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人在神话,以德渡人》 1、001 鲤鱼的大脑承载不了人类冗杂的记忆,于是在我转生成为鲤鱼后,作为人类时的记忆,只稀稀拉拉地散在脑海里,而那些零星的记忆里,没有死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醒来后就发现泡在水里,一开始还以为是在羊水里,拼命地在里面扑腾,想要快点被生出来。但之后眼里出现了虾、螺蛳之类的河底生物,我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羊水里。 我似乎转生成了河底生物。 至于什么时候知道是鲤鱼,那还是在一个雨天。我想要跳出水面,虽然每次都蹦不高,但总有那么几次跳出了。然后就非常巧合的从莲叶上的露珠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鱼脸。 啊,一条平平无奇的长尾巴鲤鱼。 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什么,如果给我一个机会的话,我可能更想当一只猫,什么品种的猫都可以,因为不管什么品种的猫猫都很可爱。 算了,现在想再多也没用。总之,就挺神奇的,我,一个人类,重生成了一条鲤鱼。 所以为什么呢?总不能说是某次的生日许下的“下辈子不想当人”的愿望实现了吧?那也太无语了,过生日许下的愿望有十几个呢,什么暴富啦、学业有成啦……可偏偏不想当人的愿望被实现了。 还真是有够离谱的。 虽然不当人也挺好的,但不代表我想成为一条鲤鱼啊,感觉鱼是一种活不长的生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传说中的“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这个设定。但按照我现在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幸还是不幸。 现在想起来,总有种错失了当猫的好机会。 不过既然成为了一条鱼,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既鱼之,则安之。 听说鲤鱼跳过龙门,就能就地化龙。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没有先辈鱼现身说法。所以目前也只能当做一个鱼生的最终幻想。何况我并非心有建树之人,所以哪怕变成鱼也是一条平平无奇的鱼。 平平无奇的鱼,今天也在平平无奇地游来游去。 春天到了之后,我不太敢跳出莲池,哪怕有鳞片保护,这太阳也能晒伤我。当人的时候体质弱,没想到当了鱼,还是那么脆皮。人生艰难,鱼生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当鱼也有好处,前世旱鸭子的我,现在已经成了游泳健将。上下左右,游来游去,还不会被淹死,快活极了。可谓是尝到了前世未尝到了乐趣。 只是偶尔我会产生一个疑问。 就是说,这片莲池里就我一条鲤鱼吗? 我好像没见过除我以外的鱼。 这片莲池还蛮大的,难道就我一条鱼享受这么大的莲池吗,那也太幸福了吧! 在暗喜的同时,又有点失落。既然成为了一条鱼,我也想和现在的同类聊聊天。当人的时候听不懂鱼类的语言。现在当鱼了,就很想知道鱼类的交流方式。 “小鲤鱼,小鲤鱼……” 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将我从自己的思绪中唤回,我惊喜地摆动着尾巴,这不是有同类嘛,还以为莲池就我一条鱼呢! “我在呢,我在呢。你在哪儿?”我欢快地游来游去。 “我在你上面呢,你抬头看看。” 抬头? 我下意识地抬头,却猛然想起鱼是没有脖子的。唉,做不到啊。我只能往上游去。可是我都要游都水面了,却还是没有找到我的同类。 它在哪儿呢? “我还是找不着你……”我有些沮丧地说。 那声音道:“你别急啊,小鲤鱼,你等着,我来找你。” 听它这么说,我忽然有种很安心的感觉。可是转来转去的我,还是没有见到丝毫类似同类的生物。好吧,也许我的同类不是鱼。我得这样安慰自己。 在我如此想的时候,一条莲茎轻柔地圈住了我的身体,我体会了一把空中飞人的刺激,还没来得及惊声尖叫,身体就已经浸润在水中。 是莲叶中间积蓄的水,容下我一条小小的鲤鱼绰绰有余。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当人的时候脑子就已经不太灵光了,鱼的脑子这么小,就更加灾难了。 我郁闷地吐了个泡泡。 “我的朋友,你在哪儿呢。” 托着我的莲叶晃了晃,“我在这儿呢,小鲤鱼。” 这下我算是明白了。 我的新朋友不是鱼,是莲花——准确地说是还未开花的莲花。 “小莲花,你是刚刚开了灵智吗?” 我在莲池里从末冬过到了初春,可从来没听到小莲花的声音。 小莲花顿了顿,说道:“我先前在睡觉,才醒来。” 睡觉啊…… “原来莲花也会冬眠啊……”我有些不确定地想到。话说植物会冬眠吗?应该会的吧,冬天的残荷,到了春天再次焕发生机,和冬眠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冬眠……嗯,确实可以说是冬眠。”小莲花说道。 阳光晒在身上没有丝毫的灼热感。我躺在莲叶中央,望着蓝蓝的不见云丝的天空,有种在外度假的惬意感。 “恭喜你醒来哦小莲花。阳光很舒服,我们一起晒太阳吧。” 虽然不是同族的鱼类,但好歹也是个可以说话的对象,我对小莲花更是珍惜得不得了,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 小莲花不爱说话,只是一味地听我讲。虽然我现在只是一条鱼,一条鱼是没有印象深刻的事的。但灵魂是人类的我,总能在零星地记忆里翻出一些有趣的印象深刻的事。 “小鲤鱼,你想当人吗?”在我讲累了休息地空挡,小莲花突然问我。 我:…… 好好的鱼怎么当人啊,还有,我刚从人到鱼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猫。”我不好意地说。 “猫?”小莲花语气疑惑,“那是何物?” 我:…… 好吧,它只是一朵小莲花,没见过猫是正常的。 于是我就向它科普了何为猫。 “……总之就是非常可爱。比鱼可爱多了!” 不是我对鱼类有意见,但哪怕再漂亮的鱼,眼睛也很丑。鱼这种生物不能细看,这句话同样可以包括大自然中的大部分生物。 “可是我觉得鱼也很可爱。”小莲花说。 我觉得它是在安慰我。 “你又没有眼睛……说起来,你的眼睛在哪里?你看得到我,那你是通过什么看的?” 莲花长出眼睛,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但是我又特别好奇,小莲花是怎么看到我的。 “我不用眼睛看的。”小莲花说道。 我:…… 好奇的心再次被吊了起来。 小莲花接着说:“我也不清楚是用什么看的。我一睁眼,我就能看到一切。” 好神奇的设定,大家都不是人,为什么小莲花好像比我更高级? 内心有点小失落,但没关系,平平无奇的鱼也很好。 “那你能看到人吗?”我问它。 它甩了甩莲茎,“没有看到人。” “那猫呢?” “猫也没有。” 没有人也没有猫,“那你看到了什么?” “莲叶,和山,还有你。” 好家伙,人没有,猫也没有,只有一池莲叶,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其实刚来那会儿我也思考过这是什么地方,但发现自己成为了一条鲤鱼后,这种思考似乎显得多余了。 如今因小莲花的话,这个问题再次置顶在我的小脑袋里。 只是我还没问出口,小莲花就提前解答了我的疑惑。 “小鲤鱼,乾元山是看不到人的。” 说罢,小莲花托着我往高处举,还微微降低了莲叶的边缘,使我能看到连绵的雾气缭绕的山脉,却不不足以翻身掉下去。 “你怎么那么笃定……等等,乾元山?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 可是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好吧,我不该对鲤鱼这小小的脑袋抱有多大的期待。 不过,小莲花的这句话也让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小莲花,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小莲花掬了一把水淋在我身上。 “算是吧。”它说。 “凡人,是上不来乾元山的。” 我:…… 有种微妙的桀骜?等等,我好像听到了某个相当不妙的词。 “凡人?” 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了,就像大自然的生物有其可以交流的特殊的生物语言。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是这种情况,重生成鲤鱼,我就能和除了人以外的生物交流,实则目前的情况还要复杂。 有凡就有仙,那么会说话的鲤鱼和莲花就不仅仅是科学角度的解释了。 “所以说,我是鲤鱼精,你是莲花精吗?” 小莲花难得顿了下。 “我只是元神养在莲花中而已。我并非莲花精。” ok,就我是鲤鱼精是吧。 好不容易接受自己从人转生成鲤鱼,现在又得接受自己从鲤鱼成为鲤鱼精了。 “而且小鲤鱼,你如今也算不得鲤鱼精,只是开了灵智而已。” 我:…… 哦,不是鲤鱼精。 小莲花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沮丧,它再次托着莲叶将我举高高,抑郁的感觉一下子变成了失重的刺激。 “开心起来啊小鲤鱼。” “停、停下——小莲花——我好像要吐了!” 糟糕!我快要变成一条死鱼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02 今天又是个好日子,阳光明媚,春风温吞吞地晃过湖面,掀起阵阵涟漪。在水草间醒来后,吃了几口水藻,我就游到了小莲花身边开始了今日的唠嗑。 在小莲花特别注明今天不会将我举高高后,我才答应它离开莲池,我对之前的那次举高高心有余悸,失重的刺激感在零星的记忆中翻出了生前跳楼机的影子,当然像我这样的脆皮人是万万不敢玩跳楼机的,没想到死后转生成了鲤鱼竟然会经历这一遭,感觉半条命都没了。 小莲花根本就没有“适度”的观念。要不是我那次吐了那么多泡泡,我觉得它会把我甩出得更高,毕竟它的莲茎能随着它的心意变长变短。 嗯……有种不太妙的想法。 我依旧泡在莲叶中心的水中,阳光透过水层,余热触到身体意外得令我舒适,我眯起眼睛,昏昏欲睡。 转生成鲤鱼后,烦恼也少了很多。即便有烦恼,也不过是今天吃啥的纠结。好像作为人的时候,也是一日三问,早餐吃什么,午餐吃什么,晚餐吃什么。但与作为人时不同,作为鲤鱼的选择实在少的可怜。我不想吃水蚤,也不想吃蚯蚓,只能吃一些水藻,啃一些莲茎果腹。当然,在小莲花成为我的朋友后,我已经不啃莲茎了。虽然莲池里不是只有小莲花,但小莲花说过,它具有整个莲池的通感。 这么一想,我觉得成为莲花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根本不需要去纠结吃什么的问题。 阳光、土壤、水就能活下去了。 “说起来,小莲花,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哦。”我试探着开口。 小莲花点了点莲叶。 “好,你问,我不生气。” 其实我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小莲花是我的朋友,作为朋友,我们就应该坦诚。 “是这样的,小莲花,你的藕成熟了吗?” 小莲花有点不懂,莲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我嘿嘿地吐出了一个泡泡,很委婉地说:“实不相瞒,我有点吃厌了水藻。” 小莲花:…… 它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你说怕我痛,所以不肯吃我的莲茎。那你啃我的藕,就不怕我痛吗?” 真是直击灵魂的一问。 对此,我早有应对之法,“藕在泥下,比起莲茎,痛感应该会减缓很多。” 我发现自己有时候也挺不要脸的。没办法,鱼脸太丑,我也不是很想要。而且虽然我现在是鱼,但灵魂还是人,所以套着鱼皮的我确实会有些放飞自我。 小莲花好长时间没说话,我以为它生气了,于是连忙找补:“你不要生气,是我胡说八道。” “我没有生气。”半晌之后,小莲花才闷闷开口。 “哦。”我呆呆地吐出一个泡泡,在莲叶上蹦蹦跳跳,问:“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大多数时候沉默就是默认啊。 小莲花说:“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这个原因啊。 我发散思维,然后跳下了莲叶钻下入池中,游到小莲花身边,用长尾巴去蹭小莲花的莲茎。 “如果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不说话也没关系。是我不对,我不该说这么冒昧的话。换位思考,如果有人来咬我的尾巴,我也会感到痛。” 小莲花说:“不是痛不痛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回过神来我就忍不住去撞墙。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在想其他的问题外,还有一种可能就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小莲花大概就是后面的情况。 我了然了,小莲花就不是个擅辨的。 太老实啦,小莲花! 莲叶探入池中,再次将我捞了起来,我又泡在了莲叶中心的一小掬水中。 “小鲤鱼,你想吃的话就吃吧。我不怕疼的。” 唉,小莲花真的太老实了。相比起它,我反而像个老油条。 “不啦不啦,我才不咬呢。而且被咬的话怎么可能不疼呢。” 不要为了安慰我说这么假的谎言啊。这样会让我很有罪恶感! 小莲花不语,只一味地用莲叶掬水浇在我身上。我放眼望去,忽然发现花骨朵渐渐有了破开的迹象,于是惊喜地问:“小莲花!你要开花了吗?!” 许是提到了开花,小莲花的声音明显轻快了起来:“是啊,我就要开花了。到时候我就能出来了。” 我想起来小莲花之前说过它的元神养在莲花中,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有了伤亡才采取的措施。所以是不是意味着一旦开花,小莲花就健康复活了? 我由衷地为它感到高兴! “太棒了小莲花!从明天开始我们要多晒晒太阳,这样就能更快的开花了!” 小莲花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我借此机会再次问道:“那等花瓣脱落后,莲子可以归我吗?” 小莲花:…… “你的脑子里只有吃吗?” 不知为何,我居然从小莲花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咬牙切齿。 应该是错觉,毕竟小莲花那么老实的一朵花。 “不然呢?”我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这么小小的脑袋里,除了装得下吃的,还能装得下什么呢?” 话说完,我觉得有些不对,于是补充道,“其实也不是只有吃的。” “还有什么?”小莲花顺着问。 “还有你啊。” 在小莲花愣神之际,我快速地跳进了池中,飞快地游向了水草丛。 耍完流氓就跑真刺激! 但小莲花很快就回过神来了,长长的莲茎随即向我伸来。我高估了自己的速度,还没钻出水草丛,就被圈住了。奇怪的是,小莲花没有立即将我扯出水面,而是就地停住。 莲茎圈得并不紧,而且我也没感觉到自己有被桎梏的感觉,但我依然没法挣脱。我试着向前游,莲茎也没有那种拉扯感,就顺着我就向前了。 于是我有了个更大的想法,带着莲茎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地游来游去,然后非常成功地将莲茎打了结。 “小鲤鱼你——!” 我又错觉般的听到了气急败坏的声音。 好吧,也许不是错觉。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死结不太好解开。趁着莲茎解开的瞬间,我立马求饶,用尾巴再次蹭了蹭莲茎。 “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生气的话,花瓣就开不了了呢。” 人类世界里生气会长结节,说明生气是不好的情绪。那么在植物中,应当也是如此。气虚不畅,花瓣就没法得到充足的营养而盛开。我可真是太聪明了! 见小莲花没有再生气,我再次鼓起勇气问,“所以,莲子真的不能给我吗?” 我真的好想换换口味。 “你可真是——”小莲花深呼吸,“你可知莲子是什么?” 莲子不就是莲子吗,还能是什么? 我不太明白小莲花的话。 很快小莲花又说:“即便我给你莲子,你又如何吃到?” 哦,这是在点我没手呢。 可这有什么可担忧的,我自豪地说:“我可以把整个莲蓬都吃掉!” “再不济,你可以帮我呀!嘻嘻。” 小莲花:…… 吵吵闹闹的一天在雨中结束。我也不知为什么一天的时间结束得那么快。我在池底倒还好,雨滴落入池中就融了进去,真正做到到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偶尔我探出脑袋,小莲花也会用莲叶替我遮雨。 到了第三天,亦或是第四天,这场雨还没停下。 “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啊?”我不禁抱怨道。我想要太阳,想要和小莲花一起晒太阳。小莲花还需要太阳开花呢。 说起来…… “不会是梅雨季吧?” “什么?” “就是会下近一个月雨的梅雨呀。” “……” “乾元山在哪个省?有梅雨的话是在南方对吧?” 前世南方人的我已经受够了梅雨季的潮湿和闷热。在北方人还在对江南烟雨望眼欲穿的时候,我已经快被潮湿的天气泡发了。 只是没想到到了异世,我也依然摆脱不了梅雨的硬控。很奇怪啊,为什么这种修仙的地方也能有梅雨? 不明白,不懂,总之就是非常奇妙。 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除了不能和小莲花一起晒太阳外,其实也没有任何坏处。成为鲤鱼后,我已经不怕梅雨了!没有干不了的裤头,也没有出现的双马尾。 我现在强到可怕。 “好无聊啊小莲花,我们聊聊天吧。” 就着雨声,我和小莲花又开始了唠嗑。蛮奇怪的,我也不是什么话痨,为什么总是和小莲花有这么多的话讲。 “等你元神养好后,你想做什么?” 小莲花顿了顿,“我还没想好。别说我了,你呢,小鲤鱼,你想做什么?” 我气鼓鼓地吐了一连串泡泡,“我只是一条鱼,我能有啥大志向!” 小莲花说:“你可以修炼。等修炼到一定境界了,你就可以化形了。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 “略略略,我才不要。做一条小小的鲤鱼有什么不好。我才不想当人呢。”我甩甩尾巴,拒绝了小莲花。 小莲花奇怪地问:“做人有什么不好?” “你这样问,我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那对你来说,做人有什么好处吗?” 结果小莲花也没答上来。 看来做人既没坏处,自然也没什么好处。 “哼哼~小鲤鱼,真呀真神奇,活蹦乱跳滚了一身泥……” 还是当一条小鲤鱼最逍遥自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03 我以为花骨朵微微破开后,莲花盛开便是假以时日的事。但事实上,我等了许多日,等到梅雨季结束,它还是一朵微微绽开的花苞。毫无变化。 可小莲花一点也不着急,哪怕我天天念叨着“怎么还不开怎么还不开”它都平静以对,甚至反过来安慰我会开花的。 “我听说那些插花的人,为了让花盛开,会给花苞甩耳光。”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但隐隐约约,脑子里就有这样的粗糙操作。 小莲花无语道:“所以,你是要甩我耳光吗?” 我忍不住笑起来,一连串的泡泡从嘴里滚了出来。 “我才不舍得。” 摆摆尾巴,绕着莲茎游来游去。近几日吃得太好了,感觉自己胖胖的,于是就多游些来减肥了。 “俗话说爱人如养花,我才不舍得呢。” 小莲花是这孤寂世界里我唯一的好朋友,我怎么可能舍得打它呢。插花用的花再漂亮也活不了几日,那瞬间绽放不过是用来维持插花艺术的美丽。 “你很想我开花吗?” 不知为何,小莲花的语气有些失意。我暂且压下这奇怪的感觉,说道:“这不是很好吗,花开得好,元神就养得好。我对朋友的祝福就是希望它健康又快乐。” 不过话说回来了,小莲花究竟是受了什么重伤才会需要养元神啊?在我贫瘠的知识里,需要养元神的基本和濒死没什么区别了。这个问题其实在小莲花说起自己在养元神时就已经盘旋在我小小的脑袋里了,但因为这个问题太敏感,所以我也没太敢问,生怕提起它的伤心事。 “哪怕开花后我会离开?”小莲花又问了一句。 “那你会回来看我吗?”我反问。 “会。”不假思索的答案。 所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会回来看我不就得了。” 小莲花似乎很难理解,它许久都没有说话。 而我也逐渐回味过来,小莲花有情绪了。它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在闹别扭,但比起小孩子的无理取闹它又多了几分含蓄?总之是种十分矛盾的感觉。我猜想小莲花生前应该还是个孩子。 我亲亲它的莲茎,安慰说:“不要担心离别,我的朋友。人长大后就会离别,轮到你、轮到我,向来都是如此。” 话一出,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像我这样小小的脑袋竟然也会有这么富有哲理的话。希望小莲花不要觉得我在说教。 小莲花半晌没出声。我喊了它几声,它才堪堪回过神来,语气有些不自在,“你刚才亲我了。” 我对此并不在乎,亲的是莲茎,又不是脸,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我现在只是一条鱼,而小莲花还是个孩子。 “这是我在安慰你。” 小莲花不懂,“安慰是这样的吗?” “当然,亲吻可以分泌多巴胺。”诶?多巴胺又是什么东西。 小莲花替我问了出来,“多巴胺是什么?” 我想了想,再次从零星的记忆里去搜,结果什么也没搜到,于是开始跑火车:“那是可以让人快乐的东西。你现在感到快乐吗?” “嗯,很快乐。”小莲花说,声音听上也明显带上了雀跃。 小莲花的喜悦是有明显表现的,微微绽开的花苞,落下了一瓣莲花,粉中带白。 它再次将我圈住,莲叶托着我,看着开了一瓣的莲花,已有香气浮动。池中星星点点,是星辰把光芒浸入了池中,水波摇着摇着,把银河揉碎成一片。 …… 一瓣莲花的绽开,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莲池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我醒来的时候草草吃了几口水藻就去找小莲花了,却看到小莲花居然在待客。 客人是一只仙鹤。 真稀奇啊。 我跃出水面,成功地引起了小莲花和客人的注意。只是客人一见到我,就亮起了眸子,快速向我飞过来。 救命! 我快速往池中更深处钻去,但仙鹤那长长的喙,实在是太有优势了,眼看着要成为的盘中餐,一条莲茎再次将我圈住,制止了仙鹤的觅食。 “小鲤鱼是我的朋友。”小莲花郑重其事地对仙鹤说。 仙鹤张开翅膀,仰起细长的脖子,发出鸣叫。我第一次感受到何为“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听了小莲花的话,仙鹤倒没有再动作。 “太吓人了,我差点就要去投胎了。”此刻我仍旧心有余悸。 “对不起,吓到你了,仙鹤它没有恶意。”小莲花代替仙鹤向我道歉。 我本来还想反驳,但是想想看,如果仙鹤对我真的有恶意的话,恐怕我连钻进池中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暂且相信了没有恶意的解释。 仙鹤没有多待,很快展翅离去。 待它离去后,我才问小莲花,“它是你的朋友吗?” 小莲花一边用莲叶给我扇风,一边说:“它是我师父的坐骑,今日师父命它来看我。” “你师父?” 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师父是谁?” 小莲花语气颇为自豪:“我师父自然就是太乙真人。” “……” 小小的大脑短暂的空白了一秒。 难怪觉得乾元山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原来正是太乙真人的洞府所在地! 等等,如此说来,那小莲花不就是—— 哪吒?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 难怪我会和小莲花成为朋友呢,他本来就是我们的朋友嘛! 小莲花察觉到我奇怪的反应,担心地问我是不是还在害怕。 我摇摇尾巴表示没有再害怕。 比起这个,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这是哪一个版本的哪吒。如果是封神,那不正是说明此刻天下大乱么。如果是哪吒闹海……糟糕时间太久远了,已经记不清哪吒复活后干了什么,虽然也是商末时候,但后面的剧情讲了啥?要说西游记,哪吒戏份也不多,而且此时剧情还没开始……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于是就算了,想再多也没意义。 与其用封神、哪吒闹海、西游记等等的作品去定义此刻还是小莲花的哪吒,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小莲花现在还是小莲花! 这么一想,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 “小莲花,我们今天一起晒太阳吧!” 这次我没有在莲叶中心,而是浮在水面上,我发现我哪怕将脑袋探出水年,也是能呼吸的,不愧是我,开了灵智的小鲤鱼有发展成鲤鱼精的潜质。 “对了,小莲花,我叫阿虞。山阿的阿,虞美人的虞。” 在知道小莲花就是哪吒后,我主动提起了自己的名字。跟哪吒成为朋友,和抱住金大腿有什么区别呢?嘻嘻。 “阿虞……小鲤鱼,你的名字真好听。”小莲花轻快地说着。 “我叫哪吒。小鲤鱼,阿虞,我的名字叫哪吒。” …… 互通了名字之后,我感觉我和哪吒的友情更近了一步。结果当晚我就做了梦,真稀奇,这小小的脑袋,还能做梦。 但这个梦,实在不太美丽。 东海之上,乌云滚滚而起,雷声碾过天际,云层与闪电间,似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半探出来——是一只龙爪!爪趾间缠绕着腥风,仿佛稍一发力,整片天穹都被扯得沉沉下坠。 龙身还未全显,仅是一爪便震得陈塘关城墙簌簌落灰。 鸣锣者高呼起来:“龙王爷来了!龙王爷来了!” 那龙爪猛然撕开天幕,巨大丑陋的脑袋在闪电与层层黑云间探了出来,头上的茸角,长长的龙须,泛着红光,没有眼白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城墙之上。 那龙头裂开的嘴里,在往下滴着涎水。 负责押送人牲的将士,将手一举,高声:“龙神已至,开始献祭!” 黑压压的天,狂奔的闪电,滔滔的浪。 我好像来到了不可思议的梦境里。哪吒闹海的情形不断在脑海里翻来覆去,与电影所展现的一模一样,显现的龙王,极有压迫感。凡人面对妖孽,除了献祭,似乎没有任何办法。我就站在城墙上,身后是不断叩拜的百姓。 就在这时,一条红绫如血虹贯空,激荡而来,死死地捆在了龙身上。 一个冷到极点,也清到极点的声音,喝了一声:“乾坤圈!” 金环在腕上铮鸣,激射而出,盘旋着不断变大,直至将龙身套住,又不断地缩小,缩小。 巨龙骤然吃痛,巨大的身体翻滚着,将乌云搅碎,它咆哮起来,声音在整个天地之间回荡: “哪吒小儿!你几次三番坏我好事,哪怕你是太乙真人的弟子,我也要禀告父王,淹了你们陈塘关!” 红衣银甲的少年冷笑道:“哼!你不过是欺世盗名的妖孽。你就去告诉你父王,好让他替你出头!到时候我照样一起杀!倘若你们敢水淹陈塘,我便将你们四海龙宫都砸烂!” 将士在下方急得大喊“三公子万万不可!”,哪吒却置之不理,纵身跃起,与那被混天绫和乾坤圈缠住的巨龙缠斗起来。 我站在城墙上,也对此刻的发展吊起心来,虽然知道哪吒与敖丙的打斗的结局,但是我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红衣银甲的少年与小莲花联系起来。 毕竟我以为小莲花还是个孩子。 但这少年起码十七八岁了。 而且与龙缠斗的少年性格较之小莲花更为桀骜不驯,甚至乖戾,与“乖”“老实”更是扯不上一丁点的联系。脑子里反复闪过与小莲花的相处,在看眼前少年与龙打斗的狠劲,我觉得我快要精分了。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这场战斗逐渐分出胜负。 巨龙百丈龙躯在浅海疯狂翻滚,龙血染红了整片海湾。 哪吒踩着风火轮紧追不舍,混天绫如赤蟒缠住龙颈,每收紧一寸,龙鳞便崩裂数片。 “哪吒小儿!吾乃龙宫三太子——”敖丙龙睛充血,喉间挤出嘶吼。 “三太子?”哪吒一枪捅穿龙爪,将整条龙钉在礁石上,不屑道:“那又如何?” 敖丙垂死挣扎,腹部一片金鳞突然倒竖—— "找到了!"哪吒眼中凶光暴涨。 火尖枪带着三昧真火捅入逆鳞,龙血如熔岩喷溅。哪吒却咧嘴笑得愈发狰狞,染血的手顺着伤口探入龙脊掏呀掏呀掏,一条龙筋就这么被拽了出来…… 天空下起了血雨,淋在哪吒白皙的脸上,烫出缕缕白烟。 忽然间,他眸光一闪,锐利的视线定位到了我的方位。 我吓了一跳,然后醒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04 哪吒剥龙筋给我的刺激过大,即便是梦,那也是身临其境,尤其他最后望过来的视线,我实在没法将他和小莲花联系起来。 小莲花与哪吒是不同的。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阿虞,昨晚睡得好吗?” 小莲花轻快的声音响起。瞧,小莲花多么乖巧。 我很想说睡得一点也不好,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很好。”好吧,我只是比较从心罢了。 小莲花的花瓣又落下了一朵,一只蜻蜓停在花瓣尖角上,我故意哗啦啦跃出水面,蜻蜓被我吓了一跳飞得老远老远,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好多了。 “吓蜻蜓好玩吗?”小莲花问。 “好玩啊。”我摆摆尾巴钻入池中,天气越来越热,还是池底凉快。只是在烈日下,池水的温度也高了几度。咱也不知道仙人居住的乾元山为啥不能四季如春。 想到昨晚的梦,我就很想和小莲花唠嗑唠嗑。只是我怕说多了小莲花会想起生前的事。两个人性格如此不同,除了失忆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释来。 “对了,小莲花,问你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哦。” 小莲花很有耐心地说:“是想吃莲子吗?” “我真的可以吃莲子吗——不对不对,不是莲子的事!难道在你眼里,我的脑子里就只有吃吗?” 小莲花保持沉默。 我猛然想起了自己先前说出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鲤鱼,记性不好的。” 小莲花没在这事上多计较,问道:“那你说的是什么问题?” 我稍微靠近了点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鲤鱼跃龙门?” 小莲花道:“从未。你说说,怎么个说法?” 我绕着莲茎继续说:“我听说鲤鱼跃过龙门就能化龙。” 话音刚落,一瞬间暴涨的杀气将我震出了莲池,我再一次体会到了空中飞鱼的感觉,心脏剧烈的起伏还未平复,莲茎便激射而来,将我牢牢捆住,就像捆龙一样,带到开了两瓣的莲花面前。 “你要化龙?” 小莲花漫不经心地道。杀气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那会儿是我的错觉,但我确定不是。除非你跟我说空中飞鱼也是错觉。 哪怕失忆了,小莲花对龙这个字眼仍旧有着相当大的敌意。说不清是不是故意,但就是想试探一下。 果不其然。 我眨眨眼,即将忽略面前的压迫感,“倒也不是,只是想知道有没有这种说法,如果没有就算了。” 小莲花没将我放下来,如果它有表情,此刻大概一定在凝视着我,甚至眼神还有点冷。 “闻所未闻。”小莲花的语气变得又冷又淡,这和梦中的红衣银甲的少年似乎有了些许的重合。 我不适地扭了扭,说:“能不能放我下来?我有点不舒服。” 下一秒,莲茎便将我送到了莲叶上,获得自由的感觉真的太棒了。我安心地待在莲叶中,一点也没为刚才说的那番差点引起小莲花杀意这事儿后悔。 “小莲花,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小莲花:“怎么说?” 我:“我一说龙,你反应那么大。你是不是和龙有仇?” 勇猛如我,居然直面屠龙的当事人。 小莲花倒是没有像方才那样杀气暴涨,它似乎冷静下来了,只是语气间还是脱离了小莲花的设定,冷清中带了几分傲慢。 “妖龙有什么好的?还不如一条鲤鱼精自在。” 它这话实在有失偏跛。如果鲤鱼能化龙,那就是进化啊,就像鲤鱼王进化成暴鲤龙……等等,鲤鱼王?暴鲤龙? 我忽然陷入沉思。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小莲花用莲茎戳了戳我,打断了我思考的进化成暴鲤龙的愿望。 “如果你真想化龙,倒也不是不可以。” 小莲花突然说道,我睁大了眼睛,正在感动它为我着想,没想到它的下一句话将我雷了个外焦里嫩。 “待我将四海龙王杀了个干净,你便坐上那龙王之位,行云降雨,消灾降福。我的朋友,自然比那些个孽龙要做得更好!” 这想得太过了啊我的朋友! 虽然我很想将小莲花和梦中的哪吒分开,但小莲花此刻表现出来的情绪又总是令我事与愿违。我甚至怀疑它并没有失忆。 哪吒的性格究竟如何,不同的版本都有着些许的差距。而我此刻面对的还未盛开的它,又是怎样的性格? 虽然我时常认为不能将任何影视作品作品的哪吒形象带入,但是真正思考的时候,其他版本的哪吒就又成了参考对象。 小莲花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半晌都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催促,因为我也有自己的烦恼。 其实在发现小莲花对龙仍旧怀着巨大的恨意的时候,我就知道假以时日它会成为哪吒。在那之后,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吗? 我的朋友小莲花,是有大志向的。 …… 淅淅沥沥。 雨夜的总兵府笼罩在潮湿的雨雾中,府中点着灯,如幽火明明灭灭。 我知道我这是又做了梦。 似乎从那次开始,我就开始频繁做梦,这一定不是我的原因,以我现在这小小的脑袋,我实在想不出来能做什么梦。 “三公子又惹事了,大人发了好的火,夫人整日垂泪……” 不远处垂首的侍女窃窃私语,而后在一声咳嗽声下仓惶离去。 我看向发出咳嗽声的人,看样子应当是管家之类的人。他抬头望向西南角的方向,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哪吒杀了龙三太子后,四海龙王连降大雨,逼迫李靖交出哪吒,否则水淹陈塘关。 李靖将哪吒圈在西南角的独院中,禁止他再次出门。 我仗着没人能看见我,慢悠悠地朝着西南方向走去,途中遇到巡逻的士兵和来往的侍女,一切井然有序,仿佛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真奇怪,还以为府中会乱呢。 我对哪吒的印象还停留在红肚兜和两个小揪揪上。如果是面对这模样的哪吒,我恐怕还不会发怵。小孩子模样的人,总会获得几分优待。 但少年模样的哪吒,却多了几分戾气。即便是个美少年,也依旧令人怵得慌。 童年的滤镜,不太准。 我踮起脚尖,静悄悄地走进了小院,做贼似的偷感十足。我也不想这样,但这样最稳妥。当然更稳妥的是不要进去。 小院的寝居里同样点着灯,窗面上映出了少年的影子,我驻足没再往前。蹲在檐下,放空大脑。 为何会做梦? 又为何会梦到陈塘关? 而且,这真的只是梦吗? 太真实的梦境,实在让人心生警惕。 不知过了多久,寝居的灯晃了晃,吱呀一声,一道清冷的身影从房间里走出。提着灯的少年,站在廊檐下,视线紧紧地锁定了我。 他真的看得见我。 感觉现在的气氛有点不妙啊。我站起身来,迎上他的目光。到底是先问“你为什么能看到我”还是表达一下“我不是小偷”,亦或是直接跪地求饶?结果在三个选项上我选择了第四个。 我指着脸颊,问:“脸,还疼吗?” 当日的龙血淋在他的脸颊上,烫出了缕缕的白烟,跟硫酸滴在皮肤上似的。但此刻少年的面颊在灯笼的映照下,依旧白皙光滑。 好得也太快了吧! 少年抬起步子向我走来,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却又轻柔地弹开了。 “当日,便是你在那?”瞧了我半晌,少年才问道。 我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向我伸过来,然后穿透。 “鬼?” 我:…… “不是鬼。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请别将我当做妖魔给灭了。” “跟我谈条件?”他有些漫不经心道。 这语气,真令人火大! “只是建议。”我真的很从心了。 跟小莲花一点也不一样。 少年眉目紧锁,没再说话,半晌之后他转过身,道:“进来吧。” 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啊。 我跟在少年的身后,走进他的寝居,寝居里的灯再次被点燃。 少年的寝居素雅简洁,我在欣赏时,冷不丁地听到他问道: “你说,我做错了吗?” 这突然的提问,实在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问我这个问题?我觉得有点不太妥当。” 少年抬眼:“怎么说?” 我:”首先我既不是陈塘关的百姓,也不是东海的虾兵蟹将。其次,我觉得你不该去内耗自己。” 哪吒和内耗,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联系在一起的。 “想做什么便做了,倘若我决定去行善,还要考虑行善后的后果,那这善还要去行吗?我左思右想,最终决定不行善了。那我不行善的后果我要考虑吗?不管这善行不行,结果总是会与我想象的差之千里。但那又如何?至少在我行善的那刻,我爽快极了!” 少年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让我极为不自在。 “你屠龙,是因为龙作孽,这是善。而龙的职责便是行云布雨,既受了人间供奉,却不行分内之事,这是恶。行了恶事却无人管,这叫有冤无处申。无人为我申冤,那我只能破坏规则。” 我伸了伸懒腰,“妖龙作孽是因为无人管,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正确的,神仙受凡人供奉理所当然,但人间灾难却并没有减,那供神仙又何用?” “人牲呐,怎么滴,猪牛羊还不够吗?这是嫌人口太多吗?我寻思着女娲娘娘造人也不是为了改善伙食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05(内容有增) 我承认我有点阴阳怪气。但我有什么错,我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鲤鱼,如果我被比我厉害的的人捞走去做西湖醋鱼,我更是死不瞑目。 这样的道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但实力差距在那里,强者剥削弱者,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更何况,人能反抗神吗? 哪吒沉默着,什么也没说,说到底还是少年人,没有得到正面的反馈会理所当然地产生自我怀疑。 “少内耗,多找找别人的麻烦。” 不然我为什么会当一条无忧无虑的小鲤鱼呢。 我打了个哈欠,便不再理他,等待着梦醒。然而,天亮了,梦还没醒。我仍旧在哪吒的寝居里,屋外仍旧在下雨,雨声淅淅沥沥,透着股不耐烦的意味。 哪吒在榻上坐了半夜。见我还在,便发出疑问:“你怎还在此地?” 我也想知道,太奇怪了,天亮了梦就该醒了。但我现在还在这里,那莲池中的小鲤鱼怎么样了?但愿小莲花会不会以为我死了,然后开始哀悼它的朋友。 老实说到现在,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看样子不仅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鲤鱼,似乎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正如我为什么会在梦中见到生前的小莲花,这也是一个秘密。 在网络言情中浸淫多年,我很难不会将此刻的经历以网络言情来推断可能行。比如说我其实死后老早就穿越到了商末时期的陈塘关,可能是以灵魂的形式,总而言之就这样和哪吒认识了,经历了哪吒屠龙,而后四海龙王问罪,以及哪吒自刎而死的情节。许是哪吒死了,我也终于转生,只是转生成了锦鲤鱼,并失去记忆,认识了小莲花,而后又以梦境的形式回到过去……拜托,这种言情桥段也太土了,现在真的还有作者会用这种设定吗? 等等……为什么我脑子里这种东西记得这么清楚? 好吧,我的脑子总是被这种东西占据一席之地。 完了,我对自己的智商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 我有些生无可恋地趴在长案上。是的,我虽然碰不到人,但是可以碰到人意外的物件,比如长案。或许死物是可以碰得到的。 期间总兵府的侍女端来了朝食,看着像是粥,但又不像是大米煮的,还有一些看不出原型的腌菜,和一些不知道什么肉的肉干。看着就没啥胃口。 侍女对哪吒也怕的紧,放下朝食后小心翼翼地后退至门外,再轻声关上门。 哪吒并未用多少朝食。 “要是打起来的时候肚子突然咕咕叫,会很尴尬的。”我小声说。 锐利的视线射向我,我恍若无绝,继续翻着花绳。 实在是太无聊了,下雨天又不想出门,只好待在哪吒的寝居里面,他束发用的发带就被我征用来翻花绳了,而他则用金环束起了头发。 乾坤圈真好用。 一开始其实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他只是顿了顿就把发带借给我了。这我就不客气了,发带两端打了个结,然后就开始翻起了花绳。 我会的花样还蛮多的。 反正转生后我的记忆里尽是这些没用的东西。 哪吒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擦拭着火尖枪的枪头。锃亮的枪头寒光闪闪,仿佛在为下一次的征战而兴奋。 案上的朝食已经用完,我在心里偷笑一声。而后悄悄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竟被他捕捉到这小小的动作。 我抬起双手,发出邀请:“要一起来玩吗?” “幼稚。” …… “你看,小拇指勾着这两条,然后两手向下一翻,就成五角星了。” 哪吒一定没有翻过花绳,不过他学得快。从一开始的笨拙到现在的熟练,无不说明本人天资聪颖。 小拇指在勾起左右两边绳的时候,一不小心擦过他的手心,轻轻的,又带着微微的痒意。 而后才反应过来,我居然能碰到他了。 这是什么道理?我抬眼,去看哪吒的神色,却发现他眉间的并不是思索,而是怔然。 他在怔然什么? “难道说是通过媒介就可以碰到吗?”我只能想出这样的解释。 哪吒没回答我的话,半晌之后,他才说:“或许。” 我觉得他根本就没在意这件事。 之后我小心地避开他的手,忽然间听到他问:“你时常玩这个?” “儿时玩过,后来就不玩了。”我随口说道。 “为什么不玩了?” “有更好玩的,自然就不玩了。” “还有比它好玩的?” “那可就多了。” “你家乡何处?为何我从未玩过这个?” “在很远的地方。”我注视着他新翻出的花样,发现怎么翻挑都不行。可恶,这就是新手保护期吗? 然而在我还未想出应对之法,哪吒便收起了发带,“不玩了。”他起身,余光瞥了我一眼,道: “回你的家乡去吧,莫要待在陈塘关了。” 我知道这是他的好意,但是…… “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抬手去触碰他的手指,毫无意外地穿了过去了。 我笑着说:“你瞧,没了媒介我就碰不到你了。其实你说得也没错,我和鬼也确实差不多。” 他瞳孔微缩,“你……” 就在这时,有侍女在外轻道:“三公子,大人有请。” 哪吒眉头微皱:“我知晓,你且下去。” 隐约听到脚步声离去。 “或许你父亲是要和你谈谈东海的事了。”无非就是让哪吒向东海道歉。 哪吒将发带给了我,“你在此等候,莫要离开房间。” “好。” 在哪吒离开后不久,我安静地待在房间里等他,发带被我打了个蝴蝶结,系在手腕上。结果一晃神我就回来了,如此的猝不及防。 小莲花的花瓣已经开了大半,依这进度,再过几日就能全部盛开。 我尝试着问过小莲花是否还记得生前的事,它说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记忆非常凌乱。看来还是等它复活后,才能记起所有。 哪吒复活后会离去,他有自己的志向,而我还是这莲池中唯一的小鲤鱼。一想到那天的到来,就莫名得有些失落。真奇怪,明明之前劝慰小莲花的话还记忆犹新,怎么轮到自己了,就开始双标了呢。 于是这几日便有些无精打采,小莲花问我,我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唉,只能顺其自然吧。 反正当一条鲤鱼也没什么坏处。 小莲花总是不遗余力地敦促我修炼成精,我懒一点也不想。而且我也没人告诉我怎么修炼。我问小莲花,它也沉默了。只能说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而我半路出家,完全摸不着门道。于是小莲花便安慰我说,倒是可以向他师父太乙真人请教。只是我转生至今,也从未见过太乙真人。脑海中想象的,也无非是影视剧里那样的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 然而等到真正见到了太乙真人,我承认话说的有点早了。 我咬住莲叶,“你没说你师父是个大帅哥啊!” 小莲花:…… 太乙真人是个鹤发童颜的大帅哥,虽然打破了我对所有影视中传统的太乙真人形象,但又很符合我脑补的仙侠文中清冷师尊的形象。 身形似鹤,显得道袍飘逸,头戴莲花冠,手持拂尘,眉眼间满满是老父亲的慈爱。 一声“师父”说尽了委屈和依赖。 这是小莲花有意识以来第一次见到它的师傅。而太乙真人眼中的慈爱几乎快滴得出来水来。 我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师徒二人的再续,不经意间望到了先前来过此地的仙鹤向我飞来,我对它的长喙心有阴影,急忙转身钻入池中。 它好似戏弄我一般,每当快捉到我的时候突然放水,但当我游得远了他又突然加速。 太恶劣了,真的太恶劣了!太乙真人怎么会养出如此恶劣的仙鹤来?! 我原本想大声呼喊小莲花救命,只是还没开口,一条莲茎便将仙鹤捆了个严实丢了出去。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这可是它师父的坐骑,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小莲花!” 我赶紧游上去,刚至水面,小莲花便将我接到了莲叶上,询问它的师父:“师父,阿虞的修行之道,可有弊端?” 我:…… 我寻思我这也没开始修行啊。小莲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不对,小莲花本就没有眼睛。 太乙真人呵呵笑道,打趣地看了我一眼,拂尘一甩便指了指小莲花:“你这泼孩儿,自己还未得再造之身倒是关心起旁人来了。”旋即,他又看向我,慈眉善目,“是叫阿虞是吧,过来吧……” 我向小莲花,见它轻轻点了点头,便毫不犹豫地跃了过去。 太乙真人拂尘轻轻一挥,我便浮在了空中,一个气泡将我裹在其中。 “想来这灵鱼便是先天灵气所化,其中……来历,我倒是知道一些,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太乙真人神神叨叨地说。而后又道:“既如此,我倒是可指点一二……炼精化气,不如内练金丹,求术万般,不如外积功德。顺应天道,万法自然……” 我:…… 听懂了,但没完全懂。感觉要长脑子了。 太乙真人见我如此,想来也明白了什么,点了点我眉心,叹息道:“你这钝鱼。” 我:……好端端的,怎么骂鱼了? 太乙真人一副高深莫测之相: “罢了罢了,你这小鱼的机缘怕是不在乾元山。” 小莲花疑问:“师父,这是何意?” 太乙真人闭目抚须,“天机不可泄露。顺应天命,万法自然……” 最讨厌你们这种谜语人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06 虽然太乙真人的话神神叨叨的,但我总归听懂了一些。总结起来,可以分为三点。 其一,莲池中的锦鲤鱼乃先天灵气所化,天生地养。而我转生成锦鲤鱼,大约也是什么天命,太乙真人许是瞧出了什么端倪,只是天机不可泄露,所以我也不知道。当然也有可能因为我转生成了锦鲤鱼,所以才有了“先天灵气所化”这个说法。 此次再申明一点,我讨厌谜语人! 其二,我若想得道,大概率不是在乾元山的莲池中。我自有我的机缘,去合适的地方修为才能有所提高。 其三,多炼金丹,广修功德。 综上所述我悟了,这是要我去摆烂。反正我在乾元山也毫无长进,索性就让我摆烂了。 属于我的不会跑,不属于我的,怎么抢都抢不来。 小莲花对我得出的结果极为不赞同。它说:“以后若是有人看扁你,你又如何应对?” 对此,我接受良好:“那我就多吃点,争取把自己给吃圆了。”这样就没人能把我看扁。之前嚷嚷着要减肥的话也当失忆了。 小莲花无语至极。 说起来小莲花自从开了大半的花后,莲香的味道越发明显,令人心旷神怡。我时常游过去闻一闻,有时忍不住就咬了一口莲花,事后又满心负罪感地向它道歉。 小莲花倒也不在意,它说我这点咬合的痛感跟亲一口相差不大。 但我看着缺了一口的莲花瓣,还是心有愧疚,因此每当蜜蜂或者蝴蝶停在上面时,我都要跳起来吓它们一吓。 “吓它们很好玩吗?”小莲花不理解我这么无聊的行为。如果它是哪吒,那么一定会理解。 我说:“这不是好不好玩的问题。这俩都是来采花粉的。你知道花粉是什么吗?就是植物用来生孩子的。哦对了,你是双性花,不需要它们授粉。” 小莲花:…… 可能对于小朋友来说生孩子这个话题有点严肃,我就说:“你就当我无聊吧。” “无聊就去修炼。”小莲语气强硬。 “但我就想当一条平平无奇的鱼。”所以为什么要我修炼呢?做人时太卷了,做鱼就想开摆。 “……” 小莲花兀自在那儿唉声叹气:“如今人间大乱,我要是走了,你又该如何?”我觉得这词和哪吒极为不相配,想象下哪吒唉声叹气的样子……感觉离死也不远了。 幸好现在是小莲花。小莲花好像就是有些多愁善感的脾性。 “能不聊修炼的话题嘛,咱们换个其他的话题好不好?”脑海中疯狂地提示自己“不要卷不要卷不要卷”。 绕着莲茎游了几圈,我不确定这种行为算不算幼稚,但对方是小莲花的花,效果拔群,至少目前为止还没失败过。 小莲花和哪吒不一样,稍微撒撒娇,它就很好说话。如果是哪吒的话大概率会被当成妖精,然后一枪捅死。要是更悲惨一点,就该是剥皮抽筋了。 幸好我在小莲花有意识之后就抱上了大腿,哪怕之后哪吒自莲花身复生,恢复先前的脾性,也会瞧在咱俩的情分上放我一马。 果不其然,小莲花叹了口气,然后将我接到了莲叶中心,掬了一把水淋在鱼身上。夏天的温度比我想象的还要低些,没那么难以忍受。可能现代城市化和温室效应严重了, “那你想聊什么?” 我想了想,吐了个泡泡:“你觉得人间的大乱会持续多少年?” 可能我平日里表现得不太聪明,所以小莲花很惊讶我会问出这个问题。 封建时代的百姓不好过,更别提奴隶时代了。我还没去过现在的人间,但我知道现在是商末。正如哪吒说的,正值人间大乱。正史中的商末,我历史不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有了神仙的加入呢?王朝更替是常理之中,但若深陷其中,却没法心安理得地说出这句话。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这句话在这个时代的含金量还在不断上升。 “不太好说。”小莲花说道,“你怎么关心起人间来了?” “只是有些好奇,本来平民百姓就过得惨,一旦打仗就过得更惨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叹息道。 “百姓无非就是有所食,有所居。” 这个条件多么简单,可直至千禧年左右,全国才勉强摆脱饥饿。 “你想得太远了,如今商还在呢。”小莲花语气如冰结的冻湖一般冷漠。 我懒洋洋地躺在莲叶中间,漫不经心地说:“如果商气数已尽,那么亡就是早晚的事。不管何人插手。” 小莲花道:“如果是仙人插手呢?” 我笑着回:“仙人又不是冤大头,哪会做没利益的事?他们干涉,便是有利所图。但仙人终归是仙人,再怎么插手也改变不了一个即将迈入消亡的国家。说到底,国家的主体是凡人。” “你看上去并不崇敬仙人。”小莲花不理解,“所以才不想修炼吗?” 我:那倒不是,只是单纯懒而已。至于崇敬仙人? “非也非也,哪个仙人灵,就拜哪个仙人。” 说到神灵不灵,我就想起了一首有名的打油诗,小莲花一定很喜欢。 “玉皇爷爷也姓张,为啥为难俺张宗昌,三天不下雨,先扒龙王庙,再用大炮轰你娘!”简单易懂,都无需翻译。 “哈哈哈哈哈哈——”小莲花笑得整片莲池都在颤抖,“这是何人所作?待我复生,我定要去龙宫念给那妖龙听听!” 我:…… 那就不必了吧。 “不对,他难道就不怕吗?”小莲花停住了笑声。 我想起梦中陈塘关因久久不下雨,所以李靖献人牲畜给东海,甚至还献人牲。 “他有啥可怕的。你知道吗,那大炮刚对天响了,雨就下来了。” 小莲花似乎有些不信,以为我在编故事。也对,我生来便在这九品莲池中,哪来至道这些事的。 “那你信不信未来人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你说的是人,可不是仙。人要是能上天入地,那还能被妖孽欺负?”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小莲花解释未来人真的能上天入地。而且……在这个有神仙的世界里,未来的人真的能发展出那样的科技吗?这让我有些怀疑。 “假如我经历过那样的世界呢?” 其实也算不得自爆身份,况且就算爆了也没什么影响。说不定这里的神仙能研究出前往那个世界的术法,对我来说还有些用处的。哪怕我并不留恋那个世界,但我留恋那里便捷的生活。 现代社会过久了,还真的以为能适应古代?更别说这个人神妖共生的古代了。也多亏我转生成了一条鱼,渺小的大脑对欲望也克制了许多。 “你?” 小莲花的语气有些古怪,“可师父说你不是先天灵气所化吗?” 我呵呵笑了笑,“先天灵气所化也没法凭空变出一条鱼来。” 说到这儿,我突然又有了一个想法,太乙真人所谓的天地灵气所化,说的也并非是鱼本身。许是我的灵魂乃先天灵气所化?毕竟我的灵魂也是凭空出现的。这说法似乎也有些道理。 小莲花似乎没法想象那样的世界,半晌都没有说话。许久才道:“若真有那个时候,神已经不存在了吧?” 那我可不知道,神若是不想让人发现,人又怎么可能发现。但…… “也不一定,或许还是有神的。”毕竟世界上总会有那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说不定那正是神带来的。 小莲花问我:“你想回到那样的世界?” 我不可思议,“你就这么容易接受了?”居然不认我在胡说八道? 小莲花说:“这也并非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况你乃先天灵气所化,说不准正是有那样的机缘。” 我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回的。”如果知道有可以回去的方法,我肯定是要去尝试一下的。 小莲花再次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这里不好吗?” “也不能说不好……只是,那里是我的家。” 我至今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却被莲茎困住了身体,小莲花清冷中透着焦急的声音传来:“冷静!”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被莲茎捆只半空。 “怎么了怎么了?”我慌张地四下瞧,喊着小莲花:“放我下来,我已经好了!” 小莲花见状,再次将我放到莲叶中心。 “你方才这是怎么了?都翻白眼了。”小莲花此刻的语气仍是心有余悸。 我不是每天都翻白眼吗,“可能是想东西想太多了。放心放心,我没事的。那要不我们换个话题?” 我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现象。但此刻也没什么头绪,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好。”小莲花很果断。 我思索了已久,发现自己没什么可以和哪吒说的话题。顿时痛苦万分,当初怎么不好好学习呢?现在连吹牛的资本都没有了! “这样吧,我给你讲故事吧。”小孩子没有不喜欢听故事的。 小莲花果然来了兴致,道:“讲故事?你还会讲故事?” 怎么滴,看不起我? 我摆动鱼尾巴拍拍莲叶,“那是自然,别把我看扁了!” 小莲花:”那你再吃圆点。” 我:…… 现学现会的本领还真是不错。 我在小小的脑袋里翻来覆去,终于想到了一个故事:“那就讲一个死人文学的故事如何?” “死人文学?”莲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对对,你且听听是否有趣。” 我在脑海里梳理了下情节,才开始起头。 “我是被抱错的真千金…” 我还没说完,小莲花便插话道:“你是被抱错的真千金?” 我呛了一声,翻脸,“不是我,这只是以我这个称呼为视角!” “好吧,你继续。” “咳咳——我是被抱错的真千金,首富父母将我接回家后,他们捧在心尖上的假千金总是用各种方式陷害我打压我,不管我怎么解释,我的父母和哥哥以及未婚夫都站在假千金那边,哪怕我做的再好,也不及假千金对他们撒撒娇……” “那很坏了。” 我:…… “……直到我得了癌症,还有一月的生命。生日当天,他们陪着假千金出国庆祝生日,而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对着蜡烛……” “出国?出的哪国?还有生日为何点蜡烛?” 我:…… “……在假千金和未婚夫的婚礼上,我没有出席,父母和哥哥都对我失望至极。可他们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后来,他们终于发现了假千金对我做的事,将她赶出了家门,终生活在悔恨中。讲完了。” “……” “……” 小莲花沉默了。 “这也太烂了。”一句话做出了总结。 我点头非常同意:“是很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07 小莲花认为我讲的故事太烂了,所以禁止我再讲“死人文学”。没关系,我还有“胎里素文学”和“霸总文学”。 鱼生的日子真的很无聊,讲讲这些脑残的小说会有一种自己这无聊的日子也很有意思的错觉。何况,小莲花虽然嫌弃,但对于霸总文学竟然少有的放行了。许是现在的它还不知道油腻为何物。 我在自己的废物脑子里极力搜刮那些曾经看过的“红眼给命文学”、“跟文学”等等,结果晚上做梦就梦见自己被强制爱了,一晃就被吓醒了。 那个人模糊着一张脸,可能不是自己认识的,所以梦里就无法带入。 只是我醒来的时候,情况有点不对。 蓝天白云,还有几只海鸥飒飒飞过,耳旁是海浪滔滔,鼻尖是海水的腥咸,很显然,我又做梦了。 不对。 我脸色一变……我不是刚从梦中吓醒了吗,怎么醒来后还在梦中? 完了,这是遇到盗梦空间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想要掐一把自己,只是还没碰到脸,一条红绫激射而来,缠在了手腕上,似曾相识,我顺着红绫的方向看去,黑发赤衣的少年站在树下,拽着红绫的另一端。眉间紧锁,看起来不太高兴。仿佛有一种事后算账的不妙感。 “呦,三公子。”我笑着抬起另一只手打招呼,“近来可好?” …… 哪吒跳上了树枝,那红绫依旧缠在我的手腕上,丝毫没有解下的意思。我摸了摸红绫的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议,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 我抬起被缠着的手,对着树上的哪吒喊道:“三公子,麻烦解下,这样勒着有点不舒服。” 但哪吒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就又移开了视线。 “三公子——” “三公子——” 他不理我,我就越要喊他,直到他不耐烦。 “上来。”清冷的嗓音刚落下,他便一扯红绫,将我提了起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身旁的树枝上。 我,居然没有被吓到。真佩服我自己,在时不时地被莲茎圈来圈去后,我已经习惯了空中飞人。 我现在简直强到可怕! 不过还是得做做样子。 我捂着胸口有些抱怨,“很吓人呀三公子。麻烦下次先提醒一下。” 哪吒曲起一条腿,踩在树枝上,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我的表演。等我抱怨完了,才道:“哪吒。” 我:? 他侧过头,金瞳像是燃烧着不灭的火焰一般,“不要叫我三公子,叫我哪吒。” 我歪了下头,“为何?有区别吗?” 他没说,像是负气般地移开了视线,落在一望无的大海上。 叛逆期的青少年真难伺候。 “我不是说了让你等我吗。”半晌之后,他才压低嗓音开口,像是指控。 我晃着腿,可不接受他的指控,“你说了,我就得听你的吗?” 哪吒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同意了。” 我侧头笑了下,“我说了好,你就得信吗?” 哪吒:…… 大概也被我不要脸的行径怔住了。 “少年人,你太天真了,我可是骗子。”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眼中闪过惊愕,哪吒道:“你说你是骗子?” 我晃着头,一派胡言:“没错,我可是致力于成为这世界上最厉害的骗子。” 哪吒沉默不语,不知有没有信,但我觉得他大约没信。 “说起来,你今日怎会在这里?”我侧眼看向他,想起那日离开前他被李靖唤去,“你与你父亲谈好了?” 哪吒显然不想提这个话题,眉宇间是淡淡的杀气。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瞧出杀气来的。反正表情很不好。 “他要上供三千人牲,命我当众向龙宫道歉。” “你肯定不会。” 哪吒笑了起来,本就是姿容昳丽的少年笑起来就更好看了,眉间的朱砂越发灵动。 “你父亲也太天真了,龙王死了儿子,怎么可能就一个道歉能同意的?三千人牲?对他们来说,那本就是应该的。” 一提到龙王,哪吒的表情就更加暴虐了,浑身的杀气不要钱似的散发出来。 “很吓人的,能不能冷静一下。”我可真有胆,竟然都能向他提条件了。 杀气收敛。表情也恢复成原先的冷淡了。 我没有问他的打算是什么,如果是哪吒,那么他的成长即便有变化,但大致还是按照原定的路线。我不太想下次再看见他,就是故事的高潮之处。 天际处滚起了闷雷,很快大雨倾泻而下。 “有避雨的地方吗?我怕等会儿被雷劈死。” 哪吒一言难尽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提着混天绫带着我跳下了树枝。 “说起来你能控制混天绫,那么能不能像放风筝那样,控制混天绫带着我飞一会儿?” 哪吒的表情更加奇怪了。仿佛我问出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 我真的很怕被闪电击中,所以也懒得去探讨哪吒的表情,跟着他钻入身后的森林。 说真的,大雨天,森林,有点不太妙啊。结果没想到,森林深处居然还有个小木屋。 我望着已经变暗的天空。翻滚的黑云,像滴入清水的浓墨,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来,吞没了最后一丝白昼的微光。雷雨闪电交错着,唯有林间这栋孤零零的小木屋,给人带来一丝丝的暖意。 木屋歪斜着倚靠在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树旁,在密云之下里显出几分落寞的轮廓。随着他走进小木屋,我环顾四周,“这是你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这么说倒也没错。” “快进来。”少年的声音从容不迫。 木屋里面有干燥的柴火。哪吒熟练地点起了火,空气被柴火烘烤得干燥而温暖。一堆篝火在简陋的石砌火塘里跳跃着,映照得四壁晃动着明明灭灭的影子。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啪、噼啪”的细碎爆响,屋外是瓢泼的大雨。我偶尔也会沉浸在这样的环境中,孤身一人,听着雨声,然后发呆。如果手边有杯咖啡就好了。 哪吒的声音将我从幻想世界中拽出:“这是以前猎户的休憩之地,后来妖龙作孽,便荒废了。” 小木屋虽在森林深处,但与东海不可谓远。妖龙庞大的身躯,只一现身,便能将木屋收入利爪中。因此,那些猎户即便累了也不敢在此地休憩。 然而渔民是真的没有办法,他们的生计皆在东海。 “你时常来这儿?” 他瞥了我一眼,倒也没否认。 我是灵魂状态,雨水对我毫无作用。上次我见哪吒能弹开落在身上的雨水,只是这次,他的衣物湿了一半。于是我问道:“你不是有能弹开雨水的法术吗?”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个法术,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语言。 哪吒似乎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简述了上次那晚的情况,他抱臂思考,随后道:“我倒不曾注意过。” 我:…… 啊,所以没有那种法术吗?还是说那次看错了? 火焰的温度很快将身上的水分烤干。我围着火塘发呆,身旁的哪吒却突然起身,“我去去就来。”说罢便离开了木屋。 “外面还下着雨呢!” 我二丈摸不着头脑,又见他折回至门前,目光灼灼:“这次,莫要不辞而别。”不待我回答,他便快步离开了。 半晌之后,我才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怕我回答“好”还是“不好”? 看来我这骗子的身份令他犹豫了。 一个人待在木屋里倒也没感到无聊。屋外的雨随性得很,来得气势汹汹,去得也干净利落。很快天光乍开,青草混合着土腥味蔓延在湿润的空气中。 窸窸窣窣,我循声望去,只见干草堆里忽然爬出了一条蛇,我被吓得不轻,愣在原地不敢动。视线紧盯着蛇,蛇身上有白色的环状花纹,亦想不起来是什么种类的蛇,有没有毒。我以为那蛇会朝着我来,只是它仿佛没看见我,绕过了我和火塘,径直向着门口爬去。只是还未爬出门口,就被人逮住了。 “哪里来的蛇?”哪吒提着一只带血的兔子出现在门口。被他拽住的蛇张着嘴吐着信子,嘶嘶嘶地恐吓着他。 哪吒冷笑一声,指骨一扣,蛇头便垂了下来。 一条蛇就这么丧命了。 “死了?”我盯着蛇问。 哪吒:“不过是条蛇而已。” 龙都敢杀,何况是条没开灵智的蛇。 “要吃蛇肉吗?”我盯着蛇的尸体问。他却惊讶地瞧了我一眼,“你想吃蛇?” 我忙摇头,可不敢吃。 哪吒将蛇的身体打了个结,然后扔了出去。随后他取出刀,将兔子的毛皮完整地剥了下来,再开膛破肚,处理内脏。动作熟练得显然不止干过一次。 从木屋往西再走十来步就有一条小溪。哪吒拎着剥了皮的兔子正要出门去清洗,我忙站起身道:“我也去。” 他没犹豫,道了一声:“小心点,跟紧了。” “好。” 雨后的森林不太好走路,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哪吒身后。林间偶有飞鸟掠过,树叶摇曳,水珠纷纷落下,噼里啪啦地落在泥土里。流水声泠泠,哪吒一个起步,越过灌木丛,开始在溪边清洗兔子。 我见雨后的泥土里冒出了菌子,也忍不住手痒采起了起来。等会儿塞进兔子的肚内,就当调味料了。 哪吒洗好了兔子,喊了我一声,我兜起菌子就跟在了他身边。 “这能吃?” “没毒,能吃。等等,我去洗一下。” 哪吒看了眼,倒也没说什么。 回到小木屋,我才懊恼道:“忘了捡树枝了,怎么烤?” “这有何难?”话音刚落,火尖枪骤然出现在手心中,旋即枪尖直接贯穿兔子。 “……你可真聪明。” 火尖枪用来烤兔子,你这火该不会是三昧真火吧? “稍等,把菌子塞进去。” …… 那柄曾搅动东海、掀起滔天巨浪的杀伐神兵,此刻竟成了一只临时烤叉。它寒光内敛,锋锐的枪尖穿透了一只剥洗干净的兔子,枪杆被架在两块石头上。兔肉在火焰持续的攻势下,表皮已泛起诱人的焦糖色,细密的油珠不断渗出、聚集,终于不堪重负,“滋啦”一声滴落进下方的火塘里,激起一小簇欢腾的火苗。肉香、油脂香以及菌子的鲜味已经直冲味蕾。 我知晓这兔子未必好吃,但此刻已全然不顾。 “三公子这活做的,想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吧。”我调侃道。 哪吒一边翻动着火尖枪,一边反问:“这种活是什么活?” “嗯……粗活累活?” “并无区别。” 哦。 天色将暮,最后一丝白昼也染成了暮色,屋内的火焰更亮了。我侧头望去,火光跳跃着,在他年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全神贯注于眼前这块焦香四溢的肉,偶尔伸出手指,轻轻拨动一下火塘内的柴火,调整着火候。动作间,一滴滚烫的油星猛地从膨胀的肉皮上迸溅出来,不偏不倚,“啪”地一声,正落在他紧抿的唇角。 “没事吧!”我忙起身探过去,大拇指摁在他被油星溅到的唇角,却一个不慎穿了过去。我愣着要看着自己的手指,抬眼便看到他的眉峰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舌尖随即探出,轻轻舔去那点灼热的油脂,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好涩…… 我不自在地收回手,移开视线,他抬眼看向我,道了一声:“无碍。”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边点着头,边回到原来的位置,目光紧盯着火塘中炙烤的兔子。 …… 兔肉烤好了,哪吒将兔腿撕下来给我,我急急咬了一口,焦脆声就像踩着深秋的落叶,油光也顿时在唇齿间漫溢开来。兔肉极嫩,菌子的鲜香与肉汁混合在一起,缠绕于舌尖,比想象的味道要好些。 “你烤得真好。”我真心实意地称赞。 他低着头,听闻这话抬眼看着我,随后又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是以前一个猎户教我的。” 我说:“可我不认识那个猎户,我只认识你呀。” 扇形的阴影微颤。 屋内只剩下柴火的噼啪声以及烤肉油脂的香味。 待烤肉分食殆尽,我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吮吸着手指。 “这么晚了,你不回去没关系吗?”天色已经很晚了。 哪吒神色淡淡地拨动着火塘内的柴火,听见我的话,便说:“无所谓。” 随后他又反问我:“那你呢?” 我两手撑在身后,声音有些虚,“不知道啊。每次的到来和离开,都不随我的意。也许在你一眨眼的时候,我就不见了。” “……” 一条红绫再次缠上我的手腕。 我:? 我偏过头看向他,又看向手腕上的红绫,在他视线移过来的时候,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至少你离开的时候,我知道。” 我:…… 可是这也没有意义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08 她又消失了。 这是第三次。 即便混天绫缠着她的手腕,即便一直紧盯着她,但她消失的时候,混天绫也拦不住,而他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如她所说,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哪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第一次见她是陈塘关的城墙上,那算不得什么友好的见面。而那时只一眼对方就消失了。他也当是什么妖精鬼怪,只是那妖龙一死,他也懒得再去寻妖精鬼怪的麻烦。 回到总兵府后,父亲直接甩了他一耳光,嘴角血丝溢出,对上父亲愤怒的眼神,他毫不示弱,质问:“难道我们要世世代代对着神仙俯首帖耳吗?!” 李靖冷笑:“孽子,你只知抗拒向神灵俯首帖耳,却不知神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奉献人牲,我们便可有五风十雨,又何必日日担忧年景不顺?” “吾儿,为父知道你的心气。可你纵然神通广大,可陈塘的父老乡亲呢?他们可经不起滔天巨浪!你一向仁厚,难道忍心看陈塘的父老乡亲,受灾受累?” 哪吒不服:“可是神灵胃口越来越大。我们陈塘,甚至整个商的人丁,够他们挥霍吗?” 人祀由来已久,可是年年日日,日日年年,总有一日,商朝的人定都会被吃得一干二净。 李靖捋了捋胡须,沉吟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群奴毕竟是陈塘乡亲的财产,长此以往,也未必不会心生怨愤。不过,咱们商外,也有不少野民部族……” 凡是非商的部族,皆称为野民。 哪吒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要以野民代替陈塘奴隶。 哪吒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神灵本就贪得无厌,无穷无尽之下,再多的野人也是不够的。 只是父亲已禁止他出府,将他圈在西南角的院落里。在他从乾元山归来前,也不得离开院落。 也就是在他被圈禁的那几天里,哪吒第二次见到了她。 她的脚步声其实并不明显,只是陌生气味的到来,足以让他感受得到。 他要去会会她,究竟是哪儿来的妖精鬼魅擅闯总兵府。 他提着灯笼出了门,淅淅沥沥的小雨沿着屋檐往下汇聚成丝线,最终落在地上,迸溅在他的裤脚上。他望着墙檐下蹲着的少女,似是害怕地抱住双膝,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抬起的眼里无悲无喜。 真奇怪,明明身体的反应在诉说着害怕,但眼里却又不尽然。 她站起身,似乎在纠结该说写什么。然而说出口的却是——脸还疼吗? 他有一瞬间的微愣,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面颊。他想起了当日的龙血淋在面颊上那灼热的烫意。其实伤早已经好了,只是如今他问起来,他便觉得那伤口或许还没有痊愈。 他抬起手,却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鬼?” 她眼中闪过无奈,无悲无喜的表情里第一次有了今日烦恼的情绪。 “不是鬼。所以不要把我当成妖魔灭了。” 她说的,仿佛他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神。 …… 好像也确实是。 “进来吧。” 他带着她进入了房间。 她所说,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注定此路艰辛。 “你说,我做错了吗?” 她惊讶地瞧着他,仿佛在说:你居然会怀疑自己。 他的心情忽然间就这么舒畅了。 红色的发带在她指尖变出了千奇百怪的图案。 她问他要不要尝试。 他直说了一句“幼稚”。可最后还是和她翻起了花绳。 指尖碰触掌心,带来微微的痒意。他抬起眼,见她只顾花绳的新样,不禁敛去了任何的情绪。 父亲派人来唤他。 他让她回去她的家乡,莫要再来陈塘。可她确说早已回不去了。 她是鬼魂,没了媒介,她就无法碰到她。 与父亲的谈话并非顺利。为了平息此事,他前去乾元山向师父太乙真人寻求解法。太乙真人为了爱徒,便指点他准备好三千人牲祭祀余下龙种,待引来群神,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已经是最稳妥的办法。 如今父亲已准备好祭祀用的人牲。只要他那日肯低头。 呵,低头? 哪吒昳丽的面庞上尽是嗤笑,如今他与父亲早已没了话可说。 母亲怀了三年才生下了他,可谁知生的却是一个肉球。父亲怒斥着妖孽,一剑劈下,他才得以出世。他生来便是不凡,拜太乙真人为师,得其所赠法宝。他该是天之骄子,此世无双。 杀龙可后悔? 不曾。 妖龙作孽,索求无度,扰他陈塘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该杀! “莫要执迷不悟了。” 哪吒面无表情地退出了门。 回房的途中,他去见了母亲。母亲见了他,柔弱的脸庞上流出了小河般的泪水。 “吾儿,吾儿,莫要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 所有人都在叫他不要执迷不悟。 可究竟,是谁在执迷不悟? 回了房,地上只余下一条红色发带,她消失了。 她说她是鬼,就连消失,也如鬼魅一般。 哪吒捡起来发带,缠在了手腕上。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次希望不要再见到她了。 天,要变了。 只是可惜了,他还不知她的名字。 第三次见到她,是在东海之滨。那日午后,哪吒漫无目的地踱步在沙滩上,潮水退后,沙滩如巨大无垠的布匹铺展开来,只余下湿漉漉的沙地,映照着天光。远处海平线处,薄雾轻笼,水天相接,模糊了边界。 他回过身,往回走。刚走至树下,一声呻吟突兀地传入耳中。回头,一抹鲜红陡然闯入视野,这次是红裙。 她就在前方不远处,揉着太阳穴起身,满眼的茫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慌张。见她要拍自己,混天绫一甩,缠上她的手腕。她顺着混天绫看向了这边,见到是他,巧笑嫣然地打起了招呼。 她称呼他为三公子。 哪吒莫名地为这个称呼感到不悦。 于是他说:“哪吒,叫我哪吒吧。” 她笑着,没说不同意。 谈起那日突然的不告而别,她又说她是个骗子,致力于成为这世上最厉害的骗子。 她如果真是个骗子,如今已经是最厉害的骗子了。 这次他依然没有问她的名字,或许也在期待着下次的见面。 下次的见面啊…… …… 高空的乌云中,隐隐闪露出无数青面獠牙的巨大头颅。正如他出生的那日一样,诸神齐聚。 混天绫被狂风吹得飘起,一抹艳红在阴暗的天下,成了唯一的颜色。 他一步,接一步地走向城楼。 他的父亲正在那里等他。 在李靖的满面笑容下,少年立在城头,在那些巨大的头颅前站定了。 那是神吗? 不,那只是妖魔。 真是可笑,父亲竟要他对这些丑陋的妖魔低头? 这些丑陋的头颅齐齐张开血盆大口,四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喝问声: “李哪吒,认罪!” “李哪吒,认罪!” “李哪吒,认罪!” 赤衣银甲的少年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头颅。 李靖催促道:“哪吒,你还在等什么?” 话音落时,哪吒昳丽的面庞低低一笑:“齐了。” 什么齐了? 哪吒手中忽现火尖枪,笑道:“我正等妖魔到齐了。” 李靖顿觉不妙,他瞪着眼道:“仙人在前,你发什么疯!” 哪吒望着满城百姓向云中那些狰狞丑陋的头颅俯首,对着漫天的乌云高呼灵光,看着三千密密麻麻的人牲,男女老少,一脸麻木。 “发疯?事已至此,我就要杀出一条路来!” 语罢,脚尖一点,混天绫飞起,乾坤圈鸣啸,火尖枪直直射向云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09 我好像从未告诉过哪吒自己的名字。因为知道他是谁,所以一下就忘了自我介绍这回事。初次的见面不算,后两次居然也会忘记这茬。 于是心想着下次,下次见面就告诉他名字。 只是我没想到,下次的见面机会来得那么快。 再次出现在陈塘关的时候,陈塘关的天穹仿佛被巨大的墨池泼翻,压得城垣摇摇欲坠。城墙之下,是令人窒息的水墙,浑浊的红海水里翻滚着粼粼的波光,那是深海龙宫的虾兵蟹将,狰狞的面孔在怒涛里若隐若现。漫天神灵俯视着大地,带来极为可怖的压迫感。难怪说凡人没法反抗神灵,神灵光是现身,就足以令凡人胆战心惊。此时的凡人啊,对神灵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我立于墙头,赤红的混天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烈焰燃烧的旗帜。风卷着咸腥的水汽,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脸上。脚下那曾庇护百姓的雄关,在四海龙王掀起的滔天巨浪面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浪涛的撞击,城墙都在痛苦的颤抖,砖石的细缝肩渗出冰冷的水线,蜿蜒爬行,浸湿了那些破碎的人类肢体与哭喊,想来这便是所说的三千人牲,或许还有陈塘百姓。 祭祀的过程发生了一些变化,很好猜,哪吒从来不是愿意低头的人。只是我此刻而来,一场激战早已结束。 而激战带来的后果便是如此。 这是毫无疑问的。我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但却无力阻止。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已经成了哪吒人生的一部分。而我只能静静地注视着他人生的这部分开幕与结束。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口中不断怒骂着“孽障!还不认错!”的李靖。似乎也只有《哪吒传奇》中的李靖能让人另眼相看,或许那里的哪吒并没有拔龙筋的那样的壮举,所以一切似乎都可以解决。毕竟是子供向,过于残暴小心被封。殷夫人被几名仆妇搀扶着跪伏在一侧,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啜泣声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鸟儿,凄惶而微弱,“吾儿,吾儿,认个错吧!娘……求你了!” 大部分的设定中,殷夫人给我的印象,大都相似,柔弱的,贤惠的妻子与慈母形象,虽然套路,但确实让人感到母性的光辉。曾经有一部的殷夫人是女将军的设定,倒是新颖。只是可惜的是,女将军只是一个人设。我完全想不明白给殷夫人套上一个女将军的设定是为了什么,纵观整部剧,我只看到了她为丈夫,为儿子无脑付出的感情。纵然感人,但与那些苦情戏又有何分别?女将军不该是那样的,她不该围困在丈夫与孩子间。 哪吒立在父母的身前,挡住了身后愤怒的咆哮与绝望的啜泣。似是有所感应,他的目光蓦地射向我的方向,许是错觉,我竟看到他朝我笑了下。 四方龙吟震耳欲聋,我捂住了耳朵,此时哪吒已转过身去,面对着翻滚的巨龙爆发出震彻天地的狂笑。 “哈哈哈——” 笑声如同惊雷,劈开沉闷的风雨,盖过了脚下汹涌的波涛和城下撕心裂肺的哭喊。 “认错?” “我何错之有?!” 吼声在风雷中炸响。 “杀那为非作歹,强掳童女的恶龙,何错之有?!护这陈塘关下无辜百姓,何错之有?!” 他抬手一抓,李靖腰侧的宝剑噌的一声,落入手中。剑锋铮鸣,仿佛在应和着他的愤怒与不屈。 “我哪吒一人做事一人当!” 四条巨龙在乌云中剧烈地搅动着,震耳欲聋的龙吟,带着被哪吒挑衅的怒意,轰然压下!下方的巨浪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再次拨高,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朝着摇摇欲坠的城墙狠狠拍下。 “不——” 哪吒手持宝剑,转向跪地的李靖,声音清越如金石裂响:“父亲,你既说这身骨肉皆是你所赐予……”话未落音,他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宝剑已猝然刺入臂膀!殷红的血珠霎时喷涌而出,滚烫地溅落在殷夫人素色的裙裾之上,仿佛雪地上绽开了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 殷夫人失声惊呼,双手徒劳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深深陷入头皮,却无力阻止那骨肉分离的惨剧。 “而这血肉,今日便还了母亲!”哪吒的声音在剧痛中竟无丝毫动摇。继而,他手中利刃疾转,毫不留情地刺向自己的肋骨之间——只听一声“喀啦”的脆响,刀锋刮过骨头,那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利刃如同刻刀般在骨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刮磨声。他强忍剧痛,厉声喝道:“这身骨头,今日便还了父亲!” 当最后一块带血的骨头被掷于冰冷的地面,那曾经鲜活的身躯轰然倒塌。 “拿……去!” “都拿去!” 我呆呆地望着完成了剧情杀的哪吒,却是手脚冰冷。为何会如此的壮烈?仅仅一句“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背后却是血腥与惨烈交织的悲恸。 很疼的啊…… 真的很疼的啊……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止不住地往外涌,我控制着自己的四肢向着哪吒倒下的地方前进。可是双腿总是不听使唤。好不容易爬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满身的血污,却又不知所措。 “你……” 他侧着的头看向了我,刚张了口,血水便从口中喷涌而出。 我捂住他的伤口,血水从指缝中渗出,蜿蜒着,再次染红了殷夫人的裙裾。 “名字……”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都这个时候了! “名字……” “别说了,求你别说话了!” “名字……” “好好好,名字名字……阿虞,我叫阿虞。” 他嘴角扬起,伸出食指勾住了我的指尖。 “谢谢……你,阿……虞。” “真的,求你别说话了!” “我……碰到你了。” 而后,手指落下。 我望着已经毫无动静的身躯,头一次陷入了寂静。明知道他会依托莲藕身复活,可是,可是…… ——啪嗒。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哭了啊。 我竟然也会哭啊。 —— 灵魂再次回到了莲池中,我整条鱼都很安静。哪吒惨烈的死亡总是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时候我竟有些懊恼我为何不是一条普通的鲤鱼了。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还是早点忘光光比较好。 好难受啊…… 真的好难受啊…… 我抑郁了,我需要心理医生。 可是整片莲池中,唯一说得上的话只有小莲花。而小莲花从我醒来至此,似乎一直都没有醒。哪怕我去啃它的莲茎和花瓣,它都没有反应。 我游向岸边,一只仙鹤翩翩降落在岸边,正是太乙真人的坐骑。 我整条鱼一呆,正要猛扎进池子里,那仙鹤居然开口说话了。 “跑啥子呦,瓜娃子!” 我:…… 救命!我听到一只仙鹤说川话! “他嘞,怕是要变人形了哦,咱摆龙门阵,等他老汉儿来哦。” 我:…… 啊啊啊! 救命啊! 这种仙鹤已经不仙了! “你为什么要说话!求你闭嘴吧!” 闭嘴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闭嘴!川仙鹤在那儿喋喋不休,问题是我不擅长川话啊! 就在这时,莲池中忽然一阵金光。 川仙鹤展开翅膀,不断地踩着脚。 “哎呦喂!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要糟晃瞎了哦!” 我:…… 饶了我吧! 我游向了散发着金光的小莲花,喊着它的名字。只是它一无所觉。 此时太乙真人以至。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内赫然躺着一颗青碧透亮、光华流转的灵珠,正是哪吒一部分魂魄所寄的灵珠子。 他口唇微动,无声的真言如无形波纹般扩散开来,那灵珠随之缓缓升起,悬停在盛开的莲花之上,幽幽流转着微光。 真人再一扬袖,池中的莲花连带着淤泥中的莲藕升至半空。刹那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莲藕的断口处竟自动分开,根须如银线般游走,藕节亦悄然隆起。 倏忽间,灵珠光芒大盛,又轰然碎裂,化作了一缕青色光华,径直钻入藕段之中。 藕身骤然剧烈颤动,藕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微的银色光丝疯狂游动、编织、缠绕,那是藕丝在重塑经脉。 我与川仙鹤看得啧啧称奇。和电视剧里演的差不多。 此时,藕节开始缓缓隆起、伸展,渐渐勾画出少年的轮廓——头颅、肩膀、手臂、腰身、双腿…… 莲藕的白皙在光晕里渐渐染上温润如玉的肤色。 当最后一缕青烟完全没入藕身深处时,轻微的“噼啪”声接连响起,那莲藕人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熟悉的金瞳,令我心头一颤。 他胸膛剧烈起伏,第一次深深吸入人间的空气,随后微侧过头,目光茫然掠过自己藕段捏成的手指,又缓缓移动视线,最终落在面前那位眼眶微红、鹤发童颜的太乙真人脸上。 “师……” 太乙真人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拂过莲藕少年光洁的额头,一滴温热的液体终于落下。 “师父……” 那声音,如风掠过残荷,带着莲藕的微涩清甜,轻轻拂过太乙真人的耳畔。真人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潸然滚落,他张开双臂,轻轻拥住了那由莲藕塑造、魂魄重燃的身躯。 “我的孩儿!” 看着相拥的二人,我也忍不住落泪。对我来说其实也相当奇妙。前一秒还沉浸在哪吒自刎的场景里,结果下一秒他就复生了。人生可真的是大喜大悲。就好像自己的老婆怀孕了,结果发现孩子不是自己的那种感觉——虽然是倒过来的。 “简直太感人了!我眼泪花儿都包不住了!” 我收起了眼泪,面无表情地看着川仙鹤。 此时小莲花——好吧,已经不能称呼小莲花了,应该称呼哪吒,他看到了我,那张梦中的昳丽的面容露出了笑容。 “阿虞。” 他朝着我走过来。 我发出尖锐的爆鸣:“衣服衣服你没穿衣服!” 川仙鹤适时地张开翅膀捂住了我的眼睛,也不顾浸在池中的翅膀有多难受。 哪吒:…… 哪吒面容微红,身后传来太乙真人的低低的偷笑。 他绷着一张脸,抬手一挥,那莲花与莲叶分散开来,包裹住他的身躯,待金光一闪,一身莲花与莲叶裁成的衣物骤然形成。 等等,为何围在腰间的花瓣是缺了口子的? 哦,是我咬的。 嘻嘻。那没事了。 哪吒他手持莲蓬,来到岸边,剥出一棵莲子给我。 “答应你的。” 莲子塞入口中,甘甜的清香瞬间蔓延。“还要还要!”我跃出水面讨莲子。 “瓜娃子,要腌透了!” 我:…… 川仙鹤又在那儿说风凉话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0 哪吒复生后,莲池就剩下了我一条鱼。他时常蹲在岸边,喂我吃莲子。若我想吃藕,他便伸出手臂,让我咬一口。我想想还是算了,倒也不是心疼,主要是心理上过不去。 唉,感觉鱼生又没了盼头。得知自己转生成了一条鲤鱼,我就想着当一条平平无奇的鱼,平平无奇地养老,然后成为一条死鱼。后来认识了小莲花,偶然得知它就是哪吒后,就盼着它早日复生。至于梦境之流,完全就是个意外。在我看来许是和小莲花待得久了,所以可能受了些影响。总之究竟如何,我是说不上来的。 我吞下莲子,看着缠在他臂弯间飞舞的混天绫和脖子上的金环,道:“你师父把法宝还给你啦。你是不是要下山去了?” 哪吒不紧不慢地剥着莲子,听了我的话,便说:“纣王无道,且封神大劫已至。师父便让我前往西岐,辅佐姜师叔,兴周伐纣,完成封神大业。” 我问:“没有其他原因了吗?”而后再次接过他投喂的莲子。 哪吒顿了顿,眉眼压低,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安慰道:“反正都要下山,就去看看你的母亲吧。虽然你非肉身,按理说已经与殷夫人毫无干系,只是情理上终究是过不去的。” 他一定会去看殷夫人的。可能不太好意思说,或者只是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说。 就让我替他说出来吧。毕竟青少年有点叛逆是很正常的。 哪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神色看起来有些怪异。须臾,忽而笑道: “我知晓。只是在封神大劫结束前,你莫要离开莲池。”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大哥,我只是一条鱼啊,我也不会飞,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莲池呢? 再说了外面这么乱,我哪敢离开啊。 许是看出了我郁闷的表情,他失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等我回来,倒是我……算了,等我回来再说。”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哪吒,我会觉得这句话是个flag。但因为是哪吒,所以我毫不怀疑他能回来。只是下次见他,或许他已经封了神。 神啊…… 我忽然有些恍惚,脑海中蓦地出现了少年与众神对峙的场面。 “那你小心哦。” 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是他的命运轨迹,顺应天命。 那我的天命呢……想到太乙真人的箴言,我浑身充满了无力感。不会真让我离开乾元山然后去积什么功德吧? ……真愁人,不对,真愁鱼。 我只想当一条普普通通的鱼嘛,积功德很累的。 哪吒很快就离开了乾元山。莲池中的莲花在哪吒复生后一股脑儿地都开花了,一幅恶霸走了之后歌舞升平的景象。 我仍旧待在池子里,白日里晒晒太阳,夜晚看看星星,饿了就去啃莲茎,或者莲子。也不知为何,这些莲茎和莲子啃起来着实有些乏味。 如果挑食是病,那我大约是病了。 数月之后,我收到了哪吒的信——大约算是信,是刻刀在木牍上刻了字。信是哪吒的师弟金霞童子带来的,我是第一次见他,他当然也是第一次见我,对我好奇极了。他十分有礼地将木牍插在了岸边的泥土里,看得我心情极为复杂。但更让我复杂的是,木牍上的刻字我不认识。 转生后,咱也是当上文盲了。 我与金霞童子大眼瞪小眼,还是身旁的仙鹤用翅膀拍了拍他的头,“你瓜娃子嗦,它是条鱼噻,认球不到字!” 金霞童子恍然大悟,随后向我作揖,拾起插在土里的木牍。 他道:“那也是师兄考虑不周。” 仙鹤:“说你瓜戳戳嘞还不认,就是喊你念噻,得行不嘛!” 金霞童子看了眼木牍上的内容,忙避开了眼,而后扭捏着将木渎反过来,语气慌张而羞涩:“我、我不好意思……” 要不是知道哪吒的性格,我真的会以为木牍上写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容。 金霞童子看着十一二岁,但毕竟是修仙之人,自然不能以外貌来概括他实际的年龄。 “算了,给我吧。我自己估摸着能看懂。” 当然看不懂也没有关系,按哪吒所想,木牍上的内容无非就是报平安。 听我这般说,金霞童子骤然松了口气,而后小心翼翼地眼将木牍给了我,我咬住木牍游到一片莲叶上,九品莲池的莲叶到底不是凡间之物,哪怕过了数月,也依然涨势极好,就是味道不太好。 我刚把木牍放上去,鹤便落到了莲叶上,轻踩着莲叶,昂着头大笑起来。 “瓜娃子哟,宝器!他在臊皮得嘛!” 我:…… 听不懂,但不影响我知道它在看笑话。 “你也回个信嗦,得行噻?” 我推了木牍一把,将它推进了池子里。随后也猛扎进池中,远离了碎嘴子的鹤。 自从它开始说川话后,它就已经不是我心目中的仙鹤了。也是奇怪,之前两次它愣是没开过口,我还以为仙鹤不会说话呢。没成想只开口就是王炸。 关于它调侃的“臊皮得很”,我还是认为是它夸张了,毕竟看热闹不嫌事大。 木牍不太好保存,不过一直放在池底,就好像那些沉船,应该也能保存一段日子。 之后哪吒的书信每隔一个月便送来一次,除了第一次是金霞童子送来,之后的几次都是仙鹤衔来的。它将木牍扔在莲叶上,而后便在上面盘旋着,那长长的喙里,不断地扬声喊话。 而我已经从无奈到麻木,也懒得去理会它。 若是哪天遇到太乙真人,倒是可以向他告会儿状。 我也这么说了,不想鹤笑了起来,说太乙真人已经不在乾元山金光洞了。 我想了想,竟也没觉得意外。只是有一点没想到,太乙真人下山不带着他的坐骑吗? 我看向鹤,鹤仿佛也知道我要问什么,扇扇翅膀,正要开口,天上一排的仙鹤飞过,如此的仙气袅袅。 我收回视线与它相视,忍不住笑了: “原来真人也嫌弃你碎嘴子啊。” …… 开玩笑的,真人自然没有嫌弃它碎嘴子,它只是充当人“邮递员”的角色。 池底的木牍越来越多,我渐渐也琢磨出上面刻字的意思。木牍上刻的甲骨文,鹤说的是川话,而我虽然不太擅长川话,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鹤待久了,也琢磨出来了。所以对于甲骨文的意思,也了解了些许。 事实上,木牍上刻字的意思并没有鹤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旖旎缱绻之意,皆是很平常的报平安或者督促我修炼的内容。也不知鹤在脑补个什么劲,说到底还是金霞童子起了个坏头,如此普通的内容,究竟为何扭捏羞涩,至今我也是想不明白的。 随着哪吒寄来的木牍越来越多,我观池底竖起的一块块木牍,仿佛是什么水底墓葬群,便让鹤带句话。 “下次木牍就别送来了,若是有什么话,还是等他凯旋后再说吧。反正我总归待在这里的。” 鹤送去了。 但不知为何,我心底有种隐隐的担忧。在传话的时候,鹤真的不会添油加醋吗? 实际上,我担忧也只是一瞬。嘴巴长在鹤的身上,它说什么我也没法控制,总归不会说得太过分。 几日后,鹤再次归来。这次它口中没再衔着木牍,反而是一条红色发带。这是当初我用来翻花绳的。 忽然间,我明白了一件事。哪吒似乎从未问起过小鲤鱼的我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过去,即便这个答案我自己也困扰已久。 鹤松开了发带,发带飘飘然地落在莲叶中心。我叹了口气,给一条鱼带来发带,有什么用呢? 于是我请鹤带来金霞童子,将发带系在我的尾巴上。 我一直不清楚我是什么品种的锦鲤鱼,但我有一条又大又长的尾巴,以及连鱼鳍也是如扇形一般,在水中是飘逸得像羽毛。我很喜欢我的尾巴,这样稍微可以弥补一些眼睛带来的硬伤。 鹤果然将金霞童子带来了,一听我的请求,金霞童子毫不推脱地答应了。我咬着发带递给他,而后转过身。金霞童子手持着发带伸入水中,将发带系在了我的尾巴上,还是一个蝴蝶结。 发带系得并不紧,但也不松,不会游几日就脱落,我还蛮喜欢的。 自将发带送来后,鹤就未曾离开乾元山。以至于人间地战争进行到了何种地步我也是不清楚的。 那天我在和鹤唠嗑,它去过的地方多,见过的事物也多,一切听起来是那么新奇。虽然它的口音总是让我很出戏,但至少无聊的时间过去的很快。 意外就是这样发生的。 那天我和鹤一如既往地聊着山川大河,聊着茹毛饮血的野人。正聊得起劲,池中的水突然变得不安分起来,我被卷进了漩涡的中心。鹤要来救我,长喙正衔住了我,却不料满池的莲叶将它的脚也缠住了。 我们俩都被漩涡卷了进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甚至来不及尖叫,身体就像被投入了滚筒洗衣机,卷的七荤八素。 转生成鱼后不想卷,但还是莫名地被卷了…… 说到底,为什么九品莲池里会发生漩涡?那只是一个池啊。 相比之下,我更加相信是某位神灵的法宝引发的灾难,虽然我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醒来之后我没见到鹤,我和鹤分开了。被卷入漩涡后我就失去了意识,自然也无暇顾及鹤。可鹤毕竟是为了救我才被波及,这让我心里总有些愧疚。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鹤。 这是一条不算大的河,平静,从容不迫。两岸草木葱茏,丰茂得连风也难以轻易穿透。近水处,柳枝婆娑,垂着长丝绦探向水面。我探出头,这里的气息不似乾元山那般澄澈,其中夹杂着几缕浊气。 这是人间。 不仅如此,我能化形了,虽然我的尾巴还是鱼尾,红色的发带随着鱼尾的摆动而飘荡,我很平静地接受了此刻的身份——人鱼。 鱼生虽然还没当够,但人已经当够了。现在折中一下,人鱼也不是件坏事。 何况我这什么也没做就化了一半的形,已经是撞了大运,还是不要凡尔赛的好。 正当我下潜时,岸边响起了一道声音,那嗓音带着些许的激动,以及颤音。 “姑、姑娘!” 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青年男子紧扣着一堆衣物,见我望过来,他害怕似的后退了一步,然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但手中的衣物依然被他紧扣在怀中。 “你叫我?” 我向前游了一段,看到他怀中的衣物,微微挑了下眉。 青年男子紧张道:“我观姑娘貌若青女素娥,在下甚是心悦。不知姑娘家住何方,改日必遣媒妁,具礼登门求聘。” 我笑了笑,问:“若我不呢?” 他表情一僵,目光瞥了眼手中的衣物,梗着脖子道:“那姑娘的衣物……”他后退了几步,像是要逃跑。 这河中仅有我一人,而这衣物也不是我的,那又是谁的?何况我也不知这个人间对女子的清白如何看待,倘若他将女子的衣物广而告之…… 那这事就没法善了。 “我开玩笑的。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我朝他笑了笑。 然后游了过去,在经过垂柳的时候,抬手折下几根。在他欣喜地靠过来的时候,将柳枝绕在了他脖子上。 对上他惊骇的表情,我轻笑道:“说说吧,从哪儿学到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1 这人真是经不起威胁,一番威迫之后,就将自己的身家交代得一干二净。 此人名叫周耀宗,承云县人,家中是做布坊生意的,因死了三任妻子,所以便有了克妻的名声,至今后宅空荡,但凡有些家底的都不愿将女儿嫁给他,而没有家底的他又看不上。 某日他在街上遇到一名老道,那老道只一眼就道破他命格不凡,寻常女子承受不起,需得同样命格不凡的女子来中和。他掐指一算,算出他的天命之人在东南方,而承云县的东南方就一条云水河。于是周耀宗为了天命之人,整日早出晚归,蹲守在云水河,期望见到他的天命之人。今日以前皆是一无所获,直至今日遇到了我这个倒霉鬼。所以想盗走衣物来逼迫我。 听完他的解释之后,我寻思着不太对劲,什么老道、命定之人,听着一股子骗子的味道。 毕竟藏衣服逼迫人姑娘嫁给他这事,实在是太典型了。《牛郎织女》的故事不就是牛郎藏起了织女的衣服么。虽然故事中并没有那么直白,但这故事传到现代都几千年了,原版如何已无从知晓,但谁能保证几千后听到的故事不是这样的呢。 不过克死三任妻子这件事——作为现代灵魂的我,可是看过不少刑事案件的,大部分妻子死亡,枕边人都是第一嫌疑人。 我挑眉问道:“那你三任妻子是怎么死的?” 周耀宗咽了咽喉咙,避开我的视线。哭丧着脸道:“……锦娘是在花园失足而亡,五娘……五娘是难产没的,孩子也胎死腹中,至于妍娘,是回娘家途中遭遇山贼,当时就没了……” 在他哭哭啼啼地说着自己三任妻子死亡的时候,我看到岸边出现了三个模糊的身影。 一个浑身都是擦伤,尤其额头上有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还在不停地流着血,那血滴在石头上汇聚成了一条小溪,又落在了云水河中,对应了失足摔死的锦娘。 锦娘旁边的女人则是怀抱婴孩,那婴孩全身泛着青色,脐带还连接着女人鲜血淋淋的□□,对应了难产而亡的五娘。五娘身下的血流进了云水河,与锦娘的血一同蔓延到了周耀宗的身侧,而他还浑然不知。 那血带着怨气,却也只在周耀宗身侧,不得近身。 还有一名衣衫凌乱,显然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则是对应了那回娘家途中遭遇山贼的妍娘。妍娘双目赤红,喉间的勒痕越发得深邃,盯着周耀宗的表情恨不得啖其肉。 三人的目光死死皆盯着周耀宗。在发现我看得到她们的时候,她们都轻轻朝我摇了摇头,仿佛在说让我不要相信他。 我挑挑眉,真相如何,还需要什么证据呢?当事人都在呢。 我看向周耀宗,他还在哭诉着自己人生凄惨,三位妻子皆是嫁与他才遭遇不测。如今鬼迷心窍,还望我海量,放他一马。 我玩着柳条,柔声道:“听了你的遭遇,我心中甚是不好受,想来你一定很爱你的三位妻子。” 周耀宗一听,忙点头,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笑了笑,道:“这样吧,我这人最是慈善不过了,那就送你去见你的三位妻子可好?你听听,你的孩子在叫你呢。爹啊爹啊地叫着你……” 那在产房里来不及发出声音的婴儿,此刻正有力啼哭声,多么嘹亮,多么好听啊。 周耀宗喜悦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痛苦的目光望向了发出婴儿啼哭声的方向,这一眼,他见到了此生最恐怖的画面…… 周耀宗很快就断了气。 我果真是不一般,稍稍用力就能将一个成年男性勒死。不不,不能叫勒死,我是好人好事送他去见自己的家人而已。 周耀宗的魂从身体了飘了出来,浑浑噩噩,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三个女人一见到周耀宗的魂,便扑身过去,将他的魂撕得粉碎,不给他一丝反抗的机会。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呢,看得我叹为观止。 结束后,锦娘先向我欠了欠身,“姑娘援手之恩,妾身没齿难忘,愿效犬马之劳。”五娘和妍娘紧接着欠身,二人行事皆以锦娘为先。 做犬马之劳什么的,以后投胎了也是当牛做马的命。 我笑着说:“我在云水河里睡得太久啦,一醒来就遇到你们的冤屈,想来我们之间也是有缘的。至于报恩,我如今也没什么需要你们报恩的。不过若是你们执意要报恩,那不如与我说说,现在的皇帝是谁吧。” 锦娘看样子有些困惑,不过她还是说道:“当今天子姓李。” 李姓? “李世民?” 锦娘吸了口气,小声道:“姑娘慎言,怎可直呼天子名讳?”说着还环顾四周,生怕我的不敬之言被人听了去。 还真是李唐王朝啊。 我嗤笑道:“都当鬼了,你还在意这个?” 妍娘捂着嘴小声道:“可姑娘还是人啊。” 我歪了歪头,“谁说我是人的?” 三人一副茫然的表情,我猛地一跃,扎进河里,白色的鱼尾在阳光下闪着滢滢的波光,“怎么样,我的鱼尾漂亮吧!” 瞧她们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我心里更加得意了。只是为何,她们三人怎么脸红红的? “姑、姑娘!你没穿衣!”五娘抱着孩子转过身并道出真相。 我:…… 噢。 妍娘将之前岸边的衣物递给了我,我随意地披在了身上,但我哪哪都觉得不太舒服。 做鱼做久了,连穿衣服都觉得碍事了。 只是我如今鱼尾还未能化成腿,这衣服穿着也无用处。 锦娘倒是说:“总归比没有好。” 我坐在岩石上,鱼尾一甩一甩的。这么漂亮的鱼尾不拿出来晒晒也太可惜了。锦娘和五娘怕她们的血弄污我,便坐在了另一边的岩石上。五娘的目光落在我鱼尾的发带上,疑问:“姑娘为何在鱼尾上系条发带。” “我的好朋友送我的。”我摸摸发带说。 五娘眨眨眼,道:“那姑娘的好朋友一定很喜欢姑娘。” “怎么说?” 五娘笑了笑,说:“发带乃贴身之物,送了姑娘自然是表示喜爱。” 我忍不住轻笑起来,“他可没这心思。” 不过我如今化了一半的形,这发带确实不能再系在鱼尾上了,于是我托锦娘帮我将发带系在发间。 我摸了摸新出炉的发型,直道锦娘手真巧,锦娘抿嘴微笑。 “说起来,这骗了周耀宗的老道可是与你们认识?” 这话一出,三人收起了轻松的表情,锦娘叹了口气开口:“那老道确实与我有一面之缘。那周耀宗身上有迦云寺开光的玉佩,鬼魅不可近身。那老道见我们可怜,便出了主意,将周耀宗引到云水河。姑娘不知,这云水河淹死过不少人,只要周耀宗自己不慎掉进云水河中,便难逃一死。” 我:…… 敢情是靠天意复仇啊。 不对,若不是我出现,事情的发展还不一定如此顺利呢。说不定那老道有些本事,算出了我这个意外? “只是不知为何,我见这云水河不像是死了很多人的样子。”妍娘眼中满是困惑。 锦娘猜测:“莫非是姑娘醒来,作恶的鬼魅都消散了?” 反正我醒来后就没见过任何鬼魅妖精。 我很是同意地点了点头,“说不定哦。毕竟我是河仙娘娘嘛,既然我醒来了,那些占了我地盘的宵小之徒有多远就该滚多远。”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于是乎,我有了云水河河仙娘娘的称呼。但世界之大,有那么多河流,专叫河仙娘娘未免有些不妥,所以我让她们称呼我“云水娘娘” 嘻嘻,一下子我也是有地盘的了。占河为王的感觉真是不错。突然有些明白《西游记》中那些天庭的妖怪下凡占山为王的爽感了。 说起来,李唐王朝,还是李世民为政,不知道玄奘法师会不会经过这条云水河呢。 “对了,你们三人之后打算如何?要去投胎吗?” 三人对视一眼,锦娘苦笑着对我说:“我们不知。这地府也没有引路人来接我们。” 我咋舌,“这地府的效率不太行啊。” 总而言之,锦娘她们三人外加一个婴儿,还没法去投胎。不过周耀宗的魂被她们撕了,不知道到时候地府会不会降罪…… “那你们现在住在哪儿?” 锦娘不好意思道:“先前为了报仇,我们都盯着周耀宗。虽然因他身上的玉佩而不可近身,但也离他不远。” 所以现在报完仇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没什么好建议,都是苦命的女人,能帮一把就是一把,谁叫我最是慈善不过的呢。 “既然如此,你们就暂且就在云水河边住着。有我在一日,你们也能安稳一日。” 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有的是力气与手段。再者,我的好朋友哪吒的名号也能拿出来吹一吹。 这么牛的名号不用白不用。 三人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多谢云水娘娘。” 嘿,云水娘娘,多好听的名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2 周耀宗的尸体被我扔进了河底,我懒得伪造什么痕迹。云水河本就凶名在外,有人失足落入河中身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再来周耀宗克妻之名,反被克死也是理所当然的。 再说了云水河本就是黄河改道后的分支,饿了抓点人来吃有什么问题? 完全没有问题! 比起这个,我现如今比较愁的是基建,好歹是云水娘娘了,日常条件也不能太寒酸是不是。但河底除了白骨就是白骨,别说什么宫殿了,连根木头都没有。 莫不是要我建? 愁啊愁啊…… 以前没化成人形倒无所谓,但化了人形就不一样了,果然人就是欲/望的代表。 不过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事情迎来了转机。 那天我以原型的姿态躺在水面上晒太阳,忽然一群人来到了云水河边,其中还有一名老道,说好听点是身形似鹤,不好听的就是消瘦。总的来说还蛮符合“老道”的身份的。 我钻入水中,来到离他们最近的岩石后边,锦娘来到我身边,告诉我那些人都是周家的,而那老道就是之前帮她们的人。 “先前大仇得报,我便去寻了道长。道长听闻,便让我们安心,说他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只是到时还望您帮帮忙。” 这一下我就来了兴趣,想看看老道怎么忽悠人的。至于帮忙,这不是顺手的事嘛! 老道手持着拂尘搭在左臂上,目光见到锦娘后,而后又落到了我身上,左手的中指食指悄悄掐了个手势,忽的一惊,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道长这是……可是发现了什么?” 周家管家眼睛尖,见老道做了手势,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戒备着四周。云水河这地方,一般人也不太愿意来这儿。 老道丝毫没有做小动作被发现的窘迫,不再看我,而是老神在在地忽悠:“你难道没有发现?” 管家:“发现什么?” 老道叹了口气,拂尘一甩,缓步走至河边,而后蹲下,伸手掬一把水,缓缓道: “水质清澈,水流不缓不急,而这两岸草木繁盛,阳气旺盛……显然,这云水河已不复之前。” 管家看不出什么来,便僵着脸问:“这和我们东家又有何干系?” 老道哼了一声,站起身,拂尘又是一甩,语气震耳欲聋: “曾经的云水河,幽暗而浑浊,两岸蔽日,终年阴冷潮湿,草木凋零。正所谓‘阴煞锁魂,是非不绝’,多招阴邪之事,意外横死的人多了,怨气自然太重,以至于周而复始。这云水河自然就成了凶河!周家管家,难道不好奇为何吗?” 周家皮笑肉不笑:“道长可别忘了今日的目的。你可是算过了,咱们东家就在这儿的!如今人呢?!”身后几个家仆在管家的授意下怒视着老道,摩拳擦掌,仿佛随时上前围殴。 老道丝毫不虚,瞥了他一眼,道:“贫道所言,字字无虚,你若不信……”他无奈地拂过拂尘,“贫道亦无可奈何。” 管家瞪着他,随后抬手,身后的家仆停下了动作。 “派几个人去附近找人!” “是!” 大约半炷香?也是是一炷香,总是我对时间不太敏感。周家的家仆回来了,一无所获。当管家再次要逼问老道时,老道飘飘然的声音宛如恶鬼低语传至管家耳中。 “这河里你们还没瞧呢。” 周家家仆先是一愣,紧接着大惊失色。 在河里意味着什么,哪有人不清楚的。完了,真的完了! “东家!东家啊!”家仆们一个个露出如丧考妣的模样。 那管家却是不信,横眉竖眼,语气森然道:“老道!你莫要胡说八道!我们东家怎么会在河里!” 老道闻言,冷声道:“这云水河本就是凶煞之地,即便这几日凶煞之气稍有减缓,那也是横死过人的!而你东家不过是凡胎肉躯!与阴邪?他斗得过吗?!” “好你个臭道士,还阴邪呢,我们东家常年佩戴迦云寺开过光的玉佩,鬼魅不可近身,怎会受阴邪之害!” 玉佩? 哦,对了,周耀宗确实有块玉佩。 我立即钻入河底来到周耀宗的尸体旁,将那枚玉佩找了出来,本想直接找个明显的地方扔了,却又心生一计,想来波大的。 石头不行,太明显,所以……嘿嘿! 我两只手轻轻一掰,玉佩中间直接裂了条缝。 开过光又怎样?鬼魅不可近身又怎样?我乃先天灵气所化,既非妖鬼也非人,能奈我何? 从我能碰到周耀宗时我就明白,这些戴在人渣身上的所谓开过光的物件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堆废品而已。 就在管家质问老道的时候,云水河中间出现了一个漩涡,一枚玉佩从漩涡中浮了起来,慢悠悠地到了岸边。 “这是……这是东家的玉佩!” “东家!东家果真在云水河里!” “这可如何是好?!东家啊东家啊!” 管家眼角抽搐,“全都给我住嘴!东家吉人自有天相!” 而那老道一看玉佩中间裂了一条缝,慌不择乱地往后退了几步,“碎玉!竟是碎玉!俗话说玉有替主挡灾之效,可如今玉碎了,人也亡了,这是造了多大的孽引得寻云水娘娘大怒……”他立马高举双臂跪拜:“云水娘娘在上!贫道无意打扰!请您莫怪!云水娘娘在上!贫道无意打扰!请您莫怪!” 见周家等人还怔在原地,他立马扯过管家,将他按倒在地。 “怎么还站着?不要命了吗?赶紧跪下认错!” 管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老道扣着脖子往下按,脸直接扣在地上。每一次都极为用力。 我怀疑他在公报私仇。 差不多时间了,我随后勾了勾手指,云水河忽的掀起了一条粗壮的水柱,像一条巨龙,扭动着从水面破水而出。 “是龙吸水!” 不知谁喊了一句。如此画面,再傻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一群人跪倒在地,学着老道的样子,高声跪拜。 水流裹挟着河底的泥沙、断草,还有不知名的白骨。我加了点料,将周耀宗的部分碎片也带了上来。 残肢白骨和泥沙断草一同被碰扔到了岸边。 “是、是东家的手啊!东家虎口上有颗痣啊!” 【聒噪!】 【滚!】 云水娘娘脾气不太好,这可是黄河的分支,脾气能好才怪呢。 周家的管家已不得不信自己的东家已经沉河了。他呆呆地望着周耀宗的断肢,差点晕了过去。身后的家仆已晕了不少。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这一出,给老道造了势,虐了周家,我爽了。 待水龙卷消失后,老道才缓过气来,随后席地而坐,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云水河的凶煞之气减缓了许多,竟是云水娘娘醒了……” 周家的管家已是满脸鲜血,正要质问老道,却见老道一个寒颤:“不行,这事老道做不了!你们另寻他人吧!” 老道起身,作势要走。 管家哪还顾得上私仇,忙爬起身拦住老道,涕泗横流道:“道长!道长!您别走啊,这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东家的手、东家的手怎么会……方才那龙吸水,还有那声音……” 管家已经语无伦次了。 老道冷哼一声,甩开管家的手,道:“你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吗?非要我说明白吗?你们周家这是得罪云水娘娘了!” “云、云水娘娘?!” 老道捋着长须:“这云水河自然有河仙,那河仙便是云水娘娘。那些原本意外横死的冤魂是被云水娘娘带走的。否则这云水河为何改了凶气!先前云水娘娘沉睡,小鬼倒是称了大王。幸而如今乾坤得以整顿,是为吉。” 说完,那老道冷眼瞧着管家:“别以为贫道不知这周耀宗为人如何,他那三位夫人如何而亡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耀宗罪孽多了,总是要还的!云水娘娘为河仙,而水又为万物生存之根本。想来是那三位枉死的夫人告到了云水娘娘跟前。得罪了云水娘娘,你们周家要倒大霉了!还有那些冷眼旁观之人,这承云县要倒大霉了啊……” “你——” 周家管家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反驳。 周耀宗克妻的名声纵然不好听,但相比起杀妻来说,也算是好听了。承云县的人又不是傻子,接二连三的克妻,哪有那么巧的事?只是没有人为她们去深究罢了。但凡有人为她们寻公道了,所谓克妻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那老道又说:“贫道也不是官府之人,人怎么死的与我何干系?只是毕竟三条人命,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婴儿。那婴孩还未出世便死了,怨气可比三位夫人还要大呢。” 他沉声道:“本该出世享尽世间荣华,却因人故而没能出生。婴孩本就是世间最为纯净之人。纯净的善,纯净的恶。周管家认为这未能出生的婴孩是纯净的恶,还是纯净的善?” 老道睨了管家一眼,眼里的戏谑如同实质化的攻击令管家手脚发冷。 五娘怀中的婴孩适时地发出了哭泣声。几人听到隐隐约约的婴孩啼哭,都忍不住地颤抖。 管家陪笑着,却因僵硬的脚步而笑得极为滑稽。 而后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入道长的手中, “道长莫怪,道长莫怪,待我回禀主人家,再请您……” 老道捋顺拂尘,避开了,“贫道可承受不起。” “不、不,承受得起!承受得起!”管家硬将银子塞进了老道的手中。 我对锦娘说:“这锭银子可够亮的。只是一锭可不够。” 锦娘掩嘴而笑,“您放心,这周家有的是钱,而且除了钱是闪着光的,其他的都是黑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3 之后的事便理所当然。也不知老道是怎么忽悠的,过了几天,天还未晓,他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云水河边,他这次依然穿着那褪色的青布道袍,衣角边已磨出丝缕,头发花白,用一根木簪胡乱别在脑后,腰背却挺直如松。似乎对于道士来说,不修边幅的模样会格外令人信任?这次他身边跟着个道童,看着约摸十一二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我问锦娘那是谁,锦娘说那是老道的弟子。 “听说是捡来的,道长见她可怜便养在了膝下。可到底是个女娃,他实在有些不方便……”说起道童,锦娘就有说不完的话。 她和我说老道并非承云县本地人,是前几年从长安那边来的,长安那块地闹饥荒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老道毕竟还有个孩子要养,实在受不了就离开了长安。 来到承云县是个意外,那年他带着还是七八岁的孩子就徒步上路了。夏日炎炎,水囊里的水又喝完了,一老一小就这么晕倒在路边,若非当年锦娘的马车路过,这一老一小大概也活不成了。后来到了承云县,老道就一直带着那孩子摆地摊为生。 原来这就是锦娘所说的一面之缘。如此,老道帮助他们三人也并非闲来无事下的顺手。 那道童机敏,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那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立马就瞪了过来,然而在见到我时,便发出了短促的惊叫。 “河、河里有人!”她指着我道。 众人面色各异地顺着道童的手指看过去,其中就有周家的管家。可除了一片水面,什么也没见到。 “哪儿呢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你这小道童,莫不是在胡说八道?!” 议论纷纷之下,被指责的道童急得脸色发红。 这时老道摁下了道童的手,目光瞥过方才指责道童的几人,沉声道:“莫要大惊小怪,云水娘娘在看着呢。” 方才说话的几人立马噤声了。 我朝道童笑了一笑,那道童略有些不可思议地愣住了,随后她牵牵老道的袖子: “师父,云水娘娘在朝我笑。” 稚嫩的声音听起来清脆极了。 老道捋着长须,笑呵呵道:“云水娘娘最喜欢孩童了,她是喜欢你呢。” 当着我的面老道又私自给我加了设定。不过也不算坏。我虽然没有多喜欢孩童,但也算不得讨厌。只是相比起大人,总会多几分耐心。 听了老道的话,道童害羞得笑了。 小插曲过后,众人开始搭祭台,简陋的祭台搭成后再摆上三牲和瓜果。 再下一层,便是老道做法用的铜铃、桃木剑、还有一叠朱砂绘就的符纸。 一想到这些都是供奉给我的,我就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没下过厨,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料理……等一下,我连厨房也没有! 唉,老道啊老道,你好歹给我弄些熟的啊。 此时天色微微有些发白,水汽已蒸腾起来,灰蒙蒙地笼罩了河岸。河水不疾不徐地流淌着,实在看不出这是一条“吃”了人的河。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未知的凶险。 “今日做法,是为消除三位夫人及婴灵之愿……若云水娘娘愿放过周家,放过云水县,则立庙年年供奉……” 老道立于祭坛前,动作沉缓地摆弄着他那些做法的工具。祭坛上,三牲供品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出模糊的轮廓。道童立于一旁,捧着沉重的法器,目光却总是盯着我瞧。 “时辰已至!”老道声音嘶哑,穿透了人声的喧哗。他取过桃木剑,剑尖挑起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足下踏着奇妙的步法,剑尖倏然一抖,黄符无火自燃,幽幽的火焰跳跃,在朦胧的水汽中如鬼魅的眼。紧接着又挥动桃木剑,铜铃在他另一只手上发出急促而锐利的清音,铃声如冰针刺入众人耳膜,岸边的嘈杂议论骤然被冻住。 “敕!”老道猛然一声断喝,声若裂帛,手中的符纸被他狠狠掷向河心。 我看向那符纸,抬手接过,青绿色的火焰没有任何灼热的痛感。带着符纸在水里过了一便,湿透的符纸只余下原先火焰燃烧过的痕迹。而那痕迹分明就一个字。 ——准! “云、云水娘娘显灵了!” 老道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不过这次他显然就是做做样子,而我配合。 “云水娘娘已经答应了!”老道喑哑着嗓音道,“九九八十一天之内,必须建好河仙庙,才能平息云水娘娘的怒气。云水娘娘最喜爱孩童了啊……” “那、那东家的尸体?” 老道:“此事无需担心,建好了庙,云水娘娘自然会将他送回来。” 见管家一副放心了的模样,老道提醒道:“日后,多积功德。” “是!是!”管家陪笑着说。至于话里有几份真,就不知道了。 我虽不知道老道和周家做了什么交易,不过看样子,我的住处很快就要有着落了。 真的,开局成为河仙,还有人给自己建庙,这是爽文吧!爽文男主都没我这么爽! 周家其实并不想给我建庙,是锦娘、五娘、妍娘给自家人托梦,三家齐齐给周家施压才答应的。我也问过锦娘之前为何不托梦,锦娘苦笑道:“之前浑浑噩噩,也没什么力气,脱不了梦……反而在娘娘身边,倒是有了力气。” 五娘和妍娘在一旁说是。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个说法。总觉得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没有那种这种真切感。 这次的建庙,周家出了大头,另外三家为了自家的女儿也出了些钱。五娘家出的最多,毕竟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 周家是出了钱的,三牲、纸扎人、还有棺材什么的,周家出了不少钱。而因为建庙,承云县差点死掉的木商也活了。建庙得有工人吧,整个县的青壮年也都来了,领着周家发的工钱,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建庙啊,多么光荣的任务,必须得参加!干活的人多得吃饭吧,采买食材又是一笔开销……总而言之,因为这一次的祭祀和建庙,除了周家血亏,整个承云县的gdp都拉上来了。 “果然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除了周家。 …… 建庙事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老道时常带着道童去现场看进展,顺便指点一下。然后顺路来看看我。说真的,在建庙之前,我和老道从未说过话。 然后我俩第一次正式见面,老道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他不是真道士。 哈哈。 只是从小有一双阴阳眼,能见常人不能见之物,无论鬼还是仙。当然他自己也分不清鬼还是仙。 “可我也不是仙啊。”我笑嘻嘻地道。 那老道愣了愣,道:“许是妖也行。只是我也没见过妖……” “哈哈哈……”我笑起来,说道:“你若是连妖都能分辨,你让孙悟空怎么办?要我说,你能视世间万物!” 只是辨不得世间万物。他能识得鬼,因为有些鬼和人有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若是鬼装得和人一样,自然就看不出来了。 因为有一双阴阳眼,老道自学成才,和真正仙风道骨的道士自然比不上,但糊弄一般民众足矣。他只是骗些铜钱而已,又不伤人性命。 周耀宗是他第一次主观意识上要他命。 虽然这要命的方式有些抽象。 老道很是愧疚:“有云水娘娘援助,自然是好的,只是单单一个周耀宗,怕是损了娘娘的功德。” 我轻笑道:“如果杀一个人就能损所有功德,那世间万物还有什么功德可言?你以为这世上杀人最多的是谁?” 老道听罢,紧绷着脸,随后缓缓叹了口气。 又看了眼正哄着道童的锦娘道:“我虽然杀了周耀宗,但也帮助了锦娘三人和一个婴孩。即便功德相抵,还有三呢。你无需担心。说起来,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她也是阴阳眼?” 老道不好意思道:“她与我一样,也是阴阳眼。原先以为养不活,一直丫头丫头地叫着,没能取大名。没想到这么养着就养到了现在。所以想等着及笄了,再好好取个名。” 老道转眼一想,看向我:“不如请云水娘娘来取个名字?” “我?”我挑眉,“我肚里可没什么墨水。” 以前学的也忘得差不多了。 老道笑道:“有云水娘娘赐名,是她的造化。” 我没什么取名的经验,要给一个小女孩取名着实有些为难我。但想着他都给我建庙了,这个小小的忙也算不得什么了。 我想了想,说道:“那便叫易生吧,愿她这辈子人生顺遂,少有波折。” 多简单,多有意义。 “易生……易生……好,好!” 老道抚掌,眼中闪着泪光,目光落在易生上,抹了把眼角,“这名字好啊。多谢娘娘赐名……” 赐名倒谈不上。 只是希望这个从小失孤的女孩子能一辈子一帆风顺罢了。 “师父师父!这是锦姨给我编的柳环!”易生捧着柳叶编织的环过来。 老道轻拍着她的发顶,“丫头,以后你的名字就是易生了。是云水娘娘取的。” 易生还有些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多谢云水娘娘!” 她跪在地上,预备向我磕了头。 一条水柱挡住了磕头的劲儿,“别。” “以后出去,可别说我是取的名。” “你将来若好若不好,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我给你取名是承你师父的情。若你向我磕头了,那我不就又多了条情么。” 因果关系可不能乱。 老道明白,便让易生起来了。锦娘感叹着道:“咱们这日子可是越来越好了。” 老道却面露难色,目光瞥了眼对岸,然后小声说:“其实有一件事贫道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微笑着看着他。 他抖了抖,说道:“云水河对岸乃是白虎岭,听说时常有妖精出没。如今云水娘娘建了庙,对方怕是会来者不善……” 哦,白虎岭…… 嗯?白虎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014 白虎岭?白骨精? 提起白虎岭,自然会想到白骨精。我九字输入法打上去,白虎岭和白骨精都是那三个键呢。每年假期里的《西游记》也是不见不散。且高中课文里还有一篇《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嗯……是高中课文里吧? 我倒是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课文倒是印象深刻,毕竟入选了教材的故事,总会比其他的故事更为人所知。 总之,从白虎岭推到白骨精,几乎是本能的行为。 书中所述,白虎岭峰岩重叠,涧壑湾环。虎狼成阵走,麂鹿作群行。无数獐钻簇簇,满山狐兔聚丛丛。千尺大蟒,万丈长蛇。(注)。人进去后,连骨头也未必都能剩下。可见山中有多么危险。因此承云县的人都不会去靠近白虎岭。幸而云水河隔断了承云县和白虎岭,也拦住了白虎岭的危险来到承云县——毕竟然云水河本身也是危险重重。当然,它在带来危险的同时,同样也保护着承云县。 真是事物的两面性呢。 不过,虽说有白虎岭,但妖精却不一定是白骨精。白虎岭和白骨精是因为《西游记》才产生联系。而事实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提到“见坳上有一具枯骨,长四十余里”,这倒是与《西游记》中白骨精的白骨有一定的相似性。不过在诗话中详细记载,那白骨据说是明皇太子换骨之地,而后三藏一行人又路过白虎岭,遇到化身为白衣妇人的白虎精,在此作怪,甚至吃人。孙悟空施法,在白虎精肚内变出猕猴,迫使白虎精吐出,反复三次,白虎精才被除。 当然吴承恩也有可能参考的不止《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像《太平广记》、《陇西县志》等等记载中,也有相应的“白骨化妖”和“白虎化妖”之类的传说。不难看出他也确实有将这些故事相融的行为。 不过关于明确提到白虎岭和虎妖的,据我所知的就是《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所以白虎岭的妖大王也有可能是一只白虎精——如果这里不是《西游记》的话。 我想我应该不太可能会穿到书里? 但……好吧,穿越这事本就不科学,也许……也许《西游记》是纪实文学。 我感觉有些不太妙,一时不好说究竟是白骨精好还是白虎精好。虽然九键输入法里都是那三个键,但……好吧,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挺要命的。反正都不想遇到。 噢……原来我记得这么多东西?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变好了,难道是因为能化人了? 我的思绪一会儿的功夫就歪到其他地方去了,结果老道的一句话又将我绕了回来。 “……那鹤妖不知从何而来,一来便占山为王。山中虎妖肆行,又有白骨所化精怪,专诱迷路人……” 老道沉重而无奈地说着。 我:…… 是这样的。我本来应该欢呼一下——太好了!是鹤!我们有救了! 毕竟不管在哪一版的故事和传说中,白虎和白骨中没有出现鹤,所以我确认老道口中的鹤就是和我一同被九品莲池的漩涡带来的倒霉鬼。但是也正是听了老道的话,我心中的不妙感更重了。 占山为王?山中虎妖肆行?白骨精怪吃人? 哈哈,原来不是白骨精和白虎精二选一吗,还有个鹤。隔壁可真热闹啊。 而且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太乙真人坐骑之一的仙鹤能做得出……那可太做得出来了! 如果是《西游记》的话,里面不少的“难”可都是仙人的坐骑宠物引发的。太乙真人的仙鹤成了“难”之一,也丝毫不奇怪。只是太乙真人知道吗? 我心情有些复杂。 我和鹤是被资本做局了吗? 是吧是吧,一定是的吧! 一瞬间,我整个人忽然有一种“原来如此”“难怪”之类的想法。 “娘娘为何如此消沉?” 老道眼尖,我只是稍稍有了些消极的情绪他就发现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我和隔壁的鹤妖成了佛道相争的play?恐怕我话一出,就被秒得只剩下渣渣了吧?虽然占水为娘成了云水娘娘,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隔壁的白骨精和白狐妖我都未必斗得过……唉,只能先苟着吧。 只是鹤……咱们虽然有后台,但它也不能做得太过分是吧,还得找个机会去提醒它。 想明白了之后,我就问老道:“你口中所说的鹤妖是几时来的白虎岭?” 我得确认鹤和我是不是同一时间来的这里。 老道思索半晌,道:“大约是去年?”他看起来么不太确定。 “说来惭愧,白虎岭贫道实在不敢靠近。只是记得那时山中传来鹤鸣,那声音初起时婉转空灵,尾音却骤然拔高,化作裂帛般的清啸……在此之前,贫道从未听过。咱们这地方,是没有鹤的。” 去年的话,那就不是同一时间。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我们是同一时间被漩涡带到这里的,那为何我们两个会有时间差? 作为看过不少类型小说的我,只有两种解释。其一,就是我和鹤是同时来的,只是我失忆了,我目前的记忆是从醒来的时候开始。等等,这种解释也太老套了吧,现在作者都不用这种设定了。一旦用了的话一定会被群嘲的吧!好吧,也许文笔好的不算。 其二,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里其实并非是我一开始就转生的世界。用科学的方式解释就是——我和鹤虽然在同一时间被漩涡带走,但可能经历了时空隧道,所以在不同的时间来到此地…… 我:…… 哈哈,这个就算了吧,用科学的方式解释也太奇怪了。我木着脸,总觉得更加微妙了呢。 算了,我放弃了,果然我的脑子不适合去想这些东西。 我对老道说:“虽然可能性不小,但隔壁的鹤妖,也许是我的朋友。你说,云水河的水能把白虎岭淹了吗?” 老道:…… “娘娘!万万不可!” “哦,不能淹是吧。那火烧呢?” 老道:…… “娘娘——!就算您的友人如今占山为王,为非作歹,但山中亦有人家,草木皆有灵,飞禽走兽亦有单纯者,若冒然水淹或火烧白虎岭,那也有损您的功德!” 老道像死谏的大臣,而我像一个昏君。 哦,原来我亦有当昏君的潜质。 我摆摆手,“开玩笑而已,你不要那么认真。” 老道的眼里摆明了不信。一旁的锦娘见老道情绪过分激动,便将怀里的婴儿还给了五娘。在我的要求下,五娘终于剪断了她和婴儿之间的脐带。没办法,实在太渗人……太渗鱼了。 “道长怎么了?”锦娘问我。 我说:“可能年纪大了吧,情绪有些不稳定。” 老道看向我的表情越来越复杂,总觉得先前形象彻底被颠覆了。 当然,这种事情无所谓。 本身我就没有什么形象可言。 —— 自从知道隔壁住着我的友人,还是和山大王友人,我想见它的心情就无比热切。 就像在国外见到老乡。 当然在国外见到老乡不一定两眼泪汪汪,也有可能背后放一枪。同理所得,我和鹤也不一定泪汪汪地拥抱在一起,也有可能他把我吞入肚子。但我现在化了一般半人,它吞起来可能有点费劲。 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见它一面。好歹我俩都是乾元山来的。 只是该怎么见,倒是成了一个难题。 在我考虑这个问题的同时,云水河的参观者也突然多了起来,每天热闹得像是菜市场。 河仙庙的建址是距离云水河一百米左右的平缓的坡上。古代建一座庙得按年来,但河仙庙是一座小庙,是一座只有一间殿的小庙。老道说,未免遭嫉恨,一座不那么精致的小庙足以,以后每年都修复一下便可。所以时间上来说九九八十一天虽然也很勉强,但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这都玄幻世界了,就不要用常理去计算时间。再说了,时间紧促就是为了督促周家。 前几天不是刮风下雨嘛,就有人在还未建成的河仙庙里避雨。虽然屋顶还没封好,但避雨也是绰绰有余的。据当事人所说,他就是因为在河仙庙里度过了一夜,才逃脱一劫。原是归家的那条路上倒了许多树,倘若他昨晚执意归家,那么他有可能会被倒下的树砸到。所以他觉得是云水娘娘显灵,救了他一命。 因此他第三天带着家人来到云水河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而后一抛,一枚铜钱扔进了云水河中。临走前还不忘道:多谢娘娘保佑! 我:…… 看着掌心的铜钱,我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种玄而又玄的事实在不好说,毕竟没有如果。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也会选择玄学。 因有他的先例在,县上的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有钱的扔铜钱,没钱的扔路边采的野花编的花环。 花环还挺漂亮的。 其实到这里,我觉得这事有人在推波助澜了。 很大可能就是老道。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015 老道当然不承认了,不过没关系,这场跟风式的活动并没有持续多久。人就是这样的,热闹持续了一阵就散了。 云水河的另一边,那里确实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白虎岭的形象大致与书中所述相似。说是岭,却与山相差无几。许是天色将晓,整个白虎岭为浓雾所围,从岸边望去,山岭似乎陷入一片混沌。浓雾并非凝滞不动的,活物般在峰峦间游走、缠绕、奔流不息,推挤着向前翻滚,最终在顶上聚成一片汹涌的白色浪涛。只待人进入,便将其淹没。在那白色浪涛下,一条小路斜着向上,蜿蜒穿过山岭。倘若唐僧师徒西行,那么势必会过云水河,而后从此地经过白虎岭。 我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被佛道做局了,也成了西行中九九八十一难中的某个难……好吧,但愿是我杞人忧天。毕竟鹤在白虎岭,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原本孙悟空要三打白骨精,但此时白虎岭中已有三妖,这对孙悟空来说不太友好。而回想《西游记》中的妖精,男妖精要吃唐僧肉,以求长生长寿。而女妖精,除了要吃唐僧肉的外,也有要和唐僧□□,以求上岸的,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目的了。如果我是一难,势必也是两者选其一。 我:…… 谢谢。这个时候,我说不出口两个我都想要。 是的,我哪个都不选。 倘若我什么都不干,任由唐僧师徒顺利过河,又能拿我怎样? 我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鲤鱼精,反正没人跟我说,那我就当自己不知道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想通之后,整个人都心情舒畅。只是正当我要游回去的时候,有只獐子精和老虎精扛着着钓竿来到了河边。 至于为何会认出是獐子精和老虎精,则是因为那俩妖怪的头都没化人形,还是个獐子头和老虎头。 这么一来,我忽然有了个奇妙的问题。我虽说是先天灵气所化的鲤鱼,但也开了灵智,如今正式成为了鲤鱼精。但是为何我无意识下化形先化的上半身?那只獐子精和老虎精化形为何保留了兽头? 再次回想起《西游记》中,女妖精都是娇媚可人,而男妖精将自己原型保留在了脖子上,实属辣眼,真是令人费解。在自然界中,雄性为了求偶权和繁衍后代,都会极力在雌性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怎么成了妖,反而反过来了?难道成了人形,也有了人的劣性? 凭什么作为女妖精,一定要用自己美丽的外表去引诱人来,再将其吃掉?都妖精了,自然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唉……” 我化为原型,隐藏在河中,听着獐子精和老虎精在那儿唉声叹气,企图从他们零碎的对话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虎老兄,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大王要找的鱼啊?”獐子精从腰侧的兜里取出一颗莲子,串在鱼钩上,远远抛出,随后就坐在那儿等待着。 “唉,不好说,不好说……”老虎精愁眉苦脸,从背后的篓子里,取出一块藕,和獐子精一样的手法,熟练地串在鱼钩上,同样地远远抛出后,也坐在那儿,两妖再次齐齐叹了口气。 我:…… 是鹤无疑了! “虎老兄,小弟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只鹤会喜欢一条鱼?” 虎老兄望着天,深沉道:“年轻的鹤拥有族群最骄傲的翼展,却痴迷于俯冲时惊鸿一瞥的银光——那是河里的一条银白鲤鱼摆尾划破的星河。他开始违背天性,长久悬停河面,任风雨吹打羽毛;鲤鱼则逐日浮向岸边,鳞片在阳光下脆裂剥落……” 獐老弟:…… 我:…… “那虎老兄,你会喜欢一只兔子或山鸡吗?” “那自然是喜欢的,我一看到它们就饿。嘿嘿……” “……” “……” 嘿嘿嘿你个老虎头啊! 我木着一张死鱼脸准备离开,经过莲子和藕的饵时,悄无声息地就把莲子和藕都吃了,然后故意扯了扯两个鱼钩,听着那俩妖怪从欢喜到哀叫,我才满意地笑了。 白虎岭很大,我还不想回去,于是顺着白虎岭这边游去,发现每隔一里,就有两只妖怪在那儿钓鱼,而且它们的饵并不是只有莲子和藕,还有荷叶和莲茎。 “……” 忽然有一种被狠狠捏住了什么的感觉。 顺着岸边一路游来游去,我化悲愤为食欲,将所有的饵都吃完,然后拍拍屁股直接跑了。 虽然没有相认,但是鹤,你一定会明白是我的吧。 再次回到承云县的岸边,锦娘她们都不在,不过岸边倒是站着一个年轻人,手中捧着一个用布包抱着的物件。他跪在河边,闭着眼睛,双手合掌,口中念念有词:“渺渺小民,伏惟启娘娘!惟愿娘娘垂怜,家母沉疴已久……” 是个为母亲祷告的孝子。 我看着他,随手一点,晚风陡然穿行,岸边垂柳枝条如鬼魅之臂乱舞。 他睁开眼,小心翼翼打开了布包,里面露出用木材制成的一栋漂亮小屋。 “伏惟叩告,愿河仙娘娘垂怜,赦其无名之疾,愿以我寿命换她枯骨回春……” 说罢,他将小屋沉入河中。 看着小屋没入云水河中后,他再次向着云水河拜三拜才离开。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意识到,成为云水河的河仙,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我要帮吗? 我要怎么帮? 沉入河中的小屋,更像一座建于河底的建筑。比起所建的河仙庙,更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房子。 我很喜欢。 所以等老道来的时候,我从新房里出来了。 “啊——!” 老道吓得往后倒去,睁圆了一双眼睛指着我,“你、你……” “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怎么了?”我白了他一眼。 我走上岸,将老道拉起来,“都五六十岁的人,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老道抽着一张脸,“这种世面,贫道可不想见……娘娘,您为何这般……” 他比划了下我的样子,面上尽是不理解。 我冷哼一声,理直气壮道:“我这副样子怎么了?怎么,准许男妖精狗头虎头獐子头,不许我女妖精是鱼头?” 我目前没法全身化形,所以起初无意识的只能人身鱼尾。但我觉醒了!所以我反过来了!下半身是人腿,上半生就是鱼身,连头也是鱼! “况且,如此一来我能上岸不是挺好?世界那么大,我想去走走。” 老道:…… 老道没说话,还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一看到我的脸就深吸一口气然后别过脸。 我:…… 太过分了! 锦娘带着五娘和妍娘回来后,看到我的鱼头,尖叫了一声,五娘怀中的婴孩哭闹不止。 我:…… 我默默地走到岸边,望着河里倒映出来的鱼脸,虽然看着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真的很吓人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016 和老道说起了年轻人的事,本来生老病死也不是我该管的,但人家就连房子也给我造好了,还是独属于我的房子,所以再怎么着,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诚然有外积功德的原因,但也是收了供奉的。既然收了供奉,少说也得帮一把。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老道捋了把长须,同意道:“既如此,贫道就去瞅瞅。” 我松了口气道:“那就有劳你了。”我现在虽然也能上岸,但也怕吓到别人。 老道手一顿,别过了脸。 “您别笑,我害怕。” 我:…… 我仍是无法理解,为什么鱼身人腿的形象会令人害怕。若是普通人害怕也就算了,但老道和锦娘她们为什么也会如此? 我本意是想以吓人,若是有人想做坏事,我就出来吓吓他们。虽然治不了本,但中断犯罪也算治了标。不过锦娘显然有不同的见解。 “人若想要犯罪,不会因为有外人中断而放弃。他们总是有很多的方法。” 锦娘是被周耀宗害死的,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但总有那些只要一个喝退就能放弃的人,也许这种人不多,但至少能阻止一个就是一个。 锦娘笑道:“那不如还是以以往的形象,若是有周耀宗那般的人,杀了也不足为怪。” 所谓周耀宗那般的人,就是以某种方式逼迫女子的人。以清白,以她们无法抗拒的方式。 我左思右想觉得这方法可行。 女妖精用美色将人勾引来吃掉,似乎也是一种筛选。 世上不好色的男人没几个,可以说几乎没有。但大多都有一个度,若以好色的本质行使强迫女子的权利,这种人杀了也是理所当然。 在这个人、神、妖、鬼共生的世界里,并没有哪条律法禁止这类事。我记得在《西游记》中,吃人的妖怪如过江之鲫,而孙悟空打死的也不过是没有后台的。既然我有后台,杀几个人渣又如何? 至于我的后台…… 嘿嘿。 我问锦娘,我们这儿可有土地公? 锦娘一脸疑惑,她说:“倒是没有见到过。” 据锦娘说,附近也没有土地公的神龛。 我摸着下巴思考,孙悟空到了那个地儿,都要问一问当地的土地公附近有什么妖怪的。只是我这儿没有土地公,莫非云水河其实并非“一难”? “不过,也许白虎岭那儿有。虽隔着云水河,但白虎岭在舆图上也是承云县内的。” 原来如此。 我回身探入河中,银白的鱼尾划出漂亮的银线。在水里的时候,还是人身鱼尾比较舒服。摆尾巴总比蹬着两条腿有美感多了。 来到白虎岭的岸边,岸上没有妖,安静得不可思议。我悄悄探出头,水面如镜,映照出天上那白虎岭围绕的云雾。即便已近日中,那云雾也依然团聚在白虎岭上。 忽然,一个修长而熟悉的身影掠过我头顶那片狭小的天空,水面上那倒影刹那间变得清晰无比:洁白的羽翼,如新雪初覆,姿态清逸如仙人踏云。 我心中微怔,虽然知道仙鹤的姿态正是如此,但因为它的口音,我总是会忘记它也有仙人之姿。 “妹砸,是你不哎,妹砸?” 我面无表情地下潜至河中,这不是我认识的鹤。 “哎哎哎,幺妹,是你嗦,幺妹?!” “……” 我深呼吸,又探出水面:“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 鹤在我头顶盘旋,听到我说话后,发出了清越地鹤鸣,随后它轻盈地落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化成了一名鹤头人身的妖怪。细长的脖子,细长的喙,额角红色的秃顶,以及黑白相间的羽毛。穿着人的衣服,但也有几分山大王的形象。 我:窝趣。 “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没闻过自己身上的味道吗?” 我:“?” 诶等等,你不说川话了? 我闻了闻尾巴,“没有啊。” 鹤抱着胸,歪着头:“你身上都是莲香,我远远的就闻到了。” 我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后猛然想起来,自己吃了不少小莲花的莲子和莲茎,甚至连它的花瓣也咬了几口。 鹤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身上,可都是他的味道。” 我:…… 这话实在太有歧义了,我决定当做没有听见。 “别说这个了,你可知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我可没忘记自己主要的目的。 “那是自然。虽然不知那漩涡从何而来,但此刻于我而言的,但也不是什么坏事。”它顿了顿,问我,“你可知长安来的和尚?” 我:…… 没听见我的回答,鹤也不意外,在它眼里我好像一直傻傻的。 “听闻那唐僧乃如来坐下金蝉子转世,十世纯阳之躯,据说吃了他的肉能长生不老,若是夺了他元阳,更是位列太乙金仙。幺妹,等那唐僧师徒来到此地,不如咱们就先夺了他元阳,再吃了他。” 我:?????? 你在说什么傻话!不要这么丝滑地就加入剧情好吗?! “……我听说唐僧的大徒弟乃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你打得过他吗?” 鹤沉默了。 我:…… 你都打不过还大言不惭地要夺唐僧的元阳吃他的肉?! 鹤陷入了沉思,然后对我说道:“待为兄好好计划计划。对了幺妹,你现在可是云水河的河仙?”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的?”而后又反应过来它现在可是白虎岭的鹤大王,“也是,你现在是鹤大王了,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你怎么会想到用莲子这些来钓鱼的?” 鹤理所当然地说:“除了你,谁会吃这些东西?” 我:??? 不要胡说哇!鱼会吃这些东西的哦!是……是的的吧? 我不确定的想,我也没养过鱼,所以也不太确定。但作为人的时候,我还是蛮喜欢桂花吃糯米藕和莲子的。 “……所以老虎和老獐说起鱼钩上的莲子和藕被吃了后我就知道是你了。先前这云水河死鬼盘踞,怨气冲天,就连白虎岭的妖怪也不轻易靠近河边。直到一个月前,这河突然就干净了,一片清明。如今见你化了人形,想来那便是你将怨鬼净化,得了功德才能化形。真人之言,果真如此。” 我愣了一愣,如今他这么一说起来,我倒是有了印象。老道也曾说过这云水河怨气冲天,只是我初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感觉到,所以不曾体会。 所以说,这云水河里原先的怨鬼是我净化的? 只是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我想不明白。还是那句话,我仍是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时间的延续,还是平行时空。 和鹤的叙旧并没有持续多久,既然我俩如今是邻居,那么也不必急于一时。它要回去和另外两位大王好好计划一下如何夺唐僧的元阳和吃他的肉,也让我做好准备。 等等,准备什么? 和老乡的相聚似乎也没有那么感人落泪。可能知道她真的入局了吧,一下子就没了那种期待感。 回去后,我问锦娘身上是否有莲香,锦娘靠近我嗅了嗅,“似乎确实有隐隐约约的莲香。娘娘为何会问起这个?” 我也没有瞒着,就将隔壁白虎岭的鹤大王就是我的朋友这件事告诉了她。锦娘并不感到奇怪,之前我已提过这件事,这次只不过确认了而已。 “我从他那儿知道了一件事。据闻长安来的要前往西天取经的和尚即将经过我们承云县。听说吃了唐僧肉就能长生不老,夺了他元阳就能位列仙班。” 锦娘问:“娘娘可是要位列仙班?” 我摇了摇头,“还是自由更好。” “那长生不老?” 我又摇了摇头,“我已长生不老。不需要。” 先天灵气所化,鹤长生不老也没什么区别。 锦娘费解道:“那娘娘是……?” 我笑了笑,说道:“那唐僧乃佛祖坐下金蝉子转世,佛法高深,精妙绝伦。若是有他为你们超度,下辈子也能成为好人家的女儿。”还有孙悟空,既能上天入地,让锦娘她们投个好胎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只是我该如何请他帮这个忙,还得好好盘算盘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017 对于请唐僧为锦娘她们超度这件事并非一时兴起,早在我得知对岸就是白虎岭后,就有了想法。 不过那时因为不确定所以一直没提,直到阿鹤告诉我确有其事后,我就把这件事说给了锦娘听。而为何不在唐僧出现在后再顺势提起,主要还是我想听听锦娘的意思。 我自己都想着下辈子不做人了,那么我也得考虑锦娘她们下辈子想不想做人。 做人也没甚好的。 尤其是古代的女人。 当男人好吗?我不知道,我又没当过男人,不过总比女人要好吧。 锦娘将妍娘和五娘叫来,考虑起了这件事。 五娘抱着孩子笑道:“孤魂野鬼也没什么不好。” 我:“小心鬼差来抓鬼。” 五娘好奇问:“被抓了会怎样?” 我:“不知道,也许就被按着投胎吧。” 我也没去过阎王殿,所以也不太清楚投胎流程。听说要喝孟婆汤,忘尽前尘,也不知道孟婆汤好不好喝。一无所知地再次进行一场苦难人生,又不是什么好事。 “我听说那唐僧的大徒弟,曾经也是闹过阎王殿的,或许他是知道的。到时候他来了再请教一番。”托了影视剧的福,孙悟空还是很好说话的……啊,这么说起来,究竟是影视剧里的孙悟空还是原著里的孙悟空,原著我也没看过啊…… 我突然有些懵了。果然有些事不能细思,一旦考虑得多了,就会变得陌生。我也不太确定原著孙悟空和影视孙悟空有什么区别,也许这个世界的孙悟空既不是原著里的也不是影视剧里的呢? 就像哪吒,我认识的哪吒也并非是我看过的任何一版的哪吒…… 有点烦恼,但不多。 所以,果然还是不能以任何的形象去代入某个人啊。 “五娘,所以你不想投胎吗?”我问。 …… 那天的对话并没有结束,五娘没有给我准确的答案,锦娘和妍娘亦是如此。我也没急着催,唐僧师徒似乎才从长安出发,到此地也需一至二月的时间,加上途中打打妖怪,恐怕我这河仙庙建好了也未必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这天老道带来了年轻人的消息,说他是县中手艺极好的木匠,我看得出来,他送我的小屋精致舒适,那手艺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此次河仙庙的施工人员中,亦有他。只是他的名字,总让我有些不太对劲。 他叫吴刚。 我知道一个神话传说,叫《吴刚伐桂》,他是犯了错,所以被贬到月宫去砍伐桂树。据说这棵桂树生长繁茂,有五百多丈高,每次砍下去之后,被砍的地方又会立即合拢。所以吴刚就只能永无止境地伐桂。 但对于吴刚犯了什么错,说法不一。有说是他在修仙是犯了错,却又没说犯了什么错。还有说是吴刚杀了炎帝的孙子伯陵,为什么杀呢,因为伯陵趁着吴刚离家修仙和吴刚的妻子婚外情还生了三个儿子。 我:…… 我很怀疑这两个说法就是同一个。至于第三个就是很传统的和嫦娥有关系,因为迷恋嫦娥而玩忽职守。 或许只是同名吧,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是了,而且吴刚这名字听着也不是那么罕见。 “吴刚的母亲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老道轻轻摇了摇头。 “吴刚他幼年失怙,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他母亲也是因常年劳作而遗下病根……” 老道缓缓说着吴刚的经历。老道本身也不是多么幸福的人,但正是因此他对所有的不幸都感同身受。那样是很累的,也很痛苦。 我看着老道,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向我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 “此事已回天乏力,云水娘娘无需自责。”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若是因金钱的原因而无法得到救治,倒是没那么麻烦。可一旦药石无医,那便是真正定下了死期。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可是…… “我想去看看。” 等到我回过神来后,我已经说出这句话了。这种想法很奇怪,但是心底总有个声音让我去。 老道眼中并无惊讶之色,只是短暂地思索了下就同意了。其实他要是不赞同,我也会去的。 而且择日不如撞日,我决定今晚就去。 入夜后,待宵禁的击鼓声响起,我便上岸了。穿上先前的衣裙,又戴上了幂篱,遮住了那张不太聪明的鱼脸。 老道见我以鱼头人身的样子上岸,眉头紧蹙,一言难尽的表情下是极强的忍耐力。 “幸而宵禁,想来也不会吓到他人……”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我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人家看不到我。我想让人看到就让人看到,不想让人看到,对方除非阴阳眼,否则也是看不到我的。 老道在前面领路,穿过树林,就是承云县,许是宵禁,此刻的承云县十分安静。若非那一盏盏的灯油亮着,估计都可以去拍寂静岭了。 老道领着我穿过一片片房舍,终于到了吴刚的家。 还未走近家门,也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啜泣声。 我好似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那些遥远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纷至沓来的记忆毫无规章,凌乱地散在脑海的各处,破碎成没有前因后果的碎片。每个碎片里都传来了哭声,还有一些其他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 我望过去,只见吴刚跪在地上,面前是干枯的手臂。他的母亲躺在床上,若非胸口还有些微弱的起伏,就凭那只干枯的手臂,怕是会让人误会是一具尸体。 “母亲啊……母亲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母亲。 母亲啊……母亲啊…… 我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痛,已然无法在这待下去了。 我迫切地回到了云水河,独自坐在岸边,重新换回了人身鱼尾的模样。幂篱的白纱掠过下半身白色的鳞片,那在月光下闪着滢滢的光的鱼鳞,莹润光泽。鳞片下的皮肤会是怎样的?会和人一样吗? 这个疑问一出来,我就无法忽视它。 终于,我微微抬起手,指甲轻轻抠入鱼尾一枚鳞片边缘的缝隙里。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带着一种极强的陌生。指甲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嵌入鳞片与皮肤之间,而后手指骤然发力,瞬间刺破了鳞片下的肌肤,尖锐的痛楚猛地炸开,直冲脑髓,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几乎听得见自己骨节深处嘎吱作响的摩擦声。鳞片被撕扯着,皮肉撕裂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血液随即涌出,沿着手臂蜿蜒流下,最终滴落在冰凉的水中,融进泄下的月光中。 伤口处暴露着新鲜的嫩红皮肉,边缘微微翻卷,像一弯未愈合的月牙,正渗着血珠。然而剧痛之后,感官却变得异常的麻木,疼痛感竟然也随之消失。看着掌心中那枚带着血的白色鳞片,心中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畅快、满足、自己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不断蔓延…… 我将这枚鳞片交给了身后的老道。 “给吴刚吧。” 老道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在我满面笑容中颤抖地接过了鳞片。 “您、您……这是何苦啊!” 老道流泪了。眼泪像小河,流进了月光里。 “或许……是母亲吧。”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鳞片究竟有没有用。但我做出了这个决定,想来应该是有用的吧。不求长生不老,至少作为有用的药材也是好的。 锦娘她们知道后,总是对着我那缺了鳞片的鲜红的皮肉哭泣。其实除了丑点也没什么后遗症。话说鳞片能再生吗?不然这一块总觉得有点丑。虽然看着有股破碎感。 幸而老道带来的消息不错,吴刚的母亲在喝下用鳞片作为药引的药后,确实恢复了生机。那天吴刚又带着布帛包得严实的盒子来了,揭开后,是一尊雕刻的人身鱼尾的雕像,他似乎是从鳞片那儿得到的灵感。 很聪明。 就是雕像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 不过这点也不是他的错,毕竟他也没见过我。 因为拔了一枚鳞片的原因,之后几天我没有去找鹤,怕被他发现。鹤也没有来找我,我不知道他在谋划着什么,给唐僧师徒的西行路使绊子注定不会成功的。其实我也没想着阻止,有后台的妖怪的反正不会被一棒子打死。况且我也很会说“大圣饶命!” 虽然不知道鹤为啥会丝滑地融入剧情,但如果将此归为某种规则怪谈就明白了。 打个比方:你是妖,见到骑着白马的和尚,必须要吃他或者上他,绝对不能放过他! 想想就,都已经被做局了,那么理由其实也不重要了。 我坐在岸边,两手撑在身后,尾巴一甩一甩地晒着太阳。锦娘五娘妍娘围在我身边,念叨着如何才能速长鳞片。 直到一声呼救声传来。 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如逃命一般踉跄着前行,终于体力不支地晕倒在云水河岸。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018 神情慌张的孕妇晕倒在云水河岸,怎么看都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我想象不出哪家人会让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独自出门的,倒像是被人追杀逃到这儿来的。 锦娘五娘妍娘皆是鬼,旁看不到她们,自然也碰不到她们。纵然可以附身,但到底会对附身之人有损伤,更别说此人还是个孕妇,更是马虎不得。 所以最后还是由我出马。 许是功德在身,这次我倒是可以化成了上下皆能人形的模样了。一开始也只是试了下,不想竟成功了。我虽然很喜欢有威慑力的鱼头,但毕竟是个孕妇,鱼头还是过于惊吓了。 走到那儿,将她抱起,放在了树下,茂盛的枝丫挡住了晒得正厉害的日头。透过枝与叶的缝隙,撒下点点的光斑。 锦娘取来水,我小心地灌进了她口中,虽然大部分都从嘴角溢了出来,好歹也有小部分喝进去了。看她嘴唇干燥起皮,想来是许久未进水了。 我们将打发时间的地点转移到了树下。妍娘去孕妇来的方向查看了一番,而后急急跑来告诉我,有几个陌生人正朝着这方来,几人浑身都是煞气,像是来杀人的。 锦娘目光怜悯地看向孕妇:“莫非是来杀她的?” 我:“总不能是来度假的吧。” “先回河底再说。” 给孕妇施了小小的法术,使她暂时能在水中呼吸,而后就将她移到了河底的住宅——这住宅正是吴刚所献。 又让妍娘去给老道传信,就怕他一不小心就和这些亡命之徒碰上。 “到底是什么事,使得这些人会追杀一个孕妇?” 那可多了,身怀六甲的被追杀的孕妇……光是这个剧情我就已经脑补出了各种情节。 安顿好孕妇后,我让锦娘先照顾着,自己则是去岸边看看情况。刚探出头,便看到了妍娘口中所说的煞气很重的人。三任皆是一副平民打扮,但周身的煞气却又降低了几分平民感。于是周围没有人,也就懒得再掩饰了。三人的腰间都悬挂着一柄长刀,而此时他们的右手正紧握着刀柄。 “听闻这云水河死过不少人,说不定那妇人失足落入云水河里了。” “落入云水河,你可听到声音了?” “若是掉入云水河便更好不过了,也省的我们动手,徒添几分罪孽。” “罪孽?”其中一人倏忽大笑,“怎么老三,干我们这行的还怕添罪孽?阎王爷爷那儿我们早就记了名的!” “她怕是躲在哪处,等我们离开呢。” “大哥的意思是?” 被称为大哥的,长着一张平凡的脸,可一抬眼,瞳孔就像是淬了毒的。 “既如此,那便在附近找找。承云县民所言,云水河的云水娘娘如今庇佑着承云县,又说云水娘娘喜爱孩童,说不准那柳氏正是为了求助云水娘娘。” 老三一沉思,便道:“若是云水娘娘,那咱们……” 老大冷笑几声,“云水娘娘?不过是那些道士的把戏罢了!” 老二嚷嚷道:“老三!你今日怎么回事?怎么干起活来推三阻四的?!” “……” 听着他们的对方,我忽然想起了一个被忽略的问题,就是说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是怎么跑得过三名成年男的性?甚至两者之间的脚程也不过一刻钟? 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推出这孕妇应当是居住在承云县的,许是发现了有人追杀她,所以才跑到了云水河。 只是,承云县与云水河是有一段距离的,明明求助官府才是最快捷的,却偏偏来了云水河,莫非她知道官府奈何不了这些杀手? 见三人深入附近树林去搜查妇人身影,我回到水底居所,锦娘告诉我孕妇醒了。 她醒得可真够快的。 面色苍白的孕妇见我,露出几分薄笑,随后双膝着地,惨然道:“云水娘娘——” 从妇人口中得知她姓柳,追杀她的乃是她夫君。她夫君怀疑她腹中之子并非他的,所以便让人熬了碗落子汤让她喝下,还道只要她饮下落子汤,他待她一如之前。柳娘子不愿,却依旧假装喝下落子汤,待她夫君离开后又吐了出来。她深知夫君不会留下她腹中之子,当夜便偷跑了出来,一路西行,来到了承云县,随后便留在了承云县。 简单所述,却不知其中凶险。 锦娘听闻,却也只是叹了口气。 “这世上多的是负心人……”因为也是被她的夫君所害,所以听了也不觉得奇怪。 柳娘子却道:“我夫君并非是负心人。” 五娘轻轻摇头,抱怨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要为他说话?” 柳娘子痛苦地解释:“我并非是为他说话,而是……而是……”她深呼一口气,道,“我怀疑那人并非是我的夫君!” 锦娘:? 五娘:? 我:? 锦娘皱眉:“娘子何出此言?”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要吃一个大瓜了。于是静静地端坐着,听着柳娘子的解释。 “娘娘不知,我夫君与其胞弟乃是双生子。二人长相有九成相似,只是我夫君的右耳廓后有一颗小痣,不注意看是不会发现的。那日他凑过来抱我,我却发现他右耳廓后的小痣不见了……他逼我喝下落子汤时我就知道他并非我的夫君,所以我才假意喝下,趁机逃跑。他既然能伪装我的夫君,想来我的夫君早已遭遇不测……” 说着说着,柳娘子便哭了起来。 锦娘皱着眉:“所以你怀疑你的夫君其实是你夫君的弟弟?” 柳娘子含泪点头。 锦娘又问:“倘若你小叔子伪装成你夫君,那你小叔子不就不存在了吗?” 柳娘子道:“锦娘子不知,去年我夫君和小叔子出海经商,只有我夫君回来了。” “所以你怀疑回来的是你小叔子伪装的夫君?” “没错。否则一个人怎么会心情大变?我在承云县躲了数月,不想他又派人找上门来。这次、这次……还请云水娘娘救命!” …… “云水娘娘可是信了她的话?”锦娘问我。 “她没有说谎的理由。”她所述无非让我保她一命,又不是让我去杀伪装成她夫君的小叔子。 “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太确定,一颗不注意就发现不了的小痣,能作为辨别身份的理由吗?” 反正这件事挺怪的。往一边偏一点可能是狗血言情文,毕竟还未转生的时候我就刷到过不少双生子哥哥死亡,弟弟为了安慰大嫂而假装大哥,并且还心想着等事情结束重新回到妻子身边这种极限治疗低血压的伪人小说。 而往另一边偏一点可能就是惊悚悬疑了。毕竟这可是个有仙有妖怪的世界,妖魔鬼怪伪装人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不知道柳娘子遭遇的是哪一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019 柳娘子暂且在云水河底安顿下来,她倒是一点也不惊奇,只是偶尔看着游来游去的小鱼会愣神。而岸上的杀手在搜查了一番后并无任何发现,但也并未离去。也正是因此,我让老道近几日别再来云水河了。 久住并非长久之计,河底湿气重,对孕妇极为不友善。因此当务之急还是将岸上的杀手引开。若是杀了倒也简单,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动手的,毕竟我又不是什么杀神,动不动就是杀杀杀的。 好吧,说到底是我太无聊了。难得有了乐子,所以想玩一玩。 看向白虎岭的方向,我心中有了个计划。倒也不是什么多么聪明的方法,只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他们对云水河的认知都是来自承云县的父老乡亲,所以我笃定他们未必会知道白虎岭的危险性。倒不如让他们误会柳娘子已经过河了。 我不是孙悟空,不会拔根猴毛就能变出东西来,所以只好亲自出马,去误导他们。 我环顾小屋的摆设,花瓶?我摇摇头,不行。这画也不太行……哎,就它了!在锦娘懵圈的表情中,我垮起了盛满水果的竹篮。 特意游到远离三人的岸边,我上岸化成人形,对着如镜的河面梳妆打扮。因是荒郊野外,不宜打扮华丽,幸而我这衣服也不是什么华服,倒是不用换。然后绕到树林中,重新走向那三人所在的岸边发现。 结果走着走着便发现,怎么也自在不了。因为明知道自己在演戏,就像对面架着一台摄影机,有人在盯着似的,忍不住在意自己的脸,表情管理合不合格?会不会太夸张?会不会太假?总之一系列的担忧忽然全涌上来了。我幼时倒是没有上台恐惧症,但越长越大后,就抗拒上台了。 我叹了口气,重新给自己做些思想准备,然后深呼吸挎着水果篮子向前走。一边走还一边用手帕擦汗。这天越来越热,出汗是最正常不过了。 因脚步声的缘故,那三人立马警戒起来,紧握着腰间的刀柄,目光锐利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即便看到是如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并未放松警惕。 看来是专业的。 为首的男人面色阴沉地问:“你是何人?!” 作为一个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村姑,一定会被吓一跳,于是我吓得倒在了地上,抱着水果篮子颤颤巍巍道:“我、我乃承云县人,此次、是要去白虎岭探亲去的。几位是……”我抿了抿唇,忍不住问,“几位不像是承云县的,不知打哪儿来的?” “这与你何干?!”被称为老二的男人冷声道。 见他们没有上前一步,我才慢吞吞地捡起水果放入篮中。有几个还磕坏了。 唉,水果磕磕碰碰很容易坏的。 “白虎岭?”为首的男人看向河对岸的山岭,“你是说是那?那就是白虎岭?” 我点点头,挎着篮子向前走了几步,解释了下为何去探亲,“唉,我姥姥病了,所以我母亲让我带些水果去看望她。” 又问:“几位莫不是来求愿的?” “求愿?”三人眉头皱起。 我掩袖勾唇,看来他们是真的对云水河知之甚少。 “几位不知,咱们这云水河的河仙娘娘许愿是最灵的。诸位瞧那边,县中的大户人家都筹钱为云水娘娘立庙了。” 老大微微沉思,目光紧盯着我问道:“云水娘娘你见过?”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话说的,云水娘娘是河仙,河仙那哪是我等凡人能见的。” 这时,沉默已久的老三说话了,“你说你要去河对岸探亲,那你要如何过河?” 我笑了笑,向前走了几步,“那自然是有船的……咦?原先停在这里的船呢?船怎么不见了?外乡人,你们可见过一艘小船停在这儿的?” 三任对视一眼,老大眸光一闪:“你说这里原先有一艘船?” “是啊……”我小跑到河边,往前探探,又往后瞧瞧,神情焦急,“真是奇了怪了,原先的小船怎的不见了?这我要如何过河?” 老三问:“难道去白虎岭只能从这儿过河?” 我面露难色,又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那倒不是,只是从这儿过河是最快的。还有条路可以过去,只是那条路走着危险……” 老大问:“你说,从哪过去?” 我指了个方向,“往前走几里路,就有一架独木桥,唉,我最怕走独木桥了……算了还是……” 我还没说完,三人连谢也没谢就快步前往我说的独木桥了。 真没礼貌! 不过我可没说谎,那里确实有座独木桥,也是连接承云县和白虎岭的唯一通道。只是因为先前云水河的危险性,所以很少有人从独木桥走。而且这独木桥太老了,怕是走几步,桥就会断。再说了白虎岭妖怪多多,去哪儿干嘛。 从篮子里掏出个磕坏了的果子咬了口,我隐去身形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本身就是有底子的人,区区数里地而已,很快就到了独木桥那儿。 我原先也来过这里,只是那时在河中,所以也就不曾关注这座桥,如今走近了,眼中才有了这座桥的存在。它孤零零地横跨于深不见底的云水河上,被岁月和风雨啃噬得厉害。 桥面中间一道裂口突兀地张开,而有些地方木料彻底塌陷下去,只剩几缕细丝般的木筋勉强连接着残肢断臂,在风里微微摇晃。桥的边缘,木质被风霜雨雪层层剥落,犬牙交错,参差不齐。仅是一碰,便发出危险的嘶哑。 三人停在桥边,没有人率先踏上去。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就像老道为了锦娘她们将周耀宗引来云水河,我也可以将他们引到白虎岭。如果他们侥幸回来了,便是命不该绝。如果不幸死在那儿了,那也只能说一句生死由命。 我纵然可以在他们走到桥中间时设法让桥断了。只是既然要让他们去白虎岭受罪,我何必费这心思? 只是这桥确实该修了。 要不然等河仙庙建好了,再让周家这冤大头出些钱建一座桥,好连接这白虎岭和承云县的交通往来。唔……还是等唐僧一行人历经这一难后再建桥吧。但那时白虎岭的妖怪想必也不成气候了。 三人终于踏上了桥,桥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嘶吼。 老大带头,其次老二,再者是老三。 老三有些退缩,老二一副冲劲。这三人的性格倒是鲜明。 莫非习武之人有什么特殊的办法能减轻自身对桥面造成的压力?桥面在短暂地发出声息后,之后这三人速度极快地如飞一般的跃过独木桥。 我扔掉果核,陷入沉思,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不确定。 待他们通过独木桥进入白虎岭的地界后,我就施法将桥弄断了。没了独木桥他们也回不来了。 “云水娘娘!云水娘娘!” 岸边传来老道的呼唤声,我挎着水果篮子向他走去。 我刚一道,他就问起了那三人的踪迹。我指了指白虎岭,道:“被我骗去那儿了。” 老道一脸懵,“怎么骗去的?贫道好不容易趁机来了,正要会会他们呢!” 我将水果篮子里剩下的磕坏的果子给他,“先吃了,不然就要烂了。待会儿再与你细说后续计划。”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020 老道对于我现身人前表示了不赞同,并对我的演技进行了长达一炷香的分析。说是分析,其实和批判也差不多了。 那三人他暗中观察已久,都不是泛泛之辈,那煞气就连鬼魂都没法近身。而我的演技则是过于浮夸,作为一个没什么见识的村姑,见到浑身煞气的杀手三人组不该如此淡定。而且他认为我一点也不像村姑。想必这点那三人也发现了,老道也怕他们对我动手,而我一个不高兴将他们刀了。 我不服,“但他们还是相信了我。” 老道叹气道:“贫道以为,他们许是认为您是山里的妖精,专门将人引诱来吃的。比起落在您手中,还是河对岸的白虎岭更安全些。加之此地不见柳娘子,所以认为她坐船去了对岸也是有可能的。” 我:…… 认真的? 算了,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那三人也并非不能杀。三人身上想必是背了无数条性命的,死不足惜。只是一旦杀了,怕是后患无穷。” 老道觉得刀人不能简单粗暴。那三人可以死,但不能死在云水河。就像算计周耀宗,只是过程中出了我这个意外。但好歹圆回来了不是么。。 诶等等,我也没说现在就要刀他们呢。只是将他们引去了白虎岭而已,当然也无所谓他们是逃离我还是真的相信我。 “不过,如今他们已经去了白虎岭,想必再难出来了。”老道捋着胡子道,“至于柳娘子所言,待贫道去探查一番。不管人祸还是妖祸,总要有个解决的方法……” 本质上这个与我们并无关系,只是柳娘子来了云水河,又求了我援助。作为河仙娘娘的我,自然是不能不管的。说不定哪天我功德圆满了,就能从野仙升级为正仙呢。 哎,做人时的终极目标是考编,不做人了,没想到还是考编。 果然宇宙的尽头是考编。 扯远了,回到正题。 老道言明要去柳娘子的家乡,我没甚好送的,只好抠了一枚鳞片交给他。先前抠掉的鳞片隐隐有了长出来的趋势,所以我也就没了担忧。虽然有点疼,但还能忍受。 “此物保你路途无忧,若是妖鬼作祟,也可保你性命无碍。” 老道的两眼再次流出了两条小河。他这人最容易感动了。捧着银白色的鳞片,老道很快就去了柳娘子的家乡。 而我,则是要去和我的好哥哥联络联络关系,看看能不能当个四大王。白虎岭人烟稀少,开发率不足百分之十。物产丰富之地就这么搁置着也太浪费了。不如让我去游说一番,届时桥梁架起来了,也能让父老乡亲发家致富。 谁叫我的河仙庙快要建好了呢。 虽然有种道德绑架的嫌疑……谢谢,麻烦这种道德绑架多来点! 将柳娘子交给了锦娘她们,我就去了对岸的白虎岭……哎呦,差点忘记了我的果篮。与鹤联系上了后,河岸边便没了钓鱼执法的妖精们。 白虎岭终年云雾缭绕,山间雾气弥漫,是拍鬼故事绝佳场所。我上了岸,为了不让自己那么格格不入,鱼头人身的效果十分拔群。挎着果篮沿着蜿蜒小路前行,偶尔路过几只小妖怪见了我就飞奔着跑了,我连问路都没法问了。想了想,我还是将鱼头变了回来。 就在这时,前方朦胧的雾中,出现了窈窕的身影。 我眼珠儿一转,抚了抚鬓角的一缕长发,走了过去。 ”这位小娘子请留步。”我出声道。 雾散开了,朦胧的身影也清晰可见,而当她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一时间有点懵。而她见了我,也有些懵。 “这……”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年头村姑的发型和衣服都批发的了?回想起《西游记》白虎岭出现的女性,不就一白骨精吗。 原来如此。 据说那白骨精美丽凶残狠毒,诡计多端,变化无定,擅长用美丽的外貌及动听的语言迷惑人。在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里,她一变貌美村姑,冰肌藏玉骨,衫领露□□。二变老婆婆,两鬓如冰雪,走路慢腾腾。三变老爷爷,白发如彭祖,苍髯赛寿星,耍的唐僧团团转。(注) 未必,我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姑娘是打哪儿来的?”她皱着一张脸问道,像是见到了什么有害的东西,甚至还掩了掩鼻子。 我:…… 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挑衅了。 不过没关系。 我虚笑了笑,指了指后边的云水河,“我来自那儿呢。此番前来,是来探望我的哥哥。”又指了指挎着的果篮。看啊,我来探望哥哥,还带了礼。 “你哥哥?姑娘怕是来错地方了吧,这儿可没你的哥哥。”语气里充满了一种让我哪边凉快哪边去的感觉。分明是要我赶紧离开。若不是知道她是白骨精,我真会以为是位好心的娘子让我赶紧离开呢。 真是奇了怪了,这喜欢吃人的地白骨精怎么赶人呢? 她越是这么讨厌我,我越要和她说说话。 便说:“怎么会呢,我那哥哥先前还来满世界地找我呢,白骨娘娘许是认识的。” 她眯起了眼睛,一边掩袖,一边打量我,“你认识我?你莫非……” “就是娘子心中所想,我先前还听说我那哥哥占山为王了。因此我这做妹妹的,自然来投靠他了。” 白骨精听了我的话,一脸震惊。 她自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毕竟先前鹤为了找我派一众小妖钓鱼执法,这事白骨精和白虎自然清楚。只是真见了我,她却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看着她的反应,我心中也甚是奇怪。怎么一进来白虎岭,那些妖怪们怎么看到我就跑?就连白骨精也是这般表情。 “夫人!怎么杵在这儿不走了?小妖们来报有三个强壮的人来了白虎岭,想必那肉质甚是紧实,味道好极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插入我俩之间。雾中又出现了一道强壮的身影,走近了才发现是个虎头虎脑的妖怪。 哦,是白虎精。 他口中说的三人不会是那杀手三人组吧? 嗯?白虎精怎么叫白骨精夫人?这俩是cp? “哎呦!怎么这么大一股味儿!”白虎精还未走近,两眼一翻,大声嚷嚷,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白骨精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闭嘴你这夯货!没看鹤大王的妹子在这儿嘛!”她明显是想提醒白虎精,没想到白虎精没get到她的意思,惊讶道,“什么?你说这发出大味儿的是鹤大王的妹子?!” 我:…… 过分了过分了啊!我身上哪儿来的那么大味啊! 我翻了个白眼,还没等我开始言语攻击,白骨精就一巴掌将白虎精这夯货扇到了二里地外。 她冷哼一声,拉着脸道:“别理那夯货。跟我走吧,带你去见鹤大王。” 我一脸奇妙地跟在她身后,那巴掌用力蛮大的吧,白骨精居然没散架? 于是我好奇地问道:“白骨娘娘平日里是如何保养骨头的?会有骨质疏松的困扰吗?” 她没回答我,连头都没回。但我感觉周围的温度低了几度。 我没在意,继续问: “那虎头虎脑的白虎精为何叫你夫人?你真是他夫人吗?是他追的你,还是你追的他?听说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着山,你们之间隔的是山还是纱?” 白骨精:…… “他看起来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你这么漂亮,实力又这么强。是怎么看上他的?莫非这白虎岭没有长得既俊又强大的妖怪?” 白骨精:…… “我那哥哥原型是一只鹤,而且还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坐骑,长得又俊,你为何看不上他?是因为他说川话吗?可他虽然说川话,但他不演川剧的。” 白骨精:…… “听说那长安来的和尚要来了,他那大徒弟孙悟空,乃是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他在天庭还有编制呢。这年头编制不好混啊,你要不要和他试试?” 白骨精:…… “话说这白虎岭为何不改名字?我哥哥鹤是大王,想必白骨娘娘是二大王,那为何还叫白虎岭呢?叫白鹤岭也不错,或者白骨岭也行啊。” 她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你们可真是兄妹。”肉为何不笑,是因为没肉吗? 这算是夸奖吗?但我没从她眼里看出夸奖的意思。 我就当做是夸奖了,没想到我和鹤这半路兄妹也能被称一句“不愧是兄妹”。想来我们的感情在外人眼中也确实真挚。 很快,白骨精就一来到了一处洞府前,她指着道:“鹤大王就在里面。” 还没等我说话,她一整个踏着阴风就离开了,像是逃命似的。 我看着不远处的洞府,几株虬曲的古松像两尊门神,半掩半映着洞口。洞口又缠着枯藤,形如门帘。白虎岭的云雾将洞口裹在茫茫白气之中,若非有白骨精引路,便是极目搜寻,也难寻其踪。难怪洞口都没有小妖怪守着。 我小心地步入洞中,比起外界湿热的空气,洞府之内,空气清冽如初融冰雪,浸透肺腑。 洞内空间极大,极高,抬头望去,一束阳光自上而下,将洞内无数垂落的钟乳石,照得晶莹剔透。 底下是一方寒潭。我伸出手,又迅速缩回,潭水清冽至极,又深不见底,倒映着洞顶垂落的钟乳石。那寒潭的中间,静卧着一张玉石质地的王位,也不知是不是凑巧,那顶上唯一的光束便照在那王位上,水波拂过,发出泠泠声响。有冰封王座那味儿了。 我那鹤老兄此时就窝在那王位上,翅膀包围了整个王座。那水面上,竟疏疏落落地漂浮着几片巨大的、泛着银白光泽的鹤羽,羽毛之上凝结着细小冰晶,随着水波轻轻荡漾,在幽光中闪动。 我从没如现在般觉得,鹤吃得那么好!相比我那缺了鳞片的尾巴,我这是过了什么苦日子啊! 而这洞府明显按照他的喜好装修过了! “阿鹤?鹤兄?”我手作喇叭状轻声喊道,生怕嗓音一大,里面全是我的回声,怪吓鱼的。 鹤清冽的嗓音传来,“咋个不喊我嘎嘎了喃?” 我:…… 啊,这嗓音,这口音……再次感受到了仙鹤没仙味了。 算了,反正现在也是鹤妖,无所谓了。 “那我还是叫你哥哥?” 他瞥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从王座上飞起,而后落在我身前。 “幺妹,今儿哪股风把你吹来了?” 我将果篮放在一边,而后找了个位子坐下,走了那么久确实有点累了。 “实不相瞒哥哥,我今天来找你,确实有些事儿。不过有件事倒是算是解决了。” 那三个杀手的事如今也不算什么事了,白骨精和白虎精过去了,想必也逃不了了。 所以我就和他说起了唐僧的事。说到底,不管今后承云县和白虎岭如何交流,那都得在唐僧这一难结束后才能展开的。白骨精和白虎精我不管,这俩吃了不少人,被打死也活该。可是鹤呢,我可不想他被金箍棒打死。 我想了想,我们虽然有后台,但人家不知道呀,总不能金箍棒打下来时,忙说我乃谁谁的坐骑吧?这多掉价。人西游记里,都是土地公告知孙悟空的。而且那还是在唐僧被抓,孙悟空迫于妖怪的法宝,无奈之下才去搬救兵的。 于是我问道:“你如今吃了几个人?身上可有什么法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021 我问他,你如今吃了几个人?身上可有法宝? 他却对我说,他还没吃过人。 “啊,你还是个素鹤来着?” 鹤不满地纠正我:“不要叫老子素鹤噻!” 我:……不叫素妖难道叫素妖素人吗?! “好嘛!老子手头硬是有个宝贝,名字叫山河社稷图!这法宝巴适得板,装得下山川河流,收得进人间烟火,抖开就是一方小天地,安逸得不得了!你要不要来开开眼界噻?”他手腕一翻,一幅卷轴已然出现在他手心。 关于山河社稷图,我倒是知道一些事,不过和现在所知的完全不同。因为在我印象中,此物据说是女娲娘娘赐予杨戬的法宝,怎么也不该在鹤地手中。 “谁给你的?”我问他。 这个问题鹤没有解释,他似乎是有意不想让我知道。其实我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说穿了杨戬得叫太乙真人一声师叔,法宝借用一下也未尝不可。而且……我看了鹤一眼,我与鹤是无意中被莲池中的漩涡送到这儿来的,我可以确定那时候鹤的身上并不会有什么山河社稷图,所以他如今手中的法宝必定是现在的杨戬或者太乙真人所赠。也不一定,堂而皇之地赠法宝,也太明目张胆了,应当也是在暗中进行的。 就为了西行? 这么大手笔吗? 而且先前他联系我时还在考虑如何去为难唐僧一行人,如今连法宝都有了,显然是这段没有见面的时间里,他得到了这件法宝。那是不是说明他知道这次的劫难只是走个过场。 所以说这一劫还是白虎岭为主线。那关于什么四大王就可以烂肚里了,反正跟我这云水河也没什么多大的关系了,就当是西游中普普通通的npc。 我掩去眼中异样,十分入戏地说: “有这法宝,想必那孙悟空也得头大!”话说山河社稷图将人传送进画中后,然后呢? “要得嘛!幺妹儿你听好咯,等那唐僧一到,老子立马派人逮他过来,等你成了好事,要清蒸还是红烧,随你高兴噻!” 我虚笑:倒也不必。 而后正色脸:“只是哥哥,你打算派谁去?莫非是那白骨娘娘?” 三打白骨精好歹也是入选了课文的,是官方盖章的精彩。 鹤似看了我一眼,眼中赞赏之意尽显:“不愧是老子的好幺妹儿!跟哥子我想的一模一样!等逮到唐僧,我们两兄妹好生整顿麻辣烫!” 我:…… 不是,你从哪儿知道的麻辣烫?! “别说川话了,要是人家误以为你会川剧咋整?” 虽然不懂川剧是啥,但鹤接下来确实不说川话了。 随后他正经地向我解释: “幺妹不知,这白虎岭原先就是那白骨精的巢穴。那白骨精靠着那千变万化之法,不知诱了多少人来吃。正因此,天庭曾派三太子下界除妖。按理说区区白骨精,于三太子而言,亦是翻掌可灭,可为何白骨精却活了下来?” 我:…… 不说川话后,怎么感觉严肃起来了? 不过,我寻思着西游记里好像也没写这回事啊。 “好哥哥,你快告诉我!” 鹤笑了。他不笑不开口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出尘的气质的,如今笑起来,更有冰雪消融之感。 我紧锁着肩膀,忍不住地想要从他的口中听到什么劲爆的八卦,结果他却跟爷说:“因为唐僧。” 我:…… 突然就萎了呢。 “唐僧西行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我们这白虎岭就是一难。” 哦,原来你也知道啊。也是,天上的神仙都赠他法宝了。不过这么说来,白虎岭这一难,是难上加难啊。 “不过话说回来了,三太子对那白骨精想杀又杀不成,他能妥协?” 白骨精是为祸一方的妖精,而哪吒向来嫉恶如仇。而且,他看起来像不像是会听话的样子。 鹤道:“所以为了宣泄心中的愤懑,他将白虎岭的妖怪都打了个半死。自那以后,这些妖怪也不敢再为祸一方了。” “……” 我闻闻身上的味道,忽然有点明白这些妖怪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跑了。 “你是说如今白虎岭的妖怪不再吃人了?” 听起来有点像天方夜谭。 “可我刚才还听那只白虎精说要去捉那三个人来吃呢。” 鹤嗤笑:“口头说说罢了。虽然不再吃人,但吓吓人也好,不能失了白虎岭的威风。再说了,不吃人不代表不杀人。况且三太子时不时地在天上巡视,这些妖怪被打怕了,也不敢造次。” 听着有点道理。但我还是有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奇妙感觉。 “好哥哥,你见过三太子吗?” 鹤摇了摇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想三太子也不是天天巡视吧?” 好像也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小莲花,我有点想他了。如果我现在大喊一声”小莲花”,他会不会应我? 还是莲池里的日子舒服,哪怕我不能化人,但我什么也不用考虑,就这么在池子里游来游去,要么躺在莲叶上晒晒太阳。反而在这凡间,为了西行之劫,我要考虑着考虑那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小命呜呼! “难道你就不想他吗?”我忍不住问鹤。 作为太乙真人的坐骑,应该是看着小莲花长大的吧? 鹤却一言难尽道:“谁想那泼孩,我一看见他就烦。也就后来长大了才勉强懂事些……” 一说起这个话题,鹤就喋喋不休。 他口中的哪吒,和我认识的小莲花,以及我梦中见到的三公子,又是完全不同的形象。 “不过真难得,复生后,他居然会有害羞的时候。” 我:…… 想起了池底的一块块木牍,总觉得鹤又在看热闹了。 我懒得一再纠正,反正他就爱看热闹的性子。关于哪吒的话题就暂时结束了,鹤又回到了白骨精身上。 “男女老少,白骨精皆可变化,骗那唐僧,也是绰绰有余。” 我提醒他:“他身边的大徒弟有双火眼金睛,识破变化之术又有何难?” 鹤却并不担心,他道:“那有如何?唐僧若是毫无底线地相信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这九九八十一有一大半都得直接躺着过。” 我挠挠头,他这话听着,怎么像是看了剧本?还是只是我的错觉? 话说回来,我也忘记了当初从哪儿听来的,三打白骨精这出戏,也有斩三尸的说法。 “好了,幺妹,这事你就放宽心吧,你只要等着唐僧来吧。”鹤拍拍我的肩膀,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此时也让我放心。 确实我被摘除了劫难之意,确实不用过于担心。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劫难,似乎并未如此简单。 离开前,我让鹤把那三人关的久些,若是一不小心刀了倒也没什么大碍。总之不能让他们来到对岸就是了。而后挎上带来的果篮离开了。 回到云水河后,我将柳娘子带出了河底。杀手的威胁暂时解除了,就让她回到自己家中,河底终究太潮了。 之后,我便等着老道的消息,自己唐僧师徒的到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022 当然,将柳娘子送回承云县后我也没有不管她,我让五娘和妍娘陪她去了。也是不可思议,在云水河底时,柳娘子能见鬼,但上了岸,就不能见鬼了。我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机制,反正这里的一切都挺玄乎的。 老道离开之后,易生就时常来云水河,偶去监工,但大多数是来陪我的。她从小就被老道收养,耳濡目染之下,懂得也多。因有十一二岁了,所以这些日子锦娘也教了她许多女儿家的事,怕他日易生来了生理期后,紧张害怕。 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就是说哺乳动物会有生理期,那么像是猫妖狗妖之类的哺乳动物修炼而成的妖怪应当也是会来生理期的。那么原型没有生理期的呢,她们化成人后还会有生理期吗? 此前从未设想过的问题在此刻忽然有点上头。前世大姨妈没来担忧,但来了又不爽。转世之后,目前还没遇到过大姨妈,但我不确定是因为身体原因没来,还是说因为是鲤鱼精所以不存在大姨妈这种东西。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也太爽了吧! 河仙庙的建设依旧如火如荼,离竣工应当不到半月,不愧是中国(古代)速度。吴刚也会来云水河岸,给我带些装饰房屋的小配件,因此我那河底的“宫殿”也越来越生活气了,我也更愿意在河底生活。尤其时间进入夏天之后,天气越来越热,我就更不愿意在外头了。 只是在河底的生活也很无聊。以前当鱼的时候自然也很无聊,因为只是一条鱼什么也不能做。但现在化人了,想要的就更多了。 那我想要什么呢? 老实说,让我仔细想想,我居然想不出要什么东西。 或许是我想要的太多? …… 这天,易生带来了老道的消息。她兴冲冲地举着信跑来,“云水娘娘”“云水娘娘”地叫唤着。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也不怪她,自被老道收养至今,从未与他分离这般久。如今见他来信了,自然喜上眉梢。 看到她手中的信的时候,其实我也有些恍惚的,毕竟上次收到信还是小莲花的木牍,如今倒是我熟知的纸了,不禁感慨世间变化之快,虽然在我看来似乎只是一个漩涡的功夫。 我与她待在树下,这树是林子里最为繁茂的,遮挡了不少灼热的日光。 老道在信中所述,他已到了柳娘子的家乡,也找到了她夫家所在。他稍作打听,便得知事情的原委,大致与柳娘子所述相差无几。 柳娘子的夫家姓段,段家两位双生公子,柳娘子的夫君便是段家的大公子。不过就在半月前,段家的二公子回来了。 我:…… 听到此处我已经有些懵了。 易生继续念。 按柳娘子所言,她的夫君和夫君的弟弟外出经商后,回来的是夫君的弟弟,但他伪装成了自己的同胞兄长,原因是右耳廓的小痣。倒也说得通。但如今看到去了那里,得知段家的二公子回来了。也就是说遭遇意外的两位公子都没事。只是如果柳娘子的夫君是二公子伪装的,那回来的二公子就应该是大公子了。 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老道在信中还提到,他在段家门口摆摊的时候,遇到了来自长安的四个和尚:一人在前引路,远看一副尖嘴猴腮之貌,近看原来真是只毛脸雷公嘴的猴精;一人骑白马,相貌俊秀,却面色冷淡至极;随后的便是扛着钉耙的猪精,相貌丑陋吓人,还极为好色;再之后的是个挑着担的健壮和尚,满脸络腮胡,颇具张飞之貌。 我:…… 老道这是什么运道,西行四人就这么被他水灵灵地遇上了? 也就是说他们离承云县也不远了。 “那毛脸雷公嘴的猴精,自称乃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他一眼道破段家家宅不宁。贫道今年五十有三,五百年前的事也不知晓啊。而后那面貌丑陋的猪精就在那拍着大腿嘲笑猴子,却被那面容冷淡的和尚一眼镇压,只余下那张飞模样的和尚因听闻段家之事不慎摔了贫道的一个碗……” 易生脆生生的嗓音,也挡不住信中满满的槽点。 我:…… 听起来应该就是唐僧师徒,但好像哪里又有点不对劲。 好吧,我不该把影视剧或者哪里的印象带进现在的情况中。每次都会这么告诉自己,但每次又会忘记。 老道打算跟着唐僧一行人,瞅瞅段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续发展等段家之事结束后与我细说。 念完信之后,易生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了起来。 “云水娘娘,您要给师父回信吗?” 我轻轻摇摇头,摸摸易生的脑袋,“不了。有那四个和尚在,你师父的安危更是不必担心了。” 易生笑起来,而后又问:“可师父说那四个和尚里又是猴子又是猪的,真的没有问题吗?听起来像是妖怪呢。” 我:”那猴子确实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也曾在天庭当过官。那猪精原先是天庭的天蓬元帅,因为犯了错,被贬下人间,只是误投了畜生道。所以没关系的。” 易生:“可为什么猴子和猪精那么厉害,会原因跟着一个和尚?” 我也没瞒着易生,只是没有讲得那么透:“那和尚是奉旨西行取经。传说只要吃了他的肉就能长生不老,这一路上自然危险重重。所以猴子和猪精应当是为了保护他的。” 易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能懂了,也可能没懂。 很快,她就带着老道的信回去了,她还要去给柳娘子讲讲段家的事。 我依旧在云水河无所事事,一边等着老道回来和我讲段家之事的真相——我觉得他讲故事讲得还蛮好的,一边又等着唐僧师徒的到来。顺便再想想该以怎样的面貌出场,好歹成了云水河的河仙,而且还是西游记的主角团,虽然不能合影纪念,但见见世面总是可以的吧。 只是我没想到,我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们。 因为实在过于无聊,锦娘便建议我钓鱼执法。也就是将衣物搁置在岸边,自己则是故作沐浴,倘若有心怀不轨之徒,便可以顺理其章惩罚于他。 世间男人大都好色之徒,只是好色程度不同。若是连这般引诱都守不住,那要脐下三寸之物有何用? 但我忽略了一件事,唐僧的徒弟中正好有个好色之徒。他当初被贬下人间,也正是因为好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023 猪八戒此人,原先是天庭的天蓬元帅,掌管天河八万水兵。因醉酒调戏嫦娥仙子,被玉帝贬下凡间,结果误投了猪胎,变成了猪头人身的丑陋模样。以前看过的西游同人文里有说他下凡后先“嫁”给卵二姐,卵二姐死后后,被观音渡化,于高老庄等候取经人时入赘了高太公家,电视剧里倒是没有提起猪八戒二婚的剧情。 不过毕竟是电视剧嘛,有美化也正常。听说西游记的原著可不是全年龄向的。 我对猪八戒的印象就是时常挂在嘴上的“分行李”“回高老庄”以及唐僧的那句“八戒,你相貌丑陋”。 至于胆小好色,虽然嘴上总是严厉地抨击,但……好吧,那也是人之常情。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其实女人也一样啊。但女人的道德感相对而言高一点。 以沐浴钓鱼执法的时候,我其实从未想过会遇到唐僧一行人。这期间钓的鱼几乎没有,承云县的居民知道云水河有云水娘娘在,所以不敢乱来。而外乡人,说真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外乡人喜欢在荒郊野外跑来跑去的?不要命啦? 因此我这钓鱼的第一战绩竟是猪八戒! 当我看到一个猪头哼哧哼哧哧地唤我“女菩萨”时,我差点惊声尖叫,但偶像包袱令我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我反复告诉自己,我是云水娘娘,我是云水娘娘,绝不能因这种事而失了风度! 谁知道啊,其实那一刻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锦娘察觉到了不对劲,从河底出来,被我压了下去。她是鬼,在目前不知唐僧一行人的性情时,还是不要出现为好。 幸而色心大起的猪八戒并没有注意到这事。手中的钉耙已被他搁在树旁,他搓着手,一副扭捏且不好意思的模样。 “女菩萨,俺老猪只是解个手,无意冒犯的,您、您别恼……” 羞答答的模样像极了怀春的少年。 我往后退了一步,故作惊恐地尖叫:“你在河里解手?” 猪八戒忙摇手,“没没呢!是那儿~”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树,嘿嘿道。 我仿佛看到了那棵树在说“我脏了”,并且已经有了寻思的念头。 虽然知道排泄物是顶好的生物肥料,但是、但是——根本过不去这个坎啊! “你这无礼的猪妖竟敢在此造次!” 那猪八戒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女、女菩萨这话多伤人啊,俺老猪虽然相貌丑陋,但内心善良啊……” 我:…… 这时,他似乎注意到了我放在岩石边上的衣物,眼珠子一转,迅速将衣物团起来抱在怀里。 我立即喊道:“将我的衣物还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猪八戒脑袋一伸,“不客气就不客气吧,我倒想看看,女菩萨要怎么对俺老猪不客气……” 他转过身,作势要走。 我抬手唤出水柱冲他而去,却不想一条红绫比我更加迅速地将猪八戒缠了起来。我闻到了浓郁的莲花香气。 在红绫和水柱的双重攻击下,猪八戒诶呦一声,瘫倒在地上,全身湿漉漉的,他哭唧唧地喊道:“三、三太子这是为何?俺老猪啥也没做啊。孙猴子孙猴子!救命啊!” 孙悟空并没有来,我猜想他大约在看戏。 我抬头看向骤然出现的少年,相貌一如我印象中那般。他双手抱胸,立在风火轮上,冷峻的眉眼,看向猪八戒就像看垃圾一般。颈间金圈迸发出蓄势待发的火焰,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那火焰就能瞬间将生猪烤成熟猪。 “小莲花?”我轻唤了一声。 他的目光微微瞥向我,眉间微皱,满眼陌生。。 “我是阿虞啊。”想到他没见过我化形的模样,我又补充了一句。 然而他还是一副”你丫谁”的表情,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会吧不会吧,才多少年啊,你就已经忘了我?! 等等……我掰着手指数,从商末算起到现在,也有近一千七百多年了。不是吧,也就一千七百多年而已,就把我忘了? 这可不行啊!他要是把我忘了,我后台不就没了吗? 于是我挤出两滴眼泪,“小莲花,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鲤鱼阿虞啊,咱们可是在乾元山的莲池里说好的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的!” 小莲花不为所动,看向我的眼神依旧很是陌生,只是不知为何又多了几分微不可察地动容? “你瞧,我现在能化人了。我以前就是那条白色的小鲤鱼啊。”为了唤起他的记忆,我化为了原型,在河里咕噜咕噜地游来游去。 “你快想起来嘛!我们还一起晒过太阳,我还给你讲过死人文学故事呢!我啃过你的莲茎,咬过你的莲藕,吃过你的莲子,你下山去助姬发时还给我写过信,那些信还在莲池底下呢……”我如数家珍地将过去的回忆一点一点地吐出。在地上哎呦哎呦哀嚎个不停的猪八戒也停下了,动了动他那双得天独厚的大耳朵,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而立在半空的小莲花越听眉头就皱得越厉害。他瞬间出现在河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说你叫阿虞?” 听他这么问,我眼睛一亮,点点头,而后迅速跃出水面,挂在他的身上,从后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好香啊。”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颈上的乾坤圈上再次迸发出剧烈的火焰,但三昧真火并没有伤到我。 我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还以为小莲花即将记起了我,感动道:“你记起我了吗?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你可是说过的,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其实没有后面这句话,是我瞎编的。 我继续抽泣道:“小莲花,我可想你了。我和鹤莫名其妙地就被漩涡送到这儿来了,却是已经过去了近一千七百多年……你要是记不起我,我该多伤心啊。” “噗嗤”一声,树林里响起了不太厚道的笑声。而后一道黄蓝色的身影自树林中出现,正是孙悟空。 猪八戒一看到孙悟空便嚷嚷道:“好你个孙猴子!我叫了你半天你都不应,怎么才出现!俺老猪差点就被烤了!” 孙悟空朝他龇了龇牙,顺便踢了他几脚,又动手打了他几下,满脸的嫌弃,“你这夯货!说是去解手,没想到却是偷看人女菩萨洗澡,害不害臊!要不是师父让俺老孙瞅瞅你,俺才不来呢!被烤熟了都嫌肉老!” 随后,他拍了拍大腿,笑道:“这不是哪吒三太子么,怎么有空下凡来了?” 哪吒依旧两手抱臂,高抬着下巴,忽略身后挂的我,还是很有格调的。 “我乃三坛海会大神,巡视下界乃职责所在。只是不知,这猪八戒竟是这般作态!” 孙悟空同样来到河面上,朝着我们拱手笑道:“女菩萨勿恼,三太子勿恼,这呆子本性如此,实则没坏心眼。不如看在俺老孙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待取得真经后,再治他的罪!” 我从小莲花身后探出脑袋明知故问:“真经?原来你就是从长安来的和尚?” 孙悟空歪过头,看着我眯起眼睛,道:“怎么,你这小鱼妖也想打我师父的主意?” 哼,先前还是女菩萨,现在就是小鱼妖了,这变脸也太快了。 我撇着嘴道:“你这帽子扣的,我问问还不行吗?” 孙悟空笑道:“嘿嘿,女菩萨不知,我们师徒一路行来,不知有多少妖怪要将我师父捉了去!你猜是为了什么?” 我正要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忽然,周边的空气剧烈翻滚起来,毫无征兆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流漩涡,将尘土、落叶甚至小石子疯狂卷入其中,而那漩涡中心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维度的通道,那些被卷入的东西直接消失不见。就在这时,一条红绫自漩涡中心激射而出,直袭小莲花面门。 小莲花手持斩妖剑,夹着我迅速避过,可那红绫见袭击不成,直接缠上了我的手腕。 孙悟空看着那红绫,又看看被五花大绑的猪八戒,挠挠头,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与此同时,红衣银甲的少年自漩涡中踏出,眉宇间阴沉得仿佛滴出墨来。 他抬起头,向我伸出手:“阿虞,过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30 第24章 “阿虞,过来。” 红衣银甲的少年自漩涡中心踏出,他表情阴沉,手中拽着的红绫此刻正缠在我的手腕上。 “小、小莲花……”我怔怔地开口,却又立马噤声,那声阿虞一出,我就知道他就是我的小莲花。抬头看向另一个哪吒时,视线自然落在他清晰的下巴上。而再往上,却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手臂传来的力量,无不昭示着此刻他不悦的心情。 我扭了扭,拍拍哪吒的手臂,请求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他才是我的小莲花。你放我下来吧。” 两人一模一样,我许久未见小莲花,认错也不能怪我啊。毕竟在我的印象中,哪吒本来就是扎两个小揪揪,颈套乾坤圈,脚踩风火轮的。我哪儿知道,这世上还能出现两个哪吒,这不比真假美猴王精彩?好歹两个哪吒都是真的。 斯米马赛李天王,你现在还好吗? 李天王心情好不好我暂且无从得知,只是对面小莲花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许,脸色没那么阴沉了。方才的他,让我想起了当日屠龙的模样,虽没有那般暴戾,却依然煞气缠身,令人害怕。 可哪吒却没那么好说话了,听我这般说辞,不仅没有将我放下,反而冷声道:“一个冒牌货,也配?”手中的斩妖剑缠绕着金红火花,指着小莲花。 “冒牌货也敢教训我?还不速速将阿虞还我,我饶你不死!”手中的火尖枪,吞吐着灼灼烈焰,蓄势待发。 我:…… 啊啊啊啊,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眼看两人即将打起来,我急中生智大喊道:“这附近有凡人在,两位若是打起来,误伤了凡人该如何?”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下,手持火尖枪的小莲花眉间微微一皱,而后又松缓,他收起枪,略有些无奈地看向我:“阿虞这是将我当做什么了?我是那般无理取闹之人么。好了,我们莫要打扰他们了,快随我回去,莲子都已备好,保你吃得圆圆的,无人将你看扁。” 话说完,他笑了起来,面若莲花绽开,只是看向哪吒的眼神里不带一丝的笑意。 “管你是真是假,只是如此不要脸地觊觎别人的朋友,难道你没有自己的朋友吗?” “……” 我感觉夹着自己的那只手臂越来越用力了,我可怜兮兮地喊了声“疼”,他瞥了我一眼,才堪堪松了力气。也正是他放松的那一瞬间,手腕上的红绫猛地将我拽向小莲花的方向,又在腕间又缠了几道,轻盈的,柔软的。 只是还未碰到小莲花,就见他直接将我护在身后,而手中的火尖枪,早已裹挟着灼灼的烈焰,如离弦的箭矢,枪尖与斩妖剑无比精准地相击在一起,炸开一圈又一圈的热浪。在冲击炸开的瞬间,我迅速抬手,掀起云水河的水形成水幕,以隔绝凡人所在。许是他们也收敛了力量,我只是挡了一下,水幕便蒸发成翻滚的白色气团,当然这其中也有我修炼不精的缘故。 两人似乎冷静下来了,没再进一步。 就在这时,孙悟空踏着云而上,先是瞅了瞅哪吒,而后又绕着小莲花转了一圈,他挠着腮,挤眉弄眼地笑道:“一模一样,莫非三太子是双生并蒂莲?” 我忍不住要给孙悟空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毫无意外,他收到了四枚眼刀。 不过他也不恼,反而和声和气道:“两位三太子,不如坐下好好谈谈?瞧瞧,这小鱼妖都要变成蒸鱼了。” 我:…… 倒也不必这么说我。 我扯了扯混天绫,小莲花侧过头,见我轻轻摇头,他便收了枪。 拽着我的手腕,小莲花看也没看哪吒,就直接带着到了岸上,我往回看了眼哪吒,只得尴尬地笑笑。 我以为小莲花见到另一个自己会感到新奇,结果却十分意外。 我跟肉身状态下的小莲花相处极短,更别说是复生后的他了。不过小莲花毕竟是小莲花,他既不会变成白莲花也不会变成黑莲花,所以我还是用平常对待他的方式和他相处。 双脚刚接触地面我便问他:“你是怎么来这儿的?那漩涡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先前的漩涡已消失。因为小莲花和哪吒争锋相对的局面,使得我也无暇去顾及空中漩涡。即便当时注意到了,我可能也会想小莲花自有办法。 只是当我问起的时候,小莲花第一次有了心虚的表情。 我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小莲花说:“那漩涡我也是偶然发现的。我找不到你和鹤,在看到漩涡时,我猜想你们必定会被漩涡带走,所以……” “所以你就踏进来了?”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接着他的话问道。 “你也太莽了!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这么莽,要是那漩涡通向危险的地方呢?” 小莲花可不管这个,他双手抱臂道:“事实证明我没错。” 孙悟空捂嘴笑道:“瞧瞧这双生并蒂莲,连动作也是一模一样!” 我的视线从小莲花移向哪吒,还真如孙悟空所言,两人连抱臂的姿势也是一般无二。 猪八戒哼唧卖惨:“猴哥猴哥,别管什么双生并蒂莲了,先帮俺老猪解了绑吧,俺老猪的都要被这混天绫大卸八块了……” 这次不待孙悟空说,哪吒便收回了混天绫。 我见状,向他道谢。 小莲花却问道:“这只猪犯了什么错?为何被他的混天绫给绑了。” 我和孙悟空刚想解释。 哪吒冷冷地瞥了眼猪八戒道,“好色之徒,欲行不轨之事。” 我:…… 孙悟空:…… 猪八戒:…… “好个猪妖!竟想对阿虞行不轨之事!”火尖枪再一次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刺向猪八戒,孙悟空单手点棒,另一端挡住了火尖枪的威力。 他笑道:“哎,三太子,我这蠢师弟是有些小毛病,但本性并不坏。您莫恼,待他日取经归来,您要如何整治他便如何整治他,俺老孙不管!” 小莲花和孙悟空可没有交情,他嗤笑一声,“他取不取经与我何干?只是他欺负了阿虞,我总要替她讨回来。”红绫激射而出,刚恢复自由的猪八戒再一次被刚了个严严实实,小莲花皱眉,又将红绫系在了树枝上,就这么挂着猪八戒。 孙悟空见状,也没有阻止。只余下了猪八戒的哀嚎声。 许是猪八戒的事,小莲花和哪吒竟诡异地算是和谐起来了。 小莲花让我在此等候,他与哪吒有些话要聊。 见他们二人离远后,我心中不禁猜测他们的话题。 孙悟空抬手拍了拍猪八戒,像是拍皮球似得,而后他又窜到我面前,指着那两人远去的方向问我:“你猜他们二人会聊些什么?” “我可不知道。” 避开他揶揄的眼神,我转过身,可他却又窜到我面前。 “我瞧着那两人对你可不一般。” 我理所当然道:“我和小莲花是朋友,自然不一般。” “朋友?就你那小莲花对你是朋友,那三太子呢?他与你可是第一次见面。” 这孙猴子怎么那么八卦? 我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想说他对我一见钟情?” 孙悟空笑着往后一跳,“俺老孙可没这么说。” 是吗?但是你这么想的吧。 我懒得说。看热闹的人永远只想看热闹。 锦娘悄悄探出头来,唤了我一声“云水娘娘”。孙悟空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老道口中的云水娘娘!” 我不信他现在才知道,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点头,”是啊是啊,我就是啊。不知孙大圣有何指教?” 孙悟空道:“指教谈不上。只是俺老孙也想见见世面。” 听他这话,我挑了挑眉,见世面,这话倒是惊奇。 孙悟空笑道,“不如我去将我师父请来我们再说说。我看两位三太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暂时回不来…… 等等,他们该不会去……我抬头望了望天。深呼吸,为李天王默哀一分钟。 “我觉得可以。”我笑着说。 待孙悟空去请他的师父时,我也让锦娘将食物摆出来。 锦娘将摆食物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我问她为何事忧虑,她抿了抿唇,道:“娘娘之后可是会离开?” “那是自……” “然”字未说出口,因为也我恍惚意识到了一件事。自我意外降落到云水河后,我并未想起要回到莲池中。即便那时我以为自己是穿越了时间。只是如今得知我不仅穿越了时间,还穿越了世界,那我还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可所谓的原本,也只转生成鲤鱼后的莲池而已。对我这异世而来的魂魄而言,在哪个世界生活似乎都可以。 “我不知道。”我只能这么说。 漩涡就像一个时间空间机器,出现得也并没有规律可言。我不知道哪天它又会出现在什么地方,甚至于哪天我会再次被它传送到某个不一样的世界。我没法向锦娘保证任何一个有关“不会离开”的承诺。 锦娘看上去像是心里有了数,将食物摆好后,孙悟空牵着马来了。 “师父你瞧,这便是云水河的云水娘娘。”孙悟空对着身后的身披袈裟的唐僧道。 那猪八戒见唐僧来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嚷嚷道:“哎哟喂,师父你可算来了,快将俺老猪放下来罢!俺老猪就要变成烤猪了!” 唐僧闻言,连叹三声,许是孙悟空已将情况向他说明,倒也不曾为他说话。 随后他看向我,神情愈发庄重,他合掌躬身:“阿弥陀佛,贫僧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求取真经。今日得见仙子真容,幸甚至哉。” 我看了眼孙悟空,他正逗弄着猪八戒,而那沙僧左看看右看看,似乎真的在纠结如何将猪八戒放下来。 我笑道:“当不得圣僧的一句仙子。我本就是云水河的一尾鲤鱼,承蒙承云县父老乡亲的抬爱,为我立庙。圣僧远道而来,辛苦了,寒舍简陋,略备粗茶淡饭,请圣僧莫要嫌弃。” 唐僧合掌道:“一蔬一饭皆是心意,贫僧心中唯有感激。” 只是看向那猪八戒,他又是叹气道:“贫僧这徒儿,相貌丑陋,又是贪财好色之辈。仙子惩戒他也是应该的。” 猪八戒听了,泪流满面:“师父啊师父啊,俺老猪知错了,女菩萨!仙子娘娘!求您放了我吧!俺老猪今后再也不敢了!” 我为难地看向唐僧,“不是我不想当,只是这混天绫……” 孙悟空又窜了过来,笑嘻嘻道:“不如仙子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我总觉得他又是在看热闹。 不过猪八戒到底是奉命取经的,稍稍教训也就罢了。于是起身走到那儿,轻抚了抚混天绫,那混天绫像是有了灵智似的,嗖得一下,缠在了我的手腕上,还贴心地系了个蝴蝶结。 我:…… 没了混天绫,猪八戒砰的一下摔在了地上,沙僧忙赶过去:“二师兄!二师兄!” “瞧瞧,可真是好朋友,连混天绫都听你的!”孙悟空的眼里再次盛满了揶揄。 我:…… 这话我是真的没法接。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俩怎么还没回来? 猪八戒捂着屁股哼唧哼唧地挪了过来,沙僧跟在他身后,师徒四人围在粗茶淡饭前,我将锦娘唤来,算是在唐僧面前露了脸。 我叹息道:“圣僧不知,这锦娘是个苦命人,她生前乃是承云县周家的少夫人,其夫君周耀宗为了另攀高枝,设计令她失足摔死在自家花园。之后那周耀宗便娶了五娘。唉,那五娘也是个苦命人,生产之时,周耀宗命人令母子二人难产而亡!第三次娶亲娶得便是妍娘,却又设计妍娘在上香途中遭遇土匪……然那周耀宗做得隐秘,县中也仅有一个克妻的名声。多可笑,三条人命就只是一个克妻的名声!” 唐僧闻言,眼中泪光闪闪,双手合掌,阿弥陀佛。而那猪八戒早已以袖掩泪。 “他还是个人吗?!那可是他妻子!” 孙悟空龇着牙捋着衣袖:“此人现在在何处?俺老孙倒是要看看他的心有多黑?”猴子生起气来也是很可怕的。 我抬手请他冷静,指着云水河道: “他呀,如今正在河底待着呢。说来也是巧,锦娘、五娘、妍娘将此事报与我,我本不该管的,我既非官府之人,也非地府鬼差。只是她们三人惨啊,一想到那周耀宗还会因为利益另娶他人,也会利益再害人,我就怒不可遏。恰巧,那周耀宗竟将算盘打在了我身上。他见我在河中沐浴,竟想夺取了我的衣物逼迫我嫁他,我一气之下,便将他拉入了河中……” 我本可以隐瞒此事,但为了锦娘她们,隐瞒便不是一件好事。周耀宗怎么死的,孙悟空一下去就能知道,还不如坦白。这师徒四人怎么也不会因为一个人渣要喊打喊杀了我。 待我说完,孙悟空坐了下来,戏谑地看了眼猪八戒,指着道:“呆子还是好运气。”那猪八戒甩着袖子气呼呼地别过脸。 唐僧合掌不断地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锦娘掩面而泣。正巧,老道带着五娘和妍娘也来了。 “云水娘娘,幸不辱命,柳娘子之事解决了!”老道笑呵呵道。 我问:“那柳娘子呢?” “她仍旧待在承云县家中,待孩子落地再考虑之后的事。” 老道和唐僧一行人打了招呼,我才知道他们是一道儿来的。只是到了承云县老道先去了柳娘子家中,向她道明了段家之事的原委,而后才带着五娘和妍娘来云水河。 我问他段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才缓缓道那段家两兄弟乃魂魄移位。柳娘子所言亦真亦假,也就是说先回来的确实是他夫君,只是用他弟弟的身体回的。他借此逼柳娘子打掉腹中胎儿,降妻为妾,另取他人。没想到柳娘子却跑了,所以又派了杀手去……之后那弟弟又以兄长的□□归家,只是伤的比较重。” “那弟弟声称自己爱慕长嫂多年,若非兄长横刀夺爱,柳娘子本该就是他的妻子。” 我:…… 哦,狗血小说降临现实是吧。虽然和我一开始猜测的不同,但反正都一样很狗血。我已经不太想去了解这横刀夺爱的戏码是什么了。 “所以……魂魄归位了?”锦娘开口。 老道捋着胡须道:“魂魄归位乃是自然,何况那兄长的身体已是回天乏力。而那弟弟则会代替兄长继承家业。” 我问:“那当初为何会发生魂魄移位?” 老道却问:“那重要吗?不,那并不重要。至少于柳娘子而言,算是好事不是吗?即便其中有什么因果,那也是将来到了地府,由阎王爷裁判。何况,柳娘子自己也同意了。” 我也想不出来对于柳娘子而言,什么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只是连她自己也同意了,那也只能如此。我只能想柳娘子在嫁人之前,应当也是喜欢弟弟的。只有这么想,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猪八戒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果子,抽空道:“咱们取经至今,遇到的也无非是妖怪,以为妖怪阴险狡诈,不成想这人比妖怪还恶毒!” “二师兄你慢点,唉……” …… 我之前所想的请唐僧帮忙超度锦娘三人,此事耽搁了,因为锦娘明确地告诉了我,她们三人并不想投胎轮回。 “投了胎,也无非是谁的女儿或儿子,未来就是谁的妻子或夫君,然后是谁的父亲或母亲。再好的家世,也脱不开这些规矩。比起这些,侍奉云水娘娘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她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会反对,所以就请了孙悟空来,打算将此事解决。 我也没搞过这些,所以不太懂。孙悟空好歹是毕了业的,也在天庭有过编制,有经验,不管懂得多懂得少,至少比我懂。 我将锦娘的诉求告知了他,孙悟空抓耳挠腮地思考,忽的眼睛一亮,他道:“不如在你这河仙庙里,设牌位,每日供奉香火,假以时日做个仙侍也是好的!” 我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多谢孙大圣。” “好说好说,只要你那小莲花不会来找我们麻烦,那就是帮了大忙了!” 我:…… 我怀疑他在阴阳。 天空突然炸起一道响雷,猪八戒吓了一跳,忙捂着耳朵扑倒。沙僧在一旁劝着,“二师兄,只是打了个雷……” “什么打雷,那分明是打架!” 孙悟空定睛一看,道:“待俺老孙上去瞧瞧!”说罢,一个漂亮的旱地拔葱,身体在空中迅速团身、旋转,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金光,“嗖”的一声便消失在天际。 老道感叹道:“不愧是孙大圣!” 猪八戒气不过,“这俺老猪也会!”他正要上天,不知想到了什么,回身摆袖道,“哼,就让那猴子去吧,俺老猪才不去呢!” 唐僧无奈地道了声“八戒”。 锦娘猜测,“不会是两位三太子打起来了吧?” 老道、五娘和妍娘不知方才的事,锦娘便简单地讲述了一番,一人二鬼听闻,皆是一副瞠目结舌之样。 三太子,还是两位三太子,更是两位真的三太子…… 这是想象都不敢想的事啊。竟然真的会发生! “所以云水娘娘来自他界?”老道惊讶道。 我点点头,“我也是无意中才来到此地。如今我的朋友找我来了。” “那云水娘娘可是会离开?”五娘妍娘担忧道。 我摇摇头,“我也不确定。” 我是真的不确定。 “大师兄!三太子!你们回来了!”沙僧突然喊道。猪八戒一看,再一次抖了抖把脸藏了起来。 我抬头,见孙悟空和小莲花回来了。沙僧没见过小莲花,自然会将他误以为是哪吒,这么称呼也不奇怪。 小莲花降在我面前,瞥了猪八戒一眼,“怎么将他放下来了?” 我笑着说:“够了,毕竟是取经的,差不多得了。” “你呢?和三太子去做什么了?不会真的去打李天王了吧?” 他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我,我感觉有点不自在。 而后才冷哼道:“吓吓他罢了。” 我:…… 再次为天上的李天王默哀。 只是我倒是不记得小莲花对李靖的恨意有这么深。 “哎,你手怎么了?”我抓过他的右手仔细瞧着。 小莲花右手虎口上有一道口子,因为是莲藕身,所以没有血液流出,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无碍,只是不小心划了一下罢了。” “疼吗?” 哎呀,我忘了,莲藕身是感觉不到疼痛。 忽然间,缠在我手腕的混天绫攻击了小莲花,被他瞬间躲开。 孙悟空突然拍着腿大笑:“瞧瞧,你骗得了她,却骗不了他的混天绫!” 事实上,混天绫也愣了几分钟。 “好你个李哪吒,竟敢骗我阿虞!”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哪吒从天而降,而后又不满地抱怨,“阿虞,你怎的又认错了?” 我:…… 呵呵,我哪知道你俩有这癖好?—— 作者有话说:一章。 谢谢支持! 第25章 我懒得理会小莲花的控诉。 好在他也没有揪着这个事不放,很快就和哪吒换回了装束,而后到我面前,新奇地戳了戳我的脸颊:“生气了?” 你看我像是生气的样子吗? “没有。”回了一句,而后握住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他怎么受伤的?” 小莲花眉眼一压,嗓音带着冷意,“你握着我的手关心他?” 我表情奇怪地看向他,“问问也不行?他既然能伤到,以后说不定你也会被伤到,这叫未雨绸缪。”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指,“就是不行。我不喜欢他。” 被另一个自己讨厌的哪吒冷声道,“彼此彼此。”临走前他又提醒了我,“你眼前看到的他未必是真的。” 小莲花呸了一声,“多嘴。” 哪吒没理会小莲花的不待见,转而向唐僧告辞。 “阿弥陀佛,三太子慢走。”唐僧的表情还是恍恍惚惚的。猪八戒压根不敢再凑到哪吒面前,也是沙僧替他招呼的。孙悟空一个不留神又窜了过去,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一只猴说着,一个神听着,说着的和听着的还笑了,这也就罢了,偏偏看了小莲花一眼。 我连忙捂住小莲花的耳朵。 “别听,是恶评。” 不管他们说的是什么,如今都算作是恶评。 小莲花忽然笑起来,也不知为何笑。哪吒很快就回了天庭,我几乎能想象到即将上演的薛定谔的父子大战。 我拾了个果子塞进他手中,而后让老道去办理锦娘三人之事。老道欣然同意了,走之前将鳞片还了我。 “这一路着实顺畅,如今物归原主。” 其实扣掉的鳞片已经快要长出来了,还给我也没什么用处。 “给易生吧。”我说。 老道嘴唇微微蠕动,而后才拱手道谢:“多谢娘娘。” 老道离开后,锦娘她们也跟着走了,说不清是为了牌位的事,还是只是为了给我单独的空间招待友人。 唐僧师徒要前往白虎岭,奈何唯一的独木桥被我弄断了,要是绕路,那费的时间可就多了。 我抬手一挥,云水河从中间隔断,形成两道水墙,那囤积着累累白骨的河床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眼前。水墙无言地矗立在两侧,投下了巨大的、不断摇曳的水影。 我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圣僧,请吧。” 孙悟空率先一步踏入河床,“莫非这些白骨……” 我点头道:“正是我还未来之前,淹死在云水河之人的骸骨。还有些,曾是死于黄河,改道后又冲下来的。” 云水河的尸骨有多少,真是数也数不清。 唐僧心生怜悯,不禁诵经为其超度。然而这些死于非命之人的冤魂为了复生,又不断诱人下去替死,长此以往,这云水河里,便没有一具无辜的冤魂。 其实也挺无辜的。 一行人向我道了谢,而后踏上那宽阔的道路,在两侧水墙的护送下,到达了另一边。隐隐约约还听到猪八戒在感慨“真凉快啊……” 水墙落下,云水河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此岸是看不到对岸的,但愿他们能顺利通过白虎岭这一关吧。只是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该走的都走了,如今岸边只余下我与小莲花二人。 没了不相关的人,小莲花的话显然多了起来。上了一次天,他知道的多了,这里的哪吒对他的父亲是那种巴不得其死的恨意,只可恨他那父亲手中有宝塔,二那宝塔就是专门克制他的。 我懂,毕竟脱塔李天亡嘛。不知小莲花知不知道这里的哪吒是如来为其塑身的,二那宝塔也是他赐给李靖的? 不过,这其实也并无什么关系。小莲花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哪吒,这些事也不用知道的这么详细。 “所以你们真的*和李靖打起来了?”我倒了杯茶给他。 小莲花哼笑,接过茶杯,曲着腿道:“吓唬吓唬他罢了。不过,我倒是去见了这个世界的母亲。只是远远地见了她一面……”说起这个的时候,小莲花似有些惆怅。 在哪吒离开乾元山之时,我曾建议他回陈塘关。我想他应该去了,但我不知他与先前的父母如今是怎样一个状态。说到底,没了肉身的小莲花,和原本的父母已经没了关系。不是李,也不是殷,就只是哪吒。没有姓氏带来的束缚,他本该就是这样的无拘无束。 然而事实上,母亲和父亲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正要安慰他,他却忽然说起了鳞片的事。 “先前听那老道要还你鳞片?”小莲花问,“可是从你身上抠下的?” 我点点头,“先前因为一些事,我将鳞片抠给他,保他一路无忧。” 小莲花的脸色不太好,“还能长出来吗?” 我化出鱼尾,指着先前抠下两片鳞片的地方道:“你瞧,这块已经长出来了。这里也快要长出来了。”我已经忘了第一块鳞片长出用了几日,每次想算时间,但过了几日又会因为其他的事而忘记。于是等到自己想起的时候,鳞片已经长好了,只是细看下,和周边的颜色也有些区别,看起来嫩了一些。 小莲花盯着鱼尾前,手指轻抚着肉粉色缺口,“我可看不出来快要长出来样子。” 我感觉到了些许的痒意,不自在地摆了摆尾巴,“反正能长得出来。” “那这块又是为何抠的?”他点着那块与普通鳞片仅有颜色之差的鳞片问。 我也没瞒他,但说的也不多,就说是被孝子感动,所以就赠了鳞片给他做药引。 小莲花咬着牙,竟气笑了。 “你就是这么伤害自己来帮助他人?可真是大爱无私!” 我有些摸不出他动气的原因。鳞片又不是长不出来,为何这般生气。 我就说:“我收了供奉,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 他盯着我,半晌之后,才抚着那鳞片道:“这多疼啊。”算是接受了我“拿钱办事”的理由。 “不疼的,相信我,不疼的。” 这和你割肉剔骨比起来,一点都不疼。 那画面如今还在我的脑子里,事实上小莲花割肉剔骨的场景,和谋杀现场并无区别。而经历了那样的场景的我,竟然没有疯…… …… 我们在岸上坐了许久,久到太阳隐去,月上柳梢,繁星布满云水河。 他忽然兴致大起,要教我辨认星星。 我:…… “怎么会想起来要辨认星星?” “咳咳,以前伐纣的时候,闲来无事就在营帐里看星星。”他微微别过了脸。 我凑过去问,“一个人?” 小莲花抵着鼻尖道:“杨二哥。” 杨戬啊…… “不说这个了,看那里。”他抬起手,嗓音清冽,丝毫没有不好意思,“那七颗最亮的星,排布如勺,勺身朝下呈倒扣状,而斗柄指南。” 其实我不太会看星宿。虽然知道北斗七星,但也只是课本上专门连线的那种,真要我从漫天星空中辨认,对我来说还是有些难度。更别说随着长大,天空中几乎看不出什么星星来可。 只是随着小莲花的讲解,我竟轻松地找到了北斗七星。还特意数了数,确实七颗。 小莲花唇角微扬,他又靠近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悄然缩短,莲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 “顺着斗柄延伸的方向,那颗孤悬于中天的,便是紫薇帝星。” 哦,就是北极星。 突然说起紫薇帝星,我还有些懵。 “帝星之下,银河两侧,”小莲花的指尖缓缓划出一道无形的线,如同在夜空书写,“那两颗隔河相望,脉脉不得语的亮星,便是牛郎星与织女星。” 比起用牛郎星和织女星的,我更喜欢河鼓二和织女一。这里还有个天鹅座的天津四,就是有名的夏季大三角,据说是呈直角三角形的。 “其实我不喜欢牛郎和织女的故事。” 小莲花现在应该还没听过这个故事。我简单地讲述了一遍,他听了之后和我一样,也不喜欢。 以前刷到过不少女主作为公主却被男主看低,甚至要求他妾给白月光让位的狗血小说,拜托那是皇家,你不要命啦!由此可见,男主和他的九族羁绊不够深。 而织女与牛郎的故事,其实也是一样的。 然而事实上有没有这个故事,还真不好说。神话世界,无奇不有。或许哪天问问哪吒,是否有这么个故事。 夜风出来后,带来一丝凉意,发带随风飘起,拂过小莲花的面颊。他抬手便握住了发带的一角。”还留着?”他道。”嗯?嗯。顺手用来梳发了。”我顿了顿,问,“你不会要回去吧?” 小莲花沉默了会儿,微微叹息。 “本就是送与你的东西,我又怎会要回去呢。只是,这里有些松了。” 也是,都已经送给我了,没道理再要回去的。“哪里松了,我来弄。”我抬手要去重新系。 小莲花却道:“我来吧,头靠过来些。” “哦。” 我偏过头去,莲香更重了。小莲花手劲轻,我只觉得发间有微微的拉扯,并不疼痛,很快,发带就系好了。 “现在好多了。” “谢谢你啊,小莲花。”我笑着道谢。 他嗯了一声,又抬头看星星了。 …… 之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我醒来天已经亮了,小莲花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 “你该叫醒我的。”我对着河面梳理头发。 “你睡得太香了。”他戳了戳我的脸道。 “可是很累的。”我拨开他的手。 虽然对他来说这点累不算什么。 他笑起来,昳丽的面庞在朝阳下更是灿烂无比。 “长得真好看啊你。”我忍不住摸摸他的脸颊。 “羡慕吗?”他挑着眉道。 我哼笑几声,“要说不羡慕自然不可能。不过呢,我光是看着你就够了。” “那就永远看……”小莲花还没说完,突然云水河里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 “谁?!”小莲花厉声道,手中的火尖枪正要刺过去,我抬手阻止了他。“等等。” “出来。” 一道身影从河里爬了出来,是一只獐子精。 它哆哆嗦嗦地跪拜道:“云水奶奶,爷爷,鹤大王让小的来请您二位前往洞府享用唐僧肉。” 我:…… 小莲花:…… 不管是称呼还是什么,我都绷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有人在此岸看星星看月亮,有人在彼岸三打白骨精。 是这样的,虽然目前两个哪吒,但以后若是换世界,是会刷新哪吒的(bushi) 斯米马赛李天王[求你了] Ps逗号的格式有点问题,可能手机码字误触了其他格式,不太好改,下次注意,应该不影响阅读。 第26章 我早知唐僧一行必遭白骨精劫难,经典桥段再现无疑。只是没想到,这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剧情竟已快进到“直接享用唐僧肉”这一步了。 鹤真的,我哭死。他真有在好好执行下凡为妖、为祸一方的“资本任务”。 “可那唐僧身边不是有个孙悟空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抓到了?”我不解。 “奶奶不知,那孙猴子被他师父给赶走了!” 我:“……” 哦,原来这出戏没被砍掉。看他们昨日师慈徒孝的,还以为跳过这一茬了呢。 打发走獐子精,我问小莲花:“瞧见没?鹤占山为王了,现在要吃唐僧肉,你去不去?” 小莲花像是大脑宕机,半晌才找回声音:“他……吃唐僧肉做什么?” “长生不老。” “……” 他抱着臂,抬头望了望天。 小莲花对西行内幕了解不多,但这不代表他迟钝。很快,他猜到了关键,手指朝上戳了戳:“是这样吗?” 我耸耸肩。 他笑起来:“难怪。” “那你呢?”他反过来问我,语气带着探究,“你昨日还好心给他们开路了呢。” 我嘛,唐僧肉自然是碰不得的。瞧瞧这西行路上,哪只妖怪真能啃掉唐僧一个指头?不过,凑凑热闹倒是可以。 “我的好哥哥邀请了我和你,自然得去捧场。也不知唐僧一行见到我们会是什么表情。”想想都觉得刺激。 “好哥哥?你认他做哥哥了?”小莲花的表情瞬间古怪起来。他扯了扯我头上的发带,又戳了戳我的脸颊,“认一只鹤做哥哥?这跟老鼠给猫当妹妹有什么区别?” 我拨开他的手,呵呵一笑:“老鼠不一定给猫做妹妹,但一定会认莲花做哥哥。” “什么莲花?什么妹妹?” 小莲花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哪吒有个老鼠精义妹——或许连哪吒自己都忘了。 见我要走,小莲花手腕一抖,混天绫如灵蛇般缠住我的手腕:“你还没说清楚,什么哥哥妹妹?” 我看了眼腕上的红绫,又看向岸边笑得得意的少年。 “你猜啊。”说罢,头也不回地钻入河中。 混天绫并未收回,反而随着我延伸。没过多久,他便跟着潜了下来。 “我知道这里的哪吒有个妹妹叫李贞英,却不知还有个老鼠精妹妹。”他脑子转得飞快,仅凭只言片语便理清了关系。 “是义妹。”我纠正道。 小莲花一听,眉眼压低,声音里透着不快:“他哪来的闲情逸致,认一只老鼠精当妹妹?” 我稍作解释:“其实也不是他主动认的……” 三百年前,一只金鼻白毛老鼠精偷吃了如来佛祖的香花宝烛。如来派李靖和哪吒率天兵擒拿,后又饶其性命。老鼠精为感恩,拜李靖为父,认哪吒为兄,下界为妖时还供奉着李家父子的香火。 小莲花听完,一阵无言。如今想来,我也觉得此事透着蹊跷。这老鼠精,分明也是局中一子,如同如来专为西行劫难打造的一环。 “看来成仙……也未必是好事。”小莲花喃喃道。 …… 抵达白虎岭岸边,竟有一顶竹轿候着。见我自云水河中现身,候着的两只小妖正要跪拜,目光触及我身后的小莲花,顿时如筛糠般抖起来,失声尖叫:“三、三太子饶命!” 我瞥了小莲花一眼,他眉峰紧蹙,显然对这称呼极为不悦。 我对那俩小妖道:“他不是三太子,称他‘三公子’即可。”话出口才觉不妥,“三公子”和“三太子”,区别似乎也不大。 “好、好的!三、三公子!” 待我们坐进竹轿,小妖稳稳抬起。小莲花摸着轿子两侧的竹制扶手,语气新奇:“鹤混得可真不错。话说回来,他们为何如此怕我?” 我再次抬手指了指天上,将鹤曾告诉我的、关于“哪吒差点荡平整个白虎岭”的旧事转述给他。以他的聪慧,瞬间便拼凑出事件全貌。 我压低声音:“你身上的味儿太重了。估计方圆几十里都闻得到。”其实这范围是我随口胡诌的,反正他也不会在意。 果不其然,小莲花漫不经心道:“那我可没办法。” 两只小妖一前一后抬着竹轿,沿着蜿蜒山道前行。白虎岭常年薄雾弥漫,丝丝缕缕缠绕着轿身,空气粘稠冰冷,浓重的土腥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味道,在山间弥漫开。我先前几次来,都未闻到如此浓烈的异味。 小莲花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扣在我肩上,呈保护姿态。另一只手屈起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竹轿扶手。 嗒、嗒、嗒。 细微的敲击声,在死寂的山岭中异常清晰。 我问前面抬轿的小妖:“这次赴宴的还有谁?蚯蚓精还是穿山甲?不然哪来这么重的土腥味?” 那小妖哈哈一笑,回道:“回云水奶奶的话,这次宴上没蚯蚓精,也没穿山甲。那土腥气是大王特意吩咐弄的,说是为了……掩盖莲味儿。” 就在那小妖“莲”字刚出口的瞬间,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莲花的耳朵。 他眼神扫过来,带着询问。我虚笑着打哈哈:“别听,是恶评。” 天晓得,他的“恶评”可真多。 为了掩盖莲香,竟不惜将整座白虎岭腌入土腥与腐气之中。 阿鹤,你真的,我哭死。有你这么体贴的领导,真是白虎岭的福气。 “你以为捂上耳朵我就听不见了吗?”小莲花面无表情地问。 我无辜地眨眨眼:“我都捂住了,你就当没听见,不行吗?” 小莲花扯了扯嘴角,最终只是无奈作罢,恨恨道:“那只鹤……迟早炖了它!” 我偷笑:“我头回见它时,它凶得很,你还说它是你朋友,没恶意呢。” “是吗?”小莲花似乎毫无印象,“我只记得把它抽飞了。” 那是我和鹤第二次见面,它逗我玩时,小莲花直接用莲茎将它卷住,扔得老远。我记得鹤也说过讨厌哪吒。看来这朋友的水分,不是一般的大。 小莲花忽然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顿道:“我师父座下仙鹤甚多,你怎知现在的鹤,就是你第一次见到的那只?” 我:? 从未设想的问题,让我瞬间卡壳。 就在我纠结之际,竹轿已抵达鹤的洞府。 小妖放下轿子,候在洞口的白骨娘娘一见小莲花,那张白骨脸孔顿时惊恐扭曲。幸而她还记得职责,皮笑肉不笑地将我们往里引。走动时,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显然被孙悟空伤得不轻。 人未至,声先闻。洞府内传来白虎精洪亮的笑声,正大肆吹嘘孙悟空被唐僧赶走的“丑事”,嘲讽唐僧眼瞎心盲。那得意劲儿,活像古早狗血言情里,结局前自曝的恶毒女配,等着看主角亲人恋人悔不当初、痛哭求饶的戏码。 有爽点,但不多。为了那丁点爽快,要忍受前面百分之九十五的憋屈虐心?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见我们进来,白虎精和白骨精识趣地退下了。 鹤的目光在我和小莲花之间逡巡,咧嘴一笑:“我紧说你们两个有搞头的嘛!” 我翻了个白眼,直奔主题:“你真把唐僧抓了?” “哄鬼嗦!真得不能再真咯!”鹤大咧咧地一指角落。唐僧倒在那儿,昏迷不醒。 我深吸一口气:“好哥哥,这可不是咱们老家。这里的后台,未必罩得住。” 鹤走过来,重重拍了拍我和小莲花的肩,语重心长:“我咋个不晓得嘛!只是幺妹儿啊,有些事情,不是你说不想做,就能甩脱不做的。”他一脸被迫无奈,可我总觉得那话里话外都透着乐在其中。 果然,比我先来的鹤,知道得更多。 进入洞府后一直沉默的小莲花,忽然反手扣住了搭在他肩上的那只“鹤爪”。 “爪子,娃儿?”鹤问。 小莲花的声音冷得能冻裂洞壁:“你不是它。你是谁?”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不是它?什么意思? 我惊疑地看向鹤。只见他眼神骤然一变, “为何不视而不见呢?”说罢猛地腾空而起!与此同时,我腰身一紧,混天绫已将我卷离原地,带到小莲花身侧的安全地带。 “唳——!”刺耳的尖啸在洞府内轰然炸开!声浪震得顶上钟乳石簌簌坠落。鹤巨大的双翼狂暴扇动,狂风裹挟着寒潭池水冲天而起!霎时间,整个洞窟飞沙走石,混沌一片。洞顶唯一的光源——那道笔直垂落的阳光——瞬间被翻腾的烟尘和巨鹤投下的庞大阴影彻底吞噬。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小莲花怒喝,火尖枪直指空中翻腾的巨影。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脑中一片混乱。 “小莲花,怎么回事?”心中那不妙的预感急速膨胀。 小莲花枪指巨鹤,脸色阴沉得可怕:“问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 你倒是先告诉我啊! 就在这时,洞府外骤然喧闹起来,一个小妖连滚爬爬冲进来禀报:“大王!不好了!外面有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打进来了!” 紧接着,孙悟空标志性的怒喝穿透洞壁:“好你个畜生!还不快把俺老孙师父送出来!你孙爷爷饶你不死!” “大师兄说得对!快放了我师父!否则俺老猪一耙子筑死你!”猪八戒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洞府外杀声震天,洞府内却陷入一片死寂。 我抿了抿唇,望向空中那团翻腾的阴影:“你……”究竟是谁?后半句堵在喉咙。 即便未问完,那鹤仿佛洞悉我心。它在混乱的风暴中笑起来,一双血红的眼眸盛满了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好妹妹,为兄是真心喜欢你。可惜了……” 我:“……” 我是真不知道,和我称兄道妹的鹤,是什么时候被掉了包?说起来,因为在乾元山时它就是一口川话,到了白虎岭依旧一口川话……我竟从未怀疑过此鹤非彼鹤!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妹妹,再会!” 那鹤一声长啸,瞬间化为一道疾影,朝着洞顶那唯一的光束缺口疾冲而去!小莲花脚下风火轮烈焰腾起,混天绫卷着我紧随其后,直追那道逃逸的黑影……—— 作者有话说:下章开启山河社稷图副本,为了阅读体验,有很多私设。 第27章 总而言之,鹤被掉了包这件事令我大为震惊。因为我拧紧眉头,拼命回想,却仍是想不出鹤究竟是在何时被替换的。小莲花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凝重:“那家伙被夺舍了。” 我:“?” “夺舍他的东西……似乎并没有抹去他的意识,在指引他做什么。”小莲花的语气带着不确定的探寻。 我:? “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莲花笑道:“我好歹是肉身成圣……不对,应该是莲体成圣。本就不受七情六欲控制,所以他体内泄露出来的一丝异样情绪与于我而言实在轻易感知。 我:哦。 我完全没有发现那丝所谓的异样情绪呢。 “他的目的也是唐僧吗?” “或许是吧。” 说话间我们已冲出洞府,只是洞府之外的情况却并未如我们所想,那是由黑色与白色组成的世界,像是一副山水画…… 虽然已意识到不对劲,但此时折回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秒,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降临,将我们彻底吞噬。 —— 我穿越了,我还失忆了。 我的家乡在唐城的一个偏远小镇,名叫云水镇。据说是因为供奉河仙云水娘娘而得名。云水娘娘便是云水镇的守护神。这个神奇的小镇,镇外覆盖着白茫茫的大雾,镇内却一片清霁。兄长说,因为这浓雾,云水镇几乎不会有外乡人。镇上的人也不会外出,据说浓雾里有危险。 我的兄长是云水镇里一名普通的职业养鱼人,我与兄长相依为命,只是这段时间我失忆了。据说是从河仙庙里上香回来,好几辆马车撞在一起,我所在的马车侧翻,我整个人都从马车里摔了出来,使得我的头磕到了石头上,虽然幸运的活了下来,但因此而失忆了。我知道的,那个阿虞已经在那场车祸中已经死了,我是穿越而来的,自然没有她的记忆。 兄长说那场车祸中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作孽啊,那马夫的头都断了……” 听到兄长说这话的我,心情十分复杂,在失忆的妹妹面前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没有车祸的记忆,那些惨状于我而言,不过是听来的故事,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感。 只是奇怪的是,从车祸到醒来,我从来没见过父母。我问过兄长,兄长却露出奇妙的表情,他说:“我们当然没有父母。” 是没有,而不是父母去世。虽然我很想问他难不成我们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看兄长的表情,这看上去像是一种事实。 不是,我们真的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所以我真的是你的妹妹的吗?”我很怀疑这个问题。说起来我失忆了,所以眼前的真的是我的兄长吗? 兄长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当然是我亲妹妹。”他将我推到一面铜镜前,“你瞧,我们都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长得多像啊。” 我看着镜子中的两张脸,好像是挺像的……不对啊,谁没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啊! 兄长没给我再次提出疑问的机会,“不要怀疑,我们毫无疑问是货真价实的兄弟。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如此!” 我:…… 天王老子来管我们兄妹干嘛? 不过这一茬后,我姑且相信了。因为我也确实想不出来他欺骗我的意义在哪里。至于父母,如今以我失忆的现状而言,有和没有意义不大。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叫着她阿兄。 兄长的表情显然高兴了许多。 …… “常年被雾笼罩的小镇,你不觉得奇怪吗?” 房间里,那朵被我摘下的莲花,猝不及防地绽开了一张嘴,少年音清冷平淡且略有几分桀骜。 我闭了闭眼,哪怕已经见过多次,还是会被这种情况吓到。 我们家天井里有个水缸,一朵莲花开得正盛,莲香弥漫,我鬼使神差地就将花摘了下来,插进了房间的花瓶里,顿时莲香弥漫了整间卧室。我回过神来,心中一阵恍惚。 我本意是不想摘花的。花开在缸中多好啊,到了花瓶里能活几天? 可是花在引诱我。 它那么美丽,我受不了诱惑,所以我接受了诱惑。 可是好色,乃人之常情。 然而,自从那天非本意地摘花后,当夜我就做起了古怪的梦。 做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当梦醒来,偶尔也会想得起梦中发生的一切,但也真切地知道这是梦,而非现实发生的。可是我的梦不一样,我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梦,仿佛灵魂穿越到了那里,梦醒来,灵魂才回归身体。 红衣银甲的少年,面容有些模糊。我如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站在那儿,看他手起刀落,看他生命将息。 最后,梦醒了。 我没理解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知道梦很奇妙,但再奇妙也不会出现大脑没有存储过的信息。就像一个古代人,做梦不会出现飞机。如果我地梦境里出现他,就说明曾经有那一瞬我见过他。 之后持续的几天,梦里总会出现那名少年,他的面容也逐渐清晰。 我觉得他一定是哪里来的精怪。又或者是我车祸后觉醒了金手指。小说里不是都这样的吗,大难不死的主角通常会觉醒金手指,从而走上人生巅峰。可是不管哪个解释都有点过于……奇妙。 结果,某日房间里的莲花上长出了一张嘴。 多么掉san值的一幕,我却硬生生地没有晕倒,仅仅大脑当机了而已。甚至还有点失落,原来我没觉醒金手指。 有时候我会觉得究竟是自己不正常还是这个世界不正常,否则怎么会看到一朵莲花张开一张嘴,说出人话。 花怎么会说人话呢? 但花确实说人话了。 “……很正常吧,”我干巴巴地回答他,“云水镇湿度还挺高的,加之地形的原因,会出现大雾也理所当然。” 这话说着,连我自己都不信。大雾笼罩城市很正常,但大雾包围城市就有些不正常了。外面全是雾,里面却一点都没有,泾渭分明。 莲花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嗤:“心里门儿清,偏要自欺欺人。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我:…… 被戳破内心有些不爽,我扯了扯嘴角:“比起大雾笼罩小镇,莲花长了嘴才不正常吧。” 前者至少还能去找找科学依据,后者大概只会被送往实验室切片研究。 莲花轻哼一声,整朵花猛的一扭,直接背过了身,好像在生气。 我顿觉无语。 手中的笔换了个方向,笔尾戳了戳莲花的花瓣,“生气了?” 莲花没理我。 它好小气。 我挠了挠脸颊,收起笔,改用手指,“真生气了?” 这莲花的脾气也真大。但我并不觉得抱歉,哪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 花瓣应激似地微微一缩,随即恢复,但少年冷冽的声音已带上明显不自然的恼怒:“戳什么戳!这是能随便戳的吗!” 我刚要问有什么不能戳的,结果话刚到嘴边,就咽了下去。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 我这动作无疑是在耍流氓。 等等,总觉自己以前好像干过不得了的事! 我颤颤巍巍地收回了手,低着头,目光游离。 一人一花静默无言。 我低着头胡思乱想,直到一根茎条戳了戳我的脸颊。 “算是扯平了……” 我抬头,莲花早已把茎条收回。只有一张嘴的莲花,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我觉得,他应该不生气了。 “对了,我们隔壁搬来一个新邻居。”说是隔壁,其实也隔了一二里路了。 莲花对此不感兴趣。 “他说他的名字叫哪吒。”我看了它一眼。 莲花突然炸了,不是真的炸了,应当算是情绪的爆发,整夺花瓣都绷紧了。少年咬着牙的声音像是挤出来似的,“你说他叫什么?!” “哪吒,他说他叫哪吒。”我不厌其烦地说着,“你也觉得很奇妙是吧。老实说我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以为传说中的三坛海会大神来下凡历劫来了……”更重要的,他和我梦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大概是我的聒噪惹恼了他,一根莲茎闪电般伸来,精准地捂住了我的嘴。 “唔唔唔!”满肚子槽点吐不出来,憋得我直翻白眼,好半天才顺过气。 莲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不服:“凭什么?” 我不满地扒拉开莲茎:“凭什么?凭他长得帅,凭他身材又好……” 话没说完,我惊恐地发现莲花要喷火了!生怕自己被烧成灰,我赶忙跑出了房间。 —— 我家就在云水河附近,到云水河也不过一里的路程,穿过坡上的树林就到了。 我从家里跑到了树林,恰巧遇到了新邻居哪吒。颈上带着金项圈,头发梳成两个小髻,腰间还围着一圈莲花花瓣……遭了,越看越像传说中的哪吒了! 我正要悄悄地离开,却不想他敏锐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我。 “阿虞。”他的声音很冷,比莲花还冷。看人的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淡漠,万物在他眼中皆为尘埃。不过也还好,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里没有垃圾的意思,但还是有点复杂,我感觉他好像认识我。 虽然长着一张好脸蛋,但哪吒的人缘并不好,不过动物缘不错。瞧,见到他来了,河里的鱼就迫不及待地蹦蹦跳跳了。 “哈哈,好巧,你也在这里啊。” 我慢吞吞地走上前去。他朝我点了点头,而后又目视着云水河。 “看什么呢?”我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可除了扑腾的鱼,什么也没看见。 他说:“此地甚是怪异。” 我:啊?有吗? 难道这些扑腾的鱼不是看见你来了才扑腾的吗? 而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河里的鱼忽然间不扑腾了,全部改仰泳了。密密麻麻地浮在水面上。 我:??? 还没等我惊叫出声,哪吒已如离弦之箭,“噗通”一声扎入河中,动作迅疾如电。不多时,他破水而出,带起一片水花。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枚东西,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银白光泽。 我定睛一看,是一枚银白色的鳞片……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椎窜入头顶,当夜我便发起了烧,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唱歌谣。 云水镇,雾锁门, 家家门上贴河神。 青石板上台痕深, 娘娘庙里无香焚。 河神哭,河神笑, 满身鳞光作良药, 纸船明烛祭河神 一具空棺轻又沉。 莫问娘娘何处寻, 且看谁家贴双喜。 空轿过街夜归魂, 旧人嫁衣裹新坟。 ……—— 作者有话说:明天上夹子,今天早点更新。 打油诗我真的尽力了[捂脸笑哭] 第28章 这场烧持续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堆碎玻璃渣,吞咽的时候尤其明显,就连说句话都像在玻璃渣上反复碾压。莲花伸出莲茎探上我的额头,不停试探,我怀疑它根本感觉不出来有没有发热。 阿兄给我煎了药,还给我炖了梨汤。我端着黑乎乎的药汁,眼睛望的却是黄橙橙的梨汤。然后在他笑眯眯的不容拒绝的眼神里,痛苦万分地将药汤喝得一滴都不剩,碗还没放下,又快速地将梨汤灌了下去。 只要我灌得快,药味的苦就追不上我。 喝完药和梨汤,喉咙也好了些,虽然并未完全痊愈,不过已是大吉大利。 下午,阿兄又请来大夫给我把脉。那大夫捋着胡子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又写了一张方子。阿兄微笑着将药方纳入衣襟,又取出碎银塞进了大夫的手中,两人一起离开。 我隐约听到他们出门的时候提到了”云水……”。 说起来,云水河的鱼死了吗? 我记得那天活蹦乱跳的鱼突然就开始仰泳了,所以真的死了吗? 虽然这件事对我而言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只是当日的场面过于惊悚,心里总会想着这件事。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莲茎勾着外衣披在身后,我赶忙将手臂套了进去,说了声”谢谢啊莲花。” “好不容易退了热,可别再着凉了。” 莲花真是难得会说这么中听的话。 “对了莲花,我生病这几日,哪吒可有来?” 莲花那张嘴压了下去,我预感到它要说很难听的话了。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疾风,结果莲花却说:“没有人来过。” 我:??? 不是,我烧了三天三夜,都快烧成傻子了,居然没有人来看过我?我人缘有那么差? 话说回来,自我车祸醒来后,真的没有人来看过我…… “很失望?”莲花问道。 接受了残酷现实的我叹了口气,没形象地坐在椅子上,“也不能说是失望,只是……唉,祭奠一下我死去的人缘吧。” 莲花:…… 接受了没有人缘这件事后,我打算出去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但踏出房门就看到了阿兄的脸,那踏出门槛外的脚一缩,忙关上了门,颇有种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感。我从窗子里望了一眼,见阿兄已经离开,才缓缓松了气。 莲花不解,“你为何这般怕他?” 我:“我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怕我阿兄,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将此归为失忆后的陌生。也许在之前还没失忆的时候对待阿兄可以是无法无天的,但失忆状态下的我,显然无法做到这一点。与成年男性相处,总会让我有股忐忑感。 莲花对我的解释很难理解。 我对它的不理解表示了理解。毕竟是朵刚开了灵智的花,对人类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还有所欠缺。 于是这天我没能出门。 又过了几日,我的身体才算真正痊愈,终于甩掉了那些苦得要死的药。 阿兄也答应我让我出门走走,他要去鱼塘。说来惭愧,我醒来至今还没去过家里的鱼塘。阿兄说鱼塘味腥,不适合我这种生了病的人。 我也不喜欢味道腥的地方,所以也没想着去看一看,再说了鱼有啥好看的,那两眼睛在上面看着就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与阿兄在家门口分别,我走着走着就往云水河地方向去了。然而我还没到云水河,就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在夏日里闻到这种腐臭味儿,真有种叫人去寻死觅活的感觉。 我躲在树后,探头探脑。 岸边呼啦啦地围了一群人,有几个打了赤膊在河里捞什么东西。 浸淫刑侦文多年,以及如今闻到的腐臭味,我有理由怀疑河里面有人民,哦不百姓。 想看,又有点怕。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有人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 “为何不过去看?” 我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哪吒,不由地拍了拍胸,抱怨道:“突然出现会吓死人的。” 就像凶手会回到案发现场观赏自己的杰作。 哪吒不理解我的反应,他说:“不过是些死鱼,有什么怕的?” “就是因为是死……呃?死鱼?” 我眨了眨眼,又确认般地问:“死鱼?” 哪吒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缓缓点了一下。 “哦,死鱼啊,那没事了。”如果是死鱼的话就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话说回来了,“我记得死鱼不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吗?怎么到现在才捞起来啊?” 与哪吒一同走向云水河的时候我问道,心里已经在蛐蛐这届的镇长不行。 其实我还蛮想和哪吒蛐蛐的,但是吧他这个人看上去就不像是能蛐蛐别人的人。一脸正气的样子像极了抓到偷鸡摸狗之辈就能把人斩立决的人。 哪吒瞥了我一眼,不经意道:“你不知道,现在每天都有死鱼。” 我:??? “……我记得云水河不盛产死鱼吧?” 他突然扯了下嘴角。 我:…… 是笑吧?一定是想笑吧! 我也觉得自己的话挺好笑的。 离云水河越近,腐臭味也越来越明显。我在人群后跳了跳,也看不到河边的事。 哪吒说要把我举起来,我觉得我俩非亲非故还是不要令人误会了。于是挤进了前面的人群中,忽然人群中发出了惊呼声,我以为是死鱼太多,所以也没注意。结果挤开最前面人后,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岸边的白骨,而且很明显是人骨…… 第一次见到这么刺激的东西,我吓得直接回头逃避,然而好巧不巧地撞进了正好走在我身后的哪吒怀里,此刻倒也顾不得什么误会了,忙和他远离了岸边。 远离了之后就连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之前几天从未捞出过人骨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我觉得他是在解释。 好吧,也确实不能怪他。 “你在此地等着,我去看看。”说完,他就往前走去。 我忽然想起来那天他就说过云水河有古怪。我原以为每日的死鱼就已经够诡异了,没想到今天还捞出了人骨。 如果人骨一直在河底,那为什么前几日没有捞出来?如果不是,那人骨又是怎么来的?我总觉得自进入了什么悬疑片场。话说我本来应该是什么片场来着? 岸边的人群还在看捞骨头,这到底有啥好看的? 哪吒回来告诉我,云水河里捞出的骨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谓十分公平。 如果是这样的话…… “可能是云水河饿了,所以自己来找吃的了。”毕竟云水河是黄河改道后的分支,饿了自己找人吃和黄河母亲是一脉相承的。 哪吒:…… 起风了,明明身体已经好了,但还是感觉有些冷。我不太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于是就和哪吒告辞了。 哪吒就说送送我。 我原本是要拒绝的,但一想到那些白骨就感觉阴森森的,身边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于是就同意了。 哪吒哪吒,即便不是传说中的哪吒,但我对这个名字自带滤镜,感觉有这个名字在,邪魔自动退散。 果然,有他在身边,就连温度也上升了几度。不愧是会用三昧真火的火系魔法师! 到了家门口,我想谢谢他便邀请他进来坐坐。怕他拒绝,就说家里有一朵会说话和会喷火的莲花。 结果他不仅拒绝了,就连转身都不带犹豫的。 我:…… 这年头会说话以及会喷火的莲花已经不稀奇了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带着一脸的疑惑回了房间。然而刚一进门,莲茎便将门锁住了,绕着我看来看去。 “干嘛?”我用手拍开它。 “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莲花语气不满。 “你说的是死鱼和人骨的味道吧,确实有点臭。”完了,那味道竟然还留在我身上,得洗个澡了。 “不是死鱼和人骨。”莲花不太高兴地说,“是莲香。你和那个哪吒在一起?你怎么又和他在一起?上次走一起还发热了呢。”它甩着莲茎,像是电风扇似的,要吹走我身上的味道。 我:? 我使劲嗅了嗅,怎么也嗅不出莲香来。 “你自己不也是莲花?是你的味道吧,你天天待我房里,身上留你味道不是很正常?” 莲花嗤笑了一声,“明明是不同的莲香,你偏要说是我的?” 不是,莲香还能不同吗? 对此,莲花的语气没有起伏:“人和人身上的味道能一样吗?” 我哽住。 真是无法质疑的一个问题! 不过我还是想验证一下,于是凑到它的花瓣面前,使劲嗅了嗅,好吧,文盲的我只能说挺香的。 莲茎捆住我将我往后带了一带,莲花压低了嗓音:“你忘了先前的话了?” 我顿了顿,捂着脸转过了头去。 随后被逼着洗了个澡。 …… 阿兄在傍晚回来,还带了两条鱼,一条红烧,一条熬汤。 对不起,我现在见到鱼就想吐。所以晚饭就直接鱼汤拌饭。幸好阿兄厨艺非凡,鱼汤里压根就没有鱼的味道。 吃完晚饭,我主动收拾碗筷。 阿兄从市集里买了一沓表芯纸,教我折纸船,用来祭祀河神。还有一些白烛,也是用来祭祀的。 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诗。 纸船明烛照天烧。 它的前一句是,借问瘟君欲何往。 所以纸船和白烛是用来送瘟神的吗? 第29章 所谓祭祀用的纸船,通常是以竹篾扎作船底,竹条围成船舷,再用细篾编成网格作甲板,最后用浆糊将裱纸覆在船体表面。如此一来,纸船的骨架便成了。讲究些的人家,还会在船上搭建楼阁,安放佛像之类。 但阿兄说我们家不必如此繁琐,只需用表芯纸折出纸船即可。他先示范着折了一只,我也照葫芦画瓢折了一个。明明步骤分毫不差,成品却有些歪扭。不知为何,纸张的翻折角度总是偏差,难以控制。 莲花看着这纸船,点评道:“这不像送瘟神的,倒像是迎瘟神的。”我想反驳,可盯着自己那不成形的作品,竟连辩驳的底气都提不起来。 “我来吧。” 莲花伸出两条莲茎,灵巧地操控着,一张表芯纸在它手中翻飞,眨眼间便化作一条精巧的小船。 “我看一遍就会了。”莲花说道,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我:“……” 被人当面炫技怎么办? 我沉默着,只一味地将一沓表芯纸推到它面前。 “来来来,都归你,千万别客气。” 莲茎轻敲了下我的眉心,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随即认命地将剩下的纸张都折成了纸船。 “接下来呢?总不会一只只地放吧?”我试着想象那场景,只觉得不太OK,云水河本就已经污浊不堪了,再添一堆纸船,岂非雪上加霜? 莲花道:“用浆糊粘起来,做成莲花法船。” 我不禁感慨:“你对这些门道可真熟。” 这位“行家”催促我快去备浆糊。到了厨房,发现阿兄早已备好,就搁在灶台边,我端了碗回房。随后依莲花指点,将纸船一艘接一艘地粘连起来…… 莲花法船终告完成。我瞅着着自己的作品,心头涌上一丝奇异的成就感。说句不合时宜的话,这祭祀的东西,竟也挺好看的。 “是因为河里的死鱼,还有打捞上来的尸骨吗?”我喃喃道。 “尸骨?说起来,你阿兄为何突然要折祭祀用的纸船?”莲花突然问道。 我这才想起未曾向它说明原委,于是整理了思绪,将云水河近日的死鱼浮泛,尸骨一一道来。 莲花静默片刻,方道:“鱼翻肚,尸骨露。这云水河的煞气已冲天了。区区祭祀,怕是无济于事。恐怕还有其他的。” 我瞥了眼桌上刚做好的莲花法船,不得不认同。这点微末心意,或许确实没法平息河神的怨气。 “可是为什么?云水河怎么会煞气冲天?云水镇不是供奉云水娘娘吗?”云水娘娘是云水镇的庇护者,如今云水河发生变故,那云水娘娘呢? “谁知道?”莲花漫不经心地说,而后又看向我,“听到云水娘娘这个称呼,你难道没有特殊的感觉吗?” 我茫然地看向它,无声地问:什么感觉? 莲花放弃般地叹了口气,“算了……” 我感觉它有事在瞒着我,但我没证据。 想了想,我问它:“你难道想说我们以前认识?” 它反问:“不像吗?” 我瞪着眼睛:“哪里像了?看到莲花我只会想它的莲藕和莲子。怎么会想着和它交朋友呢。” 莲花:…… 莲花不理我了,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它。 想到云水河的事,估计阿兄可能知道些什么,所以我决定去问问阿兄。 刚抬脚,莲花叫住了我。 “其实……你大可不必卷入此事。”他的语气有些复杂。 我不解:“我没说要管,只想知道缘由。” 莲花道:“知与行,往往一线之隔。” 细想之下,它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我还是要去问阿兄。 “至少,我得明白为何而祭祀。总不能钱财与诚心都付出了,所求的目的却还含混不清。” …… 我先去了阿兄房间,扑了个空。继而想起他曾提过鱼塘的方向,便循着记忆寻去。 大约走了一两里地,本该见到鱼塘,四下却只见树影重重。正疑心走岔了路,打算折返,忽闻阿兄声音传来。 “阿虞?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阿兄自林间现身,不知从何处走出。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未深究。 “本想去鱼塘找你,结果迷了路。幸好你来了。”我挠了挠脸颊。 阿兄笑了笑,指向一方:“咱家鱼塘在那边呢,下次莫要再走岔了。”我不好意思地点头,随他一同回家。 路上,阿兄侧首问我:“说吧,寻我何事?” 见他神情认真,我便将云水河的疑问和盘托出。 阿兄听罢,沉吟片刻,道:“如同祭祀自然不够,但云水河还有一项极为重要的仪式。” 什么重要的仪式阿兄没说,反而问起了我: “阿虞可知,这云水娘娘……是如何来的?” 嗯? 云水娘娘的来历? 这倒真把我问住了。说来惭愧,我对这位守护云水镇、云水河的娘娘知之甚少。想来,古时村落总有些小众信仰。云水河既是黄河支流,孕育出河神信仰也属寻常。云水娘娘,大抵与河伯类似吧? 我试探道:“莫非……是河中精怪修炼得道?” 阿兄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笑意中竟似夹杂着几分难辨的恶意。 “一开始……是的。” 最终,我仍未从阿兄口中问出云水河的真相。但那句“一开始是的”却如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涟漪。浸淫各种无限流小说的经验告诉我,像这种涉及河神与祭祀的诡局,症结往往就在那“神祇”本身。况且阿兄也证实了,云水娘娘“一开始”确是精怪所化。 那后来呢? 等等,这说法……难道云水娘娘不止一个? 老天,拜托别吓我! 回到家和莲花盘点了之后,莲花建议我去河仙庙探探线索。 我果断拒绝:“已知云水娘娘出了状况,现在去她的庙宇。我觉得自己会死得很快。” “你出门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莲花语带调侃。 我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能直接问来的答案,和要冒险才能探知的真相,根本是两回事!况且后者还未必能如愿以偿。” 我爱看惊悚的无限流副本,不代表我想亲身经历啊! “你说的在理。那你带上我。我自不会让你出事。”莲花的语气沉静而笃定。 啊?带上?怎么带?怎么不让我出事? 我将莲花从花瓶中取出,就这么托在掌心,“这样?” “不然呢?”它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无奈。 我发觉莲花的脾气近日缓和不少。初时它还动不动就喷火呛人,如今言语间已平和许多。当然,这念头我也只敢在心里转转,万万不敢说出来的,生怕惹它不快又喷火呛人。 翌日,我向阿兄道明要去河仙庙上香。 阿兄面露异色:“怎么突然想起去河仙庙?你上次从那儿回来,可是差点丢了性命。” 我正色道:“正因如此才要去还愿。我能活下来,全赖云水娘娘庇佑。” 阿兄凝视我片刻,才道:“要我陪你同去么?” 我连忙摆手:“你忙你的,我一人去便好!”若是阿兄一同前去,我还怎么探查? 阿兄道:“好,我去给你雇辆马车。” “不不!我走去就行!”想起上次穿来正是因马车事故,我实在心有余悸。 阿兄大约也忆及此事,便未坚持。 我回房带上莲花,向阿兄辞行。 阿兄见我捧着莲花,眉梢微挑:“上香还带着它?” 我将莲花往怀里藏了藏,理直气壮道:“莲花乃圣洁之物,辟邪的!” 阿兄没说什么,只是轻笑了下,而后在他的注视下,我抱着莲花转身离去。 “你阿兄还在看你。”莲花的声音闷闷地从怀中传来。 “唯一的妹妹要孤身一人去上香,之前还差点在途中小命不保……嗯,能理解。”我低声道。 莲花忽问:“你似乎……从未疑心过你阿兄?” 我不禁愕然:“疑心什么?你是觉得我阿兄在云水河里投毒,还把白骨扔进去伪造河神震怒的假象?” 莲花:“……” “死心吧!我阿兄绝不会干这种事!” 莲花:“……” —— 在穿过了小镇后,我怀抱着莲花,终于踏上了前往河仙庙的小径。阳光穿过林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本该是宁静的乡间景致,此刻却因心底那份对云水河异状的忧虑,以及即将踏入庙宇的紧张,而显得格外沉寂。 “你心跳很快。”它在我怀里闷闷地说。 “废话,”我小声嘀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能不紧张吗?我可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 “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好奇心,以及你阿兄的谜语。”莲花纠正道,语气倒是平静,“别怕,有我在。” 得了吧,到底是谁怂恿我来河仙庙的? 河仙庙坐落在云水河上游一处相对僻静的河湾旁。从我家过去,得穿过小镇。远远望去,那是一座不算宏伟但颇为古旧的庙宇,青瓦白墙,飞檐翘角,只是笼罩在一层说不清的阴郁气氛中。庙前的石阶上落了些枯叶,无人打扫。 走近了,这种寂静就更明显了。按理说,云水河出了这么大的事,镇上人心惶惶,来庙里祈福或打探消息的人应该不少才对。可此刻,庙前门可罗雀,连个看庙的庙祝人影都看不见。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低声道,脚步不自觉地放得更轻。 “这是一座荒庙,”莲花言简意赅,“此地甚是怪异。” 推开虚掩的庙门,一股混合着陈旧香火和淡淡水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正殿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高处的窗棂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正中央的神龛上,供奉着一尊泥塑彩绘的神像——云水娘娘。 神像人身鱼尾,面容端庄慈和,鱼尾栩栩如生,闪着细细的银光。不会是用银子雕刻的吧?我不自觉地想。 然而,此刻看去,那慈和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僵硬和诡异。而且神像前的供桌上,供品寥寥无几,香炉里只有冰冷的灰烬。很符合莲花所说的荒庙。 “这就是云水娘娘?”我打量着神像,试图找出什么线索。 “泥胎木偶罢了。”莲花在我怀中似乎“嗤”了一声,“看她的眼睛。” 我依言仔细看向神像的眼睛。那原本该是点睛之笔的瞳孔位置,颜料似乎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底色,乍一看,竟像两个空洞的黑点,毫无神采。 “还有那牌位。”莲花提醒。 我这才注意到,神像前方本该摆放着供奉云水娘娘的牌位,可此刻这个位置是空的,只留下一个长方形的、落满灰尘的印痕。 “牌位呢?”我心头一紧。牌位是神明接受香火供奉的凭证,是神祇在凡间的“名讳”所在。牌位消失,意味着……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这庙里的气氛比外面更压抑,死气沉沉,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 “莲花,我们……”我刚想说“还是快走吧”,忽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庙门被完全推开了。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在地面上拉长了一个人影。我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哪吒?! 他逆光站在门口,少年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有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他怎么会在这里?一路走来我都没看到他,而且莲花也没注意到他……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哪吒没有回答,他缓缓走进来。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庙宇内格外清晰。他目光扫过我,最后落在我怀中的莲花上,无奈道: “她还没记起来吗?” 第30章 “她还没记起来吗?” 哪吒口中的“她”,无疑指的是我——这破庙里,失忆就独我一个。可……他为何在问莲花?等等,他是在和莲花说话?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炸开:哪吒和莲花,他们互相认识! “你指望她能想起什么?”臂弯里的莲花茎叶骤然绷紧,那闷闷的声音此刻清晰地在空旷庙殿里回荡,带着它惯有的冷淡,却又似乎裹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焦躁。“才几天?况且……” 哪吒的眉头拧得更紧。他大步走到神龛前,目光如炬地扫过那眼窝空荡的泥胎神像,最终钉在空无一物的牌位位置,脸色彻底沉了下去。“连‘名’都被抹了……难怪云水河煞气冲天。”他伸出手指,拂过供桌上积年的厚厚灰尘,指腹捻了捻,“这河仙庙香火早断,已成空壳。云水娘娘……已经不在了。” 我:???? “等等,你们两个!”我忍不住提高声音,“麻烦解释一下成吗?你们打的哑谜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哪吒淡漠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干脆利落:“先离开。”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向外走去。 “……” 我抱着莲花赶紧跟上。虽然这俩家伙神神秘秘让人火大,但庙里阴森诡异,确实不宜久留。 跨出庙门,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附骨的寒意。我长长吁了口气,盯着前面那个挺拔的背影:“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莲茎不客气地戳了戳哪吒的后背:“你说。” 哪吒脚步微顿,侧头皱眉:“为何是我说?” 我:…… 说个事而已,至于吗? “你先说。”我朝哪吒努努下巴。怀里的莲花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哪吒的目光在我俩之间扫了个来回,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冷淡:“进入此界之前。” “此界?”我咀嚼着这个词,一个荒诞的念头浮现,“你们真是……下凡来历劫的?” 哪吒与莲花极快地对视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轻叹一声。 哪吒转回身,直视着我:“你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能想起什么来? “你们先说,我听听,说不定就开窍了。”我笃定道。 哪吒的表情写满了不信任。 倒是怀里的莲花开口了:“此地乃山河社稷图中。当初我与你追击鹤时,离开洞府的刹那便误入了此图。我又成了一朵莲花,而你失了记忆。这位邻居——”莲茎点了点哪吒,“他是后进来的。唐僧也在画中,孙悟空进不得画,便去天庭搬救兵,把他拉了来。” 我:? 我:! 山河社稷图?孙悟空?哪吒?每个字都懂,合在一起我又听不懂了!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向哪吒求证。他冷淡地点了点头:“所言大致不差。” “大致?” 哪吒补充道:“非是孙悟空拉我,乃我毛遂自荐。” 莲花:“……” 我:“……” 是……是吗…… “那还真是……有劳了。”莲花的声音拖长了调子,那股子阴阳怪气简直要溢出来。所幸哪吒似乎深知这位“同位体”的脾性,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未理会。 在回云水镇的路上,我按捺不住好奇:“莲花,你刚说的鹤是谁?”莲花似有抵触,但见我一脸执拗,终是说道,“原是我师父座下仙鹤。后与你一同被漩涡卷入下界,不知何故,被什么东西夺舍,捉了唐僧,还用这幅画困住了我们。” 哪吒接口道:“蹊跷之处在于,我问过杨戬师兄,他手中的山河社稷图并未遗失。”他目光转向我怀中的莲花,“故而这图,应是来自你们那一界。” 莲花却不认同:“即便我界,山河社稷图也应在杨戬师兄手中。他当日对战袁洪,所用便是此宝。鹤手中这幅……与师兄那幅,似有微妙不同。我想这副山河社稷图就是此界之物,只是或许它原先并不叫这名。” 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交谈,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终于在我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你也是哪吒!”我猛地低头,盯着臂弯里这朵莲花。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荒谬,必定是真相。 莲瓣似乎轻轻颤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你……总算察觉了。” 捋一下现在的情况,,我、莲花状态下的哪吒——简称莲吒、哪吒,外加一个下落不明的唐僧,遭了夺舍鹤之人的算计,被困在这幅诡异的山河社稷图里。出去的办法还没有,或许持画之人主动释放我们。 只是…… “凭什么?!”我对这件事表达了全面的抗议!“凭什么你们记忆都在,就我的丢得一干二净?!” 哪吒瞥了我一眼:“初入此界,我亦失忆。只是恢复得快些。”他目光扫过莲花,“许是受困莲花之形,他的记忆从未真正丢失。而我……”他顿了顿,“大约也是因他之故。我是哪吒,他也是哪吒,虽非同界,却也算同生同源。” 懂了!我和我的同位体,感官互通是吧! 这么一想,逻辑瞬间通了。 “所以你就当我邻居了?那为什么不早点相认?”我瞪向哪吒。 “他进不来。”莲吒的声音带着点被困住的憋闷,“而我……亦出不去。” 哪吒颔首确认。 “那至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俩就该说了!”我瞪向一人一花。 “彼时,你会信吗?”莲花反问,声音平淡,“我还旁敲侧击地问你呢。” “……” 呃……这个……如果没亲身经历尸骨、古庙、河仙消失这些破事,光听他说“你是被困在画里的,我们来自另一个世界”,我大概会当他脑子被莲蓬堵住了。 “何况,”莲吒补充道,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复杂,“你那时刚遭了罪,你那阿兄将你看得死紧。之后你又高热昏沉,几日便蹉跎过去。好容易见你出门,转眼又挖出尸骨……” 总而言之,不是被打断,就是在被打断的路上,外加我自身状况频出,根本没个安生说话的时机。 但有一点始终让我如鲠在喉:“等等,你说鹤被夺舍了,那夺舍鹤的东西呢?它也在画里?” “十有八/九。”莲吒的声音沉了下去,“它,或者说控制它的那个东西,很可能正藏在此界的某个角落,窥视着我们。” —— 天黑了,云水镇的轮廓在前方逐渐清晰。与镇外那浓得化不开、如同厚重棉絮的白雾相比,镇内的空气竟显出几分异样的“清新”。 一种死寂中强行维持的平静。 “说起来,云水镇外你去过吗?”我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哪吒。我醒来便在家中,而莲吒只是一朵莲花。 哪吒摇摇头,“之前动过念头,只是刚踏出镇界,就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硬得很,根本出不去。而且即便是镇内,有些地方也去不得。例如河仙庙,今日倘若没有你带路,我也未必去得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无奈,“大概……是这副‘山河社稷图’没画到的地方,我们去不了吧。” 实际上这鹤手中的山河社稷图究竟是何模样,我们无人见到。 许是这几日云水河死鱼翻涌、尸骨频现的缘故,镇上弥漫着一股驱不散的压抑。天光尚未完全隐去,街道却已空旷得瘆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要将整个镇子封死。昏黄的窗纸后面,影影绰绰,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探。偶尔,一两扇木窗被极小心地推开一道缝隙,窗内的人影甫一撞见我们,便如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砰”的一声闷响,窗扇死死关紧,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堵在胸口。虽能理解他们的恐惧,但这反应……未免太过。好歹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邻里,何至于像避瘟神般躲着我们? “*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河神像。”哪吒目光扫过那些紧闭的门扉,低声说道。 “可庙里却无香火供奉。实在怪异。”我接口道,忽的想起了阿兄的话,道,“云水娘娘死了,庙里断了香火也说得通。只是我观这云水镇,除了庙里断了供奉,哪里像是死了河神的样子?先前阿兄还说我是从河仙庙回来才出的祸事。可如今庙里破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我为何要去河仙庙?” 莲茎在我怀中微微一震,莲吒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峭:“那得去问你的阿兄了。” 我抚着下巴,或许车祸什么的,就只是个设定呢?毕竟是山河社稷图,只要画主想的便能成真。 就在这时—— 前方街口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寻常人走路的声音,而是一种沉重、拖沓、带着湿漉漉粘腻感的“啪嗒”声,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哪吒反应极快,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带着我瞬身闪进旁边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子阴影里。我下意识地将怀里的莲吒抱得更紧,屏住了呼吸。 几个身影僵硬地从巷口走过。那根本不像活人,动作僵硬,关节仿佛生了锈。它们抬着一顶轿子,还是一顶血红色的轿子。轿帘被夜风吹得微微掀起,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我清晰地看到,里面空空荡荡…… 空轿过街夜归魂, 旧人嫁衣裹新坟。 那两句诡异的歌谣瞬间浮现在我脑海,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皮。 抬轿的“人”步履沉重,裹挟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土腥气,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另一头的浓雾里。 直到那令人牙酸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巷子里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它们走了?”我声音有些发紧。 “嗯。”哪吒应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巷口外的街道,确认着安全,“现在安全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巷子里,那顶空轿残留的阴冷气息久久不散,混杂着陈年尘土和腐败气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莲吒伸出的莲茎将我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可即便如此,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擂鼓般的声响几乎盖过了周遭的一切。 莲茎拍着我的背脊,帮我顺着气。 “可好些了?”莲香沁入鼻尖,带来一丝安心的气息。 “……好些了。” 天知道,我一个生长在红旗下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死鱼和白骨好歹能说成大型犯罪现场,可方才的景象,我连做梦也未必做得出来。那是真正地与惊悚扯上了关系。 “刚才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心有余悸地问。 哪吒沉声道:“应当是纸人。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既叫山河社稷图,那大约与真正的山河社稷图有几分相似,持画之人所想,便会于画中呈现。所以不用过于担心。” 哪吒这么一说,我稍微不害怕了一点。我们很快赶回了家中。 …… 回到家中,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莲吒:“既然我思我想即世界,那么所谓的云水河变故是否也是持画之人想象出来的?” 我越想越觉得可能。 莲吒道:“你能想到这点,我倍感欣慰。” 我:…… 总觉得被小看了。 莲吒沉吟片刻,又道:“这持画之人想象出来的究竟是真是假暂且还不明显。但最后不要是真的。” “为什么?” 莲吒道:“如果是真的,那云水河曾经确实遭遇了此等变故。而此等变故,只是祭船明烛却是无法安抚的,所以一般这等情况,还需要一场大型祭祀。” 莲吒这话令我我脑中一闪,“人祭。” “没错,人祭。” …… 莲吒猜测的人祭目前还没有影子。不过第二天晚上,阿兄便带着我将折好的莲花法船都搬了出去,今晚就要祭船。 到了云水河,才发现河边围满了人,但每一张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如果麻木也算是一种表情的话。 河水沉滞,黝黑如玄铁,倒映着岸边攒动的人影,以及他们手中擎举的点点明烛。烛火在晚风里怯生生地摇曳,连缀成一片流动的星河,水波荡开,那星河便碎成了无数跳动的金鳞。 纸船载着明烛飘荡在河中央,仿佛吸引着无数的冤魂,又在明烛燃烧完最后一滴蜡后,连带着纸船和冤魂一起送走…… 我没在人群里看到哪吒的脸,想来他也不会参加这种活动。 当最后的纸船燃烧完毕后,我们才回到家。只是阿兄要去参加镇上的议事,所以我就先回去了。 回到家后,莲吒问我情况如何,我就照实说了。 但愿这场祭祀是有用的。 过了许久,阿兄还没回来,心中不禁担心他是否会碰到那纸人。我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了阿兄。倘若有朝一日我们能离开山河社稷图…… “不要担心离别,阿虞。人长大就会离别,轮到你,轮到我,向来如此。”莲茎轻点着我,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出言安慰。 只是这话,温顺得近乎认命,不似哪吒平素的桀骜。 “这是你的原话?”我好奇地问。 莲茎难得顿了顿,“你忘了,这是你对我说的话。” “我?”我觉得有点神奇,我靠近了它。“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 我以为我是死后穿越到这里的,没想到在这之前还有一段经历,而如今不过是困在画中一隅。 莲吒将我们的相识缓缓道出,乾元山莲池的一尾小鲤鱼,和滋养元神的莲吒相伴,仅仅从它平铺直叙的语言中,我也能感受到那种日子的无忧无虑。 如果我成了一条鲤鱼,那一定是没什么大志向的。平平无奇的鲤鱼,就这样平平无奇地活着就很好了。想到如今的现状,我竟有些羡慕莲吒口中的那段旧时光了。 “有朝一日,我们定能重返乾元山。”莲吒语气笃定。 我很想点头应和,心中却莫名地犹豫了。这丝迟疑来得突兀,仿佛被某种情绪悄然牵制,终是未能点下头去。 这时,木门传来轻微而熟悉的“吱呀”一声。我起身循声望去,只见阿兄一手提着昏黄的灯笼,一手扶着门框,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刚疾步归来。 “阿兄?”我唤他。 阿兄闻声猛地抬头望来,昏黄的光晕映着他紧绷的侧脸。直到看清我安然无恙地站在屋中,他眼中那抹凝重才如冰雪初融般稍稍松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东西今日又出现了。”阿兄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我抬头看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那怎么办?” 阿兄提灯走来,目光幽幽。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自打云水河开始翻起死鱼,露出白骨,所有的坏事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今日议事,原本就是为了商讨群祭祀无用该如何的。” 我抿了抿唇,看着他,“倘若祭祀无用,那是要……人祭吗?” 阿兄似乎很惊讶我会猜到这一点,而后又似乎狠狠地懊悔。 “你猜的没错,本来是不用的。然而……” “阿兄露出奇妙的表情,“河神震怒,怨气冲天,需得以新娘献祭,方能平息。镇上的老人,都是这么说的。上次接新娘据说是六十年前。” 六十年,一个甲子。 “太可笑了!”我紧紧盯着阿兄的表情,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腔里窜起,“平息河神的怒火为何要嫁新娘?凭什么嫁新娘?” 阿兄似乎早料到我会有此反应,非但不恼,反而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自然,这本就是毫无道理的说辞。毕竟,守护云水镇的可是云水娘娘,就算真要平息怒火,按常理,也该嫁少年郎才对。” 啊……我生气的点不在这个上!而且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阿兄忽然笑了:“见你眉峰紧锁,不过一句玩笑话,阿虞莫要当真。所谓嫁新娘不过是个祭祀仪典的名目,并非真将人嫁与河神。因此,新娘是男是女,皆无分别。” 阿兄的话语,如同在我心头又炸响了一声惊雷。 “好了,今日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第二日,阿兄早早地去了镇上,选新娘这件事迫在眉睫,所以要早早定下来。等到午时归来,阿兄便对我说: “阿虞,新娘已经选好了。” 阿兄说这话的表情很奇怪,有痛苦,有释然,还有一丝懊悔,就像个调色盘似的。 “时间就定在六月初六。” 今天已是六月初三了。 阿兄离开后,我心中的沉重与怅然如同冰冷的潮水,久久无法退去。我看向怀中的莲花。声音苦涩: “莲吒,你听到了吗,六月初六,他们要杀死一个人。” “是啊,”莲吒声音沉郁,“明明河神早已不存,却仍要打着祭神的幌子去行凶……人心之愚昧与残忍,千百年来,竟未曾有半分改变。” 它的话语中浸染着对商代至更古时期人牲祭祀的深刻厌恶与悲悯。即便后世王朝明令废止,在那些被蒙昧笼罩的角落,以神之名戕害人命的行为,不过是换了个冠冕堂皇的名目,本质依旧。 还有三天不到的时间,就要嫁新娘了。 …… 阿兄让我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但我不可能真的不出门。我们被困在画中,总不能真的一直生活在画中。这个世界的云水娘娘已经消失,而云水镇的人竟然想着要新娘献祭,从而平息河神的震怒。可是啊,河神为什么震怒呢?云水娘娘又为何消失了。 “莲吒,其实我有个疑问。”纷乱的思绪中,一个关键点骤然清晰。 “你问。”莲吒回应。 “就是说啊,”我坐直身体,思路越来越快,“仅仅凭河里出现死鱼和白骨,就能断定是河神震怒了吗?至今可未曾真正死过人。”即便是恐怖电影里面,也是开始死人了才引起重视的。甚至死一两个还不是什么大事。对此这里还没开始死人,仅仅出现死鱼和白骨以及纸人抬轿,就迫不及待地要给河神娶妻,实在是太可疑了! 莲吒的声音带着思索:“你方才也听你阿兄说了,所谓嫁新娘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托词。所以,是不是河神震怒,或许从来都不是重点。” “对!就是这个关键!”我猛地直起背,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正因为真正的云水娘娘早已消失,所谓的河神震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个时候,即便云水镇什么都不做,按理说也不该有什么灭顶之灾!” 他们要嫁新娘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云水娘娘消失,镇上的掌事一定是知道的,否则河仙庙又怎么会荒废已久。没有河神,那自然不会有惩罚。而他们要嫁新娘的目的或许就是这副‘山河社稷图’的画眼!” 所谓画眼便是一幅画的视觉中心。这副山河社稷图一定有自己的画眼! 云水镇,云水河,河仙庙…… 或许在云水娘娘消失后,有另外的精怪占据了云水河。那些纸人湿漉漉的黏腻的脚步声,以及那土腥气和腐臭味,如今想来明显从河里来的…… “阿虞,莫要忘了一件事。” 莲吒打断我喷薄的想法,“此地乃山河社稷图,持画之人所想所思亦是世界。所有的一切皆是他的思想而已。” “所以是他想逼着镇民人祭?” “可以这么说。” “可是用意何在?” “明天先去云水河看看。”我对莲吒说。 莲吒没有一丝犹豫:“好。” 因为想着人祭的事,我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第二天趁着阿兄不在家,我先去找了哪吒,告知他我心中所想的。他二话不说就与我们去了云水河。 到了岸边。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线索:“对了!你之前在河底发现的那枚鳞片呢?”那天他潜入河中,曾带回一枚闪烁着微光的鳞片,可惜那夜我病倒,又接连发生变故,久而久之就忘了这件事。 然而哪吒的声音带着一丝遗憾:“那枚鳞片……已然腐朽溃烂。似乎甫一出水,离了那特定的环境,便迅速失去了活性,化为凡物。” 我一时哑然,竟还有这等奇异的特性? 莲茎微微颤动,声音中带着一丝懊恼的抱怨:“这等要紧事,怎么不早说?” 哪吒的声音冷冷传来,带着一贯的桀骜:“忘了。” 莲吒:“……” 望着犹如一条墨带的云水河,哪吒再一次扎入了河中。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找到鳞片,甚至连普通的河虾都没了。 “如果云水河找不到什么东西,那就还有两处地点。”哪吒缓缓说道,他看着我,“何仙庙,以及云水镇——新娘所在地。” 莲吒道:“河仙庙简单,至于新娘所在地,既是成亲,门上必贴大红囍字。此乃凡俗礼制,纵是献祭,表面功夫亦会做足。此或可为一突破点。” 略一思忖,我快速做出安排:“这样吧,我和莲吒去河仙庙探查,哪吒负责在镇上找到新娘所在。我觉得……新娘那边可能更危险,需要你这样的战力坐镇。”虽然无法使用法术,但是哪吒怎么看都比我这个战五渣要好。 哪吒颔首,对我的安排并无异议。我先回了趟家,毕竟要去河仙庙,一来一回一天可能就要花去,自然要和阿兄说的。然而,我还没找到阿兄正要给他留信,院门便被推开,阿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竟拎着两条用草绳穿着的、还在微微挣扎的鲜鱼。 “阿虞,”他笑着招呼,将那两条鱼递过来,“喏,把这个给新娘送去。” 我一愣:“送鱼?” “自然要送,”阿兄笑容和煦,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邻里互助,“婚嫁大事,讲究个‘鱼水和谐’,图个吉利。如今婚期在即,镇上的人大多都去河仙庙帮忙拾掇了,这鱼便劳烦你跑一趟。”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我怀中的莲花。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既是去送鱼贺喜,抱着这莲花便有些不像话了。唉,天天抱着朵莲花像是什么事?怎么,莫不是以后还想嫁给这莲花不成?” 我:…… 莲吒:…… 一股热气“腾”地窜上脸颊,瞬间烧得耳根都发烫。明知阿兄只是调侃,但这玩笑话却精准地戳中了某个隐秘的尴尬点——因为这莲花,它真的不只是莲花啊! 莲茎在我怀中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我红着脸,在阿兄“慈爱”目光的注视下,只得悻悻地将莲吒小心地放入屋角盛满清水的花瓶中,看着它安静地伫立在那里。然后,认命地拎起那两条滑腻腻、沉甸甸的鱼,出了家门。 走出院门不远,便经过哪吒暂居的那间小屋。这还是我第一次特意留意他的住处。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我下意识往里瞥了一眼,恰好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哪吒正盘膝坐在屋内,显然也看到了我。 他目光扫过我空空的怀中,又落在我拎着的鱼上,剑眉微挑,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等我开口,他便已起身,身影一闪便到了门外。 “阿兄让我给新娘送鱼。”我举起手中的鱼,解释道。 哪吒点点头,言简意赅:“同去。”显然,他瞬间领会了这送鱼背后的探查机会。 有他在侧,心中顿安。我们按照阿兄所说的地址,穿行在镇中略显冷清的街巷。或许是大部分人都去了河仙庙,一路竟出奇的顺利,并未遇到什么阻碍,便抵达了目的地。 新娘家的门上确实贴着双喜。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抬手敲了敲门板:“有人吗?阿兄让我来送鱼!” 门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奇怪,难道新娘家的人也去河仙庙帮忙了?”我疑惑地低语,心头却涌起一股不安。 哪吒不动声色地将我往身后带了带,低声道:“小心。”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拨那厚重的门扉——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门竟应声而开。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和淡淡香烛味道的气息从门缝里飘散出来。我们对视一眼,哪吒护着我,率先推门而入。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四方院落,正对着大门是一间正屋,左右两边各有一间厢房,一共三间。整个院子静悄悄的,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死寂。然而,那刺目的红囍字,却只贴在正中央那间正屋的门上,在灰扑扑的院落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在那。”哪吒的目光锁定了那扇贴着囍字的房门,声音低沉。 我们一步步靠近那扇门。我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手心微微沁出冷汗。哪吒示意我稍后,他伸手,轻轻推了推那扇门。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着红嫁衣的人坐在床沿上…… 听到推门声,那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哪吒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警惕地挡在我身前。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就在这时,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人,缓缓抬起了头。 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却带着几分苍白和倦意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此刻他正平静地看向我们,带着一丝了然,一丝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惊呼道: “圣……圣僧?!” “唐僧?!” 第32章 我看到他第一眼,“唐僧”这个名字就突兀地、毫无逻辑地跳进了脑海。可当哪吒问我是否记起了之前的所有时,我却迟疑了。除了这个名字,画外之前的记忆仍旧一片空白。 “或许……离开画卷之后就记起来了。”我小声说。 哪吒微微颔首,似乎也默认了这个可能。 其实来到这之前,我想过无数种可能,新娘可能是男的,可能是女的,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唐僧。我们之前还在猜测唐僧在哪里,没想唐僧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不过细想起来,似乎也不算突然…… 毕竟从哪吒说起唐僧被抓,孙悟空去搬救兵,以及持画纸人暗中推进人祭来看,新年是唐僧也不奇怪。 而且在遭遇了多用诡异的事件后,突然有了一种”终于回归正题”了的感觉。什么鹤,什么山河社稷图,什么云水娘娘……说到底,这本就是为了唐僧取经路上设置的关卡! 我深呼吸,心中倒也没了那般紧张的情绪。总感觉有唐僧在,一切就稳了。 “阿弥陀佛,仙子,三太子,又见面了。”唐僧起身,合掌参拜。 哪吒将门关上,问道:“圣僧为何在此?” 唐僧无奈叹息:“贫僧被妖精掳走,醒来后便在此地。三太子与仙子又为何在此?” 我说:“我们也是被妖怪抓进来的。” 哪吒瞥了我一眼,我轻咳几声,被妖怪困在画中,可不就是被抓进来的嘛。不过他也没反驳。 唐僧沉沉地叹了口气,“阿弥陀佛……” 我注视着唐僧,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地躲避着我的目光。 “仙子这是?” “圣僧在这儿几日了?” 唐僧略微思索,道:“约摸一旬。多亏主人家收留,贫僧才不至于露宿荒野。” 时间大致对得上,也就是没有失忆。不会吧,就这么几个人进来了画中,就我失忆得这么彻底? “圣僧没出过门?”哪吒问道。 唐僧摇了摇头,道:“主人家曾说,云水河出了变故,河神震怒,恐降大灾,劝贫僧轻易不要出门。” “那你可知,河神震怒,要以嫁新娘来平息怒火。而这家人是要将你嫁给河神?” 唐僧如今就穿着嫁衣,我想他应当是知道的。 “阿弥陀佛,此事贫僧亦是知晓。”他说道,“云水河此番大劫,乃是河神之位空悬已久,需得一人成为河神,才能免去此难。主人家的阿妹还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 唐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他背后的金光。 我欲言又止,齿唇微动,而后看向哪吒,发现他竟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是主人家告诉你的?” 唐僧面露微笑,金光更盛了。 我:…… “圣僧又怎知主人家没在骗你?”哪吒反问。 我在旁边点点头,我曾经也是人类,所以自然明白人类的,他们总是挑对自己有益的一事说。他们或许不会说谎,但会隐瞒一些事,而这些事通常就是最要命的。 “三太子,仙子放心。主人家不会骗我。我看出了他心中的悔意。” 他? 我再想问些什么,他却避过了我的视线。 我总觉得他在隐瞒着什么,他口中的他又是谁? “那你不取经了吗?你的徒弟们怎么办?” 唐僧没说话,朝我合掌一拜,道: “阿弥陀佛,我那大徒儿已被我放逐。八戒和沙僧自会分行李后离去。贫僧往西天取经,取的便是可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的大乘佛法。而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未得者如远山云雾,眼前困厄乃门前乞者,舍近逐远,非慈悲行。” 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但是…… “即便嫁河神其实就是人祭呢?”哪吒再一步问。 “若能解得云水镇之劫,贫僧又何足惧烈火焚身?” 我:…… 哪吒:…… 说不通了,真的说不通了,他真的要去寻死诶。孙悟空你怎么不进来劝劝你师父啊! 无法说服唐僧,在这方面他好似犟种再生。劝不了他,又无法将他强制将他带走,我们目前只能先行离开。出门前,我回头道: “嫁新娘在初六。明日还有一天,若是圣僧改变主意……”改变主意了呢?之后怎么办?又没手机怎么联系?我一时犯了难。 此时唐僧却说:“仙子,贫僧心意已决。” “……” 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我们离开了正房,正要出大门的时候,就有黏腻的脚步声和腥味冒出来了。哪吒眼疾手快地将门拴上,然后拉着我跑进了唐僧所在的正屋。里面的唐僧见我们折回正要询问,我嘘了一声,然后和哪吒滚进了床底下。此时坐在床沿上的唐僧似是预感到特什么已经念起了经。我从未觉得佛经如此的有安全感! 明明隔着两道门,但我还是听到了脚步声,只是那脚步声停在了第一道大门口便停下了,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这是因为选出了新娘,所以直接在新娘家等着了?如果今天被挡在了第一道门前,那明天是不是就在正屋的门外了?到了后天,不就直接上轿子了吗? 我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之前是没选出新娘,所以纸人抬着空轿在云水镇街上徘徊。如今选出了新娘,便直往新娘家而来。而今天又恰巧云水镇的居民去打扫河仙庙皆不在家中…… 又过了段时间,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和哪吒便从床底在爬了出来。 唐僧见我们如此,关切地问道:“两位可有不适?” 我摇摇头,“多谢圣僧。” 他似乎并不奇怪我们两个会去躲避这些怪事。 之后不再打扰,我和哪吒立即赶了回去。 在家门口正要分别的时候,哪吒忽然提到:“你阿兄明知街上有怪事频出,为何还会让你孤身一人前往新娘家中送鱼?” 我愣住了,道:“可能不知道纸人抬轿的时间越来越提前?” 哪吒这话确实让我起了疑心,阿兄好像很重视我,但有时候又不见得。之前前往河仙庙亦是如此,若是早知纸人抬轿是从云水河出现变故那日开始,还一日比一日早,那么昨日就不该让我出门去河仙庙。从家中前往云水河来往一日就要花去一日的时间,返家途中必定会遇到纸人抬轿。而今日又让我去送鱼…… “他同意我单独两次的出门,一次见识到了纸人抬轿,一次也就是这次见识到了嫁河神的新娘……”隐隐约约有什么念头要冒出来了,可是它闪过去得太快,我一时又失了方向。 “你的阿兄并不简单。”哪吒沉声提醒。 我抿着唇,算是承认了这个说法。 “虽然唐僧已经找到,但是那持画之人仍旧在暗中。你说,你那阿兄会不会就是那持画之人?之前在白虎岭,它便认你为妹妹,如今你又多了一个兄长,不排除这个可能。”哪吒忽然提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我本想否决,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于是问道:“我和那鹤相处时间很长?” “未必。”哪吒说,“按他的意思来说,你与那鹤是因为漩涡才来的此界。而那鹤又不知是何原因被他物所夺舍,若是如此,与你称兄道弟的,大约也是那夺舍了鹤身体的东西……” 他指的他是莲吒。 如今由哪吒这么一点,大脑里的云雾一下子就散了。 难怪我会失忆得这么彻底,原来症结就在此。因为我与它熟悉,所以它要抹除我的记忆,否则我岂不是早早就揭它的身份了?它这出戏还如何演? 我的阿兄啊…… 哪吒拍拍我的肩,道:“先回去吧,莫要与他硬碰硬。” 我点点头,便进了家门。阿兄不在家,也不知去了哪里 房中的莲吒问道:“你俩在门口聊的什么?你的鱼怎么还在手上。” 我看向手中的鱼:…… 啊,我忘了…… 算了,随便吧。将鱼随手放在一边,准备晚上做个红烧鱼。 我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对着屋角的莲吒道:“你说,我那阿兄是不是就是夺舍鹤的持画之人?” 莲吒似乎很惊讶,“为何这般想?” 我将哪吒与我推测的以及新娘是唐僧这件事和盘托出, “先前我们追击鹤的时候,便提过夺舍鹤的持画之人目的是唐僧,他是先抓了唐僧,再引我们前来。如今又推进了人祭,而祭品又是唐僧……依你所言,唐僧坦然赴死。莫非这是场考验?” 我道:“九九八十一难皆是考验。唐僧我能理解,但我们呢?我们不过是误入。” 莲吒沉吟片刻,道:“或许既是为唐僧,也是为你呢?” “你不觉得持画之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吗?若说你那阿兄便是持画之人,那他为何将你认作阿妹?” 我总觉得莲吒好像知道了什么。 莲茎轻点着我的背,“莫要多想。或许一切到了嫁新娘那日便能水落石出。” 虽然知道这是安慰,但有这句话却也让人稍缓压力。 到了第二日早上,我还是没能见到阿兄。不知道阿兄是否已知晓我已开始怀疑他的身份。本想从他那套取线索,如今也是渺茫。 我带着莲吒,和哪吒一同去看唐僧。奇怪的是小镇的大街上依旧空无一人。莫不是还在河仙庙大扫除?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哪吒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你们不觉得,云水镇少了点什么吗?” 我和莲吒齐齐问道:“什么?” 哪吒言简意赅:“官府、祠堂……云水镇似乎除了普通人家。并没有设官府和祠堂。” 我恍然大悟。 一般想要了解一个地方的过去,要么官府,要么藏书楼啊祠堂啊书院之类的,然而自我在画中醒来后,就从未见过官府之类的机构。云水镇亦没有书院,然而乡绅,我似乎也没怎么见过,况且乡绅也未必会建藏书楼……,至于祠堂,由于我所在的年代我们那个地几乎已经见不到祠堂了,所以对它也了解不多,很多也是从网络上了解到的,而且了解得也并不全面,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 这个问题说严重也不算严重,可说不严重,也不能说。 就像狗血小说里没有警察,画中世界没有官府祠堂也不算离谱。 只是这现象却带出了另一个问题。原本是官府啊乡绅所建的藏书楼或者祠堂书院之类的地方存档当地县志,但云水镇这些机构都没有,那县志会存放在哪里? 不要说没有,一个小镇怎么会没有过去呢? “也许是河仙庙。” 不无道理,可是河仙庙破败已久,哪会藏书? “不管是不是,去去便知!” …… 没有过去的小镇,要么是经历了大型的战乱,在逃亡过程中丢失县志藏书,要么经历了大型的灾难,导致整个镇的人……可云水镇并不像是战乱中逃亡至此,那么应该是第二种情况。 “莲吒莲吒,云水镇的人应该都没死吧?” 怀中莲吒惊讶道:“怎会问出这个问题?这是画中世界,哪有活人可言?” 我:……对、对哦! 哪吒突然说道:“画中世界,是不是意味着这里是云水镇的过去?” 持画之人究竟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莲吒嗤笑:“也许是未来。” 我:…… 怎么一晃的功夫,他们两个又在打哑谜了? 谈话间,我们已走上前往河仙庙的小径。哪吒*眉头忽而一皱,“不太对劲,我先上去探探底细。”说罢,他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我看得叹为观止。 不知何时天色又暗下来了。 “不愧是画中世界,时间一点也不准。”我吐槽道,然后紧抱着莲吒,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你在害怕?” “……” 抱着莲花的手更紧了。我不怕黑的,只是在黑暗中行走,大脑总是出奇的活跃,幻想着有什么东西跟着我,或者前方会出现什么东西……真的,我不怕黑的。 “别怕,有我在。”清冷到极致的少年嗓音在耳边响起,恍惚间,我好似看到了少年的虚影立在我身侧,陪我一同前进。 “嗯,我不怕。”——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能结束这个剧情,虽然会有点虐,但虐完之后就只有甜甜甜啦[害羞] 第33章 我们到达河仙庙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哪吒。整座河仙庙都沉默在一股不正常的平静中。 “我们要进去吗?”望着黑夜中只显现出轮廓的河仙庙,我心里打起了鼓。嘴上说着好听要找出嫁新娘的真相,但如果这过程中遇到了显而易见的危险,人还是会不由地退缩的,这就是生物的本能。此刻的河仙庙便是如此! “自然。你想想,里面好歹有哪吒在。”莲吒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事实。 我顿了顿,对莲吒道:“你彻底说服我了。”而后便义无反顾地推门而入,一丝微弱的光从开了门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河仙庙已然换了样,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和尘土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这种味道即便打扫过后也依然存在。云水娘娘的雕像也被精心地擦拭过了,只是那空洞的双眼,却是任何物件都替代不了的。几盏长明灯烧了有段时间,未曾添油,早已油尽灯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供台上的瓜果看着还是新鲜的,但不知为何散发出熟透了的甜腻味道。原先云水娘娘的牌位空置的地方已摆放着一块新的空白的牌位,只待着仪式完成将新的名字添上去。地上散乱着几个蒲团,其中一个留着明显的凹陷,仿佛上一刻还有人跪在上面祈祷,下一刻人就消失不见。新挂的布幔纹丝不动,死气沉沉地垂着。 “人都去哪儿了?” 我抬头望着云水娘娘的雕像,似乎在问她。只是她到底不会给我回应。 “或许里面有什么机关……”莲吒猜测道。 机关啊……我将视线投注在那个中间有凹陷的蒲团上,赌一把,上一个跪在这里的人,是哪吒。 我暗自点点头,然后抱紧了莲花,小心翼翼地跪在了蒲团上。然而,我刚一跪下,脑瓜子就嗡嗡的,仿佛有许多人在我的脑子里说话。吵得我脑袋都要炸了…… "阿虞!阿虞……"莲吒的声音逐渐远去。 …… 【娘……我好痛啊……阿弟呢?阿弟去哪了?】 【你阿弟已经…吾儿……吾儿……再忍着些,待药来了,就不痛了……】 【娘,我会和阿弟一样吗……】 【不会的……不会的……云水娘娘的药很有用,吃了药就会好了……】 好吵… …… 【云水村也算是熬出头了!】 【可不是吗,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从疫病中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听说京中来了个大官,专程过来见识下治好疫病的方子!若是把那方子献上去,云水村那可发达了!】 【唉,哪有什么方子,那是咱们云水河的神仙保佑!】 【这怎么说?这云水河里还有神仙?】 真的好吵啊…… 莲吒、莲吒…… 我昏昏沉沉地叫着莲吒的名字,但无人回应。恍惚间我睁开双眼,骤亮的天光令我猛的一缩,眼角滴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落在膝下的蒲团上,晕染出斑驳的水迹。 这是……河仙庙?天亮了? 我抬手遮挡住略有些刺眼的光,没有发现莲吒和哪吒的影子。 我绞尽脑汁地回忆昨晚的情景,本来在河仙庙做打扫工作的云水镇居民不见了。于是我们怀疑河仙庙里有什么机关,我阿兄——我已经开始怀疑他就是那夺舍鹤的他物,因此很有可能是他将云水镇的居民藏起来了。所以我才跪在蒲团上,企图触发某种机关。 结果机关是触发了,但触发得不太对劲。 说来,现在真的是白天吗? 两手撑住地面才缓缓站起,脑袋还是有股沉甸甸的感觉。走向庙门,正要推门,却发现河仙庙的庙门从外头上了锁。 等等,我穿的是什么东西? 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眼前蓦地一阵发黑。 新娘竟是我自己! 深呼吸,我回头看向供台后的神像。 嗯,确实是云水娘娘,还是有眼珠版。 果然,这里虽然是河仙庙,但已经不是之前的河仙庙了。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里应该某个幻境?亦或是谁的记忆?总而言之一定不是现在存在的!我现在的情况应该就是成为了云水镇某个时期的嫁河神的新娘, 无他,这类情节看得多了,一猜一个准。 往好处想,成为当事人或许就能亲历嫁河神的仪式了。亲身经历邪/教仪式,说不定回去后还能出书宣传反诈走上人生巅峰呢,毕竟邪/教都是靠洗脑外加精神控制,但起初大都是被骗入教,到了后面就已身不由己了。一瞬间,这个烂俗的仪式,就被赋予了光荣的使命! 我不怕的,反正都是虚拟,所以我根本不怕! 这么壮胆子,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对之后发生的事已经少了些许的恐惧感。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一个信仰的出现,必定是有神明施恩,云水镇信仰云水娘娘,那也必定是云水娘娘帮了云水镇,所以才建庙了不是吗?结果呢,供奉云水娘娘的河仙庙破败得简直就是荒庙,就真的很荒谬! 虽然我没有宗教信仰啦,不过如果有神明帮助过我,那我一定会很尊敬她的,天天给她贡献香火。可惜的是我在财神殿前求了许久,也没见我发财……况且咱们本土神不像海对面的,不会因为少了香火供奉而死亡的,所以我才猜想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庙宇破败之前云水娘娘就死亡了。但是啊,我有个疑问,人是怎么杀死一个神的呢? 这个问题我在此之前居然没有考虑过。 好吧,就当人多力量大,可能还有方外之人加盟,但是呢,人杀死了神,难道不会有什么神罚吗? 云水镇的人可还是活得好好的,还有机会选新娘嫁新娘成为新的云水娘娘呢,可怕的很! 在自己的命运被决定前,我的大脑活跃度简直就像是打了兴奋/剂,无数的为什么纷至沓来。保持兴奋度是个好事,至少代表我不会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而感到惴惴不安。 与此同时,我开始寻找藏书,虽然认为记载云水河过去的县志很有可能已经被销毁,但是现在的时间应该更早,就连云水娘娘的神像也是完好的,说不定还有遗留下来的。 果不其然,在将整个殿堂翻过之后,还真的被我找到了一本书册,不过那并不是云水镇的县志,我翻了几页,更像是一本日记。 我:…… 还有人记日记? 我盘腿坐了下来,就着长明灯的灯火翻阅着这本无名之人所写的日记。 【壬寅年,五月初五,晴转阴 今日天色怪得很,晌午还晃着白惨惨的日头,未时刚过,那天就像蒙了层脏兮兮的灰布,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早起去巷口打水,撞见隔壁张婶扶着门框咳,一声接一声,脸憋得像块酱猪肝。她家小儿扒着门缝,眼睛瞪得溜圆,里头全是怕。我赶紧避开了,又听到井台边洗衣的刘嫂子压着嗓子说,西头李货郎家……没了。前日还好好的,昨儿个夜里吐了黑水,人就凉了。她搓衣裳的手通红,指节都泛白,“瘟神老爷……怕不是真来了?”那话音儿飘在死沉沉的空气里,听得我心口直突突。】 【壬寅年,五月初十,雨 雨吓了一天,屋里湿透透的,带着一股古怪的味道,不是土腥也不是草木,倒像是烂木头的腐味。我也染上了瘟老爷……咳得肺都要咳出来了,全身的骨头都在痛,喝了王家药铺的药也不顶用。这几日街边连狗都不叫唤了,远远地望去,东头河仙庙那一缕一缕的烟直冲天际,也不知烧着什么东西……】 【壬寅年,五月十八,阴风 我快不行了,骨头好痛……】 此处字迹潦草,记录之人明显已经握不住笔了,后面的字我也无法辨认。 于是又翻过一页。 【壬寅年,五月二十,晴 我居然活下来了,娘娘的药真灵。我得去庙里多拜拜。听说娘娘赐药元气大伤,我得带好贡品去……】 【壬寅年,六月二十,雨 听说京里来了个大官,想必也是听说了娘娘赐药的事迹。只是,娘娘的药已经用完了。】 【壬寅年,六月二十七,大雨 云水河里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我想要去看看,结果守着的官差直接亮出了腰侧的刀,我吓得不敢再过去瞧热闹。回到家中,我听刘嫂子说,那京中来的大官是为家中老父求药。我问她:“官老爷的爹也遭瘟老爷了?”刘嫂子却压低着嗓子说,“哪是什么瘟老爷,是想要延年益寿来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说是云水娘娘的肉能长生不老!”我大惊,不敢再听下去了,急忙赶回了家中。】 【壬寅年,六月二十八,微雨 云水河的动静小了,可我不敢去看情况……】 【壬寅年,六月三十,阴风 云水河的鱼都死了,掌事的召集村民于河仙庙议事。说是云水娘娘没了,所以鱼才死的……我不可思议,云水娘娘可是神,怎么会没了呢?是那京中来的大官吗?掌事取出了一个锦盒,说云水娘娘只剩下了一块肉……】 【壬寅年,七月初一,阴风 我们不能失去云水娘娘啊……】 日记记录的就这些,有些字迹已经模糊,所以辨认不出来,但这些就已足够。 呵,原来云水娘娘是这么没的啊,若是元气大伤之后,被人趁虚而入倒也有可能。也不知吃了神仙肉的官老爷父亲会怎么样。 胸腔内那股无名怒火似是要发出来,是手指不自觉地紧扣着纸张,才勉强冷静下来。 之后将书册重新放回原先的地方。我继续盘腿坐在蒲团上,视线紧紧地盯着庙门,只要门外的锁一响动,我就要做好准备。 不知等待了多久,等到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外的锁终于动了。 “叮叮当当……”冰冷质感的声响仿佛扯着头皮。 “吱呀”一声,门往里推开了,屋外漆黑一片,唯有殿内的长明灯的微光照亮这方寸之地。 进来的是一个老婆婆,脸上爬满了皱纹,佝偻着腰,见到我,她扯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仿佛只是为了做出“笑”这一个动作。 她朝我走来,那双枯瘦如柴的手,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颤和冰凉,异常轻柔地抚过我的脸颊,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她的指腹粗糙,划过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多好的孩子啊……”她的嗓音沙哑,如同两片枯叶的摩擦。而后极其专注地为我整理着鲜红的嫁衣,每一道褶皱都抚得平平整整,“乖囡囡,不怕,一会儿就好了……” 我问她:“我很怕。我为什么要去死?如果我死了,那我的怨气一定会毁了整个云水村。” 她似是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最终也只是压下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也好……也好……” 她走到神像前,虔诚地跪在了蒲团上,三记响头之后,就在这死寂的殿内—— “喀啦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从她前方的砖石深处传来。紧接着,是“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缓慢的摩擦声。 我猛的看向老婆婆地身前,就在她刚才叩首的正前方,不过三步之遥,那原本严丝合缝、铺满了厚厚灰尘的青石地砖,竟从中裂开了一道笔直的缝隙。两块巨大的、沉重的石板,正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沿着那笔直的缝隙向两侧滑开。 随着石板的分开,一个黑黢黢的方形洞口赫然出现!那洞口深不见底,透出比河仙庙更粘稠的黑暗。 庙宇里竟然真有机关! 莫非哪吒真是进入这暗道中了?! 老婆婆起身后取下一盏长明灯,而后就这么牵起了我的手。我使了劲要挣脱,可手像是焊接了一般,怎么也挣脱不开。甚至于我整个身体,竟然也不受控制地随着她走入暗道。 …… 暗道里稀薄的空气令我的大脑更加昏昏沉沉,仿佛随时可以昏过去。鼻尖萦绕着黏糊糊的土腥味,耳边又是泠泠水声。是云水河吗?云水镇里不就一条云水河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河仙庙底下就是云水河啊,好像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甚至逻辑上还挺通顺的。 踏下最后一阶楼梯,便到了一个近似地宫的地方,一条小道直直通向祭台,祭台下就是云水河,两边是跪拜的村民。只是在河仙庙底下建了一个地宫……有这毅力,做什么不好呢? 老婆婆带着我走向了那条前往云水河的小道,那是一条通往祭台的路。祭台两边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看着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疯狂的希冀,他们一边跪拜,口中一边念念有词: “救救我们吧,云水娘娘……””救救我们吧,云水娘娘……” “救救我们吧……” 祈祷的浪潮一阵一阵的,可纵使我想反抗,可就像是已定的命运,我注定要走向那条河。 走到那方方正正的祭台上后,老婆婆松开了我的手,一种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雀跃涌上心头,然而还没欣喜多久,我就看到老婆婆那枯柴般的手上捧着一块东西凑到我嘴边。那东西软塌塌的,颜色暗沉,边缘还滴着黏稠的汁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 “吃下去,乖囡囡,”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抗拒的蛊惑,“吃下去,你就是新的云水娘娘了!吃下去,救救我们,救救云水河,救救这镇子!” 意识到这东西是什么后,我疯狂地往后退。 “吃吃吃!吃你个铲铲!” 与其吃下这诡异的东西,还不如直接跳进河里淹死算了! 然而还未等我跳进河里,两边跑上几个人来,紧紧地按住了我的四肢。我挣扎着,可那老太婆的指甲直接扣进我的下巴,强行撬开我的牙关。那块冰凉、滑腻的肉被塞了进来。浓重的腥气瞬间灌满口腔鼻腔,直冲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我拼命想呕,喉咙却被死死扼住。那滑溜溜的、带着诡异韧性的肉块,硬是滑进了食道…… “阿妹!阿妹!” 我听到了阿兄的声音,可还未开口应声,便被推入了河中。 “阿妹!放开我阿妹!” 冰冷的河水猛地灌入口鼻,阿兄的声音在远去。身体沉入墨色的河中,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胸腔。岸上的欢呼声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扭曲变形,却依旧清晰地传进耳膜: “吃下去了!她吃下去了!” “成了!新的云水娘娘成了!” “云水娘娘保佑啊!咱们村子有救了!” “太好了,有新的药了!” 我的意识被冰冷的河水包围,心脏跳得祭祀厉害。岸上泛起一阵阵狂喜的浪潮,夹杂着阿兄的撕喊,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穿透冰冷的河水,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 原来这就是人祭的仪式吗? 所谓的人祭,不过是将人化为神。可那新化的神,真的是神吗? 河水包裹着我下沉,那刺骨的冰冷渐渐变得温顺,仿佛成了我肢体的一部分。 河底幽暗,水草如墨绿的长发无声摇曳,缠绕上我的新化的鱼尾。水草拂过手腕,带来微痒的触感,像是在欢呼。 淤泥里沉积的无数细小生物,我仿佛能听到它们微弱的心跳。而它们对水流最细微的感知,如同无数条纤细的丝线,清晰地汇入我的感知。 我成了这河的一部分,它的脉动,就是我的呼吸。 在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原来我就是云水娘娘啊…… 小莲花…… …… 瘟老爷像无形的镰刀,收割着残存的生气。 咳嗽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在死寂的河岸上回荡。有人倒下了,被无声地拖走。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比云水河更深沉。 终于,他们再次聚集到了河边。纸船明烛,青烟袅袅,混杂着更浓重的病气和腐朽气息。一张张蜡黄浮肿的脸,如同水底漂起的尸体,对着浑浊的河水,深深地伏跪下去。呜咽声汇成一片绝望的潮汐。 “云水娘娘……慈悲的云水娘娘啊……”一个头发几乎掉光的老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河泥上,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破旧的风箱,“求您……显灵吧!救救我们!赐下……赐下神药吧!” “赐药救救我们吧!”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汇成一片哀嚎的海洋。那声音里没有对神明的敬畏,只有被疾病和死亡逼到绝境的、赤裸裸的本能。他们跪在那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水面。 河底的水流似乎滞涩了一瞬。 银白的鳞片如同崩裂的碎片,一片片脱离了身体。那是一种超越血肉之躯所能理解的剧痛,伴随着一种诡异的、被释放的解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灵魂深处某道沉重的枷锁被强行斩断。 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尖锐的指甲硬生生地挖出了肋下的一块血肉,这块肉脱离我身体的瞬间,肋下的灼痛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荡荡的冰凉,仿佛那里本就该是一个洞。 肉块在水中悬浮了片刻,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了一下,随即被一股无形的暗流温柔地托起,缓缓向上浮去。 它破开水面时,岸上的死寂被瞬间点燃,混乱瞬间爆发。随后无数的肉块浮上水面…… 看着他们互相争食,我快意极了。 “吃吧……多吃点……” 一起……死去吧…… —— “阿虞!小鲤鱼!” 小莲花的声音猛的将我沉沦的意识拉了回来。就这么回来了? 我睁开眼,身体的疼痛仿佛还残存在意识中。 “好痛啊……小莲花,割肉的时候真的很痛啊……你当初是怎么忍住的啊?” “阿虞你……”小莲花惊讶地看着我,“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莲茎轻柔地包裹着我,我贪恋着这份温柔,一点也不想起来。 “小莲花,对不起,忘记了你……” 对不起,就这么忘记了你,我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啊啊估测失误! 第34章 我问小莲花我失去意识多久了,结果小莲花却说只是一瞬。啊,可我明明在幻境里呆了很长时间的样子。 在我平复情绪后,便将在幻境中的经历告知了小莲花, 小莲花不语,只一味地将我缠得更紧了。 我面露痛苦,要窒息了! 在我的呜咽声中,莲茎才终于松了松。 “小莲花,你抱太紧了,我骨头会碎的。” 他低声说了声抱歉。 我当然原谅他了,而后又问他:“你说神怎么能良善至此呢?” 说良善已经是温和的说法了,简直良善过头了。当然如果她的肉里有毒,我可以感慨一下她有同归于尽的勇气,但不会赞同。话说回来,吃下云水娘娘的肉就能成为新的云水娘娘,真的好有人鱼O森的感觉。 “既有为祸人间的神,自然也有善良过头的神。”小莲花对这一点倒是看得很开。神的性格如何,并不代表什么。 只是…… “真的有种死人文学的风格……啊不,死神文学。”这是我看到开篇就会跑的程度。 小莲花是听过死人文学的,如今听我提起来也被硬控了几秒。 “能不提这个吗?” “好吧。”我也不是很想回忆死人文学。 小莲花还是血肉之躯的时候遇到的妖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它们呼风唤雨,掌握着自然界的力量,对它们来说,人类为了祈求一时的平稳献上人牲是极为正常的事。哪里轮得到自我奉献? 我那时还道既收了供奉,做这些也是理所当然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交易。结果几千年过去,已经转化成了另一个极端。 “可是还在疼?”见我没有沉默不语,小莲花轻问道。莲茎依旧轻柔地帮我顺气,以平复我在幻境中遇到的一切。 “那倒没有了。”我实话实说。 说到底只是幻境中经历了这一切,即便后怕的情绪带到了现实,那也只是残存的一种情绪,过了会儿就从意识中消散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到了画中,你还会是莲花形态啊?”我不理解。 小莲花咬牙切齿道,“我也想知道!”一提到这个,他的语气变得不太和善。也是,莲花形态限制了不少。 “估计你得罪他了。”我笃定地说,毕竟刚见面他就对人家动手了。“这倒是有点符合山河社稷图了,我思我想即世界。” 小莲花伸出莲茎点了点我眉心,“所以你知道他是谁了?” “有些猜测。不过具体的还是等见到他再确认。” 休整完毕之后,就要解决余下的事情了。知道云水娘娘为何会死,也知道了献祭的仪式,那后面就是他想要做什么? 画主画出这幅画的用意是什么? ——有那上学做阅读理解的感觉了! 按照幻境中那老妇的做法,我半蹲在蒲团上,而后扣了三响。除了祖宗和财神爷,谁也别想让我下跪! 熟悉的声音响起,正前方的青石板往两侧移开,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就是这里了。”我抱着小莲花踏进了暗道。周围黑漆漆的,许是过了过了太久,脚下的台阶都已破破烂烂,生怕一脚下去踩空,所以我只能很慢很慢地试探着往下。 走完长长的一条阶梯,到了底下,灯火长明,在通向云水河的祭台上,我的阿兄就坐在那里。 我环顾四周,问:“哪吒呢?” 一进来就没见到哪吒,也没有云水镇的那些人。 他发出轻叹,“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看了眼我怀中的莲花,他轻嗤,“早知如此,也将他变成莲花了。” 小莲花:…… 小莲花的莲茎硬了。 我拍拍它,耸耸肩:“你把他变成莲花也不影响我的第一句话是问他。”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笑起来,“我若是有什么目的,阿妹要帮我实现吗?” 我扯了扯嘴角,“不要叫我阿妹。我天生地养,可没有什么阿兄。” 他啧了一声,“无情的人,变得可真快啊。” “转移话题是没用的。” 我一点也不想和他废话,我现在就只想离开这幅画,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希望对方是个人机,问什么答什么。 “你不想知道云水镇的人在哪里吗?”他忽然问道。 “没兴趣。” 他抬手指了指云水河,“你看,他们正活蹦乱跳的。” 我:…… 莲吒:…… 我都说我不想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指给我! “这幅图虽然比不上山河社稷图,但其实也差不多不是吗,我思我想,即世界。” 说着,他一抬手,幽暗的地宫景象蓦然碎裂,黑暗的帷幕被拉扯开来,取而代之的是鸟语花香的河边景致,那河水流动的光影,明亮得几乎刺痛眼睛。 河流就在眼前,水流清亮,在阳光之下粼粼跃动,是鱼民在跃动。两岸草木葱茏,丰茂得连风也难以轻易穿透。近水处,柳枝婆娑,垂着长丝绦探向水面,而远处,几株不知名的树伸展着枝叶,在蓝得透明的天空下,勾勒出几笔疏朗的剪影。 除却鱼民,正是我印象中的云水河。 简直太阳间了。 他依旧静立于云水河畔,仿佛刚才那一抬手,不过是打个招呼。他那双眼睛,此刻正映着粼粼的水光,显得幽深而辽远。 我怀中的哪吒化为虚影,我下意识地抓了一把,却直接穿透。虚影消散,我皱着眉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笑得极为温和。 “阿妹,我想和你说说话,那些不相干的人就让他们回去了。” 我:…… 谢谢,我不是很想和你说话。如果把我也算在不相干的人里就好了。 “我只是残存于这幅图的一抹意识,那鹤捡到了画,才让我有了机会。正如你所经历的那般,我的阿妹便是这最后一任新娘。吃了云水娘娘的肉,就会成为新的云水娘娘,那么倘若所有人都吃了呢……”他自顾自地说起来了,语气满含着恶意。 “只是可惜了,他们都成了鱼……” 鱼?我还以为鱼是以他的想法变的,结果是吃了云水娘娘的肉?所以那肉真的有毒? 只是哦,我坐在来,忍不住打断他,“我还是不能理解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既然成为了云水娘娘,那么不理会他们的祈祷不就行了吗?他们想要鳞片做药引,为什么要给?想要肉,为什么会给?” 我给吴刚鳞片,是因为吴刚给了我房子,我觉得一枚鳞片换一栋房子是值当的,尤其之后他还时不时地给我送摆件装饰品。诚然后果可能更多的人知道鳞片效用,有可能会出现所有人会来向我讨要鳞片的情况,但是我也有自主选择给不给的权利。又不是说他们要,我就给。 难道说我不给,他们就会抽干云水河的水吗? 别搞笑了。 他温润的目光投注在我脸上,像是找寻着什么。 “阿妹,这世上只有一位云水娘娘,后来的虽然也称为云水娘娘,但其实除了一些……作用外,并无仙籍。 如你所说,确实可以达到一个平衡状态。只是阿妹要的不过是云水村永无翻身之日。” 他脸上泛着诡异的笑容,似笑似哭,“云水村需要云水娘娘,即便云水娘娘消失了,那也必须用云水娘娘的肉再造一个出来。每当云水河鱼翻白肚白骨现的时候,就说明再造云水娘娘之事迫在眉睫。所以只有当云水娘娘不会再诞生的时候,一切才是真的结束。” 云水娘娘不会再诞生,就说明这世间已经不存在云水娘娘的肉了。而唯一称得上肉的,则是那些鱼…… 到这里,关于云水河的事我差不多已经明白了。 我将手伸进云水河里,清冽的河水从指缝中穿过,带着平缓的阻力。这条河是画里画外的同一条河。沿岸的云水村早已淹没在历史中,对其阿记载恐怕也只有志怪小说中的寥寥几笔。而后建立的云水镇,许是哪里逃难来的人在此扎根。 云水河岸的人来了又走,唯一不变的是它,这条从黄河改道而来的云水河,承载了太多的恶。 可恶究竟有多恶,归咎到底,就是愚蠢罢了。 …… 他同我讲了很多他们兄妹的事,比如他们并不是云水村人,也是逃难来的。那时候村民见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平日里也颇为照顾。只是这一切都毁在了他的阿妹被选为新娘的那天。 他看到自己的阿妹被迫咽下了云水娘娘的肉,然后从高高的祭台上被推进了云水河中。所有人高呼着“云水娘娘”,却无人关注他的阿妹。 他的阿妹有名字,叫阿虞。 我忽略了他的阿妹和我同名这件事。他想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什么东西来,但很遗憾,我最会演戏了。 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有些刺眼。 “故事很好,但我喜欢爽文。” 我看向他,他露着笑意,而后开了通向外界的门。 明明小莲花就这么化为虚影消失的,结果我却要通过门吗?还怪有仪式感的。 快走到门那边的时候,我回头问他。 “那唐僧呢?”我问他。作为真正新娘唐僧似乎并没有什么用意。 他并不意外我会这么问,反而露出了奇妙的笑容,“那位圣僧啊……还真是位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呢。” 我没有听错,他确实在阴阳怪气。 “他本该会成为画中的云水娘娘的,如果他吃下了鱼的话。” 鱼? 见我面露疑色,他好心提醒道:“就是那日我让你去送的那两条鱼。出家人不沾荤腥,但我告诉他新娘出嫁前必须得吃鱼……” 我心里有点虚,也没好意思告诉他那两条鱼一不小心被我又拎回来了。这也不能怪我啊,抬轿人一来,我慌忙之下会出错也是正常的吧。嗯,我没错。 “你为什么会选他为新娘?按照经历*,应该是我吧?” 作为现在的他的阿妹,被选为了新娘,很符合这个故事。 他笑了,我应该没眼拙,他脸上的笑容确实称得上如沐春风。 “我只是和他说了三句话。” “我的阿妹,是阿虞。” “她即将被选为嫁给河神的新娘。” “她会死无全尸。” 《三句话,让圣僧替我当新娘》 我忍不住鼓掌。自打知道唐僧成为了新娘后,我就知道这是他西行路上地一难,如果唐僧真吃了鱼,他也就真的被留在了画里。但就这么巧,鱼被我拎回去了。 只是在走出门的时候,我又不禁思考:真的是巧合吗? 踏出门的刹那,我就落入了一个略有些坚硬的怀抱。沁人心脾的莲香包围着我,我又想吃莲子了。 这时一道熟悉川话在那嚷嚷—— “幺妹儿,你总算出来了噻!再不出来,都要遭勒个瓜娃子烤熟咯!”—— 作者有话说:本质上还是西行的一劫,只是非常巧合地牵扯到了阿虞。因为是第一人称,叙事视觉非常有限,所以只写“我”看到的。 第35章 鹤自然没有被小莲花烤熟,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被夺舍不是他的错,但他的碎嘴子惹毛了小莲花,所以到最后受苦的还是他。小莲花到底没有真的对它出手,不过它漂亮的羽毛烧去了一半。于是仙风道骨的清冷师尊落入凡尘了。 在我出来后,鹤就趁着小莲花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直接扯着嗓子飞去了自己的洞府。 我倒是觉得小莲花是故意放了他一马,不然乾坤圈和混天绫哪一样捉不住他? 而且,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在鹤说起山河社稷图的时候我多问一句,结果是不是不一样了? 不过这话我没法说出来,小莲花这次真的很不爽。除了被算计以外,更重要的是他在画里面自始至终用着莲花的形态,让他无从下手。 比起鹤的事,此刻还有更重要的。 在我离开画中世界后,那幅悬浮在半空的“山河社稷图”倏然失去依托,像被抖开的绸缎,翻滚着、舒展着,却又无可挽回地向下飘坠。 “吃俺老孙一棒!”像金属刮擦一般的尖锐声音,极具穿透力,孙悟空双目圆瞪,挥着金箍棒就要打过去。眼看着那画卷就要死在棒下,一声“大圣且慢!”后,一条红绫快速卷住了画轴,将其拉出了孙悟空的金箍棒下。 孙悟空打了个空,收起金箍棒后,语调徒然拔高,龇牙咧嘴地质问小莲花与哪吒:“三太子,你这是何意?”那尖利愤怒的情绪全然融在了声音中。 猪八戒在一旁帮腔,“俺师父差点就要被抓去当新娘了!三太子为何还要救那妖精!” 仿佛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猪八戒对峙起来居然也不怕哪吒了。 哪吒皱着眉,这时唐僧率先上前一步,抬手制止了孙悟空与猪八戒,他神色怜悯,叹息道:“阿弥陀佛,悟空,八戒,此人也是个苦命人,就饶他一命吧!” 孙悟空挤眉弄眼,似是烦躁地龇了龇牙,而后他扛着金箍棒一个闪步到唐僧面前,语速比以往都要快,噼里啪啦地讲道: “师父,那不过是一抹残魂,连完整的魂魄也算不上,竟也将主意打到了您身上,师父莫要被他骗了!” 唐僧“唉了一声,再次劝道:“既是抹残魂,那又何须赶尽杀绝?” 这时,哪吒手持画卷向孙悟空道:“大圣,并非吾要保那残魂,只是此事牵涉河神陨灭,须禀报玉帝再做打算!” 孙悟空重重地叹了口气,甩袖哼声道:“俺老孙不管了!” “悟空!”唐僧急切地去劝他。 哪吒匆匆向他们告辞,而后又看向我和小莲花,“我就要回天庭述职,你们两个这几日暂且莫要离开云水河!” 小莲花抱胸冷声道:“凭什么我们要听你的?” 我扯了扯小莲花,小莲花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我避过他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对哪吒说:“我们除了云水河目前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不过,你说的几日,是按天上的算,还是人间的算?”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个时间得确定好。 哪吒大概也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有些沉默,随后他道:“那就在我来之前莫要离开!”说罢人就踩着风火轮飞走了。 待他走后,小莲花的语气微沉,“你为何要对他说那样的话。” 我不解:“怎样的话?这不过是简单的人情往来。咱们来自异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倒不如结识一下这位三坛元帅,你们都是哪吒,还有比这更好的缘分吗?” 那可真没有。 “三坛元帅,真是好厉害的官威啊~”小莲花挑眉,我怀疑他在阴阳怪气,但没有证据。他见我面色无语,随后捏了捏我的脸,笑道:“说个玩笑罢了。” 真的吗,我不信。 那边孙悟空被劝好了,我上前一步对唐僧道:“圣僧,不知可否皆一步说话?” 唐僧回过身,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神色温和道:“仙子请。” 我与唐僧走到了离他们大约百米的距离,一开始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唐僧倒也不急切,温和的表情很容易令人放下戒心。 望着平静的云水河,我感慨道:“若是那日圣僧经过,想必事态会有不一样的发展。” 不管是第一任云水娘娘死亡,亦或是最后一任的同归于尽,若是有唐僧师徒经过,或许真的会改变。 云水村的问题持续了很多年,唐僧是第十世,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的保护才能走到现在。前九世的取经人,皆是孤身一人,而且总在流沙河被吃掉,取经路也断在了流沙河,其实想想也是走不到云水村的。但人总想幻想一下。 “仙子,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他双手合十微笑,“阿弥陀佛。” 我抿着唇,道:“圣僧,道理我懂,只是心里不舒服。”盘腿坐在河岸边,“这或许只是佛祖对您的考验,可对我来说……您说,我会是那阿虞的转世吗?” 看小说看多,自然会不由自主地这样想。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答案,因此在画中也不愿不多问。 我本该对这些事置之不理,只是亲身经历了阿妹化神又割肉,于是也总是会问自己:为什么会是我? 有四人被困在画中,为什么我成了他阿妹?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可怖的场面?这倒不是说我想让其他人经历,而是这样安排总会有个缘由。而这个缘由总会让我想到那个层面上。 唐僧微笑:“仙子可知贫僧此世乃第十世?” 我:“略有听闻。” “佛祖曾言,贫僧前世原是佛祖之二徒,名唤金蝉子。因为贫僧不听说法,轻慢大教,故贬贫僧之真灵,转生东土。然九世取经皆败,这第十世,取经路上得见九世白骨,贫僧得以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仙子应如是。” 将手伸进云水河,忽觉和画里没什么区别。 “圣僧所言,醍醐灌顶。多谢。”我真诚地向唐僧道谢。倒不是说我真的参透了他的话,毕竟我不懂佛,也没什么转世经验,我所有的只是对自己情绪的控制能力。 不管我是不是阿妹的转世,到底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照见五蕴皆空,既然没有永恒不变的实体,我就不该纠结这一点。 “我在离开之前,曾问过他为何选圣僧为新娘。您猜他的答案是什么?” 唐僧只是微笑。 我缓缓道:“他说他对圣僧您说了三句话。是否在在那一刻,您就明白了他在……求您?” 这也是我后来才想出来的。 我不知道被选为新娘后,是否可以被替代,只是作为一个兄长,在得知自己的阿妹被选为新娘的时候,是否有那么一刻想要代替她? 或许无法替代新娘,又或许那时他退却了。可不管怎么样,在唐僧同意的那刻,他是否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我已无从得知他的心境,其实我不太想知道。已经过去的事,既然改变不了,那就不要去忏悔。 套用网络上的话来说就是,抱歉的事都做了,抱歉的话就不必再言。 “仙子,贫僧九世白骨为阶,十世当赴莲台。” …… 送走了唐僧师徒,云水河就彻底安静下来了。在我们被困画中时,孙悟空一怒之下打死了白骨精,他因白骨精被唐僧放逐,自然是不服气的,因此在得知唐僧被妖怪抓走后,直接一棒子下去了。 当年哪吒留下白骨精一命,正是为了此刻,说来说去,白骨精也不过是取经路上的一个NPC罢了。当然能成为NPC,也不乏起初白骨精为祸一方的历史。我曾不知从哪里听说过三打白骨精,亦有“斩三尸”的说法,不过如今看来,好像也的确如此。 孙悟空将那白骨精打死后,白虎精一股劲地莽上来要报仇,也被一棒子打死。倒是白虎岭的其他妖怪,他竟放了一马。 到底应不应该以妖怪有没有吃人而坚定善恶,其实并没有标准。要看的还是上头的人。不过我也没在意,只要鹤没事就行了。我与白骨精也没什么交情。仅仅说过一两句话算不得什么交情。 “之后打算怎么办?”我问小莲花。 从小莲花出现到现在,好像也没特意思考过未来如何。如今总算平静下来了,也确实考虑考虑。 小莲花嘴角衔着根狗尾巴草,两臂撑在身后,望着天空不知道想着什么。 没了还是血肉之躯时的种种压力,也没了助周伐纣时的紧迫,此时他的看起来更像卸甲归田的少年将军。 “没想过。商灭之后回到乾元山,却发现你们两个不见了踪影,听师弟所言你们两个皆被突如其来的漩涡带走,那时就一心想找回你们而已。” 而后他扭过身,看向我:“如今真要说起来,应当也是找到回去的方法。” 等那漩涡吗?那可不好等。我到云水河后也就见到过一次,那次便是小莲花到来。 想到现在也没什么事做,于是我建议道:“不如去这个世界的乾元山吧?” 第36章 西游记里有没有太乙真人我还真没注意过,不过我倒是知道有太乙救苦天尊。虽然都带了“太乙”二字,但这两者完全不一样。对于太乙救苦天尊的剧情我已忘得差不多,毕竟三打白骨精也完全是因为上过课本才记忆犹新。 我偶尔会觉得自己的记忆很奇怪,作为鱼的时候记忆有损很正常,毕竟鱼脑才这么大点,但化为人后,那些重要的记忆依旧没记起来,脑子里尽是些无用的东西。 “乾元山?” 小莲花一脸的懵,只是很快的,那张男身女相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凑近我道:“好,那就去乾元山!” “事先说明,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师父,你可不要暴走。”关于这点我得提前跟他说好。小莲花是完全将他师父当做父亲来对待的,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太乙真人,我可不希望他黑化成会大喊着“这个没有师父的世界还是毁掉算了”的反派。 哈哈,开玩笑的,小莲花可不会这么做。我只是艺术加工而已。虽然很OOC,但偶尔幻想一下还是蛮有趣的。 小莲花表情奇怪地看着我:“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哼哼两声,我自己也不知道哦。 夏天还没过去,烈日炎炎下待的久了,身体就会不舒服。在中暑前,我钻入河中,河水的凉意直接让我打了个哆嗦。好久没进水了,竟然有些不适应了,总觉得是在画里被推入水中那次产生了后遗症。 不过没关系,多游几次就习惯了,于是又重新化为原型。不管是鱼头人身还是人身鱼尾,都没有原型游得爽快。 果然还是不做人最好了。 做鱼就没有那么多想法。即便运气不好被吃了,那也只是张嘴的事。 尤其经历了云水村的事后,我更对人这个种族谈不上任何的好感。我以前是人,还能不知道人嘛。 ……唉,其实这么说的话,也谈不上失望吧。 算了,无所谓了,反正这段时间我不想做人了。 “小莲花,我不想做人了!” 小莲花没给我反应,他盘着腿,像是在打坐,又像是单纯在睡觉。 我朝他游了过去,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钻入河中。 他睁开一只眼瞅着我。 我朝他笑笑,问道:“小莲花,你在睡觉吗?” 小莲花的表情好奇怪,我猛的想起我现在是鱼,笑起来恐怕挺诡异的,于是又变得面无表情,希望看起来能正经一点。 结果小莲花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下巴。诶,鱼有下巴吗? “……总感觉,又回到了乾元山的模样。” 是吗?不过这种现象可不好哦。 “小莲花,回忆过去是人老了才会做的事。” 小莲花:……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再次扯了扯我的鱼鳍,“你可真是油盐不进。” 在我装模作样的哀嚎中,他放下了手,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戳戳我说:“先前在画中,你那阿兄调侃你将来嫁莲花,你居然脸红了。” 我:…… 唉,这种事为何还记得? 看小莲花明显戏谑的表情,我觉得他可能是真的没事做了。 “如果我有一只猫,有人开我和猫的玩笑,那不是脸红不红的问题,是我要将对方的脑袋揍成几块的问题。到底哪个正经人会开人和宠物的玩笑?如果我的猫先前是人,或者灵魂是人,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开我和猫的玩笑,那也不是脸红的问题,而是我将那只猫和那个人脑袋揍成几块的问题。不管生前是人还是灵魂,那已经不是猫了,而是披着猫皮的人。我养宠物就真的只是养一只宠物而已,如果宠物有了人的特性,我称之为宠物失格。” 说完,我将鱼鳍在鱼肚前摆出叉叉的样子。 小莲花撑着下巴,手支在腿上,一脸好奇地问我:“那你当时确实脸红了吧。” “不是我。”我一边吐着泡泡,询问,“没有记忆的我,能确定是我吗?” 小莲花歪头,“难道不是吗?” “这里就牵扯到一个问题了。同一个灵魂,转世前和转世后是一个人吗?同一具身体,先后有两个灵魂,那么这具身体前后能算一个人吗?” 小莲花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我提起来,他似乎有了些许的兴趣。 “按俗世的说法,前者会算一个人,后者也会算一个人,但后者会被认为妖邪作祟。” “那我如果在前者再增设一个条件,转世后没有转世前的记忆,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社交……这样也会认为是一个人吗?” 小莲花迟疑了下,“应该……不算吧。” 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是除了灵魂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好。那再增设一个条件。假如你是那个没有前世记忆的人,除了灵魂和前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人,这时候有个人跑来告诉你,他是你前世的爹,你认不认?” 小莲花幽幽地看着我:“阿虞,你是故意的。” 嘿嘿。 “那个人可以是你的父母、兄弟姊妹、恋人、甚至敌人。总而言之他就是想和你再续前缘。” 小莲花抬手折下一根柳条来挠我痒痒,我飞快地游到远离他的地方,但很可惜,混天绫还是圈住了我的身体。好吧,我压根就没抱任何能逃脱的期待。 “好——阿——虞” 他拉长了语调,似笑非笑地晃着混天绫,我在那儿荡秋千,荡得我脑浆都要混匀了——如果鱼有脑浆的话。 不过好在他没玩的太过分,趁着混天绫松懈的那个我就钻入了河中。 “所以呢,你觉得转世前后还能视为同一人吗?” 我没有得到小莲花的回答。我也不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明明从他表现中可以猜到他的立场,但真要他说出来却那么难。 夏日的天总会变得很快,前一刻还是烈日灼心,下一秒就可以风雷滚动,黑云如墨,迅速将天光晕染成水墨画。豆大的雨点砸在河里,哗啦哗啦的,小莲花受不了这声音,和我一道回了云水河底的大别墅里。 雨声一下子就被隔离在了水面上,世界安静了。 “啊,烂了。”小莲花本想咬个果子,却发现果篮里的果子都烂了,就又扔回来果篮里。这是上次獐子精邀我们去白虎岭,我将没吃完的果子顺手就这么扔进了屋里,结果这段时间一过去,那些果子就烂得差不多了。 好可惜。 不知道烂掉的果子里的种子还能不能用,我挺想在云水河岸边种果树的。 我叹了口气,然后在淤泥里钻了个洞,将那些烂掉的果子都拱进了洞里埋了起来。抬头看到小莲花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两手托着下巴看着我。 “你这是何意?还想在河底种果子不成?” 我摇了摇头,“没有那回事。将死去的东西埋起来,让我会有一种圆满感。”这就是仪式感吧。 小莲花大为震惊,大概没见识过这种仪式感。 “说起来……”看着小莲花,我忽然有了很特别的问题想要问问他。 小莲花挑挑眉,等待我接下去的话。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你不要生气。”在提出问题前,我决定还是先预警一下。 小莲花轻嗤一声,“你对我冒昧的还少吗?” 我尴尬地笑笑,才问:“你是莲藕身对吧?” 小莲花表情奇怪,“这算什么问题?我莲藕化身那日你不是在吗?”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里闪过不自然的神色。 我也没在意,语调略低地说:“嗯,是这样的。莲藕是莲花的根茎,只要健康的、没有虫害的藕节,就能发芽……以此类推,小莲花,你能发芽开花吗?” 我是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其实本来也没有那么好奇,只是在听到他提起种果子的时候,这个也是就这么顺理其章的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 小莲花的表情有点僵,我连忙说:“如果这个问题比先前还冒昧。你可以不回答!” 小莲花还是朵莲花的时候,就不太会拒绝人。但小莲花有了哪吒的记忆后……好吧,我和这个侍女的小莲花相处的时间还没有鹤长。总而言之,我也不想小莲花为难。 他似乎在思考。 大拇指食指抚着下巴,而后又不自觉地摩挲着。 “这个问题,我居然没有好好思考过。”小莲花说道。 我:…… 哦,看起来不是因为冒昧。 他缓缓抬臂,修长的食指在水波纹中舒展。一点青绿色的光晕,倏忽在指尖凝聚。那光晕逐渐变大,伴随着低声的“开”,一点极嫩的、近乎于无的芽尖,带着珠子般温润的微光,轻柔而坚定地顶破了屏障,探了出来。 芽尖迅速抽长,纤细的、泛着幽光的茎秆螺旋缠绕上他的食指,带着一股极强的生命力。 花苞出现了。 极小,包裹得也极紧。淡青的底色上,晕染开一层层极淡、极柔和的粉,它汲取着指尖逸散的灵珠的光芒,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饱满、膨胀。 终于,那紧闭的花瓣轻轻一颤,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束缚。一片、两片、三片……层层叠叠,优雅至极地舒展开来。 一朵完整的莲花,亭亭玉立于他苍白的食指指尖。 我忍不住鼓掌,绕着莲花游来游去。 这花开的速度,比之前可快多了。 许是他过于用力,这朵在他指尖盛放的莲花,很快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花瓣快速蜷曲、萎蔫,而后,一个莲蓬出现在视线中。 我看得直楞,倒是小莲花豁达,直接掰开了莲蓬,扣出了里面的莲子,尝了一个,又给了我一个。 他吃得津津有味,“难怪你如此喜欢,味道确实好。” 我看着鱼鳍上的莲子,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 “阿虞,小莲花……”一道冷淡到极致的嗓音出现在了河底。 我和小莲花抬头看去,只见哪吒悬空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盯着我们两个——手中的莲蓬,表情略有些复杂。 “你们俩,有这癖好?” 我:…… 小莲花倒是毫不见外,“你试过吗?味道还不错。” 哪吒的表情更复杂了。 我游过去问道:“三太子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哪吒收起了复杂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冷淡的模样。 “今日前来,是奉玉帝之名,邀你们两位去天庭。” 我与小莲花异口同声: “去天庭?”—— 作者有话说:开始新篇章 第37章 “三太子,可否透露几句?”我吐出一连串泡泡,好奇地问着他。 他扫了我一眼,反问道:“你的原型怎么和一般的鲤鱼不一样?” 这话说得,仿佛他此刻才认出我似的。刚才嘲笑我俩的又是谁啊。 我甩了甩宽大的尾鳍:“是哦,我可是锦鲤里的蝴蝶鲤,品种稀有,惊不惊喜?”蝴蝶鲤明明是后世才人工培育的品种,我也不明白自己为啥转世为这个品种。 “蝴蝶鲤?”哪吒又仔细打量了我几下,眼神里充满了新奇,“这鱼鳍……倒真有几分像蝴蝶振翅。” “是吧是吧!”我得意地转了个圈,水波漾开,“我最满意的就是这条大尾巴了,像不像长裙?” 哪吒眼中常年凝着的霜雪似乎融化了些许,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极淡的、称得上是赞同的笑意。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飘来的莲花花瓣骤然汇聚,密密匝匝地形成一堵花墙,严严实实地立在我和哪吒之间,挡住了我的视线。 “小莲花!”我无奈地扭过头看他。花瓣墙虽然好看,但这么密密麻麻杵在眼前,真的很伤眼。 只见小莲花斜倚着,手支在面颊上,微微抬起的食指上,那朵催生出的莲花已凋谢,只余下一个未成熟的莲蓬。他压着眉眼,语气带着几分隐秘的挑衅:“三太子,有什么可透露的,不妨说来听听?” 哪吒眉峰一挑,随即发出一声轻嗤。戴着护甲的手臂随意一挥,那堵花墙瞬间被凭空燃起的赤红火焰吞噬,化作飞灰消散在河水中。虽然早知道三昧真火无惧凡水,但亲眼看到河底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是让人心头一哽。 “有是有,”哪吒慢悠悠地说,指尖还跳跃着一缕火星,“不过你这待客之道,我不喜欢。” 小莲花:“……” 我:“……” 好在两人终究是懂分寸的,火花四溅的气氛并未升级为真正的冲突。 小莲花冷哼一声,一把扯下食指上那小小的青莲蓬,随手抛了过去:“喏,待客之道,给你了。” 哪吒抬手接住,略带嫌弃地瞥了一眼那小小的莲蓬,却还是屈指一弹,一道精纯的法力注入其中。那青涩的莲蓬瞬间饱满成熟,散发出清新的香气。 我:“……” 很好!又有新鲜的莲子可以吃了! …… 三人分了莲子,各自安坐。哪吒这才正色道:“此番下凡,确有两事。” 其一,便是云水河河仙陨落之事。 小莲花闻言,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说实话,我也很想笑。人都祭了那么多代,天庭现在才想起来过问,未免太过讽刺。 哪吒自然明白我们笑什么,也不强行辩解,只是平静陈述:“那画卷中缺失的牌位,乃凡人擅自设立。实则,所谓‘云水娘娘’并无仙籍。我已查阅天庭金册,确无此名号。” 我与小莲花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话听着,简直是“临时工”的经典翻版。若云水娘娘本非在册神仙,一切便说得通了——一个无籍无名的存在被凡人如此对待,甚至延续数代人祭,天庭又怎会降下神罚?既无仙籍,便是与仙界无干的凡俗之事。 ……可是,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此番事了,”哪吒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有望授封河神正位。” 我正嚼着一颗清甜莲子,听了这话,动作微微一顿。虽然也被称作“云水娘娘”,但我心知肚明,自己和前任一样,并无天庭认可的仙籍。自认并未做过什么惊天动地、泽被苍生的大功德,被录入仙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吒此言,我只当是安慰,便朝他笑了笑:“多谢吉言。” 这第二个目的,便是直指小莲花。此界存在两个哪吒,其隐患不啻于天穹破了个大窟窿。他界的哪吒能来,焉知他界的神魔不会接踵而至?届时三界秩序岂非大乱?更何况如今正值西行取经的关键大劫,容不得半点差池。相较之下,云水河之事反不那么重要了。 我猜天庭众仙此前必已紧急商议过此事,此番邀我们同去,不知是继续开会研讨,还是直接对我们做出处置安排? “说起来,小莲花,”我想起一事,“你之前不是去过天庭吗?”他初来乍到时,曾和哪吒一同上天,不过据说是为了吓唬李靖。 听我这么问,小莲花便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次确实只是去吓唬了李靖。至于其他神仙,即便遇上,也只会将我当作他。”他朝哪吒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想到他俩回来时曾故意互换了装束,我顿时了然。那所谓的吓唬,我几乎能想象出李靖面对前后两个哪吒,那种吒上加吒、濒临崩溃的精彩场面。那是一种隐秘的惊吓,恐怕李天王自己也未必能百分百确定真假。 可若是殷夫人呢?小莲花之前只说过远远见过一面,殷夫人应未曾与他正式照面。我再次看向小莲花,他垂眸剥着莲子,神色难辨,不知内心深处是否存着那一丝难以言说的渴望。 我转向正被小莲花盯着、不情不愿尝试催生莲子的哪吒:“三太子,什么时候去啊?” 哪吒答得干脆:“现在。” “这么急?”我有些意外,“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能否稍缓片刻,容我稍作安排?” 哪吒颔首:“可。” 人间耽搁几月,于天界不过几个时辰。 于是,我通过留在易生身上的那片鳞片,传讯唤来了老道。 老道来得极快,估摸着也就十来分钟光景。 与他同来的还有锦娘。两人一见到我,激动得几乎要抱头痛哭。 “唉,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我摆动鱼尾,搅起一串水泡。 锦娘止住啜泣,蹲在岸边,红着眼道:“先前我们遍寻不着您,只见云水河死寂一片,倒是那白虎岭上空悬着一幅怪画!后来遇见那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才知您和…那位仙君都被困在了画里!我……”她说着说着,又抬手拭泪,“您能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道紧接着道:“易生察觉鳞片发烫,我便知是您回来了!立刻马不停蹄赶来。妍娘和五娘本也要同来,只是我怕白虎岭或有残余妖异,便让她们留守了。” “抱歉,出来后才联系你们。”我有些愧疚。脱困后未曾第一时间报平安,并非忘了他们,而是惯性思维作祟——出事时他们不在现场,便以为他们尚不知情。 老道捋须问道:“不知您紧急相召,有何要事吩咐?”通过鳞片传讯,必有紧要之事。 “当然,”我正色道,“因那画卷之事,我与小莲花需随三太子往天庭一行。天上几日,人间恐怕要几年。我不在时,云水河便托付你与锦娘。如今河中煞气已平,暂无凶险。但人心叵测,仍需多加提防,有你们费心。那周耀宗的尸身尚沉于河底,待河仙庙竣工之日,锦娘你需设法将其打捞归还。” 我简单做了些安排。说实话,对于云水河的未来规划,我还没有做出规划。难得去趟天庭,总要好好见识一番,否则不就浪费了嘛?云水河的事,拖上几年也无妨,反正几百年都这样过来了,不差这几年。 老道与锦娘一听我要上天,连连道喜,我只得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先别急着贺。” “只是……”老道迟疑了一下,目光在我身上来回。 我疑惑:“怎么了?” 老道抬手,指尖在我鱼身方向虚点了点,表情有些古怪:“您……打算就以这副真身法驾天庭?” 我优雅地在水里游了个圈,尾鳍如纱裙般铺展开来:“这不挺好么?原汁原味。” 老道:“……” 锦娘掩口轻笑:“云水娘娘怎样都是极好的!” …… 与二人告别后,我又*动身去找鹤。他在洞府深处,我只得化出人形前往。 他见我到来,颇为惊讶:“哟?那瓜娃子竟肯放你独自来寻我?” “他不知情,是我有事找你。你的羽毛……” 鹤仙傲然一展双翅,雪白的翎羽在光线下泛着玉泽:“莫得事!好得很!” 我仔细瞧了瞧,那几处被三昧真火燎过的地方,竟真的已完好如初,新羽丰盈。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啊! “说吧,你这次来,有啥子要紧事?”鹤仙收起翅膀问道。 我说明来意:“倒也不算要紧。天庭来人,让我和小莲花上去一趟。人间几年光景,想请你帮忙看顾云水河一二。”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鹤仙爽快应承。 如此,人间诸事安排妥当,心中牵挂稍解。 安排好之后,我们没有立即上天,又在人间待了一天。这一天的光景,小莲花与哪吒下了一盘棋,而我啃光了他催生出来的两蓬莲子。 “时辰到了。”哪吒挥挥手,收了棋盘,那未分胜负的棋子瞬间化作轻盈的光点消散在河中。他站起身,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凛冽,不再是河中闲谈时的模样,而是那位威震三坛的降魔天神。 “你真要以这副身躯?” 我点点头。 “行吧。”他道,“之前小莲花已去过天庭。而你如今以这副身躯。倒也不用凝神闭气,由他托着你便好。” 我忙说:“别别,我还是想体验一番。” 难道我化为人后也让他托着吗? “那好。即刻开始。闭眼,凝神。” 我按他说的做,只感觉一股温暖的力量瞬间将自己包裹,周遭的水流、光线、声音仿佛被被瞬间抽离,身体变得轻盈无比。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充满了不断上升的气球,被一股巨大的气流裹挟着,直冲九霄。 地球引力与失重感交替传来,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却又不同于凡间的风,这风里裹挟着清冽的气息,不似凡间的浊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很久,那呼啸的风声骤然停止。 “睁眼。”哪吒的声音在旁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回响。 我缓缓睁开眼,便看到小莲花站在我面前,双手托着我,而我则是在水汽形成的泡泡里,一如当年真人将我点出莲池那样。 见我睁开眼,他笑了笑,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还好吗? 我同样做了个口型:没事。 等我转过身,眼前所见,瞬间夺去了我的呼吸。 翻涌不息、绵延万里的云海。流淌着珍珠般的光泽,金霞紫气在其间氤氲升腾,变幻莫测。 远处,巍峨壮丽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宫殿群悬浮于云海之上。琉璃为瓦,白玉作阶,金碧辉煌的柱子直插云霄,其上盘绕着活灵活现的金龙玉凤,祥光瑞霭千条万道,将整个天穹映照得一片通明。 浓郁的、精纯到极致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吐日月精华,通体舒泰。 “南天门到了。”哪吒的声音将我从新奇的体验中唤回。 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云海之中,矗立着一座顶天立地的巨大门户。门柱是两根缠绕着巨大蟠龙的白玉柱,龙睛炯炯,龙鳞闪耀,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门楣高悬,上书三个金光万丈的大字——南天门。字体苍劲雄浑,极有压迫感。 门前,左右各立着数位银甲神将,身高数丈,面容或威严或狰狞,手持神兵,周身神光熠熠,气势迫人。正是传说中的天兵天将。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扫视着每一位进出南天门的仙家。 我们甫一靠近,那威严的目光便齐刷刷聚焦过来。当看到并排而立的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哪吒时,天将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警惕,握着神兵的手明显紧了紧,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我这条在空气鱼缸里悠闲摆尾的锦鲤身上时,那份惊愕更是化作了赤裸裸的茫然和困惑。 “三……三太子?”天兵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目光在两个哪吒之间快速来回,最终落在脚踩风火轮的哪吒身上。 “这位是……?”他又看向小莲花,眉头紧锁。 我恍然大悟,除了装束不同外,哪吒好像一直脚踩风火轮的! “还有这……?”另一位天兵忍不住开口,他的目光最为直接地锁定着我这条鱼,表情堪称精彩,似乎在努力理解一条鲤鱼出现在南天门的合理性。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绷的气氛。神将们的警惕,两位哪吒带来的身份困惑,加上我这条格格不入的鱼……这组合,想不引人瞩目都难。南天门那庄严神圣的气氛,因我们的到来,陡然增添了几分荒诞不经的戏剧性。 哪吒面无表情,只是亮出了一枚玉牌,玉牌上神光一闪。他言简意赅:“奉召而来。此乃云水河主,同行者。” 小莲花则抱着臂,嘴角噙着一丝看热闹的笑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天兵天将们变幻的脸色。 而我,这条无辜的小鲤鱼,只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努力维持着优雅的姿态,甩了甩我那引以为傲的、像裙子一样的大尾巴,吐出了一串小小的、在神光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的泡泡。 七彩的泡泡! 玛丽苏的头发是七彩的,会随着心情的变化而变幻成不同的颜色。 而我,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鲤鱼,吐出的泡泡也是七彩的——等等,仅仅泡泡会不会有些单调? “小莲花!我想把这玩意染成彩虹!”我指着自己的尾巴说。 小莲花:? 哪吒:? 第38章 我想把我的尾巴染成彩虹色可不是说说的,我难得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想要做成一件事,因此我现在整条鱼都十分亢奋。 小莲花摸着下巴想象了下,对我的愿望表示了强烈的认同,随后我们俩同时看向哪吒。 “请问天庭的染色技巧是——?” 哪吒:…… 他的表情虽然依旧冷峻,但嘴角似乎轻微地抽搐了下,略有些警告地瞥了我俩一眼。我俩咧嘴笑笑,露出无辜的表情。 验明敕令玉牌后,南天门的天兵们尽管满腹疑窦,但也只能肃然放行。我们一行两吒一鱼穿过了那巍峨的门户,正式踏入了天庭地界。 脚下的云海变成了实质性的云路,两旁仙宫玉宇鳞次栉比,仙气缭绕,奇花异草点缀其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有种前世进入商场河中品牌的香水争奇斗艳的既视感。身着明亮色彩的仙娥头戴珠翠,双手捧着玉盘穿梭。 “真漂亮啊……”这才是金阙云宫啊 我们这奇特的组合所过之处,总能引来无数道或惊诧、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哪吒目不斜视,足下风火轮离地三寸,无声滑行。小莲花则显得自在许多,托着我的水泡泡,时不时还故意晃一晃,惹得我在里面东倒西歪。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始终未散,仿佛在欣赏天庭众生相的展览。 “等见了玉帝,倒不如问问他天庭这些仙娥们所穿的衣裙是如何染色的。保我们离开前你有一条七彩的尾巴。” “好哦好哦,谢谢你,小莲花!” 哪吒在前方假意咳嗽了一声,又目不斜视地往前滑行。 就在我们绕过通明殿那流光溢彩的回廊,准备前往更高处的凌霄宝殿时,迎面匆匆走来一人。 那人身材高大,身着金甲,外罩赭黄袍,面容方正威严,颌下三缕长须,最显眼的是他手中托着一座光芒流转、玲珑剔透的宝塔。 都不用问,来人便是李靖。 李靖似乎刚从某个殿宇议事出来,步履匆匆,眉头微锁,似在思索着什么。当他抬起头,视线毫无防备地与走在前面的哪吒撞上时,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这很正常,父子相见。 然而,当他的目光越过哪吒的肩膀,落在他身后几乎并肩而行、同样一身红莲战甲、面容几乎毫无二致的小莲花身上时…… 时间仿佛凝固了。 李靖脸上的威严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骇。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疑不定。 哪吒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复方,挑眉问,“父王为何如此惊骇?他的存在,您不是早就知晓了吗?” 嘴上说着“父王”“您”,实则语气里没有一丝对其父王地敬意。他视线略过李靖手中的宝塔,眼底一片冷意。 小莲花自然也看到了李靖。他脸上的玩味笑意瞬间收敛,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他没有躲避李靖的目光,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以及隐秘的挑衅。他甚至刻意模仿了哪吒惯常的站姿和抱臂的动作,将那份相似感放大到了极致。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回廊上流动的仙气似乎都停滞不前。过往的仙官仙娥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纷纷屏息绕行,不敢多看一眼。 而我,这条处于风暴中心的小鲤鱼,感觉泡泡里的水气都快要结冰了! 太棒了,见证水汽结冰的凝华现象,感觉自己的脑子里终于有了一些真材实料呢! “啵~” 极其扫兴的声音打断了此时凝滞的气氛。 “对不起,要不你们继续?” 我本意是不想打断这气氛的,只是想吐几个泡泡渲染一下气氛,结果泡泡碎了。 最终,是李靖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略显抽搐,又略显干巴,还不自觉地在发抖:“吒……哪吒?你……你们……”他的目光在两个哪吒之间来回,最终又死死钉在小莲花身上,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破绽。 哪吒没有回答父亲那快碎掉的心,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回廊:“父王。我等奉玉帝敕令,前往凌霄宝殿述职。” 小莲花则只是冷冷地、带着一丝嘲弄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李靖被哪吒这公事公办的态度噎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再次复杂地扫过小莲花,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最终,他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道路,目光却依旧如同粘在了小莲花身上。 我们俩吒一鱼在李靖那复杂到极致的目光下,沉默地穿过了回廊,继续向凌霄宝殿走去。 直到走出很远,我似乎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如芒在背、饱含惊疑与沉重父……呸,某种复杂情绪的目光。 …… 凌霄宝殿,乃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处理朝政之所。对面就是瑶池。 穿过最后一道由巨大蟠龙柱支撑的巍峨殿门,眼前豁然开朗。大殿广阔得仿佛没有边际,穹顶高悬,绘着日月星辰、周天星斗的运转轨迹,散发出浩瀚深邃的气息。 地面是由光可鉴人的温润白玉铺就。殿内仙气浓郁得几乎化作实质的云雾,在脚下缓缓流淌。 殿内两侧,肃立着天庭的文武仙班。文仙羽衣星冠,仙风道骨;武神金甲银盔,神威凛凛。 每一位都气息渊深,神光内敛。此刻,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好奇、探究,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汇聚到踏入殿门的我们身上——尤其是两个哪吒,以及……泡泡里那条鱼。 或许是鱼的形态,被如此之多的视线投注在身上,我竟没有一丝尴尬或者局促。而且鱼的形态更能让这些仙家降低戒备。 玉帝端坐于九重玉阶之上的宝座上,头戴旒冕冠,身着衮服,面容笼罩在朦胧的仙光之后,看不清具体神情,但那股统御三界的无上威严,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大殿,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哪吒率先上前一步,单膝点地,抱拳行礼:“臣哪吒,奉旨归来,复命。”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小莲花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学着哪吒的样子,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姿态却带着几分疏离与不羁。 而我……我在泡泡里努力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我的鱼身看起来端庄一些,然后……努力地上下点了点鱼头!嗯,算是行礼了……希望玉皇大帝看在我出生乡野的份上,与我不要多计较!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连仙气流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惊奇、茫然、甚至还有一丝……忍俊不禁。尤其是当我努力点头时,泡泡也跟着上下晃动。 玉座之上,那朦胧仙光似乎也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个温和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平身,哪吒。” 接着,玉帝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我身上:“今日召尔等前来,乃是嘉奖。下界云水河主,护持一方水域,消弭煞气。虽非正神,然念其心系生灵,护佑有方……” 这话说的我都要信了。 “……今特敕封尔为云水河正神,掌云水河及沿岸三百里水域,司行云布雨、滋养生灵、守护一方之责。赐河神金印,享人间香火供奉,位列仙班。” 随着玉帝庄严的声音落下,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柱自穹顶星辰图中落下,精准地笼罩住我所在的泡泡,那金光蕴含着地磅礴而温和的神力瞬间融入了我的身体。 早在画中重复“阿虞”成为云水娘娘时,我就感受到了自身与云水河的紧密联系,那些微小的生物仿佛有了心脏,能清晰地听到它们的声音。而此次,我亦能感觉到整条河流的呼吸与我同步了。 与此同时,一枚小巧玲珑的金色方印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眨眨眼,莫非这就是河神金印? 等等,我来自他界,在此界授封真的没关系吗?如果成了正神,那么还能离开云水河吗?那岂非没了自由?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担忧,玉帝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 “念尔等乃他界之人,此番授封,并无强制要求。若是他日回归,自当收回金印。” 我:…… 似乎有种被做局的感觉。 不过…… 这可是编制诶! 虽然之前我不抱希望,但宇宙的尽头是编制,这一刻怎么让我不惊喜呢?管他是什么原因授封,重要的是结果。不然那些凡界的妖精为何不要命地去娶唐僧?都穿越异世界了,当然得来点甜头尝尝了! 因为有些得意忘形,一时间忘了现在的场合。我下意识地吐出了一连串比之前更大、更圆润的泡泡!在金光和殿内无数仙光映照下,这些泡泡折射出更加绚丽梦幻、几乎晃瞎人眼的七彩光芒! 这些泡泡欢快地从我的水汽泡泡里飘了出来,晃晃悠悠地升腾,飘散在庄严肃穆的凌霄宝殿之中。 一个泡泡慢悠悠地飘向旁边一位白胡子老仙翁,粘在了他长长的拂尘尖上,颤巍巍地折射着七彩光晕。 另一个泡泡晃晃荡荡地飘到了前排一位金甲神将的肩甲上,稳稳地停在那里,像一颗七彩的宝石。 还有一个泡泡,它飘得最高,最远,晃晃悠悠,仿佛带着某种使命,朝着那九重玉阶之上、笼罩在朦胧仙光中的玉帝宝座……飘了过去。 整个凌霄宝殿,陷入了比刚才更加诡异的死寂。 所有的仙神,包括刚刚还在为我授封而神色各异的众仙,此刻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那飘散的七彩泡泡。他们的表情中有着一分的庄严,二分的愕然,三分的惊奇以及四分的古怪…… 小莲花嘴角抽搐了一下,抱住我,迅速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 连哪吒都微微侧过脸,仿佛不忍直视。 那泡泡,终于不负众望地,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玉帝冕冠前方垂下的那串玉旒上……然后,“啵”的一声,极其轻微地碎裂了,化作一小片带着七彩光点的湿润水汽,沾在了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玉旒之上。 玉座之上的朦胧仙光,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将自己缩成了球。救命!鱼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捅这么大篓子! 啊啊啊,刚上编制就把老板调戏了怎么办?! 小莲花将托着我的双手往怀中藏了藏,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玉帝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却似乎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微不可察的无奈。 “咳……此乃……祥瑞之气?”—— 作者有话说:开了新的哪吒预收,《金手指,但请神》接档更新,无限流,微恐怖。 文案: 在山上道观待了十八年,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的叶惊雾被告知自己还有亲人在世。 没有真假千金,也没有重男轻女,仅仅因为她出生之时,有老道出她命格特殊,这辈子亲缘皆断方能保她一命,于是她的家人就把她托付给了老道。 叶惊雾:我请问呢? 原本她的家人是不会来打扰她的,只是因为她的生身母亲想在临死前要见她一面,所以才托人来报信。 师父说:下山吧,还了生恩情,从此亲缘皆断。 可是啊师父,生恩是还不了的。 生母握着她的手闭上了眼,与此同时,这栋房子也睁开了眼,将她和其他人困在了灵堂内。 首次下山的叶惊雾在生母的灵堂里遭遇了灵异事件,但是没关系,她是道士,她有金手指! 念出请神咒语后,一名红袍双髻的美少年从天而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惊雾:“是你将吾请来的?” 叶惊雾梗着脖子:“没错,我就是你的玛斯塔!” 美少年:…… 第39章 咳……此乃……祥瑞之气?” 玉帝话音落下,众仙:…… 在足够的尴尬之后,我已不尴尬了。阿弥陀佛。 哪吒的嘴角似乎又抽动了一下。 小莲花紧绷的肩膀略微放松,但眼中的警惕未消。 玉帝似乎也无意在这个“祥瑞”话题上多做纠缠,或许也无从纠缠。仙光波动平复,声音恢复了平和的威严,但语速似乎比刚才快了一丝: “哪吒,另一事,关乎此界安稳,众卿已有所议。然此事非一时可决,且需详察。在此期间……”玉帝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此二位既已受封及……客居,初登天庭,于诸事多有懵懂。你既为引荐者,便由你暂领其熟悉天庭规制,安顿于……云楼宫中。待诸事议定,再行召见。” 听到云楼宫,众仙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以及那隐隐的幸灾乐祸。 哪吒明显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商榷”变成了“待客”。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缩成一个球的我,又看了一眼旁边听到玉帝安排眼神微亮的小莲花,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最终还是抱拳躬身:“臣……领旨。”那“领旨”二字,透着一股子被迫营业的勉强。 封敕完毕,笼罩在我身上的金光彻底消散。虽然社死的阴影还在,但天庭编制的巨大喜悦,以及玉帝那句“祥瑞之气”勉强算台阶下,让我这条鱼的胆子又肥了起来。缩紧的身体缓缓舒展,那颗执着于七彩尾巴的心,在确认暂时安全后,再次开始不安分地跳动。 现在气氛……好像缓和了?而且玉帝陛下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说话的样子?最重要的是,我是正神了!咨询一下天庭的美容美鳞业务,应该……是神仙的正当权益吧? 趁着玉帝还没宣布散朝,哪吒也还没过来领人,我鼓起勇气,用尾巴尖轻轻戳了戳小莲花的手心,疯狂传递神念:小莲花!小莲花!快!帮我问问!七彩尾巴!机不可失! 小莲花接收到我的意念,先是低头看了一眼泡泡里满眼期待的我,又抬头看了看高踞宝座、仙光缭绕的玉帝。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显然觉得这场景非常有趣。他清了清嗓子,在满殿仙神准备恭送玉帝退朝前的寂静中,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和好奇: “启禀玉帝陛下。” 这声音一出,刚准备起身的众仙又定住了,连哪吒都略带诧异地转头看他。玉座上的仙光也微微一动,似乎在询问何事。 小莲花无视了哪吒警告的眼神,一本正经地拱手问道:“承蒙陛下恩典,敕封云水河神。然河神初登天界,见诸位仙娥仙子彩衣飘飘,霞光熠熠,心甚向往。其有一心愿,欲效天界华彩,妆点自身……嗯,鱼尾。不知天庭之中,可有专司色彩渲染、令鳞甲焕发七彩仙辉之妙法?或……哪位仙家精擅此道?还望陛下指点一二。” 我在那疯狂点头! 他问得委婉,但核心意思无比清晰:天庭哪儿能给鱼尾巴染成彩虹色? 整个凌霄宝殿,再次陷入了比七彩泡泡贴玉旒时更加死寂、更加诡异的沉默。 这一次,众仙家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小莲花身上,然后又落回泡泡里那条正努力挺直身体、尾巴小幅度兴奋摆动的我身上。 仙神们的表情精彩纷呈,太上老君的拂尘差点脱手,增长天王看着自己肩甲上残留的七彩水汽……而那些年轻的仙官们则是强忍笑意,脸上表露出“这条鱼和这个哪吒是不是都有点不太正常”的怀疑表情。 玉座之上,那朦胧的仙光,前所未有地剧烈波动起来,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深水过了好几息,那波动才勉强平复,玉帝的声音隐忍着笑意: “……染色?鳞甲?” “正是!”小莲花回答得斩钉截铁,还补充道,“如那七彩祥云、霓虹霞光般绚烂者最佳。” 玉帝:“……” 众仙:“……” 哪吒已经抬手扶住了额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玉帝似乎被这个过于“接地气”的问题冲击得有点懵,沉默了片刻,那威严的声音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笑意再次响起: “……天界色彩,多由织女司掌云锦霞帔,然其所染,多为丝帛云霞,恐……不擅鳞甲之物。”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搜索天庭花名册上能跟“鱼鳞染色”沾边的人物,“……若论自然造化之七彩,或可询彩虹仙子。其司掌雨后虹桥,精研光色变幻之道,或有所得。” 彩虹仙子! 对啊彩虹仙子!虽然我知道彩虹怎么来的,但是!都有神仙的世界了,咱就不要用科学讲道理了! 彩虹仙子掌管彩虹,那给尾巴染个彩虹色不是手到擒来? 太棒了! “谢陛下指点!”我激动得在泡泡里连翻了三个跟头,吐出一串密集的七彩泡泡以示感激。 小莲花也眉眼一松,拱手道:“多谢陛下解惑。” 玉帝似乎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进行任何深入交流,仙光微动,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但语速更快:“若无他事,便退下吧。哪吒,好生……招待。”最后两个字,似乎带着某种深意。 “臣等告退!”哪吒立刻应声,动作快得像要逃离什么灾难现场。他一把抓住小莲花的胳膊,另一只手则……隔空摄住了装着我的水泡泡,几乎是拖拽着我们,在满殿仙神复杂目光的洗礼下,迅速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小莲花被拽得一个趔趄,还不忘回头冲我眨眨眼,用神念道:听见没?彩虹仙子!有谱! 我则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对“彩虹仙子”的无限憧憬中,完全无视了哪吒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以及背后那一道道含义不明的视线。泡泡随着哪吒的快速步伐在空中一颠一颠,我欢快地摆动着尾巴,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拥有七彩鱼尾后,在天河遨游时该是何等拉风炫目的景象了! 刚出凌霄宝殿那宏伟的大门,哪吒就猛地停下脚步,松开小莲花,转过身,双手抱胸,眉宇间隐隐泛着黑气,对着泡泡里的我和旁边一脸无辜的小莲花冷笑道: “你们两个真是好本事!一个在凌霄宝殿问染尾巴,”他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泡泡上,“一个刚封神就对着玉帝冕旒吐泡泡,真有本事!” 我缩了缩脖子,虚笑道:“……泡泡……它自己冒出来的……控制不住嘛……” 小莲花则耸耸肩,一脸理所当然:“河神大人想美化自身,提升水域形象,有何不可?玉帝不也指点门路了?彩虹仙子,听着就很专业。” 哪吒被他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这几日都盯着你们呢,我看你们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说完,他黑着脸,足下风火轮“呼”地燃起烈焰,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方向——云楼宫疾驰而去,速度快得只在云路上留下一道赤红的残影。 小莲花轻笑一声,稳稳托住我的泡泡,足下生出一模一样的风火轮,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我扒在泡泡边缘,看着前方哪吒气冲冲的背影,又看看脚下瑰丽奇幻的天庭云海仙宫,更是充满了对这趟旅途的无限憧憬。 从小小的莲池到凡界的云水河,再到金阙云宫,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 不多时,前方云海中便多了一座巍峨的宫殿,殿宇楼阁高耸入云,外观望去真是磅礴大气。这便是云楼宫——李靖、哪吒三太子的府邸,亦是天庭有名的“凶宅”之一,李家父子交恶已久,寻常仙家更是不敢靠近。 哪吒在宫门前猛地刹住风火轮,火焰收敛。他黑着脸,也不回头,径直走向紧闭的宫门。值守的天兵天将,气势凛然抱拳道:“元帅!” 一看就是哪吒的亲兵。 哪吒微微颔首,冷声道:“后面两个不用拦。”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看到了后面慢悠悠走来的我们。尤其见到小莲花时,两张脸上露出了熟悉的表情,从我们到达南天门开始,每个见到小莲花的神仙脸上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辛苦了。”小莲花熟门熟路地托着我进去了。 “……” 云楼宫有各种楼宇组成,我们跟着哪吒来到了他的宫殿。 “进来。”哪吒硬邦邦地说道。 小莲花托着我,悠然地跟了进去。一入寝宫,便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并非恶意,而是哪吒常年征伐、煞气凝而不散所形成的独特气场。尤其宫殿内部,巨大的兵器架占据了显眼位置,上面陈列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各式神兵利器,寒光凛冽。冷硬地占据着这叫宽广的寝宫。 我锐评:硬装很豪气,软装不太行。难怪一进来便被杀气扑了一脸。 “哼,”哪吒环顾了一下自己这冷清空旷、毫无氛围的宫殿,似乎更烦躁了,他指了指大殿一角,“那边有静室,你们……自己看着办。”那语气仿佛在说“爱住不住,别烦我”。 他又看向小莲花托着的泡泡,眉头拧得更紧:“至于你……”他似乎在思考如何处理我,“门外院子里倒是有口缸,你先那儿住着吧。”说着,他抬手凌空一点,院子里的那口缸骤然出现在宫殿内。 我看着那平平无奇的、毫无美感的缸,再看看哪吒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立刻乖巧地点头:“好的好的,谢谢三太子!” 小莲花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杀气腾腾的宫殿,锐评道:“不错,地方够大,也清静。”他走到那排兵器架前,指尖拂过一柄寒光四射的长枪,“就是……少了点生气。” 哪吒冷哼一声,懒得理他,转身就朝内殿走去,显然是想立刻结束这糟心的招待任务。 然而,哪吒刚走出几步,宫门外便传来了一个温婉中带着一丝急切、却又努力维持着端庄的女声: “哪吒?娘听说你带了客人回来?”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素雅宫装、气质温婉的妇人走了进来。她面容秀丽,眉宇间与哪吒有几分相似,却更添柔和慈爱,正是哪吒的母亲,殷夫人。与陈塘关的殷夫人确实一模一样。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约莫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小裙,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张望着,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朵刚采的莲蓬。这大约就是李家最小的女儿,哪吒的妹妹——李贞英。 殷夫人一进门,目光便急切地扫过大殿,先是落在正欲离开的哪吒身上,眼中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关切:“哪吒,你……”话未说完,她的视线便猛地顿住了,牢牢地锁在了站在兵器架旁、一身红袍的小莲花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又被按下了暂停键。 殷夫人脸上的温婉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熟悉感。 她看着小*莲花那张与哪吒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看着他周身那同样凛冽却又带着一丝不同桀骜的气息,让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震惊: “……莫非当年我产下的乃是双生子?” 哪吒:? 小莲花:? 吐出的泡泡骤然碎裂。 我:Nice! 第40章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或许过于离奇,殷夫人露出了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但看向小莲花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探究和那份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她努力让语气恢复平日的温婉:“哪吒,这是你的朋友?” 哪吒这才走上前,语气平淡地介绍,刻意避开了母亲探寻的关键问题:“母亲,这位是小……莲花仙君,从下界而来,暂居于此。这位是新封的云水河神。”他指了指水缸里的我。 小莲花眉头一挑:莲花仙君?我?他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哪吒,哪吒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暗自庆幸:还好不是莲花仙子…… “莲花……仙君?”殷夫人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却依旧难以从小莲花身上移开。那份天然的亲近感和巨大的疑惑在她心中交织盘旋。她敏锐地捕捉到小莲花身上若有似无的水汽与清冽莲香,又看了看身旁气息凛冽如火的哪吒,心中的疑窦如云海般翻涌。 “娘亲?”小小的李贞英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凝滞,有些不安地拽了拽殷夫人的裙角,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好奇地在小莲花和哪吒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来回逡巡,小脸蛋上写满了大大的困惑,似乎在努力解开“双生哥哥”的谜题。 小莲花在殷夫人那温和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注视下,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那让他心湖骤起波澜的视线,生硬地拱了拱手:“……殷夫人。”声音干涩,如同久未开启的门扉,毫无温度。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我猛地从水中跃起,在空中完成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流畅的翻滚,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然后“噗通”一声精准地落回缸中。 “娘亲!鱼鱼!会翻滚的鱼鱼!”李贞英的注意力瞬间被我这炫技般的表演吸引。她惊喜地挣脱母亲的手,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水缸边,努力踮起脚尖,小手紧紧扒着光滑的缸沿,大眼睛亮得像坠入了星辰,充满了纯粹的惊奇与欢喜,“哥哥哥哥!快看!好漂亮的鱼鱼!还会吐七彩的泡泡!”她兴奋地指着我刚刚吐出的一个流光溢彩的泡泡欢呼。 孩子的天真烂漫如同一阵清风,瞬间吹散了大殿里凝滞的薄冰。 我浮上水面,对着她眨眨鱼眼:“小心一点哦,不然会翻进来跟我作伴的。” 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圆了,小嘴张成了可爱的“O”形:“会说话的鱼鱼!”那惊叹声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可是玉帝陛下亲封的河神哦~”我略带得意地摆了摆尾鳍。 “我不止会说话,还会唱歌呢,你想听吗?”我故意用带着点诱惑的口吻问道。 李贞英的小嘴彻底合不拢了,她激动地拍着小手在原地蹦跳起来:“好厉害的鱼鱼!我要听!我要听!!”欢呼声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 殷夫人看着兴奋的女儿,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暂时将满腹疑云压下,也走到缸边,柔声道:“贞英,小心些,别靠太近。”她转而看向我,温婉一笑,“河神大人见谅,小女顽皮,打扰您了。” 我在水里优雅地转了个圈,吐出一串友好的小泡泡:“无妨无妨,小小姐天真可爱,我很喜欢。” “你还会唱歌?我怎么不知道?”小莲花带着一脸诧异的表情走过来,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我从水缸里捞出托在掌心,左看右看,仿佛要找到我会唱歌的证据。 “这不是有嘴就会么。”我理直气壮地在他掌心甩了甩尾巴上的水珠。 被我这一番插科打诨,宫殿内那奇怪紧绷的气氛倒是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李贞英充满期待的星星眼。在她锲而不舍的央求下,我清了清嗓子,忍不住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六星街里还传来~巴扬琴声吗……” 我:…… 诶,这首歌叫什么来着?怎么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唱出来了? 我瞪着不太聪明的鱼眼,虽然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但能一扯嗓就能唱出来的,那应该是流传度比较广的吧? 李贞英一脸惊奇地看着我,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奇妙的歌声里,小脸上满是惊奇与陶醉,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神奇的宝贝。 小莲花也听得入了神,待歌声落下,他喃喃道:“还真的会唱啊……”随即,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掠过他的眼底,“以前怎么没听你唱过?” 我眨了眨鱼眼,无辜道:“没人要我唱啊。” “不过流星街是什么?拔秧琴又是什么?”小莲花追问道,他对这陌生的歌词同样感到好奇。 “大概……是一条街的名字,就跟银河差不多,还有一个就是拔秧的时候演奏的乐器吧,为了赞美劳动的伟大。”我含糊地回答,总不能说可能是异世界的玩意儿。异世界的东西解释起来可太麻烦了。 李贞英趴在水缸边缘,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由衷地赞美道:“鱼鱼,你唱得真好听!” “谢谢夸奖!”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般传唱度广的歌,是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三岁小孩都会哼得出旋律的。 “那还有其他的吗?我还想听!”她仰着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充满了闪亮的期待,让人实在不忍拒绝。 我刚想开口说“当然可以”,殷夫人温暖的手掌已经轻轻抚上了女儿的发顶。她柔声道:“好了,贞英,想必你哥哥还要与河神大人、还有莲花……仙君商议要事呢。我们就不打扰他们了。”在提及“莲花仙君”这个称呼时,殷夫人的口吻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疏和不自然,目光也下意识地再次飘向那个沉默的红莲身影。 “可是……”李贞英小嘴一瘪,明显还想听歌,但看到母亲温和却坚持的眼神,只得恋恋不舍地又看了我一眼。 哪吒此时适时开口,打破了妹妹的小小失落:“母亲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他注意到了殷夫人手中一直拿着的那个精致玉盒。 殷夫人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婉的笑意,将玉盒递向哪吒:“娘新得了一些瑶池的莲子,想着你这里清冷,送来给你……和你的朋友们尝尝鲜。”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小莲花和我,带着善意的邀请,“这莲子清心静气,灵气充沛,于修行亦有益处。” 哪吒接过那温润的玉盒,入手微凉。他打开盒盖,一股清冽甘甜的莲香瞬间弥漫开来,盒中静静地躺着十几颗圆润饱满、洁白如玉的莲子,颗颗灵气氤氲,一看便知是瑶池珍品。 “多谢母亲。”哪吒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殷夫人看着儿子,又看了看旁边垂眸不语、周身气息却明显有些波动的小莲花,心中那份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温声道:“莲花仙君初来天庭,河神大人亦是新封,若有什么不习惯的,或是需要什么,尽管让哪吒来寻我便是。” 小莲花身体几不可察地又僵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盯着自己脚下冰冷的地面,仿佛要将那地面看穿。殷夫人话语中的关切像细小的针,轻轻刺在他冰封的心防上,带来一种陌生的酸涩感。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生硬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殷夫人看着他那拒人千里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担忧,但很快便被她掩饰过去。她牵起李贞英的小手,对着我们温婉一笑:“那娘就先带贞英回去了。你们……慢慢聊。”最后一句,目光再次掠过小莲花,带着欲言又止的深意。 “哥哥再见!莲花仙君哥哥再见!会唱歌的鱼鱼再见!”李贞英乖巧地挥手道别,一步三回头地被殷夫人牵着离开了。 直到那温婉的身影和蹦跳的小小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大殿内那无形的、由殷夫人带来的柔和气息仿佛也随之抽离,重新被冰冷和肃杀填满。 哪吒合上玉盒,那清冽的莲香似乎也被关在了里面。他转身,目光落在依旧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的小莲花身上,又看了看玉盒,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整个玉盒朝着小莲花的方向抛了过去。 玉盒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 小莲花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稳稳接住。入手温润,盒身还残留着哪吒指尖的一点温度。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明显的愕然和不解,看向哪吒。 哪吒却已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冷硬的背影,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她给的。你……看着办便是。”说完,便不再理会任何人,径直朝着内殿走去。 小莲花捧着那盒犹带清香的莲子,站在原地,如同捧着一块灼热的炭火。他低头看着玉盒,又抬眼望向殷夫人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盒中莲子散发的气息,与他本源莲香隐隐呼应,却又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母亲温暖。 他站在那里,久久未动。巨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他,我这条在缸里吐着无声泡泡的鱼,以及那盒沉甸甸、不知该如何处置的瑶池莲子。 “小莲花,想听歌吗?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想听什么?你点歌,我来唱。” 小莲花一愣,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笑容中明显带上了几分松弛。 他道:“我点歌?我又不知道你脑里子又哪些歌?倒不如唱唱你最擅长的吧。” 我最擅长的? 懂了! “那我就唱了哦!咳咳——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我最擅长的当然是国歌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我与小莲花在云楼宫勉强安顿下来——我泡在水缸里,小莲花则在角落里找了个蒲团闭目养神,那盒瑶池莲子被他放在身旁,动也没动。 一旦闲下来,之前被耽搁的计划就又提上了日程——我那颗追求七彩尾巴的心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小莲花!”我吐出一串催促的泡泡,催促着,“我们去找彩虹仙子吧!” 小莲花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显然根本没睡着。他瞥了一眼那盒莲子,又看了看在水里扑腾的我,嘴角勾起一丝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弧度:“……知道了。急什么,彩虹仙子又不会跑。” 话虽如此,他还是站起身,走到池边,熟练地将我的水泡泡捞起托在掌心。“走吧,见识见识那位精研光色变幻之道的彩虹仙子。” 哪吒不知去了内殿何处,我们也没知会他,估计知会了他也不想管。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耐烦。但是没办法,玉帝将我们托付给他了。只是没见到李靖有点失望,我还蛮想看看他被两个哪吒围攻的名场面来着。 径直出了云楼宫那沉重的大门。随机请教一个路过的仙娥打听方向,那仙娥见了我们——主要是小莲花,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听说我们要找彩虹仙子,便颤颤巍巍地指了了方向。 “西、西北方那最好看的宫殿便是……”在我们望向西北方向时,她逃离般地快速离开了。 “我很吓人吗?”小莲花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无奈。 我吐了个泡泡,“别怀疑你自己的脸。可能是独属于哪吒的威严吧,不过,她低头的时候我看到她脸红了。” 毕竟哪吒是威严与颜值并存的三坛元帅。 小莲花:…… 前往西北方向的云路,小莲花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小鲤鱼,如果你先认识了三坛元帅的哪吒,你见到他会不会脸红?” 这算是什么问题?我郁闷地吐了个泡泡。 “你们长得一样。我先见他和先见你有啥区别?” 他抚着下巴,思索道:“虽然脸长得一样,不过我们两个气质……总归不一样吧?” 我:…… 短暂的沉默后,我决定实话实说:“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厚道……但在我梦里见到的你,和现在的三坛元帅哪吒,气场其实还挺相似的。”那股桀骜与锋芒,如出一辙。 现在轮到小莲花沉默了。半晌,他才闷闷地问:“我以前……性格有他那么……讨厌吗?” 我:“……” 这个问题还真是让我无从下口诶,所以你潜意识里觉得哪吒的性格很讨厌? “讨厌?没有啊,这种性格不是挺吃香的吗?” 不是,我们不是要去找彩虹仙子吗?怎么提到性格的问题了? “那就好。”他的语调似乎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丝。真是奇奇怪怪。 之后我们便没再深聊,小莲花足下的风火轮燃起赤焰,稳稳托着我穿过层层叠叠、流光溢彩的祥云和巍峨仙宫。 越往天庭的西北方飞,周遭的光线便愈发奇特。不再是单一的仙光瑞霭,而是开始出现流动的、变幻莫测的彩晕,空气中弥漫着雨后初晴般清新湿润的气息。 终于,在这片彩晕中,我们见到了虹穹殿,据那路过的仙娥所说,彩虹仙子便住在虹穹殿。顾名思义,这座宫殿立于虹桥之上。在来之前我从未想过一座宫殿会立在彩虹上,当然亲眼见到之后,我也依然无法想象。神话世界可真好,彩虹都能变成实质性的东西。 “我们先到彩虹上吧,我还没走过彩虹呢!”我兴奋地对小莲花说。感觉来了天庭,每一项都令人惊奇。这个时候要是有手机相机就好了,实在太出片了! 小莲花也被眼前的奇景震撼,眼中闪烁着惊艳的光芒。他托着我,小心翼翼地落到彩虹上。我从他怀中跃下,落地瞬间化为人形。双脚踩在彩虹上时整个人都激动地难以平静。我趴下来,双手抚摸着彩虹,可仍是猜不出这实质性的彩虹究竟是什么材质的。 我的想象力实在有限,在科学解释中的彩虹,在神话世界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材质才比较合理呢? “阿虞,你在做什么?”小莲花对我的行为很不理解,“你就这么喜欢彩虹?” 我说:“说喜欢倒也没有。只是幼时总喜欢在雨后能看到彩虹。”夏日雨后若是看到彩虹,我总是惊喜的。但要说对彩虹的喜爱好像也没那么多。或许长大之后,很多儿时所谓的惊喜其实并没有那么奇妙。 “走吧,去殿里侧。”我起身,又重新变回了鲤鱼,缩在小莲花的怀中。 进入虹穹殿内部,仿佛踏入了一个纯粹由光与色彩构成的世界。光线在这里仿佛拥有了生命,温柔地包裹着来客,却又不会带来丝毫刺目感。 脚下踩着的并非地面,而是流动的、闪烁着星光的彩色细沙,每一步都漾开一圈微小的光晕。头顶是缓缓旋转的、由星云色块构成的穹顶,深邃而梦幻。空气中飘荡着空灵悦耳的、像是亿万颗微小水晶风铃同时被微风吹拂的声音。 殿内深处,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我们,悬浮在半空中。她身着由无数细碎光片编织而成的仙裙,裙摆如同流动的晚霞,不断变幻着色彩。一头长发并非黑色,而是如同融化的彩虹瀑布,流淌着七彩的光泽。 我:!!! 见到真人玛丽苏了! 她伸出食指,轻轻地勾住了一缕红色光线,然后是橙色的光线……直到最后一根紫色的光线,随着她指尖光芒的流转,这些光线全部进入了一团混沌的云气中。而那团混沌云气仿佛因此被注入了生命,慢悠悠地飘起,而后不断改变着形态,最终成了一道七彩的弧形拱桥——是缩小的彩虹。 光线在她的手中,仿佛成了毛线! 简直太奇妙了! “好厉害!”我忍不住赞叹出声。 那身影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看清她面容的刹那,我和小莲花都微微一怔。并非想象中的绝色倾城,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光彩照人。 美貌不仅是一种外表的亮眼,更是气质的深层体现。 她目光流转,那双眼眸先是好奇地扫过小莲花,最终落在被小莲花托在掌心、泡泡里的我。此时此刻,这双流转的眸光瞬间定格,带上了一丝明显的……困惑和茫然。 “你们是?”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滴落玉石,空灵悦耳。 小莲花上前一步,微微颔首:“打扰仙子。我等奉玉帝陛下旨意,前来寻访彩虹仙子,请教光色变幻之道。” 彩虹仙子眼中的困惑更深了,她仔细打量着小莲花:“玉帝旨意?请教光色变幻之道?” “正是!”我立刻在泡泡里挺直了鱼身,努力让自己的鳞片在殿内变幻的光线下闪耀出最亮眼的光泽,“仙子,在下是新任云水河神,久仰仙子大名,今日特来,是有一事相求。” 我顿了顿,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我想请您,用您的神力,将我这条平平无奇的尾巴……染成像您创造的虹桥一样绚烂夺目、流光溢彩的七彩神尾!” 我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尾巴激动地小幅度摆动,搅得泡泡一阵晃悠。 彩虹仙子:“……” 彩虹仙子陷入了短暂的宕机中,她微微歪了歪头,七彩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仿佛在努力消化我刚才提出的要求。 “……染?”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字,语气充满了不确定,“给……鱼尾巴?染成……七彩?” “没错哦,”我点头,泡泡也跟着剧烈晃动,“就像您的七彩头发一样,我也想要一条七彩的尾巴。” 彩虹仙子撩过一缕头发,目光在我和她的头发见来回。最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我的尾巴上,眼中的茫然逐渐被一种巨大的、仿佛遇到了职业生涯最大挑战的荒谬感和强烈的兴趣所取代。 她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头,空灵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这……倒是从未有过的委托。鳞甲染色……光色附着于活体鳞片,还要保持动态变幻的七彩效果,且不影响其水行神通……”她喃喃自语,眼眸出神,仿佛在进行着复杂的推演,“常规的云霞渲染、光晕附着、甚至空间折射投影……似乎都难以达成持久且自然的效果……” 我:??? 什么空间折射?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我! 她越说越快,眼神越来越亮,那是一种科学家遇到前所未有难题时特有的狂热光芒。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她忽然抬头,目光锁定我,绽放出惊人的光彩,之前的茫然和困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跃跃欲试的研究欲,“云水河神,你这个挑战……本仙子接下了!” 我和小莲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妙的预感。这位仙子的眼神,怎么有点令人害怕? 只见彩虹仙子素手轻扬,殿内流淌的光线仿佛受到召唤,迅速汇聚到她掌心,凝聚成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毛线球? 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和兴奋,托着那团流光溢彩的毛线球,一步步朝我走了过来,声音温柔得令人发毛: “来,小鲤鱼,别怕,让姐姐看看……你这尾巴,该怎么上色才够惊艳三界呢?” 我:…… 救、救命!小莲花救命!—— 作者有话说:恭喜中奖的朋友~ 第42章 彩虹仙子给我的感觉,和那种传说中疯狂科学家没什么区别,那双像是望着实验品的眼睛里,燃烧着对科研的熊熊热情。 小动物的直觉疯狂报警,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砧板上的鱼后,我尾巴一甩,猛地用鱼鳍扯住小莲花的袖口:“小莲花!快跑!” 小莲花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托着我“嗖”地一声就从虹穹殿那流光溢彩的光线中倒飞了出去,留下原地托着光线球、一脸“我的实验品呢”的彩虹仙子。 直到彻底离开了那片梦幻迷离的彩晕区域,我才敢大口喘气。 “吓死鱼了!刚才那感觉,简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写照!问题是我还真是鱼肉!” “不染尾巴了?”小莲花低头看着我,语气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彩虹仙子虽然行事……夸张了些,但观其气韵,并无恶意,只是对未知难题过于狂热。” “我当然知道她没有恶意,”我蔫蔫地趴在泡泡壁上,“但是一想到之后可能要任她研究摆布……我那点追求美的勇气,瞬间就漏光了。”好吧,我承认,我就是从心而已。 “很怕?”小莲花的声音放轻了些。 我低垂着鱼头,连泡泡都吐得有气无力:“……是有点。” 小莲花没再说话,只是托着我,在祥云缭绕的天庭云路上静静走着。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闷闷地问:“我是不是很没用?为了想要的东西,连一点可能的苦都不敢吃……” 回顾过往——好吧,其实也没多少时间值得回顾。我似乎真不是个能吃苦的。唯一一次算得上吃苦的经历,就是那次为了吴刚,将鳞片拔给了他,疼得差点灵魂出窍。想想看,连拔鳞片的疼都咬牙忍了,现在却连一些还没发生的、可能根本算不上痛苦的“研究”都不敢尝试…… “这算什么?”小莲花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断了我的自我否定,“你又不是生来就该吃苦的。何况,苦有什么好吃的?”他的语气在最后一句陡然坚定起来,仿佛想起了那次陈塘关上的苦,“没有必要,主动去吃无谓的苦。” “你这话固然没错,”我叹了口气,尾巴无意识地拍打着泡泡,“只是有时候,为了达成某个特别想要的目标,付出一些代价也是难免的吧?这世上,哪能事事都顺风顺水呢?” 而那条七彩的尾巴固然绚丽多彩,令人向往,但谁又能保证新鲜劲过后我不会觉得它浮夸?可至少,在拥有它的那一刻,那份纯粹的、满足虚荣的快乐,是真实存在的啊。 就在我陷入自我拉扯的纠结时,一道七彩流光如同流星般从虹穹殿的方向疾驰而来,精准地悬停在我们面前。光芒散去,露出彩虹仙子那张带着兴奋红晕的脸。她手中托着的已不是那可怕的光线球,而是一支小巧玲珑、如同水晶雕琢而成的毛笔。笔身流淌着柔和的七色光晕,笔尖则凝聚着一滴仿佛液态彩虹的奇异光液,似滴非滴。 “找到你们了!”她眼睛亮得惊人,“别跑呀,我想到办法了!绝对无痛!瞬间见效!就像……就像给云霞染色一样简单!”她努力描述着。 我和小莲花都愣住了。 “喏,看这个!”她献宝似地举起那支七彩毛笔,“这是虹霓点睛笔,以虹桥的七彩光色凝练而成。只要用它在你尾巴上轻轻一点——”她做了个轻轻点触的动作,“就能改变反射的颜色,整个过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而且,”她骄傲地补充道,“绝对浑然天成,绝不会影响你半分水行神通。怎么样?试吗?” 她充满期待地看着我,眼神里是纯粹对“完美作品”的渴望,之前的疯狂科学家气息收敛了不少,更像一个急于展示新玩具的孩子。 当然对于她的解说,我完全听不明白。 话说回来,彩虹仙子这里到底有多少奇怪的东西啊? 看着那支流光溢彩且散发着温和气息的水晶毛笔,再想想她描述的“无痛”、“瞬间”、“自然”……我那颗怂鱼心,又有点蠢蠢欲动了。我看向小莲花。 小莲花打量了一下那支笔,又看了看彩虹仙子真诚的眼神,对我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试一下?”我小心翼翼地、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将我的大尾巴努力从泡泡里伸出去一点点。 “放心!”彩虹仙子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进行最精密的艺术创作。她小心翼翼地用那支虹霓点睛笔,极其轻柔地在我尾巴尖最外侧,蜻蜓点水般点了一下。 笔尖的七彩光线瞬间没入尾巴。 嗡—— 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琴弦拨动的震颤感从那片尾巴边缘传来,紧接着,那一片原本银白的鱼尾,如同被唤醒的星河,骤然焕发出柔和而纯粹的七彩!与周围银白的鳞片形成了绝美的渐层。 “哇!”我惊喜地叫出声,尾巴尖激动地抖了抖,那片七彩的流光也随之荡漾,美不胜收。 彩虹仙子眼中爆发出更大的光芒,像欣赏一件绝世珍宝:“瞧!成了!多完美!这就是七彩的赞美融合和显化!” “仙子姐姐!”我瞬间把之前的恐惧抛到九霄云外,整条尾巴都从泡泡里伸了出来,“你太厉害了!” 就在这气氛热烈、七彩事业如火如荼进行时,一道裹挟着低气压的身影“嗖”地一声从天而降,重重砸在虹桥上,震得虹桥都晃了晃。 哪吒黑着脸出现了。他显然是追踪而来,看到我们仨凑在一起,额角青筋直跳:“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不是让你们在云楼宫安分待着吗?!”他双手抱胸,足下风火轮烈焰微敛,居高临下不善地瞪着我们。 只是很快,他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彩虹仙子手中的虹霓点睛笔,以及我尾巴上那片流光溢彩的七彩鱼尾上。 “何事?”彩虹仙子被打断创作,有些不悦地挑眉。 哪吒的视线从那片七彩鱼尾移开,落到自己足下熊熊燃烧的、赤红的风火轮上,沉默了两秒,才用一种仿佛谈论天气般平淡的语气开口: “……这个……能染吗?” 空气瞬间安静了。 我:??? 小莲花:??? 彩虹仙子:……?! 我们三个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难以置信地看着哪吒。他要染……风火轮?! 我思索着,然后大声质问:“说!你是不是孙悟空变的!” 哪吒:…… 眉宇间的黑气都快隐藏不住了。 彩虹仙子的眼睛第一次瞪得溜圆,七彩流光都停滞了。她看看哪吒那张冷峻的脸,又看看他脚下那两团和他一样桀骜不驯的赤红火焰,再看看自己手中精致小巧的虹霓点睛笔……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强烈的挑战欲在她眼中疯狂交织。 她猛地抬头,脸上绽放出比刚才还要狂热十倍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能!当然能!有何不可?!三坛海会大神,你这个委托……本仙子接了!此乃光色之道与火系法器前所未有的碰撞!快,把你的风火轮……呃,请移过来一点!”她激动得差点语无伦次,手中的虹霓点睛笔光芒大盛,仿佛感应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哪吒:“……” 他看着突然陷入癫狂状态的彩虹仙子,又看了看自己脚下的风火轮,额角似乎有青筋跳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抿了抿唇,默默地……将风火轮驱动着,往前挪了一小步。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天庭奇观。 彩虹仙子化身最狂热的艺术家,小心翼翼又无比迅捷地将虹霓点睛笔点向哪吒风火轮那跳动的赤红火焰边缘。 每一次点触,都有一缕七彩光线如同活物般融入火焰,火焰并未将它吞噬,反而边缘像是镀上了一层梦幻的七彩光晕。 随着她的动作加快,七彩光线如同藤蔓般迅速蔓延、覆盖,哪吒那双原本纯粹赤红的风火轮,竟渐渐变成了两团熊熊燃烧、却又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动魄的七彩琉璃风火轮! 火焰依旧炽热,威能不减,但那形态和色彩,已然脱胎换骨! “成了!七彩琉璃风火轮!三界独一份!”彩虹仙子激动得脸颊通红。 哪吒低头看着自己足下那两团梦幻的七彩火焰,万年冰封的脸上,嘴角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过于……炫目的新造型。 我问小莲花:“小莲花。你的风火轮要吗?” 小莲花扯了下嘴角,轻摇了摇头。 …… 告别了心满意足的彩虹仙子,小莲花托着浑身散发着七彩光芒的我,哪吒则踩着那双同样流光溢彩、炫目到没朋友的七彩琉璃风火轮,一行三人以一种极其高调的*方式,返回了云楼宫。 守门的两位天兵天将正一丝不苟地站岗。当我们走近时—— “敌袭?!”两人瞬间警觉,兵器出鞘。 然而,当那我们在宫门前猛地刹停,光芒稍敛,他们惊呼出声。 “元……元帅?!”两名天兵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下巴砸到了脚面。 哪吒斜了他们一眼:“继续站岗!” “是!”二人目不斜视,但刚才的哪吒给他们的震撼成功地令大脑宕机了。 我们刚穿过那沉重的大门,便听到了李贞英的嗓音。 “哥哥!彩虹鱼鱼回来了!还带了……哇!!!”李贞英的欢呼声戛然而止,瞬间变成了更高亢的尖叫,“哥哥的轮子!哥哥的轮子变成彩虹了!!好漂亮!!!” 因女儿高亢的声音出来的殷夫人此刻也被眼前这过于“闪耀”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她看尾巴流光溢彩的我,又看看哪吒足下那双熊熊燃烧、却散发着梦幻琉璃光彩的风火轮……饶是见多识广的殷夫人,此刻也忍不住掩口,眼中满是震惊和一丝极力忍住的被这过于绚烂景象冲击到的笑意。 “吒……哪吒?你的风火轮……”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略带不耐的询问:“哪吒!你……”托塔天王李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住了。 他先是被我晃得眼前一花,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紧接着,目光就被哪吒脚下那两团燃烧的七彩琉璃风火轮牢牢吸住。那炫目到极致、完全颠覆了他对儿子那冷厉煞气认知的梦幻色彩,如同两把七彩光剑,狠狠刺入他的眼睛! “嘶——!”李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双眼一阵刺痛,仿佛被强光灼伤!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眼睛,另一只手中的玲珑宝塔都差点脱手滑落,声音都变了调: “……什……什么东西?!亮……亮煞老夫了!!” 看到李靖捂着眼睛,身形踉跄,宝塔摇摇欲坠,哪吒眼中气焰暴涨!他嘴角勾起微弱的笑意,足下风火轮烈焰轰然爆发! “就是现在!” “嗖——!” 赤金色的身影快如闪电,带着炫目的七彩琉璃光忙,瞬间掠过李靖身侧!在那宝塔即将坠地的刹那,一只燃烧着赤金神光的手,稳稳地带着一股恶作剧得逞的畅快感,将那尊玲珑宝塔夺了过来! 入手温润,塔身金光流转,但在哪吒周身那赤金神光的映照下,宝塔的金光竟也显得有几分黯淡。 哪吒掂了掂手中的宝塔,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再看看捂着眼睛、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却暂时什么也看不见的李靖,心中那股憋闷了千百年的郁气,仿佛随着这一夺,随着这身闪瞎人眼的光芒,畅快地宣泄了出来。 他站在庭院中央,一手托着夺来的宝塔,一手叉腰,周身赤金神光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云楼宫前庭,也照亮了他脸上那肆意张扬、畅快淋漓的笑容。 “父王,”他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挑衅,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您这塔……金光似乎不太够亮?要不要也让彩虹仙子给您点染一下?” 李靖捂着眼睛,气得胡子都在抖,眼前还是一片模糊的金星乱冒,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逆……逆子!你……你身上什么鬼东西?!” 殷夫人看看捂着眼睛暴怒的丈夫,又看看光芒万丈、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的儿子,再看看儿子手里夺来的宝塔,只觉得一阵眩晕,扶着廊柱才站稳。 李贞英则完全没感受到大人的剑拔弩张,还在拍着小手,满眼崇拜地看着她光芒四射的三哥:“三哥好厉害!连父王的塔都抢到了!亮亮的塔更好看!” 我扒在泡泡边缘,看着这鸡飞狗跳、光芒乱闪的一幕,再看看自己的流光溢彩的尾巴,由衷地感慨: “原来哪吒要染风火轮是这个原因啊。” 亮瞎李靖的眼睛,从而夺塔……真是朴实无华的谋略! 小莲花抱着臂,斜倚在殿柱旁,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意。他看着李靖那副被夺塔的狼狈模样,又看看怀中摆动着七彩琉璃尾的我,再看看旁边因为夺塔而得戾气暴涨的哪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极其愉悦的光芒。 “哪吒!我来助你!” 第43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好吧,细想也不算太意外。从得知哪吒给风火轮染色就是为了闪瞎李靖的眼从而夺塔那一刻起,其实就该预料到后续的鸡飞狗跳。 只是我没想到小莲花也会加入其中,还玩得这么……投入。 李靖没了宝塔,等于失去了依仗,但到底是降魔大元帅,其修为底子还在,见哪吒夺塔,他一声令下:“来人,取缚妖索!” 话音刚落,巨灵神、鱼肚将、药叉雄帅等一众神将一拥而上,拿出粗大如藤的缚妖索,要来绑哪吒。 面对这汹汹而来的围攻,哪吒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更加兴奋、更加狂放的笑容。他一个纵身瞬间脱离一众神将的包围圈,与此同时,小莲花切入战斗。二人本就是不同世界的同位体,可以说是心灵相惜,如今面对李靖和一众神将,配合得倒也算是天衣无缝。 不过这次哪吒显然是放了水的,只是加入了小莲花,即便放水,也让对方力不从心。很快一众神将便一败涂地。 庭院里,殷夫人站在廊下,忧心忡忡地望着缠斗在一起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她显然已将小莲花下意识地归入了“儿子”范畴。手指紧紧绞着帕子,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 而李贞英小姑娘则完全置身事外,丝毫感受不到父亲与兄长之间那沉淀了多年的怨怼与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只觉得那七彩琉璃的光芒耀眼夺目,兴奋地蹦跳着,小脸通红,拍着小手大声喝彩:“两个哥哥好厉害!父王也厉害!打得好!再快点!再亮一点!” 我:……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就在这时,一声“太白金星到”,硬生生地使这场单方面的缠斗戛然而止 “啧,扫兴。”他小声嘟囔了一句,随手将宝塔往旁边一抛——那塔划出一道金光,稳稳地落在了旁边廊下的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哪吒与小莲花神清气爽,而李靖则是狼狈至极,急促地喘息着,脸上混杂着愤怒、狼狈和一丝如蒙大赦的庆幸。他的目光死死追随着宝塔,直到它安稳落下,紧绷的肩背才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随后他忙对殷夫人道:“夫人,快快焚香!” 殷夫人点头正要去焚香,却见太白金星已带着孙悟空进来了。两人一进来就被哪吒的风火轮和我的尾巴给闪得闭上了眼睛。 太白金星诧异地问哪吒:“三太子,云水河神,这风火轮……” 哪吒道:“只是彩虹仙子点色罢了。” 太白金星微微颔首,见到云楼宫满地狼藉,他却视若无睹,只是略挑了挑眉。 孙悟空看了眼哪吒。又看了眼我,在看了眼小莲花,忽而问道:“小莲花,你怎么不染个色,瞧瞧,你多不合群!” 小莲花眉头微微紧蹙,他道:”孙大圣今日前来,可是你师父被妖怪捉走了?” 终于想起了要紧事,孙悟空抱着牌位和香炉开口就向李靖要人。 李靖一见到孙悟空表情就变了,再见到他与小莲花攀谈,神情更显怒意。 李靖怒火压不住,冷声问:“李长庚,你手里拿的什么旨意?这猴子又是什么来意?又向我要什么人?!” 被哪吒与小莲花联手整得狼狈至极的李靖,加上他与这猴子五百年前的恩怨,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 太白金星平静应道:“是孙大圣状告你的文书。以及。要他的师父。” 我:…… 总觉得这个情节有点眼熟? 不过孙悟空状告李天王,还写了状纸,还是很有喜剧效果的。 李天王本就心烦,一听“告”字,顿时雷霆大怒:“他凭什么告我?告我什么?” 太白金星缓缓道:“告你家中有人化作妖怪,摄陷凡人,致我佛门弟子下落不明。你焚香接旨,自行读去。” 孙悟空在一旁叉着腰。 这时殷夫人已设下香案,李天王气呼呼地朝天遥拜谢恩,而后展开圣旨一看,结果这一看他气得一掌拍在香案上。 “简直胡说八道!欺人太甚!这泼猴是拿我寻开心不成?!” 太白金星这时瞥了他一眼,道:“你先别急,他带来的证据上写的清清楚楚,说那妖怪正是你亲生女儿。” 在他说到亲生女儿的时候,我们的目光都看向了李贞英。 啊……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是半截观音那一回! 等等,这剧情过得也太快了吧?之前还在白虎岭,现在已经进行到金鼻白毛鼠这一段啦? 李贞英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好奇地跑到香案前,踮起脚尖,好奇地摸了摸玉帝的圣旨,仰头天真地问:“父王,你和三哥不玩了吗?我还想看亮亮的!” 李靖压抑着怒意,尽量展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摸了摸她的头:“贞英,到你母亲那去。” 殷夫人立即将贞英带回身边。 李靖深呼吸,咬牙切齿道:“金星,你也看到了,我唯有这一女儿贞英,还不知事,哪会下界变妖害人?这猴子向来与我不对付,但也不能诬告我!” 哪吒这时却出声道:“这孙悟空,倒也算不得诬告。父王您,确实还有个女儿。” 见李靖神情大骇,哪吒嗤笑了一声,“父王莫不是忘了?只是那女子并非您亲女,她原是一个成了道行的妖精。三百年前,在灵山偷吃了如来座前的香花宝烛,被如来察觉后,命我父子率天兵天将擒拿。本应就地诛杀,但如来慈悲,说‘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因此赦她一命。她感念此恩,拜父王为义父,拜孩儿为义兄,回下界设立灵牌香案,供奉香火,不想近日又化妖作恶,陷害唐僧。被孙行者识破踪迹,搜得灵牌香炉,拿来状告于天。她乃义女,并非亲生血脉。” 李靖一听,面色大惊,“我竟忘了此事!” 这时孙悟空却开始耍起了赖皮,对着太白金星道:“瞧瞧!瞧瞧!还说俺老孙诬告呢!他李天王才是诬告!什么亲女义女,不都是你女儿?!走!咱们去玉帝那儿评评理去!”说着就要拽着李靖的袖子往凌霄宝殿那儿去。 李靖自觉理亏,低声下气地求孙悟空。而孙悟空此时也得理不饶人,仿佛不将李靖往玉帝那儿带誓不罢休。 隔着屏幕看孙悟空耍赖皮自然是好玩的,但在现实中看到只觉得吵。 真的很吵。 我忍不住大声道:“孙大圣,这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若是再去玉帝那儿评理,你师父怕是都该当公螳螂了。” 气氛一阵寂寞。 小莲花低下头,“我还以为你会说该当爹爹了。” 我嘀咕:“差不多啦。” 孙悟空定睛看向我:“小鲤鱼,这公螳螂是何说起?” 听孙悟空问起,我就说:“这母螳螂和公螳螂洞了房,有了娃娃都是要吃掉公螳螂的。” 气氛再度沉默。 太白金星肩头微耸,缓缓道:“正是这个道理,这些事都是次要的,如今还是救你师父要紧。” 孙悟空眼珠儿一转,拍拍自己的衣服,“小鲤鱼说的有理,待俺老孙取经回来,咱们再算总账!走走走,赶紧走!”经过我们身边时,他笑着拉住小莲花的胳膊道:“小莲花也一道儿去!那老鼠精是三太子的妹妹,你小莲花也算是三太子,我倒要让那老鼠精好认认,哪个是她哥哥!” 我:…… 小莲花:…… 哪吒:…… “不行!玉帝有令,小莲花与云水河神暂且安置在天庭,待事情解决后方能离开。”哪吒立即黑着脸制止孙悟空拉壮丁的行为。 “好说好说!”那孙悟空手臂往后一甩,“俺老孙去向玉帝老儿求个指令,我看李天王今日身体不大好,倒不如让小莲花走一趟!” 李天王再度被撂脸子,表情更是怒不可遏。只是他理亏在先,加上先前与哪吒小莲花又是一番打斗,如今也不敢与他们一同下界除妖。 太白金星见状,便说:“那就三太子与小莲花同你一道去。三太子先去南天门点兵,待你归来便一同回去。” 孙悟空笑道:“那圣旨要如何交代?” 太白金星道:“我就说,原告逃脱,被告免提。李天王与我们一道去凌霄宝殿请罪,这事就算完了。我办事,你放心。” —— “所以为什么我也要来?” 我呆呆地望着小莲花,他清冷的眉眼闪过无奈,“我怎能将你一人留在云楼宫?”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很弱,我好歹也是云水河河神吧。” 前头驾着云的孙悟空听了便笑道:“那小莲花舍不得你,河神娘娘怎么就不明白呢嘿嘿嘿……” 我:…… 一点也不想被猴子看热闹。 玉帝真是宠猴,孙悟空这么求旨,就同意了小莲花代替李靖前去,而小莲花又把我给捎上了。 “不知道待会儿结束后,我能否去云水河看看?” 小莲花满不在乎:“去就便是了。莫不是玉帝还在乎那一盏茶的时间?” 我想也是,去云水河也就一会儿的时间,耽误不了回天庭。何况我本就是云水河的河神,此行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不会驾云,所以我一直扒着小莲花的臂弯,其实小莲花也不会,但他会驾风火轮。只是这次是孙悟空来搬救兵,怎么着都不能自驾。孙悟空自然是好说好说,就把我们带上了。变回人形后,身上七彩的就是那头发了,七彩玛丽苏真照进现实了。反正现在我的新鲜劲还没过。 哪吒依旧冷傲地架着七彩的风火轮,身后跟着一群天兵天将。孙悟空见状,便小声与我们唠嗑:“方才我与老官儿进来云楼宫,那满地狼藉,是否打了一场?” 小莲花轻哼了一声,我道:“那李天王被七彩风火轮闪瞎了眼,哪吒便趁此夺了他手中宝塔。李靖恼羞成怒,便吩咐一众神将如来缚妖索,双方打了起来,小莲花趁此切入战斗,于是就这样了……若非你与太白金星来了,恐怕这战况不止如此。” 孙悟空露出惊讶的表情。“哦?看来是俺老孙来的不是时候!” 我抿嘴笑:“真要说那也是老鼠精与圣僧的这段婚姻天理不容。” 孙悟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我也曾听闻三太子与其父王的事。倒是不曾想三太子竟然没有对……” 小莲花清冷的声音带着一股冷意:“简单是简单,可后果呢?他是给如来面子,再说了难不成如来没想过这茬?” 现在已经是太多年啦,就这样吓唬李靖就得了。真要杀了,简单是简单,可哪吒呢?这里可没有为他百分百兜底的太乙真人。 …… 奉旨降妖的速度极快,那老鼠精一下子就被捉了,我感觉天兵天将也没什么用。哪吒将老鼠精交给了天兵天将,让他们先带回天庭受审。 “我还有些事,你们先回去。”哪吒吩咐。 天兵天将领命,带着老鼠领就回了天庭。 与孙悟空唐僧等人告别后,我们就去了云水河。 “说起来,天庭那边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自我们来了之后,也未曾遇到过与我们一样的人。” 哪吒实话实说,“我不清楚。以我而言,你们先前从何而来,应当也从何而去。虽非一定,但也是一个可能。” 我缓缓低下头,而后看向小莲花,“是乾元山吗?” 小莲花点点头,“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 也是,商末时期还没有云水河。 哪吒道:“若是你们能离开,或许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目前为止,还未发现过从他界而来的。或许此时只是针对你们。” 只是针对我们就更难猜了,我在乾元山又没有得罪的人,哪里会有这种针对? 不过不管怎样,还是先去找鹤。我们从乾元山而来,应当也从乾元山回去。 只是意外总是不期而遇。 从陷空山到云水河,恰巧经过蜀地上方,其实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先去找鹤,然后要去云水河做个交待。只是就是这么不凑巧,正好经过了蜀地,而乾元山就在蜀地。 那许久未见的漩涡再一次将我们给吸了进去。即便两人架着风火轮,也逃离不了漩涡的吸力。 “阿虞!”小莲花喝道,红绫快速圈住我的身体,我也紧紧拽着红绫。 哪吒手中的混天绫则是圈在小莲花身上,厉声道:”抓紧了!” 我感觉又回到了滚筒洗衣机里,快吐了…… 第44章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望着湛蓝的天空,胸腔中的郁气却怎么也抒发不出来。 明明是一起被漩涡吞噬,结果我又一次成了一个人。 倒不是真忍受不了孤独,只是在这完全陌生、不知被甩到了哪个时空角落的地界,有个认识的人在身边,总归是份沉甸甸的心里安慰。漩涡这东西,上次是时间和空间一起搅合,这次估计也差不多。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唉……” 鱼小小的脑袋里也被塞满了烦恼,真希望七秒记忆这个设定出现在我身上。这样就不用考虑任何事了。 我想找他们,但不知道该怎么找他们。上次是运气好,鹤就在我隔壁的山头。但是现在恐怕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心里甚至有点阴暗地盼着小莲花和哪吒赶紧再闹出点惊天动地的大动静来,比如染红半边天啊,或者闪瞎凌霄殿啊……那样目标就明确多了。 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渺茫。 算了,事已至此,先晒个太阳吧…… 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晒过太阳了。 我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仰面躺在靠近水面的地方,任由微风吹拂着水流,带着我随波逐流,慢悠悠地漂浮。偶尔吐出一串晶莹的泡泡,证明自己这条咸鱼……哦不,咸锦鲤还活着。 暖意融融,意识都开始有点模糊…… 突然,一片阴影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遮住了那暖乎乎、令人眷恋的日光。 “咦?我道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吐泡泡呢?”一个带着浓浓稚气的少年音从水面上方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新奇和一丝审视,“竟是一条七彩的鲤鱼精?稀奇,真稀奇!这乾元山的池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玩意儿?莫不是师父他老人家特意养在池子里,留着给我改善伙食的?” 三十七度的嘴里怎么会说出这么冷漠的话! 等等……乾元山?! 我浑身的鳞片瞬间炸开,猛地睁开眼睛,清澈的水波晃动,视线聚焦,水面上方,一个唇红齿白、眉眼飞扬的小小少年正凌空而立。他梳着标志性的双髻,颈戴耀眼的金圈,双臂间缠绕着灵动的红绫,无风自动。此刻,他正抱着双臂,微微歪着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水中的我,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和一种看到新奇玩具般的兴味。 “哪吒?”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震惊和呛水而有些变调。 小小少年那漂亮的眉毛轻轻一挑,带着几分玩味和探究:“哦?认识我?你身上的味道倒是有几分熟悉……”他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有意思。一条鲤鱼精,居然与我有些渊源?” 这模样想不认识也难。只是这个哪吒,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比小莲花和西游里的哪吒都小了一大圈,脸蛋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婴儿肥,但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劲儿已经初具规模。活脱脱就是我记忆深处,那个闹海抽龙筋的形象。莫非我来到了小莲花消失后? “在想什么呢?”小哪吒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带着点不耐烦,“眼珠子转来转去的,莫不是在想怎么编个故事来敷衍我?” 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几个泡泡,斟酌道,“我确实认识你,不过我认识的是以后的你。你听得懂吗?” 小哪吒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好你个妖精,竟敢欺骗我,看我不把你剥皮抽筋!”他手一招,那缠绕在臂间的混天绫如同活物般倏地探出一截,带着凌厉的破水声,快如闪电般朝我卷来! 救命!鱼要被剥皮抽筋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化成鲤鱼就要往池子里钻! 然而,混天绫的速度岂是我这条小鲤鱼能比的?那赤红的绫带如同毒蛇,瞬间就缠上了我的尾巴尖。 一股冰冷滑腻又带着强大束缚力的感觉传来! 就在我万念俱灰,准备闭眼被剥皮抽筋的时候—— “哪吒!” 一个温和中带着无奈、如同清泉般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岸边传来。 小哪吒的动作猛地一顿,缠绕在我尾巴尖上的混天绫力道也松了些许。他撇了撇嘴,有些不情不愿地转过头去。 我趁机死命挣脱那点束缚,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只敢探出半个脑袋往那头瞧。 只见岸边青石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身着八卦道袍的老者。他手持拂尘,身边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捧着拂尘的童子。老者看着水面上悬停的小徒弟,又看看石头后面瑟瑟发抖的摇头叹道: “顽皮,又吓唬为师池中的灵物作甚?还不快快收了你的混天绫?” 太乙真人! 只是这太乙真人和我记忆里的长相有些区别。也就是说这个小哪吒并不是小莲花小时候了?所以这里又是哪个版本的哪吒? 小哪吒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混天绫,那赤红的绫带如同灵蛇般缩回他臂间,只在我尾巴尖上留下一点冰冷的滑腻感。危机解除,我这才敢慢悠悠地从大石头后面游出来,小心翼翼地化为人形上了岸。 “阿虞,拜见真人。” 太乙真人捋着雪白的长须,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探究:“哦?你这小鲤鱼精,倒也有几分灵性。方才我这顽徒无状,惊扰了你,贫道代他赔个不是。只是,你方才说认识‘以后’的哪吒,此话又从何说起?” 小哪吒在一旁“哼”了一声,显然对师父替自己道歉很不满,但碍于师威,没敢多嘴,只是用那双亮得惊人的黑眼睛死死盯着我,仿佛在说“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可信:“回禀真人,阿虞并非此界生灵。乃是被一个奇特的漩涡卷入,才莫名掉落到这乾元仙池之中。我……也确实认识哪吒,但认识的是……嗯……年纪更大一些的他,嗯……还有……另一个哪吒。我们三个都皆因为漩涡而失散,如今我在此地举目无亲,又不知身处何时何地,心中惶恐万分,恳请仙长施展大神通,指点迷津,助我寻回同伴!” 我一口气说完,期待地看着太乙真人。他闻言,眉头微蹙,手指快速掐算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惊奇:“时空异动……漩涡……难怪贫道方才心有所感,察觉池中多了一丝不属于此界的微末气息。原来如此。”他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郑重,“此事涉及时空之秘,非同小可。你所言另两个哪吒,更是闻所未闻,其中因果牵连甚大……” “师父!”小哪吒突然出声打断,他一脸的不耐烦,显然对这种玄乎其玄的“时空”“另一个我”的话题不感兴趣,更关心眼前这个骗子妖精的下场。“您别听她胡说八道!什么时空漩涡,另一个我,我看她就是不知从哪里溜进来的小妖,想编个离奇故事蒙混过关!这种妖精,就该……” “哪吒!”太乙真人声音沉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哪吒撇撇嘴,把后面“剥皮抽筋”的话咽了回去,但还是愤愤不平地瞪着我。 太乙真人转向我,语气缓和:“寻找失散同伴,尤其是涉及时空之隔,非一时之功。贫道需细细推演天机,并借助法宝之力。你且安心在此池中暂住,待贫道……” “等等!”小哪吒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且有趣的事,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刚才的不耐烦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八卦和强烈批判欲的表情取代。他完全无视了师父还在说话,猛地凑近我,压低声音: “喂,小鲤鱼!你既然说认识‘以后’的我,那你知不知道杨婵姐姐的事?就是华山那个三圣母!” 我一愣,下意识点头:“……知道一点。”心里咯噔一下,三圣母不就是和刘彦昌生下沉香的三圣母吗?难道现在是宝莲灯的神话故事? 小哪吒得到肯定答复,立刻像是找到了知音,小脸都激动得有点泛红,语速飞快,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愤世嫉俗: “三圣母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爱上了一个叫刘彦昌的凡人!那凡人有什好的?听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成武不就,连只鸡都杀不死吧?遇到点事儿就知道哭哭啼啼,躲在它后面。除了会念几句酸诗,会写几个破字,还会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言语间对刘彦昌的不屑与鄙夷溢于言表。连师父太乙真人无奈扶额的表情都忽略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三四岁,却操着长辈般怒其不争的心思的小哪吒,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太乙真人终于忍不住了,拂尘轻轻敲了一下小徒弟的脑袋:“顽徒!休得妄议!三圣母之事自有其缘法,岂是你能置喙的?再胡言乱语,罚你去后山面壁思过!” 小哪吒捂着脑袋,委屈地扁扁嘴:“师父!我说的是事实嘛!那刘彦昌就是配不上!要是换了我……小鲤鱼,既然你来自未来,必是知道三圣母的未来是不是?” 我正要下意识点头,却被太乙真人沉声制止:“阿虞姑娘,天机不可轻泄,尤其涉及神明私隐与未来命数,贸然点破,恐生变数,反累自身!” 太乙真人的语气异常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我心头一凛,立刻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哼!师父偏心!”小哪吒不满地嘟囔,但看太乙真人神色凝重,也不敢再强行追问。他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脸上那恶作剧的笑容却更盛了,“师父不让说?行!那我就自己去看看!看看那个刘彦昌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他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要去捣乱的样子。混天绫在他臂间无风自动,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 我心里默默为还没正式出场的刘彦昌点了一排蜡。 太乙真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我道:“童言无忌,莫要见怪。寻找同伴之事,贫道记下了。你且……” 话未说完,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鹤鸣。太乙真人抬头望去,神色微动:“哦?有客来访。”他对旁边的童子道:“童儿,去迎一迎。” 童子应声而去。太乙真人对我们略一颔首,也驾起祥云,往洞府方向飞去,显然这客人身份不一般。 小哪吒对所谓的客人完全不感兴趣,眼见师父身影消失在天际,他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咧开一个得逞的笑容:“嘿!师父走了!机会来了!” 我顿感不妙,转身就想往仙池里跳! “想跑?没门!”小哪吒动作更快,臂间混天绫如闪电般射出,这次不是缠尾巴,而是精准地在我腰间绕了两圈,瞬间收紧! “哎哟!”我被勒得一个趔趄。 “走你!”小哪吒根本不给我挣扎的机会,足下风火轮烈焰灼灼,他手臂一用力,像拎小鸡崽似的把我拎了起来,混天绫牢牢捆住。 “等、等等!哪吒!你要干什么?!”狂风瞬间灌满我的口鼻,脚下是飞速掠过的山川河流。 “干什么?”小哪吒拎着我,在云端疾驰,声音在风中带着兴奋和不容置疑,“当然是去凡间去找那个刘彦昌!师父不让你说,我自己不会看吗?我倒要瞧瞧,那刘彦昌究竟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他低头瞥了我一眼,眼神亮得惊人:“你给我好好指路!要是敢耍滑头,哼哼……”他没说下去,但那威胁意味十足的眼神比直接说剥皮抽筋更吓人。 我:“……” 小莲花!大哪吒!你们在哪里呀! 第45章 “我说……” 声音刚出口就被呼啸的风声吞没。被混天绫捆成粽子状的我艰难地扭动身子,扯着嗓子大喊:“我说——!!!” 头顶上方传来不耐烦的啧声,哪吒低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活像是在看什么麻烦精。 “能不能先放我下来!”我咬牙切齿地抗议。 “拎着更快。”少年神将理直气壮地回道,手上还故意晃了晃混天绫。 我:!! 这是人说的话吗? 哦对,他确实不是人。 “再这么拎着,我怕是活不到华山了!”我气急败坏地挣扎。 哪吒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事儿真”,却还是收回了混天绫。然而—— “啊——” 失重感骤然袭来,我才惊觉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我不会驾云…… “啊——” 在混天绫收回的刹那,失重的感觉骤然降临,我整个人一瞬间就往下掉。 小哪吒“咦”了一声,稍显惊讶,随即也俯身下坠,却丝毫没有援手的意思,反而在我身旁跟着下落,哈哈笑着,风凉话一句接一句:“瞧瞧,是你要松开的,这不掉下来了吧?活该!” 我:…… 这死小孩! 来不及咒骂,我猛吸一口气,求生地本能压倒一切。幸好下方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虽然在这个世界我没有河神的编制,但控水的能力还是在的。于是立即双手朝下,心中掐诀,风声在耳边呼啸,夹杂着他那欠揍的笑声。我不理他,大喝一声: “起!” 下方平静的湖面骤然翻涌,一股巨大的水柱如同被无形巨手托起,精准地迎向急速下坠的我。 “噗通!” 巨大的水花四溅。预想中的硬着陆变成了一个冰冷而有力的缓冲。水柱温柔地将我包裹,而后托举,卸去了下坠的冲力,最终让我稳稳地坐在了水柱顶端,只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咳…咳咳!”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惊魂未定,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 小哪吒轻盈地悬停在不远处的半空,混天绫在他身后飘拂。他收起脸上戏谑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诧异。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明亮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你这小鲤鱼,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没用。” 我坐在水柱上,没好气地瞪着他:“真是谢谢你的赞美。”但一点也不高兴! 小哪吒对我的抱怨充耳不闻,他抱着双臂,脚踏风火轮缓缓降下些许高度,与我平视,他眯起眼睛,语气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审视:“喂,你究竟什么来头?” 我:“……” “第一,我不叫喂!第二我什么来头和你无关吧!” 身下的水柱缓缓回落,托着我降向岸边。我手脚并用地爬上坚实的土地,瘫坐在地上喘气,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 小哪吒也跟着落了地,风火轮的光焰收敛。他几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凑近了打量我,那目光像是要把我从里到外看个透。 “看什么?”瘫坐在地的我,被哪吒那探照灯似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寒意都从湿衣服蔓延到骨头缝里了。 他突然伸出手,一团火焰出现在掌心,很快温热的感觉顿时充满了全身,湿漉漉的衣服瞬间被烤干,变得温暖而干燥。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却率先别过了脸。只是眼尖的我竟然发现他的耳根微微发红。 我:…… 这家伙的性格真是难以捉摸。 没了糟糕的湿漉漉的感觉,我整个人浑身清爽,这才起身打量周遭环境四周是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的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洒落一地碎金。湖水清澈见底,映着天空的蓝,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头向他道了谢,又问他:“这是哪儿?” 他抱着手臂,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四周:“谁知道?反正不是华山。” 我:“……” 这家伙,带路都能带歪?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不是说能直接飞到华山吗?怎么掉到这种地方来了?” 哪吒撇了撇嘴:“谁让你半路闹着要下来?我本来飞得好好的。” 我:“……” 我叉着腰道:“什么叫我半路要闹着下来!我被你拎着都快晕死过去了好吗!而且明明是你不顾我的意愿直接将我绑走,你这种行为叫作绑架!”我理直气壮地反驳。 小哪吒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没料到这个发展:“麻烦!这荒山野岭的……” 我顺口道:”那你飞上天看看方向呗。” 都会飞了,找方向这事不是手到擒来吗? 小哪吒盯了我一眼,然后用混天绫将我绑住。 我:??? 他得意地笑着:“想调虎离山?我可没那么傻!你就在这待着,等我回来!”说吧,足下架着风火轮飞至空中。我无语地看着他东南西北地乱飞,不是吧,堂堂三坛海会大神,连个方向都找不到吧? 片刻之后,小哪吒阴沉着脸回来了。 我笑嘻嘻地问:“怎么了?没找到?” 他冷哼一声,兀自坐在地上生气:“真是奇了怪了!这四周地界我竟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哦,真没找到路。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又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那两小髻抓着抓着就抓散了。 “我这叫无语的表情,既然凡间找不到路,你怎么不回天上去找?” 他却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我,“上一次天得花多少时间?等我再从天上下来,估计华山娘娘连小娃娃都出来了!” 我:啊……是这样吗?我以为天上地上的时间是以道天庭开始计的,原来从离地就开始计了啊。 “对了,你先放开我,这样绑着我很难受!” 小哪吒收回了混天绫,我问他现在该怎么办,“眼看着天要黑下来了……”林间已升起薄雾。 从离开乾元山到现在,总感觉没过去多少时间,但天色却要暗下来了。 小哪吒此刻也眉头紧皱。其实我觉得这种对我来说麻烦的事对他来说应当是轻而易举能解决的。虽然说着上天的时间也算在里面,但我觉得他只是不想上天罢了。 “等等……那有个人!”小哪吒突然表情里带着兴奋地说。 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林间小道上,一个背着大竹筐地老婆婆正慢悠悠地走来。 “太好了!”我松了口气,总算能摆脱这尴尬又危险的境地了,“婆婆!婆婆请留步!” 婆婆闻声停下脚步,疑惑地望过来。看到我们两个,尤其是我的时候,婆婆明显愣了一下。我挠挠头,不记得和这位婆婆认识啊。 “二位……有何吩咐?”老婆婆放下竹筐,我注意到里面全是草药。她的目光停在我身上,露出一种复杂又怀念的表情。 哪吒眯起眼睛,不耐烦地摆摆手:“少废话!我且问你,华山怎么走?” 老婆婆似乎被哪吒的语气吓到,瑟缩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回二位的话,华山……华山离此地甚远,在西北方向,足有千里之遥呢。” “千里?!”我和哪吒同时出声。我的是惊愕,哪吒的是暴躁。 “那……那这里是哪里?”我赶紧追问,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被拎着飞了那么久,就算哪吒速度快,也不至于偏离千里吧? 老婆婆老老实实地回答:“此地是云水村地界,前面山坳里就是村子了。” 云水村! 啊这……应该只是巧合吧? 我不太确定地挠挠头,小哪吒扯过我就要往西北方向飞。我却反扯住他,以一种祈求的语气说:“我想去云水村看看。” 小哪吒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去那里做什么?” 老婆婆见我们不再搭话,便背上竹筐离去了,只是离去前她又看了我好几眼。 只是此时我正在说服小哪吒,所以倒也没有仔细研究她的眼神。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先前所在的世界,也有一个云水村,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云水村了。在那个村子里,还存在人祭。而所谓的人祭,便是让人吃下上一任云水娘娘的肉,成为新的云水娘娘,从而给村民们带来新的药……” 我说的有些语无伦次,所以不确定小哪吒有没有听懂。 “所以你想去看看这个云水村是否有问题?”小哪吒严肃着一张脸。 我沉默半晌,而后点点头。 其实我也不清楚去云水村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这个云水村究竟是不是上个世界里的云水村还不确定,或许只是同名,或许……只是这个名字,实在是让我无法忽视。 曾经我以为我可能是山河社稷图里的阿兄的妹妹的转世,毕竟阿兄的行为和表情也总是耐人寻味。但因为我明确地知道自己只是因为漩涡而来到那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是转世,所以潜意识里其实是否定了这个答案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世界的云水村我能得到一些不一样的线索,是不是就能更进一步地了解自己? 我的人生实在是过于跳跃了些,不知如何死亡的前世,然后转世成乾元山的小鲤鱼,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漩涡而穿越到另一个世界,成了那个世界的云水河河神。不仅如此,还意外得知了云水河以前的故事,疑似最后一任云水娘娘祭品。如今又穿越到了新的世界,而在新世界的也有一个云水村…… 我想知道这其中隐藏的东西。 如果我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鲤鱼,那我一定安安稳稳的过着鱼生日子。 但我不是,而且明显对我的身世似乎还有更深的秘密。 漩涡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到底是不是阿兄妹妹的转世? 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 这些问题因云水村这个名字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小哪吒桀骜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正巧我也饿了!”—— 作者有话说:这不是副本。 第46章 我们顺利地在天黑前到达了云水村。一踏入村子,天色就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橘黄的灯火透过窗纸,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温暖的光晕。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气,隐约能听见锅铲翻炒的声音和孩童的嬉笑声。 “咕——”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哪吒斜睨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 “看什么看!”我恼羞成怒,“神仙就不用吃饭了吗?” “神仙才不会如此不雅。”他嘴上这么说,却抬脚往村里走去,“赶紧找户人家买些吃食。” 我们循着炊烟最浓的方向走去,没想到竟来到了先前遇见的那位老婆婆家。低矮的篱笆院里,老婆婆正坐在石磨旁择菜。见到我们,她先是一愣,随即颤巍巍地站起身。 “二位”她局促地在围裙上擦着手,“若不嫌弃寒舍简陋” 我连忙摆手:"婆婆别这么说,是我们叨扰了。"说着偷偷拽了拽小哪吒的袖子,示意他收敛些气势。小哪吒撇撇嘴,倒是难得没出言不逊。 屋内比想象中整洁,粗陶碗里盛着热腾腾的野菜粥,还有一碟腌制的山笋。老婆婆又端出一盘金黄的玉米饼:“村里没什么好东西,仙长将就着用些。” 我正要道谢,却注意到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情。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始终停留在我脸上,仿佛在确认什么。 忽然想起方才湖边初见到老婆婆时,她的目光则是如此复杂。 "婆婆,"我放下筷子,"您之前看我的眼神就很奇怪,是我长得像什么人吗?" 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她起身走向里屋,片刻后捧出一个褪色的木匣。掀开层层红布,里面竟是一幅泛黄的画像。 “这是”我倒吸一口凉气。画中女子一袭水蓝衣裙,眉目如画,最惊人的是那张脸与我竟有七八分相似。 “是虞娘子,”老婆婆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六十多年前,是她带着我们逃难来此。” 油灯噼啪作响,老人的讲述将我们带回战火纷飞的年代。虞娘本是大族之女,战乱中全族遭难,她带着幸存的老弱妇孺千里跋涉。途中不断收留流民,翻山越岭来到这片山谷。 “那年我九岁,夜里被娘亲用凉水泼醒。”老婆婆的手指轻轻抚过画像边缘,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清脆,浑浊的眼中泛起奇异的光彩,“娘亲往我怀里塞了个包袱,让我跟着蓝衣裳的虞娘子走,千万别回头。” 窗外传来夜虫的鸣叫,油灯将老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那佝偻的轮廓渐渐挺直,仿佛变回了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我们一百多人连夜逃进深山,虞娘子走在最前头,手里捧着盏不会熄灭的琉璃灯。” 哪吒突然插话:“鲛人油做的长明灯?” 老婆婆没接话,自顾自继续道:“最难走的是断魂崖。崖上栈道年久失修,虞娘子就解下腰间绦带往空中一抛——”她比划着动作,“那绦带竟化作一道虹桥!” 哪吒突然坐直了身子:“那虞娘子是修道之人?不知师从何处?” “后来呢?”我声音发紧,追问道。 “后来…”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连忙给她拍背。等她缓过气,眼神又恢复浑浊,“后来,我们终于来到这里,在这里建立村落,虞娘子成了村长。”老人眼中泛起泪光,“到这第二年大旱,又是虞娘子求来甘霖。村里要给娘娘立生祠,她却说” “说什么?” “说等天下太平,自会有人来接她。”老婆婆深深望向我,“小娘子,你与虞娘子长得这般像,莫非” 她突然噤声,惊恐地望向窗外。原本的虫鸣蛙叫不知何时消失了,死寂中传来"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滑过村道。 哪吒“唰”地站起身,混天绫无风自动。就在这当口,远处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 "祠堂!祠堂出事啦!" 我们冲出门时,整个村子已乱作一团。人们举着火把往东头跑,火光映照下,我看见祠堂前的柏树正在疯狂摇晃。不,是有什么东西缠在树上蠕动! 待跑近些,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竟是一条水桶般粗的黑色巨蟒,鳞片泛着铁锈般的暗红。它缠着柏树的躯干缓缓收紧,树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最诡异的是,蟒首竟悬在祠堂正门前,猩红的信子不断吞吐,像是在嗅探什么? “它来了……”老婆婆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我的衣袖,“它来找虞娘子…” 巨蟒突然转头,金色的竖瞳直直锁定了我。 被锁定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它的鳞片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随着呼吸缓缓翕动,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声响。 小哪吒一把将我扯到身后,“别碍事!”混天绫如蛟龙般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耀眼的红光。少年神将脚踏风火轮,火尖枪直指巨蟒: “管它找谁!今天我让它有去无回!” 我安慰老婆婆:“小哪吒他很厉害的,阿婆你就放心吧!” 巨蟒突然暴起发难,粗壮的蛇尾如钢鞭般横扫而来,带起一阵腥风。小哪吒眼中精光暴涨,脚下风火轮喷吐出炽热烈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天而起。 混天绫在空中如游龙般缠向巨蟒。那畜生却狡猾得很,蛇身诡异地一扭,竟从红绫缝隙中滑脱。鳞片与法宝相擦,迸溅出一串刺目火星。 哪吒眼中金光一闪,火尖枪骤然爆发出耀眼的赤芒!他身形如电,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枪尖直指巨蟒七寸之处—— “妖孽找死!” 火尖枪裹挟着三昧真火,如流星般刺向巨蟒。巨蟒疯狂扭动身躯想要躲避,但小哪吒这一枪又快又准。 “噗嗤——” 锋利的枪尖刺穿鳞片,深深没入巨蟒七寸。滚烫的蛇血喷涌而出,溅在哪吒脸上,更添几分凶悍。巨蟒发出凄厉的嘶吼,蛇身剧烈抽搐,竟带着火尖枪疯狂翻滚。 “想逃?”哪吒冷笑一声,双手紧握枪杆,猛地一拧! "轰!" 三昧真火瞬间爆发,从内部将巨蟒点燃,赤红的火焰顺着蛇身蔓延,巨蟒在火海中痛苦挣扎,鳞片纷纷爆裂脱落。 “嘶——吼——” 巨蟒的惨叫响彻夜空,它用最后的力量甩动蛇尾,竟想要与小哪吒同归于尽! 简直不自量力!但哪吒早有防备,他脚踏风火轮腾空而起,同时召回混天绫。 “收!” 混天绫如灵蛇般缠住巨蟒身体,猛地收紧!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巨蟒的脊椎被生生勒断好几段! 火焰中,巨蟒的金色竖瞳渐渐失去神采,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漫天尘土 哪吒轻盈落地,抬手抹去脸上的蛇血,火尖枪在手中挽了个漂亮的枪花,随即收回背后。他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村民们,咧嘴一笑:“怎么样?我说到做到!” 又冲我挑眉:“看够了没?这巨蛇实在不经打,都发挥不出我万分之一的实力!” 月光下,少年神将红衣猎猎,颈间金圈熠熠生辉。明明满身尘土,却依旧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巨蟒的尸体突然开始急速风化,转眼间就化作一堆灰白色的枯骨。而在那堆骸骨中央,竟缓缓升起一盏散发着幽幽蓝光的一枚鳞片。 鳞片?? 恍惚间我忽然想到曾经云水河里也出现过一枚鳞片!那是哪吒从河里捞起来的,只是哪吒说那枚鳞片很快腐烂消失…… 小哪吒皱着眉接过鳞片,但是很快,那枚鳞片仿佛感受到了小哪吒掌心的温度,迅速腐烂,然后化作银蓝色的光消失了……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逐渐升高,热度来得又急又猛,仿佛有人在我体内点燃了一把火。先是胸口发烫,紧接着热浪顺着血脉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我的皮肤开始发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你怎么了?”哪吒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异样,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他冰凉的手指刚触碰到我的额头,就猛地缩了回去:"好烫!"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中戾气暴涨,“莫非是那鳞片?”他虚张了手,那枚怪异的鳞片之前就在掌心处消失的。 “该死!”小哪吒咒骂一声,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我。他的手掌贴在我的后心处,一股清凉的法力缓缓注入。但这股清凉很快就被我体内翻涌的热浪吞噬殆尽。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最可怕的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热流似乎在冲撞着什么…… 我用尽力气抓住小哪吒的手说:“我……我要晕了,别……别脸着地!” 话未说完,意识便沉入黑暗,我恍惚听见小哪吒焦急的呼喊,还有老婆婆颤抖的声音:"莫着急莫着急,小娘子是发热了,婆婆这里有药……" 恍恍惚惚,我听见有人在叫我: “阿虞……” “阿虞……” “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是……小莲花的声音吗? 我似乎弄错了一件事…… 第47章 我又梦到了小莲花。 就很奇怪,我总会无缘无故地梦到小莲花。 可是我会忍不住怀疑他真的是小莲花吗? 作为小鲤鱼时,我曾四次在梦中遇见还是李哪吒的小莲花。第一次目睹他闹海屠龙,第二次在总兵府他的小院,第三次是东海之滨的树林里吃了一顿烤兔肉,最后一次便是那场剔骨割肉的惨烈场景。 在“山河社稷图”的云水村时,只因折了一朵莲花,当夜便入了梦。那时记忆被封存,还以为自己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对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记忆恢复,也只当是阿兄的术法不够彻底,让我即便失忆也能梦见过往。毕竟那些都是真实经历过的,会入梦也不足为奇。 可是这次我又梦到了小莲花,但这次的情况很不一样。这次的梦境里,没有东海,没有总兵府,更没有陈塘关。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 漆黑的夜色中,篝火噼啪作响,有人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笑声肆意张扬。我听见有人唤身旁的少年“将军”,也有人喊着“哪吒”。借着跳动的火光,我看见他年轻的侧脸明明灭灭,长睫在眼下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忽然抬头冲我一笑,伸手在我脸上掐了一把,说了句什么。还没等听清,就有人将他拉了起来,他一个踉跄,又反手把我也拽起 那应该是小莲花辅助周室伐纣的时期。而我并没有经历过小莲花的这段时期。在小莲花助周伐纣时,我还在乾元山的莲池里,我还没等到他就因为漩涡来到了平行世界的大唐。因此按道理,我不应该会梦到这类场景。 那么问题来了——“山河社稷图”里梦见的,和现在梦见的,真的是我认识的小莲花吗?在见过另外两个哪吒后,我要如何确定梦中之人就是我的小莲花? 更蹊跷的是今天巨蟒化为白骨后出现的鳞片,在小哪吒手上快速腐朽并消失,“山河社稷图”里的哪吒从云水河里捞起的鳞片,不也是如此吗? 当时哪吒也说了,那块鳞片很快腐朽并消失。而巧的是,当夜我也发起了热……只是因为那次正好遇到了云水河出现了变故,加上发热的那夜恍惚间听到了一首有关云水娘娘的打油诗,所以下意识地认为发热是和云水河有关系的。 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却并非如此。 同样的快速腐朽消失的鳞片,同样的发热,实在是过于巧合了。 可是如果不是巧合呢? 人祭成为新河神的阿妹,带领老弱妇孺来到前胡建立新村子的虞娘子…… …… 这次发热来得急,去得也快。醒来时窗外仍是浓稠的夜色,问了才知竟连一个完整的夜晚都未过去,而我的脑子里已经死了上万个脑细胞。小哪吒说老婆婆的草药很有用。我很想问比布洛芬还好用吗?不过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口,这太傻了。 小哪吒正托着腮帮子盯着我瞧,那双杏眼亮得惊人,活像在观赏什么稀世珍宝。 “知道你现在烫成什么样吗?”他夸张地比划着,红绫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方才把药碗搁你额头上,药汁都咕嘟咕嘟冒泡了!喏,赶紧喝了。” 我:"" 那很烫了。 见我神色如常,他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你怎么一点不惊讶?总觉得你醒来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我抬手摸了摸前额,触感确实比常人灼热些,倒也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烫女人嘛,”我漫不经心地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以后这种事会变成家常便饭的。” 如果还有一个云水村的话。 捧起药碗轻轻吹了吹,褐色的药汁泛起细小的涟漪。我小口啜饮着,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带着些微莲花香气。 小哪吒:“” “果然烧坏脑子了。”他一脸嫌弃地撇嘴,赤红的混天绫在身后无风自动,“等回去非得找老君讨几颗丹药不可!” “对了,”他突然凑近,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身上淡淡的莲花香扑面而来,“你发热时一直念叨小莲花,是谁啊?莫不是你的"他故意拖长音调,笑得暧昧,“情郎?” “噗——” 药汁喷溅而出,他敏捷地后仰避开,动作灵巧得像只猫儿。看着地上那滩黑漆漆的药渍,小哪吒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你干什么啊?” “我才问你要干什么呢!”我黑着脸将剩余的药汁一饮而尽,滚烫的指节在碗壁上留下几道焦痕,“没看见我在喝药吗?胡说什么呢!” "这么激动?\"小哪吒睁大了眼睛,金瞳里盛满了八卦的光芒,“他真是你情郎?” 我白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些事做什么?再说了,我和小莲花只是朋友。” “朋友?”小哪吒轻哼两声,“哪有人会在梦里喊朋友名字喊得那么缠绵的?”他忽然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小莲花是莲花精吗?” 我轻喘着,虽然体温降了许多,但浑身仍像揣着个暖炉。听小哪吒这么问,我垂下眼帘,含糊其辞:“算是吧。” “那不挺好的?”他自顾自地说着,赤足在榻边晃荡,“一条鲤鱼,一朵莲花”他突然拍手笑道,"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 真不知他日后见到那位“情郎”小莲花时,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他敷衍地“哦”了一声,分明没听进去。我也懒得再解释,索性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小哪吒双手枕在脑后,偶尔用余光瞥我两眼。屋内安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声响。我叹了口气,打破沉默:“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眼睛一亮,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子:“女人应该最懂女人,所以我想问问你,”他神色突然严肃起来,“要怎么阻止三圣母和那个凡人在一起?” 怎么就女人最懂女人了? “没想到最是桀骜不驯的三太子,也会为这种事烦心。”我微微挑眉,“觉得那凡人配不上三圣母,但又怎知那凡人身上没有三圣母需要的东西呢?” 小哪吒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东西?” “人活在这世上,求的不外乎两样。”我竖起两根手指,“物质,和精神。神仙也一样,三圣母不图金银财宝,那她图的自然是精神慰藉。刘彦昌在你眼里百无一用,可偏偏能给三圣母最渴望的情感寄托。” “所以你很赞成他们在一起?”小哪吒的眉眼已微微压低,指尖有火星若隐若现。仿佛我一点头,他就要用三昧真火把我烧成灰烬。 我摇摇头:“我没这么说。” "可你话里分明是这个意思。"小哪吒抱着胸,眉头紧蹙,一副"休想狡辩"的模样。 “你误会了。”我轻轻按住开始发烫的腕间,“我只是就事论事。一个男人给了一个女人情感上的寄托,想要去劝她离开那个男人,你总得有个说服她的理由吧?如果仅仅因为他没用配不上你,我猜想她想和男人在一起的意愿会更加坚决。”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刘彦昌,但原因和你不同。”小哪吒讨厌刘彦昌,无非是嫌他文不成武不就,年近而立仍一事无成。可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次要的。 “我厌恶他,是因为他勾引了三圣母。” 什么劈山救母啊,宝莲灯啊,版本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我现在遇到的版本有没有被魔改。我只知道我所见过的文字记载的版本里,刘彦昌,也就是刘向进京赶考时路过华山神庙题诗戏弄华山三娘。没错我看过的版本里三圣母是华山三娘,也就是西岳大帝的三女儿。糟戏弄的三娘怒而杀刘向。是玉帝遣太白金星告以与刘有姻缘三宿之分,遂结合。 之后又看过其他版本,结果看得也乱糟糟的,后来宝莲灯的电视剧播放,将这一故事更加详细化,当然影视剧嘛,改编得也很彻底。 小哪吒瞪大了眼睛,乾坤圈“铮”地一声亮起金光。屋外突然狂风大作,吹得窗棂咯咯作响,仿佛在呼应他翻涌的情绪。 就在这时,老婆婆推门进来,“突然刮起了大风,怪吓人的……哎呦,小娘子醒了,身体好些了?” “多谢婆婆,已经好些了。” “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如此,那今晚小娘子就好好在这儿歇息吧。这位仙童的房间也收拾好了……” 老婆婆看向小哪吒,小哪吒堂而皇之地坐在床沿上,“今晚我就睡这了,要是晚上她再烧起来怎么办?!” 老婆婆面色尴尬:“这……不好吧?” 我揉了揉太阳穴,“没事的婆婆,他是我弟弟。” 小哪吒:…… 婆婆看起来不太信,我看向小哪吒,他握着拳,压着眉眼点了头。 待婆婆离开后,小哪吒立即爆炸了,“弟什么弟!你有我这么大的弟弟吗?!” “没有。不过反正你都已经*是弟弟了。” 小哪吒:…… 我深呼吸,“你还想知不知道分开他们啊?”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看起来很有干劲?” 我耸耸肩,“我向来是劝分不劝和的。而且不管刘彦昌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影响未来三圣母被压华山下。” 小哪吒抱着胸,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阴沉。 我叹口气说:“先休息吧,明天我先去趟祠堂,之后我们就去华山。” —— 第二天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由于昨晚小哪吒打败巨蟒拯救了祠堂,云水村的村民对我们十分敬畏与感激。所以我提出要去祠堂后,村长很爽快地就同意了。或许这其中也有婆婆的帮忙,她知道我和虞娘子外貌极为相似,似乎认为我和她有什么关系。 到了祠堂外边,我问小哪吒要不要进去。小哪吒摇了摇头,嗓音冷冽道:“如今祠堂里并无妖气,是安全的。但外面就不一定了。” 我点点头,抬脚就往里走。到了祠堂的内部,一眼就看到了正中央的牌位,上面写着虞娘子。没有名字,只有虞娘子。 在婆婆的讲述中虞娘子是修道之人,而修道之人的寿命应当比普通人要长些。才六十多年虞娘子就已经…… 是外部因素还是其他? 就在这时,祠堂内的烛火突然无风自动,摇曳的光影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痕迹。我盯着虞娘子的牌位,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牵引着我的意识。 “你来了。” 一个轻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猛地抬头,却见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从牌位后缓缓显形。她眉目如画,与我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你是虞娘子?"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供桌。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哀伤与释然:“我等了你很久。” “什么?”我皱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虞,我一直等着你来接我。” “你……” 究竟是谁…… 第48章 虞娘子的人生很简单,她幼时就被家人送去了道观,长成后得知家族出事,又义不容辞地下了山带着一群老弱妇孺开始逃难,期间收留了不少流民,后来在山谷间建立了云水村。 “我的腰侧生来便长着一枚鱼鳞,父亲认为我是仙童下凡,有朝一日必救家族于水火之中。于是在我幼时就将我送去了道观,每年给足了银钱。只是没想到一语成谶,在我十九岁那年,父亲写了封密信给我,家族蒙难,他托我带着仅剩的族人逃难。 带着族人在此地扎根后,我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这是很玄乎的一种感觉。 在我学道这些年,我总是能做一些奇怪的梦。一会儿是红袍银甲的少年骑着马来,一会儿是人身鱼尾的少女在河边嬉戏,一会儿可能又是染红的河流中白骨累累……后来我知道那条河叫云水河。我们在逃难的途中,经过云水河,是一条很凶的河。 我请教过师父,该如何解这些梦境,师父却摇摇头,称无解。后来我逐渐意识到,我梦到的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尤其那人身鱼尾的少女,我与生俱来的鳞片许是来自于她。我或许就是她的转世…… 于是我就在这一直等着,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着什么。然而我是这个世界的异数,即便死亡,也不入轮回,只留下一抹残魂于世间,看着那蛇吞下我的肉……” 虞娘子说着,而后又看着我,露出释怀的笑容。 “看到你我就知道自己等到了,就像一条河流的分支,会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我忍不住问她:“你难道没有一点的不甘心吗?” 虞娘子笑容僵在脸上,露出些许的苦笑。 “不甘心,自然是不甘心的。当自己只是他人的转世,甚至可能还不是完整的转世,有谁会觉得甘心呢?倘若我只是个普通人,就能承欢膝下,不受离别之苦,亦不受道观清苦。只是当家族蒙难,我又庆幸于自幼长在道观,拥有一身与生俱来的本领带领族人迁址,留得家族血脉。人或许就是这般的吧,既是厌恶它,又庆幸有它。”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实在不好受。 只是我不明白,既然家中女儿有一身本领,为何还能落到如此地步? 当我将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虞娘子蓦地笑了。她说: “乱世,人如草芥。我带着鱼鳞出生,虽说父亲认为是仙童转世,但在他人看来,与妖孽转世又有何分别?我幼时便被送来道观,心中自是有怨恨的……山上十余载,才能掌控自己的本领,还未下山却收到家族蒙难的消息,来不及啊,来不及啊…………” 喃喃着,虞娘子便已泪流满面。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我没有父母的记忆,所以也不曾有这种情绪。只是看着虞娘子这般,心中仿佛也有了块浸湿的棉絮。 待虞娘子流完眼泪,我才道:“要带你去你的家乡吗?” 虞娘子眼眸微闪,“为何?” “你想你的父母不是吗?” 虞娘子没说话。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半晌之后,她才道:“好。待我这支流融入你的主流后,请你将我的骨灰带回父母身边吧。” “好。” 残魂融入灵魂的感觉是怎样的? 仿佛冰凉的溪水缓缓淌入血脉,又似一场无声的雪落进心底。 虞娘子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她最后望了一眼祠堂外的天空,那里有飞鸟掠过,云卷云舒。她的指尖轻触我的眉心,刹那间,无数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道观的晨钟暮鼓。 父亲送她上山时决绝的背影。 族人在逃难路上一个个倒下,而她只能咬牙前行。 云水村的第一个夜晚,篝火映照着每一张疲惫却充满希望的脸。 …… 我猛地睁开眼睛,虞娘子的残魂已彻底消散,唯有祠堂内一缕清风拂过,仿佛她最后的叹息。手腕上骤然一痛,我才看到手腕的竟出现了一枚金色的鱼鳞纹路。 “喂!你发什么呆?”小哪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耐和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几步跨到我面前,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那残魂呢?” “她不是残魂。”我低声说,“她是……一部分的我。”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她是残魂,那我又谈何完整? 这实在太荒诞了。 但细想之下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将商末、大唐的西游、目前不知时代的宝莲灯当做独立的世界,那每个世界都有一个“我”存在。按虞娘子所说,她是支流,我是主流,那么又不止是平行世界的设定。或许前世的死亡,导致了灵魂分裂成几块碎片,落到了不同的世界中,转生成人…… 【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是晕倒时,我听到的小莲花的声音。 如今想来,或许是前世的小莲花对前世的我说的。 啊……这种土到掉渣的情节真的要发生在我身上了吗?我以前还吐槽过来着。 只是有一个问题,在山河社稷图里的云水村,为什么我没有融合阿妹的残魂呢?我甚至连阿妹的残魂都没有见到过,按理说阿妹也应该是另一个我的灵魂碎片的转世,还是我弄错了? 看来还是得进一趟山河社稷图。 —— 与小哪吒和云水村的村民告别后,我就带着虞娘子的部分骨灰离开了。云水村是虞娘子建立的,这里的人对她有很深的感情。虞娘子亦是云水村的精神领袖,如果我带走她全部的骨灰,云水村是坚决不肯的,所以我只带走了部分,哪日到了江南,将她埋在她父母的身边。只是不知,她父母如今埋在何处。 只是在去江南前,我答应了小哪吒先去华山。 小哪吒足下风火轮爆发出剧烈的火焰,他别扭地弯下了腰。 我:? 他眉头紧蹙道:“看什么看?还不快上来!” 我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要背我?” “不然拎着吗?你要拎着我也不介意。” “别!那还是背着吧!” 我已经受够了被拎着的感觉,这跟上吊没什么区别。 见他面色上又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我连忙跑过去跳上了他的背。 小哪吒人小小的,但很稳。我这么大个人跳上去,他都没有抖动,非常稳地接住了我,而后失重的感觉骤然出现。 飞了一会儿后,我有些承受不住。 “小哪吒,风吹得我有些难受……” “那你把头压低些!” “……已经压低了。” “……” 虽然后面的旅途有点艰辛,但好说歹说到了华山脚下的刘家村。 小哪吒觉得我的头发太闪耀了,太引人注目了。想到刘家村和云水村不一样,所以我就将头发变黑了。说来奇怪,虞娘子的残魂融入之后,我运用法术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看来前世的我死亡后除了灵魂碎成碎片,就连法力也分散了。 与小哪吒进了刘家村后,我对一切都很稀奇。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进入人类社会。承云县我就晚上去过一次,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山河社稷图里无论是云水镇还是云水村都鬼气森森的,一点也不阳间。至于方才的云水村,可能与世隔绝久了,热闹就少了些。 无论是街边吆喝的小贩,还是追逐打闹的儿童,刘家村才是一个教科书版的人类村落啊! “直接找刘彦昌?”我问小哪吒。 小哪吒目光四处扫射,偶尔眼神凶戾地瞪过去。 “你干什么呢?” 小哪吒:“真想挖了他们的眼睛!” 我:…… “消气消气,挖眼睛有什么用,得砍了第三条腿才有用。” “什么第三条——”他突然反应过来,耳尖瞬间通红,“你一个姑娘家怎么” 我无辜地眨眨眼:“我说的是毛笔啊,你以为是什么?” 小哪吒气得乾坤圈嗡嗡作响,却在看见我狡黠的笑容后突然愣住。 “你”他欲言又止,最终别扭地转过头,“算了,先去茶馆打听消息。” 前往茶馆的路上,我说:“刘家村真不错,在我找到朋友前,我就暂时住在刘家村了,得去租个房子。” 三圣母和刘彦昌的事也不是一日就能解决的——当然如果直接阉了刘彦昌那一日也不用。不过这个方法有点残暴,毕竟被阉的男人谁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们又不能因为一时之快而为未来埋下隐患。 我讨厌刘彦昌是因为他题诗戏弄三圣母,只是版本过多,所以也不确定这个版本的两人是如何认识的。所以还得去考察一下刘彦昌是什么样的人。 这几日就先租个房子,等这件事完了我再去江南,顺便找找小莲花和哪吒。 听我说完租房子,小哪吒又不满道:“租什么租?你有钱吗?” 我:…… 哦,我没钱。 “可是你有吧。” 小哪吒仰起头,“我的钱凭什么给你?” “借也不行吗?” “看我心情!” 我:…… 这死小孩! “哼,不借就不借!我去打工挣钱!” 我都是鲤鱼精了,挣个钱还不容易! 到了茶馆,说书先生正在说仙女与凡人的爱情故事。故事情节大抵大同小异。 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哪吒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小二喜笑颜开,殷勤地上了茶和点心。 “人类还真的什么都敢编!” 小哪吒冷笑道。 “也不一定。”我记得宝莲灯思凡的仙女还挺多的。不过想了想,这不也是编的吗。 喝了杯茶,我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我觉得仙女和凡人的爱情过于平平无奇。”我对小哪吒说道。 小哪吒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畸形的爱情更加美味。” 小哪吒:……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不仅能赚钱,还能找小莲花和哪吒。 “小哪吒,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背德文学?” 小哪吒:??? 第49章 我的行动力从未像此刻这般爆棚,一种近乎焦灼的迫切感驱使我必须立刻做成这件事。顾不得小哪吒疑惑的眼神,我简单叮嘱他“稍安勿躁”后,便径直找上了茶馆的老板。 “老板,要做个交易吗?”我开门见山,“我有法子,能让您这茶馆比现在再热闹十倍,让那老掉牙的仙凡恋故事彻底没人听。” 老板捻着胡须,一脸狐疑地打量我,显然是不信我的本事,他觉得仙凡恋经久不衰,不可能会被其他故事替代。我笑他太年轻,当场要了纸和笔,老板虽然不信我,但本着和气生财的道理,还是让小二给我去了笔和纸。我提笔蘸墨,手腕上那片金色的鳞纹在动作间若隐若现。我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 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而后又写道: 被他带回家后,我成了他的狗。 老板凑过来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被这两行字烫了一下。他捻胡须的手都忘了动,捧着那张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嘴里啧啧有声,最后猛地一拍大腿,连道三声: “有趣有趣!”他激动得胡子都在抖,“这话本……不,这故事您什么时候能写好?我立马让说书先生排上!保管客似云来!” 我伸出三个手指头,声音清晰而笃定:“三天。三天后,话本奉上,包您满意。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定金。” 老板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显然是被那两行字勾起了十足的兴趣,但生意人的精明并未被完全冲垮。他迟疑着,搓了搓手:“小娘子,点子是好点子,惊世骇俗!可毕竟是空口白牙,没见着真章,就付定金,这行里的规矩……” 我理解地点点头,脸上笑意不减,目光却微微转向茶馆角落。那里,一个娇小的身影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条凳上,偶尔捂着嘴咳嗽几声,见他望过来,我笑了笑,说: “您的担忧在理。”我收回目光,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不瞒您说,我和弟弟流落至此,只为寻访一位远亲。盘缠将尽,人海茫茫,刘家村不过是我们暂时落脚之处,等不起太久。” 我顿了顿,迎着老板审视的目光,语气坦诚而带着恳切:“我急需这笔定金,不为别的,只为能在这三天里,给我弟弟寻个安稳些的住处,抓两副药,让他少受些风寒之苦。您也瞧见了,他身子骨弱,经不起这路上的颠簸和露宿街头了。”我目光再次扫过角落那个“咳嗽”的小身影,意思不言而喻。 老板顺着我的视线望去,看到那孩子单薄的身影和苍白的脸色,眉头蹙了起来。 “用故事换盘缠,安顿弟弟?”老板低声重复,眼神在我和角落的“病弱”男孩之间来回。 “正是。”我挺直了脊背,眼神坦荡,“这定金,便是您买下这两个好点子的诚意,也是买我三天闭门奋笔疾书的保证。三天后,若拿不出让您拍案叫绝的话本,这定金,我分文不取,原数奉还!” 茶馆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角落里传来的压抑咳嗽声格外清晰。老板脸上的犹豫渐渐被一种混合着好奇、算计和些许不忍的神色取代。他盯着我,仿佛在衡量我话语中的分量。 终于,他猛地一拍大腿,像是下定了决心:“好!冲你这点子,冲你这股劲儿,也冲……冲你这份姐弟情谊,这定金,我给了!” 他转头朝柜台后喊道:“阿文!去后头我柜子里,拿那个蓝布钱袋来,先支五百文给这位娘子!”他转回头,眼神灼灼地看着我。“小娘子,钱你先拿着安顿你弟弟。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我要见到一个能让我茶馆座无虚席,让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的话本!若是……”他嘿嘿一笑,带着点老狐狸的狡黠,“若是没有,或者不够好,这五百文,还有那点子,可就是我的了!” “一言为定!”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脸上绽放出真挚的笑容,朝他郑重一揖,“谢老板成全。三天后,定不让您失望!” 角落里,敬业“装病”的小哪吒适时地又咳了几声。我快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语气温柔:“好了好了,钱拿到了,姐姐这就带你去寻住处抓药,再忍忍。” 小哪吒配合地“虚弱”点头,被我“搀扶”着,在老板略带同情的目光中,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一拐出茶馆视线范围,小哪吒立刻甩开我的手,刚才的“病弱”一扫而空,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地盯着我:“凡人赚钱当真如此容易?你就写了两行鬼画符?”他显然没看到纸上具体内容。 我得意地拎起那沉甸甸的五百文钱串,在他眼前晃了晃,铜钱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哼哼~这就叫知识就是财富!谁叫我脑子里,”我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装的都是这些废料呢!” 小哪吒:…… “对了,”我把钱小心收好,想起正事,“你不用回天庭点卯?你在人间也有三四天了吧,玉帝不会找你麻烦?” 他撇撇嘴,一脸无所谓:“今日休沐。”瞥了我一眼,又慢悠悠补充道,“天上的一日。”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等于小哪吒可以在人间放一年长假! “好爽!”我由衷感叹,“行!那我们现在就去客栈!给你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好好安顿一下!” 我们很快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用新到手的巨款订了一间上房,爽快地付足了三天的房钱。本想订两间,但想想钱包厚度,加上小哪吒一句“本太子打坐即可,无需床榻”,便作罢。 小二引我们进了房间,殷勤询问晚饭是在大堂用还是送进房。我看了看房间里备好的笔墨纸砚,果断道:“送房里吧,我弟弟需要静养。” 待小二退下,我走到书桌前,深吸一口气,开始研墨。浓郁的墨香在空气中散开。 小哪吒立刻凑了过来,踮着脚看桌案,金瞳里满是好奇:“喂,你到底要写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真能让那老板的茶馆挤破头?” “当然!”我铺开纸,信心满满,“仙凡恋太老土了,我决定搞点新鲜刺激的!” 我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再次写下那两行惊雷: 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被他带回家后,我成了他的狗。 小哪吒伸长脖子一看—— “噗——咳咳咳!”他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地后退一步,指着那两行字,小脸皱成一团,露出了一分复杂、二分震惊、三分嫌弃,以及四分困惑——扇形统计图的表情。 “什、什么玩意儿?!”他声音都拔高了,“你可真能胡编乱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艺术创作?”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这是我凭空瞎编的吗?这叫艺术来源于生活!是有原型的!我只是进行了合理的艺术加工和升华!” “真人真事?”小哪吒一脸“你骗鬼呢”的表情,指着第一行,“你倒是说说,这是哪个倒霉蛋的原型?谁这么……这么……”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行为的离谱。 我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这个啊,你认识!孙悟空和铁扇公主啊!想想火焰山那段,‘嫂嫂,扇子借我使使’!我这不是艺术化浓缩升华了吗?” 小哪吒:“……” 他整个人僵住了,金瞳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仿佛听到了什么颠覆三观的东西。 半晌,他才像生锈的机器一样,极其缓慢艰难地转动脖子,颤抖着手指指向第二行,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虚弱:“那……这个‘成了他的狗’……又是何方神圣?” 我一脸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小得意:“这还用问?当然是二郎神和哮天犬。怎么,你想到哪里去了?” 小哪吒:“………………” 糟了。 小哪吒的大脑,好像彻底宕机了。 最后我还是好心地告诉他,“这些只是灵感来源,我又不会真的指名点姓写他们,说到底咱们终究是以分开三圣母和刘彦昌为目的。” 回过神来的小哪吒的表情十分复杂。我大概能猜到他的脑子里已经在思考我是被先被从天而降的金箍棒打成肉饼还是被三叉两刃戟捅成筛子了。 “好,你打算怎么写?怎么个背德感?” 我转着笔,脑海中已经出现了好几个网络文学的狗血片段。 不过在此之前,我问小哪吒:“刘彦昌可见过二郎神?” 小哪吒皱了皱眉,“应当……没有。” “那行,这就好办。是这样的,咱们先理一理,三圣母喜欢刘彦昌一定是情感上的慰藉,目前他们的进展还没那么深,顶多在男女朋友的关系上。热恋中的男女除非他们自己脑袋清醒,否则外人越干涉,他们就会越觉得自己的爱情珍贵,从而与世界反抗!所以我们的核心思想就是破坏他们之间的信任。” 说完,我补充了一句:“如果我们三次都没法让他们分开,我会放弃。” 小哪吒惊讶:“为何?” 我双手合掌:“尊重他人命运!” 小哪吒同意,“好,如果我们三次都没成功,那我也放弃。” 于是,击掌约定。 小二正好敲门送来了饭菜,简单的两碗素面,一碟咸菜。我立马招呼小哪吒:“来来来,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搞创作!” 我已经有大致的方向了。 第50章 要拆散三圣母和刘彦昌不能用寻常的办法。在写好要给茶馆老板的两个话本后,我就开始琢磨三圣母和刘彦昌的剧本,而且这个剧本我和小哪吒也得加入。我只说了一半,小哪吒听了之后,二话不说就要拽我去华山见三圣母。 看他兴致冲冲的模样,我忍不住泼凉水,“以什么名义呢?朋友吗?好端端地带朋友去见华山娘娘做什么?” 小哪吒不解,“这有什么打紧?你脑子里废品那么多,把你介绍给三圣母姐姐,说不定她就不需要刘彦昌的精神慰藉了呢!”他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背后的混天绫也跟着他的节奏荡来荡去。 我:……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产生了。 但一点也不开心。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三圣母姐姐给精神污染了?” 小哪吒哼哼两声,混不在意:“不怕。总比跟刘彦昌搅和在一块强。再说了……”他瞥我一眼,语气带着点勉为其难的肯定,“你也没那么讨人厌。” 我:“……” 这份肯定,依旧让人开心不起来。 第二天,我让小哪吒换个装束在刘家村四处溜达,探探有用的消息,任何消息都可以。而我则是化为原形钻入刘家村附近的河域中,找那些鱼来了解情况,可以说只要有鱼的地方我就能得知那边的事,可谓鱼脉很广了。 入夜后,我和小哪吒蹲在华山脚下某个被山风吹得呜呜作响的犄角旮旯里,进行着开场前的剧本模拟。 “听着,”我压低声音对他说,感觉山风直往脖子里灌,“待会儿我就拼命地往山上跑,你就在后头追着,表情暴戾一点,但也不要太暴戾,我怕你直接把我烤了。”我心有余悸地瞥了眼他脚下安静燃烧的风火轮,继续说,“重点是制造一种‘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妖被凶神恶煞的天庭小霸王无情追杀’的惨烈氛围。” 没错这就是我的剧本。 小哪吒蹲在地上,双手托着腮帮子,混天绫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圈圈,听得无比认真:“明白!就是跟平日里降妖除魔的架势一样是吧!” “对,但可别演上瘾真把我给灭了!”我提醒道,我真怕他气势一上来直接把我做成烤鱼了,“还有,待三圣母将我救下,你就回客栈。我可是付了房钱的,可别浪费了。” “知道了。”他显然没把房钱放在心上。比起房钱,还是三圣母的事最重要。他兴奋地搓着手,眼睛发亮。 我总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头扎进了华山山道旁黑黢黢的密林。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湿滑的苔藓,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配合着我刻意发出的沉重喘息和听起来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狼狈感十足。 “妖孽!站住!”小哪吒清亮的童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惊得林中宿鸟扑棱棱乱飞。紧接着,两团炽烈的火光如同流星般划破黑暗,带着灼人的热浪和刺耳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我后脚跟砸落! “轰!”碎石和泥土飞溅,一股焦糊味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 这死小孩来真的! 我吓得魂飞魄散,肾上腺素飙升,根本不用演,拔腿就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山上冲!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热浪燎得皮肤生疼! “受死吧!今日定要将你挫骨扬灰!”小哪吒的语气里充满了暴戾,混天绫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赤红匹练,“啪”地一声抽在我身旁一棵碗口粗的松树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松树应声而断,倒下的树冠差点把我拍在下面! “救命啊——小莲花!!”我这声惨叫绝对是发自肺腑,声嘶力竭,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得格外瘆人,“小莲花!三圣母!救命啊!” 我感觉肺都要炸了,嗓子眼全是血腥味。哪吒的风火轮在后面紧追不舍,像两盏催命的鬼火,混天绫时不时抽在旁边的山石树木上,碎石木屑乱飞,制造出极其凶险的追杀氛围。在他的驱赶下,我慌不择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一段陡峭的山崖。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照亮了前方依山而建的古朴庙宇。飞檐斗拱在月华下勾勒出静谧庄严的轮廓。在那庙宇前的小小平台上,一个素衣如雪的身影正静静伫立,仿佛早已等候在此。月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正是华山娘娘,她秀眉微蹙,显然是被这山脚下的巨大动静惊动了。 “妖孽!看你还能往哪里逃!”小哪吒的怒吼恰到好处地响起,风火轮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悬停在我头顶,混天绫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直指我的后心。他那张娃娃脸上努力挤出的狰狞表情,在月光下显得……嗯,努力得让人有点心疼。 我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进了庙宇前的平台上。 “这位仙子救命!”我哆嗦着手指向半空中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小哪吒,“小妖不曾祸害百姓,那小魔童不讲道理啊!” 三圣母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山岳般的沉静。她先看了看我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样子,又抬眼看向半空中杀气腾腾的小哪吒,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及了然的无奈。 “哪吒小弟,”她的声音如同月下清泉,瞬间抚平了今夜的躁动,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深更半夜,在我这清修之地,为何如此喧哗?”她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哪吒在空中一个急停,风火轮的烈焰收敛了几分。他努力维持着凶戾的表情,但眼神已经开始心虚地乱瞟:“呃……三姐姐,我在追捕这个形迹可疑、为非作歹的家伙!她狡猾得很,逃窜至此!姐姐你快让开,待我灭了她!” “为非作歹?”三圣母轻轻重复,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而后她微微摇头,语气温和道:“哪吒弟弟,你看她气息纯净,怕是不曾沾染过血腥。上天有好生之德,既已逃至此处,便是缘法,莫要再喊打喊杀了。” 不曾沾染过血腥……我有点儿心虚。 “可是姐姐!她……”哪吒还想争辩,小脸憋得通红,努力演出不甘心。 “好了,”三圣母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夜深露重,莫要再惊扰华山清静。哪吒弟弟今夜可要在华山过夜?”她转向我,目光平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你且安心在此,哪吒不会再伤你。” 我趴在地上,心脏还在狂跳,一半是刚才狂奔的余悸,一半是被三圣母这平静目光看得心底发毛。计划似乎成功了?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我总觉得在她面前,我的演技漏洞百出。不行,我得再想想,怎么圆了这个漏洞百出的演技!我把头埋得更低些,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道:“多……多谢娘娘慈悲!” 哪吒并没有在华山过夜*,丢下一句“明日我再来,有本事你这辈子都不离开华山!”就离开了。 我惊魂未定,恍惚间和白虎岭的妖怪有些感同身受了。就在这时,一双手将我扶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眼小声道:“阿虞。太阿的阿,虞美人的虞。” “真是好名字。随我来吧。”她的声音依旧清越,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转身向庙宇内殿走去。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胸腔内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内殿比想象中更为简朴清幽,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清辉。三圣母引我至一处偏殿,殿中只有一张石榻,一张石桌。 “坐吧。”她示意我在石榻上坐下。未等我反应,她素手轻抬,指尖萦绕起一点清冷的月华般的光晕。那光晕缓缓扩散,化作细碎如星尘般的流光,温柔地笼罩在我身上。 刹那间,奇妙的事发生了,眨眼功夫,我身上便洁净如初,连带着精神上的疲惫和惊悸也被这纯净的力量抚平了大半。 “好厉害啊仙子姐姐!谢谢姐姐!” 我欢喜地道谢,只是刹那间,这份关怀犹如一面镜子,巨大的愧疚感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坐在冰冷的石榻上,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刚刚变得洁净的衣角。 “姐姐……”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三圣母静静地看着我,月光勾勒着她清丽的侧影,眼神平和,没有质问,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静,以及那沉静之下深不见底的包容。 “姐姐……是不是已经看穿了?” 三圣母的眸光微微一动,仿佛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但依旧平静地看着我。 半晌之后,她才道:“若是真是哪吒想要杀的妖,又怎么会有机会逃到这儿来。” 我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仙子姐姐,我骗了你。是那叫哪吒的小童说只要我好好听他的话,他就不会再杀我了……我法力低微,打不过他。” 三圣母眼中闪过怀疑,似要看穿我:“他要你做什么?”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目光,说道:“他说他敬爱的姐姐喜欢上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凡人,认为那凡人居心不良,所以就让我来拆散你们……” 这话是真的,没有掺一丁点的假。 抱歉啊小哪吒,为了计划只好将你卖了。 三圣母眉眼微微皱起,“他想要你怎么做?” 我低着头,道:“他让我在姐姐面前,说那凡人的事迹。姐姐不知,我先前是附近河域化形不久的鲤鱼精。刘家村那些洗衣的妇人对邻里之间的事一清二楚,因此我也知道了不少。那哪吒便找到了我,问我那姓刘的书生是否有什么不堪的过往……”我声音低了下去。 三圣母沉默了许久。 月光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流淌,她的表情隐在光影里,看不真切。那份沉静,此刻显得格外漫长而压抑。 终于,她轻轻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惆怅: “闹这般大动静,只是为了拆散我和一个凡人书生?” 我抿着唇,不敢说话。 “可是,又是谁编造我和那书生的事的?” 我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三圣母,脸上的震惊完全不是装的。没有?她和刘彦昌……没有那种关系? 见我一脸茫然,眼睛瞪得溜圆,三圣母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竟忍不住轻笑出声来。这一笑,让她整个人都带上了几分凡尘的鲜活气息。 “傻姑娘,”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眼神却渐渐变得悠远而沉重,“我母亲瑶姬,当年便是与我那凡人父亲结合,生下了我们兄妹三人。可结果呢……”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法抚平的伤痛,“天规森严,母亲被镇压在桃山之下,二兄劈山救母,却也难改天条无情。最终母亲还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份刻骨的悲伤已然弥漫在空气中。 “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三圣母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清澈的眼底沉淀着岁月的沧桑与明悟,“仙凡之别,如一条流淌着至亲血泪的深渊。我若是步了母亲的后尘,与凡人生下孩儿……”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我那孩儿该有多苦啊?生来便带着原罪,要承受天庭的雷霆之怒,要面对世俗的偏见与排斥,甚至……可能重蹈他外祖母和舅舅们的覆辙。这苦楚,我又如何忍心让他来承受?”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的皎皎明月,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地说: “所以,我从未想过要与任何凡人结合。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山下凡人一厢情愿的臆测,或是无聊之人的编排罢了。我在此清修,守的是华山,护的是苍生,心中所求,唯清净二字。何况,我也并不想二哥为难。” 从三圣母的这番话中我就猜到这大概又是某个平行世界。这个世界沉香可能不会出生了。 ——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向三圣母告辞下山。只是没想到,刚走到华山脚下,就看到小哪吒大喇喇地坐在一棵老树的粗壮枝桠上,翘着二郎腿,脚尖还一点一点的。他脸上挂着一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在月光下格外瘆人。 我:“……” 糟糕,我出卖他的事不会被他知道了吧?等等,我也没说他坏话啊! 小哪吒一眼就看见了我,脸上那抹笑容瞬间变得危险起来。不等他开口质问,我立马板起脸,先发制人,声音拔高了几度: “你这小孩儿到底从哪听来的谣言?!三圣母和那书生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纯属子虚乌有!” 小哪吒:??? 他脸上的兴师问罪瞬间凝固,被巨大的惊愕取代,嘴巴微张,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劈头盖脸来这么一句。他正想开口问个究竟—— “咻!咻!” 两团的炽热火球,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的阴影里激射而出,直扑树上的小哪吒! “哼!”小哪吒反应极快,冷哼一声,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只在原处留下一道淡淡的红影。他不仅自己躲开了,那灵动的混天绫如同有生命般,“唰”地一下卷住我的腰,猛地将我往旁边一带! 轰隆!又是两个火球砸过来,泥土翻飞,留下两个焦黑的深坑,热浪扑面而来。 好险!谢谢他还记得捎上我,免了我被当场烤成鱼干的悲惨命运。 “你们没事吧!” 一个身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在我们前方不远处。脚下是炫彩夺目的风火轮。 “……哪吒?”这风火轮独一无二。 他低声“嗯”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和小哪吒,最后锁定在上方。 “你说谁?!”旁边的小哪吒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头瞪向我,脸色难看至极。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条红绫再次从暗影中激射而出。哪吒同样祭出自己的混天绫,两条混天绫就这么在空中缠斗了起来。 小莲花? “哪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哪吒一听我又喊了声“哪吒”,立刻又瞪了过来,没好气地嚷嚷:“喂!冒牌货!问你呢!” 哪吒冷冷地瞥了眼小哪吒,并未理他。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红绫射出的方向,眉头紧锁,沉声对我解释道:“小莲花……突然发疯了。” 我:??????? 小莲花?发疯?这两个词是怎么扯到一起的?我瞬间感觉自己的小脑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彻底萎缩了。 “小莲花?就是你情郎的那个?”旁边的小哪吒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 哪吒闻言,眼神极其复杂地瞥了我一眼。 我:………… 暗影中,红袍少年现身,脚踏风火轮,手持寒光闪闪的火尖枪。他微微抬起下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居高临下地扫视两个哪吒,声音冰冷: “你们两个谁先来?或者……一起上?” 小哪吒被这嚣张的态度气笑了,摩拳擦掌:“这家伙很狂妄啊!” 哪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语气冷淡却带着认同:“这点我同意。” 我:………… 完了,真的完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三个哪吒打起来了怎么办? 如果在现代,网友一定觉得我吃了菌子,或许也有端着碗要饭的。然而等我拍视频上传后可能会被定性为ai。过了ai这个坎,播放量第一,热搜第一,然后就是每个哪吒身后都有自己的拥趸,包括但不限定唯粉、颜粉、CP粉等等。最终变成三方粉丝大战,开始争论番位…… 等等,我在想什么? 现在可不是现代,是古代!而且还是神话世界的古代! “附近就是刘家村!你们悠着点!”我朝着缠斗成一团的三个身影大声道。 正与小莲花缠斗的小哪吒抽空暴躁地吼回来:“是我不想悠着点吗?!” 他话音刚落,一条裹挟着黑气的莲茎便如毒蟒般朝他腰腹抽去,他惊叫一声,火尖枪险险隔开,风火轮急转,带起一片焦糊的草屑狼狈闪开。 “小心!”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小莲花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漆黑,燃烧着纯粹的破坏欲,只一眼,心脏就像被拽紧了一般。 小莲花…… 即便与妖龙搏命时,他也从未如此。我确信,哪怕手段再凶戾,他眼底也绝不会只剩这种毫无理智的毁灭冲动。 方才那近乎玩笑的心态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胆战心惊与焦虑。 他或许被夺舍了,之前鹤不是也被夺舍了吗? 虽然这么猜测,但是这世上有谁会有能力夺舍一个哪吒呢?而且夺舍一个哪吒的意义又是什么? “喂!离远点!”眼看我要冲进战圈,小哪吒急得瞪眼 而哪吒却眉宇紧锁,眼神锐利地捕捉着小莲花的每一个动作,他到底与小莲花有了些交情,所以出手看似凌厉,其实也克制了不少。 “小莲花!醒醒!”哪吒沉声喝道,试图唤醒小莲花。但回应他的,只有小莲花更加疯狂的攻击。无数火球伴随着莲茎再次向他袭来。 哪吒脚下七彩风火轮急转,瞬间侧移数丈,那火球落在地上,“嗤嗤”作响,瞬间将地面烧灼出一个冒着黑烟的深坑。他反手一枪,枪尖燃起三昧真火,精准地点在追击而来的莲茎上,黑气与真火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但莲茎只是微微一滞,攻势更猛。 小哪吒趁着小莲花被大哪吒吸引,从侧面挺枪突刺,枪尖直指小莲花肋下:“休得猖狂!”风火轮带起烈焰,试图封锁小莲花的动作 然而小莲花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火尖枪以诡异的角度反刺而出,“铮”地一声狠狠与小哪吒的枪杆擦过。巨力传来,小哪吒虎口剧震,火尖枪差点脱手,整个人倒飞出去,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的树才停下,灰头土脸。 我忍不住抽了口气,黑化的小莲花实力暴涨得不可思议,一对二也不落下风,甚至隐隐有盖过去的势头! 但是凡是实力短时间内大增的情况,总会伴随着副作用。小莲花此刻的情况大约也是一样的。只是要怎么做才能快速消耗小莲花的精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圣母震惊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她不可思议地问道,“为什么,会有三个哪吒!” 听到三圣母的声音,我心中的慌乱蓦地被抚平了,于是连忙奔向她朝她跪下:“三圣母娘娘,您来的正好!请您救救小莲花!” 我似乎记得,在这个世界的设定中,宝莲灯来自太乙真人,而小哪吒的原身便是宝莲灯的一片莲叶,因此宝莲灯也能控制小哪吒。 小莲花也是哪吒,应当也是有点效果的吧? 拜托了,救救小莲花吧! “小莲花?”三圣母的目光迅速锁定束发的红袍少年,而后又扫过被摧残得一片狼藉的战场,不做犹豫,她素手一翻,一盏通体碧玉的莲灯凭空出现。 这就是宝莲灯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盏神灯。 神灯甫现,小哪吒便急喊一声“不敢!”拉着哪吒瞬间闪到我们这边,抱怨道:“三姐姐你提前招呼声啊!” 而小莲花闪避不及,被自灯芯弥漫开来的柔和神光笼罩其中。 神光之下,小莲花狂暴的动作终于凝滞。旋即,他像断了线的木偶,失去意识软倒下来。风火轮托着他缓缓落地,混天绫轻柔覆上他的身躯。 我已顾不得什么,朝他冲了过去。手掌颤抖地抚摸着他的面颊。 哪吒走到我身边,沉声道:“先离开这里再说,方才的动静或许已经引起了天庭的注意。” 三圣母说:“先去我那里吧。”她的目光扫过哪吒和小莲花,还有我,“有些事我也需要你们解惑。” 我点点头,“多谢三圣母。” 扶起小莲花时,哪吒上前帮忙,却被小莲花的混天绫猛地攻击!幸而我眼疾手快抓住。混天绫一端顺势缠上我的手腕,另一端仍本能地盘绕在他身周,形成一道微弱的防御圈,警惕地感知四周。 “没事的,没事的,哪吒没有恶意。” 只是,混天绫根本不听。 无奈之下,我只好背起了小莲花。哪吒和小哪吒一左一右护持着我们,三圣母在前引路,素白的裙裾拂过山径石阶,神情凝重。 不过多少时间,我又来到了三圣母的庙前。按照她的指示,我将小莲花轻轻安置在偏殿的石榻上。那石榻似乎有安神定魂之效,小莲花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动了些许。 我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他苍白脸颊的轮廓,试图驱散那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死寂。哪吒和小哪吒也各自找了地方坐下调息,他们身上也带着伤,尤其是小哪吒,龇牙咧嘴地揉着被莲茎抽中的手臂。 他看了眼哪吒以及榻上的小莲花,神情复杂,“所以说,你们都是我?” 哪吒沉沉颔首。 “嘶——”小哪吒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既然都是哪吒,凭什么我还是小孩的模样?你们倒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语气里明显有着一丝丝的不满。 哪吒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这就得问你师父去了。” 小哪吒一噎,撇了撇嘴,“说的好像你不是师父为你复生的。” 哪吒闭目养神,只是道:“为我塑身之人。乃是如来佛祖。” 小哪吒:…… 这时三圣母进来了,她端着安神的茶,她方才听了些许,已经大约理清楚了。 “所以你和小莲花,还有阿虞姑娘乃是另一个世界?” 哪吒目光掠过我:“她与小莲花同属一界,我则来自另一处。他们二人先前在我所在的世界。” 哪吒言简意赅地做了解释。 小哪吒瞪圆了眼睛,“这世上还有这等事?” 三圣母温和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是三个哪吒,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她将一杯茶端给我。“阿虞妹妹,莫要忧心。” 我接过道谢:“劳烦您了。”小小啜了一口,茶水确有安神之效。只是很快心底又涌起了焦急和悲伤。我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调息的哪吒:“哪吒,你们从漩涡出来后,到底经历了什么?小莲花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哪吒缓缓睁开眼,那双锐利的眸子此刻布满了阴霾。他看了一眼石榻上毫无生气的小莲花,又看向我,沉声道:“我们出来后便寻到了乾元山,见到了此界的太乙真人。我与小莲花并未隐瞒,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谁知真人一见我们,便知是来寻你,原来你早已见过真人。只是他引我们到莲池寻你时,你已离去。” 我微微一愣,蓦地想起在乾元山时,太乙真人说的有客到。原来竟是小莲花和哪吒……我们竟是这般错过了? 小哪吒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哪吒顿了顿,又说,“……得知你已不在乾元山,我们便欲要来寻你。太乙真人倒是给我们指了条明路,于是我们来了华山。” 我:…… 那时我和小哪吒已经迷路到了云水村。 “只是我们还未到华山,小莲花便有了异样。”他斟酌了下词句,“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但我能肯定,这并不是夺舍。毕竟我们也算同源,这点我我还是不会出错的。” 我的心猛地一揪。颤抖地问:“大概是什么时候?” 哪吒皱眉,道:“大约三天。” 三天…… 这个时间太微妙了,要说这三天有什么重要的事,也唯有我融合了虞娘子的残魂。可是这和小莲花又有什么关系? “说来,他即便变了一个人,口中也依旧唤着你的名字。”哪吒的声音徒然转冷,“你们两个是否有事瞒着我?” 面对哪吒的质问,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三圣母与小哪吒离开了偏殿,将空间留给了我们。 可是我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我反复斟酌,才缓缓道:“大约三天前,我与小哪吒到了云水村。” 哪吒眼中蓦地一惊。“云水村?” 我点了点头,“没错,云水村,但并非我们经历过的云水村。在村子里,我们遇到了一条巨蟒,待巨蟒化为白骨后,一枚鳞片出现在那堆白骨中,与你当日在画中的云水河捞其地鳞片一模一样……” 哪吒是一个很好的伙伴,他值得我信任。所以我毫无隐瞒地将云水村的事告知了他。希望他聪明的大脑能想到我想不到的点。 听我讲完后,哪吒陷入了沉思,他目光掠过小莲花的脸,半晌之后才道: “你是觉得这两枚鳞片皆是来自于前世的你?”哪吒猜测道:“前世的你因为某种原因,灵魂重伤,分裂出的几缕残魂带着鳞片转世投胎?一缕残魂投胎成了最后一任云水娘娘阿妹?一缕则是那名虞娘子?” 哪吒所猜测的大致我想的相同。 “那小莲花呢?这和小莲花有什么关系?”哪吒眯起了眼睛,“我不觉得他会转世。” 我点头赞同。 “但是……记忆可能会影响。”哪吒看着我道。 转世之后就是一个新的世界。前世相当于平行世界,既然我能受平行世界的记忆影响,那小莲花会不会也是受了平行世界记忆的影响? 我深呼吸,看向哪吒:“你有没有一种方法,能进入一个人的神府?” 哪吒瞬间就想到了我的意图,“你要进入小莲花的神府?” 我坚定地道:“是。我想搞清楚小莲花究竟是怎么回事。” 哪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这太危险了!” “拜托了!” 拜托你了,哪吒。 我知道我这个人不太聪明,也没太多的上进心,但是我想,这一生至少有一次为一个人不遗余力。 第52章 所谓不遗余力,并不是指拼命。 只因为进入他人神府过于危险莫测,稍有不慎便会困于其中,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和拼命也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哪吒坚决反对这件事。 “我与他同源,由我进去最合适不过了。” 话虽如此,只是小莲花的混天绫根本没有给他机会。他只是稍稍一近身,混天绫就立马抽了过来。而他自己的混天绫也本能护主,两条红绫就这么扭打在一起。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哪吒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墨来。 有朝一日被混天绫抽也是很搞笑了。 我想笑又不敢笑,生怕自己被连坐,只能别过脸去。只是微微耸动的肩膀,还是泄露了些许的情绪。好在他并未为难我。 哪吒说他要想想,明天再给我答复。 我猜他心中也挂念着天庭。昨夜那般惊天动地的争斗,天庭不可能毫无察觉,只是不知会派谁来查探。 我猜是二郎神,毕竟这里是华山,他妹妹在此处,他不会视而不见。 如果是他,我们可能不需要那么担心。毕竟在我的印象里,不管哪个世界的哪吒,与二郎神的关系都十分融洽。 “今晚好好休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说完,哪吒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偏殿。 殿内安静了下来,只余下石榻上躺着的小莲花,以及榻边守着的我。 我凝视着他沉睡的面容,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指尖不由自主地抚平他眉间的紧蹙,而后顺着面颊的边缘往下。 “好冰啊,小莲花。”指尖的暖意触碰到他的肌肤,那寒意便格外清晰。莲藕化身的他,终究缺乏人类血肉的温热。从前被他抱着,隔着衣物倒不曾察觉,如今肌肤相触,才真切感到这如寒玉般的温度。 混天绫轻柔地落在我的肩上,一端蹭了蹭我的脸颊,好似在安慰我。可我只是看着小莲花,真希望在我眨眼的功夫,能看到的眼皮微微颤抖。 只是我仍旧会担心,醒来的小莲花是真的小莲花吗? 将杯中残余的安神茶一饮而尽,我趴在石榻边,缓缓闭上眼睛。 我得养精蓄锐,明日无论如何,是一定要进入小莲花的神府的。 迷迷糊糊中,我又做梦了,梦到了乾元山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候只是小鲤鱼的我,以及没有生前记忆只是小莲花的哪吒,如今想来,那竟是最轻盈的时光。啃啃莲茎,数着花瓣,然后一起晒太阳。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或许在得知小莲花就是哪吒的时候吧。 “哪吒”二字所代表,注定是一条不平凡的命途。 那时我还天真的认为即便如此,我的生活也会一成不变。因为即便哪吒的不同凡响,也不会改变我对人生的态度。 只是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已经弥足珍贵。 只是命运总会开玩笑,从太乙真人为我批命得道的机缘并不在乾元山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漩涡的出现更是将此事推入无可挽回的地步。 世界的更迭并非偶然,小莲花的到来更似命运刻意的轨迹。我竭力活得轻松,不去深究那些沉重,可到头来,不过是徒劳的逃避罢了。 我已不再是乾元山莲池里无忧无虑的小小鲤鱼。那些岁月都是已经过去的旧梦,诚如东坡先生所言: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 完了,居然开始回忆人生了。这也太可怕了吧! 从梦中惊醒,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醒着的时候想的太多,结果入睡后也不安稳。梦境尽是些在莲池的里小日常,但本该欢乐的氛围却始终令人轻松不起来。总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如今还在。 我看向腹部……哦,是混天绫勒住了我的腹部。 看向小莲花,他依旧紧闭双眼,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做梦,又梦到了什么。不过看他表情舒展,想来应该也不是噩梦。 我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而后继续趴在榻上。目光时而流连于他修长的手指,时而茫然望向偏殿雕花的穹顶——这圣母庙的做工,真不错。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小哪吒。 他见我的样子,眉头拧起:“你一晚上没睡?”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睡了。” “看起来不像。”小哪吒边说着边走过来,在接近某个范围后,我惊呼,“等等!” 小哪吒抬起的脚毫不犹豫地落下,冷哼:“等什么等?有什么好等的!”话音未落,缠在我腰间的混天绫就抽了过去。而小哪吒身后的混天绫也不甘示弱,两条混天绫就这么扭打在一起……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抱着臂的小哪吒倨傲地扬着下巴,竟还有闲心在一旁指挥:“左边!缠它下盘!” 我:…… 混天绫哪来的下盘! 半晌,两条斗得不可开交的混天绫终于偃旗息鼓。一条迅速缩回,重新牢牢缠住我的腰,仿佛生怕我跑了似的。另一条则温顺地飘回小哪吒身后,绫尾还挑衅似的微微晃动。 “……” 真的够了! 小哪吒盘腿坐上旁边的石凳上,脸色看起来有些烦躁。沉默了片刻后,才不爽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我听那个大家伙说,你要去他的神府?” 大家伙……是哪吒? 他的语气里隐隐带着质问,以及微妙的不爽。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用力点了点头:“是。” 他啧了一声,略有些嘲讽道:“神府识海,凶险莫测。那地方,连我都不敢说有十足把握全身而退。稍有不慎,心神迷失其中,便是永堕虚无,外界的躯体亦会随之腐朽。你觉得你能全身而退?” 心中复述他的话,而后回道:“虽然了解得不够深,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他在里面,我不怕。” 我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不会迷失其中。 小哪吒盯着我,那双洞悉世情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复杂的光芒飞快掠过。他微微眯起眼,身体前倾,带着一种近乎逼问的气势: “这般不顾性命……你喜欢他。” 我:“……啊?” 小哪吒突然的质问令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们不是在说神府吗?怎么突然会提到“我喜欢小莲花”这个点上? 我喜欢小莲花? 这话听来有些好笑,我是想笑的,但现在竟然有些笑不出来,只是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好奇怪啊,为什么会突然闻到这个问题啊?我想要去救他,就一定是喜欢吗?可要是回答”不喜欢”也挺奇怪的。 总而言之,这个问题,不能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 于是我保持了沉默。 但在小哪吒看来,好像成了默认。他的眼中闪过了然,不禁有些嗤笑道:“我当初还在调侃你和小莲花……呵,莲花精,倒也名副其实。” 我:…… 当初还在想小哪吒得知小莲花是谁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嗯,现在知道了。出乎意料的平静呢。 “你们是不同的,所以没必要因为这个而……而郁闷。” 小哪吒没说话。半晌之后,他才利落地从石凳上跳下来,背对着我,只留下一个桀骜不驯的背影。 “行,知道了。”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点不耐烦的腔调,但语气却莫名地缓和了许多,“既然你这么……啧。大家伙拦不住你,我也懒得管。不过……”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倨傲地扫了我一眼,带着最后的警告: “记住我的话,神府之内,所见未必是真,所感未必为实。守住你自己的心神,别被里面的东西迷惑了。如果你……” 他顿了顿,“总之,保持自身。”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光线里。只留下我和依旧沉睡的小莲花。 殿内重归寂静。 我凝望着小莲花沉睡的面庞,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他的轮廓。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做吧! 偏殿门口,哪吒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样,只是眉宇间似乎比昨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妥协?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停在门槛处,目光扫过我,最终落在石榻上的小莲花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淡漠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确定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当然。”我朝他笑了笑,“麻烦你了。” 哪吒的目光落在我腰间的红绫上,眼神微动,随即移开。他沉默着,像是在做最后的权衡。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无声的等待。 “我知道了。”他说道,而后缓缓抬起手,对着虚空轻轻一划。刹那间,一条细细的银线蓦地从他眉心出现。 “这便是他神府的引线。”哪吒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门户已开,但极不稳定。你的心神需以此为引,沉入其中。记住,你并非以肉身进入,而是以神念为舟,以意志为桨。” 他顿了顿,视线锐利地钉在我脸上,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紧绷的心弦上。 “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这期间我会为你们守住肉身。” 随着他的话音,一根细长的线香凭空出现在偏殿角落的香炉里。 “在你进入神府后我会点燃线香。香烬之前,无论你在里面遭遇了什么,我都会强行将你的神念拉回。”哪吒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强行滞留,神念必遭重创,轻则痴呆,重则魂飞魄散,肉身亦随之枯败。你只有一次机会。” 一炷香。 我深呼吸,声*音有些发颤,“好。” 一炷香,足够了。 哪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作一句冰冷的告诫:“守住心神,莫失莫忘。若感觉不对,立刻呼唤混天绫,它会护你片刻,为我争取拉你出来的时机。”他看了一眼缠绕在我腰间的红绫,“它既选择了你,便信它。” 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负手立于门边,目光却紧紧锁定了那根线香。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时间紧迫,不容迟疑。我走到石榻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小莲花。 等我回来。 小莲花。 然后,我闭上双眼,将所有杂念摒弃,心神完全沉静下来。在额头碰触小莲花神府的引线后,一股强大而混乱的吸力瞬间包裹了我的意识。眼前并非黑暗,而是光怪陆离且急速旋转的色块与扭曲的景象碎片,无数混乱的低语和尖锐的嘶鸣直冲脑海,试图扰乱我的心神。 “守住心神!”哪吒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穿透混乱,在我意识中炸响。 我猛地咬紧牙关,意念死死抱元守一,任由那混乱的洪流冲击。意识在急速下坠,坠向那未知的、属于小莲花的灵魂深渊。 噼啪。 一炷香,开始了。 第53章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他人的神府。在此之前,我并不知晓神府是什么样子的,如今倒是有了些概念。 只是小莲花的神府,大抵是没有什么参考性的。 如果神府和人的性格有关联之处,那小莲的神府大约和火焰有关。可能是刻板印象吧,在我看来,哪吒所代表的就是火。 只是…… 眼前所见,与我预想的十分不同。 ——你见过深渊的样子吗? 此地就是深渊。 一望无际的黑色,并非是夜幕那般的点缀星星的绒布,而是更像是置身于一池浓地化不开的墨,浓稠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寂静在这里被放大到极致,却又并非真正的无声。耳道深处隐隐回荡着某种流动的声响,仿佛在告诉我此地亦有声息。 我凝神追寻着声音的来处,伴随着海浪声,一片海出现了我的眼前,再一回神,却发现方才吞噬一切的黑暗不知何时已褪成了阴沉的苍穹。 黑黝黝的海面仿佛蛰伏着巨大的怪兽,弥漫着无声的危险。海浪一次又一次地砸在礁岩上,每一次发声都能激起心悸般的震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难以名状之物,借着浪涛的掩护悄然跃出。 小莲花的神府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样子? 沉重、阴郁,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哪吒说,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可在此地,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时间观念。 我凝望着那片死寂的黝黑海面,心脏的鼓动与浪涛的声响重合,每一次拍击都令神魂悸动。对时间缺少掌控,使我更加心慌意乱。 只是当我地视线仔细地扫过使,一抹炽烈的红色突兀地撕裂了这黑灰之间沉闷的视野,出现在了遥远的海平线上。 是小莲花。 无需看清他的面容,我的直觉在告诉我,那就是小莲花。 那红色的身影在海浪中若隐若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深渊吞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揪心感攫住了我。几乎未经思考,我已冲向了海边。脚掌踩在冰冷的沙砾上,仿佛稍一停下,双脚就会被冻在原地。只是此刻无暇顾及,等到回想时,双脚已踏入冰冷刺骨的海水。粘稠的海水顷刻间便缠绕上来,带着千斤重负般的阻力,它扑向我,想要将我拽进海底。 海水越来越深,从脚踝至膝,再及腰腹,那蚀骨的寒意渗入躯体。直至银白的鱼尾开始奋力地拍打海面。 视线死死锁住前方那一点摇曳的红,它是我在这片海中唯一的航标。距离仿佛在拉近,那身影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些。 终于,我碰到了他。 托住他的身体,手掌抚上他苍白的面庞,真的是小莲花,我找到他了。 只是喜悦的心情还未持续多久,岸边上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嗓音。 “阿虞,为何你又认错了我?” 我的动作骤然僵住,托着小莲花的身体,愕然回头。 只见在嶙峋的黑色礁石之上,不知何时竟立着另一道身影。 阴郁的天光勾勒出他纤细却挺拔的轮廓,猎猎的风吹动他的红袍。 而当视线移到他的脸时,一股寒意瞬间爬满脊背,远比这海水更刺骨。 是小莲花。 礁石上的他面色苍白,死死地盯住我,仿佛在控诉我为何又认错了他。 我看向怀中的人,手指掐了掐,怎么看都是小莲花。 世上可能会有很多的哪吒。 但不会有两个小莲花。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无措之后,我咬紧牙关,无论哪个是真正的小莲花,怀里的这个,我不能放手。 深海仿佛感知到了我的决定,那股无形的拖拽力骤然加剧,冰冷的海水像无数双亡者的手,紧紧缠绕着我的鱼尾和腰肢,试图将我和怀中的小莲花一同拉入无底深渊。 我死死地抱住他,银白的尾鳍爆发出全部力量,奋力击打着粘稠的海水,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岸边挪动。 每前进一分,都仿佛耗尽了全部的气力。海水呜咽着,咆哮着,试图夺回它的猎物。而岸上那个他,始终静立不动,红袍在阴沉的天色下如凝固的血,那双冰冷的眼睛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们。 那沉默比任何阻拦都更令人心慌。 终于,在我几乎力竭之时,脚下触到了坚实的砾石。我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怀中昏迷的小莲花推上了浅滩,自己则脱力地伏在冰冷的海水与沙砾之间,剧烈地喘息。 抬首间,两个小莲花映入眼帘。 一个躺在我手边,一个站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此刻正缓缓垂下眼睫,俯视着我们。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脸上,复杂难辨,那其中翻涌的……是失望?是痛楚?还是我无法理解的更深沉的东西? 我该相信哪一个? 只是当我还未理清出还相信哪一个,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的意识硬生生地拉出了神府。 意识回笼的瞬间,我整个人还有这晕头转向,仿佛灵魂还停留在那沉郁的神府中。此时,一碗水递到了眼前,我顾不得形象,直接一饮而尽,抚平了略有些燥郁的情绪。 “我说过,不管如何,香烬之后,我都会将你召回。”哪吒的声音响起。我抬首望去,香炉中的线香燃得只余下一些灰烬了。 “……谢谢。” 道了谢之后,我再次躺下,混天绫轻柔地落在我的腰间,侧头看了眼依旧沉睡的小莲花,我深深地吐了口气。 “我在里面见到了两个小莲花。”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沉寂,我紧盯着哪吒,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原本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双总是盛着桀骜或冷漠的金瞳倏地转向我,锐利得惊人。 “两个?”他重复道,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嗯。”我用力点头,试图将那份混乱和寒意用语言描绘出来,“一个在海里,昏迷不醒,我把他拖了上来。另一个站在岸边的礁石上,看着我,他问我……”我顿了顿,那个清冷又带着控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问我,‘阿虞,为何你又认错了我?’”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依旧有些发冷的胳膊:“潜意识里,似乎岸上的才是真的,那句话,他曾经说过。只是如今小莲花昏迷不醒,神府中没有意识的反倒是他……” 我说完,室内再次陷入一种沉重的安静里。哪吒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微微蹙起了眉,目光落在我身边依旧沉睡的小莲花身上,眼神深邃,仿佛在透过那安静的躯壳,审视其内部那个我刚刚逃离的、混乱不堪的神府深渊。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断定:“那不是两个。”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锁住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神府心海映照的是元神本相。你所见的,皆是他。” “深海所沉,是为迷失。礁石所立,是为警惕。” “皆是小莲花。” —— 从小莲花的神府中出来后,我就变得特别嗜睡。哪吒说,这已经是最轻的后遗症了,只要几日我就能恢复。这期间,我无法再次进入小莲花的神府。 听小哪吒说天庭确实派了人来,除了我猜想的二郎神外,还有李天王。 小哪吒说起这事时,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大家伙说时间到了你们自会离开。杨二哥倒是没多话,只查看了情况,他会如实禀明玉帝。我已托我师父帮忙,想来不会有大问题。”他撇撇嘴,语气转冷,“至于我那好父王,满嘴的天规森严,势要将引起动荡的大家伙和小莲花缉拿归案,严加看管于云楼宫。” 我懒懒瞥他一眼:“最后那句是你添的吧?” 小哪吒顿时瞪大眼:“添什么添!他原话便是如此!” 我忍不住嗤笑:“原话?李天王除非失了智,否则怎可能主动将两个哪吒,加上你便是三个——一并锁进云楼宫?他还要不要命了?” 小哪吒被我一噎,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最终却只悻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耳根却微微泛红,倒像是被说中了心思。 殿内一时只闻窗外流云过隙的细微风声。混天绫温润的光泽悄然流转,缓慢碰触着我仍显倦怠的神魂。神府中所见景象总在不经意间浮现脑海。哪吒的话语再次回响:“深海所沉,是为迷失。礁石所立,是为警惕。皆是小莲花。” 迷失……与警惕么? 我侧过头,看着身旁沉睡之人安静的眉眼。平日里张扬的神采悉数敛去,只余下一种近乎脆弱的平静。 “你究竟记起了什么?” 如果正如我和哪吒所猜测的那样,在我融合虞娘子的残魂时,小莲花也有了“前世”的记忆……只是如果只是前世的记忆,又怎么可能会令他迷失在深海之中呢? 这其中是否还有很深层次的原因? 快点思考啊阿虞!发挥出你脑子里的那些废品的价值啊! 一瞬间,一个不太妙的猜测刹那间出现在脑海中。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转生前的那个小莲花出现了呢? 这可是小说里的必备桥段! 小莲花不会转生,但我转生了。 转生前和转生后对我来说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了。目前的情况大概是我转生前的那个小莲花,来到了我转生后的世界。本质上应该会存在两个小莲花,或许是因为这两个世界的本质相同,又或许我们现在不在原本的世界里,所以他目前只能困在小莲花的身体里? 哪吒说的两个皆是小莲花,理论上也的确如此, 我挠挠头,只是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吧,否则我实在想不出来小莲花为何会迷失在深海里。 莲藕身的他,还有什么烦恼呢? 又过了几日,我的身体恢复正常,于是我再次拜托哪吒将我送进小莲花的神府中。 我不知道我猜测的是否正确,但有必要验证一番。 “赌一把,我觉得这次会成功。”我笑着对哪吒说。 哪吒沉沉地看着我,最终也只是化为了无奈的叹息。 “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关于转生前转生后的那一段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懂[可怜] 第54章 哪吒好像听到了阿虞的声音。 他一直在向下坠落,时间失去了刻度,黑暗没有边际。直到这一声呼唤穿透虚无,带着某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本能渴望的焦急与温暖,将他不断沉沦的意识骤然拉回。 几乎不用怀疑,他就知道是阿虞的声音。 混沌的思绪艰难地凝聚,试图捕捉那缕转瞬即逝的声音。 混沌的思绪如丝线般逐渐收拢。他像沉溺在万丈深海之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蜷。浓密濡湿的眼睫轻颤,仿佛拼尽全身力气想要掀开那万钧重压的眼皮,最终,却仍旧未能成功。 阿虞…… 阿虞…… 记忆如薄雾,在他竭力清醒的意识中缭绕铺展。 自从师父用莲藕为他重塑肉身后,生前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回。可奇怪的是,那记忆中竟处处晃动着阿虞的身影。他分明记得,在自己身死之前,从未见过她。 现在的阿虞,只是莲池中一尾尚未修炼成形的小鲤鱼。而在他复苏的记忆里,她却已然是一名少女。 他从未怀疑过这两个阿虞并非同一人。只是偶尔,一个恍惚的念头会浮起:记忆中那个少女阿虞所注视的真的是他吗?于他而言,他们真正的相遇,就是从这片莲池开始。 初到莲池的自己,魂魄刚刚栖进这朵还未绽开的莲花,仙气氤氲的池水无波无澜,倒映出他依旧稚嫩却写满疏离的眉目。那时的他没有生前的记忆。 然后,一尾银白相间的鲤鱼轻盈地游近,怯生生地,在他的莲茎上轻轻咬了一口。 一点也不疼,甚至还有些微微的痒意。 小鲤鱼没有任何烦恼,只喜欢在莲池里游来游去。有一天他主动打了招呼,而后顺其自然的,他们开始了一起晒太阳。 她叫他小莲花。 他叫她阿虞。 莲池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即便后来记忆恢复,他也无比珍惜那些日子。 仿佛自从降生于世,他就从未体会过那样的平静。没有畏惧、没有重担、没有尖锐的目光和窃窃的私语,只有清甜的荷香和一尾小鱼安静地陪伴。 师父说阿虞乃先天灵气所化,得道机缘并不在乾元山。后续的,他便不再多说。阿虞虽然有些烦躁,倒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只是在下山前,师父却对他说,阿虞的魂魄先天不全。 先天灵气所化,魂魄却先天不全。 真是闻所未闻。 只是师父的后一句话,却让他沉了脸色。 “她是在为师将你魂魄引入莲身之时显现的,想来与你有一段因果。” 不知为何,听见这一句,他心里轻轻一颤。 但师父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神色骤沉。 “如今你下山应劫,她亦有她的道要走。” 封神劫毕,他重返乾元,果然不见她的踪迹,连常伴的白鹤也一并消失。金霞童子说,莲池中突然出现漩涡,将鱼与鹤都卷了进去。 他知道,属于她的道,开始了。 只是,心口仍止不住地发沉。 —— 再次相见,是他穿过那道突如其来的漩涡。 漩涡的出现毫无征兆,不辨时间,不论方位。而当他一步踏出漩涡的瞬间,周身气息便骤然降至冰点。 那个将阿虞揽在怀中的人,竟生着同他一模一样的脸。 也是哪吒。 此界的哪吒, 目睹阿虞温顺地依偎在对方怀中,一股近乎暴戾的破坏欲自心底轰然涌起,强烈得令他心惊。 奇怪……太奇怪了。 他怎会生出这般念头? 此方天地间,阿虞成了云水河的河神,被称作云水娘娘,不过是个虚名。传闻云水河确曾有位云水娘娘,但后来不知所踪,再无人知晓其结局。 而那只鹤,竟成了盘踞在隔壁白虎岭上的妖王。 这一界正值西行大劫,唐僧师徒欲往西天取经,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那称王称霸的鹤,正是其中一劫。 阿虞总反复喃喃“是被做局了”。如今细想,当年的封神大劫,又何尝不是一场精心布下的棋局? 唐僧师徒前脚刚过云水河,后脚便被鹤麾下的小妖掳走。那鹤妖竟还特地传来消息,邀阿虞同去品尝唐僧肉。 至此,他已觉察出强烈的不对。鹤根本没有理由卷入这场风波。除非……在此界滞留已久,连他也被此间法则悄然同化? 但这个疑问,在他真正见到鹤的刹那,有了答案。 他根本……不是鹤。 哪吒自身乃莲藕化身,早脱凡胎,对血肉之躯中翻涌的情绪感知格外敏锐。而眼前这鹤妖的躯壳之内,积压着太多太杂的情绪,而那些情绪绝非一只灵鹤该有的心绪。 他被夺舍了。 一场恶斗骤起,却未分胜负。或者说,那占据鹤躯壳之人本就是有意将他们逼入一幅图卷之中。 那图卷,姑且称之为“山河社稷图”吧。他心知肚明,这绝非女娲娘娘手中那卷真品。不知是鹤从何处得来的仿品,或许就在他得到这法宝的瞬间,便被其中的邪灵占据了身体。 在图卷内的天地,阿虞失去了所有记忆。定是那人动了手脚,虽不知目的为何。而他,再次沦为了一朵莲花,孑孑立于一尊水缸之中。 他不甘,更不服。便施了点手段,引着她走近,诱她亲手摘下他。如此,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待在她的房里,她的眼前。 可凭什么?!那个家伙却能以完整形态出现? 亲耳听到她口中对那个“哪吒”的由衷钦佩与夸赞,积压的怒火与某种阴郁的躁动瞬间冲垮理智,心底那可怕的破坏欲再次翻腾,几乎要破体而出。 幸而,他那时过于燥郁的模样惊着了她,她慌乱地逃了出去。才未曾让她目睹他即将失控的、极为不妙的状态。 云水河的变故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先是得知云水镇信奉的河神早已消失,那座河仙庙早已破败不堪、香火断绝。随后,归途中所见的纸人抬轿、乃至最后竟需以活人献祭来平息所谓“河神之怒”的陋习…… 呵。 河神早已殒没,这怒火,平息给谁看? 这一切都透着诡谲的异常。 这真是为唐僧量身打造的劫难吗? 这画卷的主人,莫非就是那个“阿兄”?否则如何解释三人入画,唯独阿虞多了一位至亲? 夜探河仙庙并非徒劳。阿虞陷入幻境,目睹了最后一任河神的出现与死亡。原来吞食上一任河神的血肉,便能继承其神位,也就能继续产出那延续生命的秘药。而最后一任河神,正是她那位“阿兄”的妹妹。 她的死亡,导致云水河神位空悬,直至阿虞的到来…… 只是……这真的只是巧合? 蓦地想起之前听阿虞转述唐僧自愿为人牲的言论,阿虞她与那位凭空多出的阿兄,何其相似不是吗? 莫非阿虞正是阿兄妹妹的转世? 不,不可能。阿虞并非此界之人,又谈何转世? 只是画卷已被那家伙带去天庭述职,其中未解之谜颇多,究竟如何也无从得知。 倒是阿虞,竟提起了一个问题。 同一个灵魂,转世之前和转世之后是否为一个人?又或者同一具身体,先后有两个灵魂占据,那么是否也能视为同一个人? 到最后,他们也没有探讨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来。 再一次遇到漩涡,是在哪吒奉旨捉妖结束后去乾元山的路上,仅仅到了乾元山的上空,那漩涡就突兀地出现了。 他明明已经拽住了阿虞,可仍是失去了她的踪影,好似有某种力量刻意将他们分开。 幸好漩涡仍是将他们送到了乾元山,虽然又是他界的乾元山。只是这次不知为何,哪吒也被漩涡带来了此界。 是巧合?还是刻意? 他见到了此界的师父,长得不太一样。此界的太乙真人见到他们虽然也惊讶,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平静下来。原来阿虞早已向他说明了情况,也知晓他们是来寻阿虞的。只是待真人引他们到莲池去时,阿虞又不见了影子。连此界的哪吒也不在。 真人便知他们此行正是华山。在真人的指点下,他和哪吒就去了华山。 只是还未到华山,他便发生了变故。 不知为何,记忆里又出现了不曾有过的碎片,同时那隐藏在心底的破坏欲再度翻涌而来,他极力去压制,哪吒也在助他,只是终究还是失败了…… 只一瞬间,他的意识就已彻底陷入深海之中。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该我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岸上出现了一道红影,周身缠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眼睁睁地看着小莲花沉入黝黑的海中。 直到他的意识完全被深海吞噬,他才能完全占据这具躯体。 只是还未到时间,阿虞便出现了小莲花的神府中。 他看着她呼唤着小莲花,冲向那片无光之海,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痛,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传来一声微弱却清晰的悸动。 源于同一个神魂深处,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竟因这一声呼唤,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细微却真实的共鸣。 阿虞…… …… “只是恰巧有了不存在的记忆,便以为有了可以掌控躯体的能力了吗?”一个冷到极致的声音响起。小莲花睁开了眼,神色间充满了戾气。 “冒牌货,受死吧!”语罢,火尖枪直直射向礁石上的红色身影—— 作者有话说:哪吒投胎转世,这太诡异了,所以不会出现。 前世今生完全是以阿虞为参照物。所以对她来说,有个前世的哪吒和现实的哪吒。 用现代科学的解释来说,因为前世记忆的出现导致了次人格的出现?大约是这么一个情况。 下一章就能结束了。 第55章 “不过是我溢出的一缕精气,因为有了不存在的记忆,所以便认为自己有了可以掌控身体的能力?” 听到小莲花的这句话,我一时间有些卡壳。而后大脑瞬间清明,总算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先前我一直以为是我前世的小莲花来到了这个世界,由于神魂同源,而我们又不在原先的世界,所以才会跻身于小莲花的身体里。然而在我收回残魂之时,他趁着小莲花短暂的松懈,压制住他掌控了整个身体。 结果这个我所认为的前世的[小莲花]仅仅是一段有了不存在的记忆的精气。 小莲花,精神分裂了? 我的表情极为复杂,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神话世界里也有精神分裂吗?应该是什么恶念、黑暗面听起来比较多吧? 不过话说回来,一缕精气因为有了一段不存在的记忆,就能和本人旗鼓相当,和恶念也差不多了吧? 这听起来有些荒诞,但看小莲花的表情,我其实信了大半。 …… 神府之内,天倾地覆。 两道耀眼的红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重复着剧烈的碰撞,每一次交锋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乾坤圈与乾坤圈悍然对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火花四溅,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混天绫如两条咆哮的怒龙,在空中疯狂纠缠抽打,搅得风云变色,空间几乎都要被扭曲了。 火尖枪更是化作无数残影,枪尖对枪尖,每一次精准无比的撞击都让双方的手臂微微一颤。 他们拥有同样的招式,同样的战斗本能,同样的法宝,就如同镜子的内外两面,力量、速度、技巧,完全势均力敌。 激烈的战斗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僵持,任何一方都无法找到对方的破绽,谁也无法真正压制谁。 我被困在战场边缘,逸散的能量形成了力量上的压迫,令我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以命相搏。 我当然希望小莲花能赢,但是……他们打得越激烈,神府便摇摇欲坠。 “停下!快停下!别打了!”我的呼喊声在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显得如此微弱,被轻易淹没。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听到我的声音,依然不断祭出自己的法宝进行着无意义的撕打。 神府快要塌了啊…… 简直太令人绝望了…… 然而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中,变故发生了。 许是同源神魂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共鸣,两个乾坤圈在一次猛烈的撞击后,并未像之前那样弹开,而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悬浮在半空中,嗡鸣着,缓缓旋转,竟融成了一体! 紧接着,两条激烈搏杀的混天绫也仿佛被那金环吸引,不再是死斗的怒龙,而是变得柔和,缠绕上那金色的圆环。 轰! 无形的波动以金红的圆环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瞬间涤荡了整个混乱的神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两个身影同时僵住,保持着进攻的姿势,却无法再动弹分毫。他们的火尖枪尖几乎要点在对方的眉心,却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那金光与红绫交织的圆环,仿佛成了一个绝对的平衡支点,强行镇压了这场自我毁灭的战争。 我终于松了口气,终于停下了。虽然这情况看上去也不太妙,但总算停下可不是吗? 与此同时压迫着我的力量骤然一松,几乎是踉跄着,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走向那战场中心,他们依然立在半空,就这么僵持着。 金光映照着他们的脸庞,同样带着惊愕,同样带着不甘,同样带着一丝未能彻底毁灭对方的燥郁。 我抬头看着左边那个,又看看右边那个。 再次进入神府前,关于哪个是我的小莲花,我心中已经有了数。只是此刻,我却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两个就是同一人。只不过是同一个意识撕裂的两面,拥有着同样沉重的过往与记忆。 所以,因为多了一段记忆,就认为自己能够压倒对方…… 我抬头看向另一个小莲花,说道: “这样打下去根本毫无意义。你们同源一体,力量共享,谁也杀不死谁。” 我的声音终于不再被淹没,在这片突然寂静的神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响。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干涩,目光扫过他们依旧倔强冰冷的眼神。 小莲花的语气充斥着戾气,“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世间不需要两个哪吒!” 另一个小莲花冷笑道:“我亦如此!” 真是够了你们两个!听不懂人话吗?! “我说了,再打下去,神府便会崩溃,到时候你,你们谁也讨不到好处!” 先前在人间,哪吒们终究是顾忌着平民,所以收敛了力量,结果在自己的神府,仿佛没了顾忌似的。他究竟知不知道神府崩溃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那就在神府崩溃前杀死他!” 我:…… “都说了你杀不死他!” 啊啊啊啊究竟谁来帮帮我! 算了,反正谁也杀不死谁!他们两个的法宝本就是相同的,这种相同并非小莲花与哪吒之间的,而是小莲花与[小莲花]。况且现在就连乾坤圈佛融为一体了,其他法宝相融也是迟早的事! 但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哪吒给我的只有一炷香时间。 我缓了缓,视线最终落在了精气形成的小莲花身上,问道: “那段不存在的记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仅仅这段记忆就能使一缕精气形成一个单独的意识体。 他忽然一愣,那双燃烧着不甘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迷茫,但随即被更深的戾气覆盖。 “阿虞,这话你应该问他。若非他拒绝这段记忆,我又如何能出现?”他的声音尖锐,带着不被承认的痛楚和疯狂,“既然拒绝,那就由我承载这份记忆,成为新的哪吒!” “简直可笑,那段连阿虞都保护不了的记忆的究竟有何好处?!而你区区一缕精气竟也妄想取代我?” 因为动不了手,两个人开始动起了嘴。你一句,我一句……头好痛! 不过我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小莲花觉醒的记忆比我多很多,但是某个原因,他十分抗拒这些记忆,然后渐渐的,他无意间溢出的一缕精气接收了些许所谓的前世记忆形成了独立的个体。 好吧,又是一个荒诞的解释。 “不过是一段记忆而已,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它是必不可少的呢?”我望着小莲花,也望着另一个小莲花,“既然是不存于此世的记忆,他拒绝也是理所当然。而你的力量本就源于他,你的愤怒源于他,甚至你的不甘,又何尝不是他心底最深的不甘所化?你们本就是一体,何须分彼此,又怎能真正毁灭彼此?” 嗐,我前世一定读的哲学。 “闭嘴!”两个声音同时怒吼,带着被戳破真相的恼羞成怒。 我:…… 破防了呢。 但那一刻的共鸣,却让悬浮于他们之间那融合的金红圆环再次发出嗡鸣,光芒更盛。混天绫彻底缠绕上去,不再分彼此。两柄火尖枪剧烈震颤,枪尖嗡鸣,仿佛也要挣脱主人的掌控,合二为一。 神府的震荡加剧了,裂痕如同黑色的闪电在四周的空间蔓延。 我心中焦急万分,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我看向小莲花,他的眼神在愤怒之下,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疲累与动摇。他或许也意识到*了这无休止内斗的虚无。毕竟,那缕精气是因为他拒绝了那些记忆而形成的。 我必须做一个选择,或者说,推动他们做出唯一可能的选择。 “小莲花!”我对着真正的他喊道,目光紧紧锁住他,“承认吧。没关系那不过是一段虚无的记忆,此世并不会发生。” 小莲花瞳孔骤缩。 而那缕精气所化的他则发出尖锐的嗤笑:“承认?他怎会承认!他只想抹杀我!就像抹杀一段不光彩的过去!” “不……”小莲花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他看着另一个自己,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杀意,而是某种挣扎后的决断,“阿虞说的对……你就是我。”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继续说道:“那段记忆或许不存在于此世,但它所代表的痛苦和愤怒是真的。那是我的一部分。” 另一个[小莲花]愣住了,周身狂暴的气息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就在这一刻,小莲花眼中猛地爆发出决绝的精光,他不是攻向对方,而是猛的伸出手臂,厉喝道:“归来!” 那悬浮的金红圆环骤然爆发出一阵灿烂的金光,两条混天绫彻底融入光芒之中,两柄火尖枪发出一声高昂的鸣响,挣脱控制,汇入那光团。 “不——!”精气所化的[小莲花]发出惊恐而不甘的怒吼,他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化作缕缕红色的精气,不受控制地流向小莲花的身体。 他想抵抗,却发现同源的力量在此刻不再是支撑,而是束缚。真正的本体在召唤,在承认,也在吞噬着他。 “我、不甘心……”他的身影逐渐变淡,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怨恨,最终化作一道最为精纯炽烈的红芒,汇入了小莲花的眉心中。 光芒渐渐收敛。 乾坤圈回到了小莲花的颈肩,混天绫依旧缠绕在他的背后,无风自动,火尖枪静静悬浮,仿佛从未分开过。 战场中心,只剩下一个小莲花。 他闭着眼,悬浮在半空,脸色有些苍白,周身的气息却比之前更加凝实。在承认了那些记忆后,那锐利的眼神中之中,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复杂。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红光流转,仿佛有无数情绪在激烈碰撞,最终缓缓归于沉寂。 神府的震荡停止了,裂痕开始缓慢地自我修复。 他低下头,看向我,眼神复杂难辨,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阿虞。” 我看向他,朝他招招手,“你下来一点。” 他落到了我的面前,“你根本不知道那些……”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就一把抱住了他: “回来就好……” “以及……管它呢!” 第56章 我大概能猜到小莲花脑海中那些不存在的记忆是什么。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虚妄的存在罢了。我从不把它们放在心上。或许一开始会受到些许影响,但时间久了就发现不过如此。这些对我的生活,其实并无妨碍。 但小莲花并不这样想。 他认为,能出现在他记忆中的片段,或许是一种警示。 这个警示……难道是说我将来会死? 死亡这件事离我很近,又觉得很远。对我来说我转生成鲤鱼也没多少时间。可如果会死……虽然很想说人固有一死,但也现在是鲤鱼精,所以我未来会怎么死? 这好像是个难以想象的问题。 “我下山之前,师父曾说你神魂先天不全。”小莲花抬手,轻轻拂过我鬓角的碎发,眼中流露出未曾掩饰的忧虑,“若是未能补全魂魄,你会不会……如今身体可有大碍?” 啊?有这回事? 可我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有在融合了虞娘子的残魂之后,才明显感到对力量的掌控有所提升,并且会记起一些前世的片段。但那些记忆对我而言,就像在看一场别人的戏。 “你是不是担心过头了?我身体好得很,能跑能跳,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郑重地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保证。 “小莲花,别被这些记忆困住。”我并不擅长安慰别人,还是小鲤鱼的时候就是这样。每每看到他露出迷茫的神情,我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于是我放缓声音,对他说:“只要你保护好我,我就不会死。” 不得不承认,那些记忆对小莲花的影响依然存在。可奇怪的是,在破除迷障之后,他照理说不该再被这些所困扰。 难道说,前世的我死得太过惨烈,以至于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而我在融合虞娘子的记忆后,却并未觉醒关于死亡的任何片段。 说起来,两次死亡的记忆,我都没有。 难道死亡是什么不可触及的秘密吗? 我不知道前世的自己究竟碎成了多少片残魂,目前所知的只有虞娘子和云水村的阿妹。 可是云水河那一次……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迷迷糊糊经历了那一遭,如今也只参透了一片鳞片。至于阿妹的残魂,早已不知所踪,恐怕也未必能收回。不知阿兄是否知道些什么…… …… 小莲花恢复之后,我们仍旧在华山娘娘庙待了几日。异界而来的我们自然引起了天庭的重视,不过这次是小莲花和哪吒随着二郎神和小哪吒去了天庭,而我则是留在华山。 不是我不想去,只是从小莲花的神府出来后,我的嗜睡又出现了。小莲花比我恢复得快多了。 三圣母贴心地在院里放了一口水缸,把我养在里面。缸中还有一株莲,在他们前往天庭的日子里,三圣母就坐在缸边,陪着我一同晒太阳。 偶尔,她会轻轻问我:“阿虞,你是不是喜欢小莲花?” 为了区分三位哪吒,三圣母也开始跟着我们称他为“小莲花”。 “上次这么问我的,还是小哪吒。”我吐了个泡泡,懒洋洋地回答。 三圣母略显惊讶:“小哪吒?” “对,就是那次我决定要进小莲花神府的时候,他好像有些生气,然后就问了我这句话。” 三圣母若有所悟,“进入他人神府毕竟太过凶险,这般不顾性命……也难怪他会有此一问。” “但这有点说不通。就像小哪吒也会为二郎神拼命,这就能说明小哪吒喜欢二郎神吗?” 三圣母突然一顿,表情有些微妙。 “他们是结义兄弟,这不一样……” 我甩了甩尾巴,在水缸里自在游动,“我和小莲花,是朋友。” 三圣母微微睁大眼睛:“所以,你对小莲花仅仅只是朋友?” 我认真想了想。 “可能比朋友还要再深一点吧。” 喜欢的范围太广泛,朋友,亲人,爱人,甚至连互相较劲的劲敌都存在着喜欢。所以必须知道,仅仅“喜欢”一个词,各自代表的内容都不一样。 我对小莲花自然是喜欢的,但这种喜欢或许只是朋友。嗯,比朋友深很多,但还不到爱的地步。因为我很难想象自己会跟一个异性因为喜欢或爱而绑在一起。即便有这种感情在,但我也不想因为这份感情而被贴上标签。 没错,我就是这么别扭的人。 我很喜欢目前的距离。 “比朋友还深,其实和喜欢也差不多了吧。”三圣母看着我微笑道。 我再次吐出泡泡,在水面荡开细细的涟漪:“那对三圣母娘娘来说,喜欢是什么?” 三圣母微微一怔,随即目光温柔地望向远处,仿佛穿越了时光,“喜欢啊……有时候是甘愿付出,有时是静静守候,也有时,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她轻轻抚过缸中的莲叶,声音柔和,“就像这莲,生于泥泞,却向光而生,它的喜欢是纯粹而坚韧的。” 她转回头看我,眼中有着洞察和理解:“你不必急于定义这份情感。世间万物,缘起缘灭,顺其自然就好。只要彼此心安,距离远近,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大概是最普罗大众的解释了。 只是如果真的喜欢,分别大概是最难以想象的事了。 因为喜欢,并不是永久存在的。 “阿虞又怎么看呢?” 我望望天,好像隐约听到了打雷的声音。 而后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当我终于意识到现实比梦境更美丽的时候吧。” …… 小莲花和哪吒在天庭待的时间并不久。向玉帝王母解释了下原因,并保证不会威胁此界天庭后三个人联手就打了一顿李天王。 只有李天王受伤的世界出现了! 他们三个回来以后,我调侃道:“你们三个,真是凑不出一个好爹。” 三个哪吒齐齐冷笑,这场景挺凉嗖嗖的。 在华山又休息了两日,我的精力终于恢复了。我们决定告辞。 “趁着那漩涡还没来,我要去趟江南,将虞娘子的骨灰带回去。” 我可没忘这件事。实在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有点多,所以也暂时抽不出时间去安排虞娘子的骨灰。 如今和小莲花哪吒团聚,我自然要完成这件事。 小哪吒听我们要走,眉眼微微一沉,“你又不知她家何处,怎么去寻?” 我眯着眼睛指了指脑袋,“已经在这里面啦。” 他冷哼一声,随后又问:“那以后还来吗?” 小莲花抱着臂,挑了挑眉,“那可不好说。” 倒是哪吒,居然说道:“既然我能通过漩涡,说不定你也可以。” 我觉得他根本不怀好意。 小哪吒一听,眼睛顿时发亮。 …… 离开华山那日下起了雨,不过对我们这群非人类来说,这些雨根本不在话下。 倒是小哪吒说着要送我们一程。或许是因为合作打了李天王,所以三个人的感情倒也不错。 到了刘家村,我恍惚想起自己的话本,小哪吒倒是眉飞色舞地说:“你才想起来了啊,我早就交给那茶馆老板了!” 难为他还记得,我都已经忘了当初有没有拜托给他了。 “那你钱拿了吗?” 小哪吒:…… 我:!!!! 我立马冲向茶馆,向老板去讨钱。幸而老板还记着我,将剩下的钱给了我。又问我是否找到了亲人,我就说亲人不在了,准备南下再寻亲。老板的表情看起来挺惆怅的。 “也不知何时与小娘子再有合作……” “有缘有缘……” 揣着话本换来的银钱,我们驾云一路南行。江南水乡的温润气息逐渐取代了中原地带的干燥,连风都带着湿润的草木清香。 “就是这里了。”我停在一个唤作白苹洲的小镇外。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岸杨柳垂入河中,几艘乌篷船静静泊在桥下。虞娘子记忆中的故乡与眼前景象缓缓重叠,熟悉得令人心头发酸。白苹洲还是那个白苹洲,即便被战乱洗涤,它也依旧没变。 哪吒凝着脸地打量着四周:“这村子倒清静,连个土地庙都不见。” 我们沿着小路行走,根据虞娘子的记忆找到了虞宅,只是此时牌匾上挂的是宋。 虞宅早就没了,当初虞娘子带着仅剩阿族人翻山越岭,那时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宅邸。如今六十多年过去了,这座宅子已经有了新的主人。 “现在想来,当初战乱,虞娘子父母的肉身有没有好好安葬都不知道……” 坐在河边,我望着湖面发呆。 虽然知道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很多物是人非。但真的见到了,心底总是抑制不住地溢出些许的怅然若失。 小莲花摸了摸我的发顶,“你既有虞娘子的骨灰,又何愁找不到人?” 哪吒睨他,目光停在他落在我发顶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我们还没有开始用骨灰找人,一个年老的声音叫住了我们。 “三位是外乡人吧?” …… 老人叹息道:“那时死的人太多啦……好多尸体都扔在了乱葬岗。虞家……虞家的老爷夫人,当时有人特意将他们的尸首入殓了,就葬在后山桃林里……我那时太小,早忘了那人是谁了,不过倒是有听说,其实不是人…… 老人家似乎回忆了过去:“虞家坟头最好认,碑前有棵歪脖子桃树,今年花开得特别盛。”他压低声音,“不过你们要去可得趁早,近来后山不太平,天黑后总有怪声。” 谢过老人,我们即刻往后山去。小莲花把玩着乾坤圈笑道:“怪声?莫非有妖怪占山为王?” 哪吒蹙眉:“此地水脉澄澈,不该有邪祟才是。” “就是这里。”我停在一座覆满桃花瓣的坟茔前。墓碑果然歪斜着,一株老桃树虬结的枝干恰好为坟茔撑起一片阴凉。奇异的是,周遭桃树都已谢了花事,唯独这株依旧繁花似锦。 小莲花俯身探查土地,忽然指尖凝光:“坟下有东西。”哪吒凑过来:“不会是陪葬品吧?”“是魂契。”小莲花神色凝重,“有人以魂魄为祭,在此地设下守护结界。” 我轻轻抚摸着墓碑,记忆里,虞娘子其实回来过,只是那时族人未定,所以仓促之下将自己的发丝埋入坟土中,守护父母。结果她死在了云水村,死前来不及回到白苹洲。 取出一早备好的香烛纸钱,我将虞娘子的骨灰坛轻轻放在碑前。三人合力清除杂草,修缮坟茔,又用带来的清酒浇奠。当最后一张纸钱焚尽时,一阵暖风忽然卷起桃花瓣,在我们周身流转不去。 小莲花突然指着树梢:“快看!” 最高处的枝头上,并蒂开出两朵桃粉色的花,在风中轻轻摇曳。更奇的是,那花心里隐约可见金芒流转,似有灵性。 小莲花若有所思:“执念化灵…这倒难得。” 哪吒抱臂神色复杂:“看来虞娘子是打算永远守着爹娘了。” 我默默地说:我答应你的,做到了。 下山时夕阳正好,将整片桃林染成蜜色。我回头望去,见那两朵并蒂桃在光晕中恍若含笑,心中忽然释然。 第57章 虞娘子的遗愿完成后,我本以为会出现漩涡,结果却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我们决定继续向中原地带行进,走了大半个月,连漩涡的影子都没见到。 听说如今是北宋年间,我便起了去京城看看的念头。虽说可以驾云而行,但那多没意思。横竖不赶时间,索性徒步前行,倒有几分西天取经的意味。 我们一路上普通人打扮,哪吒和小莲花本就相像,见到他俩的人,无不说他们是双胞胎的。 那么我呢,我是谁? 朋友?那必然是的。 但我与小莲花之间的情谊,是要比寻常朋友更要深厚几分。尽管我自以为只是朋友之谊,但外人一看就知道那并不清白。 我又不傻,怎会不知这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感情有多微妙。 而这种感情,偏偏最是难以解释。 所以我通常选择沉默,倒不是说享受这种感觉,只是有些事越解释反而越乱。更何况,我也不确定我和小莲花会发展但哪一步。我喜欢现在的距离,但不代表小莲花也喜欢。加之现在的小莲花更是令人捉摸不透。许是有了我前世的记忆,所以看起来,又多了几分心事…… 这些日子,我们已经尽量避免与凡人同行。只是偶尔遇到遭劫的商队,会顺手帮上一把。所以这种尴尬时刻也不是时时发生。 …… “给。” 小莲花将一只野兔腿撕下给我,动作自然而然,没有半分迟疑。他的声音比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暖意,被火焰烘烤着,落入耳中竟有些轻微的痒。 我接过时,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不过这已经不算什么了,毕竟类似这种的相触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已经习惯了。但……可能是因为今夜想得比较多,所以不免带上了几分情绪。 他正好也看着我,跃动的火光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明明灭灭,使得那平日里过于平静无波的眸光变得深邃而难以捉摸,仿佛藏了千言万语。 我们之间隔着一团温暖的光源,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酵,比那烤肉的香气更令人心慌意乱。 只是他很快移开了视线,垂下眼睫,去处理剩余的兔肉,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我的错觉。 这当然不是错觉。 哪吒盘腿坐在火堆一侧,手里握着串着另一只兔子的火尖枪,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嗞嗞冒油的肉,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和小莲花之间的气氛。 但很快我就错了,哪吒阿心思根本就不在烤兔肉上。 因为他的兔肉烤焦了。明明一直注视着兔肉,但还是任由它烤焦了。 我:…… 哪吒看着已经烤成黑炭的兔肉,轻哼一声,又冷声道:“这凡间的野火,比三昧真火还难掌控……” 我:微笑。 倒是小莲花,毫不掩饰地嘲笑起来,眼看着两人要打起来时,他却将自己烤好的兔肉递给了他。 哪吒挑了挑眉,倒也没有拒绝地接过了。 啧…… 我低头吹了吹手中的兔腿,小心地咬了一口。 外皮烤得焦香酥脆,内里的肉质却鲜嫩多汁,带着果木的清香和恰到好处的咸味,意外地美味。 “好吃。”我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小莲花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慢条斯理地翻转着火尖枪。 篝火在夜色中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身后的林间地面上摇曳不定。 就在这时,一条巨大的影子悄然出现在我们三人的影子中,它无声地蠕动着,缓缓覆上我们的领域中。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混杂着泥土的湿冷,悄然弥漫开来,渐渐压过了烤肉的香气。 口中的美味瞬间变了滋味。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我猛地抬头,视线越过跳跃的火焰,看向小莲花身后的黑暗。 两点幽绿的光芒,大如灯笼,在极近的距离悄然亮起,竖立的瞳孔收缩着,锁定了火堆旁的身影。鳞片摩擦过草木的细微窸窣声此刻清晰可闻,一个庞大无比的蛇形轮廓在黑暗中缓缓显现,它抬起的部分就已高过树梢,投下的阴影足以将我们完全吞噬。 又是巨蛇…… 我露出厌烦脸。 今年难道是蛇年吗?已经第二次碰到巨蛇了。这么大的巨蛇,已经快要成妖了吧。 “小……”提醒的声音卡在我的喉咙。 就在那巨蛇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在火光下反射出惨白毒光的电光石火间,小莲花动了。 他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 只是那只刚才还在慢条斯理翻转烤肉的手,快得仿佛撕裂了空气,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以霸道绝伦的姿态向后一探! 下一刻,他的五指如铁钳般,已然死死扣在了那巨蛇下颌下方某处隐在鳞片下的部位。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疑,仿佛他早已预知这一切,仿佛他伸手去拿的不是一条巨蛇命脉,而只是又一串烤兔肉。 时间仿佛凝固了。 巨蛇所有雷霆万钧的扑势戛然而止。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那双幽绿的巨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张开的巨口就停在小莲花脑后不到一尺的地方,毒涎滴落,灼烧着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腥臭扑鼻。它竟连嘶鸣都发不出,全身的力量似乎都被那只看似纤细的手掐断了。 小莲花甚至没有回头看它一眼。 他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依旧平静无波,只有眼底跳跃的金色光点似乎更冷冽了些。他保持着半侧身的姿势,一只手还拿着串着烤肉的火尖枪,另一只手却轻描淡写地扼住了足以摧城拔寨的妖兽。 篝火依旧噼啪作响,烤肉的香气混合着蛇涎的腥臭,构成一幅无比诡异的画面。 又烤上了新的兔肉的哪吒终于掀起了眼皮,瞥了一眼那动弹不得的巨蛇,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太慢了。” 我:…… 见我表情有些呆滞,小莲花皱了皱眉,“怎么了?”说着,手腕一转,直接将那蛇头扭断。 巨蛇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抽搐,随后如同被抽去所有骨肉般软塌塌地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那对幽绿的巨眼瞬间失去了所有凶戾与神采,变得灰暗死寂,直勾勾地瞪着漆黑的夜空。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猛地炸开,蛮横地压过了烤肉的焦香,甚至盖过了蛇涎原有的腥臭,令人窒息。 小莲花松开了手,任由那扭曲断裂的蛇头沉重落地。他转回身,目光第一时间又落在我脸上,看见我依旧有些怔忪的神情,英挺的眉毛微微蹙起。 “可是吓到了?”他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似乎我的反应比徒手扼杀一条巨妖更让他在意。 我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黏在他刚才行凶的那只手上。指节分明,白皙修长,依旧是那只好看的手,如果不是此刻沾染了暗红近黑的粘稠蛇血,以及几片破碎的闪着幽冷微光的鳞片的话。那血甚至顺着他白皙的指尖,正欲缓缓滴落。 胃里一阵翻搅,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排斥。那血腥与他周身清冷干净的气息太过违和,刺眼得让人难受。 “你的手……”我蹙着眉,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急促和一丝嫌弃,“好脏!” 曾经也梦到过他杀龙,也是这般血腥,可那是可能因为在梦里,所以倒也不曾感到恶心。如今近距离地感受了,才知那股恶心的感觉有多么反胃。 一旁的火堆噼啪响了一声,哪吒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却没说话,只管继续折腾他那串似乎永远也烤不好的兔肉,仿佛身边不是刚死了条巨蛇,而只是掉了片叶子。 小莲花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似乎这才注意到上面的污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然后,他非常自然地朝我这边,将那只手稍稍递过来了一些。没有说话,只是那个动作,仿佛在等待什么。 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抬起手,指尖微动,凝聚心神,调动着空气中湿润的水汽,很快水汽便在我指尖汇聚,化作一股纤细却极其清澈的水流,精准地冲刷在他沾血的手指上。 水流温顺地缠绕着他的指尖,细致地涤过每一寸皮肤,将那些刺目的暗红和污浊的鳞片碎屑一一带走,汇成淡粉色的污水滴落在地,渗入泥土。我控制着水流的大小和力度,小心地避开了他的衣袖。 他默不作声地任我施为,目光落在自己正被清洗的手上,又似乎透过那水流,落在我专注的脸上。跳跃的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看不清情绪。 只有水流淅沥的细微声响,夹杂在篝火的噼啪声中。 很快,他手上的血污被冲洗得一干二净,恢复如玉的洁白,甚至因为水光的浸润,在火光下显得愈发清透。 我撤去了法力,水流戛然而止。 他动了动手指,翻转手掌看了看,然后抬眼看我,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却似乎又多了点什么难以捉摸的东西。 “好了,这下干净了吧!”他说。 我叉着腰,满意地点点头:“这下干净了。” 就在这时,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而后我俩的目光落到了哪吒又烤焦的兔肉上…… “。” 第58章 时间像野驴一样跑得飞快,转眼间又是大半个月过去。这期间漩涡一直没出现,我们三人按照原定路线一路向着京城方向行进,沿途的景色从苍翠山林渐变为平畴沃野,人烟也渐渐稠密起来。 这一路上,妖物精怪倒是又遇着了几回。 有一回傍晚在一处茶摊上喝茶,听摊主说前方就是一个渡口,可惜已经废弃了,据说是有妖物作祟,劝我们换条路。 听到有妖物,哪吒的眼睛都亮了。于是我们直接就去了渡口,那的确是个破旧的渡口,水面无波。我们一直等到了入夜。 就在我们以为妖怪不会出没后,却有一物踏水而来,远看只如一片浮叶,近了才见是个人形。 说是人形,其实也不尽然。她上半身依稀是妇人模样,黑发如瀑,看不清脸。可腰肢以下却截然不同,八只细长黝黑的节肢自腹部分出,轻点水面,漾开圈圈涟漪。 这蜘蛛精通体透着水汽,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她行过处,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银丝,在月,随即又化入水中。她唇间一对螯牙微微颤动,不时吐出极细的丝线,织就一张看不见的网。 最奇的是她的眼睛,远看不觉得什么,近了才知并非人目,而是八只聚在一处的复眼,黑多白少,映着月色,竟将周遭景物尽收其中,无论前后左右。当她凝视你时,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被她窥看,教人脊背发凉。 只是当我们瞧清楚那蜘蛛精的眼睛时,一张蛛网从天而降,将我们罩在其中。我还没来得及捏诀控水,身旁一道炽热的金光闪过,哪吒甚至没起身,只将火尖枪凌空一掷,那火尖枪带着灼人的热浪穿过蛛网,在河面飞速射去,带起一条水道,直将那蜘蛛精的的身体侧刺。所过之处,那些蛛网皆化作青烟消散,连水汽都被蒸干了一片。哪吒收起枪,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无聊。” “这般妖物,常于夜半出没,布设陷阱。渔人樵夫往往避之不及,唯恐成为其网中亡魂。亦有人被她皮相所惑,自愿近前,终化作一具枯骨,沉于水底,作了她的养料。” 另一回是夜宿破庙,半夜里壁画上的飞天仙女竟活了过来,衣带飘飘,笑语嫣然,眸中却闪着吸人精魄的幽光,捧着琼浆玉液要我们来饮。 小莲花当时正靠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残月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那仙女飘到他面前,不知为何,他眼中蓦地凶光暴涨,乾坤圈掷出,那妖物连惨叫都无,便瞬间变回墙上斑驳的彩绘,再无一丝灵动。 我看到飘到我眼前的仙女,长着一张小莲花的脸,比起害怕,我反而更加好奇。 女装的小莲花…… 只是还没来得及欣赏,那小莲花模样的仙女惨叫一声,直接化为一缕青烟。 我:…… 由此可见,那壁画上的仙女应当是每人瞧见的都不一样,我看到的是小莲花,那小莲花看到的会是我吗? 我问哪吒他面前的仙女长着什么模样,他却避而不谈,这反而让我更加好奇了。 最凶险的一次,或许是在一片乱葬岗歇脚时,遇上了一群借着阴煞之气修炼成形的伥鬼,黑压压的一片扑过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和怨气。 当时小莲花仅仅抬手,只见一道金光疾射而出,初时仅有铃铛大小,迎风便长,倏忽间化作一尊巨大的罩子,凌空盘旋。正是九龙神火罩。 “落!” 他一声敕令,神火罩轰然坠下,犹如天罗地网,不容避闪,将那些伥鬼禁锢其中。罩内自成一方天地,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灼热与死寂。 任凭那些伥鬼如何猛击罩壁,那九龙神火罩始终巍然不动。 小莲花单手掐诀,喝道:“九龙何在?还不起火!” 霎时间,罩内景象剧变。 只见那赤金色的罩壁之上,九条鳞甲峥嵘,神威凛凛的火龙,自罩壁上脱离,摇头摆尾,盘旋而起。九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在密闭的空间内回荡,几乎要撕裂神魂。紧接着,九条火龙同时张开巨口,喷吐出无穷无尽的三昧真火。 顷刻间,整个罩内化作一片熊熊火海,烈焰奔腾,热浪滔天,空间都被灼烧得微微扭曲。金石遇之立成熔浆,灵气触之顷刻焚灭。 伥鬼的惨叫在灼烧下如同冷水落入滚烫的锅中,迅速气化。而那些没有被罩住的伥鬼则是被哪吒的火尖枪串成了串串。 在伥鬼被灭,小莲花收回九龙神火罩后,我立即调动附近的水源将此地冲刷一遍,确认没有火星。 …… 他们解决这些麻烦时,总是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往往我一句提醒还没出口,妖物已然伏诛。次数多了,我也从最初的惊愕变得习以为常,甚至能在他们动手时善后,或者找个安全角落,继续啃我的干粮或果子。 只是越往北走,离传说中的汴京越近,我这心里头,反倒越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漩涡始终没有出现,这趟仿佛没有尽头*的旅途,若真的走到了京城,接下来又该去哪里? 而身边的小莲花,依旧沉默的时候多。偶尔目光相触,他眼底那片沉静的深海,似乎也藏着与我类似的无人言说的思绪。 这一日,我们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平坦辽阔的原野尽头,一座恢弘无比的巨城静静矗立在天地交界处。城墙高耸入云,延绵望不到尽头,城内楼阁殿宇层层叠叠,无数旌旗在风中招展。官道上车马如龙,行人如织,喧嚣鼎沸的人声即使隔得老远也能隐约听见。 京城到了。 我们随着人流走向城门,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这座帝都的磅礴气势。城墙高达十数丈,砖石斑驳,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坚固如山。护城河宽如大江,水波荡漾,倒映着城楼上林立的守军和飘扬的旗帜。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贩夫走卒、文人墨客、江湖艺人、外地商贾…形形色色的人等着入城。守城士兵仔细盘查着每一个进城的人。 轮到我们时,士兵的目光在哪吒和小莲花极其相似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我,似乎有些疑惑我们三人的组合,但最终还是挥手放行。 穿过深邃的门洞,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头的宽阔街道,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如镜。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流如潮水般涌动,锦衣华服的贵人与布衣草鞋的平民摩肩接踵,轿子、马车、驴车挤作一团,却又奇迹般地各行其道。 空气中混合着各种气味,刚出炉的炊饼香、糖炒栗子的甜香、酒肆飘出的酒香、胭脂水粉的香气,还有汗味、马粪味和尘土味,所有这些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大城市的、生机勃勃又略带混沌的气息。 听说城内有八厢一百二十一坊,沿街的民宅,商铺,作坊,食肆,酒楼,客栈,妓馆,赌坊,勾栏数不胜数,一眼望去鳞次栉比,层台累榭,楼阁峥嵘。 还有一些三教九流的艺人在瓦舍讨生活,比如说说书。 说的什么书?说的是《嫂嫂开门我是我哥》。听说是从一个名不经传的村子里流传出来的。你说有失伦常?只是话本而已,难道会有人学着话本去敲嫂子门? 嗯……好像也挺带感的? 总之,背德文学的风还是吹到了京城。 “其实想想,我们要是回不去在这里生活也不错……”我望着喧嚣的都城说道,“只是哪吒就不一定了。” 哪吒毕竟是有官职的,还是三坛元帅,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哪吒睨我一眼,不知想着什么。 小莲花道:“不去收集残魂了?” 我顿了顿,而后摸了摸后脑勺,“怎么说呢,我对这件事……现在想想没什么必要。”反正我没感觉出来不收集残魂会有什么坏处。收集残魂实力大涨,但不收集也没坏处不是吗? 前世的记忆没什么意义,或许前前世的记忆倒还有些意思。难道说残魂收集完,我就能恢复前前世的记忆。 唉,反正我比较佛,能收集就收集,不能收集就不能吧。 就像我从完成虞娘子遗愿起就一直等着漩涡的到来,只是如今都从江南到京城了,连个漩涡的影子都没瞧见。然而的心底的焦急却是一分未减。 如今想想也挺没意思的。 还不如忘记这个,好好在京城玩一玩呢。就像上个世界,因为不知道漩涡还会出现,所以在天庭玩得也挺开心的。虽然后面出现得如此猝不及防…… 或许情绪放松后,它就来了呢…… 怎么瞧着跟月经似的? 听我的建议,小莲花和哪吒自然不会有意见,这两人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主,不过哪吒对凡间的事物都不怎么看得上,还是降妖最得他的兴趣。 有几次小哪吒也来找我们,没事的时候就和小莲花以及哪吒切磋,三人倒也尽兴。 一次切磋之后,小哪吒邀请我们去乾元山做客。那时我们在京城玩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同意了。 只是我们刚到乾元山,等了许久的漩涡出现了。 瞧,它总是如此突兀地出现。 只是这一次,小莲花却紧紧地抱住了我。 “如此,便不会分开了。” 小哪吒在一旁大喊:“大家伙你也报上去啊!不然就和他们分开了!” 哪吒:…… 小莲花:…… 我:…… 第59章 这次穿过漩涡的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没有令人不适的滚筒洗衣机感,而且我们三也没有被分散。仿佛只是正常地通过一个正常的空间而已。双脚落地的瞬间,我就知道我们又回到了哪吒的世界。因为我和云水河之间的感应续上了。 果然如此。我心中暗忖,那幅被收缴的山河社稷图里还残留着我的一缕魂魄,即便阿妹早已逝去,成了画中幻境,但我既然能重临此界,就说明仍有收回残魂的可能。 哪吒很快便与我们分别。不知此界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得即刻前往天庭述职。况且,如今山河社稷图正收于天庭,由他前去取回再合适不过。 只是我与小莲花毕竟身份特殊,本就是被看守在云楼宫的他界来客。下凡助孙悟空收老鼠精那会带着哪吒消失,如今又悄然归来,不知天庭会作何反应。 “那就试试看,看天庭会不会来捉拿我们!”小莲花面无表情地说着,语气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我倒觉得未必。天庭戒备的从不是我们本身,而是“他界”这个身份。若真有其他异界来客,天兵天将早就该有所行动。如今风平浪静,恰恰说明此界的外来者仍只有我们三人。 或许自我们离开云楼宫后,天庭便不再将我们放在心上。玉帝不提,底下的人自然乐得清闲,职场规则,哪里都一样。 当然,这只是猜测。但既然至今无人前来过问,想来也八/九不离十。 “走吧!”我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地拉住小莲花的手朝山上走去。 此次落点正在乾元山脚下,要上山还需费些功夫。小莲花微微挑眉:“怎么,你要自己走上去?” 我眨了眨眼,尚未回应,就见他已弯下腰,侧头朝我示意。我会意地一笑,轻巧地跃上他的背。足下风火轮顿时烈焰暴涨,嗖地一声腾空而起,却奇妙地没有丝毫失重之感。除了耳边呼啸的风声与逐渐稀薄的空气,几乎如履平地。 我的手臂轻轻环在他胸前,而他的手稳稳托住我的膝弯。明明是没有血肉温度的莲藕之身,隔着衣料却传来令人安心的暖意。 真奇怪,这也不是第一次与他这般亲近,为何如今才察觉,自己的心跳竟会为此加速? 飞驰的速度渐渐放缓,他侧过头来看我,眸中映着天光与我的倒影:“怎么了?” 我下意识地收紧了环住他的手,脸颊无端发烫。 “没、没什么。只是太高了,有点不舒服。” 小莲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没戳破我显而易见的谎言。随后我们降落在乾元山顶。 方才小莲花带着我绕着乾元山一周,并未看见洞府。想来这个世界真的不存在太乙真人。 我将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等我们回到原来的世界,你就能见到真人了。” 小莲花侧过头来,十分巧合的,脸颊与脸颊的相触,令我的心底又升起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回去后,师父还在不在。” 小莲花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本想再问什么,小莲花却打断我:“回云水河吧。这里什么都没有。” “好。” …… 我们回到了云水河,但云水河已经不是记忆中的云水河了。至少以前的云水河河面上并没有桥。因为唯一的破败的吊桥也被我弄断了。 “这桥有些时间了。”小莲花道。 我知道,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当初在天庭待的时间,人间也不过几年。可是我们又穿越到了其他世界,这里恐怕过去的不止几年,看这桥的使用痕迹,像是风吹雨打了许多年…… 一座新建的桥要使用多少年才会有现在的模样? 如果真的过去了那么多年,那老道……我并不担心锦娘他们,因为她们是鬼,早就脱离了生死阿概念。可是老道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他年纪又那么大了…… 云水河依旧流淌,河面却比往日宽阔了许多,水色沉碧,透着一股被精心供奉的气息。我望向建庙的位置,烟火滚滚升起,看来香火十分鼎盛。 “……真是,今非昔比。”我喃喃道,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条河的力量因这庞大的信仰而蓬勃汹涌,却也因为这过分的喧嚣而失了往日的宁静通透。 “去找人问问。”小莲花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同样的讶异。 我们避开正门汹涌的人潮,绕向庙宇后方。然而,即便是在这相对僻静的区域,也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人气”。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水桶从一间整洁的柴房里走出。 是阿兄。??? 等等,为什么是阿兄? 我与小莲花对视一眼,皆看到了眼中的惊讶。 阿兄怎么会在现实中出现? 不对! 我立马穿过人群,跑进大殿,看向供台上的神像。 云水娘娘。 和我当初在幻境中见到的神像一模一样! 小莲花走上前来,凝重道:“看来我们是在过去。” 我一直以为漩涡的时间会一直向前,但没想到会有一次是向从前走。 我们来到了云水河的过去——现实中的过去。 难怪,为何金印没有浮现。 我想玉帝应该没有撤掉我河神的编制吧? …… 我们暂且离开了河仙庙,回到了云水河畔。望着平静流淌的河面,我开口:“可是阿兄存在的时间,云水河神应该已经死去了吧。”可庙里的香火如此鼎盛,不像是人祭造神时期会出现的。这个时间貌似也不准确。 可小莲花却提醒我:“其实你对这个阿兄并不了解不是吗?” 我愣住了,这么说也没错。只是……阿妹确实是最后一任云水河神。那么问题就出在阿兄上? “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小莲花抬手摸了摸我的头,“等他回来再说吧。” 他? “哪吒?”我蓦地反应过来,既然是过去,那么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有两个哪吒? 我:…… 等等,不同时期的哪吒会处在同一时空中吗? 答案是不会。 哪吒来到云水河的时候面色不虞,满身的火气,看起来像是和人产生了巨大的争执。而这个人不做他想,应该是某天王。 小莲花一见他,便挥挥手,“看来只有你一个。” 哪吒微微颔首,抱着臂道:“如你所想,是过去。至于另一个我,目前并不知晓他在何处。” 我猜测:“或许在你踏入这个时空后,他就去了你的时空?当然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并不严重。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过去?” 哪吒睨着我:“漩涡不会无聊了才将我们带到此处。必定有其用意。” 我:…… 我知道有其用意啊,但不知道何意啊! “既然并非随机,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小莲花竖起食指,道,“你的残魂。” 我皱着眉,思考小莲花的话。 当初在山河社稷图,我根本就不知道残魂的事,但实则知不知道并不影响收集残魂。那时图里所在的时间,阿妹已死,什么都不曾留下。更别说融合残魂了。好歹虞娘子还留下了个牌位不是么。 不对…… 似乎有什么地方被我忽略了。 小莲花提醒道:“你观虞娘子和阿妹有何不同?” 经他一提醒,我恍然大悟: “阿妹是有怨气的。甚至这份怨气影响了云水河。而虞娘子,虽然有遗憾,但并无怨气。”甚至融合后,还替她完成了遗愿。 这么说来,是要平息阿妹的怨气? 所以才将我们送来云水河的过去,从源头上解决云水河的悲剧? 这么想倒也有些道理。 难怪这次漩涡竟然这么顺利地将我们送到这儿了,原来坑在此处啊! 既然有了方向,那就有了动力。只是怎么解决,到要好好想想。 “因为云水娘娘的肉剩下了,所以才有下一任的云水娘娘,那么将肉毁了不就得了?” 哪吒却冷笑道:“没了神便造神,没了肉又如何?自然会造出一份肉来。” 嗯……想到云水村的村民,确实会做的出来这种事。 “那么……” 我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一道声音突兀地出现。 “你们也是来求药的吗?” 我们循声望去,许是哪吒的表情太过凶,那突然出现在河中的少女吓了一跳,整个头往河里一缩。哪吒的混天绫速度更快,直接探入河中,将其五花大绑拉出水面。 “放开我!放开我!” 等等,求药? 我不可思议道看向在半空挣扎的少女:“你是云水娘娘?” “云水娘娘?”少女眨了眨眼,“是吧,他们好像是这么称呼我的。” 我:…… …… “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对劲啊,为什么第一任云水娘娘会和阿兄在同一时间啊?” 这个时间明显不对劲啊…… 小莲花抚着下巴道:“说不定你那个阿兄本来就不是人。” 哪吒眯着眼,“一幅图能成为一劫,其中本就不同寻常。” 我同意地点点头,“这其中不知又有多少人地手臂。” 我们三在讨论事情。 被称为云水娘娘的少女在河中大喊:“你们真的不是来求药的吗?” 我:…… 我深呼吸:“为什么她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难怪会把自己给卖了。 我决定了,“那就从给她改造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不长,十章以内结束。 第60章 其实我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改造哪有这么简单。哪吒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在告知我们回到过去这个事实后就要回天庭。毕竟他在天庭还有三坛元帅的职位,不可能一直和我们待在人间。 “等哪日休沐之时我再回来。”说罢,他朝我们微微颔首就架着风火轮而去。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云水娘娘望着离去的哪吒,一脸的憧憬,“这就是天庭的正神吗?” 我好奇地问她:“你没见过他吗?”哪吒不是时不时地会巡视人间吗?而且云水河就在白虎岭隔壁。没道理没见过啊? 云水娘娘摇摇头,问我:“他是谁?说来,他们二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看向小莲花,眼中疑虑渐起。 我看了小莲花一眼,而后对云水娘娘说:“他们都是哪吒。” 小莲花曲着腿坐在岸边,听我这么说着便拾起一个石子扔进了云水河中。 云水娘娘很疑惑,“都是哪吒?” 我点点头,“说起来有些复杂,不过这不是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你。” “我?”云水娘娘歪了歪头。 “对,我们是为你而来。” 说到底这不是无限流副本,没有指示也没有通关要求,所谓的平息阿妹的怨气也不过是我们自认为的,所以接下来也只会凭着自己的本能行动。既然云水娘娘是一切的源头,那么从这里切入是最合适不过了。而且这不也和平息阿妹的怨气不谋而合了吗? 云水娘娘眼中的困惑更深了,我耐心地对她说我们来自未来,并告知了她未来云水河发生的事。 她脸上一片怔然,“竟是……如此?” 她信了,真的信了! 我虽然抱着让她相信自己的话尽量说得更加真实,但是看到她连怀疑也没有就信了,心中就特别微妙。 “我记得应该是壬寅年六月底左右……”庙里发现的日记上的时间就是壬寅年,但几月发生的我其实并不清楚,日记上记载的语焉不详,加之时间过得太长,有些字迹已经模糊,所以并不清楚云水娘娘死去的真正时间。 云水娘娘喃喃道:“今年就是壬寅年,已经四月了。” 这时小莲花说:“若估计没错,瘟老爷应该也快来了……” “对,应该是五月开始的。”可能更早,疫病一旦发生大规模的传染现象,就说明早已经有人感染了。 小莲花看向云水娘娘,问出的问题也很尖锐:“既已知晓自己的结局,这云水村,你救还是不救?” 云水娘娘脸上闪过怔然。 她迟疑了,我心中一松,太好了,迟疑了,还没有那么圣母! “说起来,你的名字呢?他们叫你云水娘娘,可云水娘娘应该不是你的本名吧?” 云水娘娘思考了会儿,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没有吧。” “可能没有?这时什么意思?” 就连我这个失去前世记忆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阿虞呢。 云水娘娘的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生来便开了灵智,却如同一张白纸,最初的记忆便是从这云水河开始。村民们叫我云水娘娘,我便将其当做我的名号。或许在我还未开灵智的时候,有个名字吧。” 听了她的话,我一阵恍然。我带着前世的记忆转生成为一条小鲤鱼,虽然很多事都忘记了,但自己的名字仿佛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想忘也忘不了。但她不同,生来便开了灵智,却无人为她取名。只是因这云水河,会儿村民称其云水娘娘。 对此,我不禁庆幸自己还记得名字。仿佛只要我还叫着这个名字,我就仍是原来的阿虞。 ——哪怕已非人身。 只是没有名字,终究不方便。 我看向云水娘娘,询问道:“要给自己取个名字吗?我觉得你的生命不该只限于云水河。” 她没有回答我,我又离她近一些,望着她眼底的波光。她似乎有些惊讶我会与她靠得如此之近,微微侧过头,面颊泛红,“我、我不识字。” 我笑了笑,“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等你识字了,你就可以给自己取个名字了。” 在商时期我是文盲,毕竟我也不懂甲骨文和金文。但是现在,繁体字不在话下。更何况即便真的认不了的,不还有小莲花在嘛。 等等…… 我脸色一变,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事关小莲花的。 思忖着,立马起身,将自然丢石子玩的小莲花拉至一边,严肃地问:“你识字吗?” 小莲花一听,不禁嗤笑一声,他两手放在我的发顶,微微弯下腰,视线与我平齐:“我自然识字,你怎会问出这般话来?” “我说的是现在。” 小莲花是从商灭之后直接穿来的,现在的文字还看得懂吗? 他的手微微一顿,不自然地蜷起手指,而后放到鼻尖轻咳一声。像是掩饰什么。 看他的样子我就懂了。 我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一起认字吧。” …… 我们准备去河仙庙,在去之前,我提醒云水娘娘。如果有人来求药,先不要给他们。 她表情复杂地点点头,或许也不明白为什么村民会恩将仇报吧。 夜幕低垂,星河初现。我与小莲花沿着蜿蜒小径,再次走向河仙庙。 白日的喧嚣已然沉寂,只余虫鸣与风声。越靠近庙宇,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气。 河仙庙孤零零地伫立在夜色中,比白日更显寂静冷清。庙门虚掩,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光晕。我们推门而入,吱呀声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庙内果然空无一人,唯有云水娘娘的神像静立殿中。神像的面容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柔和慈悲,眼神低垂,仿佛静静注视着下方香炉中升起的那一缕细弱的青烟。 “其实跟云水娘娘也点也不像。”我望着神像的面容说道。 那香炉是铜制的,样式古朴,静静地安置在神像前的供台中央。 炉中,三炷线香正静静地燃烧着。香头明灭着暗红色的光点,缕缕青烟袅袅升起,起初笔直,升至半空后才被微风吹拂,缓缓散开,如同透明的轻纱,融入殿内的昏暗之中。 这香闻起来清净宁神,似是天然的香料,与白日里村民们可能焚烧的浓烈烟火气截然不同。香炉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日常有人精心打理。 是阿兄吗? 之前看到阿兄从柴房中出来,或许阿兄在这儿工作? 忽听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考。一个穿着整洁灰色布衣的年轻男子从殿后转出,手里还拿着一块干净的软布。 果然是阿兄。 此时的阿兄与我记忆中的并无区别,约莫二十出头,眉眼清秀,神情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看到我们,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些许戒备。 “二位是?”他停下脚步,疑惑地开口,声音温和,“天色已晚,庙门本该关了。不知二位此时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目光在我们之间逡巡,在看到我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下去。 我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我们白日来过,对娘娘甚是敬仰。晚间无事,便想再来静静心,冒昧之处,还请见谅。”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布,“阁下是……” 男子稍稍放松了些,将软布搭在手臂上,微微颔首:“我是这河仙庙的庙祝,你们可以叫我云乔。”他的语气平和,“既是来静心的,便请自便。只是莫要打扰了娘娘清净。”他说着,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那香炉,确认香燃烧得正常,方才安心。 云乔…… 原来阿兄的名字叫云乔…… 之前在山河社稷图中,我从未关注过他的名字,一直阿兄阿兄的叫着。 小莲花在一旁安静地打量着阿兄,又看看那香炉,忽然没头没脑地低声对我说:“这香烧得倒是清净,是个明白人。” 云乔似乎听到了小莲花的话,微微侧目,看向小莲花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但他最终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走到香炉边,用那块软布轻轻擦拭了一下香炉边缘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照料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 殿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那三炷香仍在静静地燃烧,青烟袅袅,在神像慈悲的目光下,在我们三人之间缓缓流淌。 我不禁思考,云乔和云水娘娘是什么关系? “这云水村,是否都姓云?”小莲花忽而问道。 收起软布的云乔点头,“这是自然,这云水村依云水河而建,自然都是姓云的。”这姓氏便是来自云水河。 “原来如此。”小莲花点点头,又看了看天色道,“如今天色已晚,不知庙中可有留宿的地方?总是打扰娘娘也不好,你说是吧?” 我诧异地看向小莲花。 云乔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但那缕迟疑很快便在他眼中化开,神色恢复如常,“倒是有一间厢房,只是……”他话音微顿,目光在我们二人之间流转,语气里带着些许斟酌与为难。 一旁的小莲花闻言,唇角轻轻扬起,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他眉间那一点红痣在庙内昏黄的烛光下格外显眼,衬得他本就昳丽的容颜愈发惊心。 “没关系,我们住一间就好。” 云乔并未问我们是什么关系,他表情微妙地带着我们去了河仙庙的厢房。 厢房里面就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甚至连把椅子都没有。而且家具陈旧,上面盖着一层白色的灰,显然多日未曾打扫。 云乔道:“已经有多日未有人入住,所以里面还未打扫。两位将就一下吧。” “无碍。” 云乔点点头,“那今晚,两位好好休息吧。” 说罢,便提着灯笼离开了。 小莲花挥一挥手,屋内家具上焕然一新,整间厢房收拾得妥帖。 “在想什么?” 小莲花将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他和云水娘娘的关系。” 阿兄和阿妹。 云乔和云水娘娘。 说起来,云乔真的是阿兄吗?或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等该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现在还是好好休息吧。” “嗯。”只是刚应和,我便想起厢房里只有一张床。 嗯?怎么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屋里只有一张床,怎么睡是一个问题。 要么我睡上半夜的床,他睡下半夜的床? 只是我还没提出这个解决方案,小莲花就直接道:“你睡床,我打坐便可。”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小莲花已经敛袍席地而坐,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犹豫。他只是随意坐在那儿,却自成一派安然气象。仿佛他坐的不是粗粝的地面,而是莲台宝座。 月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恰好落在他半边身子上。这段时间来,他好似清瘦许多,肩线流畅而单薄,看似柔弱却暗藏着韧劲。 他脊背挺得笔直,如一支新生的青竹,自有一股清正之气。脖颈微微低垂,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瓷样的光泽。他的头发用发带松松束起,几缕墨色的发丝垂落颈侧,随着他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 我看不见他的全貌,只能借着月光打量他的侧影。他的鼻梁很高,却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勾勒出清隽的轮廓。眼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令妖魔胆颤的金瞳。他的唇色很淡,此刻正微微抿着,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 烛火摇曳了一下,发出噼啪的响声,唤回我有些看呆的神情。 “这怎么行…”我终究过意不去,小声嘀咕道。 他闻声微微睁开眼,侧过头来。月光正好照亮他整张脸,那双眼睛在夜色中清亮得惊人。 “无妨。”他只说了一句,声音平稳如水,忽而眼光流转,轻笑,“还是说,阿虞想和我一同入眠?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那句轻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我耳根莫名一热。 “谁、谁想和你一同入眠!”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慌乱而拔高了些,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莲花并未在意我的失态,那双清亮的金瞳里笑意更深了几分,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缓缓转回头,重新阖上眼。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的寻常问候。 我坐在床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睡意被他那句话搅得七零八落。 他这算是想要进一步的发展吗? 我虽然很满意现在的距离,但是如果他想要……我好像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糟糕!太糟糕了!这种感觉太难为情了! 纸上谈兵简单,甚至还想要再多点,但真正遇到了却有种令人打退堂鼓的预感。 床上铺着干净的粗布被褥,我躺上去,翻来覆去,却总觉得身下的柔软变得有些烫人。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地上那道身影。 他依旧坐得安稳,呼吸悠长几不可闻。月光移动,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清辉里,那身红袍仿佛也发出了微光。 夜渐深,虫鸣透过窗缝细微地传来。 我最终还是抵不过疲惫,意识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似乎感觉到身上多了一层极轻的覆盖,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莲香。 挣扎着掀起一丝眼帘,恍惚看见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我,轻声走向门口。月光描摹着他瘦削的肩线和束起的墨发,姿态依旧挺拔如竹。 “小莲花……”我含糊地呓语。 那身影在门边微微一顿,并未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里。 “守夜。”他低声道,声音比月光更柔和,“睡吧。” 于是我便彻底沉入了黑甜的梦乡,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人的声音,似乎也有点好听。 …… 第二日醒来时,房中已不见小莲花身影。我揉了揉眼睛,下床走出门外,看到小莲花在外头和云乔说着什么。 我叫了他一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云乔说了一句,就转身向我走来。 “你们在说什么?” 他动作自然地扯下我已松散的发带,叼在嘴里,而后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 在发带束上头发后,他道:“问问云水村近来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我不解,“问这个做什么?” 他说:“虽说是瘟老爷,可瘟老爷究竟是什么病呢?先前伐纣中,那截教门下吕岳,曾摆下瘟癀阵,致我西岐大军感*染痘疹及瘟疫。”他看了我一眼,又说,“云水村地处偏僻,人口简单,近几年也无大旱洪涝这些个天灾,气候也算稳定,也无妖怪作乱……你说这瘟老爷是怎么来的?” 经小莲花一提,我脑海中竟闪过一个念头,却又模糊不清。小莲花的手指还停留在我发间,那触感轻柔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让我一时分神。 “你是说……这瘟病来得蹊跷?”我顺着他的思路问。 他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凡病皆有源。天灾、人祸……”他顿了顿,金瞳中闪过一丝冷光,“只是如今既无天灾,那唯有……” 人祸? 云水村的瘟疫来自人祸? 得知这个答案,可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深知人类的劣根性,却无法想象能劣至这等地步! 日记上倒也没记载瘟老爷是怎么来的。古代瘟疫一年四季都有发生,所以听多了也就觉得这只是个背景介绍。就像讲故事,“从前一个村子发生了瘟疫……”给你一个前置背景,需要探索的则是之后的故事。大多数人不会去关注瘟疫是怎么发生的。 我也不例外。因为从日记上所看到的,以及自己的亲身体验,瘟疫怎么发生的已经不重要了。后续的人祭就足以将这个故事托至高/潮。 如今我们来到了瘟疫还没发生的时候…… 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去探索瘟老爷是怎么来的吗? 究竟是谁造成了这一切的苦难? 这时云乔走了过来,面色上带着几分忧虑,“仙君,这就是你要的舆图。那些事真的会发生吗?” 小莲花接过舆图,道:“只是算出有这么一劫,提早做准备总是不会错的。” 云乔叹了口气,“但也有道理……” 我面色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不过一夜,云乔的态度怎么就变了?总不能说小莲花摆出了仙君的身份后才变的吧?云乔看着也不像是趋炎附势的人啊。 我扯了扯小莲花,避开云乔,小声问道:“他怎么唤你仙君?你告诉他了?为什么要告诉他?” 小莲花笑了笑,收好舆图,“咱们初来乍到,对村子不熟。但云乔不一样。有他帮忙,说不定事半功倍。” 我瞄了云乔一眼,拉着他的衣领道:“他可信吗?” 小莲花唇角轻轻一勾,“你信我吗?” 我白了他一眼,好端端的,怎么这么问。 “我不信你信谁?” 他轻笑,“你既信我不就得了?” 云乔面色尴尬,见我俩打情骂俏,忍不住道:“仙君仙姑既然有事商讨,那云乔就先行离去了。” 说罢不等回应,就转身匆匆离去,似是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得往前扑去,幸好快速稳定了身形,才没摔得狼狈。 “虽然长着同一张脸,但没有阿兄那般的精明劲儿。” 我如此点评道。 “但很奇怪啊,昨天见他还一副戒备的模样,甚至还有种奇怪的感觉,怎么今天变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小莲花道:“很简单,我告诉他云水村即将发生瘟疫,而那瘟疫会导致云水娘娘陨灭。” “他信了?” 小莲花耸耸肩。 “昨晚你睡着之后,我悄悄去了一趟云乔的房间。发现他桌上有一幅画。”说到画时,小莲花瞥了我一眼。我挑挑眉,很快反应过来。“山河社稷图?” 现如今说到画,我只会想到这个。只是惭愧的是,我至今还未见过山河社稷图的真貌。 小莲花轻笑了下,“没错,当日我比你先出画,自然也瞧见了那画的全貌。与云乔房中的画一模一样。” 我轻抚着下巴,思索道:“所以云乔就是阿兄?死后残魂附于画中?” 果然长着同一张脸不是巧合…… 只是这终究是我的猜测,事实如何目前还未断定。 “那你要舆图做什么?”我瞥了眼他手中的舆图。 他抬起握着舆图的手,道:“了解了解云水村的人口分布,以及……若真是人祸,就要看看这瘟老爷是从哪处开始的。” 我表情复杂道:“你懂的真多。” “阿虞。”他那昳丽的面容漾出漂亮的笑意,仿若勾魂的艳鬼,“我很厉害的。” 我:…… 河仙庙上香的人越来越多,袅袅的烟气缓缓上升,又被风吹散。 我和小莲花穿过人群,分成两路,他去村子,我去云水河。昨日答应的教云水娘娘认字我还没忘呢。 云水娘娘见我一个人来,便问起了小莲花。 我就说他去村子里看看,说不定能阻止瘟疫发生。 云水娘娘若有所思。而后兴致勃勃地和我说,昨晚有人来求药了。 “我听了你的话,没有答应,让他生病去找大夫。” “做的好!”我竖起大拇指。 说起来,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 “云水村的人是如何知道你的鳞片能入药?” 先前我以为是瘟疫发生后,云水娘娘取下自己的鳞片拯救村民。但昨日我们还未见她,就听她问道“你们也是来求药的吗?” 显然在瘟疫发生前,村民就知道云水娘娘有灵药。 云水娘娘茫然地歪了歪头,“你误会了,他们不知道鳞片能入药。” 我:? 云水娘娘钻入水中,过了会儿,取出了一个罐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堆不知道是石块还是什么的东西。 “这是我脱落下的鳞片,只是不知为何,鳞片落下后,就成了这幅样子。” 我取出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居然没什么味道。 不是,姐妹,既然都有脱落的鳞片了,为什么最后你还那么惨啊? 而且这玩意比起鳞片,更像你的结石诶…… 第62章 不管灵药是她的鳞片还是结石,反正这问题不大,重要的是,她想让我给她取名。 她托着腮,眼神里半是期待半是苦恼,说认得字越多,反倒越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凡人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爹娘取名,可她什么都没有。 我看着她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把快要脱口而出的“我又不是你娘”又咽了回去。我实在不忍心打破这份期待,可要选一个既好听、又有深意、还不落俗套的名字……压力山大啊。 最后我只能含糊地说:“我想想。” 她顿时笑起来,眼中有光跳跃:“我等你。” 我:“……” 这下连退路都没有了。 之后我照常教她写了“树”、“河”、“草”,她学得极快,却总在发呆时反复写那几个字,像是在掂量它们适不适合成为名字。教完字,我照旧给她讲故事。今天说的是山君,是我随口编的,但也未必没有在历史中发生过。 我说,从前有个村子闹瘟疫,死了好多人,田也荒了。有个游方道士经过,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说,是你们惹怒了后山的山君。 她插嘴问:“山君是什么?” “是老虎,古人敬虎,也称山君。有些地方……也叫大虫。”我顿了顿,又说,“但也或许不是虎,是山鬼,是山神。反正差不多。” 道士说,要平息山君的怒气,就得给他送个新娘。 村民信了。他们选出一个叫阿莲的姑娘,她没爹没娘,吃百家饭长大,这时候被推出来仿佛天经地义。人们给她穿上破旧的红嫁衣,敲锣打鼓送上了后山,仪式简陋得像是生怕多费一点力气。 可瘟疫并没有停。 后来有人怯生生地问:“那道士说山君要娶亲……可他怎么知道山君是男的?” 全村人都愣住了。 于是又选出一个阿灿的男子,同样无亲无故,同样被一件红衣裹着,送进了深山。 山下的村民等了又等,瘟疫依旧像跗骨之蛆,缠绕着垂死的村落。恐慌像浓雾一样弥漫开来,再也无法用简单的祭祀来安抚。 这一次,他们终于想起了那个最初的道士。 几个精壮的青年带着锄头和柴刀,沿着道士当初离去的方向一路追寻,最终在百里外的一个小镇赌坊里,找到了那个正赌得面红耳赤的得道高人。真相在拳脚和恐吓下稀烂地流出。哪有什么山君震怒,不过是他路过那富庶村子时,起了贪念,想骗些钱财,随口编造的谎言。瘟疫只是天灾,他却趁机将它变成了人祸。 村民们愤怒了,绝望了,也终于清醒了。他们拖着面如死灰的道士返回村庄,准备用最严厉的方式惩处他,仿佛这样就能抹平所有的错误。 而后的故事,村里流传的版本就模糊了。有人说,愤怒的村民将道士也送上了山,作为对山君最后的“赔罪”;也有人说,他们在那棵老槐树下结果了他。 但所有人都确信,那对被献祭的男女,必定早已成了山君的腹中餐。 许多年过去后,山下的瘟疫早已随着岁月流逝而消失,村子恢复了生机,那场荒唐的祭祀成了余下的老人口中不愿多提的禁忌。只有偶尔有胆大的猎人深入山林,会带回一些似真似幻的传说。说那深山里有山君夫妇,非虎非神,却护着一方水土,他们偶尔能看见一对男女的身影,与山雾一同出现,又一同隐去。 ……故事讲完了,岸边一片寂静。 云水娘娘坐在岩石上,尾巴在河中摇摆,听得入了神,半晌才轻声问:“传说里的男女,是被献祭的两个吗?” “大概吧。”我握着手中的树枝在湿润的泥土里写字,“若山君并不存在,他们活下来也是应当的。” 她若有所思,而后转过身,低头用树枝在地上划拉。我凑过去看,看见她反复写着的,不再是单独的“树”、“河”、“草”。 而是并排的两个名字。 “阿莲”和“阿灿”。 她抬起头,眼中那跳跃的光更亮了,仿佛映出了整个山林的夜色。 “我喜欢这个故事。”她说,“也喜欢他们的名字。”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期待,望向我说: “你想到要给我取什么名字了吗?” 我看着她泥地上那并排的名字,心中忽如电光石火,豁然开朗。 “莲灿。”我轻声念出这两个字,它们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 她微微一怔,眼睛眨了眨,像是在舌尖细细品味这两个音的韵味。 “莲……灿?” “嗯。”我指向她刚刚写下的那两个名字,“取自他们的名,但不止于此。” 我用树枝在湿润的泥土上工整地写下“莲灿”二字。 我记得在山河社稷图里,祭祀是在六月初六。 “莲,生于淤泥,绽于清波,不染尘埃。无论根扎在多么混沌的泥沼里,总能向着光亮处生长,开出最洁净的花。”我努力搜刮着脑子里的存货。 “而灿,为光,为明,为炽盛之貌。是日光穿透层林,是星子骤亮于夜幕,是自身便能发出的光芒,温暖、明亮。”我的目光落在她那双总是盛着期待与微光的眼睛上,“你合该如此。” 泥土上的两个字并肩而立,仿佛早已注定。 “莲灿。”我又念了一遍,“于最热烈的时节,将生命绽放至最饱满。心向苍穹,身披光芒,根植过往而无惧过往。自在,坦荡,且明亮。” 她沉默了,久久凝视着那两个字,尾巴在水中轻轻摆动,搅碎了一河摇曳的树影。忽然,一滴水珠落在了“莲”字上,润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莲灿。” “这名字真好。”她重重点头,异常坚定,“从今日起,我就是莲灿了。”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最珍贵的宝物,一遍又一遍地临摹泥土上的名字。每写一遍,脸上的光彩便更盛一分。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一个连着根脉、闪着光的名字。 小莲花回来的时候,莲灿已经将自己的名字写地顺畅无比了。 得知我给云水娘娘取名“莲灿”后,小莲花那清俊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莲灿没注意,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名字上,但我注意到了,这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取的名字不好。 与云水娘娘告别后,前往河仙庙中时,我问小莲花这个名字是否取的不好? 小莲花的语气依旧平淡清冷,如同山涧清泉滴落在岩石上,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名字本身很好。”他顿了顿,脚步未停,面颊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转向另一边,避开我的目光,“只是……莲灿二字,本是我为……预留的。” “谁?”我追问,他最后几个字含糊得几乎消散在风里。 他似乎哽了一下,月光下,那白皙的耳根竟隐隐透出一抹极淡的绯红。我好奇心起,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小莲花看着清瘦,实则肌理分明,紧致有力。嗯,虽然这紧致的手臂实质上是藕段所化。 “你说啊,到底是给谁留的?”我穷追不舍。 难道还有谁竟能劳烦小莲花亲自为其取名吗?等等,也未必是旁人,或许是…… “小莲花,”我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该不是想给自己改个名字吧?” 小莲花脚步猛地一顿,侧过头来,表情复杂地看向我,那眼神里写满了无可奈何。 “难道不是?”我被他的反应弄糊涂了。 他最终无奈地轻叹一口气,伸出食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我的额头:“笨鱼!” 说罢,他像是有些赌气,也不再与我并肩而行,身形一展,竟是直接轻飘飘地跃上了前方两层高高的石阶,衣袂在暖风中微动。 “喂!小莲花!”我看着他突然疏远的背影,心头莫名一紧,像是骤然失足踏空,“……到底怎么了?” 他站在高处,背对着日光,身影显得有些朦胧。静默片刻,他才转回身,语气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窘迫和无奈只是我的错觉。 “没什么。” 我完全不信,他摆明了有心事,但不想让我知道。 这难道是跟我赌气了? 不会吧,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他不会这么小气吧? 想到他此刻的年龄……好吧,他的年龄没有参考性。至于叛逆期,那玩意早就过了。 想不明白,我索性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于是就问起了村子是否有异常。 “没什么要紧。”他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来,“村子近日一切正常,疫病未起,田稼丰茂,河堤也无溃漏之险。村民作息如常,并无异事发生。” 他三言两语,将一方水土的安宁尽数道来,语调平稳无波,一如他往常汇报事务那般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那就奇怪了,疫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几步来到他身边。 “或许是我们想差了……” 经过大殿时,小莲花突然皱起了眉,“你有没有觉得这香味有点不对?” 我猛的嗅了两口,“有吗,闻不出来。” 就在这时,云乔的出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仙姑,仙君,可是要用饭?” 经他一提起,我才有饥饿的感觉。 “走走走,先吃饭再说。” 第63章 “为什么河仙庙每天上香的人都这么多?”吃饭时,我不禁问道。 云水村总共也就这些人,天天来上香,不事生产,靠什么过日子? 云乔笑了笑,说道:“村里的人受了云水娘娘的恩惠,自然要诚心供奉的。” 我放下筷子,望着他,“是什么样的恩惠?” 云乔略显诧异,“灵药还不够吗?” 我继续追问:“灵药自然是好的。可如今并没有瘟疫,所谓的灵,究竟灵在哪里?总不能头疼脑热也去求药吧?吃些寻常药材就能好的病,何必劳烦云水娘娘?”我注视着他,语气认真,“云乔,你自己去求过药吗?” 云乔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后连忙摇头:“我又没病,求什么药?” “所以,你从没见过云水娘娘?”小莲花忽然插话问道。 云乔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是,我没见过。不过云水村大部分人,也都没见过。” 我惊讶地看向他,求药的人没见过云水娘娘?这好像不太符合常理啊。 云乔说:“其实灵药都是每日清晨出现在供桌之上的,用红纸包好,没有人亲眼见过娘娘现身,但这么多年来,药从未间断,也确实灵验。”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老一辈人说,云水娘娘是河中的仙灵,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只以慈悲心济世。所以我们更该心存敬畏,不可妄加揣测。” 小莲花忽然轻声开口:“那若是有一天,药不再出现了呢?” 云乔闻言一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然而我被云乔的话惊呆了。我以为人家求药是去云水河边的,如果云水娘娘答应给药,就直接现身将鳞片给他……原来不是这样吗? 不过细想之下好像也理所当然,都有河仙庙了,自然也该在上香的时候求药。云水娘娘虽然身在云水河,但既然建筑了神像,受了供奉,自然与神像通感。 我忍不住拍了拍脑袋,怎么就认定了人家去河岸边求药的呢。唉。刻板印象要不得! “任何东西都是有限的,云水娘娘即便有灵药,那也是有限的,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药的?” 鳞片用完了可不就没了? 云乔沉默下来,而后他镇定地说:“我懂了,我会去劝解乡亲们莫要再去求药了!” 我:…… 我觉得你会被打。 不知想到了什么,云乔像是做了一个决定,起身离开了饭堂。 “他怎么就那么实心眼?”我向小莲花吐槽。 小莲花吃了块豆腐,淡淡道:“未必。” “嗯?怎么说?”我挑眉。 “他没去求过药,也没见过云水娘娘,却对其虔诚无比。” 我打断他,“那只是对神明敬畏,人类的都是这样的。”要是一个不敬,那就要跟凤仙郡一样,等鸡吃完米,等狗舔完面,等火烧断锁了。 小莲花好像不满我为云乔开脱,语气也稍微激烈了些。 “可他的敬畏,却对着云水娘娘的神像燃起了异香。” 嗯? 异香? 我正要细问,却见小莲花眸光微凝,似在回忆什么。他低声道:“此前未曾察觉,是因庙中终日香烟缭绕,凡香之气味浓郁,将其掩盖了下去。但今日进庙之时,我分明嗅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香味。” “那香气……与寻常供奉所用之香截然不同。”他继续说道,眉头渐渐蹙起,“闻之虽淡,却似能透入神魂……绝非人间寻常香料所能及。而且常人难以分辨。” 我不解,“那你昨日没发现?” 小莲花摇了摇头,“晚间所用之香与白日所用截然不同。 “那是为什么?难不成白日里有人上香的缘故?” 我们还未搞清楚云水村的瘟疫从何而来,河仙庙的香却又出了问题。 河仙庙是云乔一人在打理,这香也只有他知晓。 “今早你还说你相信他呢。” 小莲花瞥了我一眼,“我可没说。” “撒谎,你明明说了!” 他忽而似笑非笑,“那你说说,我说了什么?” “你说……”我一时哑然,他好像确实没说这话。是我问他的时候,他反而问我相不相信他……可恶!被摆了一道! 吃完饭,我们顾不上收拾碗筷,当即决定去找云乔问个明白。这异香来得蹊跷,又偏偏与他相关,加之村中瘟疫来源未明,种种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座终日烟雾缭绕的河仙庙。 庙堂前后不见云乔踪影,询问村民才知,他匆匆往村西头去了。我们循着方向找去,果然在一处简陋的院落外看到了他。他正站在院门口,与一位满面愁容的老妇人低声说着什么。 见到我们,云乔略显惊讶,旋即又染上几分沉重,“你们怎么来了?” “正有事想问你。”我看向那院子,“这里是怎么了?” 云乔叹了口气:“是村西头的李货郎。不知怎的,突然病倒了,浑身发热,咳嗽不止,吃了几天从镇上抓的药也不见好,反而愈发沉重了。我方才想来劝乡亲们莫再轻易求药,就撞见这事……” 我与小莲花对视一眼,莫不是瘟老爷来了? 对了,李货郎……我记得那日记本上第一篇就是写的李货郎没了,难不成这个李货郎就是日记里头的李货郎? 话说回来,这写日记的又是谁? 小莲花快步跨进里屋,片刻后出来,面色凝重:“是瘟疫。” 老妇人一听,两眼翻白,当即软倒。云乔急忙将她扶住,瞥见屋内病重的李货郎,又恐老妇人染疾,便一把将她背起:“我先送李婶去庙里安置,得立刻告知乡亲们此事!” 说罢,他背着人疾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村道转角。 背着人竟还能跑如此之快…… “若这个李货郎就是日记中所记之人,他应当是五月初五没的。现在离那时还早。”只是前提是“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日就不行了”。看现在的情况,不像是“还好好的。” 小莲花面色冷凝:“这瘟疫……看来并非投毒所致。” 我轻轻扯了他的袖子:“即便真是投毒,待我们到来时,毒也早已种下了。” 在回云水河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被我忽略已久的问题。 “你当时问云乔云水村的人是否都姓云,他当时回答说这云水村依河而建,自然是姓云的。” 小莲花沉寂的眸子忽而亮起。 “可无论是李货郎,还是日记里头出现的人,他们可都不姓云。” “云乔的嘴究竟有几分真?” 而后在山道下我们又兵分二路,小莲花去暗中查探云乔,而我则是去问云水娘娘莲灿。他是否认识云乔?按理说云乔是河仙庙的庙祝,莲灿应当是认识他的。 只是到了云水河边,我问了莲灿,却得知云乔昨晚向他求药了。 “你是说云乔昨晚向你求药?”我盯着莲灿问道。 莲灿被我吓了一跳,点点头道:“是啊,他昨晚在庙里像我求药了。我听了你的话就没答应。” “他生了什么病?” 莲灿思考了下,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看着他似乎并不像生病的样子,所以就拒绝了。他怎么了?” 我对她说:“那云乔嘴里的话没一句是真的。我且问你,这云水村可都是姓云?” 莲灿一听,笑了,“那怎么可能,云水村在以前是姓云的,后来外乡人迁了过来,就不止姓云了。” 以前……我有些怀疑云水村究竟存在了多少年? 于是我问云水娘娘,“那是先有你,还是先有云水村?” “应该是先有村子的吧,我有记忆以来,村子就存在了,而那时村子里都是姓云的。”莲灿说。 老实说,经历了那么多事,加上我的脑子本就废品多,所以对于目前的情况有了些许的猜测。 我怀疑云乔本身就存在着问题。 首先是河仙庙白日的香和晚间的香不同。其次白日的云乔对我们明显敬重了许多,可昨晚的云乔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此事因为小莲花告知他我们的身份所以有了改变倒也说得通。然后是他昨晚所说云水村的人都姓云,与今日他说起李货郎时神色未变,现在莲灿又告诉我昨晚求药的人是云乔…… 我告诉云水娘娘,“村西头的李货郎已经感染了瘟疫。估计要不了多久,整个村的人都会感染。你做好准备……” 云水娘娘愣神。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前往河仙庙。 其实我不太确定能不能改变云水村。先前得知是云水村的过去时,我们确实想着改变过去,从而平息阿妹的怨气。只是到现在,我真的很怀疑历史究竟能不能被改变。因为到截止现在,历史并没有改变,瘟疫还是来到了这个村子。 其实我以前从未想过蝴蝶效应。都神话世界了,讨论蝴蝶效应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此时此刻,我不得不开始思考,在我们开始讨论改变云水村命运的时候,是不是它的命运已经被改变了? 这个问题太难了。 我在大殿见到了小莲花,他正抬着头注视着云水娘娘的神像。 供台上的香炉里正燃着香。 “云乔呢?” “他去通知乡亲们了。” 我告诉他,云乔有问题。 小莲花两指捏住香炉里的一支香,对我说:“这香有问题。” “瘟疫,便是来自于这支香。” 第64章 小莲花说,云水村的瘟疫来自于香。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我相信小莲花的判断。 或许是得到了这个结果,以至于我想起昨晚的事时,总能感觉到云乔对我们的戒备,以及对香炉中香的莫名关注。倘若没有小莲花的结果,我也仅以为云乔只是对云水娘娘敬畏而已。 “你说昨晚和今日白天的香不同,那究竟是昨晚的香有问题还是今日的香有问题?” 小莲花从衣襟中取出一根香,低声道:“趁着云乔离开,我去他房里搜了一番,找出来这支香,藏得极为隐蔽。”他顿了顿,压低眉眼,“你可知,这是一支招瘟香,集齐凡间病症之人的怨气所制,点燃此香产生的香气,必会招瘟引灾。” 我下意识凑上前,想要看清楚这支能招瘟引灾的香和普通的香究竟有什么不同。 却冷不防被一只手拎着衣领向后一带,我的后背顿时撞上一片紧实的胸膛。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漫向前心,随即,头顶传来清冷的一声:“莫靠太近。” 我微微一怔,瘟疫也能传染非人类吗? 小莲花轻咳了一声,继续说:“早先我说过,白日的香闻之虽淡,却似能透入神魂,非凡间寻常线香所能及,因为那支香不同一般,似是能解招瘟香引起的瘟疫。”他眉心紧蹙,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一开始我还不明白既非河神诞辰也非祭祀,为何要点如此珍贵线香,如今一想我倒是明白了,晚间点燃招瘟香,到了白日却点这支驱瘟的香,看似两两抵消,实则是只要有一人染了瘟疫,云乔的计划就成功了。””云乔有什么计划?” 小莲花摇摇头,“不知道。” 我:…… 小莲花说:“这个问题或许只有云乔才能给我们答案。” “不对啊,既然有驱瘟的香,那瘟疫不是可以解决吗?” 小莲花神色淡淡,“今日供台上的驱瘟香已经是最后一支了,而如今已经将近燃尽。何况驱瘟香燃烧的香气存留时间很短,无法影响很大范围。” 招瘟容易驱瘟难。越是能解决麻烦的东西就越是珍贵。也不知云乔是从何处得来的宝贝? 我望向供台香炉中那支已经熄灭的只剩下冷却的烟头的驱瘟香,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无名的悲哀。 所以历史终究不能改变是吗? 我要怎么做呢?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担忧,小莲花道:“这个问题也只有云水娘娘能解决。” “村民为她建庙,每日供奉香火,按道理她拔鳞救人倒也算不得为难,于她修行大有益处。功德在身,他日位列仙班指日可待。只是可惜的是,人类的贪心,她的善心……害了她。” 事实如此,但…… “善心并不是坏事。” 我们都知道的道理,但在某种时候却总是认为它是错的。 “你说云乔会不会回来了?” 我看向小莲花。我不知道云乔知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的事。但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当正义的一方发现了隐藏在其中的坏人时,坏人是已经知晓对方发现他的身份并且逃之夭夭。 小莲花没说话,过了会儿,他问我:“你希望他来还是不来?” 我微微一怔,而后老实地点点头,“回来吧。至少我想问他这么做的理由。” 他身上隐藏的秘密太多了。 …… 云乔是在很晚的时候才回来的,他的表情除了焦急,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见到我们在大殿等他,他微微一愣,拱手道:“仙姑与仙君可是在等我?” 我撑着一侧的面颊歪了歪头,“没错,是在等你。” 云乔的脸上充满了疑惑,问:“可是有什么事?” 小莲花托着下巴,“云乔,我和你说我来自未来的神仙时,你信了吗?” 我看向小莲花,又看向了云乔。只见他茫然的表情中露出了几分苦笑。 “仙君,我信的。” 小莲花又问:“是现在吗?” 云乔的表情骤然一变,又露出几分戒备,可除此之外,也并无什么。 “仙君,你为何要戳穿我呢*?”他苦笑着说道。 小莲花摇摇头,“云乔,我与你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云水娘娘会死的。”小莲花的语气并无悲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可这件事实让云乔悲恸不已。 “仙君,你为何要告诉我呢……” “就让我这般执迷不悟不好嘛?” 听着云乔的这番话,我总觉得他说的和小莲花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我看向小莲花,他与我露出同样的表情。 就在这时,云乔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容有些癫狂: “仙君,你已经看出来了吧,没错,我确实患有癔症。” 云乔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转而化作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他眼中的癫狂褪去,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显得脆弱而迷茫。 “你们既已看穿,我也不必再隐瞒。”他声音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碾过砂砾,“是的,这具身体不止一个我。还有另一个……我。这听死啦很不可思议不是吗?我年幼之时,被人欺负落了水,幸得云水娘娘相救,才有了今日。只是在落水之时,对死亡的恐惧衍生出了另一个我……” 我:…… 小莲花:…… 不是,这我们真不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了,我确实有怀疑过云乔是否有双重人格。但毕竟我们昨晚才开始认识他,仅仅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是没法确认的。所以我也没敢想。但没想到,云乔自己说出来了。他好像认为我们已经知道了真相。 也不知我们给了他什么错觉,导致他的思维为发生了改变。 我叹了口气,问:“云乔,你还有撒谎的必要吗?” 对上云乔不可置信的表情,我说道:“你才是衍生出来的那个人吧。” “其实你想取代原来的云乔吧,所以在晚上向云水娘娘求药。可你的癔症并不像瘟疫之类的病情,所以云水娘娘并没有答应你的的心愿。” 云乔的双重人格,其实不大看得出来,他是河仙庙的庙祝,久居庙中,云水村地处偏僻,几乎没有什么外乡人,所以晚上基本不会有人投宿,看厢房里的灰就知道了。所以晚上的云乔不用接触他人。白天是河仙庙香火鼎盛之时,可那时村民面对的是另一个云乔。即便村民接触了两个云乔,也不会第一时间感觉到两个云乔之间的区别。 “云乔,你为什么要点燃招瘟香呢?你很恨云水村的人吗?” 在他开口之前,我又问道:“云乔,你为什么要点燃驱瘟香呢?你不想让他们死?还是说只是想让自己内心好受些?” 我放了毒药,又放了解药,瞧瞧我多么好心。所以即便你们死了,也不是我的错。 云乔,你就是这个心理吗? 面对我与小莲花的质问,云乔似乎已经懒得再反驳什么了,因为不管怎么说,我和小莲花都能察觉出他的谎言。 云乔叹了一声,直接坐在地上,他望着夜幕中的月亮,缓缓道: “我是被推入河中的。他们想要我死。” 即便这时,衍生出来的云乔,仍旧认为自己是主人格。 “谁想要你死?” 云乔看着我们,说:“云水村的外乡人。” 我:??? “那些嫁过来的,入赘的,又不姓云。以前的云水村多好啊,村民安居乐业,鸡犬相闻。可自从外姓人多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有一年云水河汛期暴涨,河水漫了出来,冲垮了村子。他们竟然认为河神震怒,所以降下神罚,于是就选童男童女去祭祀。可村子里谁舍得将自己的孩子献给河神啊,于是我这个孤儿就成了祭品。他们将承载着我的竹筏推入云水河中,汹涌的河水河水猛地灌入口鼻,他们祈祷的声音在远去。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胸腔。岸上的欢呼声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扭曲变形,却依旧清晰地传进耳膜: 河神息怒! 河神息怒!” 他略有些自嘲地笑笑,“幸而得云水娘娘相救,我才从献祭中活过来。他们以为是河神显灵了,为了让河神保佑村子,于是就为她建了庙。每日焚香供奉……” 哦,河仙庙是这么来的。 不过,就这么将原因归为外姓人,是不是有失偏跛? 算了,都双重人格了,也不在乎是不是偏激了。讨论这个也没什么意思。 “那这招瘟香也是你自己所制?” “当然。” “那这支驱瘟的香呢?” 云乔却露出了奇妙的笑容,“自然是云水娘娘的灵药所制啊,可惜云水娘娘不给药了。仙姑,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想取代另一个我,但并非以向娘娘求药为目的,若药于我的病症有用,那消失的也仅仅是我。” 我皱着眉,对自己猜错而感到郁闷。不过云乔的话又让我问了另一个问题。 “云乔,你要怎么取代他呢?” 云乔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道:“仙姑,如果我死了,那我和他会分开吗?” 我一愣,这我可不知道。 双重人格又不是一体双魂,不过这是神话世界,双重人格变一体双魂好像也不是很难? 我看向小莲花,想小莲花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你在阴间有认识的朋友吗?” 小莲花:? “你问我?” “不然我问谁?” 小莲花突然不爽,眯着眼看着我:“阿虞,你是想问另一个哪吒吧?” 我:…… 糟了,忘记这个小莲花还是封神刚结束的哪吒了! “嘿嘿!” 小莲花:…… 就在这时,云乔问:“仙姑,仙君,二位打算如何处置我?” 我摇摇头,“我们又不是云水村的人,谈何处置你?” 小莲花:“你该去问她。” 云乔一愣,随后目光缓缓移向殿中的神像。那神像的眼睛,好似灵巧地眨了眨眼。 “云、云水娘娘……” 第65章 “云水……娘娘。”怔然的表情渐渐化为一声惆怅的叹息。 云水娘娘没有说话,只是悲悯地注视着他。而那目光,却让云乔愈发羞愧难当。 她轻声开口:“既点了招瘟香,你就没考虑过自己吗?” 云乔沉默不语。 我却想起他方才说过的话—— “如果我死了,能和他分开吗?” 如果这句话是真心诚意的,那么是不是说明云乔早已心存死志? 只是我仍是无法理解云乔的行为,又或许精神病患者的行为本身就不用去了解。 云水娘娘和云乔单独有话要说,我和小莲花离开了大殿,给了他们私人空间。 小莲花说:“或许云乔是想用这份瘟疫来给云水娘娘送功德。” 我惊讶地看着他,竟无言以对,甚至细思想来,觉得很有道理。 他本就恨云水村的村民,晚间点招瘟香,白日点驱瘟香。若是有人染了瘟疫,即便我们知道这是他的手笔,但他却可以认为自己好事坏事抵消了,就与他无关了。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在常人眼中会很可笑。但在精神病患者身上确实理所当然。 我再一次告诉自己不要试图去理解精神病的患者的脑回路。哪怕云乔现在看起来十分正常。 不知为何,心中却总萦绕着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安。 我们沿着云水河漫步。星空如旧,与那晚小莲花教我辨认星座时并无二致,连北斗的方位也一如往昔。 我抚摸着腕间鳞片的纹样,不知道下一个残魂什么时候才能收回。其实我对此并没有特别大的欲/望,只是想着若是残魂收回,漩涡是不是就不会再出现了? 我不知漩涡出现的缘由,虽然知道塔不会伤害我,但我仍旧不想时不时地被漩涡带到其他的世界。如果能结束自然再好不过了。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我和小莲花回到了河仙庙,还未到大殿,我们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心中顿感不妙。 小莲花一步跨出,身形如电闪入大殿。我紧随其后,只见他半蹲在一个跪伏的人影旁,抬头时脸色凝重:“云乔死了,是自尽。” 我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抬头望向神像——她依然悲悯垂目,静看世人。 “莲灿。” 我唤着云水娘娘的名字。 烛光摇曳间,一道虚幻的身影逐渐凝实。她现身了,目光落在云乔已无生息的躯体上。小莲花的视线却略显锐利。 “他死了。”云水娘娘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是的,云乔死了。 可他为何自尽? 可真要去探讨他自尽的意图,我竟然能揣测几分。 云水娘娘步下神台,轻声道:“他说,一切灾祸因他而起,唯有一死方可赎罪。” 太假了。 听了这话,我立马在心底反驳了这话。云乔才不会为此赎罪呢,他更想在死亡后与主人格云乔分开,来世再投胎成人。 但我看云水娘娘的表情,又不似作假,是被骗,还是骗我们? 旋即我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若真有如此心机,在原有的历史中,又怎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我以为你会阻止他。” 云水娘娘眼中浮起一丝不解:“这是他的心愿,我为何要阻止?” “村民求药,我便予药;云乔若决意赴死,我也不会阻他。” 我一时无言。 小莲花也沉默不语。 见我们神色复杂,她显得有些迟疑,轻声问:“难道……我做错了?” 我缓缓摇头,心情复杂难言:“也不能说是错……” 云乔求死,加之罪业在身,确实没有阻止的理由。 …… 我们在深夜收殓了云乔的遗体,他的身体尚未冰冷,姿态却永远定格在了此刻。我心中五味陈杂,固然对云乔同情,但一想到因他的怨恨最后造成的一系列反应,就又完全同情不起来。我当然知道不能将所有的灾难统一落在云乔的身上,但也会想,没有他这一遭,结局会不会又什么不一样? 答案是未知的。而已经发生的事,再去讨论如果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他真的能与云乔分开吗?”我轻声问小莲花。 衍生出来的人格,仿佛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灵魂。但我们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灵魂。那他会有可能投胎转世吗? 小莲花没说话,目光沉静地看着小小的土包。半晌之后,他才道:“那就等事情结束,找他问问。” 他是谁,不言而喻。 我望了望天,不知道哪吒有没有关注着这里。待我收回眼神,却发现小莲花挑着眉看着我。 我:…… “刚才在想什么?” 我眨眨眼,“你觉得我在想什么就是什么。” 小莲花嗤笑了一声,倒也没有揪着不放。 我感觉他好像有点生气,但不明白生气的点在哪里。哪吒吗?不至于吧,我们还一起穿越其他世界了呢。他要是气这个,不得老早气死了? 不懂。 正当陷入一片沉重的静默时,小莲花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望向云水娘娘。他第二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云水村的瘟疫,你救,还是不救?” 云水娘娘静立片刻,眼中情绪难以辨明。她望向沉沉的夜色,又看向这块埋葬了云乔的小小坟包,随后,她缓缓转过头,竟轻轻笑了笑。 “他们若是求到我这儿来,我总是会救的。” 我并不意外会听到这个答案。倒是小莲花似有些意外,他说:“如今看起来并不会有多大的改变。即便最终的结果不变,你也要救?” 云水娘娘看向神像,指着神像道:“这是他们为我而建的神像。每日焚香供奉,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只是……” 她看向我,视线紧紧地锁定了我。 “若是有朝一日我最终只剩下了一块肉,请你将我的肉销毁。” 说着说着,她自己就笑了起来。我知道她为何而笑。她救的或许并非那些未来会弃她、伤害她的村民,而是她自己的“道”。 她是受一方香火、护佑一方的云水娘娘,即便并非天庭正神,即便已预知到自己的死亡,可她终究未能彻底割舍这与生俱来的神性。云乔以死赎罪,而她,则以“救”来践行她始终未曾泯灭的慈悲。 她生来便开了灵智,注定走非同一般的路。 而我,也终于明白要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收尾。 第66章 云水村的瘟疫开始蔓延了。 即便云乔通知得迅速,但招瘟香已招来了瘟老爷,即便只染了一个人,但爆发也只是迟早的事。恐慌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迅速吞噬了整个村庄。 面对大规模的瘟疫,我的内心竟有一阵恍惚。这不是读日记能感受到的绝望,更多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茫然。不该啊,我从未见过瘟疫……不,应该是见过的。 可是我却想不起来。 无人注意到庙祝云乔的消失。死去村民的尸体被抬到了河仙庙,一把火下去,烧了个干净。连续几天焦臭味久久不散。 后来,河仙庙外开始出现蹒跚的人影。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跪在泥地里,朝着庙宇的方向磕头,嘶哑的哀求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娘娘……救救我们吧……云水娘娘……” 庙内,云水娘娘静立着,目光穿透门扉,望着那些在病痛与恐惧中挣扎的村民。悲悯的眼神像是要落泪。 小莲花看向我,低声道:“她既已应允,为何还不出手?” 我还没有回答,云水娘娘却已转过身。她并未看我们,只是缓步走向那尊悲悯的神像,身影在烛火与晨曦的交错显得有些虚幻。 “我死后会如何?”她的声音像是飘着的,那么虚,一晃神就散了。 我抿了抿唇,道:“我不会让你死。” 云水村的瘟疫结束后,莲灿也只是虚弱而已。真正的杀机是来自京中的大官,以及贪得无厌的村民。所以我断定,这次的瘟疫,云水娘娘不会死。至于那京中的大官,我心中略微思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 云水娘娘伸出手指,在那终日接受香火、此刻却冰冷异常的香炉边缘轻轻一划。 “我受供奉多年……为何还不能成仙?” 我抬起眼,不清楚她为何会说出这一番话。 供奉和成仙还真的没有必然的关系。咱又不是隔壁的,没了香火,神就会消失。说到底还是编制的问题。不过莲灿心中有这样的疑问也在所难免,平息了云水河的“怒火”,云水村视她为守护神,没道理还没有发编制啊。 倒是身旁的小莲花,眉心微蹙,他道:“莫非你以为神仙都是乐善好施、普度众生的?” 莲灿看向他,仿佛在问:不然呢? 我也看向了小莲花。 小莲花轻哼了一声,清冷的嗓音在殿中清晰明了。 “真正的神仙,自然是惩恶扬善!若只是一味的良善和忍让,便是对恶人的纵容,对善人的残忍!”他一字一句,目光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否则为何会有天条?为何会有地府?” “真正的神仙,闭眼当如佛,睁眼便成魔!” 他说得掷地有声,莲灿浑身都在颤抖,她望着神像,仿佛多年的迷茫有了清晰的方向。 可是…… “我的心,始终不够狠……” …… 久存的脱落的鳞片已经用完,唯有身上的新鲜的鳞片。一片一片的鳞片被剥下,她仿佛没了痛觉,脸上只剩下麻木。小莲花的话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在她一味付出的时候,早已忘了反抗是什么样的了。但说错吗?好像也不算。或许早在云乔被献祭的时候,神罚就该降下了。 鳞片磨成的粉末混入清水,化成浅浅一碗泛着奇异青金色的药汤。那些得到“药”的村民爆发出近乎癫狂的欢呼。他们呀咳得几乎要呕出脏腑,此刻却猛地停止了抽搐。脸上那不祥的黑灰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虚弱依旧,但那些原本涣散的眼睛里,竟重新聚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好了……我好了!”他们嘶哑地喊出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朝着庙门的方向磕头,“谢娘娘救命!谢娘娘救命啊!” 这奇迹般的一幕如同火星溅入油锅。 瞬间,庙外围着的人群炸开了锅。所有绝望的、恐惧的、卑微的哀求,顷刻间转化为一种更为疯狂的渴望。 “药!神药!” “给我!给我一口!” 人们像是潮水般向前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潮红般的渴望。供台一片凌乱,面对生死,他们早已没了敬畏。 小莲花站在门外,看着殿内那张牙舞爪的狂热景象,清冷的眼眸里仿佛结了一层冰。他捂上我的眼睛,“莫看。” 我们不再看河仙庙里的景象,带着虚弱至极的莲灿回到了云水河。 然后刚进河中,莲灿忽然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接我?” 似曾相识的话令我一怔:“你——” 一切的疑惑终于解开了,我那投胎转世的残魂,并非阿妹,而是莲灿,是云水娘娘…… 难怪漩涡会将我们送来这里…… 但是得知了这个事实,我没有任何欣喜的想法。收回残魂,意味着莲灿的死亡。先前能毫无抵触地接受虞娘子的残魂,无非是虞娘子已死。可莲灿不一样,她还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只是身体虚弱了点。 她抓着我的手,恳切道:“接受我吧!” 这次选择的人成了我。 …… 我没有接收莲灿。 小莲花问起的时候,我只说:“她还有些东西没见到。” 总得让她见到了再说。 满身鳞光作良药,云水村的瘟疫得到了控制,很快,村民便生龙活虎了起来。 又过了一个月,京中果然来了人。 并非大队人马,只一顶青呢小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云水河边。下来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裹着锦缎袍子,眼神里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审视与漠然。村长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谄媚。 “大人,这就是云水河了,娘娘真身……就在这河里。”村长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敬畏河中的神灵,还是畏惧身旁的权贵。 那官员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平静无波的河面,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似是怜悯,又似嘲讽,“哦?便是那能显灵治好瘟疫的云水娘娘?本官了从未听说什么正神唤云水娘娘的……” 河底水府中,莲灿的气息依旧微弱。我感应到岸上的动静,对莲灿轻声道:“你看,他们来了。” 她的眼眸动了动,只是很快便沉寂了下去。 “我替你去看。”我按住想要挣扎起身的她,“你看着就好。” 我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隐去身形,立于河面之上。那官员正对村长吩咐:“既如此,便请娘娘现身吧,也好让本官瞧瞧,是何等的仙姿玉质。” 村长面露难色,支支吾吾。 我凝聚水汽,化出鱼尾,云水村几乎没有人见过莲灿,所以我也不用特意去化作莲灿的样子。 官员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化为更深的贪婪。他上前一步,故作威严:“本官奉旨而来,听闻尔有治病延年之能?且随本官回京,为陛下效力,自有享不尽的荣华……” 他话未说完,我已打断,声音借着水波传开,空灵却冰冷:“你要带我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为陛下效力,是你的福分。”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仿佛只是来收取一件本该属于皇家的贡品。 “福分?”我轻轻重复,幻化的身影在水光中微微晃动,“你看中的,是我的鳞?我的血?还是我这能长寿的肉?” 官员脸色微变,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随即冷哼一声:“能为陛下延寿,乃天地至理!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身后的随从悄然上前,手中竟拿着刻有符咒的锁链和玉瓶,显然是有备而来。 难怪,莲灿面对他们竟毫无反手之力。 下一刻,我不再维持那柔和的幻象,目光如凛冽的寒风,河水无声涌动,在我脚下形成漩涡。 那官员终于察觉不对,厉声道:“你不是……你是什么东西?!” “要你命的东西。”我说。 话音未落,一道水箭自河中激射而出,快得只留下一道寒光,精准地穿透了他手中的玉瓶。“咔嚓”一声,玉瓶碎裂。 紧接着,无数水珠腾空而起,化作冰冷坚硬的锁链,瞬间缠上那几个随从的手脚,将他们拖倒在地,符咒锁链哐当落地,沉入河中。 官员骇然失色,转身欲逃。 但已经晚了。 一条水流凝成的触手,温柔又残酷地缠上他的脖颈,将他猛地拽离河岸,拖向河心。他徒劳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脸上涨得紫红,那双总是盛满贪婪和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恐。 “妖……妖怪……”他挤出破碎的音节。 “说什么呢,我可是玉皇大帝亲封的云水河神!”我轻声道。 水流骤然收紧。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他的挣扎戛然而止,头颅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兀自瞪着,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缠缚他的水流松开,那具刚刚还代表着无上权势的躯体,像一块破布般沉入幽深的河底,连气泡都未曾冒出几个。 岸上的村长早已吓瘫在地,□□湿了一片,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河边。 河面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只有一丝极淡的血色,在水面下晕开,又很快被流水荡涤干净。 我回到河底。 莲灿静静躺在那里,她看到了全过程。 她没有说话,眼角却有一滴泪滑落,融入水中,消失不见。那泪水中包含的河中复杂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明悟。 过了许久,她才极轻地开口,声音沙哑: “……原来,这才是睁眼便成魔。” 我站在她身边,沉默不语。 河水平静地流淌着,吞没了所有罪恶与贪婪,也映不出丝毫涟漪。 只杀了一个,算什么魔啊。 不过虽说只杀了一个,但其他人未必逃得了…… …… 与莲灿的融合极为顺利,像是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入温热的掌心,起初是清晰无比的凉意,旋即无声地化开,沁入肌理,再难分彼此。 那一瞬间,无数细微的、泛着微光的碎片,如同河底被惊起的沉沙,缓缓漫涌上来,将我的意识温柔地包裹。 那是她还未化人形的时候,只是一条开了灵智的大鲤鱼。 泛黄的河水,奋力摆尾,逆流而上,河水冲击着身体,疲惫却执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要去往某个命定的场所……最终,在这段相对平缓的河湾停下,水草丰茂,暗流温柔。 然而闪着寒光的钩子却打破了这份平静。即便最后她逃脱了,但面对生命威胁的恐惧仍旧残留在她的灵魂中。 她的经历远没有虞娘子那般惊心动魄。却令我忍不住想哭。 明明同样都是云水村,待遇却完全不同。 手腕上,那枚新生的鳞片纹路微微发烫,旋即温凉下来。看两片鳞纹排列的样子,我猜测应该还有一抹残魂未收回。 我睁开眼,眼底流过一抹浅金的水色。 小莲花在一旁静静看着,轻声问:“感觉如何?” 我缓缓吁出一口气,那气息仿佛都带上了云水河的水腥味,低声道: “很凉……也很疼。” 第67章 云水娘娘没有留下任何肉躯,这意味着此后不会再有人祭发生。然而那位京中大官终究死在了云水村,之后朝廷将会有何反应,已不是我们所能左右。想来这一切,不过是因果循环的一环。云水娘娘驱散了瘟疫,算是偿还了村民日夜供奉的虔诚,而村民将大官引至河畔所招致的祸患,则是另一重因果了。 事情平静地落幕,可我心中总梗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 哪吒知我收回了残魂,便特意下凡陪我们一同等待漩涡的到来。起初我觉得他多此一举,但转念一想,至今为止,每一次漩涡出现,无不是围绕我、小莲花,或是我们两人共同在场之时。哪吒实则是一直被我们牵连进来的。他大约也不确定,若是独自一人,漩涡是否会带上他。 想起云乔的事,我拜托哪吒帮忙去地府探问一番,他欣然应下。不过半刻钟,他便返回人间,告诉我们:云乔的两个人格将分别投入轮回,转世为人。 小莲花抱着手臂,忽然出声:“是兄妹吗?” 哪吒冷峻的眉目间掠过一丝讶异。 小莲花轻轻一笑,说道:“我有一个猜测,你们要不要听?” 哪吒颔首:“洗耳恭听。” 我也望向他。 他嘴角弯起,声音却淡:“云水村的那对兄妹。” 我怔住了,原本想反驳的话在唇边转了个弯,最终问道:“哪一个为兄,哪一个为妹?” 若造成这一切的次人格最终转生为“阿妹”,成为最后一次人祭的祭品,终结云水娘娘的因果……倒也算有始有终。 可真相果真如此吗? “这或许是原本的轨迹,”小莲花说,“但现在云水娘娘已经不在了,人祭自然也不会再发生。” 哪吒嗤笑一声,“若真想找人祭,借口从来都不缺。” 话虽粗糙,却在理。但至少……我们解决了一个因果,不是吗? …… 第二日,时空的漩涡终于再度出现,将我们带回了原本的世界。 归来那一刻,天光清亮,云水河面平静如常,仿佛一切纷扰皆被流水涤净。哪吒站在河畔,混天绫在风中拂动,他侧首看向我们,眉宇间仍是那般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神气,却似乎比从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既然事了,我便回去了。”他说道,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却也不显疏离。 我点头,小莲花亦微微一笑。 他没有多说,转身足踏风火轮而起,一道金光掠过天际,很快消失于云层之后。 我和小莲花留在河边,一时之间竟有些寂静。河水潺潺,鸟鸣山幽,远处村落的炊烟袅袅升起,宁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我们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云水娘娘消失,人祭终止,阿妹不死,云乔的残魂便不会留在画中,自然就没了“山河社稷图”,因此不会有那一难。 我们沿着河岸慢慢行走,谁也不急着开口。风吹过柳叶,传来沙沙清响,仿佛低语,又似叹息。 “幺妹!你们可算回来了嘛!等的老子好心焦!” 我:…… 小莲花:…… 白虎岭的方向飞来了一只鹤,操着一口川话。只见那鹤扑棱着翅膀,一个急转弯俯冲而下,偏偏落地时还要故作优雅,单脚着地转了个圈,雪白的羽毛抖落几点水珠。 “哎哟喂!”他扯起嗓子嚷道,细长颈一扭,“你们两个娃儿跑哪去喽?老子在山里面转悠八百遍咯,差点把山头都踩平啰!” 鹤一双长腿岔开,翅膀叉在腰间,虽然也不知他的腰究竟在何处,他歪着脑袋,用喙梳理了下羽毛,忽然瞪圆了眼睛: “咋子嘛?见到老子不高兴嗦?一个个瓜眉瓜眼的!”它扑腾着跳近两步,扯着嗓子道。 小莲花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瞧着鹤头顶一簇呆毛随着它说话左摇右晃,许久未见,鹤兄头顶上都有呆毛了。终于没忍住伸手想摸,却见鹤兄灵活地一缩脖子,躲开我的手掌,翅膀扑扇着带起几缕清风,“莫搞莫搞!说正事!你们这趟跑哪儿去喽?老子等得毛都要掉光啰!” 我轻笑一声,将我们意外去了云水河的过去的事缓缓道来。鹤兄起初还歪着脑袋梳理羽毛,听到后来,连喙都忘了合上,呆毛直愣愣地竖着。 “竟还有这等造化……” 我望向河仙庙的方向,曾经承云县的居民为我所建的庙也在那个方向。小莲花仿佛知道了我的想法,说了一声:“去看看吧。” 我们沿着河岸向河仙庙走去。越靠近,心中那份滞涩感便越发明晰。周遭的景致既熟悉又陌生,柳树似乎更粗壮了些,小路也被踩得更平坦,甚至多了几条岔道通向不远处的村承云县,那承云县看起来比记忆中要扩大了不少,更热闹了。 鹤兄安静了些,迈着长腿跟在我们身边,偶尔嘟囔一句:“都二十多年啦!” 我呼吸一滞,二十多年!竟然过了那么长的时间! 终于,那座小庙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它与我想象得极为不同,无论是画中见过的,还是过去的河仙庙,它的规模显然扩大了数倍,青砖灰瓦,飞檐翘角,显得庄重而香火鼎盛。庙门前悬挂的匾额上,赫然写着“河仙庙”三个鎏金大字。一股生机勃勃的景象引入眼帘。 门口有村民进出,脸上带着虔诚平和的神情,见到我们驻足观望,也只是好奇地瞥来几眼,并未有过多惊异。 我们踏入庙门,院内打扫得十分洁净,鼎中香烟缭绕。正殿内供奉的神像,面貌依稀与我相似,却又更添几分庄重与威严,香案上摆满了供品。一位穿着干净道袍的年轻女子正拿着拂尘,轻轻拂去香案上的灰尘。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她面容清秀,眼神沉静,眉眼间,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看到我们这几个生面孔,尤其是我,眼中闪过惊愕。 “云水……娘娘?” 她……我脱口而出:“易生?” 等等,怎么会是易生?老道呢? “易生……”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的师父呢?” 易生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伤感,随即化为一种沉稳的了然:“娘娘,师父已于五年前仙逝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易生,蒙乡亲们不弃,如今暂代庙祝之职,守着河仙庙。师父说,娘娘一定会回来的!” 老道……死了?我瞪大眼睛。这个消息是在太突然了! “他是怎么去的?” 易生语气哀叹道:“早年师父护着我从长安来到承云县,身体便不大行了,六年前,一场风寒几乎要了他的命。之后身体每况愈下,直到五年前……”易生没说下去,泪水已像小河一般流下,“至少……我等到了娘娘。” 我阖了阖眼,道:“带我去见他吧。” 易生引着我们穿过侧廊,来到庙宇的后院。后院更加清幽,一棵大槐树枝叶繁茂,树下竟立着三尊略小的神像,并非泥塑木雕,而是带着一种灵动生气的神采。 那三尊神像,正是锦娘、五娘和妍娘。她们的神像栩栩如生,脸上带着温和慈悲的笑意,身上披着信众供奉的绢花彩帛,面前也有香炉,插着不少线香。 “这是……”我有些惊讶。 易生微笑道:“这是庙里的三位神侍娘娘。锦娘娘慈心,常显灵指点妇人织绣;五娘娘灵慧,护佑孩童安康;妍娘娘勇毅,有时会托梦给迷茫之人指点迷津。乡亲们感念她们恩德,便自发为她们塑了像,一同供奉。她们也确实时常显灵,帮助乡邻,香火很是灵验。” 正说着,忽见那三尊神像上微光一闪,三个熟悉的身影悄然浮现而出,比起过去,她们的身形更加凝实,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是功德汇聚的景象。 锦娘笑着,却也泪光闪闪地向我行礼:“娘娘,你们回来了。”她的气息温婉而安稳。 五娘则活泼许多,笑嘻嘻地转了个圈:“看!我们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神侍了!帮了好多人呢!云水娘娘,终于等到您了!” 妍娘也笑着:“是啊,当年老道说娘娘一定会会回来的,太好了……”说着便抹了抹眼角。 看着她们三人安然无恙,甚至过得很好,看着易生年纪轻轻却沉稳可靠,看着这座焕然一新、香火鼎盛的河仙庙,我心中那最后一丝滞涩终于缓缓消散。 河仙庙后头有个略微高一点的坡,老道就葬在那儿。易生道:“他说那里清静,能望见云水河,也能守着河仙庙。师父临终前说,若娘娘回来,定要带您去看看。” 我们随着易生,沿着庙后一条清幽的小径向坡上走去。 小径两旁草木葱茏,山风轻柔,带来远处河水的湿润气息和近处野花的淡淡芬芳。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一处向阳的山坡。坡上开阔,视野极佳,果然能俯瞰蜿蜒的云水河和山脚下香火袅袅的河仙庙。 坡地中央,一座简朴却洁净的坟墓静立在那里,墓碑上刻着——先师玄尘道长之墓。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徒易生敬立。 玄尘啊…… 第一次知道老道的道号。 坟茔周围没有杂草,显然时常有人打理。墓碑前摆放着新鲜的野果和一杯清茶,祭品简单,却足见心意。 看到那座孤坟的瞬间,心中那刚消散些许的滞涩感又悄然涌上,化作一种沉甸甸的怅惘。时光终究是最无情的力量,凡人之躯,如何能抵岁月消磨。一别经年,竟是天人永隔。 易生上前,将拂尘放在一旁,又轻轻整理了一下本就整洁的供品,低声道:“师父,您等的人回来了。娘娘回来看您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保持着平静。 我缓步上前,站在墓前,望着那冰冷的石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老道那带着几分夸张的表演却又深藏善意的面容,想起他护着幼小的易生艰难求存的模样,想起他为我造势的精明。 “老道……”我轻声开口,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我回来了。” 山风拂过,带来树叶的沙沙声,如同低语。 “他走得很安详。”小莲花忽然轻声说,“并无遗憾。” 易生用力点头:“嗯!师父说,他这辈子最后的日子,能守着娘娘的庙宇,看着承云县越来越好,看着三位神侍娘娘护佑乡邻,已是最大的福分。他常常坐在院子里那棵槐树下,望着河水,说能等到娘娘回来最好,等不到,也是圆满。” 是啊,圆满。 对于老道而言,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墓碑,将周遭的宁静山水刻入心中。 “易生,”我转向她,“你将这里打理得很好,你师父会为你骄傲的。” 易生眼中泪光再次涌现,却带着坚定:“我会一直守在这里,这是师父的心愿,也是……我的修行。” 我们离开了后山,重返河仙庙。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庙宇的影子交融在一起。 离了河仙庙,重返河畔。夕阳西下,河水被染成金红色,依旧平静地流淌着,吞没了过往的悲欢与血腥,也承载着现在的安宁与希望。 小莲花静静站在我身边,轻声道:“现在可安心了?” “嗯。”我点头,长舒一口气。故人已逝,但传承未绝。时光流逝,物是人非,但总有些东西,向着更好的方向生长了。老道在他的因果里,得到了善终。 第68章 腕间的两片鳞纹是我收回残魂的证明,按照排列的位置,我相信还剩下最后一抹残魂未收回。可最后一抹残魂在哪里?理论上来说,旋涡将我带到哪里,哪里就有我的残魂。但是现在,旋涡将我带回了乾元山的莲池。 没错,就是乾元山的莲池,我回来了。几乎是毫无预兆的,我就被带了回来,当我们精心准备地等待着它的时候,它总是不来,然而只是稍稍一晃神,它就奇妙地出现了。 这次也是如此,我和小莲花在云水河畔看星星,看着看着,就觉得天上的星星突然旋转起来了,像是梵高的星月夜。虽然一瞬间就猜到了是它的来临,但是还是有“毫无准备之下被它带走”的感觉。等回过神来,我就在乾元山了。 其实一开始还以为是其他世界的乾元山,但仔细瞧着,就能感受到灵气的不同。这就是我当初所在的乾元山。只是我好像又和小莲花还有鹤分散了。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我还是没能从巨大的疑问中缓过神来。如果说这个世界有我的残魂,那么一开始为什么没发现呢?反而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况且对我来说是否能回到乾元山的莲池并不是重要的事。在唐宋生活过后,再次回到商末……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周朝了,反正回到周朝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看着平静的莲池,我丝毫没有想下去游一圈的冲动,好奇怪的想法啊…… 我深呼吸,而后转身离开,总之先去找太乙真人。 其实我不知道金光洞所在地,只知道它在乾元山。但乾元山如此之大,要找一个仙人住的洞府还是有些难为也了。或许可以问问仙鹤……但我望了望天,一只仙鹤也没有。 太奇怪了,乾元山为何会没有仙鹤呢?我记得那时总是有一排排的仙鹤在天际飞过。而如今,连只鸟也没有,更别说仙鹤了。 记忆中没有金光洞地位置,我也只好凭着自己的直觉。好歹是鲤鱼精了,直觉应该好用的。所以我凭着直觉找到了一条小路,于是沿着路径向上攀登。乾元山云雾缭绕,古木参天,却静得出奇。没有仙鹤的清唳,没有灵兽的窸窣,甚至连风穿过叶隙的沙沙声都吝啬得要命。 忽的一阵风刮来,冷得我直打哆嗦。而后一阵惊奇,我竟然也会感觉到冷? 这里真的是我当初所在的乾元山吗? 这么想着,我的双脚却已经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一条岔路,仿佛内心深处的本能在苏醒,牵引着我走向山深处。 周围的景致让我内心生出不少的怯意,那种油然而生的恐惧。可明明只是山间随处可见的怪石和古松罢了。 终于,在一个幽深的洞府前,我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里。 洞府应该是被藤蔓所覆盖,那藤蔓有人为拨开的痕迹。 是小莲花吗? 不对,如果是他,应当会直接烧了藤蔓。 我看着洞府,门口那本该流淌着灵光霞彩的“金光洞”石刻,如今黯淡无光,被岁月腐蚀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凹痕。没有禁制,没有仙气,只有一股陈腐的、带着湿土味的空气从中缓缓流出。 我的心沉了下去。太乙真人的洞府,怎会破败至此? 犹豫片刻,我拨开残留的藤蔓,抬步迈入了洞中。 洞内更是昏暗,仅有几缕微光从顶壁的裂隙透下,照亮了飞舞的尘埃。且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幽深破败。巨大的蛛网从洞顶垂落,层层叠叠,连接着倾颓的石柱和布满裂纹的石块。有些蛛网是新结的,细丝在从岩缝透下的微光中闪烁。 这里一点也不像是仙人的洞府,倒像是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坟墓。 我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小莲花、鹤,你们又在哪里? 呼吸变得急促,大脑的晕眩告诉我要及时离开。 然而就在我被这巨大的失落和荒凉吞噬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时,一阵极不协调的声响猛地从洞府深处传来,硬生生撕裂了这份死寂。 “……这边!痕迹是往这边来的!” “小心脚下!这山洞太老了,注意塌方!” “手电打亮一点!沈磊,生命探测仪有反应吗?” 是人的声音! 可是他说的话让我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几道雪亮的光柱猛地从一条岔道里射出,粗暴地划破昏暗,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布满蛛网的洞壁,晃得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阴影仓皇四逃。 我僵在原地,大脑因这极度违和的场景而一片空白。 光柱很快锁定了我。一个穿着醒目橙色搜救服、头戴头盔的中年男人率先冲了出来,他看到我,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如释重负的惊喜。 “找到了!人在这里!”他回头大吼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山洞里激起回响,震落簌簌尘灰。他几步跨到我面前,强光手电下意识地在我身上扫视,检查情况。“小姑娘!你怎么样?还能不能动?有没有受伤?我们是乾元山风景区应急救援队的!” 紧接着,另外几名同样装束、满身尘土汗水的队员也迅速围拢过来,看到我,都长长舒了口气,七嘴八舌的声音顿时充满了这死寂的空间。 “谢天谢地!真找到了!” “这地方也太偏了,GPS信号时有时无!” “你一个人怎么摸到这废弃多年的老洞里来了?知不知道家里人多着急?你家人都要急疯了!” 他们的话语,他们身上现代化的冲锋衣、头盔、对讲机、强光手电,他们脸上混合着疲惫、担忧和完成任务后的放松神情……所有的一切,都与我身处的这个布满蛛网、属于神话时代的修仙洞府,产生了剧烈到令人眩晕的冲突。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与这现代装备格格不入的衣衫。腕间的鳞纹在衣袖下灼灼发烫,像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巨大的荒谬感海啸般袭来,瞬间淹没了方才的失落。 旋涡确实带我回到了乾元山。却并非我离开时的那个时代。 仙神已渺,洞府成空。沧海桑田,人间早已换了春秋。 他们寻找的人真的是我吗? 我看着他们焦急而关切的面孔,张了张嘴,喉头干涩,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 我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被搀扶着下山的。搜救队的队员们体贴地没有过多追问,只当我是在山洞里受了惊吓,又或是迷路太久体力不支。他们用保温毯裹住我,递来温热的功能饮料,他们的对话夹杂着对景区管理不善的抱怨和对“找到人”的庆幸,这些现代而日常的词汇像隔着一层玻璃,模糊地传入我耳中。 我沉默地跟着,目光掠过沿途的景象。熟悉的乾元山,却又处处透着陌生。石阶被修得整齐,甚至安装了简陋的扶手;远处山腰上,隐约可见缆车的轮廓;下山的路尽头,不再是荒芜的山野,而是一片平整的停车场,停着几辆印有“救援”字样的车辆,甚至还有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 救援队说我在景区迷路,可我为什么会在景区迷路?我明明是因为漩涡来到了乾元山……为什么会这样? 巨大的混乱和迷茫将我淹没,我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我隐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我正要看得仔细些,可就在这时,大脑忽然一阵晕厥,我整个人倒了下去。 “阿虞……” 是妈妈……—— 作者有话说:最后的篇章。 第69章 醒来的时候闻到了臭臭的味道,反应过来后才想起这是医院的味道。 医院? 对,昨天……是昨天吧?反正晕倒后我就没了意识,醒来后就是现在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对现在的情况还是一知半解,这里明显就是现代。是某个幻境?但又是谁弄的幻境呢?对方又怎么会知道现代的事物呢?或者我只是在做梦,但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入梦的。做梦和现实不一样,你能明显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此刻完全没有那种感觉。这让我想到了还是鲤鱼的时候,梦到哪吒的时候,那时也一样没有做梦的感觉,更像是回到过去。 过去…… 我蓦地一愣,忽然想起了晕倒前见到的那个女人。 那张脸…… 我捂着脸,眼泪像两条小河从指缝间渗出,伴随着破碎的呜咽声。 为什么我会忘记她? 自我转生成鲤鱼后,我的记忆里便没了母亲的存在。可是不该啊,我不该会忘记她…… 就在此时,病房的门开了,我的母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女。 母亲快步走到床边,眼眶瞬间红了,却强撑着露出欣慰的笑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医生说你只是体力不支,妈妈都快担心死了。”她温暖的手轻柔地抚上我的额头,熟悉的触感让我鼻尖一酸,“怎么哭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摇摇头。 她身后的少女探出头来,脸上写满了焦急与关切:“你真是吓死我们了!居然一个人跑那么远!” 是吴优,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然而转生后我仍旧忘了她。 为什么…… 我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是我的妈妈和朋友,可是我仍旧有一种 母亲叹了口气,递过一杯温水:“以后不要做这种鲁莽的事了,妈妈只有你了,要是你……让妈妈该怎么办啊。”她的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 小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里闪烁着好奇与不解:“难道是之前说的梦?所以你去找梦里的莲花去了?” 梦?莲花? 我不解地看向吴优。 吴优见我反应平平,甚至还有些迷茫,便说道: “你之前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连续好几天梦到乾元山顶上有个莲池,莲池里开着一朵金色的莲花,闪着光。还说有机会就去爬乾元山去看看有没有莲花……” 听着吴优的话,我心头猛地一跳。乾元山的莲池,不就是九品莲池吗?等等,难道说我转生鲤鱼才是做梦?不不,无论是莲池中的鲤鱼,还是之后被漩涡带入另外世界的经历,都是非常真实的,绝非做梦! 这时吴优又问我:“怎么样,有没有见到?” 我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能察觉的茫然:“没有……我什么都没找到。不,我甚至不记得莲花的事。”前者是真,后者是我根本就不知道现在的情况,索性就“忘记”莲花的事,以免吴优在问起来。 吴优是我最好的朋友是真,但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吴优吗? 母亲替我掖了掖被角,语气温柔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没事了,人平安就好。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一个人乱跑了。” 吴优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也连忙点头:“对啊对啊,人没事最重要!不过……”她又不死心地眨了眨眼,“真的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吗?哪怕一点点奇怪的感觉?” 特别的东西? 我怔住了。 她指的是什么?或者说她想知道什么答案? 此时此刻,我对吴优也逐渐起了疑心。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吴优说:“我还以为你会有奇妙的偶遇呢!你知道的,我是个小说家嘛。你跟我说梦境的时候,我就猜想你会不会有什么奇遇?果然人生不是小说,哪有那么多奇遇的。”她耸了耸肩。 是这样啊…… 对啊,吴优是写小说的,生活中很多的事都是她的素材。 我垂下眼睑,轻声重复道:“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以后我望向窗外,阳光正好,现代城市的喧嚣隐约传来,一切都真实得无可挑剔。 …… 在医院观察了两天,确认身体并无大碍后,母亲才终于同意我出院。手续是母亲去办的,我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那种时空错位的恍惚感依旧挥之不去。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已经渗入了我的衣服和头发,时刻提醒着我身处何地。 吴优特意请了假来接我,她挽着我的胳膊,一路叽叽喳喳,试图用她旺盛的精力驱散我身上那股她自己可能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气息。 “你可算出院了!医院这地方真是待得人浑身不舒服。” “阿姨,晚上我做东,我们去吃阿虞最喜欢的火锅吧?给她去去晦气!”母亲笑着点头,眼角细细的皱纹舒展开来,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惜。 我任由吴优挽着,坐进母亲叫来的出租车里。窗外的景象逐渐从城市的繁华变为郊区的开阔,最后是连绵的田野和远山。我靠着车窗,沉默地看着。 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里了,只记得似乎是一个小镇。但我对这个小镇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腕间的鳞纹安安静静,空缺的那一枚究竟在哪里? 大约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下来。吴优抚着我下车,母亲从后备箱取下在医院买的日用品。 “我们到家了!”吴优笑着说。 推开门,温暖的,属于家的味道扑面而来。而那些属于家的记忆也逐渐涌了上来。客厅的窗帘是我和母亲一起挑的淡黄色,沙发上的抱枕是我喜欢的卡通形象,这是我的家,我和母亲的家。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喃喃着,把日用品放好,又忙着去给我倒水,“先休息一下,喝点水。饿不饿?妈妈现在去削个苹果?” 我连忙摇头:“妈,我不饿,您别忙了,坐下歇会儿吧。” 吴优翻出了手机,问我晚上吃火锅怎么样,我都可以,既然她请客,我就没有挑剔的道理。于是吴优就选了一家离家比较近的火锅店,在美O团上买了代金券。 “你知道吗,二班不是去郊游了,听说遇到了车祸,整个班的人都死了……真的好吓人啊,校长估计要上吊了!对了,明天我们班有个转学生……都要高考了,这个时候转来干什么……” 听着吴优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对目前的生活有了大概的了解。我是个高三生,即将要高考了,明天会有一个转学生,以及最近学校不会太平。 …… 离晚饭的时间还有点长,母亲让我先去睡会儿,等时间到了再叫我起来。 我确实有点累,明明什么也没做,就感觉累到不行,或许是贫血吧。身体刚碰到床,整个人就舒缓了下来。 这一觉,虽然没有做梦,但总有个声音在叫我,“阿虞、阿虞”地叫着我。 是小莲花吗? 我感觉是小莲花。 但是我根本见不到他。 我连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究竟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只是,如果现在是梦的话,我希望这个梦能长一点…… 第70章 或许是很久没吃火锅了,这次虽然吃得很爽,但回到家胃就开始闹腾,后来还是吃了药,才缓解过来。 第二天,吴优来我家吃早饭。她家就在我家隔壁,父母在外地打工,每天早上来我家等我一起上学,久而久之,我妈就会给她也准备一份早餐。 吃完早餐,我们就去了学校。在路上,吴优又跟我说起了二班的事。我听了之后回味过来,就问她:“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学校不停课吗?” 吴优露出“你在做什么梦”的表情,“高一高二是停课了。但高三……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怎么可能会停课。” 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 我忽然一愣,高考,我还能考上吗?等等,在转生成鲤鱼之前,我有考上大学吗?我完全不记得了,转生成鲤鱼之前的事,我能记得的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 “怎么了,又发呆?”吴优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身,摇了摇头。 我对学校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很多人都会有这种感觉,毕业多年再次回到母校,几乎都会有感慨。而我现在也是这种情感。但……似乎还多了些东西。 到了校门口,看到学校的名字,我一瞬间仿佛走错了片场。 陈塘关高中? 我念的高中叫这个名字吗? 我连忙扯了扯吴优的袖子,指着校门口墙上的大字,“这个?是真的?” 吴优不明其意,望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又回过头问我:“怎么了?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名字!学校名字?!怎么会是陈塘关?” 吴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没发热啊,怎么胡言乱语了?不会在山里冻傻了吧,怎么连学校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我看着吴优,瞳孔逐渐睁大。 我不明白,那么明显的问题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陈塘关? 别说这个地名是虚构的,哪怕有原型,那也不在这里啊。所以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奇怪了。 等等。 既然学校叫陈塘关,那是不是说明我其实是在幻境中?可如果是在幻境中,那这个漏洞也太明显了。哪有人会这么傻设置这样一个有着明显漏洞的幻境? “好啦,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我们进去吧,不然老师得说我们了。” 吴优拉着我进了学校。 我心底虽然思绪万千,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也只好进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高中。 幸好我们去教室的途中,没有遇到名字奇怪的同学。 陈塘关高三年级一共有十个班级,我和吴优在三班,三班就在教学楼一楼。我们很快就到了教室,教室里坐着半数的人,大家的情绪都不高。也是,二班的悲剧怎么可能令人轻松得起来。 我已经记不清同学们的名字,隐约可能叫出来,但也不太敢叫,生怕叫错会尴尬,所以一直沉默着。 虽然吴优说了是车祸,但我到现在还不清楚二班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郊游的话,整个高三年级应该都参加才是,怎么会只有二班参加呢? 太奇怪了,这个幻境里尽是些奇怪的事。 铃声响起后,班主任进来了,她领了一个新同学进来。 “我想大家已经知道了,今天我们有一个新同学要加入我们三班这个大家庭。殷莲,进来吧。”班主任对着门口说道。 吴优小声地对我说:“听起来像是银联,好奇怪的名字啊。” 班主任本来就带有口音,所以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挺像银联的。 随着班主任的话音落下,一个脚步声从门口进来了。 身边忽然一阵抽气声。 我对他们的反应感到好奇。抬起头,想看看新同学长什么样,结果一抬头对上那张脸,整个人都失语了。 这是小莲花的脸。 我也和周围的同学一样了。但不可否认,我此刻的心脏跳得十分剧烈。 而巧合的是,这双眼眸毫不犹豫地落在了我身上。我想移开视线,但它就像海底的最深处一般,仿佛蕴藏着汹涌的海浪,牢牢地将我的视线锁定在那儿,心脏在这一秒被紧紧地拽着,拉向他的方向。 我感觉我的脸在越来越红。 最终是吴优看不下去了,伸出手将连接的视线断开,我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不好意思地向她说了声谢谢。 吴优表情奇怪地说:“不要告诉我你会蠢到一见钟情。虽然我承认他长得……嗯,很漂亮,但是一见钟情也太蠢了。” 好吧,吴优总是那么直言不讳。 “没有。”我说。 我和小莲花还没有到那份上。也许? 但吴优显然不信。 “可是你们的眼神都快拉丝了。”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事实。作为写网络言情的吴优,总是有那么多奇妙的比喻。 我惊恐地倒吸一口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与此同时,转学生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殷莲。 班主任的目光环视了所有人的座位,然后停驻在我身上,但话是对殷莲说的。 “殷莲,你就坐到阿虞边上的位置。” 殷莲静静地地站在那儿,目光望向了我。 我:…… 吴优皱着眉,说:“太奇怪了。” 虽然我很想说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却完全说不出来。 “老师应该问问你的意见。” 我:…… 这种事老师一般直接做决定了,哪会问什么意见?除非之后有什么不满再向老师提议换位置。 “只是一个位置而已。”我对吴优说。 全班就我旁边的位置是空的,除了这里,还有哪里? 就这样,转学生殷莲就成了我的同桌。 殷莲沉默地坐到了我旁边的位置上,然后又默默地拿出了书本。 沉默地小莲花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好,殷莲,我是阿虞。” 我小声地向他打招呼。 殷莲顿了顿,而后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开口: “你好……” 果然还是不太对劲。 说起来,就目前而言,殷莲除了和小莲花长得一样外,没有其他地方是相似的。或许这只是幻境里一个和小莲花长得一样的一个角色而已。不一定是小莲花。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上课,前三分之一是课本上的内容,后三分之二则是喜欢讲前三分之一讲到的作者的历史生平。所以前三分之一我在认真上课,后三分之二则是观察*着殷莲。 我虽然猜测他和小莲花没关系,但是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微妙了。 我将视线悄悄移向殷莲,见他正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做笔记,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的手真好看,骨节分明且修长,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视线又移到他的脸上,眉毛很锋利,很有那种眉飞入鬓的感觉。怎么看,气质都和小莲花不同。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吴优直接起身走到我旁边将我拉了起来,“走,陪我去洗手间。” 其实我也一点不想去洗手间,但吴优没给我拒绝的时间,拉着我就走。 在前往洗手间的路上,吴优低声道: “我就知道那个人不安好心!” 我:…… “谁?” “当然是那个殷莲。” “……” 吴优似乎对殷莲抱有某种敌意。我以为就凭殷莲那张脸,就足够让人喜欢的了。 “怎么说?” 只是上了一节课,吴优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吴优停下脚步,信誓旦旦地说:“我观察了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他有四十分钟都在偷看你!” 我:…… 一节课你就在干这个? 等等,我好像也没干什么正事。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而后忍不住为殷莲辩解,“别这样说,吴优,我也看过他了,我可以保证他没有偷看我。” 吴优:…… 我:…… “等等,你什么时候偷看他了!”吴优瞪大了眼睛,而后反应过来说,“也就是说,他没有偷看你的五分钟,是因为这五分钟,是你在偷看他?” 我:…… “阿虞!听我说!”吴优抓住我两边的肩膀,“凭我多年写小说的经验,那个人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分!” 如果殷莲是小莲花,确实不会安分。 之后的课程,我都没有再去观察殷莲。我不知道这个幻境出现的原因,但我此刻本来就一抹黑,让我主动出击去调查什么是不可能的。还是随遇而安吧。 反正有妈妈和吴优在,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事情总是有意外的不是吗? 因为二班出的事,最近一段时间阿晚自习取消了,放学后我们就直接回家了。但我没想到殷莲回家的方向和我们相同。吴优对殷莲很不满,也不知道这种不满究竟从何而来。 晚上吴优在我家吃晚饭,一起写完作业后她就回了家。并让我不要和殷莲玩。 我只是觉得很无语,这种如同小学生一样的话,听着真的很出戏。 我嘴上说着“好好好”,其实心中并没有在意。送她出门后,我就回了房间,看着时间还早,十点都没到,于是准备看看书再洗澡睡觉。 结果我刚打开书本,窗户外边传来了一声敲击声。 我抬头一看,殷莲的脸在窗外正对着我。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说实话,我确实被吓到了。试想一下,深夜里,窗外突然映出一张昳丽的面容,正朝你微笑,那样子美得像是要来勾魂的艳鬼,能不吓人吗? 虽然我知道这扇普通的玻璃窗根本阻挡不了他,但为了妈妈的心脏,我还是硬着头皮将窗户打开了。他一手扶着窗户,双腿一曲,灵巧地翻了进来。我赶忙朝外望了望,确认没人看见,才松了口气关上窗。可一转身,差点又倒抽一口冷气,他离得太近了,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 他微微蹙着眉,似乎心情不佳。我连忙搬来一张椅子,“请坐。” 他轻哼一声,瞥了我一眼,才优雅落座。这把椅子是妈妈特意给我买的人体工学椅,他肯定从没坐过。一坐下去,他神情似乎缓和了些,还因为椅子带轮子,就控制着它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发出的声响引来了妈妈的敲门声:“阿虞,还没睡吗?” 我赶紧按住椅子,朝门外应道:“快了,马上就睡!” 妈妈叮嘱:“好,早点休息。” 听到妈妈的脚步声走远,我才松了口气。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他窝在椅子里朝着我笑,这时候倒不像艳鬼了。而后才反应过来,刚才因为过于急切,是正对着他按下椅子的,所以从背后看上去就好像拥抱了他一样。 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退回到床边,坐在床沿上,定定地看着他,说:“小莲花。” 他嗯了一声,脱下鞋子,盘腿坐在椅子上,嗓音有些冷,像冬日的雪花铺在脸上,似乎也在预示着本人的心情不太美妙。 不过我听到他承认自己是小莲花,我整个人就像踩在云朵上一样,一下子放心下来了。 “你对这里了解多少?” 小莲花目光微动,却还是摇了摇头。 “不清楚,我醒来就是殷莲了。” 我:? 我怀疑他瞒了我什么,但又没证据。 “你被安排了身份?” 他伸出手指挠挠自己的下巴,“算是?” 不太懂,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或许是我疑问的表情太过于明显,小莲花轻轻说:“我醒来后看了我母亲。” 我说:“殷夫人?” “对。”顿了顿,他补充道:“只有母亲,没有……父亲。”许是已经许久没有叫父亲了,此刻说起父亲这个词竟有些生疏。 我试着猜测:“你爹死了?” 小莲花:…… 他噗嗤一声笑了,“我喜欢这个答案,但并非如此。听母亲说似乎是……离婚。” 离婚啊…… 那对夫妻离婚,还蛮奇妙的。不过转念一想,这里是幻境世界,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话说回来,究竟是哪个能人创造的这个世界?感觉每一项设计都涉及到我们的心巴上了。 这么想着,我不由地露出舒心的笑容。小莲花看着我,忽然对我说:“我饿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肉身成圣了吗?还会饿?” 他却理所当然地说:“我现在是殷莲,又不是哪吒。” 我:…… “那你赶紧回家去,现在都几点了,你出来不怕殷夫人担心吗?” 小莲花挑了挑眉,“她今晚上夜班,好像是护士。” 殷夫人成为护士,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是想想看,设定一个护士的职位好像也不奇怪。 但是…… “就算殷夫人不在,你难道不会自己煮吃的吗?” 他烤起兔子来可溜了,怎么可能不会自己煮吃的。况且他在伐纣时期,哪有天条件将就这个,能对付一顿就是一顿。 “你们这儿的东西,我又不会用。”他摊着手,表情理所当然。 但我完全不信。 可他却倾身过来,“好阿虞,我好饿。” 我觉得他在引诱我,但……好吧,我根本受不住诱惑。 无奈地去翻了几个抽屉,也只找出两根火腿肠和一包辣条。这东西完全吃不饱。 “等等,我去厨房看看。” 没等他回应,我蹑手蹑脚推开门,幸好这是一扇好门,没发出一点声音。客厅灯已熄了,妈妈回了房间。我借手机电筒的光摸进厨房,从柜子里翻出一桶方便面,看了眼保质期,还有三天过期。没事,还能吃。 拆包、放料、接热水,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回房间。直到关上门,我才从刚才的紧张中缓过气来。 小莲花笑着问:“你就这么怕被母亲发现?” 我拿本书压在泡面盖上,回道:“只是不想她担心罢了。” 要是妈妈发现我泡方便面,肯定会嫌不健康,再特意开火给我煮面。 小莲花的目光落在泡面上,问:“这是什么?很香。” “方便面,等三分钟就能吃了。”我说。虽然早就吃腻了泡面,但不得不承认,隔一段时间不吃,偶尔还是会想念这个味道,哪怕可能吃一口就又腻了。 三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放下书,拿出叉子将面饼拌了拌,对小莲花说:“你过来吃吧。有点烫,慢一点。”将叉子给了他。 他控制着椅子来到书桌前,接过叉子。 趁着他吃面的时候,我翻开书背了会儿英语单词。英语是我的弱项,必须得付出更多的心思,至少要将单词给记住。 我默默地背着单词,嘴巴动着,发出细小的气音。我以为在小莲花身边根本看不进去,但出乎意料,一旦进入了学习状态,外界分毫都无法打扰我。 直到小莲花发出喟叹的声音,我才从学习的氛围中脱身。而此时,时间已迈进十一点了。 “真好吃。”小莲花摸了摸肚子说道。 我伸出头一看,连汤都喝完了。 “明天中饭我还想吃。”他说。 我:…… “我们学校的饭菜还是挺好吃的。” 小莲花撑着一侧的脸颊,说:“可也不是很好意思吃。” 我:…… “你那个朋友,把你看得跟什么似的,生怕我将你拐走?上课的时候,我一看你,他就瞪我。” 我:…… 我翻开数学书,想先冷静一下,可他的手指却按在数学书上,我抬头看着他,却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 “所以,明天一起吃午饭吧。” 我还没消化完这句话,他又说: “背着你的那个朋友。” 我:…… 我觉得这个有点难。 在他近乎威胁的眼神下,我只能点头同意,并暗中祈祷明天不会被吴优给撕了。 得到我正确的回答,他才满意地收回手。 我松了口气,也没心情再看数学书,反正看了也不明白。其实到高三也不会上新课了,基本都是复习,不过我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所以就重新从书上找点熟悉的感觉。 在收拾书本的时候,我听到小莲花问我: “阿虞,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我手上动作不断,回道:“喜欢。” 小莲花没说话,半晌之后才道: “我也是。” 第72章 我时常在想,这个幻境世界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按照常理,那个旋涡将我带来这里,必然是因为此地有我的残魂。可它又不像先前两个云水村那样直白地给予线索。如今我周遭的一切,仿佛被裹在一层温吞的雾气里,柔软却令人迷失。我明明清醒知道这一切皆是虚妄,却仍忍不住一次次沉溺其中。 今天是周五,正好轮到我和小莲花打扫卫生。我们一般一周打扫教室卫生一次,就在每周的周五。因此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我和小莲花并不急着走,慢吞吞地收拾着书本和作业。这周的试卷也不少。 吴优也没走,说要等我一起回家。我猜她其实是不放心小莲花,嘴上没说,但那种微妙的防备感,我能看得出来。 打扫教室卫生并不麻烦,将凳子倒扣在课桌上,然后扫地拖地,一个流程下来花不了多少时间。垃圾桶就在出校门的路上,所以只要回家的路上顺带将垃圾扔掉就行了。 一切做完后,我们提着垃圾袋离开了教学楼。经过垃圾桶的时候,顺手将垃圾袋扔了进去。由于扔垃圾的时候身体面朝的方向不同,扔完顺其自然地就抬起了视线,望了望已经暗下来的天空…… 嗯? 这才多久就已经天黑了? “现在几点了?天黑的这么快?”打扫卫生的时候完全没发现。 吴优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六点半了。咦?这时间不对吧?”她甩了甩手表,“是坏了吗?” 小莲花说:“没坏,我的也是六点半。” 我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买的表?都没见你戴过。” “我妈去年年会抽奖中的,”他递过来,“我不太喜欢这颜色。” 纯白的表壳,简洁的表盘,其实挺好看。我顺手接过:“我觉得不错啊,回头让我妈也给我买一个。” 小莲花眼睛弯了弯:“喜欢就试试,我帮你戴。”没等我回应,他就自然托起我的手腕把表扣上,“何必再买,这个给你就好。” “那怎么好意思……”我话还没说完,就撞上吴优复杂的目光。 “你们两个,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她语气闷闷地问道。 我:…… 我一时语塞,转头看见小莲花得逞似的笑起来,忽然有种被下套的感觉。 …… 吴优照例在我家吃晚饭。可能是因为我和小莲花吴优照例来我家吃晚饭。或许是被我和小莲花突如其来的熟稔刺激到,她整顿饭都闷闷不乐。妈妈也察觉了,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我摇摇头没解释。其实我不懂,为什么和小莲花走近会让吴优这么在意——我们又不是早恋影响学习。 不知道吴优最后怎么想通的,晚饭后她突然说要请我看电影。有人请客我当然不会拒绝,和妈妈报备后,就拿上手机和她出了门。 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怀疑是小莲花,于是几次假装整理鞋带回头偷瞄。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每次回头,还真的都能看见他——有时闲闲靠在路灯下,有时高高坐在屋顶边缘,总之永远妥帖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吴优问。 “没什么,”我说,“只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她似懂非懂,也没追问,兴冲冲地拉我去选片。我扫了一圈排片表,没什么特别想看的,但不想扫她的兴,就选了一部绝对不会出错的喜剧片。 但喜剧片有时也会出错。 整整一个小时,我居然一次都没笑出声。是我笑点变高了吗?借口去洗手间,我溜出影厅透气。刚走到走廊,就看见小莲花从角落阴影里朝我招手。我回头望了望放映厅,还是小跑着过去。 “你怎么进来的?”我压低声音,“检票口没人拦你?” 他耸耸肩,“就这么走进来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 好吧,检票口还真的放他进来了。 我:“你要在这等我?” 小莲花:“有何不可。” “其实没必要。” “你又不是我,怎知没必要。” 看着他认真且执拗的表情,我只好无奈地放弃了说服他…… 看了看时间,我对他说:“那你就等着吧,等我看完下半场出来吧。” 挥了挥手我返回影厅,吴优小声问我怎么去那么久,我推说肚子不太舒服。她没多问,注意力很快又被电影吸引。 影片结束后,我拉着吴优快步离开电影院。小莲花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一直护送我们到我家楼下。 在各自回家的时候,吴优突然问我: “阿虞,你会离开我们吗?” 我还在想吴优的这个奇怪的问题,结果她快速说了句“没什么,别多想”后就进了屋。 我神色复杂的回到房间,刚进门,窗框就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我推开窗,他正蹲在窗外的梧桐树枝上,朝我伸出手。我摇摇头,压低声音:“等我妈睡着了再说。” 我先让他进来,从抽屉翻出昨天买的火腿肠丢给他。他一边吃,一边转着我的书桌椅,控制着力道不让椅子发出声响。 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你很喜欢这里,对不对?” 我怔了怔,没有立即回答。 “这个世界确实很美好,”他转过头看我,声音轻了下来,“但我们不能永远困在这里。” “可我们连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又该怎么离开?”我走到床边坐下,“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而且,”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下去,“你不是也说过吗?这里很好。我们可以像所有人一样,高考、上大学、毕业工作,然后……” 然后什么呢?我说不下去了。细细想来,这样的流程其实乏善可陈。学业压力、就业焦虑,这个世界一点也不轻松。我早就厌倦了不停的竞争和内卷。 可心底总有个声音在挽留。 “但这里……有我妈妈。”我抬起头,望进他清澈的眼底,“还有吴优。她们让我觉得,留在这里也不是坏事。” 小莲花沉默地看着我,火腿肠也忘了吃。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流淌进房间,照亮他一半侧脸。他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 “可她们都不是真的。”他的声音像一片羽毛,却重重落在我心上,“长久地留在幻境里,真正的你会逐渐消散。这些温暖像裹着糖衣的毒药,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吗?” 我握紧了手,指甲陷进掌心。是啊,我当然知道。只是有时候,明知是假象,也甘愿饮鸩止渴。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注视我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我会一直等你。” …… 小莲花果然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瞒着我。是等待着我自己做出选择吗? 选择…… 可是我要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第73章 小莲花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不会一直存在下去。幻境的出现,总是会伴随着各个意图。但是没办法,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世界。 周六这天我很早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后走出房间,看见母亲也从房间里出来。 “这么早,不多睡会儿吗?”母亲揉着眼睛问,她走向厨房,准备做早饭。 我说:“睡不着了。”见她开冰箱,我脱口而出,“妈,我们出去吃早饭吧。我想吃生煎和豆浆!” 母亲顿住了拿鸡蛋的手,“也好。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出去吃早饭了。” “嗯。” 等母亲换好衣服,我们就出了门。小区楼下就有一家开了很多年的早餐店,更开那么多年,就证明口碑不错。 可能是周末,也可能是我们起的早,所以去的时候里面人还不多,还有一张空桌。我和母亲就直接占据了这张空桌。 我点了两份生煎和两杯豆浆,一咸一甜。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个味道了,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看着母亲的脸,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妈,你会离开我吗?”我不由地问道。 母亲很疑惑,“我没抱团去旅游啊。” 我蓦地想起来之前楼下的阿姨好像有邀请母亲一起抱团去旅游。 她以为我问的是这个。 我也没有多做解释,这个问题问出来就已经很花费力气了。要是让我再解释,抱歉,我真的做不到。做事果然需要一鼓作气,否则就是再而衰,三而竭了。 “等你高考结束后,我们再一起去。”母亲露出笑容,似乎已经在预想高考结束后的旅行了。 “如果我考的不好怎么办?”我问她。 她笑了笑,“那你也是妈妈的宝贝。我把你生出来,可不是让你一定要做什么,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我虽然给了你人生,但人生终究是你自己的。自己的人生,以及做主。” 我:“可是考不上大学,就没有学历,找不到的好的工作,没有钱,最终只能在家啃老。” 想想就感觉天要塌了。 却不料母亲笑了起来,在小小的早餐店里合在明显。周围的食客奇怪地看了我们一眼。母亲收起了笑容,眼角还有因笑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液。 “阿虞,我只能说,考上了大学,可大学也有三六九等。找到好工作,可什么样的才算好工作?想要轻松的,工资注定不会高。想要工资高的,注定轻松不了。然而不管工资高低,其实也都是牛马,只是区别在于是哪个等级的牛马。” 我:…… 完了,牛马也分等级了。 不过因母亲的这番话,我心中的郁结却是缓解了不少。母亲的心态比我还要豁达,如果哪天我…… 我呼吸蓦地一滞。 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如果哪天我……后面是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段记忆一直没出现过。其实很奇怪,人既然能转生还带着自己的记忆,但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死亡方式? 我为什么会忘记? …… 我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答案,从未有过如此的急切。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哪怕双手手扯着头皮,仍是想不起来。 小莲花见到我狼狈的模样,阴沉着一张脸将我的手拉开,然后抱着我,与其说是抱,更像是禁锢着不让我伤害自己。 “我想不起来……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想哭,却又哭不出声来,只能无声地张着嘴。 我曾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死亡了,既然穿越了,那就没有办法了,甚至还未自己有了新的人生而沾沾自喜。即便后来又死亡转生成鲤鱼。 但这一切都是在我没有进入这个幻境的前提下。 我又见到了妈妈…… “妈妈……” “妈妈……” 后来还是小莲花看不下去,一个手刀将我劈晕了。 等我醒来天已经黑了,我睁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房间,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留下一片银白。 “醒来了吗?” 是小莲花的声音。 “嗯。” “你母亲方才来过,见你睡着后就离开了。”他顿了顿,手探上我的额头,“我替你擦干了眼泪,她没看见。” “……谢谢。” 后来是小莲花打开了灯,骤亮的灯光刺得眼睛流眼泪,幸好很快就适应了。 “还想哭吗?” 我摇了摇头。 那是情绪上头后的不受控制,现在想想,未免有些幼稚…… “阿虞,”小莲花轻唤了一声,他倾过身来,额头相抵,“我们会找到真相的。” …… 周末的两天就在这种情绪中过去了,当然依旧没什么线索。小莲花依然会深夜拜访,我抽屉里的火腿肠也再次告罄。 到了周一,学校要举行一场告别会,悼念二班逝去的同学。二班的车祸,网络上也只是报道了“某某中学一班级郊游途中遇车祸,无人幸存”的新闻。至于为何会出车祸,为何只有一个班级去郊游……这些问题通通没有解释。甚至这几天学校也很平静,一般这种情况二班家长和记者就已经在校外蹲点了。 二班的车祸实在是太奇怪了,但不知为何周围地人似乎并没有感到异常。 所以我想,这个幻境的主题是不是和二班有什么关系。 只是虽然有这个猜测,但我怎么也无法将两件事联系起来。我是三班的,和二班也没什么关系,甚至二班也没有熟识的同学。 从这周开始,高一高二的也来上学了,乌泱泱地一群人。先升国旗,奏国歌,然后是告别会上,在台上讲话的是新校长,原校长被革职了,具体怎么样我也无从知晓,反正我也记不清原校长长什么样。大约讲了一个小时,然后全体默哀,结束。 回教室的路上,吴优小声对我说,“今天是头七吧。” 头七。 据说人死后会在第七日返家,家人要举行哭祭仪式,让他安心告别人世,转世投胎。 今天是二班同学的头七。不过我想学校也不是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点的。上周事情比较多,比如说二班的后事,原校长的调查,反正各种各样的事,都需要解决,所以告别会拖着拖着就到在了今天,只是恰好是第七天而已。 但不知是不是被吴优的话影响了,我总感觉毛毛的。 课后我小声对小莲花说:“二班的车祸,你有没有了解过?” 在我眼里,小莲花就是神通广大的。 可这次我失望了,小莲花只是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突然有了个想法。 我想去调查二班同学车祸的真相。 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只是我现在真的没有任何线索,所以眼前的这条线必须抓住。 我很喜欢这个世界,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一直沉浸在这个世界中。 但我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幻境。 只要是幻境,就会有破碎的一天。 第74章 想要找出二班同学死亡的真相,远比想象中困难。我既不是那个总能瞬间洞察真相的名侦探柯南,也不是金田一,脑子里那些零散的柯学作案手法与后者的动机分析,在现实面前苍白得可笑。 说实话,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奇心旺盛的人。只是这一次,事情似乎隐隐牵动着我自身的某根神经。人真是复杂,越是与己无关的事,越能置之不理,可一旦觉得那阴影可能也罩住了自己,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网上搜索了二班的车祸新闻,乱七八糟的网站太多,我找到了本地日报发布的新闻稿,看起来比较可靠,于是就知道了写稿的记者的名字。 着下课间隙,我走到教学楼安静的拐角,拨通了报社的电话。听筒里漫长的忙音一次又一次响起,机械而空旷,仿佛另一端连接的是早已被遗忘的废弃办公室。我不死心地重拨,结果别无二致。 从记者入手的线索,就这样硬生生断在起点。 那么,只剩下最后的方向。学校组织郊游,学生总会提前告知家长目的地、行程。或许,某位家长的模糊记忆里,还残存着未被注意的细节。 可问题在于,我发现自己竟完全想不起二班那些同学清晰的面容。每一次试图回忆,眼前都像是隔着一层雾,他们的五官模糊而晃动,只剩下一些朦胧的轮廓和声音碎片。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教师办公室,找到二班班主任的电脑,里面的某个文档至少该有所有学生的姓名、联系方式,甚至家庭住址。 想到这,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这行为可真刑,够有判头的。 我对这个方案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紧张也是正常的。话说不紧张才奇怪吧? 不过,二班的班主任是谁? 等等,当时大巴车上,应该还有二班的班主任吧? 我重新翻出那条新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确认了二班班主任也在大巴车上。 …… 中午吃过午饭后,我和吴优晃悠着去了二班的教室。吴优其实并不想来,但被我强制地拉过来了。我总觉得这个幻境里的吴优并不简单。要问原因,大概就是源于第六感。 我们站在二班教室门口,一股说不清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走廊外地玉兰树,在地上拉出点点的光,唯独二班门前这片地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隔开了,光线到了这里都显得稀薄黯淡几分。我小心翼翼地转动了门把手,发现门并未上锁。吴优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踌躇着。 “阿虞,你不觉这个地方有点冷吗?” 我看了看没有被照拂的二班教室,说:“可能是没有被阳光照到吧,所以会有点冷。”顿了顿,又补充道,“现在还是春天,端午节都没到呢。” 说着我指尖再次触到冰凉的金属门把,轻轻转动。 “吱呀——” 老旧的合页发出干涩绵长的呻吟,在这过分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刺耳。一股混杂着积尘和停滞气息的味道率先涌出,不臭,只是沉,沉得让人胸口发闷。 明明才几天,就像已经尘封了许久。 桌椅还在,整齐得排列着。木质的桌面上落了一层灰,模糊了原本的木纹。椅子被规规矩矩地推在书桌下,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主人回来坐下。 但不会有那一刻了。 黑板擦得干干净净,左侧还有着水彩颜料画出的一列小方格,这里原本会写下当日的课程表。 目光扫过那些空置的座位,恍惚间,似乎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残影。桌肚里可能塞着半本没带走的练习册,某个挂钩上也许曾挂着一个装垃圾的塑料袋。椅脚边或许滚落过一个笔帽,半块橡皮。但这些都只是想象。真实的物品早已被清理,留下的只有它们曾经存在过的形迹,和厚厚的灰尘。 吴优小声说:“就在你住院的那几天,他们家长都将东西带回去了……” 安静像湿冷的棉絮,一层层地裹上来,堵住了耳朵,压住了呼吸。 窗外的风声、远处操场上隐约的嬉闹声,传到这儿都像是被过滤了一遍,变得遥远而不真切。这间教室仿佛自成一体,成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孤岛,一个盛满了空缺的容器。 我们两个人站在门口,像误闯进一幅褪色遗像的局外人,连脚步都不敢放重,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重得能压垮人心的宁静。 吴优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走吧?” 我没动,只是目光死死抓住那片令人窒息的空荡,试图从那些整齐的桌椅和凝固的尘埃里,看出一点点被掩埋的真相的轮廓。 “阿虞!” 小莲花突如其来的呼唤猛地将我从沉思中拉扯出来。一瞬间,各种声音重新涌入耳*膜——远处的欢笑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从水下突然浮出水面,重返人间。 我这才注意到吴优几乎快要哭出来,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指甲微微陷入皮肤,眼中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神色……她在祈求什么? 小莲花跑过来,毫不犹豫地拉住我的手将我带离二班教室。吴优如释重负地紧跟在后,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我们的脚步。来到操场,阳光立刻洒满全身,驱散了那股附骨之疽般的寒意,仿佛血液重新开始流动,身体逐渐回温。 “阿虞……”吴优的声音依然带着担忧的颤音,“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二班的教室?” 我转头看向她,直接问道:“小优,你知道为什么整个高三只有二班去郊游吗?” 吴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就为了这个?” 我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只有二班” 吴优后面的话我没能听请,小莲花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但小莲花不知道,我读得懂唇语。吴优地意思是—— 那是因为,只有二班死了啊。 我恍然大悟。 并非是只有二班去郊游。实际上整个高三年级都去郊游了,只是二班出了意外都死了。 于是在幻境里,就换了一个因果关系。因为只有二班出了意外死了,所以只有二班去郊游了。 我仿佛抓住了一缕垂下的丝线。 第75章 当天夜里,小莲花带着我从窗户跑了。当然是趁着母亲睡着之后。 月光被云层稀释,只余下稀薄的一层灰白,勉强勾勒出校园建筑的轮廓。 白天的喧嚣早已沉寂,此刻的校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呼吸沉重而缓慢。 小莲花的手冰凉却异常有力,他拉着我,动作轻盈得不像在走路,更像是在地面上飘移。 他没有走任何一条寻常的路,而是巧妙地利用阴影和灌木丛的掩护,绕开了所有可能有监控的区域。 我:…… “我们……一定要这样进去吗?”我压低声音,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深夜非法闯入学校,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平时的行为准则。 好吧,虽然这是我先提起的。但是当我真正在夜晚到了校门口,我就不由地有些怯步。 小莲花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飘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正门有保安,你想被赶出来顺便明天通报批评吗?”他顿了顿,补充道,“别担心,我知道哪里没有摄像头。”他对现代社会适应得太刑了。好吧,他本身就不是什么本分的人。 我们到了教学楼的走廊,那比外面更加黑暗,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花香味道。我们的脚步落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细微声响,但这声响在绝对的寂静里却被无限放大,每一次落足都让我心惊肉跳。 教师办公室就在走廊的尽头,走廊一侧的教室门窗都黑洞洞的,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注视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我不敢左右张望,只能紧紧跟着小莲花那道几乎融入黑暗的影子。 终于到了教师办公室门口。 门是锁着的。 小莲花似乎早有预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闪着金属冷光的物件,不是钥匙,更像是一段被仔细弯折过的回形针。他蹲下身,将工具小心翼翼探入锁孔,侧耳倾听着极其细微的声响。 我:…… 早在看到他拿出回形针的时候,我就已经呆住了。总觉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学了好多厉害的知识!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我紧张地替他望风,耳朵竖起来捕捉任何可能出现的脚步声,心脏跳得又快又响,几乎要盖过他弄出的那点细微动静。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中如同惊雷。小莲花轻轻转动门把,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 里面比走廊更暗,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绿光,勉强照亮一堆堆摞高的作业本和电脑显示屏的轮廓。空气中混合着咖啡、茶叶以及纸张的复杂气味。 走进办公室,我几乎不用特意去找,双脚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来到了一张办公桌的面前。 白天我还在思考二班的班主任是谁,结果晚上我就已经顺其自然地走到了她的办公桌前?这条路仿佛我已经走了很多遍,都已经形成记忆反射了。 我不由地吞咽了下喉咙,心中有股不妙的预感。 小莲花压低声音:“怎么了?” 我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老师的电脑屏幕是黑的。我尝试按了下开机键,没反应。显然总电源被切断了。这里太黑了,我找不到总电源在哪里。 “找纸质文档。”小莲花立刻转向文件柜。 文件柜是锁着的。但比起门锁,这种简单的锁对小莲花来说似乎更容易对付。几乎没费什么功夫,柜门就被打开了。 里面是排列整齐的文件夹。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我手指颤抖地掠过一个个标签……然而并没有纸质文档。 等等,这个…… “三月月考统计” 我抽出那个格外轻薄的文件夹,迫不及待地将其打开。 里面是高三所有班级的三月月考统计,学生的学号、各科成绩分数、班级排名、学校排名、甚至还有家长的联系方式。我找到了二班的单子,手电光柱缓缓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这些曾经都是鲜活的生命。 就在我的手指一个一个往下数的时候,窗外忽然扫过一道明晃晃的光柱。 是保安的手电光。 小莲花反应极快,瞬间按熄了我的手机屏幕,同时一把将我拉蹲下来,隐藏在宽大的办公桌底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哼哧哼哧的喘气声和手电光毫无规律地晃动。他似乎在例行巡逻,并没有发现办公室门的异常。脚步声在门口停留了几秒,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万幸,他并没有进来。脚步声渐渐远去,手电光也移向了别处。 我和小莲花在桌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 “用手机拍下来,等会去再看。”小莲花低声道。 我不敢怠慢,重新亮起手机,飞快地拍摄着属于二班的那张。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或者也是第六感作祟,我将三班的那张也拍了下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每拍一一张照片,我都感觉离那个真相更近了一步,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和负罪感也压上心头。 我正在窃取的是已逝之人的隐私,而驱动我的,是那个盘踞在心头、令人不安的疑问。 拍完最后一张。我将文件夹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尽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小莲花则仔细地关好文件柜,抹去我们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 我们像两道幽灵,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溜出办公室,关上锁,穿过黑暗的走廊,最后避过监控,离开了校园。 重新呼吸到室外冰冷的空气时,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月光勉强从云缝中渗出,照亮小莲花平静无波的侧脸。 他看向我,眼神在夜色中深不见底。 他轻声问:“找到了答案,你会开心开心吗?” 我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里面存储着那些沉甸甸的名字,答案似乎触手可及,但又仿佛隐藏在这些信息的更深处。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寒意。不知是风冷,还是身体冷。 回到家后,小莲花也跟了进来。 我忍不住问:“殷夫人又加班吗?” 他点点头。 我:…… 我有时候会怀疑殷夫人到底存不存在这个幻境中。 我没开灯,怕母亲发现。 打开手机后,翻出之前拍的二班的照片。我本意是想找二班的学生家长了解他们郊游的地点。但当我一个个指下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少了一个人。”我轻声道。 小莲花凑过来,眯着眼看了会儿,“不是43个人吗?” 我摇摇头说:“中午在二班教室我扫了一眼,有42套课桌椅。对比名单,少了一套课桌椅。” “会不会名单打重了?”小莲花问。 “不会,如果打重名字,那分数呢?分数做不得假。” 我又将三班的单子翻出来,结果发现,对比教室的课桌椅,则是多了一套。 多了一套……会是谁呢? “阿虞,你的手好冷。” 第76章 [阿虞,你明天带不带防晒霜?] [我这里有辣条,阿虞你要不要?] [老师说还要一个小时呢,阿虞要不要玩牌?] 夜晚,我的意识又与梦融合了,像是作为窥见部分真相的一个奖励。我坐在微微颠簸的大巴车上,窗外是流动的墨色树影。身边簇拥着穿着统一校服的人,他们的面容模糊,像是隔着一层蒸腾的水汽,唯有声音清晰得刺耳,亲昵地叫着我的名字,说着那些琐碎又日常的话。 我一点也没觉得恐怖,甚至还有些亲切。只是当我想问他们是谁的时候,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化作一丝微弱的气音。于是就在那一刹那,所有的喧嚣戛然而止。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那些原本嬉笑吵闹的身影全都定格,头颅像机械一般,统一地转向我。他们白惨惨的、没有五官的脸上,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蚀刻,缓缓裂出三个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洞。最下方的那个黑洞开始蠕动,一张一合,发出整齐划一、如同咒语般的诘问: [阿虞,为什么你不在?] [阿虞,为什么你不在?] [阿虞,为什么你不在?] 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 是啊,我为什么不在? 二班少的那个人,三班多出来的那个人,原来都是我。这个围绕我编织的幻境,笨拙地试图将我塞回“正确”的位置,却漏洞百出。它以一种掩耳盗铃的方式将我“复活”。 可所谓“正确”的位置,真的正确的吗? 而这执念的源头,我想,只有吴优了。在我短暂的一生中,重要的人只有母亲和她了。 想起吴优先前那些欲言又止、那些包裹着担忧的试探,我几乎可以肯定,她知道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和吴优并肩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她却抢先一步,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的风: “阿虞,你会离开我们吗?” 这个问题,我隐约记得她问过的。 那时我怎么回答来着?记不清了。或许也根本没有回答。 这一次,她没有快速地撇开这个问题。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紧紧锁住我,那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她所期盼的答案,我心知肚明。可这幻境,能永远的存在吗? “阿优,”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忍的尖锐,“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易地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她眼眶瞬间就红了,晶莹的泪水迅速汇聚,在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摇摇欲坠。 “这样的日子不好吗?”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追究那些真相?就留在这里,不好吗?阿虞,拜托你,就算骗骗我也好……”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我这些日子所谓的调查,她都看在眼里。她只是配合着我,维持着这脆弱的平衡,直到此刻再也无法维持。 吴优,你让我骗你,可你自己,不也没有一直骗下去,不是吗? 望着她蓄满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的眼睛,所有硬起的心肠瞬间软化。我伸出手,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我能感受到她单薄肩膀细微的颤抖。 吴优,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可是啊,阿优,”我轻轻凑近她的耳畔,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清晰无比,“我已经死了。” 吴优在我怀里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烫伤了。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崩溃,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我的肩头。 我不知道这个过于真实的幻境是否源于她强烈的执念,或许是因为无法接受我的离去,她误入了某种歧途,试图用非常规的方式将我唤回,却只创造出了这个困住她自己的牢笼。 好吧,挺扯的。 但很有可能不是吗? 亲爱的朋友,我们终将如同夏日的蝉,蜕去幼时的躯壳,长大成人,然后无可避免地冷却热情,步入复杂的世界。 只是,吴优将会继续前行,经历这一切。而我,我的时间、我的年华、我所有的可能性,都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年。 嗯,就这样吧。或许,也不算太坏。 …… 虽然知道了我本该是二班的人,本该死去。但我依然不知如何离开这个幻境。 小莲花听了我的话,久久不语。 我看向他,他才缓缓憋出一句话。 “或许,你在犹豫。” 我愣了愣。有些惊讶他会说出这句话。我心不坚,我在犹豫。我是否还在眷恋这个幻境? 可能的。 这个幻境里有我妈妈和唯一的好朋友,纵然也知道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贪恋这份温情。 被小莲花直白的点出,我我地心情自然有些不大好,我反问他:“难道你不会吗?” 这个世界没有李靖,只有他与殷夫人,这样美好的世界他难道不贪恋吗? 只是没想到,小莲花却蹲下来,视线与我齐平,表情认真而坚定:“阿虞,我早已过了这个年纪。” 我:…… 什么年纪?要妈妈的年纪吗?他一句话仿佛就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搞得我很幼稚似的。 “我现在,有其他贪恋的人。” 我:…… 以上当我没说。 小莲花很快移开了视线,只是露出的耳根微微有些泛红。 我轻咳了一下,说道:“阿优告诉我,是她的执念形成了这个幻境。一开始,她想改变郊游的时间,或许是改变的因素太大,所以没能成功。后来她改变了我的班级,以为这样我就不会车祸死亡。只是终究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已经发生的事,再怎么改变也无济于事。总有些细微之处会出现漏洞,就像这次的月考名单。” 可惜,这到底只是幻境。 而幻境的本质,就是虚幻。 所以再怎么改变,也改变不了本质。 而且吴优的解释并不能解惑。比如说,执念是如何形成幻境的?但对于这一点她自己都没搞清楚。她说一天醒来,发现我在二班。 比起执念,或许这也是她的一个梦吧。 小莲花再次窝在了椅子里,他说:“执念形成了一个幻境,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是吧,又不是文豪O犬,有着写啥都能真的书的存在。 “而且维持一个幻境,可不是简单的事。” 关于这一点,我有话要说。 “我的尸体就在这里。” 小莲花:…… 他难得露出噎到的表情。 对此,我适应良好,不就是自己的尸体吗。有什么可怕的。 ……好像确实有点可怕。 我记得以前上网经常看到一个话题,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死了怎么办? 大部分都挺豁达的,死了就死了,反正人死了也管不了什么了。至于尸体腐烂什么的,也不用死者本人去苦恼。虽然有点缺德,但怎么说呢,德这种东西留着好像也没啥用。 以前我都是一笑而过。 结果现在,回旋镖扎在了我身上。 我死了,我还要去找自己的尸体,面对发烂发臭的自己。 我觉得自己快要碎掉了。 小莲花问:“何处?” 我指了一个方向:“学校后山。” 第77章 吴优说,我的尸体就在后山。 想想也怪渗人的。 因为一具尸体,一个执念产生了一个连接未来与过去的幻境,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那我们现在就去后山!”小莲花说罢,拉着我的手就要翻窗而出。他看起来比我还要急切。 我却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止住了他的动作。指尖相触的刹那,他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 “阿虞……”他压低了眉弓,声音沉了下来,“可是有什么顾虑?” 我望着他,那瞬间的犹豫终于化作了祈求:“哪吒,我已经很久没见母亲了。”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哪吒。也许曾经叫过吧,不过那太久远了。小莲花仿佛已成了他的代号,但我不能忘记,他的真名叫哪吒。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紧握的手稍稍松开,转为更温柔的牵握。 “我知道。” “我会等你。” 找到我的尸体,是不是意味着我和这个幻境就彻底分别了?可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妈妈了。 所以,就让我再留些时间吧。 …… 第二日,我出门的时候见到了吴优。她面色憔悴,显然晚上没有睡好。她见到我,朝我露出勉强的笑容。 “阿虞……”她欲言又止,看向我的眼神是如此的忧郁。 我深呼吸,朝她说:“一起上学吧,阿优。” 或许是是知道自己即将脱离这个幻境,这条记忆中的上学路,仿佛在一夜间被镀上了一层奇异而温柔的光泽。每一个平凡的细节都在眼中无限放大,变得鲜活而珍贵。 路过飘着油炸香气的早餐摊,那位嗓门洪亮的阿姨正麻利地给金黄的油条翻面:“同学,老样子?”她习惯性地朝我们喊了一句。我笑着点头,虽然已尝不出味道,却仍买了两根,递了一根给阿优。她接过,小口咬着,热气模糊了她低垂的眼睫。 阳光穿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我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几个低年级的男生追逐打闹着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书包拍打着他们的后背,发出噗噗的轻响,带起的风里充满了用不完的精力。 街角书店的老板正将新到的小说摆出来,封面或清新,或古典。阿优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秒,我感慨般地说:“阿优,我很期待有朝一日你的小说也能摆在上面。” 可惜了,我没有这个机会见到了。 不过想想看,只要能一直活下去,还有什么能见不到呢,只是那时……物是人非罢了。 一切都在闪闪发光,喧闹,生机勃勃。这条路的每一寸,都塞满了被我忽略已久的、活着的实感。以前从未注意过,而现在则是贪婪地看着,听着,试图将这份喧闹的温暖,牢牢刻进即将归于永恒寂静的记忆里。 阿优安静地走在我身边,她的沉默比往常更沉重。但她挽着我的手臂却很紧,仿佛一松开,我就会像阳光下彩色的泡泡一样消散不见。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们就这样走着,慢慢地,走过了这个仿佛被拉长了的明亮而温柔的清晨。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哪吒,朝他招招手,而后松开了阿优地手,朝他跑了过去。 我回头看阿优,她像是哭,又像是笑。最终自己抹了把眼泪,走进了学校。 …… 我跟班主任去请了三天假。她想也没想就批了假,丝毫没有高考生突然请假的危机感。或许在我意识到自己是三班多出来的人后,班主任的记忆里关于我的印象也在模糊,直到最后化为一片空白。 这么说起来,我就算不请假,也没有关系了。 接下来的三天,我一直和母亲在一起。母亲也不奇怪我为什么会请假来陪她。我本想和她一起去旅行,但旅行太累了。而且我也不确定这个环境中,是否有之外的旅行地点。 就这么平静地度过三天对我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 清晨陪母亲去集市,听她絮絮叨叨说东家西家的琐事。集市真的很便宜,我们买了不少东西。中午我和她一起做饭,我没什么厨艺,但我意面做得不错,母亲尝过后认为比必O客的还要好吃——其实我觉得必O客的意面也没那么好吃。 吃完中饭,陪她看电视,她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着毛衣,说是等冬天到了,毛衣也就打好了。我看了眼还只有半截袖子的毛衣,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普通人的日子就是这样,没什么大起大落,一日三餐,一年四季。 第三天黄昏,母亲在夕阳中忽然停下手中的打毛衣的动作,轻声说:“阿虞,你知道么,那天我梦见你站在远处向我挥手,像是要远行的样子。” 我心下一紧,却见她露出慈祥的笑容:“醒来后才知道你在乾元山失踪了,后来你被找了回来,梦也就不见了。但这几天,我又做起了梦……” 我依偎到她身边,将头靠在她膝上,如同儿时那样。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哼起那首熟悉的童谣。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这一刻可以直到永远。 “妈妈,如果我变成一条小鲤鱼,只会在池子里钻来钻去,只会啃莲茎,吃莲子,你还能认得出我吗?” “会的,会的……你是我的阿虞,我又怎么会认不出来了呢……” 最后的那一晚,我和母亲道了别。她见我回了房,便熄了灯,而我在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后,打开了窗,哪吒的手从外头伸进来,我深呼吸,然后紧紧地握住。 “走吧。” 只是我们刚走了几步,便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是阿优。 “我和你们一起去。”她的声音里带着乞求。 …… 我们三人在夜色中,前往学校后方那片郁郁葱葱、却鲜有人至的后山。阿优一路沉默,手指冰凉,紧紧回握着我的手,仿佛我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哪吒在前面开路,明明都是第一次来,可他去如入无人之境? 山路崎岖,树荫浓密,将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泥土和腐叶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带着一股凉意。每向深处多走一步,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沉重便多加一分。 就在我们艰难地拨开一层纠缠的藤蔓时,一阵说笑声突兀地传来。 在寂静的深林中,显得格外诡谲。 穿着校服的学生对于从我们眼前走过。 是二班的同学。 我的脚步顿住了。看见他们鲜活的身影,大巴车上那些没有五官的脸孔又一次闪过脑海。 [阿虞,为什么你不在?] 而现在,我在了。 一个念头疯狂地窜起:加入他们。 “哪吒,阿优,”我低声对他们说,“你们在这里等我。” “阿虞?”阿优惊慌地看向我,眼里满是未干的泪痕和拒绝。 从我在这个环境里第一次见到阿优到现在,只有第一天的阿优是开心的。之后的她总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 但我已经松开手,朝着那群月光下的同学走去。我身上的衬衣也变成了校服,和他们别无二致,我的笑容练习了千百遍,自然而亲切。 “喂,你们在做什么呢?”我扬声问道,声音轻松得让自己都惊讶。 三更半夜的,在深林里地聚会也挺诡异的。 他们回过头,看到我,脸上露出熟悉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阿虞?你怎么也来了?快来帮忙,看看哪些是毒蘑菇?” 没有疑问,没有惊讶。在这个幻境里,我的存在是如此理所当然。我融入了他们,一边说笑,一边自然地朝着阿优刚才暗示的方向移动。同学们不疑有他,跟着我,讨论着课堂和郊游。 我们来到一片低洼的背阴处,这里的树木格外茂密,气温也似乎低了几度。说笑声不知不觉小了。 “咦,什么味道?”一个同学皱了皱鼻子。 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隐隐约约地飘来。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冰冷的共鸣从灵魂深处传来。我拨开最后一丛茂密的灌木。 它就在那里。 蜷缩在枯叶和泥土之间,穿着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校服。曾经属于我的身体,如今正静静地、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呈现出一种僵硬的不自然的姿态。皮肤是失去了所有生机的灰败,细节不堪卒睹。 时间仿佛再次静止。 身边的同学们爆发出惊恐的尖叫,瞬间乱作一团,有人踉跄着后退,有人吓得瘫软在地。 而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没有恐惧,没有恶心,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巨大的虚无的平静。 我终于找到了。 就在我的目光凝固在那具尸体上的瞬间,我的手腕内侧骤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我低头看去,只见腕间最后的鳞纹,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出来。犹如三叶草,在腕间栩栩如生,散发着幽冷的光。 与此同时,我感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冰凉气息,从那具静卧的躯体中飘散而出,如同受到无形牵引般,缓缓向我涌来,最终无声无息地没入我的胸口。 最后一缕残魂,归位了。 第78章 各种记忆纷至沓来,纷乱如麻,我在一阵恍惚中晕厥过去。失去意识前,仿佛听见某种事物清脆的碎裂声。 许是幻境碎了吧。 颠簸的感觉极不好受。我靠在车窗上,头被震得一阵阵酸痛。大巴车一路摇晃,几乎没能入睡,只能闭着眼,将外界的喧嚣隔绝。这次郊游本是令人期待的事,老师也没有刻意要求我们保持安静。好在同学们都自觉不打扰他人,交谈声也压得极低——可即便如此,想要入睡时,那些细微的声响依然会被无限放大。 我现在就在二班的大巴车上。这并非之前的梦境,更像是一场回忆。 在收回残魂后,我过往的记忆便一股脑儿地回来了,无论是死亡,还是转生,那些痛苦的,还是愉悦的,都在脑子里存着,等着我打开,然后理清顺序。 大巴车是一切的开始,若非我的死亡,有怎么会有之后的事发生呢。 只是亲眼看着自己去死,终究是很难的。我想闭上眼睛,可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自己的身上移开。这辈子太短了,什么都没做成。仅仅只是平庸的生活,也离我相距甚远。果然,一个人无病无灾,父母健□□活平凡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我侧头看向窗中映出的自己,竟有些陌生,我已经有多少时间没好好看看自己的脸了? 她同样看着我,眉心微微蹙,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眼中闪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只是很快,那些所有的神色在尖叫中化为虚无。 灵魂很重,重到可以承载人一生的记忆,可灵魂又很轻,可以轻易地从身体里飘出来。 一个班的学生遭遇意外无一幸存,巨大的灾难以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方式呈现在世人面前。 新闻播报里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寥寥数语便概括了几十条鲜活性命的骤然消亡。报纸的一个小角落刊登了这则消息,黑白的铅字沉重却遥远。对于整个世界而言,这只是一起令人惋惜的交通事故。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他们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已然崩塌。 学校门口设立了临时的悼念点。白色的菊花堆成了小山,中间夹杂着同学们带来的毛绒玩具、写着字的卡片和没吃完的零食。蜡烛在风中摇曳,泪痕般蜿蜒的蜡油滴落凝固。照片墙上,一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被定格,如今却成了黑白的遗照。空气里弥漫着悲伤和无措,低低的啜泣声像潮水般起起落落。往日喧闹的校园,陷入一种失语的沉寂。 我的葬礼,是在一种灰蒙蒙的基调下进行。阴天,葬礼,似乎也成了一种刻板印象。 母亲来了。她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水分和色彩,只剩下一具枯槁的、依凭着本能移动的躯壳,可她明明是42岁。她被人搀扶着,几乎无法独立站立,曾经总是温柔抚摸我头发的手,此刻剧烈地颤抖着,徒劳地伸向那具冰冷的棺木。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睁着那双彻底失了焦的空洞眼睛,泪水无声地、不停地奔涌而出,顺着她急剧消瘦的脸颊滑落,砸在地上,也砸在我虚无的灵魂上,带来灼烧般的剧痛。 “阿虞……她还那么年轻……我的阿虞怕黑啊……” 她反复呢喃着这些破碎的字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有人试图劝她离开,她却猛地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力量,死死扒着棺木的边缘,指甲划过油漆,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不是一个母亲在与女儿告别,那是一个灵魂正在被硬生生撕裂。最终,她还是被拉开了,瘫软在亲友怀里,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不住地颤抖。我蹲在她面前,眼泪糊满了整张脸,一遍遍呼喊“妈妈,我在这里”,可我的拥抱只能穿过她的身体,带不去一丝暖意,我的声音也无法穿透生与死的壁垒。 然后,我看到了阿优。 她站在人群边缘,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黑色连衣裙,显得格外瘦小单薄。我从未见过她穿黑色,她说黑色过于沉闷,不符合她青春靓丽的外表。 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双手紧紧攥成拳,用力到指节泛白,微微颤抖。她不像周围那些相拥而泣的同学,她沉默得如同一尊石像,一种近乎可怕的压抑感笼罩着她。 仪式临近尾声,人群开始缓慢移动。她终于抬起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棺木前,无视了周围的一切。 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颤抖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木材,仿佛在触碰我早已失去温度的脸颊。 “阿虞……” “阿虞……” 她的声音太轻了,轻到融化在风里。 她没有哭,只是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 葬礼结束后,人们开始散去。 阿优扶着母亲离开了。我望着她们的身影,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的灵魂在消散…… 灵魂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轻飘飘的,意识却还在。于是我忍不住思考起关于意识的哲学命题。可惜有点高估自己了,越想就越觉得陌生,甚至还有些恐惧。 当我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处于一片池塘中,那应当是一片池塘。 人生的走马灯终于来到了奇妙的世界里。我成了一条鲤鱼。很奇怪是吗,我也觉得很奇怪,一个人死亡后居然会投胎成一条鲤鱼。我甚至都没和孟婆汤! 算了,死后还能投胎已经不错了。要是一不留神被人吃了,说不定还能再次投胎呢。 反正我对此也很宽心。 成为鲤鱼后,我最喜欢躲在莲叶下,来躲避灼热的阳光。不过我也不是经常会这样,因为这家的小孩总是故意将莲叶往旁边一拨,不让我乘凉。我瞪了他一眼,只好往池底深处游去。但有时候他更狠,直接将莲叶折下,然后盛起我,看我在莲叶里挣扎。 真是个坏小孩。 听这家的仆人说,那小孩是这家的三公子,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常年在外征战,经常听说收服了哪个部落什么的,反正是很厉害的样子。 鱼生很无聊,唯有八卦解愁。我会经常在莲池里听这家的仆人说八卦。没人会在意一条鱼,所以他们可以畅所欲言,当然所说的只不过是鸡零狗碎的小事。但正是因此,我才会意犹未尽。 但有一天,我闲散的鱼生结束了。那三公子不知抽哪门子疯,将我从池子里捞出来,放进了一口缸里。 真小。 从大别墅到茅草屋无异于如此。 我不太乐意,但三公子不管,他兴致勃勃地举着缸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还对我说:“小鲤鱼,以后这是你的家了!” 我觉得他是故意的,所以我没理他。 他也不管我理不理他,就这么养着我。时不时的会给我带来些新鲜玩意。有时是几颗特别圆润的雨花石,沉在缸底,让我用嘴去拱着玩。 有时是一小撮据说能“通灵”的水草,虽然我没感觉出任何不同。 最过分的一次,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灵丹,说是吃了有助修炼,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我的嘴巴里,害得我差点被那过于充沛的灵气撑得晕过去,整条鱼浮在水面翻了好一会儿的白肚皮,被他手忙脚乱地捞出来,放在掌心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抚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他嫌弃地说,眼神里却有点后怕,“看来得好好养着。” 求你别养,越养越死。 我瞪着一双死鱼眼心想。 不过不得不说,那灵丹还是有点用的,这不,我感觉浑身是劲了。 三公子的院子其实很少有人来。除了打扫卫生就是送饭送菜,虽然这饭菜看上去就不太好吃。因此,他不在的时候,我只能大部分时间对着天空发呆。有时候会觉得这片天空没什么变化,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只是时间久了,母亲与阿优的记忆会逐渐淡化。 “喂,小笨鱼,怎么又呆了?”他似乎极其不满我发呆的样子,手指加重了点力道,把我戳得在水里翻了个跟头,“待我从师父那儿再得几个灵丹,给你长长脑子!” 我:…… 三公子的人缘似乎不太好。他似乎真的将我当成了唯一的听众。这偌大的院子,除了来往片刻的仆役,便只有他一人。他的两位兄长常年在外,父亲李靖总兵事务繁忙,母亲殷夫人虽慈爱,却也难时时陪伴。于是,我这口小缸,成了他堆积情绪的秘密角落。 他居然没有朋友?! 他开始对我絮叨更多的事。 什么今天又打了几个妖。他得意地比划着,做出一副打妖精的动作,吓得我赶紧缩到缸底,生怕他一不小心把我给打了! 或者向我吐槽今天上课的内容。“什么天文、算数、祭祀……简直烦死了!还不如去杀几个虾兵蟹将痛快!”他趴在缸边,嘟囔着,气息吹得水面微皱。 看出来了,不爱上课的熊孩子一枚。好吧,我也不爱上课。 又或者跟我说起东海,那东海里有老龙王,有行云布雨只能,却专门祸害沿海的父老乡亲。 这不,今日又对着我这口小缸说起东海的事。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缸壁,震得水面一圈圈涟漪,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我逐渐意识到三公子已经那么大了,已经不是那个扎着总角的小屁孩了。 “那东海的老泥鳅,”他忽然低声咒骂,声音里压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怒火,“真是愈发猖狂!” 我摆动着尾鳍,在狭小的空间里转了个身,表示我在听。他瞥了我一眼,又继续道: “三牲下去,也只下了一点点雨……”他猛地一拍缸沿,吓得我往水底一缩,“他分明就是要吃人!” 他的话语零碎而愤怒,仆人们平日窃窃私语的那些模糊传闻,此刻被他一一具象化。某个渔村因贡品不足而被狂浪吞没,夜半总能听见龙宫传来的诡异乐声,有胆大的渔民曾见过被撕碎的小舟残骸漂浮在泛着磷光的海面上…… 我听着,那片蔚蓝的我从未见过的海洋,在他愤怒的言语中渐渐被染成可怖的暗红色。一种恐慌逐渐弥漫在我心底。 救命!我来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三公子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若是叫我遇上,定要抽了他的筋,看他还如何兴风作浪!” 抽筋……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我混沌的鱼脑。 东海的老泥鳅、童男童女、求雨、抽筋……这些描述一一拼凑在一起…… 水缸的清水微微晃动,映出他倔强而愤怒的眉眼,那眼底的火焰几乎要灼烧出来。 我望着水中那清晰的倒影,一个荒谬又无比确定的念头浮上水面,炸得我鳞片几乎都要倒竖起来。 哦,原来如此。 他是哪吒。 …… 我竟然这么平静地接受了,毕竟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反正依旧每日听着他的牢骚。 有时他会看着东海的方向,久久不语,忽然转头对我说:“喂,小鱼,若我真去掀了那龙宫,你可别吓破了胆。” 我在水中轻轻摆尾,绕着他投下的倒影游了一圈。 不会的,我想。我已经死过一次,又变成了一条鱼,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吓到我呢? 我只是……有点担心他。 我知道他既定的命运,那场惊天动地的冲突无可避免。他是注定的闹海者,而我,只是洪流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水珠,一段他传奇起点上无人知晓的插曲。 —— 陈塘关的雨越来越少了。 天空像一块被炙烤得发白的铁板,严丝合缝地扣在关隘上空,吝啬着任何一丝水汽。 风是烫的,裹挟着尘土和焦躁的气息。我听到前来打扫的仆人说,府中的几口井,井水在一寸寸下降,每日捞出的水也越来越少。 其实一样的,我的水缸,水位线也无可挽回地跌落,只剩下可怜的三分之一。缸壁内侧留下一圈圈深色的水痕,标记着往日的水位。水温总是偏高,闷得我时常发昏,只能无力地浮近水面,翕动着鳃,汲取着稀薄的空气。 不知道还以为天上多了太阳呢。 不过奇怪的是,我并未像寻常鱼类那样濒临死亡。相反,尽管水体日益减少,我却依然活蹦乱跳,甚至感觉到某种难以言喻的精力在干涸的困境中暗自滋生。 皮肤偶尔会传来一阵细微的几近瘙痒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蠢蠢欲动。我想起哪吒塞给我的那些灵丹,想起他抱怨我“身子骨弱”又念叨着要给我“长长脑子”的话。 莫非,是那些灵丹的原因? 缸里的水越来越少,几乎只剩一个底,刚够湿润我的鳞片。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皮肤,那瘙痒感愈发明显,甚至带上了轻微的灼热。 这天,哪吒又来到缸边。他眉头锁得更紧,不再是单纯为了东海的恶行愤怒,更添了几分对眼前状况的焦灼。他看着几乎见底的水缸和我,伸手戳了戳我的脊背。 “你这笨鱼,水都快没了,怎么反而更精神了?”井里的水有限,优先给人是很正常的。 他的指尖触碰到我发烫的皮肤,我猛地一颤,一股奇异的热流从那接触点炸开,瞬间席卷全身。那不再是虚浮的精力,而是某种实质性的汹涌澎湃的力量在疯狂冲撞,仿佛在寻求一个突破口。 剧痛紧随而至。 仿佛每一片鳞片都在被强行剥离,每一根骨头都在碎裂重组。我的意识在滚烫的热浪中浮沉,几乎要再次晕厥。视野模糊间,我看到哪吒惊讶地缩回手,看着缸内。 缸里所剩无几的水开始无端沸腾,咕嘟作响,蒸腾起浓郁的白雾,将我完全笼罩。白雾并非水汽,反而带着一种清冽的灵气。剧烈的痛苦中,我感到身体被拉长、扭曲,鱼尾撕裂般的痛楚过后,是某种陌生而熟悉的肢体的雏形在艰难地凝聚。 雾霭弥漫,甚至遮掩了哪吒的身影和他惊疑不定的目光。 痛楚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的知觉。我费力地抬起“手”。那不再是鳍,而是修长五指分明的肢体。我低头,看到的不再是鱼身,而是光滑的属于人类的皮肤,覆盖着纤细的腰身和双腿…… 我不可思议。 白汽渐渐散开。 我蜷缩在缸底,浑身湿透,黑发黏在额角和颈侧,剧烈地喘息着。缸太小,我只能勉强蜷着,抬头望向愣在缸边的少年。 他彻底呆住了,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或写着不耐烦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震惊。他看看我,又看看那几乎干涸的缸底,仿佛无法理解一条鱼怎么就在他眼前变成了一个……少女。 空气凝固了许久。远处传来百姓祈雨却得不到回应的哀哀哭声,更显得这院中的寂静格外诡异。 终于,他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腔调,迟疑地开口: “……小笨鱼?” 我低着头,没理他。 随后一件外袍罩了下来。 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皂角气息的外袍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将我整个裹住,也暂时隔绝了他那双过于震惊,几乎要在我新生的皮肤上灼出洞来的目光。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粗糙的布料,蜷缩在缸底,这狭窄的空间让我无所适从。属于人类的四肢陌生又熟悉,微微颤抖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激起一阵寒栗。 空气死寂,只有我压抑不住的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飘来的、更为清晰的百姓祈雨的哀告。 哪吒似乎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惊醒过来。他猛地后退了一步,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眼神里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被他强行压下的慌乱。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平日里那种满不在乎的语调,但出口的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半度,带着点古怪的变调: “你……你真是我那条小笨鱼?” 我:…… 什么你的?! 我抬起头瞪着他,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透过布料缝隙看他。他的耳根似乎有点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一点干涩嘶哑的气音,似乎还没能适应这具身体的语言功能。 我的沉默和这副狼狈脆弱的模样似乎让他更加不自在。他拧着眉头,眼神在我和几乎干涸的水缸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像是认定了什么,那股子熟悉的混不吝的劲儿又回来了几分。 哼笑几声,一股得意的语气响起:“看来我的灵丹还是很有用的!瞧瞧,才几天你就化人形了?” 他上前一步,不再后退,反而带着一种强烈的好奇,弯腰凑近,几乎要鼻尖碰鼻尖地观察我。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倒映出我此刻茫然无措的脸。 “喂,”他用手指,不太客气地戳了戳我的额头,力度倒是不大,“说话,我养了你这么久,喂了那么多好东西,可不是为了养个哑巴。” 他的指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度,触碰的地方传来微妙的感觉。我不适地避开他的指尖,终于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 “阿……虞。” 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许久没说过话,语音系统似乎也退化了。 哪吒愣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我还光溜溜地蜷在只剩一点湿意的缸底,裹着他的外袍发抖。他猛地直起身,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窘迫,眼神飘向一旁,语气更加急促: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 话虽如此,只见他手一扬,混天绫如同有生命般灵活地卷来,轻柔却牢固地将我连同那件外袍一起裹住,然后微微一发力。 我惊呼一声,整个人便被一股温和的力量从水缸里提了出来,轻轻落在地上。 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已经太久没有用双腿站立了,脚趾头不自然地抓紧着地面。踉跄了一下,差点软倒,混天绫却适时地收紧,提供了支撑。 哪吒抱着胳膊,站在一步开外看着我,眉头依旧拧着,像是在审视一件超出预期的棘手物品。他上下扫了我两眼,忽然哼了一声: “人形倒是凑合,就是弱不禁风的,还不如当鱼的时候耐折腾。” 他围着我走了半圈,那股子少年骄纵的好奇心彻底压过了最初的震惊与无措。 “说说看,怎么就突然化形了?难不成真的是我师父的灵丹?可乾元山的仙鹤也吃不少灵丹,怎么不见化形?”他停在我面前,微微扬起下巴,一副“你最好老实交代”的模样。 我看着他,只觉得他很烦。以前怎么没觉得呢。只是对于他的疑问,我也不太清楚。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关于我的死亡,关于我穿越时空,关于我为何会成为一条鲤鱼,甚至又为何会在此刻化形……这一切荒诞离奇,根本无从说起。难道要我说我来自未来?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恐怕一开口,就被灭了吧! 最终,我只是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用依旧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 “可能是我……聪明吧。” 哪吒:…… 他看起来不太能接受这个答案。眼神里的探究未减,却也没再逼问。他只是又打量了我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他特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以及很微妙的体贴。 “算了,管你是什么,反正现在是我的人……了!”他大手一挥,做了决定,“以后你就跟着我,正好缺个端茶送水的。” 看我还在原地不知所措,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还想回缸里待着?跟上,先去给你找身像样的衣服,这副样子,怎么见人。” 说着,他也不再管我,转身就朝屋里走去,混天绫轻轻一带,我便身不由己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等、等等……慢点!” 我的双腿有点不太受控制! 第79章 其实我不太明白哪吒对我化人形的震惊。既然都是神话世界了,妖精化人也算是稀疏平常了。 虽然我同样对自己成为妖精而惊讶。 不过惊讶也就一会儿会儿。跟着哪吒进了屋子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丢下一句”等等”就转身离了房间。我随处找了个地坐下,裹着粗糙的外袍等着他——其实也不算很粗糙,只不过相比现代有些粗糙罢了。 不过,他自己脱了外袍就这么出去真的没关系吗? 我还在想念叨这件事,哪吒就回来了,开门时带进一缕微热的风,我看到他手中多了一套靛蓝的衣物,叠得齐整。 见我视线看向他,他目光略微瞥向别处。 “府中没有姊妹,唯有婢女衣物。” 我接过衣物,道了声谢谢。 展开衣裳,交领右衽的麻布上衣长及膝,下配长裙,所有接缝处都压着致密的针脚,袖口磨出细软毛边,显然是浆洗过多次的旧衣,却洁净得不见半点污渍。 我抱着衣物,目光在屋内转了圈,一面屏风落在眼里,朝着哪吒点了点头,连忙跑进了屏风后面,脱下外袍,将婢女的衣物穿了上去。以前是没穿过这类衣物,但没关系,穿起来并不难。 穿戴整齐后,我抱起挂在屏风上的外袍走了出来。 “这件……” 我本意是想问他要不要洗一下,但一想到现在水源紧张,就止住了口。他似乎也想到了这点,扯过外袍直接披在了身上。 他目光在我身上那套略显的婢女衣物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 “府里多了一个陌生婢女,难道不会怀疑吗?”我问他。 他抱着臂,挑了挑眉,“那便躲在院子里。我让人不进房便是了。” 他现在好像又很好说话了。 见我没反应,他眉头微微一蹙,“怎么,你不信?” 我摇摇头。 他眉眼微微一压,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再一次舒展,“也是,一直待在房中确实无趣的很。也罢,每一旬带你出一次府如何?” 我:…… 总觉得这个对话的内容有点不对。 不过没让我过多思考,他就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带我出府去玩玩。我怀疑是他自己想出去了。 “跟紧些,别被旁人看见。” 我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哪吒对自家府邸的巡逻路径和仆人作息十分熟悉,他领着我七拐八绕,顺利地避开了所有人,悄无声息地从一处侧门溜了出去。全程我都提着心,直到出了门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真正的陈塘关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很难想象自己要如何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固然幸运,但是商末,绝不是可以活下去的时代。即便后世所谓的盛唐,我也不想。我曾以为既然重来一世,那就好好活下去,但实则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这么一想,自己成为鲤鱼精说不定还是好事。妖精,应该能活很长大,或许有机会活到现代…… 陈塘关已许久未有降雨,祭祀用的三牲投入东海之中未毫无动静。不得已之下,便开始了人牲。 今日便是用人牲祭祀。 哪吒带着我上了树梢,望着城墙上的祭祀大典。 他面无表情,似乎并未将其当做一场祭祀,“你说,若是那妖龙吃了人会不会降雨?” 我怎么知道? 他看似问我,可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没有回答,他倒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祭祀用的人牲,一般都是奴隶。陈塘关自然是有奴隶的,那些都是父老乡亲的财产。为了求雨,散财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些作为祭品用的奴隶,眼神早已麻木。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已望见未来,他们甚至不会去思出“或许就这么死了也不错”的想法 海水翻滚,不再是先前投入三牲时那死气沉沉的微波。浑浊的浪涛高高涌起,拍打着礁石与城墙,发出沉闷的轰响。一股浓重的带着咸腥和海藻腐烂气息的威压弥漫开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恐的低呼,纷纷向后退却,连主持祭祀的李靖也面色发白,强撑着才没有失态。 浪涛之中,一道巨大的狰狞的黑影逐渐浮现。先是如同小山般的龙头探出水面,鳞片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龙角嶙峋,一双灯笼大的巨眼冰冷无情,扫视着岸上渺小的人类。 这就是东海龙宫三太子,敖丙。 他张开血盆大口,只是轻轻一吸,城墙上的那几个被捆绑着的眼神麻木的奴隶便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着,落入巨大的口中,甚至连惊叫与挣扎都未来得及。 短暂的寂静后,是龙太子如同雷鸣般不满的哼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哼,李靖!”他的声音带着海潮的回响,傲慢而冰冷,“这就是你们陈塘关的诚意?这些皮糙肉糙的奴隶,实在难嚼!简直污了本太子的口!” 巨大的龙目扫过岸上那些面无人色的民众,最终落在了几个被家人紧紧搂在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身上。龙瞳之中闪过一丝贪婪。 “这等劣质血食,也配祈求降雨?”龙太子的声音充满了嫌恶,“听着!本太子要童男童女!” 他的话语如同寒冬冰锥,刺入每一个在场父母的心中。人群中顿时响起压抑的哭泣和恐慌的抽气声。 “李靖!”龙太子提高了音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三日!就给你三日时间!准备一对童男童女,要白白胖胖!届时献祭于我,或许本太子心情好了,会考虑给你们降下几滴雨点。若不然……” 他巨大的龙尾猛地一甩,重重拍击在海面上,激起滔天巨浪,狠狠砸在城墙之上,引得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颤和人们的尖叫。 “若不然,就等着东海之水倒灌,淹了你这陈塘关!用满城人的性命来平息本太子的怒火吧!” 说完,那巨大的龙首缓缓沉入海中,只留下翻滚不休的浑浊海面和一片死寂的被绝望笼罩的陈塘关。 风声似乎都停止了,只剩下海浪无休止的呜咽,以及人群中再也无法压抑的、绝望的悲泣。 我站在树梢,只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哪吒的胳膊。他的手绷得很紧,肌肉坚硬如铁。 我侧头看他,只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或戏谑的眼眸,此刻却深得像两口古井,映着下方人间惨剧的倒影,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却令人心悸的暗流。 他并没有看我,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渐渐平复、却依旧暗藏杀机的海面,从齿缝间冷冷地挤出几个字: “……孽畜。” …… 回到了哪吒的房间里,我就未外踏出一步。只是到了黄昏,哪吒带着一身的戾气回来了。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以前也顶多是怒气什么的,而现今仿佛不杀几个妖就无法平息戾气。 我倒不害怕,问道:“你父亲真要献祭童男童女?” 哪吒听到我的问题,猛地转过头,那双眼睛里戾气未消,反而更盛,像是烧着幽冷的火。 “他敢!”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狠劲,“陈塘关总兵,若真用孩童性命去填那孽龙的胃口,这官也不必做了!” 他在屋内烦躁地踱了两步,猛地停下,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又嘲弄的弧度。 “我父亲?”他哼了一声,“他倒是想了个好主意。他说,既然三太子嫌奴隶肉糙,童男童女又实在……难以筹措。那不若多献上些精壮奴隶,十个,二十个!或许能抵得上一对孩童,让那龙太子通融通融。” 我无语住了。用更多的生命去讨价还价?李靖还真是天真。 哪吒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诮,显然对他父亲的做法极度不以为然,甚至感到耻辱。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昏黄压抑的天空,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是啊,讲条件。用更多人的命,去换那微乎其微的可能,祈求那视人命如草芥的孽畜发一发慈悲。” 他猛地回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我,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我的思绪。 “你觉得,那敖丙……是会答应,还是会觉得受了侮辱,更加暴怒?” 我张了张嘴,答案不言而喻。对于一条因为肉糙就轻易要求更换祭品、视人类为血食的龙来说,这种讨价还价,只怕只会激怒他。 哪吒看着我沉默的反应,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消失了,眼神变得极其专注,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危险的决心。 我忽然就明白了。 讲条件?通融? 根本不是。 李靖或许还存着一丝侥幸,想用妥协和更多的牺牲换取安宁。 但哪吒从听到敖丙要求童男童女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妥协二字。 他问他父亲是否真要献祭,不是在担忧,而是在确认,确认这最后一丝和平解决的可能也已断绝。 他说讲条件,语气里的讥讽不是因为觉得这办法愚蠢,而是因为他早已看到了这办法的尽头必然是失败和更大的屈辱。 然后呢? 然后,就不再是讲条件了。 他一身戾气地从外面回来,他心中所想,心中想干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讨价还价。 说到底不管如何,他仍旧会走上那条路。 …… 之后的发展似乎无需再言,我在梦中所见,便是之后的发展。 无论是神话故事中所描述的结局,还是我所经历的结局,似乎都绕不开命运二字。 我看着他对上龙太子,也看着他抽出龙筋。陈塘关连日来的雨,虽然缓解了干旱,但隐隐有洪灾的危险。 直到最后李靖想再次用三千人牲来换取龙王的谅解,甚至逼着哪吒当众认错。 哪吒从他父亲的书房中归来,他说:“所有人都认为我错了。”他看向我,“你也认为我错了吗?” 我摇摇头。 “哪里有欺压,哪里就有反抗。所以人反抗神的暴政,怎么能说是错的呢?” 他目光犀利,我笑着说: “何况,你那不叫反抗。” “那是革命。”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哪吒的反抗是对人类向来对神明俯首称臣的一种挑衅? 这片土地,可从来不曾认命。 第80章 我对前世的记忆并不执着,只是在残魂收回的那刻,就已经不由我做主。那些前世的记忆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即便我不想去回忆,也无济于事。 所以我只能被迫地去见证哪吒割肉剔骨的场景。 那天的天空是泛着不详的灰色,风也是腥的。 其实我脑海中早就过了不止一遍这样的场景,只是亲眼所见的震撼总是最大的。我想冲过去,可他望过来的眼神却让我脚底生了根。 别过来。 他这么说。 为什么? 我与他着实算不得熟络,我化形才几日啊。只是我对他又是十分熟悉的,知道他会往哪里走,又会走到多远。 这一程,总是要走的。 我停住了脚步,送他最后一程。 风停了,天地间死寂。铅灰色的云层似乎更低了。 曾经桀骜不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只剩下一具无声无息、血肉模糊的残躯,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李靖神色复杂,殷夫人早已哭晕过去。 无人上前。 所有人就像静止了一般,又像画面褪了色。最终我迈开僵硬的腿,一步步走过去,无视周围惊愕的目光。 这时,四条巨龙穿梭在云间,巨大丑陋的头颅俯首,冷冷地注视着哪吒的尸身。那眼神,是恨入骨髓的畅快,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 “孽子……伏诛了!”龙王的怒吼震得大地微颤,“孽子伏诛了!” “孽子伏诛了!” “孽子伏诛了!” “孽子伏诛了!” 它们高喊着着,欢呼着,响彻在天地间的声音振聋发聩。 李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闭上了眼。龙王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化形才几日,灵力微末,在场任何一位仙神龙族都不会将我放在眼里。但或许正是我这微不足道的存在,和脸上不属于这个激烈漩涡的平静,让龙王感到一丝异样。 “你是何人?”龙王的威压如山般压下。 我缓缓跪坐在哪吒身边,用素绢轻轻盖住他伤痕累累的脸庞,这才抬头,望向那巨大的龙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一个路人。来送他一程。” “送他?”龙王冷笑,“这孽子罪孽深重,形神俱灭亦是应当!你还想为*他收尸?” “他已将骨血还与父母,恩怨两清。”我平静地回答,手下动作不停,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与血迹,避开那些狰狞的伤口,仿佛他只是睡着了,“天地之大,总该有他一方安息之处。龙王陛下恨意已消,又何必与一副无知无觉的皮囊过不去?” 龙王沉默了,巨大的龙目凝视着我身侧的少年,最终,它冷哼一声,龙首缓缓沉入云层,“罢了!此事已了,四海与陈塘关,再无瓜葛!” 乌云散去,天空却并未放晴,依旧是那片死寂的灰。 我看着他紧闭地双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我看向李靖。 “李大人,不知可有针线?” 李靖声音沙哑地开口:“你要此何用?” 他并没有询问我的身份,我也省了解释的功夫,只是说:“肉掉了啊,得好好缝起来。若是身体残缺,又该如何轮回?” 李靖面色复杂,之后便派人取来针线。 我接过针线,道了谢。将哪吒割下的□□了起来。 我不适合针线活,那针脚看着不太美丽。不知何时城墙上的人早已离去,唯有我与李靖,以及哪吒的尸身。 “瞧瞧,即便一针一线缝上了,也无法与先前一样。” 李靖没说话,我收起针线还给了他。 而后我背起了哪吒,当然要背一具尸体一个人就不太好操作,所以我叫了李靖。 “李大人,搭把手吧。” 李靖的呼吸乱了,他将哪吒扶上我的背,又问我:“你要带他去何处?” “去他该去的地方。”我说,“世间如此之大,总有留他的地方。” 我没有等他的回应,便转身离去。脚步很稳,比我想象中还要稳。我也想不到,最终却是我送他最后一程。唉,这世间的事还真是不好说。我仿佛还能回想起我刚化人时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我要带他去乾元山。也只有这个地方,如今能收留他了。何况,为哪吒塑身的不就是他师父太乙真人么。 只是我不知道乾元山在哪个方向。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是鲤鱼精了,所以问路总能问得到的。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 我不知走了多久,踏过荒原,越过山岭。背上的身躯渐渐冰冷,我的脚步却愈发坚定。乾元山终年云雾缭绕,仙家之地,非凡人可轻易踏足。但当我背他来到山脚下时,那缭绕的云雾竟自发散开,露出一条蜿蜒向上的石阶,仿佛早已在等候。 我背着他,一步步踏上石阶。 洞府前,太乙真人早已等候在那里,脸上没了往日嬉笑的神情,只有一声悠长的叹息。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背上的徒儿。 “是他让你来的?”真人问。 我摇摇头:“是我自己觉得,该来。他也……没反对。”毕竟,他也没法反对。 太乙真人走上前,看了看哪吒安详却毫无生气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痴儿啊……”他挥手,洞府内灵气汇聚,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莲缓缓浮现。 “将他予我吧。”真人道,“我会为他重铸仙身。”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哪吒的尸身,看着他被柔和的金光托起,缓缓融入那朵莲花之中。那一刻,心中紧绷的弦忽然松了。使命已完成。 我对着太乙真人深深一揖,转身欲走。 “小友,”真人在身后唤道,“你与他,有何渊源?” 我停下脚步,望向远方翻涌的云海,轻声道:“并无渊源。只是,恰好路过,见证了一场日落。” 说完,我继续向山下走去。 ……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轻快了许多,背上的重量已经卸下,只剩下满心的空茫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我不知该去何方,只是信步由缰,顺着风的方向,走向人烟稠密之处。 这一走,便从陈塘关一带,缓缓步入了更为广阔、却也更为动荡的人间。 按照时间推算,此时正值商末。帝辛统治下的殷商,看似鼎盛,实则根基已朽。一路行来,我所见的,除了苦难,亦是苦难。 道路两旁时见荒芜的田地。本该郁郁葱葱的禾苗,却蔫黄地耷拉着脑袋。衣衫褴褛的农人跪在龟裂的土地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沉重的赋税、无尽的徭役,像两座大山,压得人直不起腰。我见过母亲将最后一口糠饼塞进啼哭的孩子嘴里,自己的肚子却饿得咕咕作响。也见过瘦骨嶙峋的老者,倒在迁徙的路上,再也起不来。亦也见过被绳索串连、如同牲畜般被驱赶的奴隶,眼中早已熄灭了光。 “仙长……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拉住我的衣角,她的眼睛大得惊人,却只剩下来自本能的乞求。 我哪里是什么仙长。我化形不久,法力低微,点石成金、撒豆成兵对我来说也很难。但我终究是精怪,比寻常凡人多了些力气和微末的法术。我蹲下身,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干粮递给她,又悄悄度了一丝微弱的灵气,希望能驱散她身上的一点病气。 “谢谢仙长!”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狼吞虎咽起来。 能帮一把,是一把。 我无法改变这滔滔洪流,但或许能扶起一株即将倾覆的幼苗。 我帮受伤的樵夫止血包扎,用微弱的法力替焦渴的村落寻找地下水源,偶尔也吓退一两个欺压乡里的恶霸兵痞。 我不介入大的纷争,只是像一个游方的郎中或行者,默默做着微不足道的小事。 渐渐地,我行走的方向,隐约朝向了西方。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愈发明显。路上的流民多了起来,窃窃私语中,“西岐”、“文王”、“武王”这些字眼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殷商的关卡盘查森严,而对西岐的诋毁和警惕,也成了官府的常态。 我终于踏入了西岐的地界。这里的风貌与殷商统治的核心区域颇有不同。田亩规划得更为齐整,虽然同样面临天灾人祸,但百姓的脸上少了几分死气,多了一丝盼头。秩序也显得井然许多。我看到了正在操练的军队,纪律严明,与商军散漫骄横的气象迥异。 我在西岐的一个小村庄暂时落脚,帮人看病疗伤,换取些食宿。村里人对我这个外来的游方者既好奇又感激。从他们的口中,我听到了武王的贤明。 一日,我在村口为一位老人针灸,远远看见一队车马经过,仪仗并不奢华,却自有一股威严。队伍中间的车驾上,坐着一位面容清俊的青年,他似乎注意到了我这个生面孔,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便继续前行。 旁人告诉我,那便是武王。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啊。我心中思忖。 我没有投奔西岐的意思,也不打算再回殷商。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我继续向西,走向更远的地方。世间苦难无穷尽,我能做的依旧有限。但既然路过了,看见了,便无法视而不见。 真难想象,我还有这种奉献精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81章【VIP】 第81章 春去秋来,我在人世间已漂泊了一年有余。西岐与殷商之间的烽火愈燃愈烈,偶有听说谁谁反了,谁谁死了。我对《封神演义》的印象全部来自电视剧,而电视剧的改编向来又多,因此除了主线,其他的剧情也只记了大概,而电视剧没拍的,就更是一无所知了。所以我只认为不参与进去,大抵是没事的。 这一年来我走过许多地方,但都不曾长留。我怕自己安于现状,久而久之就忘了自己是谁,所以走到哪儿就是哪儿,前世不曾走过的地方,现在都走过了——即便两者并无任何相似之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边走,一边想,脑子总不会坏掉。 只是走得多了,渐渐也会迷茫。并非身体,而是魂魄。那些被迫涌入的前世记忆,与这一年来亲眼所见的红尘苦难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我想我现在需要一个地方,让这一切沉淀下来。 我要好好想想。或许等我想通了,我就会再次背上行囊开始前进。 于是,我选择了一处远离尘嚣的山林。这里峰峦叠翠,溪涧清澈,人迹罕至。我在山腰寻了一处天然形成的石洞,稍加整理,便住了下来。每日里,听风观雨,采撷野果,偶尔与山间的灵鹿野兔为伴,试图在自然的静谧中,参悟自然。 想起前世还未高考就离世,也不知算不算幸运。我当然是害怕高考的,怕考不上喜欢的学校。但若要问我喜欢的学校,我肯定会说北大清华,但问题是也我考的上吗?但如果我考上后再离世,那我大概会被气死吧——哦,我已经死了。但想想就,如果没有死亡,我考上后会选择什么样的专业? 我沉默了,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哲学似乎可能性更大一些。参悟人生,参悟自然……我想还是先入道比较有可能。 这一日,晨曦初露,林间雾气氤氲。我正于洞前空地上,对着溪流梳理有些凌乱的长发,动作缓慢而专注,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有些脱发,所以每一次梳头发都极为小心。 忽然,一阵极轻的、不同于山间走兽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以及,一阵微弱的莲香自身后飘来。 我梳理头发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头。心中已有了某种预感。 脚步声停住。 我缓缓转过身。 他就站在几步开外,依旧是少年形貌,却通体透着一种莲藕般的清润光泽,眉眼间的桀骜与戾气被洗涤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初霁般的澄澈与平静。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红衣,赤足站在沾着露水的青草地上,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山风吹过,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他身上的莲花清气。 更浓了。 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林间只有鸟鸣啾啾,溪水潺潺。 最终还是我打破了平静,我笑着看向他,声音清越道:“三公子,别来无恙?” 他闻言,那双金瞳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对我这带着几分久远的称呼感到些许意外,但并未反驳。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在我手中的木梳上短暂停留,才开口道:“你倒是寻了个好地方清修。”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点不太习惯呢。和一年前性格相差也太大了。难不成被磨平了棱角? ——噗嗤 哪吒被磨平了棱角。 这就更好笑了。 “比不上乾元山仙家福地,不过图个心安。”我放下木梳,拢了拢头发,示意他在溪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坐下,“倒是你,怎么忽然来我这荒山野岭?” 他依言坐下,赤足浸入冰凉的溪水,激起细微的涟漪,“刚送黄飞虎等人过了金鸡岭。”他言简意赅,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眉宇间还是掠过一丝极淡的锐气,尽管这锐气已被莲身的清静柔和包裹。“回来路上,感觉到这边……有点特别的气息。” 我:…… 特别的气息? 我下意识低头闻了闻身上衣服,除了山间草木的清新和水汽,并无其他,遂抬头看向他,带着几分真实的困惑:“没有腥气啊。”毕竟我可是鲤鱼精,对腥气这东西还是很在意的。 哪吒:“……” 他那张清润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类似无语的表情,虽然极其细微,但比起刚才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澄澈,总算多了点人气。他金瞳微转,瞥了我一眼,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带上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无奈:“非凡俗气味。” 更难懂了。 见他放弃解释,我反而放松下来,甚至生出了几分促狭。目光落在他那双骨节分明、如今更显莹润的手上,“若是以前的三公子,”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里带上几分故作的委屈,“察觉到我这榆木疙瘩不开窍,怕是早就上手敲过来了。” 想起还未化形前,他便时常来敲我的脑子,或许我的脑子就是这么被敲坏的。 这话说完,我清晰地看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那双金瞳再次转向我,里面的平静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我不确定他喜不喜欢我提以前的事。 我本就不是什么喜欢说话的人,所以一旦没有了话题,就会陷入尴尬的境地。而我和他之间的话题,除了过往的短暂的记忆,便也没有了。 哪吒的嘴角似乎又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无奈。他终究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潺潺溪水,半晌,才低声道:“那时……不知轻重。” 我:!!!!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我都要怀疑他是哪里来的妖孽伪装成哪吒了。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那个曾经闹海屠龙、桀骜不驯的三太子,竟会说出近似反省的话来。 “看来死过一次,果然长进不少。”我感叹道,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冒犯,但我知道,对他这样的人,拐弯抹角反而显得生分。 他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评价。 于是,我们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气氛却比刚才轻松了许多。山风吹过,带来竹叶的沙沙声和更浓郁的莲香。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这山涧景色融为一体,却又清晰地存在着,带着他独特的过往与新生。 “此地灵气虽不算顶盛,但胜在纯粹安宁,于你修为有益。”他忽然说道。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这里暂时很好的。”至少远离了战争。 封神战争,一个个大显神通,非我这等小小鲤鱼精能承受的。所以还是安居一隅比较划算,一切等我苟到战争结束再说。 他站起身,这次是真的要走了。红衣在翠绿的山林中依旧醒目,却不再有从前那种灼人的侵略感,反而像一枚沉静的红叶,落于清泉之畔。 他言简意赅,“倘若你有需要,可来西岐……算了,我走了。”说了一半,就换了个话题。 我心底忍不住发笑,但还是看着他说道: “保重,三公子。祝你,武运昌隆!” 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抬手随意挥了挥,算是告别。下一刻,身影便化作一道清风,融入林间雾气之中,踪迹全无。 溪边只剩下我,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清雅的莲香。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梳,又想起他刚才那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表情变化,和他最后那句近乎叮嘱的话,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 与三公子的那次见面,并未在我心中留下太深的涟漪。 我依旧过着我的山居生活,听风、观雨、采果、采药。偶尔与那山君遥遥相望,或者分享些彼此用不上的东西。日子平静得几乎要让人忘记外界的烽火连天。 我甚至开始尝试着,将那沉甸甸压在魂魄里的记忆与见闻,当作功课来参悟。前世的应试教育,今生的红尘苦难,混杂在一起,竟让我对这片山林的草木枯荣、云聚云散,生出些不同于以往的感触。灵气在体内缓慢流转,虽无太大进益,却也日渐圆融,连那恼人的脱发,似乎也真的减缓了些许。 然而,清净日子终究是短暂的。 一日,我正在林中采集草药,忽闻远处传来惊慌的人声与一声痛苦的闷哼。循声而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年轻樵夫倒在地上,小腿被他自己掉落的柴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落叶。他脸色惨白,疼得几乎晕厥过去。 我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如果在人间,我自然就过去了。只是如今正在参悟自然,冒然插手凡人之事,恐惹因果。可看着他年轻而痛苦的面容,想起这一路走来见过的太多死亡,终究还是没能硬下心肠。 叹了口气,我走上前去。那樵夫见到我,眼中先是惊恐,随即化为哀求。我示意他别动,蹲下身,用清澈的露水为他清洗伤口,又寻来几样早已辨认清楚的止血草药,放在口中嚼碎,小心地敷在他的伤处,最后撕下自己一截相对干净的衣摆,替他包扎好。 整个过程,他疼得冷汗直流,却咬着牙没再出声。做完这一切,我渡了一丝微弱的灵气过去,不是为了治好他,只是为了稳住他的生机,吊住他一口气。 “能走吗?”我问他。 他尝试着动了动,勉强点头。 “顺着这条小溪往下,不出十里里,应该就能出山。回去后,找个正经的巫医看看。”我指了指方向,语气平淡。 往日也没见来山里砍柴的,今日竟是碰上了。 他千恩万谢,挣扎着爬起来,拄着捡来的树枝,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原以为这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却不想,自那以后,这片原本人迹罕至的山林,渐渐变得不那么清净了。 先是那樵夫带着家人,提着简陋的谢礼找来,在我洞外叩拜,称我为“山神娘娘”。我避而不见,他们便将东西放下,念念有词地离去。 接着,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了。山外附近的村落都知道,这深山老林里住着一位心善的“山神娘娘”,能治伤病。于是,陆续有被蛇虫咬伤的猎户、采药摔伤的药农、甚至是一些得了疑难杂症久治不愈的村民,抱着渺茫的希望,冒险入山来寻我。 我无法做到见死不救,每一次都硬不下心肠将他们拒之门外。救治的人多了,我这原本清幽的石洞前,竟渐渐被踩出了一条小路。供奉的瓜果、粗糙的饼子,甚至是一些手工缝制的小物件,也时常出现在洞口。 山君对此十分不满,几次在我耳边低吼,认为这些凡人的气息污浊了山林,也打扰了它的清净。 我无言以对。 我知道,我要挥别这片山林了。 当初选择这里,是为了沉淀思绪,躲避纷争。可如今,因果已沾,名声外传,这里已不再是净土。继续留下,只会引来更多关注,甚至可能将战火的麻烦引来这里,牵连这片山林和那些依赖它生存的生灵,也包括山君。 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我将洞内清扫干净,那些村民们送来的东西,能带的带了一些作为干粮,不能带的便妥善安置好。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住了不算太久,却给予我短暂安宁的地方,背起了轻飘飘的行囊。 山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大石上,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 “我要走了。”我对它说,“这里不再适合我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 它低低地咆哮了一声,说不清是告别还是不满,随即转身,矫健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密的林间,再无踪迹。 我深吸了一口山林间熟悉的、带着草木与湿土气息的空气,转身,沿着与那条被踩出的小路相反的方向,步履坚定地,再次走进了茫茫未知的前路。 山外,依旧是那个烽火连天、神魔乱舞的世界。离了山林,熟悉的喧嚣与紧张感便扑面而来。流民更多了,脸上带着惶惑与麻木,偶尔也能见到一队队兵士匆匆而行,甲胄染尘,面带风霜。 我并无明确目的,只是下意识地朝着西方行走。或许是因为哪吒如今就在西岐大营,所以想来碰碰运气。又或许只是想亲眼看看,那所谓“顺天应人”的大势,究竟是何光景。 越靠近西岐地界,气氛便越发不同。虽然同样能感受到战争的阴影,但秩序显然更为井然。田亩得到耕种,市集虽不繁华却也有序,百姓脸上虽带忧色,却少了几分在殷商地界常见的绝望。一种隐隐的向上的生气在弥漫。 我并未直接前往军营重地,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我在西岐城外围的一处小村落附近暂时落脚,凭借一点医术和辨识草药的能力,帮村民们处理些小伤小病,换取些微薄的食宿。从他们口中,我听到了更多关于周室的仁政,也听到了前线传来的种种消息,胜仗居多,但伤亡亦不可避免。 一日,我正在村口为一位崴了脚的老妪敷药,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清冽的莲花香气自身后飘来,很淡,却不容忽视。我手下动作未停,心中却是一动。 敷好药,刚直起身,便见那道熟悉的红色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正低头与一个穿着西岐兵服的小兵说着什么。他依旧是那身简单的红衣,周身气息清净,与这尘土飞扬的乡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仿佛他站在那里,便能定住一方风云。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眼望来。金瞳依旧澄澈,在看到我时,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对那小兵简短交代了几句,那小兵恭敬行礼后快步离开。 他朝我走来,步履无声,却自带一股无形的气场,让周围忙碌的村民都不自觉地放缓了动作,带着敬畏的目光偷偷打量他。 “你来了。”他在我面前站定,语气平淡,仿佛早知道我会来。 “嗯,山里待不住了,出来走走。”我拍了拍手上的药草碎屑,看着他比上次见面似乎更添几分沉静,却也隐隐有金铁磨砺过的锋锐,“三公子看起来……公务繁忙?” “只是些许琐事。”他目光扫过我刚才为老妪敷药的手,又落在我脸上,“你在此行医?” “谈不上行医,混口饭吃,顺便……看看。”我耸了耸肩,笑了笑,“这里比殷商那边确实要好些。” 他“嗯”了一声,算是认同。我们之间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似乎并不擅长寒暄。我又何尝不是呢。 “要……去营中看看吗?”他忽然问道,目光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连绵营帐,“虽无甚好看,但比此处安全些。”他补充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照?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主动邀请。犹豫了一下,我摇了摇头:“多谢三公子好意。军营重地,我不便前往。在这里看看风土人情,便很好。” 他似乎并不意外我的拒绝,也没坚持,只是道:“随你。”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干净荷叶包裹的小包,递给我,“军中分的肉脯,味道尚可。” 我怔住了,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又看看他平静无波的脸。这……算是投喂?来自哪吒三太子的投喂?这画面怎么想都有些诡异。 见我愣着没接,他微微蹙眉,直接将那小包塞进我手里:“拿着。此地虽安稳,但也非全然无忧,自己小心。” 指尖触碰到荷叶包,还带着他身上微弱的莲香和一丝体温。我握紧了些,低声道:“……谢谢。”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转身便走,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村落的小路尽头,仿佛只是路过,顺手给了相识的故人一点零嘴。 我站在原地,握着那包还带着余温的肉脯,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这位三公子,似乎……越来越有人情味了?虽然表达方式依旧别扭得很。 低头打开荷叶包,里面是几条烤制得恰到好处的肉干,香气扑鼻。我拿起一条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西岐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嚼着肉脯,看着眼前这片在战乱中艰难维持着生机的土地,心中那片因离开山林而生的空茫,似乎被这意外的小插曲冲淡了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82章【VIP】 再一次生活在这片土地,对我来说似乎有那么一点区别。之前我也在西岐地界生活过,当然不是这个村子,但这其实差不多。在这个年代,村子与村子的区别并不大。 但与那次的不同,这次的定居——是的,自然是定居,因为不确定之后要去哪里,所以我暂时在此地定居了。 定居之后,日子与往常无异。只是不再像最初漂泊时那般,心如浮萍,随波逐流,不知下一刻会走向哪里,也不同于山中隐居时的那般清净,冷眼旁观世间的种种。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扎根。像一粒被风无意间带来的种子,落在这片土壤中,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生了根,发了芽,然后顺利地过完种子的一生。 不过我是鲤鱼精,想必也没有一生的说法。 我还没听说过妖精有寿命一说,但这不代表妖精不会死。既然不会不死,那就也是有死亡的可能的。 “……” 好吧,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许是与西岐大营距离较近,所以目前定居的村子也算安稳。当然我所说的较近,实则距离了半个山头。村民们自然不会去翻山头,山中精怪野兽颇多,一个不小就成了亡魂。我本就是妖精,自然是不怕的。何况山里的山君对我也颇多照顾。我想采的草药,它总是能给我指个方向。久而久之,我们也成了朋友。 和前世只有吴优一个朋友相比,我在这个世界朋友很多,但都不是人。唯一的人类朋友,最后也成了莲藕人。 朋友…… 我不禁思考,哪吒和我算是朋友吗? 我忽然陷入了迷茫。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挥之不去。因为熟知神话故事,我早在见他那刻之前,他就已经存在我的脑海中,即便问起来,我也可以口气很大地说我们是朋友。但当脑海中的形象真的存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法说出这句话。就像对纸片人我可以毫无顾忌地信口开河,但当制片人成真,我就一个词都蹦不出来了。 我们之间,算什么呢? 说是故人,我们相识不过寥寥数面,真正相处的时光加起来恐怕还不足一个星期。说是恩人,他助我化形,我亦为他收敛尸身,送他去往乾元山,似乎也谈不上谁欠谁。 说是同道,他身处封神大劫的中心,肩负使命,征战四方。而我,只是个一心苟全性命、偏安一隅的鲤鱼精,道不同,路更不同。 我们甚至没有像寻常朋友那样,畅谈过心事,分享过秘密,更没有过推心置腹的时刻。每一次见面,都伴随着短暂的沉默、几句点到即止的交谈,以及他那总是用“路过”来解释的来去匆匆的身影。 可若不是朋友,那他为何在纷繁地战事中抽空路过我行医的老槐树下,给我送来肉脯、饴糖、杏子之类的零嘴? 头好痛……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是不是朋友,是很重要的事吗?前世只有吴优一个朋友的时候,我也没纠结过和其他稍微有点交流的同学是不是朋友。 我晃晃脑袋,将这些无聊的想法抛开,而后开始收拾东西。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我打算去山里再采点草药。近来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用的太多,本来可以用三日的量,如今一日半便用完了。 回到家中,将杂物放下,我背起药篓,迎着热烈的阳光走向山林。山路崎岖,但对于我这鲤鱼精来说,也算如履平地。山君今日不知在何处巡视,并未现身,我便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几处草药丰茂的山谷走去。边走视线总是会不由地望向大营的方向。 其实也蛮神奇的,曾经我对草药一窍不通,若是半成品我还能认一认,但如果是新鲜的,就有些为难我了。如今我可以准确地分辨出金银花和断肠草了。真是可喜可贺。 待到药篓将满,已经月上中天了。忍不住感慨一句时间过得好快。我总觉得在山中只待了一会会儿,结果这一会会就已经从白日到了黑夜。或许山中的时间总是过得那般快吧。 清辉遍洒,将山林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静谧的银纱里。 本该这时候要下山了,但想到不远处的山谷中有处池子,我的脚步就顿住了。 毕竟我已经有些时日未碰水了。不是洗不洗澡的问题,主要是我是鱼啊,虽说是化人的鲤鱼精,但本体仍旧是鱼,想要在水里面畅游是本能啊。 况且,来都来了…… 几乎没有多余的犹豫,我抬步就往池子的方向走去。此处我来过多次,只需拨开层层藤蔓,眼前便豁然开朗,这是隐藏在山谷间的一处小池,池面*如镜,倒映着皎洁的明月和疏朗的星子,四周草木蓊郁,夜虫低鸣,美得不似人间。 我站在池子边,望着那清澈的、在月光下泛着鳞鳞银波的湖水。一股源自本能的渴望,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果然水对鱼来说,不亚于猫薄荷对猫。 心念一动,便再难抑制。我环顾四周,万籁俱寂,唯有月光与水相伴。于是,我放下药篓,解开外袍,赤足一步步踏入微凉的水中。 初时还有些生疏,但很快,属于鲤鱼的本能便苏醒过来。我潜入水底,任由冰凉的水包裹全身,涤荡着连日来的疲惫与尘嚣。我舒展着身体,银白色的鱼尾,与月光相得益彰。竟分不出是是自身的鳞片,还是银色的月光透过水面在湖底投下晃动破碎的光斑。 一切如梦似幻。 也不知游了多久,直到胸口微微发胀,我才轻盈地浮上水面,抹去脸上的水珠,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和草木清香的夜风。心情是许久未有的畅快。 忽然有些明白前世里那些“心情不好就去游个泳”的言论。游泳,确实能让心情好起来,扫去烦躁。 鱼尾拍打着水面,在山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有时会忍不住顺着附近的虫鸣,来决定拍打的节奏。 还挺有意思的。 就在我仰头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时。一股熟悉的清冽的莲花香气,毫无征兆地随风飘来,丝丝缕缕,钻入鼻尖。 我身体一僵,猛地转头朝岸上看去。 只见池边上那块最大的、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岩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红色的身影。 哪吒就坐在那里,曲起一膝,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另一条腿垂落,赤足轻轻点着岩石边缘。他依旧是那身简单的红衣,皎洁的月华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的身躯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连那总是过于澄澈的金瞳,此刻也似乎融入了月色的温柔,少了几分平日的淡漠。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审视,只有一片了然般的平静,仿佛我此刻出现在这池水中,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们隔着粼粼的湖面,一个在水中,一个在岸上,在寂静的月光下无声对视。夜风吹拂,湖面泛起涟漪,也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和我的湿发。 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三公子,你很闲吗?” 这话也太冲了。 只是我现在这样子,也确实不太好见人。何况我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如果以莲香来确认时间,似乎确实是刚来。只是他为何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座在那儿呢?若不是那独有的莲香,我是不是就永远发现不了他了? 不过既然说出了口,那我是不会后悔的。 哪吒一愣,那双映着月华的金瞳里闪过一丝极浅的愕然,随即恢复了平静,甚至眼底似乎掠过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快得让我以为是月光造成的错觉。 “我可不闲。”他回答得依旧简练,目光坦然地看着我,并未因我此刻的模样而有丝毫避讳,语气里带着微妙的笑意,“不过是巡山至此。” 巡山?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僻静的山谷。西岐大营的巡防范围,什么时候扩大到这深山老林的池子边了?这理由未免太过敷衍。 “哦——”我拖长了音调,“是巡山啊……我还以为又是路过呢!” 他闻言,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淡得几乎看不清。 “巡山路过。” 他说着,目光并未移开,反而坦然地看着我,“听到有声音,便过来看看。还以为是何人在此制造喧嚣……不想是你。” “你……倒是会寻地方。” 闻言,我下意识地将身体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出肩膀和脑袋,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嗯……确实是个好地方。” 等等,我为什么要害羞? 我看着他被月光勾勒的侧影,又感受着周身冰凉的湖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要下来……游一会儿吗?” 说出口就忍不住要拍自己的嘴,“胡言乱语,三公子莫要当真。” 果然,他明显怔了一下,金瞳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愕然。 “不必。” 毫无意外的回答。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要是答应了才奇怪。 不再去看他,我转过身,双臂撑在岸上,鱼尾轻轻地在池中摆动。 “说起来……我有个问题想问三公子。” “什么?” “我怕你会生气。” “……” “既知晓我会生气,又何须再问?” “哎……因为我真的很好奇嘛。”我扭过头再次看向他,“所以三公子会允许我问吗?” 哪吒挑了挑眉,“你说说看,我再决定生不生气。” 我:…… 哪有这样的啊…… 不过……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问了啊。”我顿了顿,斟酌了下语言,道,“就是说啊……三公子如今是藕身了,那么如果在水里面,会长出莲茎,开出花来吗?” 其实我以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突然间的,出现了这个疑问。于是内心就特别想要一个答案。 前世我养过睡莲——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莲,网上买的,说是可以水培不需要土壤,结果也只是长了满盆的叶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即便后来再盆底加了淤泥,也是如此。 所以如果是哪吒的话,能不能开出花来? 他瞪着眼睛看着我,看来我的问题对他来说过于离谱了。 半晌之后,他清了清喉咙,嗓音清冽,又带着一丝怪异。 “……你想知道?” 我看着他似乎并未动怒,只是神情有些难以捉摸,便壮着胆子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的好奇。 他沉默地看了我片刻,那双金瞳在月光下流转着莫测的光。忽然,他站起身,红衣在月下如一团沉静的火焰。 在我惊讶的目光中,他竟真的向前一步,轻盈地跃入了池中,甚至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冰凉的池水因他的闯入漾开一圈更大的涟漪。他就站在齐腰深的水中,与我相隔不远,湿润的红衣贴在他清瘦的身躯上,月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肩线。水珠顺着他墨色的发丝滚落,滑过莹润的脸颊。 他抬起右手,伸到我面前,掌心向上,指尖微微聚拢。 “看好了。” 他低声说,语气平淡。 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指尖。只见那莹白如玉的指尖,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了一段莲茎!莲茎纤细却笔直,带着勃勃生机,从他指尖缓缓延伸出来。 更令人惊叹的是,在那莲茎的顶端,一个饱满的花苞迅速形成,外层包裹着淡淡的粉白色。在我的注视下,那花苞轻轻颤动,一层层、一瓣瓣地舒展开来。最终,一朵完整无瑕的莲花,在他指尖粲然绽放。散发出比我以往闻到的都要浓郁、纯净的莲花清香,瞬间充盈了整个水池,连空气都变得甘洌起来。 我完全看呆了,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着,连鱼尾都忘了摆动,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朵近在咫尺、在他指尖盛放的莲花。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金瞳注视着我震惊的表情,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现在,知道了?”他问,声音比池水还要清冽几分。 我猛地回过神,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起来。我看看那朵莲花,又看看他被月光和水色映照得愈发清俊的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知、知道了……”我结结巴巴地说,感觉脸颊烫得厉害,幸好有水遮掩,“……原来,真的可以啊。” 他手腕轻轻一动,那翠绿的莲茎连同顶端的莲花便如同幻影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只余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莲香,证明着方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并非梦境。 “满意了?”他挑眉。 “……满意了。”我小声回答,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却又因为亲眼见证了这神奇的一幕而雀跃不已。我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一点,好奇地问:“那……能结出莲子吗?” 好想吃莲子来改善一下伙食。 他显然没料到我还会有此一问,金瞳再次愕然地睁大了一些,随即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便向岸上走去,带起一阵水波。 “贪心。” 他只留下这两个字,身影已轻盈地掠出水面,重新落在那块岩石上,红衣瞬间蒸干。 我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鱼尾在水下欢快地摆动,搅碎了一池的月光和莲香。 “多谢三公子,让我见识到了奇妙的一幕。” 他轻笑,嗓音不由地拉长,“不谢——” 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我再次叫住了他。 “嗯……三公子啊……” 我游到离他所在的岩石稍近些的区域,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懒洋洋地浮在水面。 “我们这样……算是朋友吗?” 我本来都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只是他人都在这儿了,不问的话似乎有点浪费。 哪吒正准备离去的身影微微一顿,他侧过头,月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水中的倒影随着涟漪轻轻晃动。 池水微凉,贴着我的皮肤,我却觉得脸颊有些发烫。问出口了,终于还是问出口了。我将半张脸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应,鱼尾在水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又会用一句“无聊”带过时,他却轻轻开口,声音比月色更柔和几分: “你觉得呢?” 他将问题抛了回来。我愣了一下,从水里抬起头,湿发贴在额前。“我……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尾巴轻轻拍打了一下水面,溅起细小的水花,“就是觉得……我们这样,好像和寻常朋友不太一样。话不多,见面也少,可……可你又会时常路过老槐树,给我带吃的……” 他转过身,重新在岩石上坐下,赤足垂在岸边,离水面只有寸许距离。他低头看着水中我的倒影,也看着他自己。 “寻常朋友该如何?”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真正的疑惑,仿佛这个问题也困扰过他。 我恍惚想起,哪吒也是没什么人类朋友的。只是现在重生的哪吒,应当也是有朋友的。杨戬、雷震子难道不是他的朋友吗? 那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想了想,说:“大概……会常常在一起?分享心事,互相帮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努力回忆着前世对朋友的定义,但可惜的是,我也只有吴优一个朋友,平日里就是一起去厕所,一起去食堂吃饭。只是这些标准放在我和哪吒身上,显然都不太适用。 话说男女之间,真的有朋友吗? 以前也没有过男性朋友,所以有些怪异。 他听了,轻轻摇了摇头,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你我之间,似乎并非如此。” 我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却听他继续说道:“你见我身死,为我缝补残躯,送我前往师父那儿,而我予你灵丹助你化形,这算不算互相帮助?至于有难……”他顿了顿,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若你有难,我自会知晓。” “至于有福同享……”他目光扫过我这半人半鱼的模样,又看向四周的月光山林,“此刻,算不算?”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皎月,星空,静谧的山谷,泛着银波的池水,空气中萦绕的莲香,这一切,美好得如同幻梦。 “算。”我用力点头,眼睛有些发酸,连忙又埋进水里,咕噜噜地吐了几个泡泡掩饰情绪。再抬起头时,我努力扬起一个笑容,“那……我们这就是……非同寻常的朋友?” “随你怎么想。”他移开目光,望向天边那轮渐沉的明月,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总归是,与旁人不同的。” 与旁人不同的。 这几个字,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来一阵酥麻的暖意。我不再追问,也不需要更明确的答案了。 已经够了。 我重新在水中舒展开身体,银白的鱼尾在月下划出优美的弧线,搅动着满池的星光和莲香。 “月亮快落下去了。”我说。 “嗯。”他应了一声。 “你该回去了吧?” “嗯。” “那好朋友,下次路过老槐树的时候,还能否给我带些莲子?”我问道。 他身形微顿,没有回头,但声音里似乎含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看心情。” 话音落下,他身影已然化作清风,消失在渐淡的月色和愈发浓郁的晨雾之中。 我独自浮在池中,看着东方天际泛起的第一抹鱼肚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荡。 看心情? 好吧。 那我猜他路过的时候心情应当会不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83章【END】 第83章 日子流水般滑过,对于西岐与殷商的战争我知之甚少,也不知现在进行到哪个地步了。虽然山的隔壁就是大营,但村子封闭,除非特意去打探,否则很少顺其自然地得知某些消息。 只是虽然不会特意去打探消息,但我地只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座横亘在视线尽头的山峦,仿佛能穿透层岩叠嶂,望见大营的方向。 我告诉自己只是想着莲子而已。 他已经很少没有路过老槐树了。我当然知道这根本就不是路过,不过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没必要特意拿出来纠正。 没了哪吒,我的生活在睡觉——老槐树下行医——采药——睡觉之间循环。 村子里更冷清了,大部分青壮都被征了徭役,或许也充作了军役。在这年月,人口便是最紧要的资源,留下的,多是些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人,以及少数实在走不开的妇人。这里孩童不多,毕竟村子就这么大小,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生小孩的。 不过有小孩终究是不一样的,小孩的吵闹声,也让这越来越冷清的村子有了热闹的气氛。 如今,这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下,便成了村子里最有人气的地方。我天天没事干地在这里摆开些寻常草药,为他们处理些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他们一边让我看诊,一边就坐在树下的石墩上或直接就这么坐在地上,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土话闲聊,声音缓慢而绵长。 偶尔会有小孩子跑过来向我讨饴糖来吃,都被我拒绝了。先前慷慨地给了他们饴糖,导致我自己没得吃了,再加上他们的牙齿上长了龋齿,所以我两手一摊就说没了。 这个时候的村子里的小孩子还没那么机灵,基本我说啥就是啥,淳朴得过分。或许因为我是巫医,在村子里有些地位?其实我不太想用地位这个词,不过确实有那种意思在。 “唉,听说东头河里的水,这几天又浑了不少。”阿秋婆捶着腿,眯着眼望向外面的土路,“前儿个阿牛非要去下网,回来说瞧见好大一个黑影在水里晃,怕不是撞见河神了?” 旁边的阿力叔挠了挠敷着草药的腿,挠得满手都是,被我瞪了一眼,他露出心虚的神情,而后又朝着阿秋婆板起脸嗤笑道:“什么河神,我看就是条成了气候的大鱼!早年我就见过,脊背乌青乌青的,比小船还长!这年月,连畜生都活得比人滋润。” “可不敢胡说,”阿秋婆连忙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娘家那边就有传说,河里的大家伙吃够了血食,是要化蛟的!得敬着……” 说得越来越离谱了,要是这儿这里真有一条要化蛟的大家伙,村子哪还能如此平静?何况村子离西岐大营距离并不远,在这儿等着化蛟,也不怕直接被端了老窝。 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就怕村里的人一个不小心冒犯到了对方。不是我扫射,一般这种到了关键时期的妖精,通常都很小心眼的。 “既然如此,安全起见,这几日大伙儿就暂时别去那条河里。”我说道。 他们口中说着好,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说到底只是疑似,并未亲眼所见。 看他们不以为意的神情,我也只是叹了口气。 东头河里的大家伙这个话题结束后,又不知怎的,就转到了我身上。阿秋婆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叹道:“多俊的姑娘,心肠也好。就是一个人,也没个依靠。丫头,跟阿婆说说,心里可有了中意的人?这兵荒马乱的,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比什么都强。” 我:…… 我也不知道这个话题能绕这么一个圈子地绕到了我地感情问题上。 一旁听了许久的阿月婶也凑过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关切,“是啊,你看村里虽说没什么好后生了,但隔壁就是大营?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就得找个力气大的,好护着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给她包扎手上的伤口。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阿力叔哼了一声:“你们这些老婆子,就知道操心这个。我看这姑娘不是池中物,说不定心里自有主张。”他虽这么说,却也拿眼瞅着我,显然也有些好奇。 我低下头,假装整理手边的草药,避开他们探询的目光。心上人?那个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带着少年人的桀骜和偶尔流露的、不易察觉的温和。可我无法想象他会陷入恋爱中。这种设想实在太诡异了。 但是当朋友的话,就很合理。 “多谢阿婆、阿叔挂心,”我抬起眼,弯了弯唇角,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老人们见我如此,也不再追问,只是互相交换着“这孩子命苦”、“怕是心里有事”的眼神,叹息声混在槐树叶的沙沙响动里,随风轻轻飘散。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着一张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也照着我这颗漂浮不定、不知归处的心。战争的阴影并未直接笼罩这里,却通过这被掏空的村庄,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寸空气里。 我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每日在村落与溪流间往返,修行、吐纳,感受着体内微薄的妖力缓慢增长。这平静太彻底了,连林间的精怪都仿佛隐匿了行迹,风声鹤唳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沉默。 那份萦绕在心头的隐忧,让我在次日进山采药时都格外警惕。山间的气息似乎比往日更沉凝,连鸟鸣都稀疏了许多。正当我弯腰挖掘一株年份不错的黄精时,身旁的灌木丛无声分开,一道斑斓的身影悄然踱出。 是山君。 它琥珀色的眼瞳看了我一眼,并未显露凶性,反而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近几日水里的气息不对,”它低沉的嗓音直接响在我脑海,“似乎有东西顺着地下暗河过来了,腥气很重,带着股……躁动的恶意。你常在水边行走,小心些。” 山君的话,让我不由地拽紧了心脏。不知是否是阿秋婆与阿力叔的话的影响力还是什么,我瞬间就将山君的提醒与东头河里的大家伙联系了起来。 那东西不仅存在,可能比想象的更危险,否则又如何能惊动山里的山君呢。 “多谢山君告知。”我郑重道谢。 山君甩了甩尾巴,深深看了我一眼,身影重新没入林间阴影。 接下来的两日,我几乎是提心吊胆地度过。每次去老槐树下,都会格外留意村民们关于东头河的只言片语,目光也忍不住频频望向河流的方向。然而,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河水依旧流淌,村民们照常过着紧巴巴的日子,连孩童的嬉闹声也依旧在村子上空回荡。我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山君的警告或许只是针对其他精怪? 直到这日午后,阳光正烈,我刚刚给一个崴了脚的老汉敷好草药,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由远及近。 “我的儿啊!阿牛!阿牛不见了!” 一个妇人头发散乱,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冲到老槐树下,一把抓住离她最近的阿秋婆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饭后还在门口玩,一转眼就、就没了!村里都找遍了,没有啊!” 人群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 “阿牛娘,别急,慢慢说,孩子会不会跑去谁家玩了?” “是不是进山了?后山可去不得啊!” 阿牛娘瘫坐在地,捶打着地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都没有!我就一会儿没看住啊!” “阿牛娘,别急,我们再分头找找!”阿秋婆强作镇定地安抚着。 村民们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已经开始组队去山里找找。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孩子不见了,我也心急。村子封闭,按道理说也不可能有拐子进来。所以也只能是自己跑哪儿去玩了。只是整个村子都找过了……他能跑去哪里? 对了,村里的孩子就那么几个,平日里都是一起玩的。目光在人群中急急搜寻,果然,那几个孩子正挤在人群外围,小脸发白,眼神躲闪,互相拉扯着衣角,一副想溜又不敢溜的模样。 我眯起眼睛,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我拨开人群,快步走到那几个孩子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不吓到他们:“小石头,二丫,你们下午是不是跟阿牛一起玩了?” 孩子们身体一僵,脑袋垂得更低,嘴唇抿得紧紧的,不敢看我。 小石头的娘见状,抬手就要打:“是不是你们这群皮猴子又把阿牛带哪儿野去了?快说!” 我连忙拦住她,摇了摇头。我看着孩子们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的小小身躯,放柔了声音:“别怕,告诉姐姐,你们下午去哪儿玩了?阿牛是不是躲在哪里,跟你们开玩笑,所以你们没找到他?” 二丫怯生生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们……我们没去危险的地方……” “对、对啊,”小石头也结结巴巴地附和,“我们就在村子附近玩捉迷藏……” 他们的反应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孩子们撒谎时,总是不敢看人的眼睛,声音也会不自觉地变小。我轻轻握住二丫冰凉的小手,声音更缓:“姐姐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不会故意弄丢阿牛。但是你看,天快黑了,阿牛一个人在外面会害怕,也会遇到危险。如果我们早点找到他,他就安全了。你们最后是在哪里和他分开的?告诉姐姐,好不好?姐姐保证,不会让你们挨打的。” 或许是“危险”和“天黑”触动了他们,或许是我温和的态度让他们稍稍放下了心防,二丫的眼圈红了,带着哭腔小声说:“我们……我们去东头河那边玩了……阿牛说那边芦苇高,好躲……” 小石头也慌了,带着哭音补充:“可是……可是我们找了好几遍,喊他他也不应……我们以为、以为他嫌我们找不到,自己先偷偷回家了……” 我心头猛的一震。 东头河! 孩子们的话像最后一块拼图,坐实了最坏的猜想。他们并非恶意隐瞒,只是孩童的心性,以为同伴自行回家,又害怕去了被大人明令禁止的河边玩耍会受责罚,才一直不敢说出来。 “好,姐姐知道了,你们很勇敢。”我摸了摸二丫的头,立刻站起身,对着慌乱的人群高声说道:“孩子们说下午和阿牛在东头河边玩捉迷藏!阿牛可能还在那里,或者遇到了别的状况!熟悉水性的,带上绳索棍棒,跟我去河边找!其他人继续在村里和附近找找!” “东头河!”阿牛娘一听,眼睛一翻,几乎晕厥过去,被旁边的人七手八脚扶住。 人群再次炸开锅,担忧、恐惧、还有一丝被孩子们隐瞒的怒气交织在一起。几个汉子立刻应声,急匆匆地去拿工具。 我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就朝着东头河的方向,再一次狂奔起来。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心头的寒意却比夜色更浓。这一次,恐怕不再是虚惊一场了。或许是因为当初龙王要吃童男童女的印象,我现在想到孩子失踪,就是有妖怪要吃小孩。 …… 我们一行人急匆匆赶到东头河边时,夕阳已将大半边河水染成了血色。宽阔的河面看似平静,唯有风吹过茂密芦苇丛发出的沙沙声响,更添了几分诡异。 “阿牛——!” “阿牛!你在哪儿?快出来!” 村民们分散开来,扯着嗓子呼喊,用带来的棍棒拨开比人还高的芦苇,仔细搜寻每一个可能藏身的角落。棍棒敲打地面的声音、芦苇折断的脆响、以及焦灼的呼唤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河岸以往的宁静。 “这边没有!” “这边也找过了,没看见啊!” “会不会已经自己回家去了?”搜寻无果,有人开始产生怀疑,语气带着疲惫和一丝侥幸。 跟来的阿牛娘瘫坐在岸边,望着茫茫芦苇荡和幽深的河水,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真的不在这里?是我们想错了?或许阿牛贪玩,跑去了更远的林子? 就在众人心生退意,准备返回村子再作打算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厚重棉絮的呼救声,隐隐约约钻入我的耳中。 “救……命……有……有怪物……” 是阿牛的声音!虽然细微,但我绝不会听错! 我猛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嘘——!你们听!”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河风吹拂,芦苇摇曳,水波轻响,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哪有声音啊……” “丫头,你是不是太紧张,听错了?”阿力叔皱着眉头问道。 “我真的听到了!是阿牛的声音!”我急切地辩解,目光死死盯住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河面。 那声音……好像是从水底下传来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岸上没有,那只能在……水里!联想到山君的警告,我整个人都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你们先回去,”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再沿着河岸往下游找找看,或许阿牛被水冲远了。” “这……天快黑了,你一个人太危险了!”阿秋婆担忧地拉住我。 “没事,我水性好。”我挣脱她的手,语气坚决,“你们先回,照顾好阿牛娘。如果我找到阿牛,立刻带他回去。” 村民们见我态度坚决,加上搜寻许久也确实疲惫且毫无头绪,只得互相搀扶着,带着几乎虚脱的阿牛娘,一步三回头地往村子方向走去。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我毫不犹豫,转身便纵身跃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河水比想象中更凉,也更幽深。我屏住呼吸,双腿化为鱼尾,在水中灵活地向下潜去。越往深处,光线越暗,水压也越大,寻常人根本无法抵达。也幸亏我不是人,是妖精。 这条河比我想象得更深。 就在我快要触及布满淤泥和水草的河床时,一侧陡峭的岩壁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岩壁下方,赫然有一个被茂密水草半遮掩着的、黑黝黝的洞口。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腥气的暗流正从洞口缓缓涌出。 而阿牛那微弱的呼救声,此刻变得清晰了些,正是从这洞窟深处传来。 顾不得洞内是否隐藏着更大的危险,我拨开水草,毫不犹豫地游了进去。 洞内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内部竟是一个巨大的、干燥的洞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臊气和一种令人不安的威压。 我本就是鲤鱼精,即便河底再黑暗,我也看得清。所以只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阿牛,他被一些湿滑的水草紧紧捆缚着,小脸煞白,浑身湿透,正瑟瑟发抖。 “阿牛!”我急忙游过去,伸手想去解开水草。 “姐姐!”阿牛看到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有、有怪物!长角的……大蛇!它说要吃了我!” 就在这时,一股腥风自身后猛地扑来!伴随着低沉的、仿佛闷雷般的狞笑: “嗬……本座还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水族敢闯我洞府,原来是你这条小鲤鱼精。” 我猛地回头,只见洞窟深处,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立起。那是一条通体覆盖着漆黑鳞片的蛟龙。它身躯比水缸还粗,头顶两个狰狞的肉包已初具龙角的雏形,一双竖瞳在昏暗中闪烁着残忍而贪婪的金色光芒,正死死地盯着我和阿牛。 “正好,本座即将化龙,正需纯净*的童子血肉稳固修为,助我冲破最后关隘!”蛟龙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地,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你这小妖精虽道行浅薄,但一身功德倒也纯净,便一并献与本王,作为庆贺本王化龙的血食吧!” 它巨大的身躯缓缓游动,封锁了通往洞口的路径,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我护在阿牛身前,心脏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这下,麻烦大了! 我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将阿牛死死护在身后,直面那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蛟龙。洞窟内空气凝滞,唯有蛟龙粗重的呼吸和阿牛压抑的抽泣声回荡。 “哦?还想护着这血食?”蛟龙见我姿态,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金色竖瞳里满是戏谑,“区区一条小河鲤,修炼不过些许年月,也敢在本座面前逞强?正好,吞了你,也算给本座的化龙宴添道开胃小菜!” 话音未落,它巨大的蛟尾已带着千钧之力,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猛地朝我横扫而来。劲风扑面,刮得我脸颊生疼。 不敢硬接!我猛地一推阿牛,将他推向更深的角落,自己则凭借娇小的身形和鱼类的本能,险之又险地贴着粗糙的洞壁滑开。蛟尾擦着我的衣角掠过,重重砸在岩壁上,顿时碎石飞溅,整个洞窟都为之震颤。 “躲得倒快!”蛟龙一击不中,似乎有些恼怒,庞大的身躯灵活一转,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当头抓下!“看你能躲到几时!” 我矮身翻滚,指尖妖力凝聚,数道凝实的水箭激射而出,直取它相对脆弱的腹部和双眼。 “雕虫小技!”蛟龙不闪不避,周身黑光一闪,水箭撞在坚硬的鳞片上,纷纷溃散,只留下几点白痕。它狂笑道:“本座鳞甲已近乎真龙,岂是你这等微末法力能破?” 巨大的实力差距让我心头沉重。我咬紧牙关,不再试图攻击,而是将全部妖力用于闪避和周旋。我在它庞大的身躯间穿梭,借助洞窟内嶙峋的钟乳石和狭窄的缝隙与之周旋。 “像只滑溜的泥鳅!烦死了!”久攻不下,蛟龙显然失去了耐心,它猛地张开巨口,一股浓稠如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黑水如同瀑布般向我喷涌而来!范围极大,几乎覆盖了我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姐姐小心!”阿牛在角落发出惊恐的尖叫。 退无可退!我眼神一厉,将所有妖力瞬间压缩在身前,形成一道旋转的深蓝色水盾。 “嗤——!” 黑水撞上水盾,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水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强烈的冲击力震得我气血翻腾,喉头一甜,险些吐血。但我死死撑住,双脚在岩石地面上犁出两道浅沟。 “看你能撑多久!”蛟龙狞笑着,持续喷吐着黑水。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它因持续发力,脖颈下方一片巴掌大小、颜色略浅的逆鳞微微翕动,那里是它全身妖力运转的枢纽,也是它防御相对薄弱之处! 机会! 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什么蛟啊龙啊什么的,最重要的不就是那片逆鳞和筋么。 猛地撤去即将破碎的水盾,在黑水及身的瞬间,我不退反进,将残余的所有妖力集中在手中,而后整个人化作一道蓝色流光,不顾一切地撞向那片逆鳞! “你找死!”蛟龙没料到我会如此拼命,想要收拢身躯防御已来不及! “噗嗤!” 伴随着鳞片碎裂和血肉被撕裂的闷响,我感觉到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座铁山,全身骨头都在哀鸣,剧痛瞬间席卷了所有意识。但集满了妖力的手,带着凝聚了所有力量的一击,也成功地刺入了那片逆鳞之下! “吃人的妖孽就该去死!” “吼——!!!” 蛟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痛苦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翻滚,将洞窟搅得天翻地覆。它脖颈处鲜血喷涌,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萎靡下去,显然受了极重的创伤。 而我,死死地抱着它,在它气息衰弱的那一刻,手在它的身体里掏动,一条蛟龙筋被我硬生生地拽了出来,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灼痛的感觉印满我半边的脸颊,但我丝毫不在意。 坏消息:在抽蛟龙筋的时候,我也被它疯狂挣扎时甩出的巨力狠狠砸在岩壁上,然后滑落在地。全身如同散了架一般,经脉剧痛,妖力几乎耗尽,眼前阵阵发黑,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 好消息:蛟龙筋被抽出来了,正被我死死地拽着。 洞窟内一片狼藉,蛟龙在远处痛苦地喘息、低吼,很快失去了声息。 连真龙的敖丙被抽了筋都无无再生之力,何况一条还没化龙的蛟龙? 我瘫在地上,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阿牛带着哭腔的呼唤,但声音越来越远…… “……阿牛,过来……” “……我带你上去……”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冰冷的河水早已浸透骨髓,但更冷的是生命正从这具躯体里飞速抽离的感觉。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每一根骨骼都仿佛碎裂,唯有紧握着那根沾满粘稠蛟血的龙筋的手,还残留着一丝近乎痉挛的力道。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拖着奄奄一息的躯体和昏迷过去的阿牛,艰难地浮出了水面。 夜凉如水,残月如钩。 河岸寂静,只有水流汩汩的声音。我将阿牛推上相对干燥的岸边,自己却连爬上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下半身浸在冰冷的河水里,上半身无力地伏在岸边的淤泥和碎石上。 剧痛和极致的虚弱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残存的意识。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翳。夜空中的星辰仿佛在旋转,月影也变得支离破碎。 我能感觉到,体内那点微薄的妖力正在溃散,如同沙堡在潮水中消融。生命力正顺着被蛟龙重创的伤口,连同所剩无几的妖力,一丝丝、一缕缕地逸散出去,回归于这片天地。 好冷…… 比河底的水还要冷。 耳边似乎传来了遥远的、焦急的呼喊声,像是阿秋婆,像是阿力叔……是村民们找来了吗?真好……阿牛……得救了…… 视野的边缘开始被浓重的黑暗吞噬,那黑暗温暖而诱人,仿佛邀请着疲惫的旅人沉入永恒的安眠。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一个模糊的身影突兀地撞进了脑海。 那个穿着红袍,眉宇间带着桀骜不驯的少年……哪吒。 ……莲子,看来是等不到了。 ……真是,遗憾啊…… 最后一个念头轻飘飘地散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彻底沉寂。 紧握着蛟龙筋的手指,终于无力地松开。 我应该,还蛮厉害的吧…… —— 伏在岸边的身躯,最后微微抽搐了一下,便再无生息。 眼睛,缓缓地阖上了。 不会再睁开了。 残月清冷的光辉,静静地洒在她苍白、沾着血污与泥泞的脸上,仿佛覆上了一层哀婉的薄纱。 夜风吹过芦苇丛,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河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着,带走了鲜血与战斗的痕迹,也仿佛要将这个悄然逝去的灵魂,带往遥远的彼岸。 只有那根染血的象征着惨烈胜利的蛟龙筋,还静静地躺在她的手边,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直到红袍的少年从天而降。 抱起已经没了声息的柔软身体,垂下了眼。 “我带莲子了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