啊??” “你好稳定,” Mary回答道,“好多人第一次做都会一路做一路不停咁叫。做完之后,佢哋都同我讲,感觉好似重生咁。 很多人第一次做都会一边做一边不停地喊叫。做完之后,他们告诉我,感觉就像获得重生。” 做的时候不停喊叫,做完之后获得重生? 林彻面露惊讶之色,心里却已明白。 这个Watsu水疗,果然是融合了类似催眠术的原理,利用水流的撞击和身体的旋转,再配合单调重复的音乐以及具有镇静作用的香薰,把客人带入一种高度放松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客人可以充分释放自我,吐露心声,获得身心的双重释放;但是意识却变得模糊,感知力和判断力下降,极易接受外界的暗示和指令。 这正是拷问一个人秘密的最佳时机。 回想刚才濒临失控的一刻,林彻全身不由一阵发紧,心里浮起后怕——这一关,过得好险。 她把嘴里那片已经变得很薄的薄荷糖嚼碎咽下,心里暗暗感谢这颗小小的救命糖——薄荷糖在融化时带来的清凉感可以刺激大脑,增强警觉性和集中力。 当然,她知道最应该感谢的,是那个及时发来破解要诀的人。 在他那份要诀里,不但提示薄荷糖有助于保持警醒,还提到把注意力集中在单个点上是大忌,因此当她很快被音乐带入半昏睡状态,便知道自己不小心着了道,之后她尽最大努力去关注周围的整体环境,终于在最后一刻把注意力从喊话声中抽离,重新夺回对身体和意识的主动权。 她定定神,见此时何爱华正处在急速旋转之中,池边只有自己和Mary两人,机会来了。 她貌似无意地突然问道:“唔知我哋何董第一次做水疗嘅时候,係咩反应呢 不知道我们何董第一次做水疗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呢??” “何董?”Mary愣了一下。 林彻便以眼神示意泳池的另一侧,Mary立即明白过来林彻说的是谁,若无其事地低头收拾东西,声音却绷紧了:“唔清楚喎,嗰次应该唔係我做嘅。 不知道呢,那一次应该不是我给她做的。” 林彻无所谓地笑了笑,就此跳过这个话题,心里却开始琢磨。 看Mary的反应,何爱华在这里肯定不叫“何董”,甚至不姓何,那么她会叫什么呢?回想自己两次来到CGC,无论是球会还是会所,所有服务人员似乎都刻意省略对何爱华的称呼,这难道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服务准则?因为即使是化名,也终究见不得光,来这里的客人,谁都不愿意被人多提。 沐浴更衣之后,两人来到何爱华预定好的位于会所顶楼的包间里吃晚饭。 何爱华兴致很高,说她打完高尔夫,经常会来这里做水疗,然后吃一顿健康料理,只是之前每次她都是自己一个人。 “今天很高兴,有你跟我一起!”说着她还亲切地揽了揽林彻的肩。 这种亲密的身体语言,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林彻明白,经过刚才的最后一关,何爱华对她的戒心已经降到新低。 何爱华边吃边给林彻介绍每道菜品中的用料搭配,之后话题便转到最近发生的大事上面。 “这次审计,苗处跟你面谈时有没有问到龙景的合同?”审计结束后,何爱华一直在操心并行测试,这是她第一次细问审计面谈的情况。 “全靠廷哥准备功夫做得足,苗处没在经纪代理合同上多问什么,倒是对背对背合同问了不少问题,好在我也算蒙混过关。”林彻按照跟江皓辰约好的话术,给出的回答与最后的审计意见书完全吻合,滴水不漏。 “嗯,那江皓辰私底下有没有找过你?有没有提起过他们这次审计的起因到底是什么?”何爱华的问题依然尖锐,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直接提问,不再旁敲侧击。 “没有,董事长,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联系。”林彻语气淡然,“他既然心有所属,我也选择了不同的方向,我跟他从此不再有任何纠缠,就是最好的结局。” 何爱华凝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林彻,你跟我真的很像。” 林彻眼中闪过惊讶:“董事长,我哪能跟您相提并论。” “不要妄自菲薄!”何爱华摆摆手,“我第一次做水疗的时候,也一度被水流、旋转和音乐所迷惑,但是很快就识破那一切不过是幻境。今天看到你也是一样,有挣扎,有迷茫,但是最终回归清醒淡定。” 刚才那个声音果然是她! 林彻脸上闪过谦虚的微笑,心里多了几分笃定。 “男人和感情也是一样,都不过是我们前行路上的考验。永远记住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被任何外界因素动摇,这才是成大事的关键。”说着何爱华举起杯来,“来,为你自己干一杯!” 林彻举杯与她相碰,浅浅抿下一口,此时气氛良好,她看准时机,放出一个小小的诱饵:“董事长,这次审计组没有从借壳方案里找出太多破绽,但是指出泽峰以个人独资企业账号来接收资金,不方便我们后续监控资金的使用情况,要求我们立刻整改。这个账号以后不能再用,那后面的资金怎么处理才好?” “不错,其实他们在来审计之前就已经盯上这个账户,只是我们保护措施做得好,他们最终无功而返。”何爱华眼中闪过得意之色,“不用担心,我们另有后备的账号,等这次董事会开完,金廷会跟你详细交代如何操作。”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后天的董事会,我们必须要让55亿估值顺利通过,否则,所有其他的谋划全都白费,”何爱华的眼睛微微眯着,语气变得无比谨慎,“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千万不要分心,只要把估值做好,其他的自然水到渠成。” “董事长,我知道轻重。”林彻点点头,心里却一声轻叹。 何爱华果然万分小心,她已经逼着林彻在突击审计里成为张金廷的替罪羊,如果不是因为审计组里都是自己人,林彻的职业档案此时早已沾上无法洗清的污点。然而即使是这样,何爱华还是不放心在此刻就把最核心的信息交给她,而是坚持必须等到灵犀收购尘埃落定——因为到那时,林彻与他们的利益将进一步绑定,再也难以切割,只有这样,时机才算完全成熟。 “好,很好,你一向懂事、能干,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何爱华微笑着,显然对林彻的恭顺非常满意。 林彻却有点着急。 此路不通,必须另辟蹊径。 但是留给这个夜晚的时间已经不多。 酒过三巡,边吃边聊,转眼两人已经吃完主菜。 主菜跟甜品之间的间隔稍长,何爱华进了包间里附设的洗手间。 趁着这个空档,林彻迅速走出包间。 这一层的平面图,清晰地刻在她的脑子里。 今晚的包间是502,靠近大楼最东侧,上来时她们坐的是东侧电梯,一出来没几步就直接进了包间。但是林彻很清楚,沿着走廊往反方向走,经过一个设计独特的玄关,将会到达餐厅的正门以及中部电梯,而正门的旁边有一个小开间,便是收银台。 她匆匆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未曾碰见其他人。她并不觉得奇怪,从平面图就能看出,这一层的走道设计非常考究,从主道进去,还要经过七弯八拐的支路,才能到达各个包间,因此各包间的客人互相之间很难相见。 待到穿过玄关,她一眼便看到收银台,此时恰好无人,桌上摆放着一沓单据,正是今晚的写菜单。 她打开迅速查看,很快找到502的单子,很可惜,上面只标注房号,并没有客人的其他信息。 正在这时,玄关后传来脚步声,步履急促,正迅速向收银台走来。 林彻知道距离太短,已避无可避,便保持着原有姿势,略显错愕地转过头,与对方正好打个照面。 来人一身西服短裙,四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描着细眉,化着淡妆,正是餐厅的部长。她刚才进过包厢想帮她们点菜,结果被何爱华一句“照旧”就打发了。 “您是2号包厢的客人吧,到这边来有什么事吗?”部长非常眼尖,一眼便认出林彻,她目光和善,却相当机敏,不着痕迹地扫视林彻全身,最后落在她的手上——此时她手里还拿着那一沓点菜单。 “我想买单。”说罢,林彻把单子递回给部长。 “买单?”部长用疑惑的语调把这两个字的音尾拖长,正要说些什么,她的手机响起。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部长笑了笑,把电话接起。 林彻背过身去,礼貌地回避,但是身后的对话依然断断续续地传来,大致的意思是今天有一种甜品没做够,需要按照客人的偏好改换其他种类,对方拿不准,来向部长请示。 部长把声音压得很低:“陈总和郑总……都换成蓝莓芝士蛋糕……红姐……不行,她要清淡点的……嗯……那就蜂蜜柚子茶冻。”她边说边翻开那沓写菜单,在对应的单子上记录。 听到她终于交代完,林彻才转回身去。 “您要买单?”部长打量着林彻,目光中带上两分警惕,接着便摇头,“这里是会员制,不方便这样结算。” 林彻知道,CGC的资金流转不走一般的通路,所以对方一定不会同意开现场买单的口子,但是她此时却只装做不知:“部长,能不能破个例?微信或者支付宝包都可以,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心意。” 部长闻言,眼中多了几分了然,抢单的客人她见过不少,只是下属抢老板单的倒不多见,莫非她老板对她有什么大恩? 但是她并不想深究,这里每一个客人都满身秘密,听到不该听的东西,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她现在只想确保这张她经手的单子顺利结算,不要出任何的幺蛾子。 于是她再次重申:“这样不合规矩,我很难做的,您还是赶紧回去吧!”说着,扶着林彻的肩膀就把她往包间的方向送。 待到回到包间,何爱华已在位子上等待,桌上也已经上好甜品。 听说林彻刚才出去是想要抢着买单,何爱华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摇头笑道:“你不该去操心这样的小事,你的脑子应该琢磨大事。” 然后便招呼林彻:“来,赶紧来尝尝甜品,可惜那道最经典的豆腐生巧已经卖完,不过,这个柚子茶冻也不错!” 林彻心中一震,嘴上却笑道:“谢谢董事长,我来尝尝。” 第一百二十四章 犹豫不决 晚上10点多林彻才到家。 一进房间,她马上给阿明打电话。 “马上到智通的数据里找出所有名字里带有发音为‘hóng’字的收款人。” CGC餐厅部长提到的那位喜欢吃柚子茶冻的客人“红姐”,正是今晚热情招待林彻的何爱华,所以,“红姐”,就是何爱华在CGC的化名,这意味着,她所用的代理人的名字里,很可能带有‘hóng’字 ! 阿明很快打回来,声音里透着兴奋:“这样的名字一共有八个,数据范围大大缩小了,我马上逐个排查!” 林彻心里一动,随即冷静道:“你把这些名字发给我,我一起看。” 阿明很快便把名字发来,林彻一个个扫过去:刘昌宏,梁洪丽,曹燕虹,郑晓红…… 等一下!郑晓红——姓郑?!红姐?! 这个名字触动了林彻脑海里一些久远的记忆,一个片段闪现在眼前。 “这是阿红的,不准抢阿红的东西!”在司机阿强的视频对话里,那个头发蓬乱、满脸皱纹、神情呆滞的女子正奋力地要护住手中的手机…… 没错,她自称阿红,而司机阿强,正是姓郑。 难道是她?! 林彻马上给阿明打过去。 “阿明,你查过何爱华的司机阿强吗?” “查过,他叫郑刚强,我四年前就查过他所有的银行流水,但是没看出有什么问题。”阿明对此记忆犹新。 “他有一个姐姐,名字里也有红字。” “什么?!” “她大约50岁左右,脑瘫,生活不能自理。找到她的身份证号码,看看是不是也叫郑晓红,然后找出她所有的银行账户。” “这个不难,我马上着手去做!” 同一时间,何爱华已经回到42层公寓,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俯瞰脚下的璀璨夜景。 窗玻璃上折射着客厅里的豪华摆设,也隐约可见她那张已经卸下笑意的脸,那双一向深不可测的眼睛,此刻因为凝神思考而习惯性地半眯着。 今天晚上本来一切都很好,她计划里的每一步都得到顺利的执行,对林彻的考验和笼络,全都达到想要的效果,然而在回程路上,却发生了一件让她此刻坐立难安的事情。 当时她跟林彻相谈正欢,一阵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两人的视线都自然地被吸引过去——那铃声来自林彻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机,然后两双眼睛便同时看到,在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江皓辰”三个字! 林彻似乎非常意外,以致于整个人完全呆住,电话继续响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然后赶紧按下拒绝接听键。 “董事长,我们真的已经没有联系,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打给我。” 林彻连忙解释,一向冷静的脸上此时既有疑惑,也有些许惊慌。 何爱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又再次响起,还是江皓辰! 林彻这次像是为了证明清白,迅速把来电按灭,紧接着就把他的号码设为拒绝接听。 一番操作后,车厢里重新回复平静,两人心里却都泛起波澜。 “他找你,一定是想谈明天董事会的事情。”何爱华瞥了一眼林彻,淡定地开口。 林彻此刻似乎还没从电话的铃声中回魂,有点茫然地点头,然后停顿了一秒钟,才忽然醒悟何爱华此话背后的含义,赶紧说道:“董事长,刚才实在是太突然,我一下子没有做好准备。” 说完,她重新打开手机,取消了对江皓辰号码的拉黑设置,但是操作时,动作却有些慌乱。 “董事长,等一下他再打来,我会小心处理的,您放心。”说这句话时,林彻的气息终于完全平稳下来。 何爱华笑着点头,但是眼眸中却多了一分忧虑。 车子继续开着,车厢里一片平静,两人都默契地等待江皓辰再次打来。 然而,直到回到林彻家楼下,电话也没有再次响起。 下车前,林彻向何爱华请示:“我,要不要给他打回去?” 何爱华看清她眼里稍纵即逝的迟疑,摇摇头:“这样恐怕反而会着了痕迹。” 说完,她轻拍林彻的肩膀:“不要想太多,回家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天午饭后跟我一起出发去会场。” 自始至终,何爱华都神色自如,语调平和,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刚才电话的影响。 但是一根怀疑的刺,已经深深扎进她的心底。 第二天一早,宋铭哲和平常一样,在车库停好车,便到大厦一楼买早餐。 走到一半,他却忽然放缓脚步。 他正从一间咖啡厅经过,这里也经营早餐,但因为环境优雅价格昂贵,帮衬的上班族并不多,透过玻璃窗往里看,此刻里面只有两三桌客人。 因此,里面那一对外形出挑的男女,尽管坐在最里侧的角落,依然一下就落入他的眼睛。 男士正在对女士说着些什么,女士却只是低头不语,面前的早餐看起来完全没有动过。 突然,女士一下子站起,转身就要离开,男士也跟着站起来,伸手拉住她,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相持一阵,女士终于重新坐下,却把脸别到一旁,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宋铭哲无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们的神情和动作已经激起他心中各种猜测。 他清楚自己再看下去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只能把步伐调回到正常速度,重新融入步履匆匆的人流。 “他走了。” 江皓辰低声道,他的位置视线很好,眼角余光里,宋铭哲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嗯。”林彻轻轻舒出一口气,却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因为除了宋铭哲,还可能会有其他同事继续从外面经过。 江皓辰转头看看她憔悴的脸色,眉心不由轻轻蹙起,把她面前的餐盘端到自己面前,里面是一份摆盘精美的牛油果班尼迪克蛋。他低头拿起刀叉开始切分。 林彻继续保持一副心烦意乱、没有胃口的样子,眼里闪过的忧虑却是真实的:“宋铭哲这人心眼多,虽然看到,未必会尽信,也未必会去跟何爱华报告。” “他一定会的,”江皓辰把声音压到最低,“他现在跟你依然利益冲突,不管他自己信不信,他都希望何爱华相信,你很有可能弃暗投明。” “昨晚你那两个未接来电,何爱华应该已经起了疑心。”面前的咖啡传来浓郁的香气,林彻用勺子拨弄几下,又重新放下。 “对,但是不够,”江皓辰边切边低声道,“昨晚的电话只是让她疑心我想要说服你,但是无法确定你的态度到底如何。而今天的早餐,还有等一下的辞职面谈,你都要表现出犹豫不决,才能彻底摘清她对你一早就卧底潜伏的怀疑。” 他现在还不能确认这帮人是否跟黑道有勾连,而要彻底颠覆何爱华的整个网络还需要时间,在这之前,如果不摘除林彻卧底的嫌疑,她之后很可能会面临打击报复。从他看透她卧底计划的第一天起,这忧虑就一直重重压在他的心上。 “嗯。”林彻当然明白他的苦心,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便转移话题,“就是这些美食,看得到吃不到,真是酷刑。” 江皓辰把刚切好的班尼迪克蛋轻轻推回到她的面前,金黄的蛋液正缓缓流出,与牛油果泥和火腿融为一体。 “其实,”他斟酌着开口,“‘犹豫不决’可以表现为,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 用词非常严谨,语气却像微风一样轻柔。 林彻心里一暖,的确也是饿了,便尝了一口,味道果然很不错,但是再吃了几口便又放下,继续饰演她的“犹豫不决”。 此时已过上班的钟点,路上的人流明显减少,江皓辰心里略略放松,瞥一眼林彻那重重的黑眼圈,一直盘桓在心头的疑问不由问出了口:“昨晚熬了通宵?” “差不多吧,”她说着,抬眼看他,“师兄你呢,也没怎么睡吧?” 最近两次见到他,他都是满脸疲惫,审计面谈那次是因为熬夜查证,今天则是因为他昨晚一直等到她平安到家才连夜坐红眼航班赶过来演这一场早餐戏。 “没事。”他大而化之地回答,目光在不经意之间对上她的。 视线交错,又默契地移开。 她收敛心神,低声问道:“发给你的材料,都收到了吧?” 他轻咳一声:“收到了,代理人账号信息非常给力,我已经转发给苗处,他刚刚回复我会进一步取证,同时上报监管。” “太好了。”她内心无比激动,此刻却只能隐忍地表达,因为距离胜利的彼岸,还差最后、也是最凶险的一步。 她定定神,瞄一眼时间:“九点十分,我得上去了。” “我等你。” “嗯。” 她点点头,却并未看他。 他也一样,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眼角余光里,她慢慢地起身,然后以一种心事重重的姿态匆匆离去。 这是两人之前就商量好的收尾动作。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转头去捕捉她的背影。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条件 一回到办公室,林彻就接到小宁的电话。 “你跟江皓辰怎么回事?公司里一大早的都传开了。” “我其实也没想好……”对着好朋友也要演,林彻心里泛起愧疚,但是没办法,今天她必须360度无死角地完成这最后一场表演。 不久,顾少青敲开何爱华的办公室:“董事长,林彻说有事找您谈?” “哦?”何爱华神色和蔼,“让她20分钟后过来吧。” 门重新关上,何爱华脸上的微笑逐渐凝固,她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思绪。 昨晚江皓辰那两通电话绝不会是偶然,最可疑的是他对林彻的态度与突击审计时大相径庭,难道他俩审计时的冷漠只是做戏?莫非林彻从头到尾就是江皓辰布下的一颗棋子? 但是似乎又说不通,如果真是这样,江皓辰一定会知道昨晚的那个时间,林彻跟她在一起,他又怎会贸然打来电话? 何爱华正斟酌着各种可能,她的手机响起,是宋铭哲。 宋铭哲一直想要向何爱华表忠心,当何爱华提出让他注意多观察林彻,他便时时处处都小心留意。今天早上的意外发现,让他既意外又兴奋,一回到办公室就赶紧打来通风报信。 “拉拉扯扯的?”何爱华听完他一番描述,反应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激烈,“是谁拉扯谁?” “是……”宋铭哲犹豫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未必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便老实道,“中间林彻想走,被江皓辰拉住,两人就拉扯了一下。” “但是林彻很快就重新坐下来,他俩肯定有问题!您要小心!”宋铭哲有点不甘心,最后还是补了一句建议。 放下电话,何爱华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桂花红茶。 她当然知道宋铭哲的小心思,贬低林彻他便可以获得更多机会。但是即使把他话里加的色彩全部过滤掉,今早江皓辰和林彻也肯定见过面,只是看情形两人似乎还没有达成共识——莫非是江皓辰想要说服林彻调转枪头,而林彻却犹豫不决? 想到这一层,何爱华的心里充满警惕。 下午就要揭开董事会会议的序幕,必须要在出发之前厘清这些潜在的变数。 二十分钟后,林彻敲开何爱华的办公室。 她满脸憔悴,一看就是一晚上没睡,何爱华心里轻轻一跳——情况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果然林彻第一句话就是:“董事长,今天下午我可能不能跟您去开董事会了。” “我知道你刚刚见过江皓辰,你答应帮他了?”何爱华问得相当直接。 林彻脸上浮起一阵短暂的愕然,但很快就重新镇定下来:“没有答应,我没有答应他任何事情。您对我情深义重,我绝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情。” 她一脸坦然,何爱华却不敢有半分的轻信,冷静的目光没有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 林彻看出她的防备,略停了停,便继续说下去:“但是他说的话,的确让我陷入两难,让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未来的路究竟要怎么走。” “他说了什么?他要跟你重新在一起?”何爱华当然知道不只是感情因素这么简单,但是问感情是最直接的突破口,接下来一步一步深入,就能诱导她说出全部真相。 “我的确一直对他意难平。”林彻艰难地开口,她知道何爱华对于女人的痴心非常警觉,与其掩饰,不如坦承,但她接着又道,“但是,我不会只因为感情上的变化就轻易改变自己的方向。” 然后轻轻摇头:“所以,现在的问题,不全是因为感情。”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很清晰。 “那是因为什么?”何爱华的语气不疾不徐,身子依然放松地倚在大班椅靠背上,似乎只在闲话家常,但她隐在檀木办公桌下的手却下意识地握紧。 林彻凝视着何爱华,缓缓说道:“江皓辰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篡改系统,我们如果敢把做假的报告呈上董事会,他就一定会死磕到底,不但会行使一票否决权,还会彻查所有工作底稿和系统记录,一定会把做假的证据找出来。” 何爱华闻言瞳孔一缩,但是很快又恢复镇定——江皓辰早在上次会议就怀疑报告造假,如今他摆出这个态度,也算意料中事,但是林彻若仅因为江皓辰这样一句话就阵脚大乱,却不符合她一贯的心机谋划。 何爱华眼里浮起狐疑,正想旁敲侧击,却听林彻继续说道:“他还说,他通过监管的关系,已经拿到蔡明辉举报您的资料,监管和中天都在组织调查,您这边……恐怕会凶多吉少。” 何爱华闻言,只觉身体忽然僵直,一股森森冷气贯穿后背。她竭力保持镇定,但还是不得不调整坐姿,微微前倾,借此让躯体找回些许活气。 之前突击审计的时候她就怀疑江皓辰已拿到蔡明辉的举报资料,但是他们最后无功而返,又让她重获信心,笃定蔡明辉那边依然缺乏关键证据。然而今天江皓辰却对林彻说得如此言之凿凿,这到底是他为了忽悠林彻所使用的诈唬,还是蔡明辉真的提供了新证据?无论如何都得赶紧设法摸清对方的底。 她一边暗暗盘算,一边告诫自己:形势未明,千万不要自乱阵脚,毕竟这么多年来,年年都有人去举报她,最后都因为缺乏证据无功而返,这一次也不会有例外。 想到这里,她轻轻舒出一口气,看向林彻——现在最棘手的,反而是如何处置眼前这个人。 此人对待任何问题都有一盘清晰的风险收益账,从来不会去承担那些超出回报的风险。此时此刻她如此纠结犹豫,是因为江皓辰提供的信息让她意识到,继续跟随何爱华将会面临巨大的风险,这个风险已经超出她所能够承受的底线,或者说超出她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的预期回报。 她现在提出下午不去开董事会,又把江皓辰说的这些高度机密的信息和盘托出,未必是因为她对何爱华有多么深厚的情感,反而说明她已经萌生退意——她想用这些能够救何爱华一命的重要信息,换取何爱华同意她全身而退! 何爱华目光渐冷:“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林彻看得明白,此刻已经图穷匕见,最重要的是交换条件。 她的脸上变得平静无波,坦言道:“我一定不会做出伤害您的事情,但是因为知道了这些,让我在富源的处境非常尴尬,我也明白,我无论担任富源哪一个管理岗位,都会让您为难,所以,我想要离开富源。” 她的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她口中的“尴尬”,是指她同时知晓两边的秘密,再也无法获得何爱华的信任;而所谓“为难”,则是指何爱华从此必须防备她,一定不会再把她放在关键岗位上,她在富源的职业发展就此到头。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对应的却是第一句话,连起来的意思是:只要您让我离开富源,我保证一定不会帮江皓辰对付您。 何爱华眼眸微微一震。 林彻果然是要走,而且不计代价。 何爱华脸上笑意不变,眼神却愈发冰冷:“你想要走,不是不可以,但是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恐怕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的,您说。”林彻点头,眼里没有流露出一丝怯意。 五分钟后,林彻回到五楼,开始有条不紊地办理离职手续,那些流程她昨晚已经提前仔细研究过,该填的表格,该办的手续,都已经心中有数。 各种表格填写好,她便把卢东升找来交接工作。 卢东升感到非常突然,林彻没办法对他说太多,只说因为有些事情超出了她所能够解决的范围,所以只好选择离开。 卢东升听罢,心下了然。这个部门步步皆利益,身处其中,想要洁身自好,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只是他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内心认可的领导,眼见那一本原本污浊不堪的乱账渐渐变得清晰干净,没想到刚刚升起的希望这么快就要破灭。 此时此刻,他只感到惋惜、不舍,还有无助。 林彻自然明白他的感觉,她又何尝不是舍不得,但也只能把几个月的同僚情谊全都转化为临别叮嘱:“部门当前在册的所有业务,从合规角度看都已经没有瑕疵,后续的维护,你只要严格照章处理,就不会有很大的问题。但是,等到新的部门主管到位,可能会有不同的管理理念,你要多多小心,为了家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卢东升没说话,眼圈却红了,又感到不好意思,只好偏开视线。 林彻心里也不禁一阵难过,连忙安慰他,两人互道祝福,就此告别。 林彻迅速把办公室收拾好,接着去归还电脑,再回到办公室,电话正好响起,是邹蓉。她让林彻直接到她的办公室办离职手续。 一个员工的离职手续并不需要由邹蓉亲自处理,这一定是何爱华的授意。 林彻边想边敲开邹蓉的办公室。 “我刚在系统里收到你的离职申请,董事长就把我叫过去,要求我以第一优先级处理你的申请,务必让你的离职即刻生效,所有授权立即收回,人必须马上从公司消失。”邹蓉一见林彻,便直言不讳。 林彻听闻,笑一笑,脸上并不见丝毫的意外。 邹蓉虽然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她上下打量林彻,心中也猜到几分:“不过,似乎你也并不留恋这里。” 此刻林彻手里拎着一个大纸袋,里面装满各种零碎,说明她已经把办公室收拾好;而她递过来的离职申请表,已经跑完所有其他流程,只差人力资源部的处理意见——她行动如此迅速,可见离职的心意非常坚决。 林彻坦然道:“邹经理,离职的事情,我跟董事长已经沟通过,我离开,对大家都好。” “明白了。” 邹蓉迅速在离职申请表上签字,然后解释道:“你这个月的工资按比例计算到今天,今年的奖金则根据最低等级的奖金额度、按全年任职时间的比例计算得出,将在明年4月发放给你。” “好的。”林彻点点头——这样的处理,非常公道。 邹蓉又递过一份文件:“这是你的离职证明。” 林彻接过细看,这份证明言简意赅,用语中庸,无褒无砭。 她不禁略松了一口气。 “离职证明都是有标准模板的,”邹蓉似乎看出她的担忧,解释道,“没有人打算要在离职证明上为难你。” “不过,”她接着却话锋一转,“关于你将来求职时的背景调查,董事长的确有特别的交代,总之,你想要跳槽到其他券商,恐怕是很难了。” 林彻点点头,依然面沉如水。 这就是何爱华提出的条件——要求她彻底离开证券行业。 只有让林彻远离这个行业,才能保证她再难有机会利用那些她已知的秘密和人脉要挟他们。 另一方面,一旦离开这个行业,林彻此前所有的职业积累都再无用武之地,她的职业生涯将不得不回到原点。让她承受这巨大的沉淀成本,何爱华也许因此可以得到心理上的微妙补偿。 林彻却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在决定深入敌营之前,她考虑过比这更严重的代价,现在能以这种方式全身而退,与何爱华恩怨两清,便可以避免在将来调查工作取得更大进展时,何爱华再疑心到她的身上,对她施以更严重的报复。 她此刻充满对邹蓉真挚的感激——邹蓉应该并不知道这苛刻的竞业限制是何爱华与林彻谈好的条件,她此刻告知林彻,完全是出于善意。 “邹经理,谢谢您告诉我!还有,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和提点。” 林彻说完,邹蓉却并不接腔。林彻明白话题敏感,不必点破,笑一笑便转身离去。 她正要开门时,耳边却传来一句话。 “不过,如果是其他行业的公司来做背调,我想,应该就不属于董事长要求的范围。” 林彻一回头,却见邹蓉正低头整理文件,仿佛并未说过刚才的话。 林彻心头一暖,但不再多说什么,轻轻开门离去。 收拾好东西,林彻来到富源楼下,抬眼望去,正午阳光正盛,空气中却浮有轻霾,密集的楼宇显得灰蒙蒙。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多方绸缪之下得以全身而退,虽然她此刻心下一松,但这种落荒而逃的姿态却多少冲淡了喜悦的滋味。 她很清楚,这是一场现实而严酷的战斗,没有鲜花和掌声,更没有明确的终点线。 一路走来,她只见迂回曲折,陷阱遍布,迷雾重重。即使走到今天,也仍然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好在,她并不是一个人。 她打开加密系统,见他十分钟前已经给她留言。 “何爱华刚刚推迟董事会,你一切都顺利吗?” “顺利。”她马上回复。 “太好了。赶紧回家补觉。晚上再联系。” “好。” 林彻切换界面正要叫车,忽然一个电话接入,是李泽峰。 “林彻,你在哪里?”他语速急促,仿佛担心她从此便消失不见。 “我刚刚离开富源,”她轻轻叹了口气,“你现在有空吗,我去灵犀找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李泽峰 半个小时后,灵犀科技。 林彻跟着李泽峰穿过宽敞的办公空间。正值午休时间,灵犀的员工们三五结伴鱼贯而出,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从他们眼前经过,热情的招呼此起彼伏。 “李总好!” “李总吃饭去吗?” 李泽峰微笑地回应着,转头问林彻:“你还没吃午饭吧,不如去试试灵犀的员工餐厅?” “灵犀开了员工餐厅?”林彻有点意外,灵犀规模并不太大,还处于急速发展期,同样阶段的企业很少会在员工福利上做这么大的投入。 “是啊,上个月刚刚开的。我们这里都是年轻人,大家天天加班,一日三餐吃外卖,又贵又不健康,灵犀别的待遇跟大公司没法比,先让大家吃上住家饭。”他语气平淡,眼里却有光。 是啊,他一直都盼望自己有个家,可以吃上住家饭。灵犀就像他的家,员工如同家人,所以他才会如此尽心竭力地把员工照顾好。既然这样,他又怎么能看着灵犀步入歧途? 林彻一阵难受,李泽峰却往电梯方向一指:“走吧,员工餐厅就在三楼,我带你去试试!” “泽峰,”她叫住他,“灵犀的员工餐厅一定做得很好,但还是下次再去吧。今天,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来到李泽峰的办公室。 林彻来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创业园区里一幢幢林立栉比的办公楼,这里租金低廉,孕育出一个个充满生命力的新企业,灵犀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转过身来,李泽峰正看着她,眼神中含义复杂。 她不兜圈子,直接问道:“我想何爱华已经告诉你,我辞职离开富源了。你今天找我,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她问得如此直接,他有一瞬间的错愕,但随即就恢复如常:“对,她刚刚告诉我的。我的确觉得很突然,但是我想你做出这个选择,一定有你的理由,我只是为你感到高兴,毕竟朋友一场,我想请你吃个饭,好好告个别。” “你为什么感到高兴?昨天你为什么提醒我千万不要去?还有之前你为什么一直都在劝阻我加入他们?”林彻抓住重点,连发三问。 李泽峰眸中一震,仿佛隐约猜到了她今天的来意,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是的,我一直觉得,像你这样……这样好的女孩子,不应该牵扯到这些事情里面,你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现在你有了新的开始,是好事情,作为朋友,我为你感到高兴。” 李泽峰说得很慢,明明说为她高兴,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很沉重。 “那你呢?你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现在这样,你高兴吗?”林彻追问。 他眉头一蹙,并不愿讨论这个问题,但见她眼神执着,还是很快给出肯定的答案:“我当然高兴,灵犀就是我的人生,带领它一天天发展壮大,就是我最高兴的事情。” “可是,你的人生也包括用灵犀一直供养何爱华吗?”林彻反问,他果然一下子愣住,她便把话说得更加清楚,“何爱华和智通之间的资金流水,我已经全部查出来了。” 李泽峰的脸上浮起震惊,随即又转为无奈,但是他的思路依然非常敏锐:“所以,你加入他们是为了查他们?” 林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泽峰读懂了她的沉默,轻轻舒出一口气:“我一直不相信你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果然,你还是你。” 林彻摇摇头:“可是你呢?你为什么要变成那样的人?为什么要给何爱华源源不断地输送资金?” 李泽峰一滞,脸上的笑意随之变淡:“你既然已经查清楚,就应该知道,这些钱,本来就是她多年的投资所得,归还给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你知道,她投资给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李泽峰眉头再次蹙起,眸中如同刮起风暴,却不发一言。 他当然知道,但是他不想说。 很多事情是命运的安排,他当时只能被动地接受,时至今日,他已经无法改变。既然如此,再纠缠其中,不是自寻烦恼吗? 林彻却开始了讲述,语调平和,一字一句都异常清晰:“她从一开始,就是通过挪用公款,利用内幕消息做老鼠仓,完成了她投资资本的原始积累。那笔对你意义重大的圣诞夜追加投资款,我查得很清楚,正是从她操作老鼠仓的专用代理人账户里转出来的,500万元,对吗?” 李泽峰无言以对,唇边却涌起一抹苦涩,这件事情是他告诉她的,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兴致勃勃地向她讲述灵犀的发展历程,却没想到有一天,这会成为她抽丝剥茧探查真相的线索。 林彻继续道:“那笔钱,是她利用富源投行部做财务顾问所获得的内幕消息、挪用公款操纵市场赚来的。短短两周,几个上下,就轻轻松松获利数百万,但是她赚到的,正是那些被诱多买入的股民亏掉的钱。在你眼中,她可能是独具慧眼的天使投资人,然而她手里的钱,却浸满无数股民的血泪!” 她的指控充满义愤,说到最后一句,他甚至能看到她的眼中凝起水汽。一些久远的情绪在他的心中被重新激荡起来,让他想起,在很久之前,他也曾经像她一样,对这种恶行深恶痛绝。但是天意弄人,他当年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毫不知情地接受了这样一笔来路肮脏的投资。 此刻的他,只能麻木地点头:“你说的不错,但是,那个年代,甚至到了现在,这种操作比比皆是,她身在其位,这样做也不过是顺势而为。”他下意识就想要辩解,不知道是为了何爱华,还是为了他自己。说完,他便背过身去,不愿再与她对视。 林彻注视着他的侧影,心里涌起失望:“李泽峰,我不相信,你所信奉的‘顺势而为’,就是这样的含义!” 李泽峰整个人一下绷紧,他缓缓地重新转过身来,脸上依然一片淡漠:“我就是这样的人,因为这个市场就是这样的规则,弱肉强食,你不做,别人也会做,你不要太天真了!” 林彻痛心地摇头,感到难以置信,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让她非常清楚,李泽峰善良、真诚,还设立灵犀基金会帮助贫困学生,他绝不是一个没有良知的人! “但是,”她盯着他的眼睛,“灵犀是一家那么好的公司,你们明明可以干干净净地赚钱,为什么要跟着何爱华做这些违反犯罪的勾当,再这样走下去,灵犀是要被毁掉的!” 李泽峰心里一揪,避开她的目光,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他知道她还想拉他一把,即便他说了这么多混账话,她依然不想放任他随波逐流。 是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纯粹而美好。认识她的第一天,他就能感受到,他知道自己早已丢失这种纯粹,因此才会觉得她是那么的弥足珍贵。他曾经幻想过,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在一起,所有的罪恶和肮脏就让他独自去承受,他一定会好好去守护她的这一份纯粹。 然而今天,偏偏却是她揭开了他这最不堪的一面。 她是他的白月光,他真的不愿意看到她对自己这样失望。 如果她能够明白他的无奈,理解他的情非得已,也许她就能体谅他的苦衷,就不会这么失望和痛心了吧? 于是,他艰难地开口,尝试去向她解释:“林彻,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灵犀的第一笔风险投资就来自何爱华,之后她又数次追加投资,成为灵犀最大的投资人,没有她,就不会有今天的灵犀,灵犀跟她,根本就切割不了。”他轻轻地摇头,眼神飘渺,仿佛陷入回忆,“在灵犀最需要资金的时刻,她给灵犀做市值管理,帮助灵犀渡过难关。也许她的确是触犯了监管的红线,但那都是为了灵犀的发展,不得已而为之。而且从中赚取到的投资收益,我自己并没有享受分毫,全部都重新投回到灵犀身上,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及时的投入,灵犀这几年才能超越对手快速增长,这也是实实在在地为所有灵犀的投资者在创造价值和回报!” 说到最后一句,李泽峰的眼里重新现出光芒,在灵犀身上他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只有在为灵犀努力奋斗的时候,他觉得他依然是当年那个怀揣梦想的少年,他所追寻的梦想没有变,依然崇高、纯粹、不容亵渎。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林彻冷静的话语,却如同一盆冷水。 她平静地看着他,思路异常清晰:“所谓的市值管理,就是变相的坐庄,就是大股东操纵股价谋取私利!你提供内幕消息,和何爱华一起抢夺投资者的血汗钱,然后再补贴到企业身上,却说是为投资者创造价值,这和贩卖毒品然后捐款盖戒毒所,有什么区别?我不相信你不明白,你只是离不开这种赚快钱的手段,却又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才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麻醉你自己!” 李泽峰眼里的光陡然黯淡下来。 林彻的话揭开了他那番狡辩里似是而非的遮羞布,逼着他去看清楚,那个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闪闪发光的梦想,已经跌入泥潭,被玷污得污浊不堪。 他很想要再说些什么,去否认,去挽回,最终却只能在脸上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他心里很清楚,真相是逃避不了的,他的确良心不安。 林彻看着他顷刻间灰暗下来的面容,回想起他艰辛坎坷的创业历程,心底却在一瞬间浮起恻隐。 他和何爱华那帮人,终究并不相同——阿明查出来的资金线索非常清楚,李泽峰每次拿到非法所得,除了满足何爱华的需求,剩下的全部都投入到灵犀的发展上。灵犀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软肋,何爱华正是利用这一点,才一步一步把他拖下了泥潭。 她心里轻轻叹气,缓和了语气:“我知道,你并不是为了自己,你做这些的出发点的确是为了灵犀。” 李泽峰不由重新看向她,她眼里此时掩去锋芒,绽出柔光,让他感到些许的安慰。 然而她默了默,接下来便话锋一转:“可是何爱华和她的团伙呢?他们操纵市场获利,可不是为了灵犀!” 他的喉咙仿佛一下被堵住,半晌才颓然道:“我只能保证我自己,其他人,我没办法顾及那么多。事情要做成,总要有妥协。” 这些年来,他当然知道何爱华和她的团队从坐庄灵犀科技当中谋取暴利,但是,当时正处于灵犀的急速发展期,他以“都是为了灵犀”为理由,对何爱华的种种操作或者无视,或者默许。 林彻却不愿接受这种逃避的借口,继续追问:“现在灵犀已经成为行业翘楚,拥有健康的现金流,你已经不需要再依赖她,为什么不早点抽身退出、还要帮她收购富源呢?” 李泽峰缓缓闭眼,抬手揉捏前额,良久才重重呼出一口气,开口道:“不错,我并不想继续依赖她,你也能看到,这几年通过智通,加上那艘凌峰号,我把帮她代持的投资份额已经还清。但是今年年初,她提出让我帮她做最后一件事,就是控股富源。富源是她一手创立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真正拥有富源的控股权,然后把富源做大做强。她对我有恩,所以除了还钱,我必须报答她,帮助她完成她的愿望。” 林彻听完,心下了然,何爱华的这一套说辞何其熟悉!在这段对何爱华虚与委蛇的日子里,林彻早已把她收割人心的套路看得一清二楚。李泽峰却因为受困于何爱华早年的恩情,仍然当局者迷。 “对,她也跟我说过这个控股富源的宏图大略,”林彻点点头,随即正色道,“但是,这个宏图大略却是建立在阴谋和欺骗之上。你知不知道,她为了灵犀能够以低价收购富源,策划阴谋,亲手造成了富源利润的腰斩。所以,她哪里有一丝一毫顾及过富源的利益?以后,又怎么可能会把富源做大做强?!所谓的梦想,不过是谎言!” “这不可能,”李泽峰眼中泛起震惊和疑惑,但依然摇头,“导致富源利润大降的人是蔡明辉,何爱华只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而已。” “不,她不仅仅是抓住机会,她还是整件事情的幕后操控者。” 李泽峰一顿,胸口犹如被人揪住。 “她看准了房地产业的全国性大衰退,在年初首先匿名举报李永康,导致海宁集团的资金链出现连锁反应,之后她利用蔡明辉的旧爱揭发他与永利的勾结,再主动向媒体爆料,导致数万人围攻永利,永利的危机就此被彻底点燃!与此同时,她却对富源借款给徐家盛的合同不采取任何保护措施,直接导致富源巨大的资产减值损失,富源的利润才会因此腰斩!到了遴选投资人环节,她利用你我做出一份天衣无缝的资产评估报告,再与陈开远勾结,抓住海宁集团的资金危机,才使灵犀有机会以腰斩的价格购得富源31%的股份。” “她每一步的操作可以说是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最后的结果表面上看是灵犀机缘巧合捡了个大便宜,但背后却是她蓄意造就的海宁集团数十亿国有资产的流失!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灵犀如果真的收购成功,你就是帮凶!” 林彻讲得缓慢清晰,李泽峰凝视着她,心底如同结起寒霜,寒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原本完全相信何爱华的说辞,富源今年的利润狂减是源于永利倒闭所带来的意外亏损,虽然他也参与了评估做假,但他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富源估值腰斩的主因并不在他。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居然从头到尾都是何爱华的操纵,是一起处心积虑侵吞国有资产的阴谋。 他近乎机械地问道:“你说的这些,全部都有证据吗?” 林彻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除了她检举李永康一事还需要进一步确认,其他的事情,全部都有铁证。我之所以推断是她检举李永康,是因为她早在李永康倒台前一个月,就对此事有所暗示。” 李泽峰沉默良久,空洞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她不惜毁掉半个富源,也要拿到富源的控制权,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她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富源,而是想通过富源这个壳,更方便地赚快钱。” 说着,林彻打开手机中的一份文件递过去,李泽峰接过,是一份账户持有人名为“郑晓红”的银行账号明细流水。 “郑晓红,就是何爱华的代理人。你通过智通转出来的钱,几经辗转后,大部分最终都来到这个账户。” 李泽峰仔细翻阅,这个账户最近几年大笔资金的流入,的确在时间和金额上都能够跟他转出给何爱华的资金大致对应上。但是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些巨额的资金,每个月都被大量地扣减,余额迅速减少,到最后一条记录,已经全部消耗殆尽! “这些钱,她都拿去干什么了?” “这个账户,是她用来跟地下赌场进行资金结算的专用账户。她是一个老赌徒,钱,全部都输光了。” “什么?!”李泽峰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彻,肺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林彻知道他此刻深受打击,但是必须把所有的真相披露到底:“最后这条记录,发生在上个月,之后她很可能还发生了新的赌债。所以,她让你收购富源,根本就不是为了实现什么最大的愿望,只是因为她从灵犀获得的投资收益已经全部输光,所以急于利用灵犀掌控富源,才能更方便地操纵市场,谋取暴利,为她的赌债填坑!” “昨晚她带我去的就是那个叫CGC的赌场专属球会,每周打高尔夫只是她的掩饰,她其实是去赌,然后在那里享受水疗、美食,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赌博已经成为她固有的生活方式。” 李泽峰听罢,缓缓地摇头,嘴角却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他是在为自己感到可笑,可悲,可怜吧?林彻垂下目光不忍细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要继续把话说完,虽然她知道她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插在他心上的一把尖刀。 “这次评估做假已经败露,但是她一定不会死心,如果你还要继续帮她收购富源,一旦成功,这么重大的利好,她肯定会做老鼠仓大赚一笔,然后拿去还赌债,然后再赌。这样的操作不会只有一次、两次,而是会有无数次!到时你就是富源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她要在你眼皮底下做这些违法的事情,你要如何自处?” “我想,一直以来,你并不是对她的图谋毫无知觉,只是因为她对你的恩情,因为她带给灵犀的利益,你一直选择逃避。但是,如果继续对她姑息纵容,你自己,还有灵犀科技,就会被她拽下深渊,万劫不复!” 他脸上那抹悲凉的笑容褪去,神色变得痛苦而绝望,终于低下头去,双手颓然地按住桌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他自己。 良久,他终于缓缓站直,抬起头来,重新看向林彻,脸上平静而严峻:“既然已经拿到铁证,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林彻明白他此刻已有决断,便道:“何爱华的所有罪证都将被递交给监管。至于那些她还在进行中的图谋,你还有机会去揭发,去阻止。” “我希望你会作出正确的选择。”缓缓说完这最后一句,她便转身,待要离开。 “林彻,”他叫住她,“谢谢你。” 她轻轻地摇头。 他又道:“你放心,今天你说的,何爱华一个字都不会知道。” 她闻言缓缓转过身来。 “我知道。”她看着他,声音很轻。 他的眼眶却瞬间一酸,这三个字,是他今天听到的最温暖的字眼。 凝望着她的眼眸,他意识到和她之间也许再也不会有交集,胸口传来揪心的疼痛,最后却只是问:“你会去哪里?” “另找一份工作,重新开始。” 她回答道,停一停,又道,“希望你也能重新开始。保重。” “你也保重。” 她点点头,转身,开门离去。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全文终】 第一百二十七章 考验期(第一部完) 晚饭后,林彻便开始着手求职申请。 辞职的事情她还瞒着父母,只说最近刚忙完,老板同意她接下来两周把今年的年假一次过休完。 手机就放在电脑旁边,打开着加密系统的界面。 将近十点的时候,江皓辰的信息终于来了。 “醒着吗?” “嗯。” “我在楼下。” 五分钟后,林彻来到楼下,远远便看到江皓辰站在车旁,身着风衣,正看向她的方向。他身后是一盏路灯,柔和的光线打在他的背上,映照出他清晰的身姿,他的脸却刚好陷在黑暗里,无法看清表情。 路上还有零星的路人,此刻在林彻眼里却全都被虚化。 她深吸了一口气,便走过去。 来到他的近前,光线的角度似乎改变了,他的眉眼反射着橘黄的光芒,温润柔和,正专注地看着她。 “何爱华没有为难你吧?”他的声音清朗如昔。 “嗯,还好。”她轻轻带过,这样的时刻,不想去提何爱华的封杀令。 他却似有片刻的失神。 眼前的她眉眼舒展,笑容恬淡,叫他觉得,只要她好好的站在这里,便是岁月静好。 然而,他更知道,她就是她,又怎会只甘于这样的静好。 “这次调查能够取得这么大的进展,全靠你。”他郑重道。 她却摇头:“其实要感谢的是你,师兄,如果不是你和苗处过来突击审计,我暴露的那一关,肯定过不去。” 然后又问:“其实,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之前他们全神贯注应对复杂紧迫的形势,她此时问出这一句,还是第一次回头细看两人的行动到底如何交汇。 或许因为大局已定,她的语气如闲话家常般轻松,如同他们相识的最初。那时,他常常摆着师兄的架子教她、考她、偶尔还板起面孔批评她,而她浑不在意,只是虚心请教。 然而此刻,夜色放大了感官,彼此的呼吸,以及氤氲其间的气息,一切都近在咫尺,他只觉心弦微乱,她却仍如此坦荡轻松,难道是已经把与他之间的曾经全然放下? 他一时无法参透,却仍淡定作答:“临时董事会上就已经猜到几分,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跟你问清楚。” 话到这里,他想起那个狗血的场面,不由停住,她却只了然一笑,似乎已把那一页彻底揭过,他心绪愈加烦乱,继续道:“到姜韩的鸿门宴……就全都知道了。” “那时你就全都知道?”她脱口而出,带着两分不可置信,毕竟那次的线索虽说不少,但要据此对她的卧底计划做出准确判断,整个逻辑闭环仍然有所欠缺。 他貌似不在意地“嗯”一声,却又去细究她脸上的表情——那个晚上,她对他倾诉了那么多,怎么现在却若无其事? 难道她根本不记得当晚种种? 如同一记闷棍戳进心底,他喉结滚动,轻咳一声,再次开口时语速已变得急促:“我参与得还是太迟,你深入虎穴做调查,中间一定遇到过很多困难,面临过很多危险,我却没能早点来到你身边……” “没关系的,”她摇头,打断他,“师兄,你已经帮我很多,我总要成长……” 她停了停,明显话没说完,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他猜到后面那句大约是:“而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 意会到这言外之意,让他全身一阵紧绷,手中的纸袋子被攥出轻微的声响,他这才想起,便递过去,里面是一个点心盒。 “刚才路过一家小店,点心挺精致,觉得你会喜欢。” 她接过,却没有像上次生日收到提拉米苏那样立刻打开、欢呼雀跃,只是微笑着道谢,充满礼貌,也凸显距离,仿佛升起一个无形的结界,牢牢把他隔绝在外。 他料到她会刻意疏离,然而此刻真正面对,浮在半空的心依然不受控制地一沉,他不得不静了静,然后稳住语气另开话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知道何爱华一定会封杀她,远离证券业虽然有利于她的安全,但是这样一来,她找工作的选择就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好。 “现在还不知道,”她此刻心里也没有底,但是必须给自己打气,也让他放心,“不过我已经开始搜索合适的职位。” 他清楚她的倔强,却还是开了口:“这次你所做的努力,还有作出的牺牲,我都会向集团汇报,等过一阵子案子尘埃落定,你要不要考虑到集团来……” “师兄,”她果然打断他,“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不用为我担心,谢谢你在最危急的时刻来帮我,谢谢你所有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 然后深深看他一眼:“就在这里说再见吧,我衷心祝愿你……和唐师姐,未来一切都好!”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开。 她果然误会他,还因这误会要跟他就此作别。 他看着她,一股巨大的焦灼从心底涌起,虽然今晚还无法彻底澄清误会,但是有些话如果再不说,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林彻,”他叫住她,上前一步,“唐蔓菁不是我女朋友。” 她惊诧地抬头——今晚她已当是最后一面,这话完全跳脱她的预计。 “只是当时情况复杂,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所以没有回复你的信息。” “我喜欢的,是你。” “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看向她,神色凝重,仿佛在等待她的宣判。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她已经听清他的话,却只愣在那里。 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有她最珍视、最仰慕、最喜欢的东西。在很多个晦暗不明的时刻,是他引领着她,一步一步找到光明,即使是在她独自对抗黑暗的时候,他的嘱咐,他的教诲,也无时无刻不在支撑她,保护她。更不用说,在决胜时刻,是他义无反顾地支持她,最终取得最关键的证据。 但也正是他,在她勇敢走向他的时候,沉默不决。 他如果真的喜欢她,为什么对她的信息迟迟没有答复,为什么前女友依然跟他有那么深的纠缠? 此刻听到他的表白,她一颗心浮浮沉沉,如被割裂。 过了不知多久,她咬咬唇,终于抬头重新看向他。 “师兄,可是你跟她,还那么……不清不楚。” 她眼里既有困惑,也有质疑,他只觉心酸得发痛。 “没有不清不楚,”他再次开口,清晰,诚恳,没有一丝含糊,“我一开始就跟她说得很清楚。” “可是,你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我知道你那天很忙,可是后来呢?” “所有电话都坏了吗?微信呢?视频呢?” 她一句接一句地问下去,只觉眼眶抑制不住地酸涩。 这些话曾在她心中郁积多时,她努力说服自己放下往前走,但如今他却旧事重提。 既然这样,那就一次问个痛快淋漓。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双眼,只觉一向平稳的情绪不断翻涌膨胀,让他的胸膛仿佛随时都要爆裂,他再也抑制不住,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怀里的人并未有丝毫的抵触,柔柔发丝蹭着他的脸颊, 柔软的身体顺从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觉得心底瞬间就被充盈。 “当时没有说,是因为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现在不能说,是因为保密纪律。我只能说,我喜欢的是你。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她的耳边萦绕着他的声音,那么的诚恳,坚定。她的脸颊压在他柔软的风衣领子上,被熟悉的草木清香包围,仿佛回到那一夜电梯惊魂。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坚强有力,就如同他坚强的意志,让她折服,令她神往。 她忽然不想思考。 脑海中却自动闪回在S市的那次别离,当时他也是对她说:“更多的,真的不能再多说。” 所以,他这次同样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才无法回应她的感情? 但是,当时为什么不能像今天一样表白和澄清?这件事情跟保密纪律,到底会有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倏忽间,更多的记忆从她的脑海里被唤醒。 她站直身子,抬头看进他的眼眸:“就算有保密纪律,为什么临时董事会那天,她开的是你的车?” 他不由一滞。 在来之前,他推演过她所有可能的质疑,早已预想到她会问出这一句,但这恰恰是今天的他最难以解释的盲点,其中既牵扯到两家之间漫长的历史,又跟他当前的秘密任务密切关联。 她看出他的欲言又止,知道背后一定有很多故事。 那是一个她完全不曾了解的世界,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高悬在某处,随时可能掉下来,让她的心也如同悬在半空。 他的怀抱那么宽厚,那么温暖,那么让她舍不得,她却还是轻轻一推,再退后一步。 怀中一空,他只觉一颗心也像要跟着她从胸膛里跳出去。 他轻轻吸一口气,斟酌好字眼,尽力在原则允许的最极限把事实表述得更清晰:“她这样做,并非我的本意,没能及时阻止,跟我的工作任务有关,跟两家的旧交有关,还因为她这个人太过偏执,其中的细节,现在真的还不能说。” “但是,”他轻轻牵起她的双手,握在掌心里,然后无比郑重地说下去,“这些真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充满力量却又克制小心,他的眼里光芒闪烁,万分诚恳却又透出焦灼。 她知道,他此刻奉上的是最珍贵的心意。 她只觉自己在一刹那间,分裂成两个人。 其中一个她热泪盈眶,满心欢喜,过往无数回忆一瞬间如烟火绽放在心底,只想对他说“我愿意”。 但是,另一个她却在逐字回放他的话语——两家旧交?工作任务?不能细说? 然后无比冷静地发出拷问:你不觉得你对他实在知之甚少吗? 相识以来,她在他面前犹如一汪清水,清澈见底,但是他的家庭,他的工作,他在认识她之前的所有经历,她却几乎一无所知。 她在意的不是他有过往,而是自己是否真正了解他这个人。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她的心思在矛盾纠结中渐渐落定。 她轻轻收回双手,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师兄,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实在太少。” 这是拒绝的前置语。 他微微一怔,心中轻叹,不过短短数月,她遇事已如此沉稳、理性,他做过各种推演,可是仍然没有选对那条能够最快走进她心里的路径。 但是既然已经认定,怎会轻言放弃。 “你说得对,”他果断接上去,“我们需要加深了解。特别是我,我要更加努力,让你更充分、更全面地了解我。” 这次换她怔住,面前的他焦灼,霸道,还有几分叫她一时看不透的高深莫测,与从前那个闷骚的他仿佛判若两人。 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让她一时不知所措。 而他已经语气笃定地说下去,这些话仿佛已在他心里演练千遍。 “但是,我想要请求你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因为,明天我又要飞纽约。永利的债务已经基本梳理清楚,接下来就要进入重组谈判,这项工作非常关键,如果重组成功,就能为永利赢得宝贵的时间恢复正常经营。所以中天将会安排其他同事接任富源的董事。” “要去多久?”她的心思果然被他新起的重点带偏,很自然就去想,他竟然要卸任富源的董事,难道重组谈判是一个长期的工作? “可能要半年,也可能要一年,我的秘密使命也将同步继续。” “所以,”他眼中微光闪烁,“这一年,我想申请作为我的考验期。” 一年之后,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将向她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把误会澄清。 这是他的Plan B。 两周后。 林彻正在处理邮件,求职进展不算太顺利,几个拿到二面机会的岗位,都不太理想。此时邮箱中提示有新邮件,她赶紧点击进去,标题是:天瑞保险管理培训生招聘计划。 正待细看,手机响起,是于敏的视频通话。 “收到我转的邮件了吗——国内最大的中英合资保险公司天瑞保险及其旗下的天瑞资管,正在联合招聘管理培训生,要求必须硕士学历,两年以上金融业管理经验,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目标是储备管理人才,经过一年轮训期,就可落地管理岗位!”于敏一脸兴奋,又再添一把火,“你已经在证券待过,如果再加上保险和资产管理,不就是实打实的全能型金融业人才了吗?” “天瑞?”林彻之前对这个合资公司已有所耳闻,她随即转头快速浏览邮件里的公司简介和招聘细则,然后复述其中的要点,“天瑞保险和天瑞资管都由中方中天集团与英方宝瑞集团合资,股权比例五十五十。本次招收的管培生在轮训期将首先集中培训,然后部门轮岗,为期一年。” 中方股东是中天集团?轮训期刚好一年? 她眼前闪过与江皓辰分别的那一晚,以及他申请的一年考验期。 当时她答应他,只想着一年时间正好可以各自冷静,现在难道他想另辟蹊径?她心中升起疑问,转头看向手机视窗里的于敏。 于敏自然心领神会,赶紧解释:“你可别想太多,不管是我,还是江皓辰,我们都没办法给你做内推,因为根据合资协议,天瑞现在由英方宝瑞集团全权管理,中天集团根本插不上手。我还听说天瑞马上要有战略上的大动作,这个管培生的机会的确很好,但是竞争非常激烈,只招四个人,已经收到过千份申请,能不能进得去,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于敏语气无辜,却又带着两分挑衅。这几句台词,某人通过越洋电话跟她反复交代,不得不说还真是把林彻给牢牢拿捏住,因为下一秒,林彻已经转过头去继续研究招聘细则。 “多谢师姐,反正也是个机会,就去试一试!” (第一部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