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枝》 第1章 从来无人知晓 除夕夜,近子时,李沐妍与大伙一同守岁。 身旁人指指府中那座高塔,“沐妍你看,参月台塔顶怎点着灯?该不会是王爷在那儿?” 参月台,孤亮昏灯一盏,夕夜璀璨,它却独凄潦。的确,除了宁王谁敢擅自上塔? 李沐妍是他的贴身丫鬟,丝毫不敢怠慢了他。“我且去瞧瞧,过会儿就回来。” 塔顶之上,王爷独立廊前,寂寞得仿佛与世界隔绝。他闻身后动静,微侧首,眉梢眼角似藏意外之色,“你怎来了?” 她气喘吁吁着,“奴婢见塔顶亮灯,来看看是不是王爷在此?” 他背对着她,发出一息默声的低叹,这女子勤快得令他哑口无言。随后,但见他又信手轻叩栏杆,“过来。” 一声命下,李沐妍已然后悔,思忖自己何故要来自讨苦吃?数月前的夏夜,他几乎站在同样的位置,对她用了一句同样的‘过来’,片刻后,她便在那回廊上被他揉虐如痴。 此刻,她戒慎地移步至他身后,刻意保持一段距离。 他感她靠近,心掀涟漪,只得暗拨扳指,以掩波澜。“今晚是除夕,你在小院那儿?” “嗯。” “马上就要到子时了。我本想一个人过年,谁知你偏偏来了。” “那奴婢先告退了。” “站住。没让你走。” 闻言,她垂下目光,静候他发落。就在这静谧瞬间,一束大金花火划破夜空,熠熠生辉绽于他们眼前。如同繁星倾落,美不胜收。“哇……”她不由迈步上前,低低作一叹。 他微瞥之际,捕捉到她难掩的欣喜。花火虽绚烂,却不及她双目中的璀璨。然风花雪月皆虚幻,再灼眼的烟花都将归于虚无。她眸里的光暗了,他才回过神来,喉间干涩,心意难掩…… 他别扭地转过身回到屋中,而她仍倚在门框边,沉醉于夜空。 窗外繁华,不入他眼,他隐在她背后,静凝她只露出半寸的细颈。此逢盛冬,他不知她的颈间是否还如暖阳般温煦?又忆及自己匿名相赠的化冻膏,是否已治好了她手上的冻疮?他想知道,便不由自主地扶起了她的手。 “您干什么?!”她猛然惊醒,迅速抽回了手,转过身来有意防备着他。 她此等戒备,招来了他的不满,“你就这么怕我吗?!”言罢,他轻扣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与其对视。比霜更寒的扳指,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唇瓣。 她这张脸,纵使无施粉黛,纵使从不展颜,亦是他心中之绝色。他抚上她的脸颊,不舍多施一分力气,生怕稍一用力,她便要化烟逝去。而恨,他却抓得很紧。 掀她额边碎发,他又见她那处疤痕。他心口乱生一阵酸麻生疼,惊愕之下,他撤回了手。为掩失态,他移开了目光,急忙警告,“别整日一副憔悴可怜,蒙了冤屈的模样,倒像是我欠了你似的。” “奴婢知道了。”李沐妍似有察觉,他极厌恶她的这处疤痕。每每被他瞧见,他都会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她理解这份挑剔,毕竟是堂堂亲王,他怎能容忍近身侍奉他的女人,存在半分瑕疵? 不过,这也正合她意,她就不想当他的女人。 此时,王都上空,新岁钟声振振。华灯初上,漫天锦绣交织成画,美不可言。欢声笑语穿云裂石,直上九霄,而参月台里也甚是焦灼。 他看似随意地提起一事,“李沐妍,已是新的一年了,上一年你很听话。本王赐你一个愿望。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敢上他的当,拘谨地婉辞,“谢过王爷,奴婢没有想要的东西,只愿尽心尽力侍奉王爷左右。” “本王命你说。” 他的态度不容商榷,再不知好歹,可就是自讨没趣了。既如此,她还真有一心愿,未敢与他提起,“那奴婢有想要的东西。” “想要什么?”他未碰她一寸,眼神却将她裹得紧紧不放。 “奴婢确有一件心愿。奴婢在这王府里已近两年,却始终未能习得一技之长。就像园里那些梅花,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独自开,独自败,蒙了雪,天都不得见。所以……奴婢想好好学点手艺……闻府内藏书阁有《历代草书》和《草木子》,可否准许奴婢入内借阅?奴婢此生怕是无缘再见高山沧海了,所以只想把眼前的那些花花草草照料好,让那些生灵不再被蹉跎,这便是奴婢一直想学的。所以……既然您问了,那奴婢就只求这事。”她见他的脸色很是难堪,“若是不行也无妨!就当奴婢没说过!奴婢绝无怨言!” 她这一席话,已害他跌入了往事的漩涡里,他横眉一紧,又冷声问,“还有吗?” “没有了。”她答得干脆。 他猜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存心来刺激他? 可他知道,她乃至纯至善之人,怎会有这般心机?他双眉攒紧,向她投去一瞥,道出他最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难道就从没人告诉过你,我的生母就是个卑微的花房宫女?世人皆传,她是个捧着梅花,攀上龙榻的狐狸精。七皇子萧灼不洁,连他的血都像花一样贱。” “什么?王爷您……”一瞬间,那些曾经令她困惑不解的谜团,皆有了答案。府内那些空置的花瓶、精心打理却禁闭的梅园,她擅自折下的花枝,此番一切原来皆是他的心病。“抱歉,奴婢当真是不知道!奴婢再也不会做那些事冒犯王爷了。王爷对不起……” 见她颤栗,他确定她是毫不知情。这也并不稀奇,自他功成名就之后,世间仿佛一夜之间忘却了他的出身。昔日冷眼相待,如今皆成了阿谀奉承,拍马迎笑…… 罢了,他不想去回味那些。只是方才那险些失控的欲望,这会儿已烟消云散。他打算离开时又对她说,“答应许你愿望,本王向来一言九鼎。既然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那就好好学。勿使本王失望。” 他走了,空留她一个人在塔顶,享尽夜空璀璨繁星。只是这份纷繁,冷得她不寒而栗…… ——— 时光回到数年前的初春,在李沐妍十九岁那年,她被父亲以三百两银子,许配予城中恶名昭彰的唐家公子。此人好色嗜赌,倚仗家族势力,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绝非可托终身之人。 大婚当日,在弟弟的帮衬下,李沐妍带着丫鬟瑞香一起出逃,前脚刚翻出自家的围墙,后脚唐家的迎亲队就已到了门前。 这荣城她们是片刻也不能待了。就此,二人踏上了逃婚之路。跑了半日后,她们在郊外不起眼的面摊歇脚。 瑞香终于耐不住疑惑,问她,“小姐,你想好我们要去哪儿了吗?” “嗯!去王都找姐姐。”李沐妍语气坚定。 “啊?这,这合适吗?”瑞香心里百般个不情愿,“大小姐固然是好,但她嫁给了宁王……那个宁王爷可不像是什么好人。” “他定不是好人!”她比划道,“这宁王搁前朝倒是劳苦功高,然私下里却是个见色起意的狂徒!仅凭姐姐安州第一美人的盛名,就逼她嫁给了他!真是个淫贼……” 瑞香也跟着添油加醋,“是啊是啊!婚后竟还嫌弃老爷只是个县丞,官位太低,给他丢了人。老爷都特意上王都拜访了,他连见都不见就给打发了回来。”说到这儿,她心中更是忐忑,“那你说连丈人都不肯接见,他还能接见我们?” 李沐妍不仅面上无惧,甚至还十分笃定,“我早想过了。这个宁王常年奔波在外,前年治水,去年治瘟。今年他的封地地震,他又去救灾,都快半年没回王都了。”她勾起了瑞香的肩头,“我们便趁此空档,悄然前往王都,找姐姐接济接济。赶在他回来前溜之大吉。他岂能发现?” 瑞香还是觉得此计欠了些妥当,可两人囊中羞涩,怕是半个月都撑不了,只得无奈点头,“可小姐,我们这方向也不是去王都的啊。” “哎。”李沐妍吃光了面喝完了汤,如是说,“我在这世上除了爹就只能投靠姐姐了。我能想到的,我爹和唐家人也能想到。若直线去王都,我们定跑不赢他们。不妨稍稍折个路,他们便找不到我们了。” “明白了。小姐真聪明啊!” “自然啦!”她酒足饭饱准备动身,“店家说前头有个小镇,走一个半时辰就能到。我们今晚就在那里落脚吧。” 不久,俩人抵达了小镇。小镇不大,唯独两家客栈,各六十与八十文一晚。此去王都至少也要走上个五六日。口袋里的银钱,根本不够她们夜夜住宿。她们垂头丧气地滞留在了大街上。 时至黄昏,小镇驶入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车身左右簇拥数名护行之人。显然,他们也在找客栈歇脚,且毫无悬念地入住了更贵的那家。 客栈二楼的雅间中,马车的主人身姿挺拔,坐于窗下享用晚膳。半开的窗棂外,是平静的小镇风光。原本安宁的街道,却传来了女子的说话声。 “唉,小姐,要不我们就去住六十文一夜的那家吧?” 那小姐答,“我算过了。我们去王都再走五日便到。也就是再借宿四晚。以我们身上的银两,若不吃不喝,倒是勉强能住的。” 那丫鬟苦笑道,“可小姐您看看,您是能不吃不喝的吗?说好的买个包子充饥的。结果呢?你看到那紫苏糖,就挪不开腿了。硬是买了十文钱这么多!” 小姐闻言,万分惭愧却又狡辩,“嘿,那不是好吃嘛……况且你也没少吃啊!哎呀,就当晚饭了呗!” 听她们谈到此处,屋中的主人不禁好奇往窗外探了一眼,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窗下那小姐又接着说,“且紫苏糖是我安州特产,出了安州就再吃不到这么正宗的了。不就是少了十文钱嘛?我们去跟那客栈掌柜砍砍价,或是睡更破的屋子也行,大不了找个马厩将就一晚。” 屋中的主人觉得窗外这女子还挺能屈能伸,倒是令他佩服。遂唤来身边丫鬟,轻声吩咐,“你去打听一下,她们的紫苏糖是哪里买的?” “是,主子。” 丫鬟刚要动身,主人忽又唤住,添上几句细语…… 丫鬟步入街巷,看到有两位女子挽手而行,手里还拿着装糖的纸袋。她追上拦住了她们,“二位姑娘请留步。请问手里拿的可是紫苏糖?” 李沐妍先是一愣,眼前的姑娘戴着帷帽,看不清相貌。她心生戒备,谨慎回应,“对。” “太好了!”丫鬟语气中满是欣喜,“请问姑娘这是在哪儿买的?我家夫人爱吃此物,可这唯有安州有。此番路过,特想为夫人带回一些。” 原来是遇到了同好,这可让李沐妍高兴坏了。“哦哦!您顺着这条路往后走两条街,就在一家馄饨铺旁边的小摊上。那大姐做得可地道了,你家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好的!多谢姑娘了。” “哪里哪里,你客气了。” 丫鬟随即从袖中取出了一锭元宝,双手轻托,恭敬递上,“这是我家主人给二位姑娘的犒劳。” “这?”李沐妍与瑞香面面相觑,一同陷入了震惊,“这也太多了吧,我不过是给你指了个路而已。我不能收!” 丫鬟却坚持道,“此乃我家主人心意,还请姑娘一定要收下!”她执起李沐妍的手,将元宝塞入其中。 瑞香在一旁悄悄怂恿,有了这么多钱,她们天天住天字一号房都够了。 “那……那我……”她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多钱财,拿在手里头,的确有点舍不得撒手了。 丫鬟见状,温柔一笑,“姑娘就放心拿着吧!”她将元宝推进了她的怀里,便朝着她指的糖摊去了。 李沐妍还是不敢心安理得,直冲着她的背影大喊,“那我祝你家老爷夫人,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手握银两,心也踏实不少,她忽生一念,“啊,要不要给姐姐也带些紫苏糖去?” 瑞香却轻轻摇头,“你忘啦?大小姐从小就不爱吃这个的。你带了这糖去,还得叫她伤心,说你这妹妹连她喜欢什么都忘了。” 她也觉得此言有理,“也对,那我们去看看别的,走!” 两人手拉着手,满心期待能早日抵达王都。李沐妍此刻尚不得知,她的人生,将在踏入王都的那一刻起翻天覆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章 他岂看得上我 李沐妍二人怀揣意外之财,终于昂首住进了客栈。浴池之中,俩姑娘共叹苍天不公。怎别人就能如此阔绰?她们却得为了一两文钱伤透了脑筋? 而论及这天之骄子,非那宁亲王萧灼莫属。他乃先帝七皇子,虽昔日未沐皇恩,但他于先皇崩殂后,力挽狂澜,铲除逆贼,拥护当今圣上登基。十年间南征北战,为致国立下战功无数,深受万民敬仰。 此等英雄,自是天下少男少女心之所向。而他的那颗丹心,却独属一人,正是李沐妍的姐姐李沐仙。她自幼德才兼备,温婉娴淑,及笄之年,更是出落得如花似玉,风采绝伦,被誉为“安州第一美人”。 三年前,‘安州一美’李沐仙的画像,辗转到了宁王手中。王爷一见这画中佳人,便当即豪言:李沐仙,天人下凡也。不得此美姬,本王此生枉度。 然沐仙之父,不过是一小小县丞,成日里跟着县令,点头哈腰地当捧哏,芝麻粒都比他有分量些。世人皆预言,这李沐仙纵有倾城之姿,嫁入王府,顶格也就是个妾了。 谁料这宁王竟执意将其立为了正妃。他们成婚那年,宁王二十有四,李沐仙芳华十七,真乃才子佳人,天仙之配。不日,宁王对王妃的专宠就已是满城皆知,二人俨然成为王都中最令人艳羡的神仙伴侣。 李父虽身为亲王岳父,可却是人到了王府门外,都不得入,就连王爷的影子都没瞧上一眼。王妃托下人给他包了份礼,他便灰溜溜打道回府了。这事在乡里迅速传开,李家不出意外地成了全城的笑柄。 李父深知他这二女儿李沐妍,可非顺驯之辈。恐其外出滋事,坏了自家名声,他给她退了学堂,令其留府中帮工。当姐姐贵为亲王妃时,李沐妍却在家中,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人前勉强维系着二小姐的体面,可关起门来,她则与婢女无异。 三载光阴匆匆,李沐妍虽不及姐姐倾城之姿,但也出落了个白里挑一的花容美貌。眼看她也已年十有九,那觊觎她多年的唐少爷,又一次上门提亲来了。 这回,她爹收下聘礼,应了这门婚事。然李沐妍心中坚决,说什么也不嫁那欺男霸女的纨绔,这才逼得她不得不逃。 …… 她们一路北上,走了整整五日,终于抵达了王都。初离家乡,见都邑之盛景,远超了她们所有的想象。穿梭于熙熙攘攘的街巷之间,她们一边犯迷糊,一边寻人问路。 最终,一路人抬手遥指高处,言道:看见那座参月台了吗?那便是宁王府了。 俩姑娘仰首远眺,遥见一座七层浮屠,巍峨壮丽,是王都中一道不容忽视的奇景。 至宁王府门前,侍卫见俩灰头土脸的野丫头,自然想打发她们走。 “我确是宁王妃的妹妹!我叫李沐妍,王妃名讳李沐仙,对不对?且慢,我有信物在此。”言罢,她取出了一支白玉簪,此簪乃娘亲遗物,双生一对,姐妹各持一支,“烦请交予王妃,届时真伪自辨。” 侍卫忽觉这簪子眼熟,将信将疑地进府禀报去了。未几半炷香的光景,只见那侍卫火急火燎地跑来,“姑娘!姑娘!”他一改之前的怠慢,双手奉还簪子予她,“姑娘快随小的进来!王妃要见您。” 她们可算松了口气,随那侍卫踏进了宁王府邸。 宁亲王不愧是当今圣上最倚重的弟弟,此府邸宏大,气势磅礴,头门二门之间,竟阔达一街之遥。 李沐妍步履匆匆,穿越重重院落,终于在一处院子里,见到了久违的姐姐。“姐姐!!”她全然忘却了礼数规矩,如脱兔般跃入李沐仙怀中。她终于见到了自己最亲的亲人,三年离愁别绪,化作泪雨倾盆,“姐姐,终于见到你啦!我想死你啦!呜……” “沐妍!你怎会来此?!是不是出事了?”李沐仙见状,心疼不已地抱紧妹妹,见一旁的瑞香也在窃窃啼哭。“好了好了,你俩都别哭了,我们进去说话。瞧把我妹妹委屈的,怎都瘦了这么多呢?” 李沐仙沾去妹妹满脸的泪痕,携其步入她的庭院。待沐妍情绪稍定,方闻其细述逃婚始末。 李沐仙闻言,眉宇间拢起难解的忧色,“爹这也太过分了。明知那唐家少爷恶名昭彰,竟还同意了这门亲事。你若真入唐家,岂不是羊入虎口?”她一抬头,纤手轻叩书桌,“可再说到你,逃出来又能如何?待你回去,唐家被你这般羞辱,岂会放过你?那别家又有哪个敢再要你?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回家了吗?” 这倒是说到了李沐妍的心坎里,“姐姐所言极是!我非但不想嫁给那姓唐的,更是不愿再回那个家了。两姨娘日日欺我,爹也不待见我,这几年,我都不知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只恨自己怎没早点逃出来呢?只是……”言至此,她竟拽起姐姐的衣角撒起了娇来,“只是如今我这不是实在没地方去嘛?所以,所以才……” “三年光景,家中巨变,你竟一封书信也不写给我。现在好了,落难方知来投奔于我?”李沐仙故作嗔怪,把头扭去一边不理她了。 李沐妍连忙环抱住姐姐,顽皮讨好地耍起无赖,“好好好,是我不好!好姐姐您大人有大量,这次可得帮我渡过难关。您的大恩大德,他日我定当涌泉相报!好不好嘛!” 妹妹的撒娇,李沐仙暗感受之有愧,她好不容易才推开了她,佯装严肃道,“罢了罢了,我替你想办法。” “真是我的好姐姐!” 李沐妍心花怒放,在姐姐脸颊上亲下一口。 李沐仙望着妹妹,心中五味杂陈,“还好王爷不在王都。否则你这一突然造访,倒让我为难了。” 李沐妍闻言,不禁脱口而出,“姐姐,可是那宁王凶狠?待你不好?!” “你说的哪儿跟哪儿啊?” “小姐!”此时,一直站在李沐仙身边的丫鬟雀儿,突然插话道,“请不要背地里讨论王爷。王爷对王妃的好,可是有目共睹的。前日里,王爷还记挂着王妃的喜好,特意派人从安州快马加鞭送来了娘娘爱吃的紫苏糖。” “紫苏糖?!”李沐妍两眼泛光,可再一想,又觉纳闷了,“奇怪,姐姐你向来不是嫌它甜腻,避之不及吗?怎么……” 她话未说完,李沐仙就已温柔地打断了她,“哦,哪有不喜欢!我是怕长痘罢了。再说了,我知道你对它情有独钟,从前都是刻意留给你的。其实,我也颇爱紫苏糖的滋味。对了雀儿,把剩下的那些都端来吧,沐妍也喜欢吃。” “是。”雀儿带着其余的丫鬟们一并退下。 姐姐的目光遁入游离,李沐妍瞧着奇怪,轻声问道,“怎么了姐姐?是有何不妥吗?” 姐姐强颜一笑,“哦,没什么。只是想到你就要见到王爷了……”她看着妹妹,似有口难言。片刻后,方继续说道,“王爷传来消息,他回府前要先去邶山祈福,大概还需好几日才能回府。” “啊?什么?!” 李沐妍闻言,心中暗自叫苦。她本想着,怎么也能在姐姐这儿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没成想,这酷爱出差的宁王竟要回来了?!她自知,自己是个不请自来的毛丫头,主人家必然不得待见。一想到那宁王是那般杀伐果断之人,她心里就直发怵。 “怎么了?” 李沐妍勉为其难地道出小心思,“姐姐,那我要不在王爷回来前就走吧。他身份尊贵,我这一点规矩都没学过,怕是要丢人……反正我也不能在你这赖一辈子的。我想着,姐姐你要不就……接济接济我一下下,就一下下!待日后再……” 李沐仙冲她轻轻摇头,“你是想借笔钱就走,日后再还我不成?娘亲曾嘱咐我,要好生照拂于你。这几年,确是我疏忽了。即如今你都来了,我就不会不管你了。这一切都是命数,我也该认命了……” 李沐妍不懂她在说什么,“姐姐,什么命不命的?和你直说了吧,大家都把你家王爷的画像挂家里镇宅呢。我这人属鬼的,不敢见关公。您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若是可以,李沐仙也不想让她见到宁王。因此,她这三年来,连封家书都不敢往家里寄,更不敢与王爷提及自己的妹妹。但她早已被心中的秘密折磨了整整三年,夜不能寐,日不得安。 这一次沐妍的突然造访,仿佛是老天爷对她的提点。她拉起了妹妹的手,随意寻了个理由,“我今日已让你入府,若又赶在王爷回府前将你放走,反倒是落人话柄。总之,你就安心住下吧,等王爷回来,让他为你做主。” “嗯……可他那么孤高,连爹都不肯多瞧一眼,岂能看得上我?还为我做主呢?”李沐妍怯道。 李沐仙轻抚妹妹脸颊,似笑非笑,不再言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3章 隔多年再初见 王妃将李沐妍安顿于院中侧间。大小事宜皆由丫鬟雀儿操办,雀儿自幼追随王爷,如今是王府的管事丫鬟。雀儿特为李沐妍请来宫中的老嬷嬷,教授她王都千金该有的仪态。 于是,就在这入府的第二日,李沐妍便开始了严苛的仪礼淬炼。从步履到语声,从神态至举止,皆需细细打磨,而这还仅仅是表面文章。琴棋书画也得精通一二,诗词歌赋也得能对上几回,若是一开口,就被人识破她不学无术,那可才是丢人丢到家了!她打小随性惯了,此番可没少被嬷嬷的戒尺伺候…… 转眼间,李沐妍与瑞香入住王府已逾七日。这会儿,她们正在屋里细研女红,忽闻屋外喧嚣四起,她们这下哪儿还有心思捣鼓针线,赶紧起身凑热闹去。 一番打听才知,原是宁王已抵达王都,入宫觐见圣上后即将回府。 这偌大的宁王府已足有半年未见它的主人,此刻的王府,无处不是欢腾。 王爷回府,也意味着李沐妍要‘考试’了。她心中不免生出忐忑,欲寻姐姐慰藉,可却不见踪影。她逮着个下人询问,才得知姐姐是去了香堂。 李沐妍一路寻去,见姐姐正虔诚跪拜于列祖列宗牌位前。姐姐眉头不展,她想其定是有心事难言。她便悄悄藏进了一旁的供台之下,静静候着,打算待会儿吓姐姐一下,好逗她宽心。 李沐仙长跪不起,竟是那般愁苦道,“事已至此,小女唯有顺应天命了。可小女断不愿将王爷拱手相让,只求王爷不要移情于沐妍就好。小女知此念自私,可天下万千人皆可,唯独别是沐妍即好。若能得偿所愿,小女愿折寿十年。所欠沐妍,来世再还!” 言毕,姐姐再次闭目叩首,鼻息中透着啼哭。躲在暗处的李沐妍目睹此景,她听不懂,也想不明白,姐姐为何会怕她横刀夺爱?甚至不惜折寿立誓? 王妃念完心愿,起身离去。留下一室的尴尬,叫李沐妍只好继续藏着…… 约莫一刻过后,她方才溜出香堂,迎面与正在寻她的丫鬟们撞了个满怀,“二小姐,您这是去哪儿了?叫奴婢好找。” “怎么了?!”李沐妍心神未定,迷茫忐忑道。 丫鬟却是笑容可掬,“王爷已经回府,还听说您的事了。说二小姐您胆儿也太大了,正要见见您呢。” “啊?!”她心中一惊,冷汗涔涔。前有姐姐折寿立誓,后有这杀伐决断的宁王归府即召。她这下是彻底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丫鬟看她异状,又是催促一番,“请吧二小姐,王爷王妃正候着呢。” 她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可每一步都走得发憷。她思量,不妨先打探打探?“请问王爷性情如何?他……他不会是要罚我吧?” “怎会?!”带路的另一位丫鬟噗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告诉她,“见了您就知道了,我们王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王爷!” 天底下最好的王爷?李沐妍不知这世间万物要做到何等地步,才能被誉为‘天底下最好的’…… —— 早些时分,王爷萧灼自宫中归来,甫入内宅,便闻王妃的胞妹已在府中逗留数日。随后,他亲耳听王妃细述原委。他起初还对此女的不请自来尚存厌恶,可而后,却成了由衷的敬佩。世间竟有如此女子,不畏世俗,勇于抗婚,他萧灼这辈子都没见过。 往昔,他仅从王妃的零星话语中知晓过这个妹妹,说她自小聪慧过人,却是个声名在外的小霸王。幼时敢为弱者出头,与男孩打架亦不败下风,常打得鼻青脸肿一身伤回来。无论如何管教,她依旧我行我素,在乡里留下诸多传奇。 但他们不知,那般混世魔王行迹,早已是李沐妍不可追之往事。三载光阴,她早已学会深藏锋芒,隐忍度日。若非此次逃婚,她都快不记得洒脱地狂奔是什么滋味了…… 回到此时,王爷王妃正一同坐在庭院小酌。 引路丫鬟再度轻声提醒,“就快到了。二小姐,可别忘了规矩,见到王爷要先行礼,再问安。” 李沐妍步入庭院深处,视线穿过精心布置的花草景致,她瞧见姐姐端坐于石桌旁,而她的一侧,端然坐着一位身形伟岸、气势非凡的男子,看来他便是宁王本尊了。 她收敛心神,俯首低眉,竭力摆出大家闺秀之端庄姿态,调匀呼吸,行礼道,“小女李沐妍,向王爷请安。” “起来吧。本王听闻,你是逃婚来的?倒是难得,不过为何要逃婚?”王爷一开口,便是盛气凌人。其口吻不似当真在意答案,反倒是藏着几分玩味。 王爷的傲气,落砸在李沐妍头上,便是尖锐、甚至是刻薄。她没想到王爷会如此开门见山,害她不由哆嗦起来,“是……家,家父为财所惑,把我卖了。我不从,就,便……”说到这里,她似已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她怪自己果真是没什么口才,才两句话,就把此事形容得如市井买卖一般了。她索性收了声,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王爷洞察其心,便又不怀好意地笑道,“哦,那还知道来王都,倒也不算愚笨,没忘了自己还有个身居高位的亲戚可依。”他单手悠然托腮,注视着李沐仙的脸色,见王妃敛神蹙额,他便决意不再为难这妹妹了,他温言道,“好了,把头抬起来。” 李沐妍颤栗不已,她此生见过最大的官儿,也不过是她爹的顶头上司县令罢了。宁王之气场,早已远超她想象之极限,其意难测,更添她心中忐忑。 她瞧宁王没安好心,而姐姐又为他折寿起誓。她顿然头晕目眩,然不得不强作镇定,鼓足勇气,缓缓抬头。 在今日,这她未曾自知的数年后,再次对上了他的眼眸…… 她一向自诩无畏,敢行侠仗义,敢忤逆父命,却不敢承受他之目光。也就这么怔忪一瞥,她便移开了目。她只记得他居高临下,眉眼高扬,却连他容颜轮廓都未敢看清。 而宁王阅人无数,自未将这小丫头放在心上。只觉她外表温婉,却胆魄非凡,倒也比那些遵循三从四德的女子,来得有趣得多。 见她额前汗如雨下,他亦猜到是自己吓着人家了。他转而与王妃轻语,“妹妹长得倒不像你。”言罢,他自然而然地执起王妃之手。 李沐仙不觉打个寒颤,神情有些古怪,“嗯对……妾姐妹俩,一个像娘一个像爹。沐妍她长得像爹多些,家中还有一弟弟,长得也像爹。” 宁王回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李沐妍身上,“是吗……嗯……” 李沐妍听出那鄙夷之意。她心中暗自揣摩:王爷是不待见爹爹的,他知道我长得像爹爹,估计得更加不待见我了。 她正自忖间,王妃的话语打破了沉默,“王爷,沐妍这回逃出来,暂时是回不去了。妾斗胆请求王爷,许她继续留在王府,以便日后悉心照料。” 令李沐妍诧异的是,王爷非但未显怒色,反而温和道,“你的妹妹就是本王妹妹,何必说求字?妹妹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住在府里的。从今日起,她就是这府里第三位主子了。” “太好了!沐妍,还不快谢谢王爷?!”李沐仙适时提醒她。 李沐妍闻之,强撑虚软的双腿,再行一礼,“多谢王爷。” 宁王见这丫头已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他浅笑一声,立身而起,“好了仙儿,今日劳顿,我也累了。今晚便不留宿于此了。” 言罢,他转身步于李沐妍身旁。她猝不及防,沦入他那足足九尺有余的巍峨人影之下,从未感到如此透不过气来。 王爷一去,院子里忽而变得冷清。待确认四周已无旁人,李沐妍这才敢畅快呼吸,她颤颤巍巍地坐下,拉着姐姐的胳膊问,“姐姐姐姐,他就是王爷吗?!” 李沐仙以袖掩面,轻笑一声,“傻丫头,不然还能是谁?” 一旁的瑞香,竟满腹少女情怀地惆怅了起来,“哇,这王爷也太英俊了吧!” 英俊?李沐妍都没敢看清他的容貌,只记得他那傲世的眉眼,令她心有余悸。她紧紧依偎着李沐仙,“姐姐,我恐怕日后得避着王爷些,仅是在他身旁,我就浑身哆嗦。他第一回 见你时,也是这样的?你难道不怕吗?” 提及初见宁王的情景,李沐仙不由想起三年前,那时,他蹲在他面前,以世间最温柔的语调,与她说了第一句话: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李沐仙从回忆中抽离,为掩失措,她抚了抚沐妍的脑袋,笑道,“怕?怎会怕呢?入府三年来,他对待我这小小县丞之女,如掌上明珠一般,呵护备至。他这么好,我岂会怕他?” “咦……”沐妍俏皮地指了指姐姐脸颊上泛起的红晕,“姐姐,你看看你这春心荡漾的样子!” 言及此,李沐妍虽表面如此,可却在心中暗誓:姐姐对王爷一片痴心,我定要谨慎行事,万不可让姐姐顾虑成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4章 偏袒还是捉弄 宁王归府已有两日,姐姐与其相伴,李沐妍则继续研习规矩。 闲暇之余,她便同瑞香一起在王府的花园里晃悠。穿过一条翠竹掩映的蜿蜒小径,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汪碧蓝湖泊,湖心亭矗立其间。 宁王府的景色壮观,令她至今感叹。正当她慵懒之时,一少年声打破了她的宁静,“你乃何人?!” 她转身望去,只见一位公子立于不远处,眼神中带着几分戒备与审视。 见她身上无半点杀气,语气这才柔和了几分,“你是谁?”他问道。 瑞香见对方腰间佩剑,恐小姐有危,挺身而出,拦于二人之间,正色道,“公子你谁呀?我家小姐可不是坏人,她是王妃的妹妹!” 李沐妍从亭中踏出,步入日光之下。她见对方气度不凡,推测他多半是个皇亲国戚,便行了个礼。 然蹲至半途,却被那公子拦住,“原来是王妃的妹妹!姑娘切莫多礼,快快请起!可别折煞了属下。”那公子略显拘谨地后退了几步,向李沐妍深深作揖,“在下巫马霁,乃王爷之贴身侍卫。姑娘是王妃的妹妹,便是属下的主人,哪有主人对下属行礼的道理?” 巫马霁心中再度斟酌,仍是觉得不妥。他对李沐妍再次作揖,行以庄重宫礼。 李沐妍可从未受过如此大礼,笑道,“巫马公子,快停下!你这样可叫我受不起!我刚才才拜了半个,你却回了个如此大礼。若我再拜,您岂非又要回礼?拜来拜去的,何时是个头?”说罢,她饶有兴致地坐到了河畔的青石上,笑语盈盈道,“说到底,我不过是王妃的妹妹。你拜我大礼,终是我欠你多一些。” “二小姐不欠!” 巫马霁言辞恳切,引得李沐妍忍俊不禁,打趣道,“你看起来应是比我年长吧?” “卑职二十有三,下月十七便是生辰。” 瑞香在一旁暗暗朝她招手,示意她可别再纠缠了。李沐妍也正有此意,她牵上瑞香的手,逃走之际,对巫马霁笑道,“那日后我就叫你巫马兄吧!巫马兄,再会!” “属下岂敢!” 远远地,李沐妍回过头,冲他盈盈一笑,“就当是还你啦!” 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巫马霁心中暗自思忖,这女子真是古怪,他从未见识过的古怪。 —— 这些日子,李沐妍发现这王爷不是入宫面圣,便是外出理政。若是待在府里,那也是闷在书房里用功。他几乎不近女色,至少以李沐妍所知,姐姐是他唯一的女人。而二人相伴之时,也甚是稀少。 多数时光,李沐仙都是在一个人熬时间。练字、刺绣、品茗读书,兴致所至,她会去花园里拨弄古筝。她自幼钻研这些技艺,长大了也得靠这些耗度余生。 李沐妍则与这些雅致之事无缘。她自幼不服管教,她的娘亲也深知她毫无天赋,念及女子无才便是德,便也不多在意。 约忆及九岁那年的元宵节,姐姐寄宿在娘舅家中未归。而娘亲的身子却已似油尽灯枯,小沐妍陪着她在屋中煮汤圆。 母女各食三颗,共度元宵。娘亲手捧热碗,女儿看似懂事,却也还不够叫她安心,“沐妍,你就快十岁了,不能再成天打打闹闹的了。得和姐姐学学,听大人的话,将来才好找到一个好夫家。” 小沐妍实在不解,她咽下口中软馅儿,反问起来,“可是我看姐姐就像娘亲您一样贤惠懂事。可也不……不见爹对您有多好……他们在前厅过节,却留下你我在这儿……” “沐妍!”娘亲被戳中痛处,避开女儿目光,连为自己辩解的语气都略显心虚,“是我的病还没好透,出去人多,他怕我复发才……”娘亲没法把这自欺欺人的谎话说完。 小沐妍低垂着脑袋,不敢反驳。每次娘亲都是如此,纵爹有千万般不是,她总能找到理由替他开脱。 “沐妍。”娘亲放下碗,抱紧女儿才舒心些,“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娘是怕你这脾气,将来难找夫家,没有丈夫的女子,可是要吃一辈子苦的。” 小沐妍真想问她:可您这一辈子,爹给过你什么甜头?!他就是那个让你吃尽了苦的人。 但她不忍再惹娘亲生气,便故作豪迈地撅起小嘴,理直气壮地说,“谁说女儿愁嫁了?我都和人家说好了呢!他以后会十里红妆,回来娶我!” 娘亲闻言,不禁畅然而笑,只当她是童言无忌,还高兴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那真是可喜可贺了!那娘亲我就等着你的这杯喜酒啦!” 然而,元宵节后没多久,娘亲病情加剧,终是撒手人寰…… 这一日,李沐妍放恣贪玩,寻来一竿钓具,坐于府中湖畔亭中垂钓。王妃则坐于一旁,手捧经书,与她相伴。 可她岂是有那耐心钓鱼之人?没多久,她便乏了兴致,任由钓竿悬垂。她趴在桌边,无所事事地渐犯春困。 “是本王府的鱼儿得罪二小姐了吗?” 话音未落,其人已至,仅听其声,她便知是宁王萧灼驾临。回眸间,萧灼已步入亭中。她一个哆嗦,身形不由自主地站得笔直,和姐姐一起给他行礼。 李沐仙一见王爷,眸中笑意便盈盈藏不住了,“王爷不是和几位吏部的大人聚会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灼扶起王妃的手,愁苦道,“那群大臣酒品极差,早已醉得一塌糊涂。我这便借机脱身回来了。”他疲倦地揉搓颞间,“以后再也不去赴他们的宴,还不如在府里陪着仙儿呢。” 李沐妍默默站在一旁,心中暗祷王爷不要点自己的名。可她才没这么好的运气。 萧灼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李沐妍身上,“对了,你还没告诉本王,为何要钓这湖里的鱼呢?” 李沐妍双手交织,不敢抬头,却又必须回答,“没,没什么……” “没什么?哦……”萧灼轻笑,留下弯绕的尾声,“就是看着不顺眼,对吧?” 李沐妍品出了责备之意,抬起眼看向王爷,“……”可又实在找不出辩解之词。 她猜王爷定然是鄙夷她这不速之客,所以才要逮着机会,就来刁难她。此念一起,便愈发觉得如此。 与此同时,萧灼见到她局促地掐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不似寻常女子般细腻,反与杂役丫鬟一般粗糙无异,看来之前在老家,她确实是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他还发现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自己不过想逗弄这胆大包天的姑娘一番,还未出言犀利,她便已吓成这样。 随王爷同至的,是其贴身侍女夏雨。王爷懒得解释的事,由她来代劳,“二小姐,此湖中养的乃是黄金龙凤,全王都不过寥寥七十尾,其中五十在咱们府里,余者则在宫中。二小姐若非要钓鱼,也不能在这儿钓啊……” 夏雨说到这儿,话就断了。若要再责怪下去,可就要追究到王妃头上了。毕竟,是王妃准许李沐妍在此垂钓的。 “知道了,我下次不敢了。”李沐妍对黄金龙凤的价值仍是懵懵懂懂,但她明白自己怕是又闯了祸。估计这王爷嘴上不说,可心里头定是早已厌恶她至极。 夏雨很不喜欢她这个态度,正欲再提点几句时,却见萧灼朗声大笑,“哈哈,区区黄金龙凤,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鲤鱼罢了。若沐妍能钓得上来,今晚我们就尝尝它的滋味如何。不管怎样,最要紧的是,让我们沐妍开心。” 没人想到王爷会帮着李沐妍说话,本欲看二小姐窘境的众人,只见夏雨面色铁青。 李沐妍听得真真切切的‘我们沐妍’四字,心中一震。世上唯有娘亲与姐姐这般唤过她。此刻从宁王口中道出,她竟如断了根心弦般,手足无措。她双手捻衣角,轻声道,“沐妍不敢……” 萧灼对着她粲然一笑,转头便将她晾在了一旁,与姐姐说起了悄悄话。 他的笑容里仍有几分不可信的狡黠。李沐妍看不懂他,他确实是帮她解了围,可眼神里却又似乎瞧不上她。他是友是敌,是真心庇护,还是故意刁难?她心中一片茫然。 湖面上,鱼竿静悬半晌,却未有一鱼上钩。殊不知,这一切皆是王妃为哄妹妹开心,又不伤及池鱼的巧妙安排。她早已暗中将鱼饵换成了陶土。李沐妍不明真相,就这么用陶土钓了一下午,这些湖里的鱼精会上钩才怪。 王爷带着王妃去花园漫步。李沐妍今日折腾够了,也准备回屋。 途中,她偶遇数名丫鬟,行色匆匆,面带桃花,往偏院奔去,口中还叨叨着,“好久不见巫马君练剑了,想来定是比之前更潇洒英俊!”,“别说了,迟了可就结束了!” 李沐妍未曾想,原来巫马霁在王府人缘竟这么好?一时好奇心起,她也随她们一同赶往,一探究竟。 踏入偏院,但见中央空地之上,巫马霁正在舞剑。剑摆风起,一招一式绝妙非凡,引得周围人连声喝彩。 李沐妍立于人群之中,仔细审视巫马霁的每一个动作。毕竟她也有个习武的弟弟,这些招式她也懂得一二。她心中暗想,不愧是宁亲王麾下的贴身侍卫,年纪轻轻,武艺便已如此精湛。 然而,巫马霁似乎是厌烦了旁人的瞩目,只见其剑尖轻旋,收剑归鞘。此举一出,周围的丫鬟们纷纷四散而去。 巫马霁不近女色,是王府里人尽皆知之事。曾有胆大的女子,在他练剑时表白心迹,他竟一个飞身过去,反手以剑柄轻轻一点她的天灵盖,吓得她瞬间两腿发软跪坐在地上。 另有一姑娘以诗传情,却被他当场指出了两处错字,改了三句韵脚……他这般不通人性,逼得众人望而却步,全王府上下都明白一个道理——巫马霁是那池中清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既得不到,就赌一把!王府内,年年皆设赌局,赌他今年是否会遇上那个令他爱得肝肠寸断的女子?这局已开了四五载,赔率也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哩。 此时,四周皆已空寂,唯余李沐妍一人,明目张胆地站在一旁。巫马霁察觉背后有人,他思量着,难不成是自己那些手段还不够狠辣?竟还有人要来纠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5章 王爷把她买断 巫马霁身后传来声音,“巫马兄,好剑法啊!” 他闻声即辨是谁,整个王府只有她一人如此称呼他。“原来是二小姐!”转身之际,歉意与讶异交织于心,但他更是好奇,“二小姐也通晓剑道?” 谈及剑法,李沐妍可是兴致盎然,“惭愧惭愧,只是家中弟弟自小习武,我从旁也没少看。巫马兄招招制敌,游刃有余,刚柔并济。尤有两步,步伐虽退,剑却已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说起武学,当真是令她满心雀跃。 巫马霁未料她竟懂自己所求之剑道。“二小姐真不简单,属下从未见过如二小姐这般的大家闺秀,能对剑法有如此高见。二小姐好厉害!” 她只知道读书郎会一板一眼,没想到练武的一板一眼起来,也这么让人汗颜。她耸了耸肩,浅浅一笑,“难道懂得剑法也分男女呀?不过,我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让巫马兄见笑了。” “二小姐过谦了。”巫马霁很少笑,今日与李沐妍相遇,恍若觅得知音。他竟不自知地微扬起了嘴角,心中道不出原由地想与她再说说话,“二小姐在王府可住得习惯?” 二人并肩走出偏院,不知是谁引谁行。 “嗯,王府里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些。今天嬷嬷们休沐,我实在无聊就钓鱼解闷,却不曾想那是……” “钓鱼?莫非是府里的黄金龙凤?!” 见巫马霁的惊讶程度,李沐妍更加确信自己的的确确是闯大祸了。“嗯……不过放心!我没钓上来!” 巫马霁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赔不是,“二小姐勿怪,我不是有意吓你的。”他走在她身后,心中踌躇再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终于,他拿出勇气,上前一步到她跟前,“二小姐,既然觉得府中沉闷。属下斗胆请命,带您……和您的丫鬟一起出府逛逛王都?” 李沐妍一听便来了兴致,“出府?去逛街?!真的可以吗?!我和瑞香一到王都就进了府,一进府就日日学规矩。可是把我们给闷坏了!我真的好想去逛逛那传说中的樊街啊!”说着,她悠长地舒了口气,做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当然可以!那属下这就去向王爷请命。”言罢,他欲行礼告退。 “那……”李沐妍灵机一动,学上回他行礼的模样,对着他有模有样地回了一礼,“那就劳烦巫马兄了!” —— 巫马霁步入书房,见王爷正伏案疾书。 他道明来意,“王爷,二小姐入府以来日日勤勉向学,但奈何学业繁杂。属下想,凡事皆应劳逸结合,故来求王爷恩准,允许闲暇时,让属下带二小姐出府游历王都。” “你?带她?游历王都?”连萧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禁抬头瞅了他一眼。他见其脸颊绯红,喉口滚动,便已猜出了隐情。于是乎,萧灼长吁感叹起来,“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呐。看来今年你要害本王输好多钱了……” 他放下笔,盖上章,将书信夹上一张银票放入信封,交予巫马霁手里,“此信派人送去安州荣城李县丞府上,务必交到李县丞本人手里。”他转了转扳指,又添了一句,“告诉他,见信如见到本王,需行礼叩拜,方可接信。”他光是想象就觉得好笑,不禁扯了扯嘴角。 “遵命!”巫马霁把信藏入衣襟,想着李沐妍的事还没说定,“那王爷……” 却闻萧灼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言,“那可是王妃最亲的妹妹,也就是本王最亲的妹妹。” 巫马霁听闻此话,心头一震,他知道毕竟自己是个下人,怎能开口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谦卑地垂下首,“属下明白了……” 但萧灼的话却还未说完,“若我将她托付于你,你需以命相护,确保她毫发无损。” 巫马霁顿时心跳如鼓,没了节奏。“王爷放心,属下誓以性命担保二小姐安危!”言毕,他郑重其事地半跪下给王爷行礼。 “起来!至于吗?你这人何时能改改这一板一眼的性格?”萧灼接着此话,又轻飘飘地添了一句,“对了,以后她若要出门,你便随她。她外表看似大大咧咧,内心却卑微得很。”或许是他与她有着类似的过往,他猜她的笑容之下,定是一张悲哀的脸庞。他随意挥了挥手,“她想要什么全依着她,皆由王府买单,无需在意花销。” “是王爷。”巫马霁告退,找到手下最快的骑手,将王爷的书信与指令带去了安州。 —— 夜幕低垂,李沐妍还想找姐姐唠唠家常,至其门外,却闻王爷的声响。欲退之时,她却听见他们在谈论自己。 屋里,烛火摇曳,萧灼向李沐仙坦言,“今日午后,我写了封信寄给你父亲。我在信上说:大胆李氏教女无方!其竟敢私闯我王府,扰本王安宁!更有甚者,此女打碎先帝赏赐之五角琉璃瓶。本王念及她乃王妃胞妹,网开一面,饶其不死,但活罪难逃!遂罚其终身留王府为奴!附银百两,买断与你父女之系。自此,此女与你李氏再无干系!” 说到此处,他终是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李沐仙面露惑色,尚不解其用意,轻嗔道,“王爷真是胡闹,沐妍哪有做那些事?” 萧灼却是愤然,“仙儿,当初娶你之时,聘礼足可买下半个安州。然不到三年,便被你爹挥霍一空,如今更是到了变卖女儿的地步。且你不知,他曾多次依仗本王岳父的身份徇私舞弊,中饱私囊。有两回,人家都入都告到我面前来了。若让他知晓,沐妍此刻正在王府安然度日,岂非又要生出事端?为绝后患,唯有如此。” 李沐仙听了宁王对她爹的这番评论,心中五味杂陈。但她如今已是宁王妃,她深知自己立场,唯有全力支持夫君的决定。只是事关妹妹,她还是得问一句,“可沐妍嘴上说不想再回去,兴许是气话。你这样做可问过她的意思?” 萧灼沉声道,“我已给了他足足二十日时间,他若想寻女,至少也可以写封信来问问本王?可你也看到了,安州那儿可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有这般唯利是图的父亲,难道还要让沐妍回去尽孝吗?你放心,她如今已是我宁王府的千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了。” 李沐妍僵立屋外,将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她踮步躲回屋中,将头深埋于枕间,闷声啜泣,一点儿动静也不敢发出。她哭得昏天黑地,终是睡了过去。可至于为何如此肝肠寸断?怕是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次日,李沐仙找来,将昨晚王爷说的话稍加修饰了一番:王爷见怜你乖巧听话,恩准你在府中长居。且已代你向爹爹陈情,爹爹与那唐家都不会来找麻烦了。 可李沐妍对真相心知肚明,听了这粉饰过的美言,也装不出吃惊模样…… —— 春当桃花开,秋当落叶散。半年一度的蹴鞠大会如约而至,全王都的权贵都将汇聚一处,场面好不热闹。届时,少年才俊在场上比拼球技,展现非凡身手,不仅能得上官青睐,也能赢得场边无数佳人芳心。故每届大会落幕,只见有人步步高升,有人情缘缔结。 大会前夕,高门大户中,凡有待字闺中的小娘子,皆忙于筹备行头。从头饰珠翠,至足下绣鞋,乃至手中轻摇的团扇,都必须是时下最新最流行的式样。 听闻今年,太子也将出席。在致朝几百年历史中,不乏女子借此盛会,缘结皇族子弟。所以这今春的蹴鞠大会,更是有看头了!只看那樊街大衣行的门都快被挤塌了。 宁王自成婚后,偶尔只去过两次蹴鞠大会。虽他已有正妃,但奈何他依旧是王都少男少女心中魂牵梦绕的萧郎。每每出席,皆有姻缘寻上门,渐渐地他再不去那种场合了。 本届大会,宁王府本可不去。只是如今,这府上新增一位待出阁的姑娘,芳龄十九,正是女大不中留的年纪。带着沐妍共赴盛会,即便未觅得如意郎君,去开阔眼界也颇有助益。 为了准备赴会的行头,布帛行掌柜与玉婉堂掌柜何婉一起来了王府,送来了当季最新的货品。 布帛行掌柜呈五匹锦绣:绯红两匹,热烈如火;苍青一匹,若远山淡墨;霞色一匹,如晨曦初照;更有蝴蝶绣品一匹,绣工精湛,堪称一绝。匹匹都是极品,众人皆犹豫不决,不知选哪个更好? 玉婉堂的何婉与王妃是好友,且她的眼光最为独到,“二小姐姿容出色,若着以绯红,必定锦上添花,光彩夺目。可这匹蝴蝶料子又别出心裁,这绣工更是整个王都里难得的佳品。” 王妃闻言,点头赞同,“小婉所言极是,我也觉得这匹蝴蝶绣品与沐妍甚是相配。 ” 而李沐妍则静立一侧,目光流转于五布之间。她觉得,这绯红之艳有些扎眼,蝴蝶之繁复有些眩目。内心深处,她最喜欢的实则是那匹苍青。但她自知自己才疏学浅,或许苍青真的不及其他。她暗暗放弃了它,且道,“姐姐们说好,便是好,那就……” “怪不得找不到你们,原来在这里呢。” 她一抬头,见来者是宁王与他身后紧随的巫马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6章 沐妍你喜欢吗 李沐仙见到王爷,顿时颊泛红晕,轻声道,“王爷,这不蹴鞠大会临近,得赶快给沐妍置办件像样的服饰。” “理应如此。”萧灼轻转身形,看着这眼前几匹布,在他看来大都俗不可耐。唯独那一匹苍青,恍有山川之韵秀,深沉而不失灵动。“依本王看,这匹苍青最佳。灵韵跃然身上,必能引人瞩目。” 李沐仙素来顺从王爷之意,此刻更是即刻摒弃了先前的念头,心悦诚服地接纳了他的抉择。“的确,那便听王爷的。” 李沐妍一言未发,静默之中,她心潮澎湃…… 正暗自欣慰时,王爷竟主动问她,“不过,还是得看妹妹的心意。沐妍,你喜欢吗?我们听你的。” 她惊愕之余,缓缓抬眸看着王爷,仿佛是在无声询问:我? 他的眼神坚定且从容,朝她微微一颔首:对,就是你。 她的心跳,正以她无法理解的节奏跳动,只能强作镇定道,“嗯,喜欢。”声虽轻,却最是真挚。 但闻萧灼爽朗一笑,挽起王妃的双手,“好,那便定了。辛苦王妃了。” 李沐妍不知自己为何犯了心悸?只知这是多少年来头一次,旁人在做决定前,在乎了她的心意。 —— 晨光熹微,转眼到了蹴鞠大会当日,李沐妍一早便起床梳妆。苍青锦缎经绣娘巧手,化为华裳罗裙,配以玉婉堂精心雕琢的玉饰。她恍若脱胎换骨,竟也有了王都之中高门千金的模样。 待宁王府一行人抵达城郊赛场时,蹴鞠场上已是一片热闹景象。 李沐妍步下马车,随王爷与姐姐身后,众人问安之声不绝于耳。穿梭于人群之间,细碎的议论亦随风而荡。 “瞧,这便是那二小姐?” “莫非她今儿也来找如意郎君?” “真是人靠衣装。” “但比不得宁王妃。” 李沐妍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几十座凉亭错落有致,亭中人锦绣霓裳,金翠环绕。或悠然品茗观赛,或设帘对坐清谈。她光顾着看热闹,都没怎么听见旁人的议论。她侧了侧身,与瑞香低声细语,“你说,难道王都中的公子千金们都在这儿了?也不过就这点人嘛……” “这你有所不知。”瑞香压低嗓音,怕被旁人听了去,“据说,那些有意结缘的公子千金们,都在后面的络桃河那儿呢。” “哪儿?你怎知道的?” “我听府里丫鬟们说的。这蹴鞠大会呀,观赛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去络桃河行走。凡有心寻觅良缘者,只需带上自家的贴身侍从,便可前往络桃河边。女子们摘一朵桃花入鬓,若遇男子对其有意,他便会上前提醒她:嘿,姑娘,你头上沾桃花了!”她紧张兮兮地缓了口气,接着说,“若女子亦对其有意,便可允他为其取下。反之,女子只需轻施一礼,转身离去,便是婉拒了。” 李沐妍点点头,明白了这套路,心中暗自感慨,这权贵间的示爱之道,还真是体面。不过,却也让她心生微妙的不适。 思绪飘远之际,一行人已步入场地中心那座恢宏的息亭前。正当此时,忽闻后方汹汹策马之势。 李沐妍闻声回头,但见百尺开外,一紫衣少年策马扬鞭,身后紧跟一队玄甲铁骑,气势磅礴,宛若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她暗忖,就连王爷都没有这样的护卫阵容。此人到底是谁? “是太子!” “太子殿下来了!” 人潮中有人认出,这是储君才配有的禁卫军。人们纷纷聚集而来,场面一时骚动。 说起太子,致国上下无人不知其传说。太子萧傅年仅十七,且非长子,然背脊之上却有一条与生俱来的红龙胎记。故此,在父皇登基后,此胎记就被视为真龙天子之兆,萧傅也借此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太子之位。国中甚至还有这样的传说:太子萧傅是皇族的根基,是天神的恩赐,是致朝万民的希望。 太子抵达会场,轻勒缰绳,端坐于鞍上,目光掠过周遭人群,却未见一人能入他眼。他至宁王面前,利落下马,对王叔行了个不易察觉的点头之礼。“王叔安好?” “自是安好。太子呢?” “一如往常。” 至此,这叔侄俩人便无话可说,疏离却又透着古怪的默契。 太子盯了眼王妃,亦对她微微颔首行礼,又若有似无地扫了眼李沐妍。之后,他便将所有目光抛诸脑后,径直步去了自己的亭中。 李沐妍难掩好奇,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这位被天下人传颂的储君,竟是一位稚气未脱的少年?见了谁都是一副眉不展、口不言的架势,好像所有人都在令他生气一般。她想着,就他这样一副臭脸,等会儿也要去相亲吗?莫非也是被大人逼来的? 宁王府众人落座亭内,萧灼亲自为王妃与自己斟上一杯酒,颇有兴致地观起了球来。 蹴鞠场上,多为将门比拼,有将军公子,有超群少将,偶有文士门生穿插其间,也来凑个热闹。 一袭腰封束紧,太子于亭中更衣完毕。显然,他也跃跃欲试,想上场一展身手。他轻身一跃,自亭阶而下,英姿勃发地步向球场。 场上众人见状,纷纷停驻动作,比赛也因此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太子的旨意。太子摆手,唤来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小将。小将见着太子,忙着跪行大礼。太子微笑着,摘下小将额间已被汗水浸透的蓝色抹额,顺手系上了自己额前。 此举引来纷纷议论,可太子显然是不喜欢被睨视,他有些不耐烦道,“还比不比了?” 太子不悦,这可是大事。鼓乐急急敲响,比赛再次开始。 可场上众将已乱了阵脚。诸多健儿皆是初次见到太子尊容,其行为更让人摸不着头脑。至此,他们这脚下自然失了章法,传球间犹豫不决,整个赛场如一盘炒得酥烂的豆沙。 太子哪会看不出来呢?他一气之下,猛然一脚把球踹到了场外,怒喝道,“你们若因本宫是太子就怯战退缩,未战先败,那这比赛就别比了!”言罢,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几位健儿相视一眼,皆燃了血性。有了太子这句话,一个个都摒弃了杂念,骁勇远胜之前。健儿们拿出十足的斗志,终逼太子败下阵来。 而打败他的将领,正是震国公家的大公子韩子士。此刻,他被一众队友高高抛举于半空中,风头甚至都盖过了太子。 直到韩子士回过神来,他这才赶紧冲到太子面前,躬身请罪,“殿下恕罪!微臣方才球兴所致,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宽恕。” 太子却扒去抹额,扯开腰封,随口道,“不必歉疚,本宫今日只求尽兴。还有,你是哪家的公子?” “回禀殿下,微臣韩子士,乃震国公长子,现于军中效力。” “原来是震国公之子……韩公子不畏权贵,英勇非凡,指挥若定,有你在军中,实乃我军之幸。我朝有你,未来可期。”言罢,他侧首与身旁的宦官说,“把本宫的剑赏给他。” 宦官不太确定,“殿下,您是说您的佩剑吗?” 太子斜着脑袋,侧目以睨之,“不然呢?” 承了太子一记白眼,宦官赶紧把宝剑递到了韩子士手中。待韩子士接过剑时,太子早已翩然远去。韩子士叩首谢恩,目光追随着那少年太子被汗水浸湿的背脊,久久无法移目。 手中剑,名刺玉,自今日起,再未离开过他半步…… —— 午后时光,赛事仍剩最后一场。宁王立了个好彩头,进球最多者,可在他的宝库里任选一样宝物作为奖赏。 赛事之余,众宾纷纷借此时机笼络关系。宁王之亭,自亦少不了熙攘。 李沐妍还是头一次结交这么多人,萧灼也是不厌其烦地频频为其引荐。在他口中,他认李沐妍做了妹妹,今后她都将留在王都,由他与王妃照顾。姐姐也被各家夫人包围问候。 然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却鲜有人主动攀谈于李沐妍。她只好以静制动,装出一副最是端庄温驯的闺秀之姿,端坐在那儿恭敬地笑。被晾在一边,她倒也清净。 她见那些从河畔归来的翩翩公子们,手中轻握桃花一朵,眉梢眼角皆是欢喜;又有小娘子们满面酡红,牵着侍女的手,步履轻盈,羞涩地跑回父母身旁。看来这王都是又要办喜事了。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时,浑然不觉丫鬟雀儿已站到了身旁。雀儿一开口,还吓了她一跳,“二小姐,王妃怕您闲着乏了,特嘱您去络桃河走走。” 该来的还是来了。李沐妍看了眼姐姐,可她正忙于应酬,根本无暇顾及到她。 雀儿再添细语,“若二小姐心怯,奴婢可以陪您去。” 她立刻一个激灵,拉起了瑞香的手,“不用劳烦雀儿姐姐了,有瑞香足矣,我不怕。” “那……”雀儿竟难得地露出了羞涩之意,“那游河的规矩,您可都知道了?” “嗯,我心中有数!” 雀儿不再坚持,颔首退下,回到了王妃身后。 李沐妍起身向众人辞行,却发现也根本无人在意她。携瑞香悄然离亭,她禁不住好奇,目光望向那太子之亭。生人勿进的太子,门庭冷落,他独坐斟茗,百无聊赖地看着球场。一派孤寂景象,倒让人看着怪可怜的。但又见太子身边有精兵把守,她被他们瞪了一眼,便赶紧跑开了。 绕过亭后小径,转角之后便是这传说中的络桃河。此处恰好有小坡为屏,遮掩了河之所在,虽与蹴鞠场相隔不远,但却凭此地势起伏,完全避开了外界的视线。仿佛此处当真是老天爷的安排,真是个适合少男少女们萍聚的风水宝地。 河畔两侧,桃花簇拥成阵。蹴鞠大赛每年两季,春秋各一,择时而办,春则桃花笑春风,秋则落叶铺满径。此刻正值桃花盛放时节,朵朵花瓣顺风落河,又随波而远。络桃河由此得名,还真是名副其实。 “小姐,好美呀!”瑞香攀上了坡,满口赞叹。 李沐妍紧随其后,将这番美景尽收眼底。“是啊!可你看这美景,却远不如这些佳人。” 的确,比景更美的,是那些头上沾着桃花的少女们。她们个个桃腮朱唇,华服缠身,于这络桃河畔而言,真正绽开的不是桃花,而是王都之中最青春昂扬的姑娘们。李沐妍恍若入蟠桃盛会,此等美景凡间能见得几回? “你看那红衣娘子,还有那绿衣裳的。你说,该不会是有天上的仙女混进来了吧?” 她看得痴迷,却猛地被瑞香一把拉走,“小姐,是让你来选如意郎君的,谁让你来挑美人了?!” 她回神,佯装嗔怪道,“瑞香你怎比我还急?我看看美女怎么了?” 瑞香自树梢上摘了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轻轻插入李沐妍的发间,“好啦小姐,如今你也成仙女啦!” “你……”李沐妍侧首环顾,突然一种令人别扭的凝视感从四面八方而来。自她一戴上桃花的一刻起,周遭的陌生公子们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了她。 这下可好,她入局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7章 他摘她髻中花 李沐妍这身苍青长衣,于众人中独树一帜,唯发间桃花一抹亮色,尤为瞩目。 但第一个与她搭话的竟是位女子,“姑娘风姿绰约,可真美!下回我也要效仿此装扮,再也不着什么红装了。” 言罢,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去。李沐妍还来不及致谢,她便已走远。 瑞香目送那红衣女子远去,还嘀咕道,“奇怪,那位姐姐这般娇俏,这穿着首饰也皆非凡品。为何还没成婚,居然还说什么下回?” 李沐妍摇摇头,她心中的疑问也不比瑞香少。 “敢问姑娘,是第一次来络桃河吗?” 她一回神,发现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已立于面前。 “是。”她戒备道。 “原来如此,难怪在下从未见过姑娘。”公子拱手施礼,“在下吏部尚书之子魏宁远,敢问姑娘是?” 她略一思索,坦诚以告,“小女子乃宁王妃之胞妹,李沐妍。” 话音未落,谁知那魏公子竟容颜大变,“原来如此,抱歉,是在下唐突了。告辞。”他身形一转,仿若逃遁一般离她而去。 随后,李沐妍又相继邂逅了将军府之子、刺史之子,以及诸多显赫世家之后。然一及自报家门的环节,那些公子便像脚底抹了油一般溜之大吉。甚至有人直言不讳地问起,“你难道不是王爷的……媵妾吗?” *媵妾制度:古代,姐姐出嫁,带妹妹(或侄女)一同嫁入夫家。对男子来说是妾室。‘二十承事君子’,媵妾到了二十岁才可以侍寝。 李沐妍渐渐明白了,此地之人,半数视她为逃婚狂女,半数则误认她作陪嫁媵妾,来日迟早是王爷的人。如此尴尬身份,谁都不敢染指。 估计到了这会儿,李沐妍的身份已是众人皆知,再无公子胆敢贸然搭讪。纵她打扮得再与众不同,又能如何?身份和名声,才是最重要的衡量。 她依水自照,这罗裙与粉妆,此刻竟是如此滑稽好笑。她坐于石上,幽幽一叹,正欲摘下发间桃花,却被人叫住,“二小姐。” 她抬头一望,恰似看到了救星——巫马霁立于眼前,不期而遇。 “你怎么来了?!”她言语间难掩惊喜。 瑞香也知巫马霁为人一板一眼,遂故意吓唬他,“你来这儿没带随从,可是坏了规矩的!” 巫马霁果真老实地举起腰牌,一本正经地解释,“属下特地把王府的出入腰牌挂上了,别人一看便知我乃随从。” 他目光掠过李沐妍发间那朵桃花,心头莫名一松。他接着她的问话,说下去,“属下见二小姐久出不归,特意来看看。” “可是姐姐催我回去啦?!”她真期待他能点个头。 可他却面露难色,轻轻摇首,“属下出发前,王妃还特意叮嘱……二小姐若不把桃花送出去,就不准回去。” 听闻此言,李沐妍只觉头上顶了一座大山。此事对她而言,无异于登天之难。 巫马霁识了她的脸色,有意劝慰她,“不如属下陪二小姐走走吧?” 她无力地轻叹一声,“还逛呢?这儿的人早就把我给打量透了。我算是领教过了,罢了罢了。” 巫马霁怒然换手执剑,直言道,“此言差矣!二小姐为人端正,品行高洁,岂是他人看两眼就能……”他悄悄红了耳根,赶紧阖上了嘴。他想了个主意,随即取下腰间令牌,藏到衣襟之中。“二小姐可别告诉别人。属下愿假冒公子,破例坏一次规矩。若二小姐不弃,可愿与属下同行?” 李沐妍还是头一次见这循规蹈矩的巫马霁,自己主动干起坏事儿,“看不出来啊,巫马兄。兄弟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 “为二小姐办事,心甘情愿。”他目光灼灼,直视于她。他想着,只要她愿再多看我一眼,我便开口求花。只要她肯看我一眼…… 李沐妍却轻笑一声,似春风拂面般开朗地走到了前头,“公子才认识小女就说这种话,小女可受不起啊!”她一复往日明媚,蹦蹦跳跳地往花林走去。 她好歹已在此地逗留了多时,这一切终是被她参透了玄机。眼前这幅男选女的场景,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念及此,她心生一计,立即问,“巫马兄,你可有备用的男装?” 巫马霁不知所以,却也答道,“王府出行,自然会多带些衣服备用。” “走!带我换上!” “什么?” 她拿上男装,刚走出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立即折返至他身旁,摘下头上桃花,塞到他手中,没心没肺地对他说,“告诉姐姐,我送出桃花咯!” 巫马霁呆呆地望着她,心如海啸突袭,毫无防备地倾倒。他习武多年,也不是没受过伤。可她这朵桃花却似重锤轻敲,在他心间撞开一道缝隙,痛,却无比快乐。他初尝情愫的甘涩,只是未曾动过凡心,哪知这就叫喜欢? 李沐妍于林子里换了装,梳了个男子发髻,摇身一变,成了位秀气俊美的小公子,再入那络桃河去。女扮男装的她,引得周遭女子纷纷投来目光。 可她却做了一个出格的举动…… 她缓缓踱步至河边人群密集处,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桃花枝头撷取一段桃枝,插入了自己的发冠。桃花枝化作了桃花簪,缀在了一位男子的头上。 在旁人看来,这……这成何体统?!公子们见此情形,皆像是见了什么污浊之物一般,满腹鄙夷地拂衣而去,留下一串串谴责。 李沐妍反正是反串登场,根本就不在意颜面,她清了清嗓子,“在下……”一开口发现自己调起得太高,她又轻咳两声,调整嗓音,手舞足蹈地装出豪迈之态。 “在下今年初临这络桃河畔。真是才子佳人多得令人眼花缭乱!然细观之下,在下发觉这络桃河的规矩实在有失偏颇。诸位娘子,皆是沉鱼落雁之姿,可却只能苦等郎君垂青。犹如菜市贩鱼,任人相中,论斤售卖。男女之情,本应两情相悦,平等相待,岂可单由一方挑选?若遇良缘未至,或有心仪之人却怯于言表,岂非让娘子空耗青春?在下实在是于心不忍呐!” 她对着看客们轻轻一揖,笑道,“反正在下人微言轻,不怕丢人。今日便开了男子以花枝为簪的先河。望今后各位公子们也能带上桃枝,也被娘子们挑一挑、选一选。各位说,好不好啊?!” 她一番激昂言论,却换来一片冷场。 公子们或留下几句刻薄之言,或哂笑而去,没过一会儿,人群便一散而尽。可她还没放弃,打算到处走走。万一就遇见哪位小娘子来摘枝了呢? 正当欲继续前行,没想到还真有小娘子前来搭讪,且还认出了她,“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 李沐妍只见这是刚才的那位红衣姐姐,“原来是姐姐呀!没想到我这身装扮,你都能认得出。” “这有何难?妹妹令人过目难忘,我岂会忘记?”她握住了李沐妍的手,“反倒你刚才那一番言论,才是古往今来开天辟地!令我好生敬佩!” 李沐妍既感羞愧又生好奇,遂问,“姐姐,小妹斗胆一问,以你这般姿容性情,怎会常来这络桃河呢?” 红衣女子未料她如此直言,脸上的神采顿时黯淡,轻叹说,“此乃我第五次踏足此地了……两年前,我第一次来此与他结识,我们自河岸此端聊至彼端,上游漫步到下游……可直至盛会落幕,他都不愿问我讨要桃花。此后每半年,我们就在此地见上一面。可他依旧是……如今已是第五次了,我却还没瞧见他。莫不是,他已成婚了?” 她陷入思绪的惆怅,待她提起神来,勉强展颜一笑,“若他能像妹妹你这般勇敢,头戴桃枝,我必不顾那世俗,亲手将他摘了去!我喜欢他,可奈何却要看世俗眼光。”言罢,她仰天轻啸,目光掠岸,竟发现了那位公子的踪迹,“啊,是他,他在那儿……” 李沐妍顺眼望去,河对岸有位端正的蓝衣公子。他一身书生打扮,衣着朴素无华,显然官阶不高。她思量着,反正自己假扮了身份,无惧无畏。何不借此良机,了却红衣姐姐一桩心愿? 她遂从身边的桃树上折下一枝桃枝,转身对其笑道,“姐姐,你在这等着。我必让你心愿达成!” 红衣女子见她手里多了段桃枝,已多半猜出她的意图,心中大惊,连忙劝阻,“妹妹你要做什么?万万不可!我,我随便说说的!我……” 可李沐妍早已爬上了桥头,回眸一笑,对红衣女子戏谑道,“姐姐,若好事成了,记得请宁王府喝喜酒啊!” 红衣女子一时间乱了方寸,她只见李沐妍不知对那公子说了什么,还往那公子发髻里插上了桃枝。那公子对李沐妍深深一揖,随即便朝她这儿匆匆走来…… —— 数盏茶前,太子萧傅门前寂寥,无以解闷。闻络桃河相亲盛事,虽无意成婚,然好奇驱使,遂携上侍从,去一探这河畔风俗。 太子驾临络桃河,这可是天大的事。待他抵达河边,发现男男女女已列队恭候他大驾。 他缓行于人群之中,众人虽围拢而来却不敢近身,唯余一声声恭敬问安。此情此景,已然让他心生悔意。 他终于穿过了人群,转过身对所有人道,“诸位留步,莫让本宫扫了大家的雅兴,皆请自便吧。” 太子的脸上笼罩阴郁,众人面面相觑,皆琢磨不透。 他则继续往络桃河深处走去。沿途,仍不乏追随者悄悄跟其身后,只盼能再被他多瞧一眼。 河畔风景虽美,却无一人能触动他心。愈发失了耐性,他正想回去,却远远瞧见前方桥上有一男子,头戴桃枝,招摇过市。在他的所闻之中,从未听说过,络桃河有男子戴桃枝的规矩?这般离经叛道之人,究竟所欲为何? 他心中好奇更甚,疾步朝那男子追去,那男子全然不知太子就跟在身后,竟堂而皇之地牵着自己的丫鬟到处行走,行为之轻浮,令人咋舌。 “站住!”太子追到他身后,呵斥一声!同时手腕一紧,拽住了那男子的胳膊。那男子不得不转过身来,猝不及防间,两人距离骤近,他直直撞进了太子怀中。 太子生平从未与任何人这般贴身相对。与怀中之人对望,更让他不由陷入了恍惚。他怎会料到,这轻浮的登徒子,竟有这般叫人窒息之美貌。从来没有任何事,能让太子错愕至此…… 那男子迅速后退,用力挣脱了他的束缚。 李沐妍怕被他认出女儿身,便不敢开口说话,光是行了个礼,便匆匆逃离。 待她消失在眼前,太子才回过神来,宦官也追来询问,“殿下,您没事吧?!” 太子迅速收敛心神,问道,“没事,你可知那人是谁?” “谁?奴才不知啊。” …… 李沐妍换回了女装,和瑞香装作无事发生,悠哉悠哉地回到亭中。 天幕渐垂,一辆辆马车辚辚,载着宾客陆续离去,今春的蹴鞠大会悄然落幕。 马车前,李沐妍回眸,望向这冷冷凄凄的赛场,忆及方才之事,竟已宛如一梦。她转回头,发现萧灼正向她抬手,似欲助她登车。她低垂眼帘,不敢直视这眸温柔。 她不知王爷是怎么想的?坊间已将她视作了他的媵妾,而他竟还不避讳。王爷是坦坦荡荡,但她不行。她低下头,假装没看见他的好意,扶着车架自己上了车。 车内,姐姐已端坐其间。想来姐姐定要问她,络桃河畔可有收获?她勉为其难地朝她笑了笑。 宁王随后步入,三人同乘一车,王爷与姐姐坐在车尾,李沐妍则挨着姐姐的一侧。 归途约需小半个时辰,王妃定是累坏了,启程没多久,便依偎于王爷肩头睡了过去。王爷轻声嘱咐李沐妍,让她去告知马夫务必慢行,别扰了王妃休息。 不一会儿,王爷亦阖上了眼帘。李沐妍可算舒了口气,悄悄扭扭脖子,活络活络筋骨。 马车外,忽传来一阵喧嚣马嘶,马群从车旁掠过,狂风骤起,车帘翻飞。李沐妍透窗望去,只见太子一行人策马疾驰,自他们车旁掠过。 “可在河边见到太子了? ” 她心中一紧,转回头,见王爷正微启双眸向她问话。 她想,不仅是见到了,甚至还撞在了太子怀里。她岂敢将这些与之相告?只说,“嗯,见到了。” “他没有问你讨花?”王爷为了不吵醒姐姐,而故意压低了声响,虽略带倦意,却仍掷地有声。 李沐妍默认这是他在戏弄她,遂将头埋得更低,“太子殿下尊贵无比,怎会问我要花?” “哦?你是觉得自己不尊贵吗?”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既然知道,那你就该明白,你乃王都众千金之翘楚,无人比你更尊贵。” 或因他轻声细语的缘故,她的恐惧像个哭闹的孩子,此刻却被他哄得睡着了。 而后,又见他漫不经心地将头后仰,靠上车框,问道,“你在那儿扮儿郎,只是觉得络桃河的游戏规则不公,必须站出来说两句?” 他?他怎么知道的?她心感一凛,方才的错觉瞬间消散,额前已渗出冷汗。 他无声相望,静候她答复。可越是沉默,越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左手换右手,反复掐着自己的指尖,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来,“对。因为从来都是……我们等着被选……哪怕是在络桃河,亦不例外。” “不是可以拒绝吗?” “这不一样!”这话成功激到了她。她轻咽唾沫,以免惊扰了姐姐,遂压低嗓音说,“这络桃河依我看,就像是将我们圈禁起来,供人挑选的围栏,甚至还要求我们精心打扮自己……所谓拒绝之权,也只怕是一抹遮羞布罢了。若连这点权利都没有,那络桃河与烟花柳巷又有何区别?” 眼前的少女又一次令萧灼刮目相看。他故而拉长声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还想看看,这女子还能说出些什么来?“既你有这般高见,何不以女子之身直言,反要乔装成男子,躲在面具之下?” 她感知到他这话里话外的轻蔑之意。她指尖虽颤,却努力克制,“谁会听一个毛丫头的高见?可若是个公子,即便是个无名小卒,也能引起回响。” “呵……如此厚此薄彼做甚?” 他此话虽在理,她也不甘示弱。不知怎的,她不想被他看清。“但……但总有一日,我一定会以我李沐妍自己的名字,站在高处,所有人都会听见我!” 他仰首垂目,若有所思地凝了她良久,随后浅哼一声道,“嗯,我也觉得你可以。”他边说,边向她这边举起手来,“拭目以待。” 他捻起指尖,自她云鬓间取出一片隐匿于青丝深处的桃花瓣,轻柔地置于她掌心之中。 她接下这片花瓣,捧在手心里看了许久许久。 接下来的一路,他们的沉默就像人走茶凉的络桃河,满载着落花,却已无人问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8章 若有人娶你呢 太子萧傅,自幼便被世人视为真龙天子。其背脊间绘就一幅天授之图,赤龙烈焰缠身,四肢如古木虬根,嵌于肤上,蜿蜒曲折。时不时地,他甚至会被这龙焰炙得刺痛。 但即便是真龙,也会有心事。荣华加身,权势在握,凡人穷极一生才能得其一二之物,他生来便占尽了所有。生活于他,索然无味。直到那一日络桃河边,才终让他遇上有趣之人…… 几经打探之后,他得知那人或与宁王府有关。他心中好奇如猫爪挠心,恰逢宁王入宫陪父皇对弈,他便在殿外候了半个多时辰。日归西沉时,他才远远瞧见宁王步出大殿,他故作偶遇追了过去,在其身旁寒暄许久,方寻机问道,“最近听闻王叔府上来了新人?” 宁王侧目,略带讶异,“傅儿如今也会关心这种事了?”见太子不语,他续言,“确实,王妃胞妹现已定居府中。对了,她也去逛了络桃河,傅儿可曾见到她?她着了一身苍青罗裙。”说到此处,他不禁笑了起来。 可太子对此毫无印象,“侄儿在络桃河没待多久,不记得了。那王叔府上只多了这一人?” “嗯,怎么了?” “没事……” “唉,可惜了。”宁王他盘算着什么,“要不你来王叔府上坐坐?正好让你见见……” “王叔!”太子知道他是何意图,草草作揖辞别,“您就别为侄儿操这份心了!侄儿还有事,告退。” —— 巫马霁近来愈发心神难定。每欲静心,李沐妍的倩影便会不由自主浮现脑海。长此以往,他的剑法都变得绵软无力了。 李沐妍却还是老样子,一见他就左一个巫马兄,右一个巫马兄地叫着。 “巫马兄?” 瞧,他又幻听了。 “巫马兄今日怎么不练剑了?” 他自恍惚中猛然抽离,迟钝了片刻,才生涩地撒了个谎,“属下……昨日扭到了胳膊,今日休息一回。” “哦……” 他问道,“二小姐找属下何事?” 李沐妍转身到他前头,略带赧然道,“巫马兄,我和瑞香想出门逛逛街,你能带我们出去吗?” 他不假思索地点头,又问,“逛街……是闲逛还是要买什么?告诉属下,属下好安排行程。” “嗯……”她双手抱臂,双瞳轻转,“若是选购礼物,该去哪儿?” 这倒是没让巫马霁犯难,“那就去樊街吧。” 于是乎,三人一同出府,踏入樊街。樊街之繁华似锦,令两位姑娘目不暇接,此等盛世,唯有王都才得一见。 她们歪打正着踏入了碧君楼——樊街藏宝阁,以昂贵奢华闻名。只要银钱到位,从不拒客。 店中客人不多,李沐妍才踏入半只脚,就被巫马霁拦了下来,“二小姐,请恕属下冒昧,此礼欲赠何人?这儿的价格不菲,要不去别处看看吧?”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李沐妍还不知这碧君楼的深浅,“怕什么?姐姐给我银子了,有这么多呢!”她甚至还拿出荷包,重重地颠了几番,“走,先逛逛再说。” 店员听见银钱作响,便从角落钻了过来,“三位贵客里头请。本店近日刚得一套金镶宝石瓷碗,乃前朝古董,二位可有雅兴一赏?” 瓷碗?李沐妍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不知贵店有没有更适合……侠客的东西?” “侠客?”那店员和巫马霁异口同声地问。 店员活络,立刻应声道,“有有!自然是有!本店自匕首到剑柄样样齐全,无一不是极品。” 她眼眸一亮,这才对味,“好,带我们去看看!” 随店员至一排货架前,他指药瓶,价八十两;匕首,一百九十两;剑鞘,竟至三百两。 动辄几十上百两的价格,寻常百姓纵俭衣缩食数十载,也凑不出来。她终于理解巫马霁为何要拦她了。她只好惭愧地打住店员,“请问你这儿有没有……小一点儿的玩意?” 店员立刻心领神会,笑容可掬答,“有有!三位这边请。”他引领他们至另一排货架前,“三位请看,这些小玩意通通只要三十两,赠亲馈友,甚是适宜。” 李沐妍的目光在这些商品间来回穿梭,最终定格在了一排精致的穗子上,“哇!巫马兄你看,这个你可喜欢?”她拿起一条青色的穗子举在他的眼前。 “嗯?属下……”巫马霁好像是猜到了什么。 店员连忙趁热打铁,“姑娘好眼力啊!这批穗子用的可不是寻常棉线,皆是以南嘉国异兽之毛发搓成的。两国相隔万里,传到王都来总共就这么三条。” 李沐妍闻言,甚是欣喜,“嗯,就它了!巫马兄给你!既知这月十七就是你的生辰,那我自然要给你买样礼物。近日以来,我和瑞香屡屡闯祸,皆是蒙你照顾。我无以为报,眼下这份薄礼,你可一定要收下!” 她笑意盎然地等着他答应。这份盛情难却,也叫巫马霁彻底沦陷,“二小姐……” 她把穗子晃在他的眼前,“喜不喜欢嘛?” 他不敢看她,只能凝着流苏,点了下头而已。 付完了钱,她将那穗子绑上了他的剑柄。从此刻起,巫马霁的剑,有了它的剑穗,便不再是一件冷冽的兵器了。 踏出店门,三人漫步于稀疏人迹的小径之上。李沐妍与瑞香挽手前行,她回身倒走,满心得意地看着那剑穗摇曳,“这剑穗与你宝剑可真配。” 巫马霁道,“二小姐,谢谢你的礼物。其实照顾你是属下应尽之责。分内之事,竟得了你额外的赏赐。” “赏赐?!”她佯装不悦,“这可不是什么赏赐,你若当是赏赐,那就还给我!” “不……”巫马霁下意识地侧身掩住了剑穗。 这下是逗得李沐妍与瑞香笑作了一团,“哈哈哈,我跟你说实话吧。见到巫马兄就如同见到我的弟弟沐修,因为他和你一样也是习武之人。真想让他也来看看你的功夫,他老和我吹牛,说他已是天下第一。我来了这儿才知道,他这牛吹得有多离谱!” 瑞香抓住了她的话柄,“好呀小姐,以后遇到少爷,我要告诉他你编排他!” 李沐妍鼓起嘴哼了一声。然瑞香的话,却在不经意间令她内心惘然,她不知未来她将如何终老, 这辈子还能见到沐修吗?“以后……你说以后我会在哪儿,在做什么呢?”思绪转瞬即回,毕竟眼前的困境还尚待解决呢。她将目光转向巫马霁,“你可听闻,他们是怎么传我的?” “二小姐所言何事?” 她不胜唏嘘地抱着街边的一株矮树,“他们都说我是王爷的媵妾,等到了二十岁就要侍寝。所以没人要与我成亲,一听到我的名字就把他们吓跑了。” 巫马霁素不闻闲言,还是头一回听闻此事,“他们怎会有这般揣测?!二小姐与王爷清清白白,全府上下众人皆知!” 李沐妍笑他单纯,“全府皆知有什么用?其实我和姐姐也说过这事了,她说,只要我找到一户好人家,流言便能不攻自破了。可我想想,我在王府里每多待一日,流言蜚语便会多增一句。王爷和姐姐感情如此深厚,不应为我而沾上这种诽谤。我也总不能一辈子都赖着姐姐呀。这阵子见了许多世面,也攒了好多钱财。所以我和瑞香打算离开这里了,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什么?!二小姐别走!”巫马霁握紧剑鞘,难以启齿的羞涩与眉间的坚定,折磨得他不得不开口,“若是……若是有人娶你呢?” “呵,谁呀?” “我?” “你?!”李沐妍和瑞香皆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巫马兄,你开玩笑吧?!我们这才认识多久,再说了我们也没……” 她说着说着,渐渐噤了声,只因她见巫马霁的神情,他那话似是认真的。 “二小姐,我巫马霁此生,唯对二小姐心生倾慕。我……”他握剑的手都颤了起来,剑穗也在瑟瑟微飐,“我知道此刻说这话,像是在趁人之危。但若二小姐愿嫁我为妻,今后不仅可留在繁华王都,甚至亦可继续安居于王府之中。虽我如今还只是王爷身边的侍卫,但婚后我便请命从军,他日定当功成名就,绝不负二小姐千金之躯。请二小姐给我这个机会!”言罢,他深吸一口气,重整语气,“若……若我向王爷提亲,二小姐可会答应?” 李沐妍怎会料到,她一句牢骚,竟换来巫马霁一鸣惊人,怎张口就到了提亲的份上?她几番想开口,却找不到恰当的言语。 而在巫马霁看来,她这片刻的沉默,已然道明了心意。“二小姐……” 在巫马霁即将灰心丧气之前,李沐妍抢先开了口,“我,我逃婚,就是为了不嫁给一个我讨厌的人。巫马兄你待我甚好,我亦珍视这份情谊,但我不确定那是否就是男女之情。此乃终身大事,既然不能确定心意,我就不能草率答应你,对不对?你,你我还是继续做朋友吧。若以后……若……我会告诉你的。”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 巫马霁初尝爱慕之情,结果不光遭拒,还害得对方这般为难。他想,或许这就是对他从前那般拒绝旁人的惩罚。但他还是抱了一缕希冀,遂相求,“二小姐言之有理,属下明白了,属下愿意等。当你明白了心意,就告诉属下。属下会一直等你。” 李沐妍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三人踏上归途,一路上,唯有脚步声与偶尔传来的风吟。 —— 王都春意浓,夜却萧瑟如冬。巫马霁告白数日后,李沐妍仍因之头疼得难以入睡。她心中其实早有答案,她是不会喜欢上巫马霁的。那能使她心头酸涩的,早已另有其人,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人。 夜过子时,万籁俱寂,她仍被此事燥得了无睡意,悄悄起身披衣而出,任由青丝散落,她往园中信步漫去。 黑夜笼罩,幽径深藏,唯见月色透过湖泊遗落微微亮光。 她平时里倒也不怎怕黑,只是这黑夜也就罢了,但隐约之中,她却能听到莫名传来的哀婉之叹。她纵有虎胆,也不得不哆嗦一番。 她当真懊悔,怎就一时脑热,溜达到了这儿来?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她找不到来时的路,只能沿着岸边,试图辨出方向。 骤然间,周遭空气一紧,她被人抓住了手腕,“小心点,你都要掉湖里了!” 就在她即将踏落湖中之际,那人突然出现,将她拉回了岸边。她一声惊呼,吓得退后时,后脑不慎撞上了假山石,磕得她脑瓜疼。 可她即刻认出了那人的声音。虽则四野幽暗,她也顾不上头疼之苦,迅速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个礼,“王爷,您怎么在这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9章 夜无眠巧邂逅 “散步罢了。你没事吧?” 她仓皇地摇了摇头。夜色如墨,令她难辨他神色。黑云能压垮苍天,王爷能压垮李沐妍,王爷之威,亦令她透不过气来。 他自袖中取出火折子,对它轻吹了几口。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可在他掌中却燃起一缕暖黄,正如他的名字那般炽灼。微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及那对连火焰都融不了的冷冽眼眸。 “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头?”他闲然问之。 “我……”她却结结巴巴,“睡不着出来走走,但天太黑,迷了路。” 他浅浅舒了口气,“巧了,我也是。我指睡不着那部分。本来已有倦意,被你这一扰,也烟消云散了。” 王爷之言,似含责备,她心中一紧,只想尽快逃离,“抱歉,那我这就回去,告辞了王爷。” 人人都说她机灵,她在小镇上时也确实如此,但眼下,他只觉得她又楞又傻,“回来!”他向前几步叫住了她,手中之火随风而斜,他能感受到她不安的拘谨,而他也不能留一个女子独行夜路。“我送你回去。” 回屋的这段路,说长且长,说短且短。火折子的那点光,仅能照亮脚下数寸,两人并肩,步伐默契而缓慢。 她发觉王爷,无论何时,皆是这般泰然雍容。他如此豁达超脱,仿佛这世间一切皆无法乱其分毫。莫非非得建下宏功伟业,身居高位,方能至此番境界?她不禁自问,她要如何做,方能成为如他一般的人物?她真想知道,成为他是什么感觉? “近几日……”他一开口,害得她又一哆嗦。他却似未察觉到她的不安,接着道,“我见巫马霁剑上多了条剑穗,是你所赠?” 她轻轻点首,声若蚊蚋,“嗯,我知道他过生辰,特意送的。” 他摇了摇头,语含深意,“竟连生辰都告诉你了?他可从未这样过。”他背着一只手,当起了月老,“你若也对他有意,我愿成人之美。他伴我多年,其品行才情,我皆可担保。以他的才干,举荐去兵部任职,乃是绰绰有余。你且放心,你要嫁之人,必定得是配得……” “我不要!”她急切地打断了王爷,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担心他会生气,她心虚地抬头偷盯了他一眼,正对上了他诧异的目光。 “不要就不要嘛。”他随即淡然一笑,扭头走到了前方,“叫什么……” 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方才匆匆跟上他的步伐。 “对了,紫苏糖……真有那么好吃?”他突然问了个她始料未及的问题。 “额……对,挺好吃的。” “怪不得,就是流落街头也要吃上一口。”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只因她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又嫌弃地皱了皱眉,“我以前也吃过,就是太腻了,还噎喉咙。” “这得配茶吃。” “也无济于事。” 一番关于紫苏糖的简短交流后,两人便没了话题。夜色下,唯脚步声轻轻回响。 片刻后,他又想起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你胆还挺大的。你就没想过若被我宁王府拒之门外,你要怎么办?身上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吧?” 她听他的口吻不像是责难,她也正正经经地答,“我想过的,若是姐姐帮不了我也无妨。我与瑞香年轻力壮,下人的活也都会干。我们可以去找份工,总能养活自己。” “哦?可本要娶你之人不是一个富商吗?跟了他不就好了?就算是不喜欢的人,只要日子过得丰裕,也不是不可以吧?” “王爷……”不知是不是黑暗给了她辩解的勇气,“您又是在试探我吗?还是觉得如我这样的人,寄人篱下地苟活便够了?” “嗯?”他闻言,神色微漾,心中暗自惊惭。火光跳跃,映出她脸庞的轮廓,他竟在她眉间瞅见一丝不甘。他抽回神来,愧然一笑,“抱歉,是我唐突了。我只是觉得……很少见。”他又自顾自笑了起来,“想弄明白。” 她不喜欢这种被他看轻的滋味,“王爷,若有人逼您娶您不喜欢的女子,您肯吗?” “嗯……”他故作思索想了一想,“自然不会。我不喜欢的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正如你姐姐乃我命定之人,若非是她,我又怎会娶进家门?” “既然如此,那我便同王爷一般无二!” 闻言,他爽朗一笑,承诺道,“好,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定助你觅得良缘。你就应该嫁给配得上你的人。”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对,还是说你已心有所属?” 她却过于急切地否认,“没有!请您不要再为难我了。” 他轻笑一声,未再多言,待他们再次驻足,已到了王妃院门前。 “拿着。”他将燃着的火折子递入她掌心,并问她,“会用?” 她点点头。 “那这就给你了。沐妍,今后我没办法每次都在你身边。若再困于黑暗,有了灯火就不是孤行。哪怕这火光微不足道,但也是力量。”他的温柔如一泓暖泉,连周围的蚊虫都比他喧嚣。 她收下了火折子,却忘了言谢,只想起那他这一路回去,岂不没光了?她急唤他,“王爷……”可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终是化作一句简单的,“多谢王爷。” 他侧过半边面孔,似笑非笑,无言离去。 李沐妍回到屋中,经此一事,更不存什么睡意了。她点亮细烛,对着仍存余热的火折子发呆。 心绪纷乱,正如眼前灯芯晃晃乱颤。他的身影,他的轮廓,他炙热的指尖……所有他的一切都令她颤栗得无法呼吸,而窒息竟是如此美妙的东西。 这样不对!她如梦初醒,将手中的火折子扔了出去!脑海中,娘亲之声如铜锣打鼓,责备中带着痛惜:沐妍,你在想什么?那是你姐姐的心上人啊!她都情愿折寿了,也不想被你抢去了他!你明知如此,居然还对他动了心思?!你怎是这样的人?娘亲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她紧紧捂住双耳,试图逃避那追着她的质问,“我没有……我没有!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想了。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所谓男女之爱,她未曾有所期待。在她娘亲怀她时,爹爹便带了位姨娘回家。娘亲因此忧郁成疾,终在她十岁离世。彼时,家中已有两房妾室,她们更是恃宠而骄,各为利益,盘算心机。 李沐妍早就决定了,若嫁人就是将自己禁锢于那般境地,那还不如独身自在。况且她深知己性,她无法效仿姐姐整日绣花诵书,于那深宅尽头,等着丈夫垂怜。她早早立下标准,若真要她嫁一男子,那必是他心中唯一,沧海巫山只求她一人。她所求纯粹的偏爱,是漫天星辰璀璨,却只为她一人闪烁,与任何人分享,都不算得圆满。 萧灼,注定成为不了她想要的人。只是眼下,要怪就怪她,尝到了那被人疼惜的甜头;要怪就怪他,给的爱屋及乌与偏爱无差。 —— 次日,李沐仙独守闺阁,闷闷不乐。 时至黄昏,李沐妍来看望姐姐。她学了一整日茶道,手臂指尖皆累得酸疼。她依偎至姐姐身旁,娇嗔道,“姐姐,那个点茶也太难了。嬷嬷好狠的心,让我拿蛋清练手,不把蛋清打发成白沫就不算过关,我这双手都快要废了!” “真的吗?这么可怜?”李沐仙勉勉强强地笑了起来,“来,姐姐帮你揉揉。” 她半扑半倒,跌进了姐姐的怀里,“不用姐姐揉啦。但等会儿吃饭,我若是夹不动筷子,还需劳烦姐姐喂我才行。” “哈哈,好啊,那我一口一口喂你,不把饭菜吃完不准你走。” “那还了得?”她佯装无奈地打了个哈欠,“唉,反正我是累得没力气了,姐姐要不把晚饭也替我吃了吧。” 李沐仙却忽而噤了声,‘替她’是她的心病。有件事,她不得不张口问妹妹,“沐妍,昨晚是王爷送你回屋的吗?” 李沐妍心中一颤,她本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其隐瞒。但既已被问起,她也只好坦诚相告,“嗯,昨晚我在园中迷了路,碰巧遇到王爷了,是他送我回来的。” “嗯……”李沐仙目光低垂,静思了许久。突然她似有所决,缓缓抬起眼眸,“沐妍,姐姐知道最近你又是学规矩,又是被我们逼着去相亲,定是疲惫不堪。姐姐有件事,想听听你的心意。你……你觉得王爷怎么样?” 李沐妍惑然望着姐姐,静待她将话说完。 “自你入府以来,姐姐看得出王爷很喜欢你。倘若你愿意,我愿向王爷求情,让你留于府中,做他的侧……” “姐姐,莫再说了!”李沐妍霍然起身,语气中满是坚决。她非不谙世事之人,昨夜一夕不寐,她心中已有一番明镜。“我对王爷只有敬畏。你觉得他喜欢我,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我不会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她的态度强硬得几乎吓着了姐姐,她见状才赶紧委婉了些,“再说了,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夫君这种东西,我才不和人分呢。我是更加不可能,对伺候自家姐夫这种事感兴趣的。姐姐啊,你就饶了我吧!” 事到如今,她依然不敢问姐姐在祠堂许愿的事。她实在不解姐姐的态度为何如此急转?之前还祈祷不让她与王爷生情,此时却又提出姐妹共侍一夫。她不禁联想到了家中二位姨娘,难道此刻自己面前的姐姐,也已成了那种会尔虞我诈的女子? 李沐仙望着妹妹坚定之容,唇边的叹息化作了眼眶中的闪泪,“对不起沐妍,是姐姐思虑不周。但我真的……真的想为你做些什么,才好叫我弥补你……” “弥补?”李沐妍恍然大悟,是自己误会了姐姐!心中自责一拥而上,万分惭愧地拉起了她的手,“李沐仙!你我之间,何谈亏欠弥补?!我知道啦,你是觉得你把我丢在老家,过了三年苦日子,所以心里愧疚,对不对嘛?!” 姐姐扭过头去,刻意回避妹妹的目光。 “我就知道!”李沐妍却当她默认了,故作轻松道,“但你还真别说,要不是这三年卧薪尝胆,我还不知道我竟有这般能屈能伸,打不死压不垮的本事呢!你看如今的我,是不是比小时候内敛稳重多了?!” 姐姐终是被她逗笑了,尽力扬了扬嘴角,“我只是……想让你幸福。过往三年,是我一直在逃避。而今,就让我为你做点什么,还你些些吧。” 李沐妍明白了,姐姐还在动让她嫁王爷做小的念头呢。她毅然挺直了脊梁,指天为誓,“我李沐妍在此发誓,绝不给任何人做小!哪怕是宁亲王殿下!若是我插足姐姐与王爷之间,只叫天打雷劈,不得好……” “够了够了!别说了!”姐姐急忙起身,拦着她不把那最毒的字说出口。 李沐妍噘着嘴,威胁道,“哼,那你还要不要我服侍王爷?!” “罢了,怕了你了!”姐姐把李沐妍搂入怀里,不听劝地哀哭了良久。 而李沐妍也意识到了问题的紧迫与复杂。自己每在宁王府多留一日,便是在姐姐心头上添一块重石。那流言蜚语,那爱屋及乌,终有一日要酿成大祸…… —— 几日之后,李沐妍坐廊下发呆,手中捻着一株蔓草。她想过了,她要尽快找个人嫁了,且要声势浩大,让世人皆知她已有所属,如此姐姐和王爷方能摆脱流言困扰。 恰在此时,她瞧见巫马霁从身边掠过。这一切都像是老天爷的安排,她一头脑热叫住了他,“巫马兄,请留步!我有话与你说。” 巫马霁身形微滞,甚比他们初次相遇时,还要拘谨,“二小姐何事?” “你赶时间吗?” 他犹豫了半刻,“不,不急着去办。二小姐但说无妨。” 轮到李沐妍开口,她却又踌躇不决,蔓草在手指上缠了几圈,她信步走到了庭前。巫马霁无言追随,并又小心翼翼,不敢靠近。 她足下漫无目的,不经意间往远处张望了一眼——宁王与姐姐正坐于亭中,共品香茗。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仅仅瞧上一眼,便叫人羡慕不已。世间最幸福的模样,也莫过于此了。 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基于那个男人不变心的前提。而她的存在,给宁王府蒙羞,更成为了姐姐心中的重担。她必须结束这一切,而眼前还真有一个办法。 她把已被蹂躏不堪的蔓草扔了,目光远眺着他们,对巫马霁问,“巫马霁,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对我说过什么?” 他在身后响起回复,“属下说过,属下心仪二小姐,会一直等二小姐。” 她高高扬起头,一行泪自脸颊落下。话到嘴边,她思量了许久,才说出口,“你是真心想娶我?还是为了尽忠?” “二小姐,属下的真心天地可鉴。” “真心?你能不能同我解释解释,何为真心?” 巫马霁可再熟悉不过这滋味了,他垂下头,护着心口,“属下在乎二小姐。单单是看着你,心便不由自主地静止,疼疼的,涩涩的。好想每时每刻都能在你身边,想与你共度华年,这便是属下的真心。” 她听后,轻轻点头,果然如此。“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二小姐,你是要给属下答复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0章 为避你嫁他人 “嗯!我同意与你成婚!”李沐妍用抚发掩饰,擦去了脸上的泪,回眸望向巫马霁,“但须言明,我不住王府里,你既说要成家立业,自然得有处宅子。我要搬到外头住,离宁王府越远越好。”她越发理智,绷直眉梢,“还有一点,我恐怕不能像你喜欢我那般回报你。我的意思是,至少一时之间,我还做不到……我就是想快点离开这里。” “好!无妨!!”巫马霁早在她说出第一个字时,就已喜不自胜,“所以你是答应了?!你答应了?!” 她发出最后一份善意的逐客令,“我还有个要求,亦是我的底线。我要你保证,若你娶了我,此生只能爱我一人。我誓不与人共夫。” 巫马霁情难自禁,忘却了主仆之分,紧握她的手贴于心上,“我巫马霁对天发誓,今生今世非二小姐不娶。若违此誓,愿受五雷轰顶,万劫不复。二小姐可随时将我挫骨扬灰!” 他这般诚恳,立下的誓言竟比她的还疯。李沐妍一时哭笑不得,却又自惭形秽,连直视他都不敢,“那好,那就这么定了。” 巫马霁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喜悦之中,失了方寸想抱她一下,却遭她推开,“你可不能不守规矩!” 他一时愣怔,脑袋一团乱,连忙给她行了个大礼。“属下知错了。我……” 李沐妍嘴角微动,不做声,已看向了别处。 巫马霁顾不得许多了,“那我这就去向王爷提亲!” 向王爷提亲,那便再无回头路了。她拦住了他,望最后再确定一次,“我可以相信你,对吗?” “可以!”巫马霁字重千金,她当真相信了他。 待他匆匆离去,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 巫马霁拜见王爷时,其正独在亭中写信。他强抑心潮,静候一旁,待主人写完。 萧灼落笔,细心将书信折叠入封,“你来得正好,替我送一封信出去。” 巫马霁只知此刻不说,更待何时?“王爷,属下有一要事与您禀报。属下和李二小姐……” “巫马霁!”萧灼打断他,又为自己斟满一盏清茶,“你需谨记,李沐妍已入我宁王府,乃是千金之躯。你们主仆有别,像刚才那种拉拉扯扯之事,今后别再做了。” 巫马霁心中不由一颤,可事到如今,他唯有坦诚相告,“王爷明鉴,刚才那是……是二小姐答应了属下的求亲,绝非是拉拉扯扯!” “什么?”这事让萧灼觉得不可思议,他回头,目光掠过他们适才驻足之地,意味深长地笑起,“巫马霁,沐妍入王都多久了?” 他虽能说出准确的日期,却故意含糊道,“约莫一个月了。” “所以你知道自己有多荒唐吗?”萧灼向他解释其中道理,“其一,李沐妍初至王都,万物新奇,兴许是对你有好感,那便是爱慕了?其二,城中风言风语,本王亦非充耳不闻。你乃我近侍,却娶我谣言中的媵妾。世人哪在乎你们是否真心相爱?只会看到这二小姐仍在我宁王府门下。天下人该如何看待这层关系?又如何看待李沐妍?难道还要本王说得更明白吗?” 巫马霁心中五味杂陈,终是垂下了头,“王爷不必说了,属下已经明白了。” 萧灼言下之意,若李沐妍当真就这么嫁给了巫马霁。恐怕流言将更为犀利:王爷为保专情之名,竟将情人安在了侍卫门下。那李二小姐表面为侍卫之妻,实则却是一女共侍二夫。 萧灼起身,将那封密信按入巫马霁胸前,“男子,先立业,后成家。你一武将,未立一功,以何聘娶宁王妃胞妹?”他拍拍其肩头,宽慰他说,“冷静下来,替我去雷州走一趟,帮我把朔王从边境劝回来。若能成,便是你大功一件。” 雷州乃致朝边境,两地往返最快也要一月光景。 萧灼看穿了他的担忧,再慰藉道,“若她是你的,纵隔万水千山,纵阔别十年,她还是你的!” 巫马霁听出王爷有些不耐烦了。毕竟他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离哭鼻子也只差一步之遥,“是……属下领命。” “这就出发,别回头。” “是。” 巫马霁出发前,悄然至王妃居所之外窥了一眼。他见李沐妍正围着王妃嬉闹,好生一派温馨和谐,是他见过最美的画卷。他不敢久留,怀里揣上那装在盒中的枯桃花,翻身上马,即刻踏上了前往雷州的征途。 此刻的他怎会料到?待他重归王府之日,一切都将物是人非…… —— 巫马霁走了,去了雷州,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当李沐妍听到这消息时,顿感身躯一软,无力地滑落至床沿。她不明白,他不是去提亲了吗?为何成了不告而别? 瑞香见状,忙递上一盏清水,“小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浅浅抿了一口,“我……我不是不舒服啦。”她甚至努力挤出微笑来。那笑容起初生硬,最后却化作了无端的狂笑,她自嘲自己好生可悲,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到头来竟是徒劳一场…… 瑞香却茫然,“小姐你别吓我。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呀!!” 她急忙收起戏谑的自嘲,“我没事,好着呢。我……”她忍下眼中泪,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把瑞香拉到自己身边,“瑞香,你说我们离开王府好不好?!” “离开王府?!”瑞香一脸愕然。 “正是!”李沐妍已经决定了,“我们今晚就悄悄走,姐姐这些日子给我的银两,都够我们置办间屋子了。这份恩情,就当我欠王爷和姐姐的,这辈子无法还了,下辈子再还。我们从此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好不好?” 瑞香听着,更是云里雾里,“小姐,你这是唱的哪出啊?干嘛要走啊?王爷和王妃待我们不薄,而且我觉得王爷很喜欢你呢!况且你要走了,王妃该有多伤心啊!啊!难道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吗?!” “瑞香……”李沐妍握住她的双手,她不敢将心思同任何人分享。反过来,她还安慰起了瑞香,“你瞧你,我逗你玩呢!王府这么好,我怎舍得走啊?” “嗯,这还差不多!王爷王妃对我们这么好,我们还得好好报答他们呢!” 她微微颔首,喃喃自语,“可,正是因为他们太好了……” 她心中豁然开朗,明白了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命运不可寄托在旁人身上。巫马霁的不告而别,竟让她松了口气,也更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意。自怨自艾之情,也很快化作了释然。 …… 下人突然传话来,王爷王妃召见李沐妍去书房。此时的她,早已收干泪水,与平日别无异样。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踏入他的书房,她瞧见王爷与姐姐一同在内屋。 李沐仙见她来了,温婉起身,上前去握住了她的双手,“沐妍,你快来坐下!” 姐姐待她异常贴心,李沐妍已然察觉。 此刻的萧灼一言未发,只背着身,凝望窗外景致。 屋子里,气氛怪异,连李沐仙都吞吞吐吐拘谨着,“沐妍,姐姐想问你件事。” “姐姐要问什么?” “我就明说了,巫马霁他……”姐姐的话语中满含忧虑,“他向你提亲了?那你可……?” “我答应他了。”李沐妍直言不讳地回答。 李沐仙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心念她这妹妹怎做什么都不跟家人商量?“那你可想清楚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们相识尚浅,怎可轻易许下终身?” “我知道。”李沐妍低下头,捏着自己腿上的裙摆,“我明白……可他都已经不辞而别了。我猜这婚事大概也是不做数了。” 姐姐不由为巫马霁辩了两句,“人家那是为王爷办差去了,过一两个月就能回来。男子汉大丈夫以事业为重,莫要以此怪罪他。” “姐姐……” “李沐妍……”至此,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灼突然开口,“你可是真心喜欢巫马霁,才答应了嫁他?若真心如此,本王明日就着手为你筹备嫁妆。但若另有隐情,你也不应瞒着我们。选择权在你,你说了算。”他说完话才转过身,手里拨弄着他的扳指,步伐稳健地在房中踱步。 李沐妍看着他们,唯感无法形容的郁郁不安。她不知道,她要说多少谎才能骗过他们,她不知所措,只能起身,轻施一礼,“此事关乎重大,麻烦容我时间想想,待明日再来禀告。那我先告退了。” “沐妍……”李沐仙急欲起身挽留,却被萧灼拦下。 …… 李沐妍言称考虑一晚,实乃缓兵之计。经书房一聚,她已下定决心要离开王府,自力更生。她背井离乡,就是为了重新开始。可逃来逃去,终不过是从一个男子的家中,逃到了另一个男子的家中。而今,竟又对一个不可能之人起了非分之想,她知道自己简直错得离谱。 既然瑞香能在王府得到庇护,李沐妍便打算独自离去。今晚丑时刚过,她心志已决,背上包袱,着一身暗色,悄然匿行于夜幕之下。 宁王府守卫森严,非轻易可出。好在她这些日子可没白混,知道下人群居的院子那儿有一处机关,爬上箱子便可翻过高墙,下人们要偷溜出门,靠的就是这个法子。 她借着星光摸黑探路,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处地方。只见数只木箱看似随意摆放,角度却经精心设计。翻墙出府,如登梯上楼般简单。真不知是哪个奇才想出来的伎俩。 李沐妍手脚并用,果真顺利翻过了围墙。只可惜,彼岸可就没有助力之物了。这围墙的高度,想跳出人命是有点困难,可要不受伤也并非易事。 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将包袱扔下去,再缓缓下移,蓄势一跃。落地之时,她屏息凝神,不敢弄出半分声响。她虽未破皮受伤,但也免不了要落几块淤青。 越墙而出,她顿感眼前豁然开朗。她这是自由了?会不会太顺利了些?为何她还是倍感不安,仿佛夜色中潜藏着一道目光,正默默注视着她。 眼下,她遇到的挑战可想而知。一,她大抵是个路痴,超过两个拐的路程她就记不住了;二,王都宵禁森严,随意走动可是要丢了性命的。最终,她找到一个小巷,蜷缩在此,静候晨光破晓,城门开启再动身。 四周寂静无声,偶有残星虫鸣。 她不禁回想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最让她懊悔的,就是草率地跑来王都投靠姐姐,给姐姐带来了困扰,也让宁王府无辜损了清誉。 尤为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宁王萧灼,非但不是她印象中的好色之徒,反而是世间难得之君子。她未尝料到他会是这般好的男子,天下间,她再未遇过比他更好的了。明知那些体贴皆是他的爱屋及乌,她却还是陷了进去。 夜色正浓,她倦意难抵。手中的火折子燃尽,余温散去,她缓缓合上眼帘,以膝为枕,沉入了梦乡。 扰她梦醒的,并不是天亮刺目的阳光,而是身随马背颠簸,自己正与某人共乘一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1章 他猜不透的她 此夜子丑之交,萧灼辗转难眠。李沐妍那句‘容我想想’令他骨鲠在喉,难以释怀。他终是耐不住好奇,起身更衣,披月前往王妃庭院。 他当真期待这李沐妍能有所作为。果不其然,他甫至院前,便见一深衣女子悄然溜出,定睛一看, 那当真是她! 他无意打草惊蛇,而是尾随其后,目睹了她翻墙而出的全过程。他也猜到李沐妍基本是个路痴,所以他不急不躁,而是召来了坐骑,并派了一队侍卫去跟。最终,侍卫在一小巷内找到了正沉沉昏睡的她。 李沐妍不知梦到了什么,睡得正酣,连他把她抱起放上马背,也未能将她扰醒。等她再睁眼时,马儿正载着她徐步踱回王府。 她很快便意识到,与她同骑之人竟是萧灼,“王爷?!”她坐于前,被他宽宏的臂膀环在怀里。 “醒了?”只听他悠然道,“是本府的床榻让二小姐睡得不舒服吗?非得大半夜的跑到外头来睡?” 她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过,此刻她羞赧得无地自容,好在有夜色作掩,才不致被他窥见红颊。 萧灼瞧她不做声,但却明显感到她的体温正在飙高。李沐妍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他想他此举是逾越了。他立刻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即便身处尴尬之境,他仍能处之自若,“刚见你昏睡,恐你独自乘马有失,故才冒犯了。你既然醒了,就自己骑吧。它很乖的,不用怕。”随即,他对他的马儿说了句悄悄话。 李沐妍心知,这是他为她保全名节所设的台阶,“谢谢。”她亦无需多言。 她安坐马上,他则执绳引路。她不会骑马,但王爷的坐骑当真乖顺。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擒回去了。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如何暴露了行踪?竟还劳他亲自来捉,这回可真是丢脸丢大了。 “你出走,是因为在生谁的气吗?”萧灼冷不丁地问起,“是我下令让巫马霁出差的。长皇子朔王在外两年,我遣他去将其劝归,毕竟只有我的亲信前去,才足够分量。这事你要怪就怪我。但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前几日你才说不喜欢巫马霁,为何转眼又答应了他的求亲?” 他此行,正是为求解此惑。 她岂敢坦言实情,只得编造谎言,“不,之前是我懵懂弄错了。我现已清晰自己的心意……我喜欢巫马霁,我此生已认定他一人,我想和他在一起。他对我一片真心,所以我也是。” 萧灼目向前方,似自语道,“一片真心就能换一片真心吗?”他显然是不信此事。然既这就是她此刻所想,他又何必泼冷水?“既然你都想好了,待巫马霁回来,我便为你们操办婚事。绝不叫你下嫁于他。”他还有一问,“那你半夜逃出来,是为了去雷州找他?还是你生了我们所有人的气,打算一走了之?” “我……”李沐妍紧紧掐着马鞍,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转过身看向她,此女子的心思,他实在不解,“何故吞吞吐吐?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用力甩头否认,“是因我有自知之明。我每在王府多待一日,便给众人多添一日的麻烦。我不想再拖累王府了。” “麻烦?连累?”萧灼若有所思道,“哦,难道是指城中那些流言蜚语?” 她未曾想到那些谣言竟已入他耳。 可他却毫不在意,“嗐……只怪我当年娶沐仙时,给王都百姓留下了个贪图美色的印象。如今府里多了个妹妹,都要叫人那般猜忌。不过你无须在意。毕竟这世上,世人但知其名,便可品头论足。呈上真相,反倒叫他们扫兴。沐妍,清者自清,你我都不欠那些人,用不着给他们交代。” 他兴许也看出她没有说尽实话。但转念一想,她这个年纪,自当是心思多的。“这样吧。”他伸手抚马面,马儿停了下来。“我看你早已比我认识的几位千金懂规矩多了,明日就让那些嬷嬷离府,你也不用整日在府里闷着了。我朝安玲公主与你年龄相仿,你们定会投缘,下回我就带你去见她。” 他欲为李沐妍寻个玩伴,那当朝长公主安玲与她年龄相仿,更是他的亲侄女。若李沐妍能与她交好,自是美事一桩。 至王府时,天边已露曙光。李沐妍的出逃似乎未引起波澜,王府依旧寂静如初。 与萧灼告别时,他语重心长地搭手于她肩头,“沐妍,我再说一次,你未做错任何事,无需自责,更无需逃跑。不论如何,我萧灼都会护你周全。你只负责开开心心便好。” 她无颜对他,何况天色亦无法再掩她绯颊。她心想,若说出真相,他还会待她这么好吗?恐怕只会笑她不知羞耻。但她感受到了他手掌的热量,她平生从未如此信任过任何人。她低头轻语,“知道了,我不会再逃走了。” 如今,这王都是出不去了。她只好把情愫吞之入腹,裹之葬心。每每起念,她辄自掐指尖,痛则能不暇思。自她正视心意之后,隐藏倒不再是一件难事。或是她伪装得太好,甚至都快忘了这事…… —— 数日之后,萧灼突然提出,明日要带李沐妍入宫,拜会安玲公主。 夜里,他在王妃屋中小憩。随着时光流转,李沐仙心中愈发不宁。既如今谣言四起,不如就顺水推舟,还沐妍一个名分。她心跳如鼓,鼓足了勇气向他开口,“王爷,沐妍住在王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您……对她印象如何?” 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笑道,“沐妍……小心思多得叫人猜不透,却甚是有趣。最近倒是学乖了不少,莫非你私下里教她规矩了?” “妾才没呢。沐妍天资聪颖,是我家最聪明的孩子。她是看到王爷您怕了,才让着您呢。” “本王还要她让着?” 李沐仙埋头笑了笑,心中的念头还是要说出来,“王爷,妾斗胆一问,您对沐妍是否有意?若您喜欢,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让她也伺候您……” 他似早已料到了她要这么说,苦笑着叹道,“沐仙,你是不是也在被那些流言所扰?我告诉你,她是你的亲妹妹,所以于我也是亲妹妹。我说过的,我此生只娶一人,绝不纳妾。” 李沐仙掩掩藏藏,落了行泪,“妾知道,妾知道……”正因如此,这事才陷入了死局。 他拂去她泪痕,轻声责备,“瞧瞧,怎还哭了?” 李沐仙铆足了劲,告诉他,“王爷!妾此生唯一亏欠之人就是沐妍!请您答应妾,一定要给她找一个好归宿,找一个比您还好上百倍的归宿!唯有这样,妾这心里,才过意得去。” 他将他娇柔的王妃抱入怀里,“你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就算她告诉我,她看上了太子,本王也势必帮她拿下。且你知道吗?沐妍当真是倾慕巫马霁。待他回来,本王就亲自操办这门婚事,定不让我们沐妍委屈下嫁。” 她于他怀里强颜欢笑。他越是这般,她越是不安…… —— 次日,萧灼携李沐妍同乘一车,辘辘向皇宫行进。李沐妍端坐如松,竭力扮作大家闺秀之姿。她透窗远眺,已见前方巍峨的宫墙,忐忑无以复加,她无意识地掐着手指。 “沐妍。”萧灼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轻声唤她,“紧张吗?” 她一惊,慌忙敛手强笑,“一点点……没想到宫墙竟然这么高。” “是啊,当年逆贼的首级,还在这宫门口挂过一阵呢。只不过后来发臭发……” 他本想逗她一乐,却见她真是被吓到了,已是瞳孔微张,眼神闪惶恐。他一时不忍,掩嘴窃笑起来。 她只觉得莫名,这事哪里滑稽了?萧灼笑罢,干咳一声,敛起了自己的幸灾乐祸。 车至宫门不得入矣,二人下车步行入宫。一条长长的红墙走廊,连接着宫中各处。沿途宫女太监,见宁王驾到,纷纷跪拜行礼,待其远去方敢起身。李沐妍跟着他,也沾了这等礼遇。 他想她必要得意一番,遂饶有兴致地问道,“喜欢吗?有这么多人给你行礼。” 不料她却摇头说,“不喜欢,这份尊敬是给您的,又不是给我的。我跟着消受,只觉羞愧。” “呵,好一个羞愧……”他轻笑一声,未再言语。 继续前行,午门渐近,萧灼给了她一块令牌,“此乃本王信物,见此令牌如见本王。我得先去面圣,不便带着你。你可随侍卫到处逛逛,一个时辰后,回到此地,我带你去见公主。” “是。”她目送他离开,对其背影默默行礼。 李沐妍对皇宫的地形一无所知,不过好在有宁王府侍卫相伴。她当真遵循了他的话,四处游走,见哪儿热闹就往哪儿钻。 苦命的侍卫可从没办过这种差事,一路拦着不让她乱闯。“二小姐,此乃混堂司,皇上沐浴之处,不能进!二小姐,那门也不能进,那是银作局!哎哟喂,这儿就更不行啦!” 李沐妍无语地叉腰,“我懂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是吧?这皇宫就属一条走廊能走呗。” 侍卫连忙解释,“除了这些机要之地,其他地方都可以去!” “那好吧……”她只好忍下好奇,在这些宫门外瞻望一番便走。她逛到一处,远远见牌匾高悬,上书‘储宫’二字。“侍卫大哥,这储宫是储藏室吗?这我能进吗?” 侍卫闻言,差点没给她跪下,“二小姐,储宫乃储君太子居所。您给属下十个脑袋,也不敢带您进去啊!” 她想起上次在络桃河之事。若是今日被太子逮到,估计她也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了,遂道,“哎……侍卫大哥,要不你就直接带我去个我能去的地方吧?我也怕掉脑袋啊。” 侍卫松了口气,提议道,“要不咱们去御花园吧?那儿您可以去。” 李沐妍简直哭笑不得,“原来有花园啊大哥?你早说啊。” 到了御花园,她与侍卫大哥终于暂脱性命之忧。时值午膳时分,御花园里几无人迹。园内静谧,阳光正好,各色繁花似锦,山石嶙峋,亭台楼阁半藏在水畔之间。她心震撼,难以言喻。 湖边,一串串她未曾见过的蓝色花朵挂满枝头。她正拈着花琢磨时,一旁角落传来了一女子的声音。 “别研究了,这叫翠雀花!你快给我蹲下来!” 李沐妍莫名被那女子拉蹲在了角落里。她看那女子的年纪与她差不多大,额头上还贴了粉色花钿。女子又补充道,“也就是俗称的大飞燕啦。” “哦!我好像听说过!” 花钿女子急掩住了李沐妍的嘴,并指了指前方,“嘘,小点儿声!看到前头那黄衣服的丫头没?我在和她玩儿捉迷藏呢。谁输了,谁今天就不许用午膳。你刚差点就把她引过来了!” 但李沐妍却是旁观者清,很快发现了这里头的漏洞,“可是……你们这样一直下去,岂非都要饿肚子?” 花钿女子被她说得一愣,眼珠一转,恍然醒悟,“对哦!怎么就没想到呢?” 李沐妍觉得此人甚是有趣,再细观其妆束,与刚才一路所见的宫女截然不同,配饰也是奢华精致了百倍。她暗自猜测,此女不是个嫔妃,也得是个公主。 花钿女子却仍不肯结束游戏,“话说,你快把你的侍卫遣开,他这么个大男人杵在这儿,都要暴露我们了!” 此言不虚,李沐妍赶紧对侍卫大哥使了个眼色。大哥很是为难,二小姐不知此女身份,可他却心知肚明啊。“二小姐,我……” 花钿女子对着他叫,“再不走,要你脑袋!” 侍卫闻言,慌忙退下。二人回头再望,那黄衣女子已不见踪影。 “咦,她人呢?” 两人四顾寻找,却是无果。忽噔然一声,黄衣女子从背后窜出来,紧紧抱住了花钿女子,“抓到你了吧!” 花钿女子尖叫起来,惊飞了附近的鸟儿。两人打闹了一番,方才注意到一旁的李沐妍。黄衣女子拉拉花钿女子的衣角,悄悄问,“她是谁呀?” 花钿女子则堂而皇之地打量着李沐妍,“不清楚,父皇近日也没纳新人啊。”她眼珠子往左一转,略一思索,“哦?今日是不是宁王叔有入宫来?” 旁边不知从哪头冒出来的宫女答了声,是。 花钿女子的心里立刻就打好了算盘,她坐到石凳上,单手托腮,摆起一副不好惹的架势问,“哦……你该不会就是那宁王妃的妹妹,李二小姐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2章 怎能少了你的 女子已自报身份。可李沐妍一时间也不知她到底是善是恶?她谨答之,“回禀安玲公主,小女正是李沐妍。” 公主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李沐妍外表柔弱,应对之间倒还算从容。“呀,这就猜出我是安玲公主啦?那王叔有告诉你进宫的任务吗?” “王爷说带我来拜见安玲公主,陪您玩乐。” “玩乐?我安玲公主,需要你一个小地方的野丫头陪吗?”她不屑地冷笑。 “欢逸……”黄衣女子扯了扯公主的衣袖,小声相劝,“你怎么这么说话呀?” 李沐妍也真是没想到,堂堂致国长公主,竟是如此刁蛮势利之人。但念及王爷,她不能和她计较。她略一思索,想到了对策,恭敬但不输气势地娓娓道出,“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风俗。比如,说像现在这个时节,我们可不会憋在家里荒度春色。我们小地方的女子会三五成群,结伴至河岸边办一场裙幄宴。带上自己手作的点心,于河畔斗草、赛歌,别有一番趣味。再过阵子,待莲子成熟,我们又约上好朋友,一起下河采莲子吃。” 她又似是怀念地叹了声气,“我们那儿玩捉迷藏,可都是往整座大山里躲呢。” 公主立即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其实公主本无恶意,只是想试探这李二小姐的深浅。而就李沐妍方才的那番描述,已令久居深宫的她馋得心痒了。 黄衣女子更是按耐不住,“斗草是什么呀?还有那莲子,还能自己采吗?” 李沐妍未曾料到,宫中女子竟对这些乡间游戏一无所知。她冲那黄衣女子笑了笑,同时从草丛里掰断了两根杂草。一根留给自己,一根给了黄衣女子。 两人各手持草的两端,并交叉成十字状。 她兴兴地提醒黄衣女子,“准备好了吗?用力拉!” 比赛开始,两位姑娘各自用力拉扯,却得确保自己的草不可以断。最终李沐妍的那根草不慎断开。 黄衣女子得了这游戏的要领,兴跃炫耀,“我赢啦!我赢啦!” 李沐妍却越败越勇,主动又向公主发出战书,“公主殿下,不如您也来和我比比?” 此时,唯公主仍放不下面子,“你好大的胆……”本以为公主要责罚她逾矩,可不料她竟突然急得跺脚,嘴里委屈起来,“王叔坏蛋!竟找了个野丫头来气我!啊!气死我啦!!”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公主,此刻却委屈得眼圈发红。而李沐妍的不安却是瞬间释然而解。公主越是嚷嚷,她就越是觉得好笑,最终竟忍不住破声大笑了出来。 见她们一个发狂笑,一个发狂闹,黄衣女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李姑娘,你别惹公主生气了,欢逸你也是……”她看着干着急,可口气还是软如棉花。加之她个子尤为娇小,犹如一只成了精的小白兔,看着两头,急得来回蹦跳。 总算,一个笑够了,一个委屈够了。公主板着脸,示意李沐妍和黄衣女子都坐下,“好好好,你真有本事啊,连致国的长公主也敢不放在眼里。看来宁王叔是已经把你给惯坏了。” 李沐妍乱捧了一通,“回禀公主,恰恰相反。正是宁王殿下觉得我疏于管教,特叫我来陪公主玩的。他说公主智慧非凡、机敏过人,叫我以公主为标榜,虚心学习!” “哦?怎么?这会儿又奉承起来了?不过,本公主爱听!”公主的脸上终浮淡笑,扭扭身子,宛转正坐道,“好啦,正式向你介绍一下,本人就是当朝长公主安玲萧欢逸,芳龄十七,貌美如花。”她指向身旁的黄衣女子,“这位乃容大学士之女容盈盈,与我同岁比我小一个月,她可是朔王的……” “欢逸!”容盈盈打断了公主。 公主见烦了容盈盈一提到他,就一脸委屈的样子,“怎么,还不让提了?等他回来不就得娶你了吗?这可是天下皆知,板上钉钉的事啊!” 李沐妍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容姑娘这是与朔王定了亲吗?” 说到这个,公主显得尤为兴奋,“你初来王都还不知道吧?我们盈盈可是和长皇子朔王有婚约的!父皇在他俩小时候就定下了这桩娃娃亲。所以待她日后真过了门,我还得叫她一声嫂嫂呢。” 公主说得不亦乐乎,可容盈盈却并不乐意,“我才不当你嫂嫂呢!”说罢,她起身带着委屈走开了。 公主只嫌容盈盈太没出息,“别看她现在这样,她可别提有多喜欢朔王了。只可惜朔王不喜欢她。原本两年前,他们就该完婚了,但朔王执意不从,一声不吭地逃雷州边境去了,至今未归。”公主越说越带劲,“我告诉你,朔王可是整个王都里最英俊挺拔的少年郎。雷州那地方,异族美女如云,风俗又比我们开放。我们盈盈这两年,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也不知他何时能回来?指不定他回来时,都已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了呢!” …… 片刻后,当萧灼踏入御花园,几位千金已是打成一片。 “王叔!”安玲公主一见王叔,就疾步迎上,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王叔,您可来了!” “才几日不见,就这么想王叔了?” “哪儿啊,可不是想您。是你家这新认的妹妹太了不得,让侄儿伤脑筋呢!” “哦?”萧灼侧目对李沐妍对上一眼,随即惬意地笑起,“胡说。我家沐妍可比你这小猢狲乖多了。你可不许欺负她。” “王叔,你怎么这么偏心啊?她不欺负侄儿就不错了!”安玲公主假装生气地嘟囔。 为了哄好公主,萧灼抬起手,示意随从呈上一只盒子。“好啦,瞧瞧这个。上回你说你喜欢,所以我特意去给你求来了。这下总不算偏心了吧?” 公主接过并打开盒子,里面躺的竟是一只小巧玲珑的陶艺人偶。“啊!这是苏锦娘新出的瓷娃娃?!” 容盈盈也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观摩,“这不是要五日后才上市的红云肩娃娃吗?听说共只制作了十只,全王都都等着呢,可难抢了!”她对此物甚是心动,可却只敢盯着。 萧灼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又掏出一只,“盈盈,这儿还有一个,给你。” 原来他早已准备了两只娃娃,却故意分次献宝。容盈盈见之,一时激动,几欲探手去拿。好在她自小礼数学得好,耐着性子先向宁王行了大礼,方才双手恭敬地接过了娃娃。一得手,便与公主一起庆幸地手舞足蹈。 李沐妍没想到,这么一只小小的瓷娃娃竟有这般魅力?能让王都中最为尊贵的两位千金皆为之折腰。她无意间瞥向萧灼,恰与他的目光相撞。 兴奋劲儿过了,公主脑子转过弯来,问道,“王叔呀王叔,您这是贿赂吧?” “欸?皇城内谈何贿赂?长辈送晚辈些东西而已,你若觉得是贿赂,那便还来。”他装腔作势伸手去夺。 公主忙躲到了李沐妍身后,藏好了瓷娃娃,“哼,哪有送人了还抢回去的道理?!”她拉起了李沐妍的手,“王叔不就是怕妹妹受人欺负吗?” 她拉着李沐妍向前走了两步,大声对在场所有人宣道,“今日本公主与宁王府二小姐李沐妍义结金兰。从今以后,李沐妍就是我安玲公主与容大学士府容盈盈的朋友了。谁欺负李沐妍,就是欺负本公主!你们听见了吗?” 下人们齐声应和。 公主又果断吩咐,“行了,把话给我传出去。明日此时,本公主要全王都人人知晓!” 萧灼走到公主身边,悄声赞许,“公主真威风。” 公主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和王叔学的。” —— 夕阳斜洒,余晖斑斓,李沐妍与萧灼准备离宫回府。御花园的紫薇园里,突然传来女子的哀嚎。他们投目望去,只见一小宫女跪在地上,正在被一位宦官掌掴训斥。 那宦官边施暴边辱骂,“好你个贱骨头,竟妄想皇上会来逛林子,就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不过是个花房的贱婢,也想要攀高枝不成?!” 小宫女捂着肿胀的脸颊求饶,“公公饶命,奴婢绝无此念!奴婢只是在此清理杂草,簪子首饰都是小主们赏的!” “你还敢狡辩!本公公今日就替娘娘好好教训你!”宦官再次挥手又扇了她一巴掌。小宫女直接被打趴在了地上。 萧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早已坠入了思绪的涟漪中。小宫女的境遇,令他不由想起一个人…… “凭什么!她只是在做分内之事,装扮自己又有何错?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李沐妍的愤慨打断萧灼的愁绪。他回眸,略微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他唤来了身旁的侍从,拧眉决然道,“去叫那太监住手。他打了那宫女多少下巴掌,你就还他多少下。” “是!”侍卫应声而去。 萧灼抬步离开此地,李沐妍乖乖跟上。她往回望去,见那宦官已跪在那头,受着王爷派去的刑罚,其哀嚎声比那宫女还要惨烈。 她不难察觉到,她身旁的萧灼满身杀气。能为宫女解围固然是好,可她看他,似乎更像是在以怨报怨,发泄怨气。她莫名感到后怕, 却不敢多嘴…… 回到马车上,萧灼杀气已散,李沐妍也累得打了个哈欠。 他温柔的低语向她传来,“好久没这么玩了吧?看你都玩累了。” 她微微颔首,避免与他的目光交会,“嗯,公主与盈盈人都很好。我们相谈甚欢,说了好多话。” “欢逸是当真喜欢你。我了解她,她可半刻都不会委屈了自己。容府之女生性胆怯,但也为人真诚,她也是喜欢你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公主与容小姐都是性情中人,能与她们结为知己,我也很高兴。” 马车拐了个弯,王府已近在眼前。 “哦,对了,把眼睛闭上。”他说道。 李沐妍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对她提过这样的要求。 “闭眼。”他又耐心地复述了一次,是命令也是请求。 她顺从地闭上了双眼,就像是把命交给他了一般。 他轻声指引,“手摊开。” 她缓缓张开手心,似感手上多了一份重量。她睁眼一看,“这是……” 她的手中,赫然坐着一只苏锦娘的瓷娃娃,同公主与容盈盈的一般无二。 萧灼扬起不易被人察觉的嘴角,轻言,“连她们都有,怎能少了你的?” 她心弦已乱,下一刻就要崩溃,“您……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这算什么?”他扭过了头,看向窗外,“能让你开心就好。” 她努力隐忍,硬是挤出笑脸,“谢谢……” —— 近期,她频频入宫,与公主及容盈盈玩乐。今日,公主又折腾了新花样,三人乔装成小太监,在宫中六局到处添乱。顺走尚服局做的枕套,偷尝尚食局的糕点,把玩尚寝局新收的团扇。所到之处,竟是一片畅通无阻。殊不知是宫里上下早已得到消息,故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求公主玩得尽兴。 冒险因此索然无味,三个丫头跑累了,公主又生一计,领着其余二人一同潜入了储宫。 李沐妍晕头转向地问了一句,“这是哪儿呀?为何人这么少?” 容盈盈手抵唇上,“嘘,这是太子储宫。他喜静,宫里留的下人少。” “储宫?!”李沐妍闻言,两眼犯花,“不不不,使不得……”李小太监只想逃走。她此刻身着男装,这不得一眼就被太子认出,她就是那日在络桃河冒犯了他的男子? 公主死死拽着,不让她逃,“来都来了,你就不想看看致国的真龙是何模样?!” “我不要知道,我不想知道!放开我!”李沐妍拉着门柱,死活不肯再往里走。 “我那傻弟弟又不会吃人!指不定他还能对你一见钟情呢!”公主打趣道。 “你饶了我吧!” 两人僵持不下,唯有容盈盈听到了一旁的动静。“好啦好啦!巡查的侍卫来了!被发现又得挨骂了!” 三人为避巡查,一股脑躲进了一扇门内。窥缝外望,她们目送那一队侍卫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这屋中的主人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开口便是质问,“你们三个哪来的?竟敢擅闯本宫书房!” 能在此地设有书房且自称本宫,其身份已不言而喻。三人背对着太子,快速地交换了眼神。 公主才不怕他,她大笑一声,豪然肆笑之,“我管你什么太子,我是你姑奶奶!”说罢,她大步走向太子,一脚踏上他的桌案。 “欢逸!”太子知道自己又要遭殃了…… “怕了吧?!”公主如那占山的霸王,趾高气昂,得意地笑。 容盈盈则恭敬地向太子行礼,并未多话。太子见她们中有一新人,这人垂眼低眉,令他颇觉面善。 见太子张望着李沐妍,公主一把勾住了她的脖子,“这位你还没见过吧?她就是宁王府的新晋千金李沐妍。本公主的好朋友哦!” 李沐妍深深俯首,绝不敢举头。太子瞧她身形,脑中一闪那桃枝少年的模样。他举步迈她跟前,命令道,“抬起头来。” 李沐妍兢兢地往后退,“小女……小女面相丑陋,怕吓着太……” 太子可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探出指尖提起了她的下巴。当她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他恍如回到了络桃河那日,他一直寻找的少年,竟然再次来到眼前。而这一次,少年已成了少女。他自感冒犯了人家姑娘,往后退开,甚至还道了个歉,“抱歉,本宫失礼了。原来就是你啊……” 公主察觉到这其中似乎有故事,“咦?你们认识?” 李沐妍悔不当初,苦恼道,“上回蹴鞠大会,我乔装成公子模样游络桃河,不慎冲撞到了太子殿下……” “扮成公子哥游络河?好玩好玩,下次我也这么玩!”公主可看不惯好姐妹吃亏,她走到太子面前,戏挑其下巴,“我说萧傅啊,你是不是一碰到女人就哪儿哪儿都倒霉呀?” “别碰本宫!”太子还没从桃枝少年变桃枝少女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你以后娶太子妃,可定要好好算算八字!不克你的女子怕是不多哈哈哈!!”公主像是被戳中了笑穴。 众人都一脑门浆糊时,唯她一人笑得前扑后仰。太子自知闹不过她,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容盈盈实在看不下去,“欢逸,你这话要是被传出去,怕是禁足半年都不够。” 提到禁足,公主还是有所忌惮。 李沐妍也怯怯抬眼偷凝太子,没成想,他竟也五味杂陈地看向她。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别打扰太子读书了,宁王殿下大概已经在等我了,我们快回去吧!” 容盈盈附和道,“是呀,天色都暗了。走吧!” 三人终于离开了储宫。太子依旧如同见了鬼一般不知所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章 长皇子是狠人 本章是雷州支线,出场人物:朔王,巫马霁 容盈盈 X 朔王, 纯爱战士小白兔 X 口嫌体直纸老虎 标签:竹马|娃娃亲|体型差|嘴硬 话说致国的另一头,巫马霁日夜兼程,终入雷州地界。他临坡而立,远眺天际彼端,子杉国边城如海市蜃楼般隐隐浮现。 凭着宁王的书信与令牌,巫马霁顺利步入雷州兵营。 直至天色渐暗,巫马霁方见几十铁骑风驰归营。领头的将领身擐重甲,玄黑披风猎猎作响,令人望而生畏。两年光景,曾经的青涩皇子,已蜕为令子杉闻风丧胆的朔王。 巫马霁迎上前行礼,“卑职巫马霁,拜见朔王殿下。” 朔王斜睨他一眼,跨马解披风,随手甩给身旁侍从,“巫马霁?本王记得你是宁王叔的人。” “回朔王殿下,卑职奉宁王之命,特来送此书信。”他双手呈上信件,被朔王接了过去。“宁王特派卑职来与殿下一起回都。” 朔王刚要拆信,一听巫马霁来意,便又把信塞还给了他。“有何大事,要本王回都?本王走了,雷州谁来镇守?”他丢下此话,便转身离去。 巫马霁不意朔王会是这等反应,急忙跟上其步伐,“殿下,烦请您看过书信,再做定夺。” 朔王无奈,长吁一声道,“父皇身体可还安好?” “陛下龙体安康。” “几位公主与皇子,还有宁王叔呢?” “回殿下,也都安好。” “那,那个呢?” “殿下所指何人?” “没什么……”朔王对巫马霁微皱起了双眉,言下之意:大家都好好的,我回去干甚?遂带着人马步入屋内,内中央是一座大型沙盘赫然在目,绘制了雷州与子杉国的边境地形。 巫马霁还不放弃,刚欲踏入内屋,却被一将士拦下,“军政要地,还请留步。” 他没辙了,只好立于门外,双手举信齐眉,“还请殿下读一下信吧!” 朔王甚至没兴致抬头,只是轻轻一挥手指,下人便把门关上了。 于是,巫马霁只好在屋外干守。朔王回屋就寝,他便守于寝屋外;朔王第二日出营,他又守在兵营里等;朔王晚归,作战室门一关,他又守上一夜。如此连续苦守四五日,朔王终是发现,这厮比牛皮糖还粘人。 连其身旁的将领都心软了,朔王无可奈何,从室内走出,见巫马霁手上并未拿信,他满是怨气问,“信呢?拿出来。” 巫马霁终于熬出了头,从怀中取信奉其手中。 朔王并未拆信,而是将其收入衣襟。正走时,他停下对巫马霁吩咐,“下去洗把澡。不论如何,也不可能说走就走,你先找个屋住下。” 巫马霁心中一松,终于完成了宁王交代的第一件差事…… 朔王回屋,拆开信件,信里写道两件事:一是皇上生辰将近,他这个长子该回去尽孝了;二是他长期驻守边境,手握重兵,已招致诸多非议。宁王劝他回都,稍作放权,待重获前朝信任,再回雷州不迟。 朔王非愚钝之人,朝中大臣对他拥兵自重的忌惮已非一日两日。如今宁王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想必朝中局势已颇为严峻。看来还真是不得不回去了。 然雷州这两年风调雨顺,皆是他一次次镇杀来犯,一次次负伤所换。凭他朔王之威名,子杉人已闻风丧胆。他若离去,雷州又何人能镇守? 当然,眼下尚非离开之时,城内查出了子杉奸细的线索。他决定先了结此事,再启程回都…… —— 次日一早,巫马霁的房门被几名将士推开,称朔王要召见他。他速速理好仪容,随行赶到了作战室。 “你来了。”朔王从屋内走来,今日的他竟无甲胄傍身,只是一身寻常公子扮相。他走过巫马霁身边,上下迅速扫视一眼,便命令道,“把剑留下,跟本王来。” 一名将士上前收走了巫马霁的佩剑,他望着那穗子,有些放不下心。 朔王虽扮作常人,身上的杀气亦难掩饰。加之其身高体格,也不容他匿迹于人群。巫马霁与之相比,犹如站在雄鹰身旁的弱小鸽子。 “朔王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嗤笑之,“好地方。” …… 朔王戴上帷帽,穿越繁闹市集,转过数条街巷,终抵此行目的地——红杉馆,一家由子杉人开设的伎院。 朔王在路上向巫马霁解释,有情报称,此地的头牌知晓子杉奸细的据点。他们需扮作客官,寻找头牌以探虚实。 巫马霁此生守身如玉,还没被任何人占过便宜。可今日却要他扮成怀揣色心的嫖客,这可真是要他的命了。 可朔王已表明了态度,“本王可以回去。待一举剿灭城中细作,即日便启程回都。你若想完成差事,就得出一份力。”言罢,他摘下帷帽,堂而皇之地步入伎院。 店内嫲嫲一看便知,此二人乃贵客中之贵客,即迎来招呼,“两位公子是新客呀!本店虽小,但姑娘们可个个都是妙人!您二位看要哪位伺候?” 他们顺着嫲嫲所指望去,眼前是六位各有风情的子杉姑娘。朔王浑然天成一幅浪荡公子之态,正饶有兴致地挑选着。唯有巫马霁,甚至都不敢抬头。 朔王不满意地扭扭脖子,“你这儿就这些货色吗?可别把头牌藏起来了。” 嫲嫲还想着搪塞过去,“哎哟,头牌那丫头病了,无法见客。店里其余的姑娘可都在这了。公子您……” 朔王随手抛出一锭元宝,“我愿付三倍价钱,请头牌一见。” 嫲嫲眼中闪过贪婪,欲收又怯,“公子,她今日是真不方便。不如姑娘们一起伺候两位,如何?” 朔王猜那头牌必是不在了。可怜的少女已为人鱼肉,怎还会有抱恙告假的权利?“罢了。”他思忖,或许还能从旁获取情报,便指了位矮小且看似乖顺的姑娘,“就她吧。” 言罢,他将钱递给嫲嫲,那姑娘上前来,纤手挽着他一同上了楼。客房门关上前,朔王传出话来,“嫲嫲,给我朋友也挑一位,一同算我账上。” 巫马霁原以为自己能幸免于难,这下可要倒霉了。几位姑娘看他比另一位公子好欺负多了,便纷纷围上前来。嫲嫲一看便知他是个雏,便选了个最懂雏鸡心思的姑娘接待他。她们推推搡搡,把巫马霁逼至楼上…… 朔王与那佳人同入屋内,原欲先浅酌两杯,再来套话。哪知这女子敬业至极,一进屋就变了个做派。他刚想于桌旁坐下,那女子就挤入了他与桌之间,这样小小的缝隙,两人几乎贴身而立。 女子柔荑抚上朔王腰间,“幸得公子垂青,可真是奴的福气。奴定会好好服侍公子。” 美色当前,朔王还能应对得游刃有余。“姑娘未免也太着急了。”他保持着坐怀不乱,甚至做尽纨绔之态,把手放那女子腰上轻捏了一下,“若有可能,我仍想一睹贵店头牌的风采。” 那女子为之一颤,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头牌?哼,不过是和嫲嫲关系好罢了,而且……”她缓了口气,“奴才才是这儿最好的姑娘,没人比奴……更懂得伺候了。”她素手探入他衣襟,摸上他的胸膛,矫揉造作道,“公子,你有好多伤疤呀。” 朔王不欲她起疑,遂轻握其手,自衣襟中抽出,“那你可知她来雷州多久了?” “讨厌,为何公子句句都要聊她?!”那女子停了下来,口吻都变得利落了,“是公子看不上奴吗?” 他可不能让这上钩的鱼儿跑了,于是干脆揽起她的腰,不费吹灰之力地托起她,将她置到了桌上。谁受得了此等年轻俊郎的挑逗,她不自觉就张开了双腿。 他甚至还说出虎狼之词,“或许,本公子是想下次让你与她一起伺候,同时消受两位美人啊。” “公子真坏!”女子娇羞地依偎进他怀里,吻上他的脖子。 “快告诉我,她何时来的雷州?现在在哪儿?” 那女子半解衣衫,指引其手轻蹂她身。朔王既知此乃逢场作戏,便也顺着她的意,却命令道,“回答我。” “她……”她在急促的呼吸间艰难开口,“她是大半年前来的,一来便稳坐头牌。至于她去了哪里,我并不清楚。但她每次……回来都会带开在东街的苏记桂花酥……给我们吃。” 朔王令她垂涎,馋馋欲解他的腰带。但朔王可没有在此献身的意愿,“就这些?可有其他可疑之处?”他按住她的手,“我要的是她,想办事,就先让我满意。” 女子逼自己赶紧再回忆些什么,“啊……还有……还有……” “一次说清楚!”他将她推倒在了桌上…… 朔王与姑娘聊得如火如荼,巫马霁也正如坐针毡。 他的这位小娘子见他形色怯怯,她不慌不忙地倒了杯水,递至他的面前。巫马霁不敢碰她,便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退到床上,又翻了个跟头下床,躲进了墙角。 小娘子轻轻一笑,将杯中的水洒到了他身上,“公子你看你,怎这么不小心?奴家帮你擦擦。”她边说边对他上下其手。 “分明是你!”他慌忙逃到门口,拍打着门扉,“够了,快放我出去!” 那女子从侧方袭来,将他逼向床边,又欲解开自己的心衣。 “啊啊啊够了!!”巫马霁怒吼一声,从未这般发过脾气,这一吼可吓坏了那女子。他撞门而出,满身虚汗。 朔王房里,娇媚之声不断传出。片刻后,朔王从内出来。巫马霁望了一眼屋内,竟见那女子衣不遮体地躺在桌上。 朔王瞧巫马霁这副鬼样子,不禁好奇,“你这是好了?” 巫马霁羞不能言,舌头都捋不直了,“回……没有,我没有……” 朔王并不是当真在意,他理了理自己的领口,“随便你。”他步履轻盈下楼,又取出一锭元宝,抛给嫲嫲,“姑娘伺候得不错,下次再来。” 两人走出烟花之地,朔王俯身拾起帷帽,重新戴上。巫马霁也终得解脱,他见朔王步履坚定,问他是不是打听出了什么? “不错。细作据点或许就在东街附近。” “东街?这范围还是太大了,东街商铺与私宅混杂,巷陌纵横。这查起来如同海底捞针。” 朔王着实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怎如此了解城中地形?” “回殿下,等您的这几日里,卑职已将画在墙上的地图背了下来。” 这倒是令朔王刮目相看,他轻摆手指,沉声说道,“今日到此为止,我们已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万不可再打草惊蛇。本王会派人暗中包围整个东街。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本王的眼睛。” —— 次日,红杉馆的头牌依旧未归,而城南内城墙下,却出现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女尸。她衣衫被剥,腹部剖开,内脏外露,面容被利刃划得面目全非,死状极惨。红杉馆嫲嫲前来认尸,这正是她家的头牌。 “这下可有趣了。”朔王坐在马背上,俯盯这具不堪入目的女尸,眼角微微抽动,“竟敢明目张胆地挑衅本王。” 巫马霁不忍直视那具尸体,“想必他们也有暗哨盯着红杉馆。为了阻止我们找到头牌,并询问出据点的位置,他们便先下手为强,将她杀了。” 昨日伎院一行,朔王已从那名女子口中探得更多线索,“头牌只是个传话人,往返于据点与伎院之间,给两个黑衣人传递指令。可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需如此周折?莫非……” “黑衣人是……”巫马霁想到了,却不敢说出口。 同时,朔王也猜到了,“是我军内部的叛徒!” …… 细作以这般残忍的手法诛杀同伴,显然即将有所行动,要以此掩人耳目,分散视线。朔王当即下令,严加把守城门,任何可疑之人都不得进出。 然而,三日严密防守下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巫马霁不解,“殿下,不如我们将整个东街挨家挨户搜查一遍?” 朔王解释道,“我们还不能打草惊蛇。现在我们连对手是谁都没弄清楚。我国与子杉虽常年剑拔弩张,冲突不断,但毕竟没有正式宣战。若我们贸然行动,只会更麻烦。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把我们引到这里之后,他们便没下文了?难道是调虎离山?可本王已守住所有的‘山’了。奇怪,太奇怪了……” 朔王的直觉告诉他,他漏了什么,某处明明蹊跷得很,他却尚未发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4章 缘起敌国公主 本章是雷州支线,出场人物:朔王,巫马霁 待到第四日午后,城外来报,有五支子杉族的骑兵在边境各处闹事。 朔王心系城中安危,遂遣五队人马分头平乱。他赐巫马霁一个立功表现的机会,命其领五十精锐出城迎战,而自己则稳坐城中,静观其变。 巫马霁到达边境时,却见子杉骑兵战术蹊跷,进三步退两步,攻一击避三招,分明是在消耗他们的兵力。 他灵光乍现,顿然看破玄机,此乃调虎离山之计!他心中庆幸,子杉人今日只调来了自己,没调来朔王。他于是举剑高喊,“众将士听令!此乃敌人声东击西之策,城中恐有变故!我们速战速决,立刻回城支援!” 而在城里,眼看又要到了关闭城门的时辰,朔王愈发觉得不对劲,眼下只有一个极小的可能,他甚至都不知该如何问起?他理了理头绪,以孤注一掷之心,向士兵探询,“前几日那城墙下的女尸,后来是如何安置的?” 众将士皆茫然不知,唯有一士兵灵光一闪,急忙禀告,“曾有几位工匠怜那女子惨死,便在抛尸之地设下祭坛,日日焚烧纸钱,说要烧到头七为止。” 尸体、祭坛,工匠。朔王他脑雾散去,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欲盖弥彰,是他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那群细作一开始就是要利用那具尸体做文章! 他匆匆赶至南城墙下,那女尸被发现之处。只见地面上覆盖了一层木板,他下令移开,赫然发现下方已挖通一条隐秘的隧道,足可供人匍匐而过。 而眼下,这隧道里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新鲜脚印,是细作们刚刚逃离的痕迹! 朔王目光一凛,策马疾驰追出城外。他刚赶出城门,便在前方一里远的距离瞧见了那群细作的身影。五名子杉细作,各自策马,正急速逃向子杉边境。 致国什么都好,但唯有马匹的品质比不过子杉。他知自己无望追上,却犹不愿放弃。马虽是不足,但箭或还有希望。他紧握长弓,目标锁定那群细作的首领。 他瞄准那首领的坐骑,猛然松开弓弦射出利箭。然而,一名细作挺身而出,为首领挡下了这致命一击,自己却因此负伤落马,折颈而亡。 朔王一不做二不休,连发二矢,复毙二人。此时,细作仅剩两人,可距离已然太过遥远,他心中暗叹,此次行动怕是要功亏一篑。 谁知就在这时,在那两子杉人的侧路上,一匹黑马如同神兵天降般横空出世,追上了他们。朔王定睛一看,骑黑马者正是巫马霁。 巫马霁的坐骑可是刚陪他横跨了整个致国,养精蓄锐了多日的马儿,正愁无处发泄精力。 他先是追上了骑在第二位的细作,至其侧方,使出一招刺击,对方忙用刀挡,却被他接二连三的招式,招呼得应接不暇。那人一瞬疏忽,被巫马霁刺穿了后心,惨叫一声坠下马背。 巫马霁谨记朔王的嘱托,不能伤这的细作头领的性命。他只好收起剑气,奋力追赶。 那名子杉细作慌乱中回首一瞥,恰与他四目相对。其人帷帽为风所落,露出了子杉族女子特有的发髻。 两人你追我赶,一起冲入一片枯木林。林中地形复杂,曲折蜿蜒,巫马霁趁此机会追上了她。 他逐渐逼近,劝其投降,“姑娘,你别跑了!你的马跑不过我的!” “你死了就行了!”这姑娘一开口便是要人性命。说罢,她便向巫马霁掷出了两枚飞镖。 他躲过其一,却没能躲过其二,飞镖直直刺入他肩头。但他无暇顾及自己,只见这姑娘分了神,她的马匹失控,被一根横倒的木桩绊倒。 眼见姑娘被甩出马背,巫马霁顾不上其他,纵身一跃,在半空中抱住了她。两人同坠地上,翻滚数圈才停。不幸中的万幸是,跌落的前方恰好是一块平地。巫马霁紧紧护着女子的头部和颈部,才没让她受半点伤。 停下后,他怀中的姑娘终敢睁开眼睛,愕然发现自己不仅毫发无损,身上竟还压了个该死的致国男人。 她毫不客气地一脚把他踹开,抖落衣上的尘土,傲然站起来,“谢谢你救了我!”她口中说着道谢,神色却无半点感激之情,“但别指望我会放过你!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巫马霁扶着生疼的膝盖站起来。听她这话,恐怕他今日是难逃一劫了。他胳膊上的飞镖,因刚才那番翻滚,现已深深扎进了肉里。 姑娘瞥见他肩上的伤,咄咄逼人的神情之下,竟透出了几分担忧。 巫马霁这点痛还是能忍,便急着追问她,“姑娘,城中的子杉细作莫非就是你吗?” “谁?谁是细作了?!” “若不是你,朔王殿下怎会亲自出城追来?倘若姑娘真是清白无辜,等下朔王来了,姑娘和他禀明原由便可。朔王殿下宽厚仁慈……” “萧勤宽厚仁慈?!哈?!他杀了我族多少人,他还……”姑娘的话语戛然而止,她意识到没必要在这节骨眼上,清算这些血海深仇。 她理了理自己的发髻,百般无奈地解释起来,“看在刚才落马,毕竟是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告诉你真相。我才不是什么细作!只是前几日来雷州城游玩,谁知错过了出城的时辰?你家萧勤设立的通行牌制度也太严苛了!牌子一旦过期,就死活出不了城。后来,他们设法买通了维护城墙的工人,居然挖了个地洞,才帮我逃了出来。” “地洞?什么地洞?” “就是!就是……那姑娘被抛尸的地方。他们……杀了她,再在抛尸的地方挖了个地洞……”她的口气越来越虚,言尽于此,深深低下了头。 巫马霁闻言,顿时怒火中烧,“你是说你为了出城,就用那种丧尽天良的手法,残害了一位无辜的姑娘?!” “那都是她死后做的!” 她被他凶得鼻头一酸,眼眶泫然泛红,“你以为我愿意就为了出个城,而搭上她的性命?可那是她自愿的,她说她从幼时便被拐卖至雷州,沦落风尘。这是她首次为子杉国献身,即便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这是她自……” 她泣不自胜,哽咽道,“你以为我忍心啊……要怪就怪萧勤太狠了,我们才不得已而为之。就是为了让你们觉得她死得可怜,烧纸钱给她才会变得合理……” “合理?因为你的错,死了个无辜的人。这叫合理吗?!”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凭什么骂我?!” 她掩住耳朵,不想再听他斥责,又从衣襟中取出一瓶药,“给你!我的飞镖有毒,这是解药。我这人恩怨分明,我辜负那姐姐的一条命,已经没法还了。但我看你虽然话多,却是个好人,姑且饶你一命。” 远处传来逼近的马蹄声,朔王与他的士兵就快找到这儿了。她的白马也已恢复元气,随时准备奔驰。 她走到巫马霁身旁嘱咐,“赶快吃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他仍不确定她到底是何居心?可她却主动打开药瓶,强塞一粒药丸入他口中,见他吞下,她才放心上马。她的白马急着要上路,却被她紧紧拉住缰绳,“再次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望多保重。” “慢着,你到底是谁?!我得回去复命!” 姑娘隐下泪意,高居马背,冲着他傲然一笑,“你可曾听闻子杉国最引以为傲的公主?那便是我!驾!!”她飒然转身,策马而去…… —— 朔王找到了负伤的巫马霁,将其带回军中,听他详述了事情经过。 作战室里,巫马霁问朔王‘子杉国最引以为傲的公主 ’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卡椰塔? “卡椰塔……”朔王注视着沙盘中的子杉皇宫模型,沉思片刻后答,“子杉国王的掌上明珠,她今年应该也才十七八岁。据说会用暗器防身,这点倒是与今日的女子吻合。对了,她的母妃相传是整个子杉最美的女人,王子与公主都继承了她的美貌。那么,今日那位女子,她美吗?” 被问及她美不美?巫马霁这才有意识地去回忆那张脸。子杉人与致国人的相貌颇有不同,他们多数生来红发或黄发,眼眸多为琥珀,鲜有绿色。那位女子便是黄发绿眸,眼窝深邃如湖,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冀出绿波。即使是王都最美的子杉花魁,也不及她半分…… “巫马霁?”朔王打断了他的遐想,见其颊泛红晕,朔王已然心领神会,“想必是极美的。那看来还真是她了。” 巫马霁心有一问,从刚才就好奇,“殿下,若今日我们真抓到了子杉公主,您会如何处置?” 朔王几乎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这无疑是老天爷赐予致国的厚礼。有了子杉国王爱女在手,还怕他们不俯首称臣?” “利用公主威胁子杉降服?” “不然呢?说不定哪天子杉国王想通了,他还会亲自献上这女儿给我们呢。呵……”朔王走到巫马霁面前,双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用子嗣换来两国安定,这也是当权者的职责之一。” 巫马霁无法理解朔王的心尘,但他仍想尽职尽责,“殿下,既然细作案查完了,我们就该回去了吧?” 朔王阴郁的脸顿时扑上喜色,巫马霁这块牛皮糖沾得他哭笑不得,“罢了罢了,本王说话算数。回去就回去,不过……你得留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章 她赠他鸿鹄志 安玲公主的一日,始自辰时。她轻步踏入莫嫔的寝屋,只见她仍埋首绣那屏风。莫嫔见公主来了,便搁下手中针线,将针头细心藏好。 公主平日里都是那番耀武扬威,唯独在莫嫔面前,会露出难得的温婉。她顺势倒入莫嫔怀中,手里还攥着她的鬓发缠绕,“莫嫔姐姐比尚织局的女工还要勤勉,一早起来就绣这屏风。” 莫嫔轻笑,“不是你说看腻了那幕山河,想要个花鸟图,所以我才绣的?” 安玲倾身瞧去,那绣面上花蝶深见,蜻蜓款飞。她甚是喜欢,“那是那是,莫嫔姐姐对我太好了。”她更深地依偎进莫嫔的怀抱。 “你说要,我自然得给你……”莫嫔柔声回应,眼中尽是宠溺。 莫干年前,莫嫔被其父献予先帝,入宫封了答应。两年后,先帝驾崩,新皇开恩,恩赐无子嗣的妃嫔皆可离宫。莫答应当年十七,她以为这是天赐的重生,翘首以盼着离宫的日子。 可造化就在一念间。那日在御花园,她偶遇一女童,正独泣于角落里。她心生怜悯,便上前温言抚慰。而这女童正是新皇的公主安玲。 于公主而言,在这孤寂深宫之中,唯有这位答应姐姐如一缕霞光,暖怡了她的心扉。新皇怜公主年幼失母,难得有此知心人,便命莫答应留宫照料,并赐封为嫔。所以直至今日,莫嫔还依旧住在安玲公主宫中,似姐姐、又似母亲地与其相伴…… “对了,莫嫔姐姐,从雷州发来急报,朔王哥哥要回来了!” “这可是好消息啊。”莫嫔微笑回应,“朔王殿下此去两年,可算是要回来了。” “哼!”公主坐直起来,“可我看他一点儿也不想我这妹妹。若他这次连点雷州特产都不带给我,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莫嫔垂下肩头,叹息一声,“你还惦记礼物呢,倒是替盈盈想想对策吧。两年前,他与盈盈的婚事还能拖一拖。可如今情况不同了,也不知他是何打算。若再拖延,盈盈……就真的太可怜了。”她按着公主的手,恳切地托付,“欢逸,等朔王回来,你可得好好劝劝他。你乃我朝长公主,理应尽些本分。盈盈更是你的至交,你也该为其尽心尽责。若实在有缘无分,也得好聚好散,务必得保全盈盈的体面。” 公主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哎呀,放心吧姐姐。看在盈盈这么喜欢他的份上,我怎么也得帮她一把。到时,我给他们创造点儿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机会,还怕这婚事不成?” 莫嫔还是头一回从她的口中听到这等不合礼数的字词,“欢逸,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呃?”公主一愣,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她可没脸解释这个,赶快起身往屋外逃去,“盈盈和沐妍快到了!不和你说了,我去接她们啦!” “欢逸,你回来!”莫嫔怎也叫不住她。她想也罢也罢,正值情窦初开的少女,怎会不好奇这些情爱之事? 她猜待来日公主寻得心上人后,她们这样的日子就也该到头了…… —— 自从公主偶然间收缴了一本坊间话本后,她便若通了一窍,那些字里行间的细语缠绵,真令她想钻进书里头去,自个儿弄个明白。 今日,容盈盈又带来了一本新书。三人互换眼色,默契地溜向了戏台楼。三怀春少女,在戏楼里放肆躺着、趴着,翘着腿,各自默读。读着读着,公主突‘啊’得一声叫起。 “怎么了?!”容盈盈关切地问道。 公主愕然指着摊开的书本,“你们看第二十回 了吗?这……”她羞得语塞,赧然红了耳根。 其余二人甚是不解,其他两人疑惑地翻开书页,找到了第二十章 ,标题赫然写着:《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作者,唐,白行简,白居易之弟。该书是一篇淋漓尽致地描写不同身份阶级、不同年龄段以及不同场合下男女之欢的赋体作品…… 片刻之后,两位姑娘的脸也如火烧云般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公主义愤填膺地指着此书,“好大胆的狂徒!竟把这龌龊事写得如此详尽!书中这……这女子竟还主动……” 通常来说,女子在成婚之日,方才略通男女之事。这下可好,三位小娘子竟从一本言情话本中窥得了奥秘。书中人没害没臊颠鸾倒凤,用词之露骨,行为之浪荡,颠覆了她们所有的认知。 “这,这定是捏……捏造的!”李沐妍红着脸言之凿凿,“对……从来都只有男子热衷此事,从未听说过女子也会这般垂涎若渴。这……这定是这作者,为了讨好男读者而瞎编的!” 连容盈盈都过激地掷下话本子,应声附和,“对!不然也不叫女子伺候男子了,应改成男子伺候女子才对!” 公主也觉得此话在理,“对对对!怎么可能呢?!” 三位慌了神的少女面面相觑,最后,惊愕化成了阵阵欢笑,徐徐不断响彻整座戏楼…… —— 往昔,御花园中并不常逢太子,可近日公主她们却接连数次偶遇。有时,太子之侧,还会跟着震国公家的大公子韩子士。不过韩子士此人性情内敛,不苟言笑。 一日黄昏,宫门即将下钥,李沐妍随王府侍卫离宫。半路上,她被人叫住名字,回首一望,竟是太子驻足相唤,身后还跟着他的随从。 她拘谨向他行礼,“小女见过太子殿下。” “你这是要出宫吗?”太子轻声相询。 她答是。 “既如此,那本宫送你一程吧。”太子微抬右手,示意同行。 两人并肩而行,却无言相诉。 幸而太子率先打破了沉默,“李姑娘,其实……本宫有一事一直想问你。” “殿下请说。” 他避着她,暗自紧张地摩挲着指尖,“那日在络桃河,你为何要女扮男装?” 太子果然还是对那日之事耿耿于怀,她只好将来龙去脉实话相告,“那日我在络桃河,发现这摘花之礼甚不合理。本该你情我愿之事,却只让女子供人挑选。实在太不公……”言及此处,她蓦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抱歉殿下,是我多嘴了。” 太子明白了她的用意,但却藏起了对此的不解。他持着储君的端庄,微微扬起唇角,“本宫明白了,你是怕招惹是非,故才换了男装。”他又浅笑道,“你可知经你撮合的那对佳人是谁?” “是谁?!” 太子缓缓道来,“女子乃当朝工部尚书千金吕明芝,那位郎君乃上届探花郎张氏。那张氏出身贫寒,又不识人情世故,至今还只官任工部度量衡。” 原来两人的身份如此悬殊,李沐妍恍然,“怪不得他不敢问吕姐姐摘花,那后来呢?” “后来,吕家千金向张探花表明心意。两人情投意合,吕尚书亦看重张探花的人品与才华,两人已定下了婚事。” 她激动之下竟忘了礼数,“真的?他们要成亲了?!” “对,托你的福。”太子含笑点头。 “没想到还真奏效了!” “下月二十,就是他们大婚之日。”见离宫门愈近,他横下心,以略显生硬的语调试探道,“你若想去,本宫可以带你……” “嗯?”李沐妍惊愕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朱红了龙颜,眸子里映着桃花。即便她再迟钝,也能看出这是他在示好。 这叫她如何敢回应?她转身,对他行了个礼,明确拒之,“多谢太子殿下美意,但真的不必了。殿下就送到这儿吧,我先告退了。” 随着宫门落锁,李沐妍匆匆离去,直到太子再不复见她的身影。方才那一刻,是他有生以来首次向女子示好,却被对方斩钉截铁地拒了。 这一切都被其身旁的宦官看在眼里。向来皇宫贵族看上哪家姑娘,只稍一句话便能占为己有。他凑上前问主子,“殿下,若您喜欢那丫头,不如去向……” 太子两颊的红晕已然散尽,面色阴沉,沉声命令道,“今日之事,不许传出去!”他愤然甩手,转身疾步离开此处。 宦官听得出来,自家主子当真是动了怒。想来也是,太子素来不问世事,吕家那点事都是他特意打听来的。没想到那李姑娘竟这般不领情,太子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 李沐妍似已逐渐适应了王都的生活。她的未来也已被安排妥当,待巫马霁回都,王爷就给他谋个厚禄高官,李沐妍将以亲王郡主的规格下嫁于他。然而,每当夜幕降临,她便扪心自问,这真的是她所求的余生吗? 今日,她出门逛了一会儿,购得些许小食,意欲与姐姐共享。她一路奔归院里,口中呼唤着姐姐,同时推开了房门。然而屋里不见姐姐的踪迹,却见那珠帘后的床边,正有一人身影,她一眼认出此乃宁王。 须臾之间,她脑海里尽是那大乐赋里的淫词,她唯恐自己不慎撞破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心中慌乱,正欲逃之夭夭…… “你站住!”珠帘后的萧灼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慌慌张张干什么?” 她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再次向珠帘后望去,却见床边仅他一人独坐。萧灼沉着眼,似乎是没兴致正眼瞧她。 她平复了心情,方才回他的话,“抱歉王爷,我没想到会是您,所以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你突然跳进屋也很吓人吗?”萧灼边说边掀开帘子,缓步走了出来。 是人都听得出,他此刻心情不太好。他于屋中交椅上坐下,以唯他自己能听到的低吟,唉了口气。 即便是光天化日,小姨子和姐夫孤处一室,仍难免有伤风化。李沐妍想赶快离开此地,“既然姐姐不在,我还是……” “过来。”萧灼打断了,虽在说话,却没看她一眼。她迟疑良久,他才抬起头来,微蹙双眉问道,“怎么了?”此言并非关切,而是出于命令没被服从,所提出的质问。 被他这样一斥,她只能乖乖地在他旁边坐下。幸好两张交椅之间还有一张小桌,两人相隔甚远。 “那个……姐姐去哪儿了?” 他靠在椅背上,拊揉着额角,声音中透露出疲惫,“她今日受了凉,太医说她身子太虚,甚至都很难……”见他眼底悲凉,似在质问自己,“你说,是不是一个人杀孽太重,老天爷就不愿赐他子嗣了?” 李沐妍似乎明白了他的苦恼所在。要说起来,姐姐已嫁入王府三年,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颓然一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也罢,或许是我今生注定如此,在心爱之人与子嗣之间,我只能选一个吧。”他难得露出尴尬之色,“呵,我怎同你说起了这些?可切莫告诉你姐姐!” “知道……” 他换了个姿势,想到眼前的李沐妍总能令他耳目一新,于是他饶有兴致地问起,“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 对于普通人来说,在妻子与子嗣之间做出选择,或许是个难题。但像萧灼这般身份地位,又何故会为此烦恼呢?连她的爹都能有二房妾室,又何况是他? 她想,萧灼的苦恼只因他此生已认定了姐姐,所以常人能做的,却非他的选项。她沉思许久,终于开口,“若您不想纳妾生子,又望与姐姐承欢膝下。那何不考虑……救济天下的孩子?” “天下的孩子?”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你是想让本王……哈哈哈!你是说让我从街头捡个孩子来继承爵位吗?” “何止是一个?!”她的声音坚定,盖过了他的笑声,“以您的财富威望,您可以帮助到很多人!甚至是整个王都,乃至天下所有孤苦无依的孩子!” 他越是不当回事,她就越发固执,肆胆继续说,“若您可以收留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教他们识字习礼、琴棋书画、天文地理,甚至打铁农耕、武术拳脚、刺绣手工,反正什么都行……指不定二十年后,如今在街头乞讨的孩子,就会成为我朝最得力的将军、最杰出的工匠……但若放任其不管,终有一日,整个致国都将为此付出代价。而且本就该能者多劳,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只要您愿意,此事必能成功。届时,你就是他们所有人的父亲。这样不好吗?!” 她不计后果地大放厥词,直到见他面色凝重,她才心虚起来,“我……我就随口说说……”才一转眼,她又变回了在他面前又傻又愣的模样。 然而不知不觉中,他早已听得入迷,心中犹如一道淤堵多年的沟渠,被势不可挡的洪水冲破。从天而来的滚滚浪涛,势如破竹地涌入大海。浩瀚包容了沟渠之水,沟渠之水也将自己化入了浩瀚。他望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张口? 就在此刻,姐姐进屋了,“王爷,妾回来了。”经下人扶着,李沐仙缓缓走进了屋内。 萧灼放下心尘,快步上前亲自扶起她,“怎么样,好些没?” “嗯,好多了。太医的药好像已经见效了。” “这就好。以后天再热都不能吃凉的了!”萧灼叮嘱道。 “知道了,也就半碗糖水而已。”李沐仙羞答答地嘟囔,转眼又看向了妹妹,“沐妍,你怎么在这?” “我……” 姐妹二人皆莫名一阵心虚。 好在萧灼开口解围,“她来找你,见你不在,就留下来陪我一起等你了。” “哦……”李沐仙的尾音拉得很低,也没说别的。 李沐妍自知不该再待在这儿了。“既然有王爷陪着姐姐了,那我就过会儿再来,先告退了。”她匆匆逃出了姐姐的卧房。回想起刚才对萧灼说的那番悲天悯人的话语,她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可笑。 屋里,李沐仙问道,“王爷,刚才太医有没有说妾什么时候可以怀上孩子?” 萧灼掩去阴霾,释然一笑,“傻瓜,人家是大夫又不是算命先生。你好好休养生息,孩子的事顺其自然就好。” “可是……”李沐仙心中有话,早已积压多时。萧灼越是这般宠爱,她越是过意不去。“王爷,妾入府三年,得您独宠三年。但我却未能为您诞下子嗣。若王爷想娶侧妃或纳妾,沐仙保证绝不会阻拦!” 萧灼显得有些无奈,却还依旧耐心地开导,“沐仙,你又忘了?记住,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是你的,宁王和宁王府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不在乎子嗣,只要能让你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功劳。”他每回想起当年,就不忍发笑,“你可得和小时候的自己学学,那时的你,可比现在蛮横多了!好了,不许说什么纳不纳妾的,我是不会娶别人的。” 见他这般体贴,李沐仙却毫无喜色。只因她清楚记得,自己从未在荒郊野岭救过任何人。 这一切的起源,许是她们姐妹幼时的约定。她们姐妹二人,一静一动,大人皆偏袒姐姐。于是俩人偷偷商量,妹妹若在外闯下祸事,姐姐就代其受过,以此减轻责罚。可李沐仙不知,这其中究竟哪里出了差错?竟让她最终替妹妹披上了宁王妃的嫁衣。 李沐仙心知肚明,萧灼的一片真心,自始至终都是错付的。他从头到尾都不属于她。 三年来,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可沐妍的突然造访,令她逐渐认清了事实,这一切终究是她借来的。可她抿紧双唇,什么都不敢说,唯有静静地等着。 然而冥冥之中,她已有预感,这一切就快到头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6章 命定的娃娃亲 盈盈今日约了李沐妍一同入宫。两女子嘻笑打趣,携手踏入公主宫里,入内室,瞧见莫嫔正手把手在教公主作画。 这是李沐妍第一次见到莫嫔,发觉她与宫中传闻的‘义母娘娘’的形象大相径庭。只因她们二人之间,不似母女,更像是长姐与小妹。 公主与莫嫔抬头见客至,齐手搁下画笔。莫嫔挽袖漫步到李沐妍面前,以极为和顺的目光打量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姑娘便是李二小姐吧?” 莫嫔的声线如涓涓流水,娇而不媚,抬起玉指轻抚李沐妍的面庞。她此举温柔至极,不仅没让李沐妍感到别扭,反而令她怦然心悸。 李沐妍也偷偷瞅着莫嫔。她虽非惊艳四方的大美人,却自有一番温婉端庄。其肤色白皙如玉,像是从不曾受过日照。与她相隔咫尺内,她的一颦一笑,皆教动人心魄。 这般美丽的莫嫔却赞许起了李沐妍,“二小姐真是天生丽质。早闻宁王妃乃安州第一美人,看来你姐妹二人这是要包揽第一第二了。” 李沐妍当美人面前,自惭形愧地垂下头,“莫嫔娘娘谬赞了。” 公主来到莫嫔的边上,搂着她的胳膊借题发挥,“莫嫔姐姐,我们沐妍马上就要嫁人了!等朔王哥哥一回来,我们这儿就要有两位新娘子了!” “公主你不要胡说!”此话招来李沐妍和容盈盈同声反驳。若不是当着莫嫔,她们三人非得‘打’起来。 公主躲在莫嫔背后,对着二人做鬼脸,“我哪里说错了,你俩不都急着嫁人嘛!” 莫嫔不护犊子,硬把公主拉到了前头,“好啦欢逸,这有何可着急的?沐妍和盈盈还小呢。一旦嫁为人妇,哪还有功夫天天逍遥自在了?依我之见,只要活得开心,何时嫁?是否嫁?都不算什么大事。” 莫嫔此话是为宽慰容盈盈而说。可李沐妍却当真听了进去,“娘娘言之有理,您真乃女中清流!” 莫嫔轻轻一抬手,掩面含笑,“呵,清流谈不上。”她细想想,“还是异类更为贴切。” 李沐妍与莫嫔四目相对,她能看到莫嫔的双眸中藏匿着许多故事,却都被她温婉体面的笑容所掩。 “好啦,你们都说到哪儿去了?”不等她们向莫嫔告别,公主便一手一个将她们拉起,“今儿太阳太好了,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去玩,走!” —— 公主口中的好去处,原来是御花园一座依水而建的凉亭。 午后变了天,太阳时不时被截在了云后。三位小娘子翻着新买的话本。公主热得发晕,看不得这些密密麻麻的字眼,凭栏晕晕沉沉地睡着了。容盈盈也托着脑袋,昏昏欲睡。 唯独李沐妍向来无午睡的习惯,一个人安静地翻看着话本。她正读得入神,直到身后那人凑近,她才察觉到异样。 来者正是太子。 “太子殿下……”李沐妍轻声呼唤,把还在睡与不睡间挣扎的容盈盈叫回了神。 唯剩公主还睡得香甜。 太子端然而笑,从容地坐到两人之间,“天这么热,怎还待在室外?” 容盈盈慌忙将书本合上,恭敬回应,“回殿下,我们三人玩闹,已惹得后宫诸多抱怨了。只有这里人少些。” 太子浅笑,未发一言。往常此刻,都由公主说些轻薄太子之词,以供取乐。容盈盈和李沐妍只顾着一旁欢笑即可。可此刻公主正睡着,她们俩谁都不敢冒犯太子。 太子瞅到她们桌上的书籍,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们在看什么?” 私带书籍入宫,这事可大可小。容盈盈拘谨地将话本藏进了衣襟,“没什么没什么,不必污了殿下的眼睛。” 李沐妍也学着藏起了话本。 此时,公主也终于悠悠醒来,“太子弟弟,你也来了啊?”她慵懒地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也坐了过来。 公主一醒,太子能明显感觉到,身边两位女子如释重负的轻松,这种被人膈应的滋味,可真不好受。他扫了兴致,恹恹地解释,“碰巧路过,故来问候。” 公主睡醒了,立马又拾起了她的伶牙俐齿,“我看你碰巧是假,想来问候是真吧?” 太子自省,就不该来自讨没趣。羞愤之下,当着容盈盈和李沐妍的面,直截了当地问公主,“萧欢逸,你想说什么?何必拐弯抹角?” “你个萧傅,以为本公主没看出来吗?以前我和盈盈跟你打招呼,你连头都不回一下。现在倒好,居然会主动过来寒暄了?你说,我想说什么啊?”公主的目光在他与李沐妍之间不怀好意地游走。 “容盈盈是和我们一块儿长大的,本宫才待她随意了些。可沐妍……她是初到王都,本宫自该……” “沐妍?谁准你这么叫了?”公主打断了他的话,“你自该什么啊?自该多加照顾悉心爱护不成?” “本宫自应对她以礼相待而已!”太子怒地握拳,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好论据,“还有,王叔已认沐妍为妹。要是论起辈分,她还大我们一辈呢。本宫当然得尊敬她。” “哦?那你先叫声奶奶听听呀?!”公主挑衅道。 “大一辈就是奶奶了吗?!” “两位别吵了好不好?”李沐妍无可奈何地拦着他们。 可公主与太子吵得正酣,根本未曾留意到她。连容盈盈都悄悄做手势,让她别打搅他们姐弟联络感情。 “你看看你,身为长公主却整日大呼小叫,哪有半点皇室的庄重与礼教!” 公主反唇相讥,“礼教?你这臭小子对我这姐姐提礼教?真不知道你成天待在书房里都学了些什么?!” “呵,至少本宫没给父皇丢人。都是能婚嫁的年纪了,还整日对着一个小娘鞍前马后。” “你?你!” 太子当真是说了戳人脊梁骨的话,公主气得一时开不了口。可她绝不甘心就此认输,于是直指太子的鼻尖,厉声说道,“对对对,我没礼教,我丢人了。但大不了我以后寻一个顺从的夫君嫁了便是!不像你,生下来就挂了个真龙天子的名号,可却至今一事无成。宁王叔和朔王哥哥在你这年纪的时候,都已立下汗马功劳了!你却只会唯唯诺诺躲在储宫里,什么事都得靠父皇撑腰!就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做帝王?!” 太子闻言,不禁猛吸一口寒气。甚至连公主自己也意识到这番话说得太重了。 一直守在亭子外的小宦官,似天要塌了一般跑进亭子,“哎呦,公主,这话可千万说不得!说不得呀!” 还在气头上的公主并无道歉的打算,反倒冲着小宦官做了个鬼脸,抓起两位朋友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宦官见太子受了气,巴巴地安慰着他。可比起生气,太子却更有种被人一语道破的羞耻感。他深知自己是凭借什么坐上太子之位的。然多年来,从未有人敢当面揭露这一事实。但他知道,仅凭他自己,根本就不配做这致国的储君…… —— 某日清晨,朝露未干,曙光犹不曾普世,朔王殿下骑着铁骑提前数日抵达了王都。 杀了容大学士府一个措手不及。容盈盈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急忙梳妆打扮,准备入宫拜见。 容盈盈天生便如小白兔般婉约可爱。素日里,她顶多描一描黛眉,今日她为了让两年不见的朔王哥哥眼前一亮,她破天荒地将胭脂、水粉、唇脂,统统捣腾在了脸上,更梳了个比平日里高出一倍的发髻。 她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个唱戏的。可他们说,女子只有浓妆艳抹,才能赢得男子的喜爱。她猜朔王在雷州必定是花团锦簇,日日被美人包围。一想到这儿,她又往脸上添了几抹胭脂…… 谈及她与朔王的娃娃亲,也是一番君臣佳话。当年,圣上尚为封地皇子时,便与容父结为知己。两家交往密切,孩子们也颇有缘分。尚在蹒跚学步的年纪,萧勤和容盈盈就已整日手拉着手到处嬉戏。那一年,容盈盈三岁,朔王四岁,两小无猜的他们,便定下了这桩娃娃亲。 数年后,皇上荣登大宝,容父被封为正一品大学士。容父自认女儿高攀不上长皇子。可皇上却再三坚持,隆恩不容拒绝。皆因如此,自容盈盈记事起,便知她是朔王未过门的王妃,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可朔王却不这么认为。他名如其人,勤奋好学,文武双全,在青年中脱颖而出。身为长子,如此才华横溢的他,本应成为众望所归的储君。可偏偏他的亲弟弟生来就带有龙纹胎记,成了国运的象征。 就因这一缘由,朔王与皇位失之交臂。父皇更是杀人诛心,赐他‘朔’之封号,朔乃新月,虽为月初,却难为人所见。时至如今,他想明白了,他要做出一番事业,要让这天下所有人皆为他举头,膜拜他这一轮朔月! 儿时的事,他早已抛之脑后。他只知道,自己有个被父皇强加的未婚妻。他可以为了国家的安定一再忍让,但如今他连娶谁做妻子,都要任人摆布。他心中不甘,所以于容盈盈,他从没给过好脸色…… 朔王风尘仆仆地入宫拜见父皇。告退后,他打算回自己的殿中换身衣裳。哪知一转身,就和自己那未过门的王妃撞了个正着。 而她那副俗艳矫作的装扮,更是吓他一跳。他止步,凝视了她许久。但可不是出于多年未见的思念,而是惊讶于这丫头当真是疯了!活脱脱一副俗不可耐,荒唐可笑的妖狐狸模样。 容盈盈感受到朔王那锐利的目光,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小得意。她的脸颊也更是由内而外地又浮上了一层腮红,“给朔王殿下请安。殿下您终于回来啦!” 朔王倒也坦然,对视且送了个白眼,随即径直离去,嘴里还要说道,“你的脸是蹭了城墙的朱砂吗?难看得离奇!” 容盈盈万万没想到,两人许久不见,他张口第一句就说这种话。她却还迁就他,“朔王殿下,您等等我!”她看他不喜欢,便慌忙擦去脸上的浓妆,急匆匆地追他。 朔王发现她还跟着,更是加快了步伐。 容盈盈得用小跑才能追上他,带着敬畏与卑微问起,“您这回回来会待多久?是不是不走了?!要不要我陪殿下玩儿,我又学了好多……” 他失了耐心,突然转身停下步伐,盈盈又撞上了他,害她一脸的胭脂都弄脏了他的衣裳。 朔王这两年长高不少,眼看都要超越宁王了,加之他日日练兵对战,臂膀的雄伟相连着腰腹的薄肌,上宽下窄的曲线,在绸缎的包裹之下呼之欲出。 他嫌弃地瞪了眼自己胸口上的胭脂,又瞧她把自己抹成了大花脸,真像是疯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对其怒斥,“容盈盈!你要本王说几次才能懂?既然本王回来了,就再给你重申一遍。我,萧勤,不喜欢你,不想看到你,懂了吗?!非要逼我说出更伤你自尊的话吗?” “不!不要说!”她知道他所指的更伤自尊的话是什么。他之前又不是没说过,也没少说。容盈盈一字一句都还记得。“可是……” “可是什么,你又要拿娃娃亲说事吗?你若再提这三个字,我明日便娶回一位青楼花魁。届时她做正,你做侧,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您……”容盈盈这善哭的毛病又犯了,泪涕如珠哗哗往下流,“我容盈盈就这么让殿下瞧不上吗?”她更郑重地问了一次,“您的心意,真的连一丝丝都不愿留给我?” 朔王斜睨别处,紧压着唇角,愤然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什么资格问本王要怜爱?” 言罢,他拂袖而去,不再与她多言。 容盈盈花糊的脸上混着泪水,更显得狼狈狰狞。今时今日的朔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无情。曾经的他,不管把话说得有多难听,但见她落泪便会闭嘴。可如今,他对她的哭已然免疫。她的泪水没了用,可她这辈子,皆是因朔王才成了个爱哭鬼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章 意外下的拥抱 朔王归来的次日,皇上在早朝上宣布,待其弱冠之年,赐之兴州为封地,那可是致国最为人杰地灵之宝地。众人皆心知肚明,此乃对朔王无缘储君之位的补偿。依循致国旧制,王爷至封地后,便会彻底成为手无半分权势的富贵散人。因此,文武百官皆对这般安排颇为满意。 消息如风般传扬,朔王瞬间成为众人瞩目的佳婿。在那些出身名门的千金眼中,与其在后宫中争宠,不如随朔王前往封地,成为一州主母。 几日之后,城中盛办百花对诗宴,朔王与宁王均受邀出席。众大臣亦带着家中千金共襄盛会。李沐妍与六位来自各府的千金同聚一桌,隔开一帘帷帐的隔壁,便是王爷的宴席。 不难看出,席上手持团扇的女子就是这群姑娘们的领头。她轻挑蛾眉,向李沐妍嫣然一笑,“李二小姐?李二小姐理理人家呀。” 李沐妍匆匆咽下口中美食问,“姑娘何事?” “李二小姐,之前听闻你也去了蹴鞠大会,可惜当日未曾有缘得见。今日能与你同桌共饮,实属难得。来,我敬你一杯。” 李沐妍身边的女子,好心提醒她,“这位是王尚书家的千金,王瑛小姐。” 李沐妍举起酒杯与其同饮,“今日得与各位同席,实乃幸事。我先干为敬,聊表心意!”言罢,她豪迈地一饮而尽。 几位千金相视一笑,亦纷纷举杯,将杯中酒饮尽。这时。席上的蓝衣女子扔下酒杯,忿忿而言,“我父亲可真是心急!硬是把我拉来参加这宴会。恨不得我能一头扎到朔王殿下的怀里,明日就把我给娶了。你们没看到他那副样子,真丢人。” “我爹亦是如此!”白衣女子随即附和。 “谁家不是呢!”绿衣女子也感叹道。 王瑛小姐摇着扇子,心力交瘁摆首,“我父亲更是异想天开,竟盼我能嫁给太子呢。” “不妥不妥!太子可不行!”白衣女子断言道,“上次得见太子,见面色阴沉无笑颜,不似个能体恤人心的郎君。我才不要这般的夫君呢!” 黄衣女子问,“那朔王呢?我其实还挺喜欢朔王殿下的。个子高,又英俊,还文武双全……” “朔王……” 王瑛小姐打断她人,解惑道,“朔王也不行哦!其与容家小姐之亲事,怎说也是御赐的。倘若有人贸然涉足,即便事成,亦会落得挖墙脚之名,简直是自取其辱。此等事,谁爱抢谁抢,我可不愿。” 闻听此言,黄衣女子面露忧色,“有道理啊……那这可不行,我这般姿容,若是被朔王看上了,迫使圣上赐婚。那该多驳容大学士的颜面呀?我爹还在他手下做事呢。” 白衣女子挤着眉、弄着眼,“以吾之见,朔王即便钟意个嬷嬷,也绝不会看上你的。” “好你个书呆子!” 言毕,两位千金小姐嬉笑打闹起来。 “所以呀……”王瑛小姐拍了拍桌子,语重心长地告诫在座各位,“我等还是莫去招惹朔王为妙。至少在他的婚约当真作废之前,我们都别去掺和。” “说是这么说……”黄衣女子耐不住心中悸动,咬着筷子说,“可是朔王真的好英俊啊!”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可不!你们可还记得他当年在蹴鞠场上?!” “记得记得!那身姿,可甚是绝美啊!!” “我瞧朔王殿下此番归来,那胸脯,那后背,更是伟岸了!” 李沐妍静观这群名门千金,几杯酒下肚后便开始发起酒疯来了。刚才还这个不嫁那个不见的,这会儿又馋起了朔王的身子。原来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世间少女皆怀春。 或许是她们过于喧闹,隔壁无奈派人来传话,让她们消停些,只因他们隔壁能听得一清二楚。 绿衣女子黯然神伤,又叹息道,“哎,说来说去,谁都比不上宁王殿下。” 此话一出,惹得在场的千金相继发出惋惜。“哎,宁王殿下真是挑不出毛病的完美郎君。其他的不论,单单就说殿下他对自己的王妃体贴入微,百依百顺,专情之至……哎,宁王妃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王瑛小姐颓然道,“你们说,宁王殿下是不是每时每刻都这般风度翩翩,潇洒不凡啊?” “呵,这谁能知道呀?” 蓦然间,李沐妍感到六双求知若渴的眼睛聚焦在自己身上。在她们一番软磨硬泡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吹了一通不着边际,神乎其神的马屁话,“对,王爷他简直就是……” …… 夜幕低垂,众宾客纷纷散去。 回程的马车上,萧灼今夜饮酒过量,微醺之意已攀上了双颊。他端坐于马车之内,飘飘然地看着李沐妍,忽然间毫无征兆地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沐妍,没看出来你口才这么好?哈哈哈!我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哈哈哈!” “嗯?” “你们不是在隔壁议论我吗?” 她脸上瞬间泛起一片潮红。这下糟了!她不过是随一时兴起,把她能想到的所有天花乱坠之词,都用来赞美他了。怎就被他尽收耳底了呢? 萧灼笑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今日可真是高兴。一是勤儿回来了,二是原来我人缘这么好?哈哈哈!” 萧灼与李沐妍,一个一路笑语,一个一路羞愧。回到王府后,在路上的岔口,丫鬟夏雨前来搀扶萧灼。李沐妍正欲告退,又被他唤住,“沐妍,跟我来。夏雨,你稍后再来服侍,去弄点醒酒汤来。” 夏雨应声而退。 李沐妍不知他所为何事,只觉得跟着醉酒的姐夫走,多少是有些不妥。他二人行至书房门前,她止步以避嫌,“请问王爷,到底是何事?” 萧灼稳了稳身形,方道,“你……你且在这稍候。”言罢,他独自进入书房,过了片刻出来,手里多了只盒子。他打算跨过门槛,却被醉意绊了一脚。于是半身在屋内,半身在屋外,背倚门框而立。 “这是翠洲今年孝敬的镯子。沐仙一只,你一只。”他取出镯子,举之向月又细观了一番,“你看,一丁点石棉都找不见。翠洲一整年也出不了几块。来,戴上看看。” 他下意识伸手欲为她戴上这镯子,然而二人皆因此僵住。男子亲手给女子戴手镯,怎么说都过为亲密了。酒醉中的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遂后退几步,将镯子交到了她手心里。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送你的,拿着便是。”他淡然说道,却似是命令。 “可这……”她自知无功不受禄,这样的厚礼让她心生畏惧,“还是请您拿回去吧。我……我不喜欢……” 萧灼仰头靠在门框上,以从上至下的角度默凝她良久。随后,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毫不在意地戳穿,“你拒绝,是因为真的不喜欢,还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不配?” 她瞳孔一缩,不由愣住。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事,竟被他一语道破。她无地自容地低着头,难以应对。 萧灼倦然微叹,对她的自卑感同身受。但他比她多明白些道理,因此,他恨透了这份自卑。他不屑地质问她,“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爹不疼娘不爱吗?” 她似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而他却没继续与人分享伤疤的兴致。 他命她,“戴上。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她不敢再有任何推辞,低声道了谢,便自己戴上了镯子。 他静静注视着月光下的李沐妍,又给了她一件比这镯子更为珍贵的赠礼——他对她说,“其实你胜过许多人,只是你自己还没发觉。” 她尚未参透此话的含义,但这却是她听过最温煦的话语。书房门前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温热,烧得两人面颊绯红。 他又看了她许久,在喘息声变得急促时,他才猝然开口,“你可以走了。” 萧灼的语气,明确了逐客之意。 她也若惊醒一般,二话没说,护着他送的手镯逃离了此处。见她渐行渐远,他那醉酒后的飘然也一并消散而去…… —— 今日,韩子士再度入宫,指导太子剑法。自皇上授命他向太子传艺后,他便隔三差五入宫求见太子。韩子士这人,年纪轻轻就已随父征战沙场,屡立奇功,此生注定将成为一代豪杰。未来,甚至有望超越宁王,成为致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神将。 但他这人却有一缺点,就是太刚正不阿了。就连太子都觉得他这人如一滩死水,乏味至极…… 此刻,他正陪着太子漫步御花园,预备稍后就开始今日的训练。 太子兴味地问他,“韩子士,依你之见,本宫的武艺与朔王相比,如何?” 韩子士两碗水端不平,实实在在地回答,“朔王殿下久经沙场,威震四方,令子杉将士闻风丧胆。想来他的功夫必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至于殿下您的功夫,卑职是知道的。但若要量化您与朔王之间的差距,还需卑职亲自和他切磋一番才能知道。” 太子瞥了这‘木桩’一眼。韩子士浑然不知自己得罪了太子,见殿下蹙眉沉默,他还忧心了起来,“殿下,您是不是不太舒服?” 太子抚了抚胸口,“有些胸闷……” 韩子士抬头,瞥了眼头顶上刺目的太阳,“今日天气确实太热了些。殿下您贵体为重,要不今日就不练了?” 太子的胸闷变成了怨恨,“好啊,反正依你之言,本宫练了也是白练。本宫要回去了。” 韩子士仍不放心,坚持要亲自送太子回宫才肯罢休。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却迎面遇上了安玲公主一行三人。 容盈盈与李沐妍恭敬地向储君行礼,唯独公主手摇折扇,视而不见。自上次他们大吵一架后,两人就再未说过话。 还是容盈盈率先开口,“太子殿下,今日不练剑吗?” 韩子士窃见太子赤红的双颊,仍坚信他是身体抱恙,“今日酷暑难耐,殿下有些不适,练剑也就免了。” 哪知这可让安玲公主逮到了话柄,只见她轻摇细扇,似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真是娇气……” 太子当然清楚她这话是冲着他来的。但他不愿在众人面前起争执,于是转身意欲离去。 就在此时,李沐妍却插了句嘴,“太子殿下!” 众人纷纷回眸,好奇她能说出个啥来?李沐妍心知,公主方才还提要叫上太子一起同游郊外呢。这会儿才一见面,就又闹起了脾气。她给公主使了个眼色,“公主有话要和您说。” 太子不为所动,弃之以鼻地‘哼’了一声,“她能说人话?” 此话一出,公主立马火冒三丈,“萧傅,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就让你看看,我这个姐姐怎么收拾你!”言罢,她如野马脱缰,直扑向太子,好在有她们拦着。 而太子有韩子士庇护,更是一脸有恃无恐。公主看他这般嚣张姿态,好生不服气,“有本事我俩单挑!” “呵……本宫才不屑与女子动手。”太子句句话都在火上浇油。 “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见两人似要动起手来,韩子士站出来劝架,“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这里人多眼杂,万一传到圣上那里,恐怕又要责罚二位了。” 搬父皇出来说事,公主与太子自然是不敢再闹。 可韩子士的话像是还没说过瘾,“微臣虚长二位几岁,斗胆进言。两位都是皇上的爱子,为了皇上,也为了我朝的江山,理应和睦共处,以大局为重。只有皇嗣和睦才能……” “行了!你这人怎这般啰嗦?!”公主没想到这个韩子士下了战场,竟是个教书先生,“本公主今日心情好,没想吵架。” 太子一甩袖,冷哼道,“也不知是谁起的头?” 幸亏她们拦着,公主才没怼回去。可她依旧气不过,便将矛头转向韩子士,“韩将军,你既然对父皇这么忠心,那本公主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请公主吩咐。” 公主拉起了容盈盈的手,将她推至韩子士面前,“认识这是谁吧?” “这位乃容大学士之女,容盈盈姑娘。”韩子士颔首问候。 公主不太满意地欹侧摇头,“不仅如此,还有呢?” 容盈盈猜出了公主所指,使劲拉着她的衣袖,让她别再问了。 公主发问,韩子士必然是要答的,“容姑娘也是……朔王殿下的未婚妻。” 公主这才露出得意之笑,“嗯!不过,朔王对我们盈盈不好,这你可知道?”她转头问候太子,“还有你,知道吗?” 朔王对容盈盈无意,此事在王都人尽皆知。太子才不屑回答这种问题。 公主继续对韩子士说,“想必你也知道,父皇有多中意我们盈盈。这婚事是定了的!你若真心效忠陛下,便该为他出谋划策一番。看看有什么法子能撮合他俩?” 若公主是命韩子士奔赴战场,哪怕是街头斗殴,他也毫无怨言。但公主却要他做月老,那他当真是无计可施,“恕微臣无能,朔王殿下的心意岂是微臣能左右的?” “说的也对……”公主敛起折扇,转弄着自己的鬓发,“那你边上这位呢?太子殿下可有这本事?” “可笑,本宫为何要掺和朔王的婚事?” “哼,笨蛋。”公主恨铁不成钢地展开扇子,拼命扇风解气,“沐妍,你比他俩聪明。你替我好好教教他们!” 李沐妍面对众人的期待,只得逼着自己思考,费力思索了许久后,方才答,“哦!我猜是……因为能立功。” 太子的眼中微露惊愕不解。 她继续阐述,“容大学士乃本朝一品重臣,多年来为皇上尽忠职守,实属功不可没。而朔王殿下与盈盈的婚事,正是皇上信守承诺,厚赐功臣的最佳例证。” “但成婚的是朔王,又非本宫。”太子驳道。 “这样更好!”李沐妍慢条斯理地解释,“正如韩将军所说,皇嗣和睦乃重中之重。朔王殿下不满这桩婚事久矣。若因太子而让朔王回心转意,愿与盈盈成婚。届时,皇上必定会赞许太子为君父分忧。届时,王都民众皆将看到一个尊爱兄长,孝顺陛下,胸怀宽广的太子殿下。这种一举多得且无一害的事,殿下何乐而不为呢?” 公主欣慰地为李沐妍轻扇微风,“沐妍真厉害,全说到点子上了!萧傅你想想,若你能为父皇分忧,消散朝中两皇子不合的谣言,怎不算你大功一件呢?” 太子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未曾料到两位女子能将此事剖析得如此深远。反观自己,却从未想到过。他尚未立下过什么功绩,经她们这一席话,已然有些心动了。 唯独此事的正主容盈盈并不乐意,“好啦!你们当我不存在是不是?朔王他不喜欢我,太子殿下出面又能如何?这种强求来的姻缘,我还不如不要了!” 太子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会和她们同流合污。他信步走向容盈盈,煞有其事地拍拍她的肩头,“盈盈你放心。我绝不会坐视朔王如此待你。本宫向你保证,若不能让他心甘情愿娶你,本宫就娶了你!” 容盈盈一紧张,便没掖住嫌弃,“啊?谁要嫁给你啊?!”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捂嘴,躲到了李沐妍身后。 好在太子并没有把盈盈的失礼放在心上。 李沐妍又补充了一个条件,“不过得先说好。撮合归撮合,可不许做出格的事来。特别是不能拿盈盈的清誉开玩笑。” “这是自然。” 太子就此接下了任务。虽说是被背后的利益所打动,但若无十足的把握,他亦不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只是两年前,他亲眼看到了一些他不该看到的秘密,所以如今他才愿意试上一试…… —— 李沐妍今日是同姐姐与宁王一起入宫的。王爷赴皇上之召,姐姐则在后宫与诸妃小聚。 忽闻下人来报,宁王已准备离宫,唤她去宫门口候着。李沐妍赶紧辞别了诸位,快步向宫门赶去。为免萧灼久候,她选择抄一条小径。她刚踏入花丛间,突闻前方传来的争执声。 一女子之声,责问道,“这太荒唐了!您这么做,就没考虑过后果吗?!” 一男子之声,坚定回应,“会有何后果?此事再无他人会知晓了。” “若是太子有一日发现了呢?!” 男子断言,“不会有人告诉他的!这天地没有人敢……” 李沐妍寻找着声音的源头,隐约在一处石壁后看到了那两个人的身影。她脚下没留神,踩上了一片干脆的落叶,意外发出了动静。 “是谁在那儿?!”男子喝问,“别让他跑了!” 前方脚步纷乱,一时之间,众人朝她围捕而来。她又闯祸了,惊慌失措地沿着曲折的假山小径疾速逃离。 她自问自己怎这么倒霉?竟无意撞见别人密谋大事。此事似乎还牵涉到太子,她要是被抓住,恐怕性命难保。 她躲到一片假山群的灌木下藏匿,紧捂双唇,唯恐发出半点声响。 追捕者停下脚步,议论纷纷,“分明看见个女子的身影往这边跑了。”“是哪个宫的衣裳?”“没看清啊。”“肯定还没跑远,继续找!” 见追捕者暂去了别的方向,她抓紧时机再次动身,朝着宫门口跑去。就在这时,在另一处的假山洞中,她迎面撞见了萧灼。 瞬息之间,纵有万般惊险,她亦不再是孤身。她冲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低语道,“王爷……有人,有人在抓我!” “是吗?别怕,我在呢。他们为何抓你?!”他低声问她。 “我听到他们在算计太子……” 与此同时,那些脚步声正离他们越来越近。 算计储君,此事非同小可。情急之下,萧灼只得采取非常之举。他轻轻推她向后,一手撑住假山内壁,另一手则护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引入怀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章 命运之轮已转 就在这眨眼之间,两名追踪而来的侍卫已找到了他们。“宁王殿下?!”眼前一幕,竟是宁王拥着一位女子,在此处偷欢作乐。 俩侍卫慌忙跪伏,“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奴才不知是王爷您在此处消遣。还请王爷恕罪!” 萧灼紧护着李沐妍,分毫未动,冲他们怒斥,“知罪了还不滚?!还等着看好戏吗?!” “是是是,奴才不敢!这就滚,这就滚!!”俩侍卫躬身缩肩地逃走了。 直到再听不到动静,萧灼才终于放开了她。李沐妍似溺水之人终得浮木,缓缓接上了一口气。 他们仍相持着那逾越之姿。他的手搂着她,而她亦紧握其腰封不放。虽仅刹那光景,可时间却像被夹在了过去与未来之间,对眸一瞬,恍若十年。 顷刻后,萧灼终于放开了她,且特意向后撤了两步。眼中的愕然暂敛,他缓了口气,给刚才的举动一个交代,“方才实在是情急之下,才会冒犯你。你别往心里去。” 李沐妍竭力掐着自己的指尖,不允许自己思绪纷飞。萧灼见她不敢吱声,却把眉头拧成了‘川’字,他想她心底定是在嫌恶他。 一股无名之火腾起,却又说不清缘由。但念及眼前要务,他按下情绪问道,“你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努力缓过劲,回答说,“我……我只瞥见两个人影,他们好像做了什么事,不能让太子发现。” “原来如此……”他释然地舒了口气,“想必是那几个奴才闯了祸,不敢告诉主子。别去管了。” “嗯……” 片刻后,萧灼带着她与王妃安然离开了皇宫,假山中的插曲,也自此尘封,不再提及。 —— 几日后,宁王府收到一封拜帖。王妃李沐仙满面喜色,将帖子递至李沐妍怀中,“瞧,今日宋府遣人送来了帖子,说五日后想来拜访。” 李沐妍接过帖子,茫然问起,“宋府?是王爷的朋友吗?” 王妃眼含笑意,轻言慢语地说,“是都察院的宋御史。送帖之人私下透露,宋御史家的公子有日入宫看见了你,对你一见倾心,此次是想来找王爷提亲呢。” 李沐妍顿时惊掉了下巴,“慢着慢着……我何时见过此人?宫里……宋公子?” 她绞尽脑汁回想,莫不是半个月前,她在宫里的长廊上,好心帮一位公子拾起掉落的文书?他的确向她提过自己的姓名,好像就是姓宋。可她纯粹是路过好心,怎就落得要被人提亲的下场?!“不要不要!我都不认识那人。光看一眼就能提亲,也定不是什么好人!” 王妃却夺回了拜帖,“快改改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吧!宋公子乃宋家独子,上届科考中了探花,现在也在都察院当差,乃是众所周知的德才兼备。你且看这帖子,文笔多好。你若真嫁给了他,姐姐也能放心了。” “姐姐!我……”李沐妍急得摇姐姐的手,“你忘了我还得等巫马霁吗?!我可不是朝三暮四之人!” 王妃拿她没辙,反握住她的手,“傻妹妹,姐姐都是为你好。这位宋公子当真是不错。你难道还没听说吗?巫马霁在雷州立了功,被朔王要了去,现在他已在雷州驻守了。你还打算等他到什么时候?放心,姐姐只是让你与宋公子见上一面,又未强迫你嫁他。你若真不喜欢,姐姐自会替你回绝。” “姐姐你可真会说笑。就我还拒别人呢……”李沐妍有苦难言,耷拉下了脑袋。 “傻妹妹,原来是不好意思了?”王妃捧起了她的脸蛋,“如此俏丽的小嘴儿,可不能拿来说丧气话。明日我陪你去市集逛逛,买些新布和首饰,再做身衣裳,得抓紧了!” 李沐妍没理由再推辞,反正她确实是得尽快出嫁,尽早离开宁王府。如此想来,那这宋公子不如就见见吧…… —— 太子为撮合朔王与容盈盈,策划了一场城郊围猎,更邀王都中一众儿郎千金共同出席。又费尽唇舌邀来了宁王叔,作为劝服朔王的后援。而李沐妍因需与宁王妃同往市集,便遗憾缺席。 红日高悬,几位公子满载猎物而归,于营帐中设宴。少日春怀似酒浓,公子们自告奋勇,担起了烹制重任,在这烈日之下汗出如浆;插花走马醉千钟,姑娘们则在亭子里泡制凉茶,款待辛劳的众陪侍。 安玲公主可没忘了今日的使命。闻听下人传报,朔王苦于宁王的说教,独自逃去了西边的林子。 公主便鬼鬼祟祟凑到盈盈耳旁,随口编了个说辞,“盈盈,你是不是觉得闷了?我听说往西边的林子后面有一片绣球花开得极美,要不要去看看?” 容盈盈闻言,欣然应允,“好呀好呀,我们走!” 可公主的脚步似是被箍在了这亭子里,“哎,我是去不成了。我还得在这儿主持大局呢。你自己去吧。” “我自己去?”容盈盈面露迟疑。 “你别怕,我让小骨头陪着你总可以了吧。” 小骨头,是公主宫里的小宦官。 见容盈盈还在犹豫不决,公主对小骨头使了个眼色。小骨头立即会意,上前扶起了容盈盈,“容大小姐,您就放心吧。奴才是会点功夫的,定能护您周全。” “可……”容盈盈话音未落,已被他们二人半推半拉地带着前行。她一路沿西而去,却未见一朵野花。小骨头也的确是会点武功,更会看马蹄印子,他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容盈盈,去寻朔王的踪迹。 一炷香后,二人于河边寻得朔王的马,可却不见其主踪影。他难道遭遇了不测?容盈盈心头一颤,自己吓自己,遂开始满世界地乱找。她愈寻愈慌,大声呼唤:朔王哥哥,朔王哥哥!可就是无人应答。 得亏小骨头眼尖,发现了朔王踪迹,急唤容盈盈前往。她赶到朔王面前,只见他半跪在一头受伤的鹿前,正为其处理伤口。 她老毛病又犯了,眼泪珠子都不知是如何涌现的,竟连成串地落得两颊湿透。“朔王哥哥,您怎在这儿啊?!吓死我了!我只看见您的马,还以为您……” 朔王一张嘴就吐刀子,“以为本王坠马死了?”他没回头,更没在乎她的感受。 “朔王哥哥,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她收拾眼泪,缓了一会儿才平复,“朔王哥……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他本懒于解释,但又恐她哭得更凶,只好简单应付两句,“一出箭才发现它怀孕了。箭来不及收了,不过还好只是擦伤,未及要害。” 容盈盈凑上前查看小鹿的伤势,这确实不算是要害,顶多是一道浅浅的口子。可鹿儿睡在地上,惬意地享受着朔王的呵护。她甚觉可爱,蹲下身挠了挠它的脑袋。小鹿竟还没心没肺地甩起了尾巴。“嘿嘿,你这小妖,从没被人这么伺候过,开心极了是不是?”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癫癫的憨态尽收他眼底。他无言以对,唯有不动声色地摇首,并附赠白眼。 “我跟你说,朔王殿下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要不是你怀了孩子,你现在早就……”这好像不是能安慰小鹿的话,容盈盈噤了声,没再说下去。 这鹿儿或真小妖也,听到这话后,一改乖巧姿态,冷不丁地咬了她一口。 “啊!小鹿你!”容盈盈忙缩回手。虽未出血,却也留了个红印。“连你都欺负我……” 朔王心情五味杂陈,表情更是一言难尽。他没兴趣再旁听她的独角戏了,待伤口处理妥当,他拍了拍鹿臀。小鹿一个起身,都还没站稳呢,就夹尾逃跑了。他抖去身上尘土,正欲上马离去。 容盈盈猜想,自己应该是没理由再跟着他了,可她四下张望,却已不见小骨头的踪迹。这可惨了,她早就在这林子里转晕了。要是朔王再一走,她可怎么回去啊?“朔王殿下!朔王殿下!”她追上前去,“您能不能带上我,我不认识回去的路了。” 他明明记得她是与一小宦官同来的,可这会儿那小宦官竟不见了踪迹。再一想,那是安玲的人。他稍一推敲,便悟了其中奥妙。可容盈盈终究是个弱女子,就是再嫌她烦,朔王也得确保她周全,他只好下马携她同行。 “容盈盈……” 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容盈盈瞬间连走路都打飘了。也顾不上他要说什么,她先拿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朔王殿下,给您这个。” 朔王还未把话说完,她就虎虎地朝他怼上去个香囊,“这是我亲手绣的,您看这只小老虎可不可爱?!” 他斜目,细品这香囊上绣的老虎,虎之威风荡然无存,说是只病猫都嫌牵强。他心头莫名生怒,“虎为百兽尊,一啸寒生万壑风。你管这叫老虎?” “我知道是不太像啦,但也认得出来吧?” 这种绣品,给他半日,他都能绣得出来。朔王随手推开了香囊,“呵……这种东西连地摊货都比不上。容盈盈……”他越想越气不过,又出尔反尔地夺去了香囊,在手中肆意揉捏。一番话几经挣扎,他才憋出口,“两年不见,你对我就这点诚意?!” 可谁知这已是她最拿得出手的大作了,她还想为自己吆喝吆喝,“哪有?这不挺可爱的嘛……” “懒得理你!”他不想再搭理她了,将香囊塞回她怀里,他无语地走在了前头。 “您若不用,那就只是收下也行。好不好,好不好嘛?!”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走了!” 容盈盈见状,乖巧认怂。行不多时,朔王指了指前方,她看到了人群聚集之处。 于是乎,他二话不说,径自上马疾驰而去。不过这一路上,容盈盈可也没闲着,她悄悄将香囊塞入了他的包袱。不管怎么着,她这礼都算是送出去了。 她才刚到亭前,就见宁王携侍卫,如山呼海啸般策马离去。其余人等也都跟丢了魂似的手忙脚乱。 “盈盈,你可算回来了!”连安玲公主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 “欢逸,到底出什么事了?” 公主指尖发凉,惴惴不安道,“是宁王妃!听说宁王妃的马车翻了,身受重伤……可能……可能要没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9章 以血为泪的眼 意外发生的过程,她=李沐妍已记不太清。她紧拥着血迹斑斑的姐姐,竭力回溯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方才,她俩一上午都在樊街采买,还光顾了玉婉堂何婉的铺子,满载了一车的新行头,正欲回府去了。 李沐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依偎在姐姐温暖的怀抱中,娇声道,“姐姐,你说若我以后嫁人了,是不是也得天天待在家里,每日就盼着夫君回来见我一面?” “嗯……不然呢?”李沐仙微笑着,轻拍妹妹的背脊,像是哄孩童一般,“女子嘛,本就是要相夫教子的。” 李沐妍可不太服气,“可你看那何掌柜,她不也是女子,不也没有嫁人吗?我看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创造一番事业,活得真叫个自在。” 李沐仙柔然一笑,“阿婉是阿婉,她的身世容不得她选别的路。她的路,是这世上对女子来说最难的一条路。你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言罢,她托起李沐妍的脸颊,“沐妍你放心,只要有姐姐在,就绝不让你在夫家受半点委屈。” 李沐妍却拍了拍胸脯,豪气道,“无需姐姐费心,我的丈夫若是敢欺负我,我便一纸休书送他走人!” 李沐仙苦笑摇头,“瞧你这话说的!若是传扬出去,谁还敢要你啊?”她娓娓轻叹,“其实,姐姐并不强求你嫁入显赫之家。我只希望你能找到个真心待你之人,往后余生每一日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李沐妍何尝不想如此?她抿着嘴含羞低下头,又一次钻到了姐姐的怀里,“嗯!姐姐,你真好。” 李沐仙紧紧拥抱着妹妹,未再吱声…… 此时,马车行至繁华路口,外头传来商贩响亮的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嘞,今早上新采的莲花!三十文一朵!” 李沐妍被这叫卖声吸引,她推开窗户,见外头有一车竹筐,里头插满了含苞待放的莲花花蕾。 “姐姐姐姐,你看这些花多漂亮!”她兴奋地回头喊道,“我们买些回去好不好?” “好啊,叫雀儿他们去买吧。” “不不不!”李沐妍已按捺不住,半个身子钻出了马车,“他们没我会挑。我自己去买,姐姐在这儿稍候片刻!” “沐妍……”李沐仙急着唤他,可也不知叫住她是为了说什么。“多买一些。”她补充叮嘱。 李沐妍朝她笑了笑,便下了车。 热浪随帘卷入车厢,烈日透隙刺眼。李沐仙突然心跳得好快,眼前的一切皆变得光怪陆离,车水马龙的街道如坠宵禁,一股说不清由来的空虚将她生生掩埋…… 李沐妍则在摊位前挑选称心的花蕾。她的动静,扰了竹篓里一只小三花猫的清净。 连摊主都感意外,“咦?这厮是何时钻进来的?” 小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塔下腰舒展筋骨。 李沐妍被这一幕逗乐,伸手欲抚一抚小猫。哪知小猫不亲人,轻轻一蹬腿便跳出了竹篓。 “小心!”眼看着小猫要横穿马路,李沐妍还来不及放下花就追了上去。 小猫健步如飞,转眼消失在了小巷深处。 她还未来得及驻足,急促的马蹄声已朝她身后逼来。一转眼,一匹高大的骏马凌空而起,掠过她的头顶,重重地撞在了马车上…… …… …… 十字路口,一片狼藉。 眼前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李沐妍只能抱着自己的脑袋,呆呆地蹲在那儿发憷。 路口处,众路人齐心协力将倾倒的马车缓缓扶正。同行的丫鬟雀儿将恍惚中的她搀上了马车。 车夫勉强驾着岌岌可危的马车驶向王府。车内,她紧紧拥着姐姐不断抽搐并吐血的身体。 她这才恢复了理智,“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她连声呼唤,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沐仙的头部在马车翻覆的瞬间重重撞上门框,后脑勺伤口汩汩渗血,情形已不容乐观。 李沐妍紧按着姐姐的出血处,可浑身已被鲜血浸湿。 “沐妍……沐妍……”李沐仙口中鲜血涌出,试图捧起妹妹的脸庞,却都没有力气。 “姐,我在这里!别怕!马上就给你请大夫了!不要怕姐姐!”李沐妍吓得哭了,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试图拭去泪水以看清姐姐,却弄得自己一脸血迹。 马车终于抵达王府门口,侍卫们赶来,小心翼翼地将李沐仙抱入府中。 不巧的是,偏偏这个时候王爷竟去打猎了。夏雨与雀儿当机立断,指派一队侍卫急速去请太医,另一队则快马加鞭赶往城郊通知王爷。 李沐仙被安放在床榻上,她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久违的娘亲,正在对着她慈眉善目地招手。可她知道自己还不能离去,于是在心底默念:再等一等,再等片刻就好。 李沐仙竭尽全力支撑着,身体却仍不由自主地抽搐,鲜血从她的七窍缓缓渗出。常人难以想象,她此刻正忍受着何等的痛苦与煎熬? 李沐妍紧紧握住姐姐冰凉的双手,感受到她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姐姐,你看看我!太医马上就到了,王爷也快回来了!你不要怕,血止住就好了,止住就好了!” 李沐仙的世界已经陷入黑暗,但她仍能听到妹妹的呼唤。她借着喘息,艰难地吐出字句,“对不起,沐妍对不起……姐姐还你……还你……” 李沐妍凑到她耳根旁,才勉强辨认出‘还你’二字。可她听不懂,根本不懂。 她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萧灼快马加鞭从城郊赶回。进入王府,满地的血迹已让他心头一紧,无暇顾其他,他骑着马直奔李沐仙的院落。 一进屋,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他这辈子见过无数血腥场面,但看到自己的妻子整个人都融在了血里,这样的画面仍能让他心悸一辈子。 屋中弥漫着血腥味,李沐仙满身是血,甚至连哪里受伤了都看不清。她的身体在无意识地颤栗抽搐,对萧灼的到来浑然不知。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将李沐仙拥入怀中,随即发现出血口是她的后脑勺。头部遭如此重创,恐怕已是回天乏术。 “沐仙,我在这。你看看我,我回来了!” 李沐仙眼前漆黑一片,听觉成了她最后仅存的感知。她竭尽全力抬起手,去寻宁王的脸庞。 然而,她的触觉已然麻木,根本不知萧灼已将她的手紧紧贴在了自己脸上。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唯有他那声声呼唤。她知道自己气数将尽,必须尽快托付那件最重要的事。她努力张口,用呼吸的间隙发出声,“王爷,求你……娶沐妍……你要娶沐妍……” “你说什么?”怀中的沐仙渐渐停止抽搐,萧灼将她抱得更紧,渴望把她的魂留住,“沐仙,你别说话了,求你别说了。” “娶沐妍……一定要娶沐妍……”李沐仙放不下心中执念,依仗着最后的信念,一遍遍重申,“娶……一定娶她……” 萧灼的泪,悄然落至她的脸颊,“娶她?你要我娶她?” 李沐仙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呼喊,“娶她!!” 萧灼下意识摇头,却终究应允了她,“好好好,我答应你,我会娶她的!我会保护沐妍,守护她一生一世。” 李沐仙的生命在他怀里消逝,如一缕他抓不住的青烟被狂风吹散,“不,你不要离开我!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李沐仙了却了心愿,她再也不欠谁了。那块压在她心头三年的巨石,此刻终于得以放下。望向站在眼前的娘亲,她微笑着伸出了手,随她一同去了…… 李沐仙的手落至床边,闭上了双眼,彻底断了气。 李沐妍不敢相信姐姐就这么没了。明明她们方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怎么可能?! “姐姐……姐姐?!你看看我好不好,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她摇晃着李沐仙渐凉的遗体,泪水夺眶而出。她的姐姐再也不会对她微笑了,她的手也再不会抚她的脑袋了。 “不许你碰她!!”萧灼毫不留情地将她狠狠推向地面。 他回府的路上,已从下人处听闻了个大概。他却是不信,非得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我要你亲口再述一遍。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血色翻涌在他的眼眶中,不单单是鲜血的映衬,更是他心中熊熊烈焰燎原般的杀意。 李沐妍跪在地上,竭力回想意外发生时的场景,她想记得一些。“我……我和姐姐坐马车回府。我看见……路边有卖……卖什么来着……我便下车去买。付钱的时候,有一只小猫钻了出来……然后就是一匹好高大的黑马,从我头上跳了过去。” “后来呢?” 她颤声叙述,“那匹黑马好像受了惊,那人拉不住他的马,马就撞到了我们的车上。然后……然后就全乱了……那些马全乱了,一个个都发了疯,车夫也被甩下来了。但是,姐姐却还在里面……所有人都在尖叫……最后我看到缰绳崩断,车被甩了出去,整个车彻底翻了个底朝天。姐姐……还是在里头……然后就全是血,到处都是血……血……” “呵……”萧灼嘴角抽搐,紧着眉狰狞道,“那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何你毫发无损,沐仙却命丧黄泉?” 雀儿闻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王爷别怪罪二小姐。奴婢当时也在现场,那真的是一场意外。都是那骑马之人速度太快了!真的不关二小姐的事!” 萧灼目光如刀刺向雀儿,“你主人都死了,你还替她求情?!”他已失去理智,连雀儿的话他都不相信。“那肇事之人何在?!本王定要他血债血偿!!” 众人皆未曾见过王爷如此盛怒,纷纷吓得浑身一颤,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 雀儿将头深深磕在地上,“王爷,意外发生后,那人便不知了去向。” “一群废物!来人!”宁王召来了门外的侍卫,“给本王找到此人!即使将整个王都翻遍,也要把这人揪出来!我要杀了他九族!” 他找不到肇事者,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却就在眼前。他放下李沐仙的遗体,一把夺过身旁侍卫的剑,直指李沐妍,“本王今日就要杀了你,给沐仙陪葬!!” 情急之下,雀儿跪着爬到他跟前,紧紧抱住他的腿,“王爷,求您饶过二小姐!王妃是最疼二小姐的了!” 此刻,就连他的贴身丫鬟夏雨,也和雀儿跪在一起,向他求情,“王爷,雀儿说得没错!二小姐乃王妃至亲之人,您若杀了她,王妃之灵岂能安息啊?!” 瑞香说不来什么大道理,只会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口中求着王爷饶恕她的小姐。 夏雨继续道,“王爷,王妃说的可是让您娶了二小姐啊。若您因一时之怒而取其性命,可就是辜负了王妃的遗愿啊!” “你们在开什么玩笑?!”宁王怒喝,“是这个女人害死了沐仙。本王还要娶她吗?!!” 雀儿接过夏雨的话说,“王爷,您可是亲口答应王妃的啊!!这可关乎一条人命啊,王爷!求您莫要食言,了却了王妃的遗愿吧!”言罢,她深深叩首,久久不起。 夏雨亦紧随其后,“求王爷了却王妃遗愿!”她亦是深深一拜,不愿抬头。 在场众人纷纷附和,“求王爷了却王妃遗愿!!了却王妃遗愿!!” “你们……”萧灼气得浑身颤抖,脸色涨红,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沐仙的遗愿,他是听着了,也答应了。但他接受不了! 他万念俱灰地用剑指了指李沐妍,“可这女人害死了沐仙,即便是千刀万剐都便宜了她。若换做你们,你们会娶自己的杀妻仇人吗?” 雀儿抬起头,额头都已磕出红印。她急忙挪到李沐妍身旁,急切地推了推她,“二小姐,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向王爷赔罪!” 可谁知,李沐妍也已心如死水,此刻异常冷静,“王爷,不如您就杀了我吧。” 瑞香哭着拉住她,问她是不是疯了,在说什么胡话? 任凭瑞香如何阻挠,李沐妍都始终无动于衷,只是淡淡续道,“凌迟处死也好,您一剑刺死我也罢,都是我死有余辜。今日姐姐是为了我才出门的。是我太莽撞了,才害死了姐姐……” 宁王闻听此言,怒火中烧,再次举起长剑,直指她的脖子,“真以为本王不会杀你吗?!” 李沐妍的喉口映着冷剑的寒光。她眼中泛着泪光,与姐姐的血水交织,悄然滴落于剑刃之上。 他的指尖不听使唤地发颤,剑锋已浅浅地划破了她的肌肤。 瑞香以身相抵抱着李沐妍,声泪俱下地恳求宁王饶她一命。 而她却一心求死,她毅然推开瑞香,闭上双目,往宁王的剑锋上撞。 却被身旁的夏雨猛推一把,拦了下来。 瑞香哭喊着,“王爷,王妃正看着呢!王妃的亡魂还在这屋子里看着呢!!您千万不能辜负了她啊!” 宁王望着李沐妍,背脊泛起阵阵寒意。他转头望向静卧在床上的沐仙,她虽闭眼,可容颜却正朝着他。冥冥之中,他似乎捕捉到了沐仙的灵魂依旧飘荡于此,她的手正搭在他举剑的手掌上。须臾片刻后,只见他面如土色地放下了手中的长剑,一字一字从牙里挤出来,“罢了。罢了。” 可他没办法就这样轻易放过李沐妍。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把她关起来。没本王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他用剑轻轻挑起李沐妍的下颌,“你不配与沐仙同逝一日。我会让你慢慢付出代价。滚!” 说罢,他扔了剑,回到了床边,又一次抱起李沐仙了无生气的遗体。 李沐妍被押送离去。 宁王挥手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抱着李沐仙轻轻摇晃,好像是在哄她入睡一般。 自这一日起,宁王府里的一切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0章 穿白裙的婚礼 李沐妍和瑞香被关进了柴房,已整整两日无人问津,水米未进。 太阳偏西,又一次没收了光明。夜里,她俩靠在一块儿,无事可做,唯有等死。濒临昏厥之时,一葫清水从天而降,穿过小窗落入屋内。 求生的本能,促使李沐妍连跪带爬到那葫芦前,贪婪地猛灌了一大口。瑞香睡得迷迷糊糊,被她叫醒灌水。 瑞香却仍要谦让,“小姐你喝吧,我还能忍!” 李沐妍按住她的手,急道,“都被关到这了,还什么小姐不小姐的?你快多喝点!” 得此甘霖,二人仿佛枯木逢春,活了过来。 此时,屋外有人压着嗓子细语,“别急,葫芦喝完了给我,我再去装水。”闻其声是位姑娘,可李沐妍却认不出是哪位。 “谢谢姑娘你的大恩,他日若有机会,我必会加倍相报。” 瑞香喝光了水,轻手轻脚地将葫芦递出窗外,不敢造出动静。 那姑娘淡然回应,“不必了,不过是送口清水而已。” 李沐妍紧贴窗边,急切地探问,“姑娘,你能告诉我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吗?” 那姑娘哀叹一声,“王妃的死讯已公告于世。中堂已设灵堂,待过头七,就得下葬了。还有王爷……” “王爷怎么了?!”李沐妍心头一紧。 姑娘的言辞中透露出担忧,“王爷因悲痛欲绝,水米不进,今早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呢。太医说王爷这是相思成疾,能不能醒全看王爷的意愿了。” 李沐妍闻言,眼前一黑,死死抓着瑞香的手,“怎会这样……怎连王爷也……”她心乱如麻,不敢再往下想。她必须为此做点什么,她拍着墙哀求那姑娘,“姑娘,求你放我出去见一见王爷可好?让我去向他赔罪!或许他见了我,能气醒过来?!” 她急得语无伦次,窗外的姑娘也左右为难。“你……那你等会儿,我去请示下夏雨姐姐。对了,可别说我给你带过水,记住了吗?” “记住了!谢谢姑娘!” 言毕,那姑娘脚步匆匆离开了此地。 一炷香后,夏雨果真来了,“二小姐,夏雨在此。” “夏雨姐姐!”李沐妍闻声冲到了门口,隔门而呼,“王爷病重,让我去见一见他,好不好?!” “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倘若王爷醒来,发现你在他屋里。我们这些下人该怎么办?” “只要王爷能醒。我李沐妍愿当场自刎谢罪,绝不连累诸位姐姐!” “你……唉,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夏雨终于松了口。门口传来开锁声,夏雨推门而入,手中递来两个热腾腾的包子,“来,先吃一口吧。死也要当饱死鬼。” 她们难掩对食物的渴望,一人捉得一馒头,狼吞虎咽地吞进嘴里。 夏雨忧心忡忡地打量着她,见其犹穿着那一身血迹斑斑的衣裳,脸颊上的血痕也已干涸成了一道道刺目的印记。她取出手帕,蘸了些清水,轻柔地为她擦拭脸庞,“来,换身衣裳再去吧。” 光是夏雨这般关怀,就足以让李沐妍热泪盈眶,她吞完了包子,把哭意一通吞回肚子,“好……谢谢夏雨姐姐。” 夏雨领她换了身洁净的衣裳,又悄悄将她带进了王爷的卧房。这是她生平头一次入他房里。屋内孤存一处残烛之光,她借此勉强摸索到了他的床畔。 萧灼静静地躺在榻上,其睡颜宛如孩童般,毫无杀气。 她想唤醒他,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稍许,她鼓起勇气,做好了被他发觉,并一剑刺死的准备,朝他轻声唤道,“王爷,王爷?王爷您醒醒……” 萧灼的眉头微微一蹙。 这微小的反应点燃了她的希望,她继续低喃,“王爷,我是李沐妍。您看看我,您还没报仇呢,别再睡了!” 萧灼似当真听到了她的呼唤,缓缓睁开了双眼,半醒过来…… 眼前尚显迷蒙,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妻子的身影。“沐仙?是你吗,沐仙?”他惊坐而起,在晦暗之中拽着眼前人,把她一把拥入怀中。“沐仙?果然是你。你回来了?不,你明明已经……那你是来接我走的吗?好……好……这世上有我无我都一样。我早该结束这一切了,你带我走,带我远离这一切……” 她终于了然,原来他把自己错当成了姐姐。他对姐姐的爱,竟深到愿意随她共赴黄泉。既如此,她决定将错就错,“王爷,妾不是来带您走的……妾回来,只为嘱咐王爷要好好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像从前那样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可我已经……” 她不让他开口,继续拟着姐姐的口吻说话,“王爷,妾留了一颗心在您这儿,您就是妾的心。只要您还活着,妾就还活着。所以请王爷不要这般厌世。您一定要代替妾好好地走过余生,只有您幸福,妾才会幸福。” 他抱着她,久久不愿松手。直到某一瞬,他终于想通了,“好,我答应你,我听你的……” 她扶他睡下,轻轻安慰着,“那妾真的要走了,王爷您多保重。” 他抚上她的脸,感受她脸颊的温暖。他断定自己是在做梦,是沐仙的亡魂回来与他告别了。于是,他安静顺从地卧下,阖上双目,好让此梦无尽延续…… 李沐妍轻步离开,在回柴房的路上,她心念一动,这或许是她能见姐姐最后一面的唯一机会了。夏雨心软,应允了她的请求。她们一路小心避开众人耳目,往中堂赶去。 王妃离世,家仆们日夜守护其遗体。怕被旁人发现,两人不敢再贸然接近中堂。李沐妍只得隐身树后,暗自垂泪。她虽洗了脸,换上了新衣,可发髻里,指缝里,眼窝里,仍缝着姐姐的血迹。 她双膝跪地,朝着中堂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虽不敢放声痛哭,却在心中默念:沐妍不孝,害姐姐为我枉死。我自知罪孽深重,此生愿付出一切赎罪!来世更愿为姐姐当牛做马! 夏雨得知王爷苏醒,一向沉稳的她也不禁潸然泪下。她给宁王妃磕了三个头,抹去泪珠,对李沐妍说,“二小姐,你今日救了王爷一命。虽不能向王爷直言你的功劳,但我夏雨必将铭记于心。来日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定当全力相助。” “不必了,夏雨姐姐!若我活着还能有所价值,那便是我赎罪的机会。哪怕以命抵命,我也在所不惜。” “待王爷苏醒,奴婢再试试求他放了你。” “不。”李沐妍苦涩一笑,“是我害死了姐姐,是我夺去了他最爱的人。杀妻之仇当前,无论他如何处置我,都是我应有的报应。你不必再去触怒他了。我仍要谢谢姐姐,当日替我求情。” 夏雨神色叵测,最终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奴婢替你说情,全然是为了王妃。”她两眼直直地望着远处的棺木,缓缓道,“既然王妃的遗愿是要你嫁给王爷,自然就是有她的道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替你求情啊。” 李沐妍心如死灰地垂下眼眸,“别说了,求求你……” 她回到了柴房,房门再次被紧紧锁上,这一关又是好些天。 每夜,那位怯于露面的小丫鬟都会为她们送来吃食,还向她们传递府里的近况:王爷已经苏醒,也愿意进食了。近日,府中满是前来吊唁王妃的亲友与朝臣。容盈盈来过,原定要来拜见的宋府也来过,可当他们提出求见李沐妍时,都被告知她因病无法相见。 待到王妃去世的第七日,李沐妍遥闻唢呐哀鸣,是姐姐要出殡了。她一遍遍拍着门,哀求他们放她出去。可惜,连她自己都清楚,这不过是徒劳。谁敢在王妃出殡的日子释放李沐妍?怕是不想活了。 唢呐渐远,直至彻底销声。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 又逾数日,她们依旧被困在这昏暗无光的柴房之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倚在稻草堆上静静等死。 伴着突如其来的开锁声,几名侍卫推门进来。长期不见这样强烈的日光,李沐妍和瑞香都不由自主地紧闭住眼睛。 只听领头那人说,“两个姑娘家把这儿搞得这么脏,快把她们拖出去!” 还未等她们适应日光,就被两名侍卫架了起来。她们终于离开了柴房,但却是被人活活拖了出来。她与瑞香被迫分离,用仅存的体力,奋力反抗挣扎,“瑞香!你们放开瑞香!放开!你们要做什么?!瑞香!!” 微不足惧的抵抗,丝毫没有阻碍侍卫行进的脚步。最终,她被扔进了自己曾经居住的卧房。他们将她扔下便走,没留下半句话。 她举头一看,只见房中各处都布置了白绫,活活似个灵堂。不一会儿,又来了四位丫鬟,手上分别端着皂荚、澡豆,衣裳和刷子。 她发现屏风后面有一浴桶,早已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浴水。难不成她们是要为她沐浴,洗洗干净好上路了? 丫鬟锁上了门,四人合力把她扒了个精光。她抱着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被带进了浴桶里。四人细心帮她搓背洗脸按摩,如待娘娘一般伺候着她。她问了她们不下几十个问题,可却无一人开口。 她心里发毛,更摸不着头脑。一位丫鬟塞了块点心到她嘴里,脸上刻尽了怜悯。她猜自己当真是要上路了,王爷定是怕她死得太臭太丑,日后化为厉鬼纠缠王府,所以最后善待她一回,让她干干净净地走。 终于沐浴完毕,她们给李沐妍换上了一身纯白衣裳,甚至还画了个淡雅的妆容。李沐妍什么都做不了,只有任其摆布。 时至日暮,屋中点起了白烛。一位丫鬟终于开口说了句话,“二小姐,就在这等着吧,万万不可擅自离屋。” 待她们皆已离去,她更意识到了这屋子的阴森。她虽不知自己究竟在等什么,但眼前这如灵堂般的布置,似已让她窥见到了结局。该来的终是要来的,她欣然接受这一切。 又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已沉沉覆盖了整片苍穹。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进屋之人手里提着酒壶,仰头灌下一口浓酒。他戏谑地指着房中的她,讥笑着说,“呵,李沐妍?好久不见……本王问你,可喜欢今日本王为你准备的一切?” “王爷?!”李沐妍见到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眼前的王爷显然已醉意朦胧,连站着都有些微微摇晃。 她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往边上躲。白裙单薄,她无助地蜷缩起来,护住身子。 宁王仰头垂目,斜眼睨她,嘴角微露狰狞地抽动,“怎么,你是在怕我吗?” “您……您不是来杀我的吗?” “杀你……杀你?!哈哈哈哈!!”他前俯后仰地发出嗤笑,如凶神降世,令人不寒而栗。骤然间,他又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垮下了脸怒叱,“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但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你这个只会祸害他人的贱人,就算是饿死在那柴房也是罪有应得!” 曾经待她最好的王爷,如今却对她恶语相向。但这一切都是她有错在先,她无法反驳,她认。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给你送食送水。那些助你偷生的人,都得死。”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逼她们的!” “逼?!就如你当初逼着沐仙收留你一样吗?!”他暴跳如雷,将酒壶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而他却是更面目峥嵘,状若癫狂,肆意地狂笑。 她不敢相信,他竟能癫狂至此。可她还不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李沐仙的离世,带走了一部分的萧灼。如今剩下的,只有一个必须活着的他,一个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仇人活着,却束手无策的他。 “别愣着了!”他忽地张开双臂,似热情万丈,对她说,“你还看不出来吗?!今晚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怀恨的洞房夜 李沐妍疑心自己听错了。然而,当她再次审视这周遭,一切困惑渐渐清晰起来——梁上的白绫,是新婚的红绸;白烛的本意,是喜庆的婚烛;这一身白裙,便是她的嫁衣…… 她吓得双膝微颤,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直直落下。 宁王步步逼近,变本加厉地恐吓她,“你以为本王这么好心,平白无故地给你安排人伺候,是为了什么?”他缓缓踱步至她面前,声音低沉而嘲讽,“你也听见了,本王答应了沐仙要娶你的,不能食言。”他唇际微扬,满怀不屑地发出嗤笑。 “王爷,我……”她六神无主地往后躲,心痛如裂,“不可以这样……” “什么?” “不可以这样……”她扑通跪倒在地,“您,您赐我死罪吧,我不会有怨言的!” “哦?”他悠悠慵懒地耸了耸肩,却又道出极为骇人之言,“那好,赐你一死也非难事,但也不能让你孤孤单单得一个人上路。我会让你亲眼看着瑞香受凌迟之苦,还有你老家的爹爹、弟妹,以及所有人……他们都将因你要守身如玉而命丧黄泉了。为了你一个人,连累那么多人?你未免也太自私了吧?” 他五官不自然地抽动,狞笑从鼻腔中哼出。威胁和嘲讽连同着尖如利刃的目光,一同将李沐妍刺得体无完肤。 她本就没多少底气,更不曾想他竟以家人的性命相逼。她吓得又往后退了半步,眼前之人到底还是不是她所认识的萧灼? “想通了吗?想通了,就该洞房了。”而他依旧咄咄逼人,完全不只是吓唬她的意思,“我数到三,把衣裳脱了,别逼我亲自动手。”他笃定她不敢违抗命令,移步桌边,侧身坐下,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脚边咫尺便是那破碎的酒壶碎片,“一。” 她心弦紧绷,吓得不敢动弹。他向来言出必行,她担心他若真的说到做到,该如何是好? “二。” 她犹豫了。害死姐姐还不够吗?还要再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三……”,“不要数了!” 他话音未落,李沐妍把心一横,紧闭双目,素手轻颤,缓缓解开了腰上的玉带… 在他的余光里,她正在一件一件褪去衣物。泪珠连成细流,自她面颊滑落,隐入心衣。 可他却满不在乎。当她全身只剩心衣与亵裤时,他问道,“怎么停下了?” 她紧紧护住最后一寸遮羞布,怎也不愿放手,“王爷,求求您,杀了我吧。求求您……” “杀你?杀了你那我的余生该如何苟活?!”他越想越觉得不公平,猛然拍桌起身,走到她面前,手掌紧扣她后颈,将她推至镜前,“好好看看你自己!” 他把她拽入怀中,胸膛紧贴于她背后,手掌翻覆,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极力护住胸口,却无力抗拒。他用蛮力粗暴地扯下了她的心衣。她想用手遮挡,却又被他的手牢牢禁锢。 两人望着铜镜里的彼此。她清清白白的身子,正以一种极其受辱的方式现于人前。她闭上眼睛,试图逃避这一切。 “你给我睁开眼睛看着!”他用力按着她的下颚,强迫她面对镜中的自己。 她看见铜镜里照出的那个女子,赤身裸体,正被一个高大的男子从身后压制。她从未被人侵过的娇柔,此刻正被压在他的手臂之下,生生作痛。 他贴上她的脸颊,字字如针扎入她心肺,“看到了吗?我要你永远记着,这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李沐妍已死,这里再也没有什么李二小姐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奴隶。沐仙要我娶你,可你不配。你只配做我的狗,连人都算不上。” 他拽着她的腰,把她扔去了床上。她慌乱中扯过被褥遮身,他却跨坐其上,掌控住她的脖子,欣赏着她的小命受他凌虐的模样。 她死死抵着他,不让他靠近自己。她越是反抗,却越是让他上头。他强行掰开她的双腿,将其一对大腿顺势贴在了自己的腰侧。 “王爷求求您!求您放过我!!” 他俯冲下身,与她额头相抵,“都是因为你。若你从未出现,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他的器物早已充足了血,毫不留情地侵入了她。绝望下的满足冲上了他的颅顶。冲击而连根尽没,每一次撞击都将他带向新的高处。 在他面前,她已无处可逃。肉体撕裂之苦远不胜心绞之痛。他每撞击一次,她的伤口都会多裂开一寸。她只盼望这痛能将她杀死。 他第一次以怒火为燃料,万般凶狠地行欢爱之事。他粗重的呼吸打在她的肩头,她不得不抓紧被褥才能坚持下去。盛怒承接着盛欲,他终将怒火以交/媾的方式倾泻而出。 须臾之后,他恢复了阴郁的面孔,从床上起身离开,见她腿间有几丝血迹。酣畅淋漓之后,他微喘着警告她,“从现在起,你归我所有。若欲自寻短见,后果自负。但你若真想赎罪,就给我好好活着,让我一天天一年年一辈子折磨你。我就是死了,也要你陪葬。我要以你的苦痛,祭沐仙的在天之灵。” 说完,他即夺门而出…… 李沐妍独留房内,在墙角瑟缩,于这酷暑之夜紧裹棉被。宁王刚才所说之话,所做之事,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一夜颤栗…… 黎明未至,几名丫鬟闯入房中,将她从房里拽了出来。 “李二小姐睡得可好?睡好了就该干活了!”领头的丫鬟如是说。 她们把她带到了王府下人聚居的小院。一踏入屋内,便见狭窄的空间内摆着一条通铺。 领头丫鬟随手抛来一套丫鬟衣裳,“快换上吧,日后你就穿这个了。” 见李沐妍踌躇,她继续说,“我是这屋里的管事,称我小满姐姐就好。我们这屋的丫鬟负责整个王府的清洁之务。雀儿姐姐吩咐了,要给你配最低贱的职位。我们这儿最低贱的,莫过是打扫茅厕了。所以从今日起,你就负责扫茅厕了。” 扫茅厕?即使是在李家,她也没干过这么卑微的差事。 小满指了指屋里另一位人,“她是此前扫茅厕的丫鬟。得亏你来了,她现在能去扫后院了。她等下会同你交接工作,你换好衣服就随她去吧。” 小满嘱咐罢,便匆匆离去。屋里其余的丫鬟们也各自穿戴好,与李沐妍擦肩而过出门去。屋内顿时人去楼空,只剩下她一人。她尚未回神,那扫厕的丫鬟就已在门口催促,“磨蹭什么呀?我还得教你呢!快点!” 她恍恍惚惚地换了衣裳,跟着这位丫鬟一起到了王府的茅厕。 这丫鬟长得壮实,脸上似写着‘我不好惹’四个大字,“李沐妍,此乃府中主厕,你每日晨起后就先来打扫这间,然后再去中堂那个,最后再回下人的院子打扫,明白了?” 她轻声询问,“每日仅需清扫三处即可?” 丫鬟眉头一挑,“哟,还嫌活少了?你若愿意,一日打扫个两三回也没人拦着!”说罢,她双手叉腰,显出不悦之色。 李沐妍再也没意见了。 她跟着这丫鬟学了半日。好在这丫鬟说话虽凶,但是干活与教人都是一等一的细致,李沐妍就已掌握了七八成刷洗茅厕的精髓。 丫鬟还坦率地向她解释起这里头的门道,“你看吧,这活儿呢,其实压根儿不累,一上午就能忙完了,下午你爱干嘛干嘛。就是脏了些,所以没人愿干。通常府里来了新人,就会先来扫一阵茅厕,待又有了新人,那旧人也就熬出头了。不过我看你……”她欲言又止,接着又以她的方式安慰起了她,“不过啊,你碰了这活儿,别人都会躲你远远的了。这不好事嘛?” 李沐妍神思恍惚,勉强挤出一丝笑颜,“嗯……也对。” 这丫鬟摇了摇头,指着李沐妍的鼻子说,“你要是怕这味儿熏,明儿就拿块厚实的布把鼻子遮住。” “好办法,谢谢姐姐。” “叫什么姐姐,我才十八!” “那……”李沐妍无心调侃,“谢谢姑娘了。” “行了,我该去打扫后院了,这儿以后就交给你了。”言罢,那丫鬟风风火火地离去。 李沐妍暗自庆幸,遇此仗义之人,实乃幸事。她对着丫鬟的背影,恭敬地行了一礼。 听那丫鬟说,扫完了茅厕之后,午后便可自由支配时间。她有桩心事未结,自昨日柴房一别,她至今还不知瑞香的下落。自己既已沦落至此,那瑞香又将何去何从? 她见两名丫鬟路过,就上前打听,“敢问二位,可否见过瑞香?” “你怎一股味儿啊?!”其中一位丫鬟掩鼻躲避,面露不悦。 “抱歉抱歉,刚打扫完茅厕。”她识趣地往后退开,“请问二位是否知道瑞香的下落?” 两丫鬟相视一眼,另一位答道,“我听说她好像调去膳房了,你去看看吧。可别说是我说的啊!”说罢,她们便行色匆匆地跑了。 膳房?至少那里不会又臭又脏,李沐妍稍稍安心了些,逐往膳房赶去。正值午膳刚过,膳房庭院人影稀疏,无人留意她的到来。她找了一圈,最后才在井边找到了瑞香,其正坐在小凳子上专心洗碗。 “瑞香!”她大喊着冲上前去。 两人终得相见,瑞香激动地要抱起李沐妍。“小姐,你回来啦!?你怎么……怎么还……臭臭的?”瑞香刚想哭的眼眸子,熏着了臭气,顿时哭不出来了。 “呃……我被安排扫茅厕去了,身上这是茅厕味儿,你以后就别碰我了。” “什么?!王爷怎能让你去扫茅厕?他也太过分了!” “说什么呢!”李沐妍吓得东张西望,好在四周无人,“现在我已是戴罪之身,还连累了你与我一起受苦。现在是夏天也就罢了,以后入了冬,还要你天天泡在冷水里洗碗不成?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摆脱这活的!” “那我就跟小姐一起去扫茅厕好了,我不怕脏的!”瑞香抓起了李沐妍的双手,毫无嫌弃之意。 “那活儿我一个人都嫌多了,不用你陪我。” 瑞香恨自己帮不上忙,最终仍是嚎啕大哭了起来,“王爷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她又听见小姐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她竭力收起泪水,“你等我一下!”她甩干了手上的水珠,疾步进入膳房,悄悄顺了个肉包出来。“小姐你气色不好,是不是没吃东西?快拿着!你昨夜……他们都说你……是不是真的?” “别问了!”李沐妍勉强挤出一个笑,拦住了瑞香开口,“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你的包子,快回去干活吧!” 她取过肉包,赶在崩溃之前逃出了膳房。她不知还能去哪儿,只好隐在走廊的一处死角下蹲着。她身上散发着异味,手里的肉包似乎也被熏得变了味儿。就在她咬下肉馅的那一瞬,她终于迎来了心灵的瓦解。她独自一人,撕心裂肺地抱膝痛哭,却不敢发出一声…… 第22章 罚她去扫茅厕 李沐妍度过了几日这样规律且平静的时光。每日上午忙碌过后,她便前往瑞香处,助其分担杂务;晚上再回到房里,蜷缩在最末的铺位上歇息。 每隔五日,乃是府中下人沐洗之日。她终有机会洗去这身上积了数日的熏臭,身子难得的清爽,她也难得地感到了些许惬意。 可不巧这时,一个与她同屋的丫鬟手叉腰间,气焰嚣张,一副前来滋事之态,“李沐妍,这天气这么热,你以后扫完茅厕可得注意点,不许再臭烘烘地回屋来了。明不明白?!” 平日里,对于那些闲言碎语,她皆能置若罔闻。可今日这丫鬟竟看李沐妍好欺负,都骑到她头上来了。她自是不甘示弱,“可我本就是扫茅厕的,又不能天天洗澡更衣。我还能怎么办?” “你还嘴硬啊?你知不知道从我入府以来,你是把自己搞得最臭的一个茅厕丫鬟!”说着,那丫鬟眉头紧锁,手指几乎要点到李沐妍的鼻尖了。 “原来我这么差啊?那烦请姐姐明日手把手教教我,该如何才能不臭?” “你!谁要教你了?!本姑娘还怕沾了晦气呢!”那丫鬟也不知生了哪门子气,都急得跺了跺脚。 “怕晦气就离我远点。你这么大声都扰得别人休息了!” “你!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却反过来和我吵架?!不知好歹!”那丫鬟实在是气不过,左顾右盼间,瞥见身旁有一盆洗脸水。她二话不说,一把端起面盆。 李沐妍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她眼疾手快,一下从床上跳下,挡在那丫鬟面前,“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那丫鬟怒目圆睁,面盆仍高高举着,风波一触即发。 两人一番拉扯,最终,面盆哐然堕地,水花四溅,祸及众人。小满丫鬟闻声赶来,看她们二人浑身湿透,却仍互不相让,她遂厉声道,“你们两个混账丫头,给我去外面罚站!今晚不许睡觉!” 小满发话,她们只好照办。大半夜的,两丫头并肩站在院门口受罚。虽说是不敢再动手了,但嘴上却还不服输。 “还当自己是王爷的小姨子呢,这么跋扈……” “明明是你先来找我麻烦的。” “哼,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李沐妍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其中缘由,“我知道,之前王府里突然多了我这么个主人,定不招人待见。如今我已是戴罪之身,也已做好了遭人白眼的准备。你若只是嘴上说几句也就罢了,但若再如方才那般动手,我李沐妍亦不会手下留情。” “你……”那丫鬟经不起她这么吓唬,两手一摊,“罢了!我也没那个闲工夫挤兑你。” “哼,还算识相。” 那丫鬟背靠墙壁,振振有词地为王爷王妃抱不平,“我只是替主子生气罢了,且不止我一个,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我们王爷本是天底下最好的王爷,王妃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王妃。就因为你来了!就全乱套了!王爷可从没像现在这样过!” ‘天底下最好的王爷。’这句话她初入府时便曾听闻,是那日给她带路的小丫鬟说的。她一直记得这句话,直到那夜之前,她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她这会儿再次转头,好好瞧了瞧这丫鬟的模样,越看越眼熟,“啊!原来是你呀!” “怎么就又是我啦?!”那丫头还浑然不知呢。 就在此刻,李沐妍心中的怒气瞬间消散,她赞叹缘分当真是神奇。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春华,可别逮着人就叫姐姐!我还比你小一岁呢。”春华嘟囔着。 李沐妍故作讥笑,“原来我和你还挺有缘的。春华妹妹这般赤胆忠心的模样,别说,还挺可爱。” 哪晓得这春华经不起人夸,两句话未说完便红了脸,“呵……谁稀罕你夸了?别来这套!” 李沐妍叹了声气,心想这丫头不过是行事莽撞、爱多嘴罢了,与自己并无二致。 于是,她主动拉起春华的手,诚恳言道,“春华妹妹,以后你若乖乖的不再找我麻烦,我便认你做个朋友。若你不愿,那以后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也知道我李沐妍不是好惹的,你若还像今日这样,我可当真对你动真格了。如何?” “你?!”春华撅起了嘴,憋了股敢怒不敢言的劲儿,“真是怕了你了,哼……”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一开始的本意,她当真是来提醒李沐妍的,“笨死了!你方才态度若好一些,何至于害我俩在此罚站?我本就是想来告诉你,你找一块旧布裁成工服,再做个发帽,只在扫茅厕的时候穿上。这样便能将臭气挡在衣裳外面了。这还要别人教,真是大小姐做惯了,一点常识都没有!” “哦?对哦!我怎么没想到?”李沐妍如梦初醒般,咧嘴一笑。 “笨!” 两个丫鬟站一会儿,蹲一会儿,背靠着背说些有的没的,就这样消磨了一整晚的光阴。次日,春华果真寻来一块旧布,帮她制成了围裙。 自此,李沐妍在宁王府中多了一位总爱与她拌嘴的好姐妹;瑞香时而会顺些膳房的小吃食,来同她们分享。久而久之,这样的日子也就成了日常…… —— 宁王自那夜之后,便去了邶山天阁待了四个多月,直至上月才重返王府。转眼,王妃离世已是小半年前之事。 年过立冬,府里有满地的香樟枯叶等着收拾。李沐妍在工作之余,想到了一个给茅厕除臭的好法子。她搜集府中半枯的花草,择其味幽香者,制成香袋,挂于茅厕。清香四溢,竟使熏臭之地平添了几分高雅之气。此举惠及全府,众人皆有受益。 每日下午,李沐妍与春华一同打扫庭院,收集那些沾染香气的枯花枯草。或是被香气沾染,自此,也再无人嫌她身带臭气了。 日子虽忙碌,却也充实。只是近来在花园时,她会时不时碰见王爷。好在她戴着帽子,背着箩筐,一副卑微至极的下人模样,王爷自然未能认出她来。 她躲在角落偷偷观察,发现王爷如今已鲜有笑容。还记得刚入府时,他还会开玩笑说,要把府里的锦鲤蒸了给她吃,那时的他是何等开心自在。可如今,他时刻紧锁眉头,耷拉唇角,甚至连话都不太说了。整个宁王府都被这层阴云笼罩,她不禁自责,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 宁王还记得沐仙托梦时说的话,他答应了她要好好活下去,他得说到做到。皇上素来喜派其外出公干,然自宁王妃离世后,他性情大变,对朝政之事渐失热忱。 皇上为开导弟弟,有意将王都的民生工程建设交予其掌管。可他倒是想出去打仗,挥剑厮杀横扫战场,才好解心头之恨。只可惜圣命难违,皇上要的,就是磨他性子。 近些日子以来,宁王全心投入于城建的大小琐事之中,无暇顾及其他。每日奔走于王都各处,大到跨河大桥、琼楼玉宇之宏大工程;小到街区挖井、路口造庙,都要他的批文才行。 一开始,他要夏雨隔三差五地汇报李沐妍的动向。然无外乎是一些琐事,例如今日她扫茅厕时,摔了手,磨破了皮;三日前她扫茅厕时,发现一只死老鼠,快被吓死了;昨日,她又给茅厕换了新香袋,大家都说好……种种大小的事迹,皆围绕着李沐妍与茅厕展开。 最终,他实在是听烦了,责令夏雨不准再提。他只需知晓,她尚存于世,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着最卑贱的事,受尽了折磨便是够了。 —— 前夕,王府的屋顶覆上了今冬的初雪。今日,府邸门口就迎来了安玲公主的尊驾。公主要入王府,何人敢拦?通报之人刚寻得宁王,公主就已至他面前。 “欢逸?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他心中暗觉来者不善,遂放下桌上批文,出阁相迎。 公主守着规矩,毕恭毕敬地鞠身行礼,“侄儿给王叔请安。贸然造访王府,实乃侄儿失礼。” 他故作客气,邀她入座,可公主不愿进屋,他也没辙,“怎么了欢逸?出什么事了?王叔帮你摆平。” “的确,此事只能由王叔来解决。” “哦?说来听听。”他今日心情不错,还拉起公主之手,让她挽着自己。 二人缓步至户外,公主鼓起勇气,方开口问道,“侄儿想问问王叔,李沐妍现在何处?” 第23章 泼天的贵人运 听到李沐妍的名字,萧灼不禁眉宇微蹙,没想到都过这么久了,公主竟还惦记着她。他随口甩了句之前拿来应付的说辞,“她病好了,本王已遣她回家。” “王叔您胡说!我知道她还在府里,是不是?!”公主质问道。 王爷决然松开了她的手,满脸晦气地站到一旁道,“欢逸,是谁告诉你她还在这儿的?她早就回家了,此事与你无关。你若是为她来的,就请回吧。” 公主听得出宁王叔已显不耐,若再追问下去,只有自讨没趣的份。但她又想到,自己可能是唯一能救李沐妍的人了。别无他法,她只好坚持恳请,“王叔,当初明明是您让沐妍入宫与我作伴的。今我已知沐妍尚在府中,就让我见上她一面,又有何妨?还是?您已经把她……杀了?” “休得胡言!”他哗然甩起袖子,拧过身来,“纵使本王想将她千刀万剐,但念及王妃,也不会取她性命。你若真想知道,王叔也不瞒着你了。她今时今日,已是王府贱奴,与公主身份有别,实在不该与你相见。” “贱奴?!本公主今日来了,就非得见到沐妍不可!您是不是还以为是沐妍害死了王妃?我也听说了事发当时的情形。说到底,这就是个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错!您为何不怪那骑马之人?就知道盯着沐妍不放!” “你以为本王没找吗?!可本王派出了所有的兵力,也还是没找到那骑马之人!”他侧首,怒目狠狠瞪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本王做事了?!” “只因我觉得不公!”公主估计宁王这头是说不通了,“罢了,我自己找!” 她索性满院子跑,一遍遍叫着昔日好友的名字。府中上下,皆闻其声。 李沐妍在花园里和春华一起扫雪,耳旁幽然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叫唤…… 当她循声找来,果真见到了公主。 公主一见久违挚友,也顾不得礼数尊卑,上来就是一熊抱,将李沐妍裹挟在了怀中。“沐妍?!沐妍,真是你啊!太好了,他们一直说你病了,不能出门。我就知道这事不对劲,所以特意找人打听,才知道了真相!” “嗯?”李沐妍此时又是喜悦,又是一头雾水。公主怎会出现在王府里?还有,自己何时病了? “李沐妍。” 身后之人冷唤其名,如萧瑟的尖刀刮蹭着她的耳膜。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转头看去,来者正是宁王。 上次他与她说话时,她丢了尊严、名节与自由。不知这回还有什么焉可失去?她满面惊惶,颤抖着向后退了几步。 这份恐惧通过指尖,传递给了安玲公主,“沐妍别怕,本公主保护你!”公主挺身而出,挡在她与宁王之间,“王叔,您到底对沐妍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害怕您!” “本王做了什么?本王做了什么?哈哈哈……”他笑得癫狂,几乎要将他那副孤傲的五官撑破,忽而笑声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他平静得像一尊神像,高仰颅顶,垂目示人,“我对她做了什么?你问她自己呀。” 公主注视着李沐妍,想让她回答。可李沐妍不想提起,那夜之事,她巴不得能全忘了,可那痛痛得刻骨铭心,她根本忘不了。 “不说罢了,本王来说。”宁王不疾不徐地朝她们走来,嘴角的不怀好意丝毫不加掩饰,“你所保护的这个人,早已属本王所有。” 安玲公主不傻,她瞧两人神色,瞬息明白了此乃何意。“王叔您……您怎能如此?!您对她的恨到底是哪里来的?您不是这种不辨是非的人啊!”公主光是粗想李沐妍的遭遇,就已吓得哭了出来。却见她抹干眼泪,只因莫嫔可没教过她以哭来解决问题。她话锋一转,问道,“既然她在伺候您,那为何会搞得如此狼狈不堪?连个普通丫鬟的体面都没有?!” 李沐妍一言不发,宁王也根本不想解释。还好夏雨也在场,见眼下情形,她觉得或许是个机会,便逾矩开口,“因为她现在负责打理王府里的三处茅厕。”说罢,她被宁王恶狠狠瞪了一眼。 “什么?!”公主顿时转悲为愤,“王叔,好歹沐妍也是入过宫的小主子,好歹您还认过她这个妹妹。您怎忍心这样对她!” “宁王府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夏雨,送客!”他转过身,不愿再视她们。 公主拽紧李沐妍的手,迈前一步,“既如此,那本公主就去告诉父皇,说您侮辱民女,草菅人命!” “你!”他这下真的是怒了,拗过身子,金刚怒目地看着公主。这是这孩子头一次对宁王出言不逊,。就为了个李沐妍,叔侄两人反目成仇了。“本王教训个家奴,轮不到公主插手!公主请回吧!” “若只是个家奴而已。那王叔将这家奴让给侄儿可好?让我带她走。” “呵——”他抖了抖肩,嘲笑着公主的天真,收敛起愤怒,并玩味地说道,“李沐妍,你说呢?你若想走,本王绝不拦你。” 终还是到了李沐妍不得不开口的地步。她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但他的话如同圣旨,她必须服从。“我……”她毅然决然地放开了公主的手,奴婢不能走。” “沐妍??”公主还想挽留,却被李沐妍执意拦住。 “公主不必为奴婢而得罪王爷。是奴婢不知轻重害死了姐姐,皆因奴婢之过,才导致了意外发生。都是奴婢的错。如今,奴婢是自愿在王府赎罪的。公主还是请回吧。” “这根本说不通!你怎能?!”公主没想到连李沐妍自己都是这样的想法。她认识的李沐妍,绝非这样软弱之人。 “哈哈哈!哈哈哈!”宁王笑得前仰后合,声音近乎嘶哑,“可笑至极!哈哈哈!可笑至极!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看看你欢逸,火急火燎地来救她,可她根本不领情。她自己都认罪了,你还帮她?你看她就是喜欢作践自己,你还不成全她吗?哈哈哈!!” “王叔……”公主未料今日局面如此。宁王已不再是从前的的宁王,连李沐妍也变了。她意识到,那场意外,居然害死了三个人。 事已至此,公主犹记莫嫔的教诲,她此行的核心目的,就是要解救李沐妍于水火。看来人是离不了王府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既然如此,侄儿向王叔替沐妍求个情。”她懂得进退,毕恭毕敬屈膝跪了下来。 “公主你在干什么!快起来!”李沐妍拉不动公主,还被她一同也拉着跪在了雪地上。 “侄儿恳请宁王殿下,免了李沐妍扫茅厕之职。就算是看在往日叔侄的情分上,让她过得好一点,哪怕就一点点,可好?” “让她活得好一点?她多好一分,本王就多痛一分!你想让本王……” “公主算了吧,奴婢不求什么,真的!” “你莫非真要扫一辈子茅厕不成?!”公主已做出了让步,说什么也不再退让。“王叔,看在我们骨肉亲情的份上,就算侄儿求求您了。今后李沐妍之事,侄儿不会再过问半字,也绝不会向父皇告状。好不好?求求您了!” 夏雨见状,也跪下来请求,“求求王爷,答应了安玲公主吧!” 宁王看着此情此景,心中暗叹: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出……所有人都在为李沐妍求情,只有他自己,是那个不通人性的恶人。那又有谁能懂他的丧妻之痛?到头来,根本无人在乎他。 只看他冷笑一声,无奈地摆了摆手,拂袖而去,显得格外落寞。最终,他百无聊赖地留下一句,“夏雨,你看着办吧。” 夏雨感激涕零,朝着他背影连叩三响。李沐妍面容呆滞地瘫坐在地上。公主欣喜若狂地抱紧了她,好似她们三人打了一场胜仗。 李沐妍丝毫高兴不了,原来半年的光景,未曾冲淡任何仇怨,宁王还是这般恨她彻骨…… 亭前小聚,李沐妍与公主互诉近况。自王妃过世之后,宁王就对外宣称李沐妍病了且还传人,故不许任何人探视。 而府外的至于其他人,朔王和容盈盈还是老样子,一个追一个躲。太子身边还是跟着个韩子士,他们时不时帮盈盈出些馊主意,但却屡试不爽。而巫马霁还在雷州守城,听说他立了功,都和子杉国的大将军过过招了。还有秋天的那次蹴鞠大会,络桃河边,兴起了男子头戴桃枝的新风潮。 李沐妍听着这些府外之事,恍若隔世之谈。公主得赶在锁宫门之前回去,送别了公主,她终能松口气了。当她回到院子里,发现自己铺上的东西都已不见。 春华还是改不了嘴贫的毛病,凑上前来道,“恭喜李二小姐高升啊!李二小姐贵人运亨通,竟能让当朝长公主亲自来求情。夏雨姐姐说了,既然要让你过得好‘一点点’,就不能再让你睡通铺啦。呐,你就知道和公主叙旧,你的行李我都替你收拾好了。” 李沐妍这一整天过得都云里雾里的,“什么?那我去哪儿?” 第24章 如暴雪似飓风 “哼,跟我走呀!”春华拉着她,走出了下人院子。“我告诉你,全府上下,只有职权最高的丫鬟才有小间住。你这回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春华引她至偏厅后的一处小院,推开其中一间的屋门,只见三张单人床陈设其间,屋内甚至还配了梳妆台和桌子。相比通铺房,这儿的条件可真是是顶格儿了。 “你们可算来了。”夏雨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 李沐妍像是见了亲人般,给夏雨行了个大礼,“多谢夏雨姐姐替我求情,若将来有机会……” “快起来,快起来!”夏雨受之有愧地扶起了她,“我不过见你可怜,替你磕几个头罢了,何足挂齿。若不是王爷心软,我就是磕死也没用啊。” “沐妍明白,王爷是为了大局考虑。公主都说要去告御状了,他怎会为了我的事闹到圣上面前呢?” “哎,王爷其实没有那么坏的。” 李沐妍很清楚,这回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王爷才网开一面。今后,再也没谁有这样的面子了,她得加倍小心谨慎才行。“夏雨姐姐,我以后定会好好做事的。绝不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夏雨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但你也别自责,公主会来,谁也没想到。”夏雨带她在屋中转了转,“今后,你就和瑞香住在这儿吧。我已派人去把她接来了。” 春华羡慕得眼睛都亮了,“沐妍,你太好命了吧!连瑞香都能住到这么好的屋子来!” 安排了这一切的夏雨道出缘由,“既王爷让我负责,便索性一次到位,省得以后再无这样的机会。今后这茅厕的活自然是免了,你若愿往花园看护花草也行,或是去膳房陪瑞香也无妨。瑞香那洗碗的活,我也给换了,听膳房的人说,瑞香对点心颇有天赋。今后她不做重活了,就让她好好学手艺吧。” 李沐妍这些日子所蒙夏雨大大小小的恩惠不可胜数,只见她鼻头一酸,羞愧地垂下头,“难为夏雨姐姐替我和瑞香费心良多!” “这都不算什么。我也只是在遵照王妃的遗愿罢了,哎……”夏雨欲言又止,哎声未出,已如鱼刺卡喉,连连狰着咳嗽起来。 “夏雨姐姐,你怎么了?”李沐妍与春华扶她坐下。 夏雨接过了李沐妍端来的茶水,“没事,老毛病了。一忙起来就咳,吃两贴药就好了。” 李沐妍蹲在她的面前,“夏雨姐姐,日后你若有事,就让我去办,我来帮你分忧。” “你快起来,不用你替我劳烦!时辰也不早了,今日早些休息吧。”夏雨退到门口,已打算离开。 李沐妍看这屋里的三张床榻,其一尚空。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夏雨姐姐,春华是我结交的好朋友,做事也勤快得很。这儿还有张床空着……可否……?” 夏雨打量着春华,她知道这丫头机灵、心直口快,但心眼不坏,或许将来能有用武之地。她亦有送佛送到西之意,“行吧,那春华以后就负责打理这一片的庭院。我看你这好朋友也未免太机灵了些,搬到了这里,可不准让她惹出祸端!” “谢谢夏雨姐姐!一定不会的!” 春华一听,这泼天的富贵竟落了自己身上,赶忙俯伏谢恩,“谢谢夏雨姐姐!谢谢夏雨姐姐!奴婢一定老老实实的,更会把李沐妍照顾好!”她这辈子头一回拥有了单人床和梳妆台,人生至此,巅峰已至。 这下可好了,李沐妍、春华还有瑞香三人竟能同住一屋。在旁人眼里,李沐妍是撞了贵人运了。可只有她自己忐忑不安,总觉得宁王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他还这么恨她,岂会容她如此安逸?她得了这些好处,可还没付出代价呢…… 翌日,宁王得知李沐妍已带着她的小姐妹们入住小院。他怒将手中书卷揉作一团,掷在桌上,“夏雨,李沐妍到底给了你何等好处?竟让你帮她帮到这般地步?!” 王爷又为李沐妍发了脾气,好在夏雨早已准备,“回王爷,那处小屋其实是丫鬟院里最差的一间了,所以才一直空置着。既然李沐妍不用去顾茅厕了,奴婢看她有对园艺的天赋,便命其往后去照料花园了。这活其实也不比原来的轻松,日晒雨淋地天天伺候那些花草,着实比扫几个茅厕更累更辛苦。” 萧灼不忍打断她,“平时还真没发现你这般巧言令色?本王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他捏起桌上的信纸,蹂躏践踏于掌中,“她现在在做什么?” “回王爷,她今日在花园那儿扫积雪呢。” 他一言不发,怒气憋在心中,僵然站了起来。夏雨猜,他这是要去花园找李沐妍的晦气了。 —— 李沐妍的作息还没改过来,天未亮便已起身。见另两位丫头还在没心没肺地打着呼噜,她呆坐在榻上,足足放空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两位大小姐朦胧睁眼。 瑞香开始跟着厨娘学做糕点的手艺了。春华则负责清扫庭院,府内道路积雪,天天都害人摔跤,李沐妍便同她一起铲雪。 李沐妍有太多的心事,唯有在做着各种琐碎之事时,方得暂忘忧愁。其实,一切能占她心神之事,她都甘之如饴。 路上的积雪凝结成了冰,叫人再小心走路也无济于事。见已有家仆在铲雪开路,她与春华也上去帮忙。她拿起铲子,挖起一铲,挑起的残雪堆在一旁。她逐渐掌握了技巧,手虽已冻得没了知觉,但手底下的活却愈发行云流水。过了半日,竟真让她铲出了一条道来。 眼看着还剩下百尺,这条道就能通了,她找了个石头墩坐下歇息。猝不及防间,她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她的名字。此人之声她这辈子也不会认错,这辈子都会感到害怕。应声而跪,她怯怯跪下,“奴婢给王爷请安。” “你在做什么?”他冷冰冰地丢出几个字,质问中蕴藏了已提前备好的责怪。 她已无法把头埋得更低,“回……回王爷,这条路上有积雪阻道,奴婢在清扫积雪。” “这是你该做的事吗?”他的面色已容不下更多的鄙夷,“让你扫茅厕,你能在那里挂香囊。让你结交公主,你能让她屈身为你下跪求情。你可真是好大好大的面子。”他刻薄的话语锐如弯刀,架在他的嘴角上,“不愧是你李沐妍,确实有些本事……” 他顾其十指冻得发红发紫的可怜相,叹她可真是个会装模作样、博人同情的人精。“你若这么爱铲雪,本王就赏你。整个王府的路都交于你一人,若有任何人帮你,仗刑伺候!” 他来如暴雪,去似飓风,只留下李沐妍一人跪在无尽刺骨的银地里,冷得发抖。 第25章 他道一声谢谢 李沐妍自认倒霉,王爷一声令下,王府大小道路积雪,皆成她一人之责。当夜,王都又下了一宿的雪,前日的辛劳,似皆付诸东流。 这回任何人都不敢帮她说情,就连夏雨也不敢再得寸进尺了。李沐妍安慰自己,且当这就是搬入小间的代价吧。 她再一次见识了宁王府之宏大,光凭她一人之力,实在杯水车薪。两日下来,才完成了顶多三成而已。大伙摔了跟头,无不埋怨她一句,整个府里怨声载道。好在那场雪后是一连数日的暖阳,终将这些积雪统统化去。托老天爷的福,李沐妍也算是了结了任务…… —— 日子一晃,到了新年,往年都有宁王妃亲自派发新年红包,与大家共贺新岁。今年是王妃不在的第一个春节,主人心情不好,整个宁王府也只能跟着平淡过节。正月里的某日,府里的雪地里头突然溅出一道血——一名丫鬟撞墙死了。 王府里人心惶惶,经一番打听之后,春华战战兢兢地回到了小屋里,“我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她给自己倒上一杯炉上的热水,大口饮下,“昨夜夏雨姐姐身体不适,就派了丫鬟去服侍王爷更衣。可知那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爬了王爷的床!王爷一气之下,直接就把她扔了出来。这丫头恐是知道人言可畏,受不了这般刺激,就在院里头撞柱自尽了。” 瑞香吓坏了,“天哪,这也太吓人了。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 春华放下水杯,把冻坏的双手贴在水炉旁取暖,“要我说,这丫头也太没眼力见了。王爷自王妃逝世后宠幸过谁呀?难不成守身如玉的,就为等她呢?”瑞香闻言,悄悄撞了撞春华,她这才想起来,王爷宠幸过的女人就在这屋里呢。“啊沐妍,不好意思,我……” 只有李沐妍和王爷清楚,那根本不叫宠幸。她告诉自己勿去念那事,故作若无其事地挤出笑容,“没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春华仍觉过意不去,“那什么……反正王爷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呢,可千万别去招惹!不过夏雨姐姐刚还请罪去了,我们王爷毕竟是个面冷心热的,还是让她继续回屋休息了。” “对哦,是不是夏雨姐姐又犯咳嗽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夏雨姐姐?”瑞香提议道。 “嗯!她待我们不薄,这回又发生了这种事,她一定不好受。我们是该去看看。”李沐妍说这话时,便有了动身的意思。 可却春华一把抓了回来,“你们疯了不成?夏雨是王爷的贴身丫鬟,就住在王爷卧房的隔壁呢。你不怕又撞见王爷,又被他罚吗?” “可……”这么一说,李沐妍也顾虑了一番。上次就被罚了扫一府的雪,手疮如今还未愈呢。这回要又碰见他,不知又该被罚什么了?但夏雨待她不薄啊。“那这样,我们子时过后再去,也不会……” “子时过后?夏雨姐姐不也睡了,还看什么啊?”这回,连瑞香都觉得这计划行不通。 “唉,要说你俩还得靠我!”春华恨铁不成钢地晃了下脑袋,信誓旦旦道,“我刚瞧见王爷院子里正在准备热水,估计戌时那会儿,就是王爷沐浴的时辰,他铁定只能待在屋里,哪儿也不会去。不如我们就……” 依春华之计,戌时之时,李沐妍与瑞香一同潜到了王爷院口。春华自知没有靠山,实在不敢跟来冒险。她们亲眼看着下人们提着一桶桶水进了王爷的屋子。趁四下无人,她们溜进了夏雨的住处。 夏雨正倚床休息,见屋里来了人,一看是李沐妍和瑞香,她又是一阵急火攻心,忍不住咳了许久,“沐妍瑞香,你们怎么来了?!” 李沐妍握着她的手,“夏雨姐姐,听说你身子不太舒服,所以来探望你。” “你们俩真是,若是被王爷瞧见了……” 瑞香道,“我们就是瞧王爷在沐浴,才敢过来的!” 夏雨想了想,“对,这会儿是王爷沐浴的时辰,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夏雨姐姐,你这病大夫怎么说?” 夏雨拍了拍李沐妍的手背,“大夫说我这肺太衰,吃些药可能能好。” “怎叫可能呢?到底是能还不能?!”李沐妍焦急万分地问她。 又一阵喉咙干烧,胸腔撕裂的强咳,令夏雨痛得说不出话。 瑞香上去帮夏雨拍背,“看姐姐这样子,恐一时半会儿也是好不了了。” 夏雨耗尽了力气,连呼吸都生疼,却还得硬撑,“不碍事,我经常这样发病的,只不过这回厉害了些,但还是能好的。”她扶床而起,手臂推搡着她们,“我看你们还是快走吧,我真的没事,过两天就能好。快走吧,别真被王爷看见了!” 她们怎敢劳烦病人相送?把夏雨扶回了床上后便道了别。从她的房里出来,李沐妍一个转身,撞上了正提着热水过来的丫鬟。 水花乱飞,泼天溅起。“哎哟,烫死我了!”那丫鬟叫唤,只见她裙摆上已湿了一片。 这显然乃李沐妍之过,她想去帮那丫鬟,却被推开。 “是你呀李沐妍,你怎敢跑到王爷这儿来?!” 李沐妍和瑞香吓得赶紧捂住那丫鬟的嘴,“麻烦你轻一点,别让屋里头听见!” 她们仨齐齐转头,看王爷的房门依然紧闭着,方才松了口气。 那丫鬟拉开李沐妍的手,“但是是你自己跑来的啊!”她看着桶里只剩一半的热水,“糟了糟了,王爷还在气头上呢,被他发现我打翻了热水又要怪罪了,指不定得给那丫头陪葬!”她眼珠子一转,落到了李沐妍身上,“李……反正王爷不会杀你,你去帮我把水送进去呗?” 李沐妍都惊了,压着声音反驳,“开什么玩笑?!我才不去。”李沐妍哪敢再与宁王共处一室,特别还是在他沐浴之时。 “你!”那丫鬟气急败坏道,“那我等下进去就告诉王爷,你鬼鬼祟祟来他院子,看他不收拾你!” 见李沐妍似是被唬住了,忙见那丫鬟又卖起了惨,“求求你了,沐妍姐姐!你看我这衣裳都湿了,再不换就得生病了。王爷等着用水呢,要是他再生气,迁怒了整个王府可怎么办呀?”她拉起了李沐妍的手腕,“你放心啦,王爷沐浴的时候,喜欢热敷眼睛。他这会儿眼睛蒙着呢,不会知道是你的!” 她这一套软硬皆施果然好使,见那丫鬟的裙摆都结了冰了,李沐妍实在没法子只好答应了她。那小丫鬟溜得快,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瑞香抢过了那桶水,“小姐,不如我去吧!” 李沐妍又夺了过来,“你别傻了。他见我都那样,你是我的人,他还能对你更好?还是我去吧。那丫头说得对,我怎么着都死不了。” 那夜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鼓起勇气推门进屋,打算倒入热水,就溜之大吉。屋里点了炭,与室外气候天差地别。她往里走,屏风后隐见人影,探头望了望,王爷果然在用布遮敷眼睛。 太好了,只要动作够轻,就不会惊扰到他。她将水桶提高,踮着足尖去他跟前。 宁王坚实有力的双臂,受热水的作用而贲张,正搁憩于浴桶之沿。他颅脑高仰,原本就硬朗有力的下颌,比往常更弥甚侵略性。喉结处若梗了一颗樱桃,和他胸膛上成块的健硕胸肌一起,随着呼吸,起伏微颤。 若换做旁人见到这般身躯,难免要被他的美色摇动。但这一切,却只让李沐妍更感畏惧,她不敢想象,若是被他发觉,会是什后果?她恨不能自掩其目,奈何再怎么闪避,也还是或多或少地看见了他在那水面下的身子,以及他身上的几处伤疤,有一处甚至还紧邻着心脏。 她举起水桶,努力控制落水的力道。 热水顿顿落入桶中,在放空中的他微然一惊,颤了颤指尖,好在眼上的布条还未坠下。 他没说什么,李沐妍本以为这便能溜了。刚一转身,就被他冷不防叫住,“别走,手指甲长了。” 主人的言下之意,是要丫鬟修剪指甲。李沐妍左右张望,见边几上有一套修甲剪子。她怕再不作答,会引王爷起疑,只好掐着嗓子回了个‘是’。拿起剪子,她又一次走到桶边。 他指尖悬在半空,她背对着他,提起了他的拇指。他的手又大又热,甚至还冒着蒸腾的热气,手心因泡澡的缘故而充血发红,呈现淡淡的粉色,与他的冷冰甚不相匹。 他触及这丫鬟的指尖,发觉此人手上几乎没有人的体温。原本这些事皆是夏雨做的,但夏雨的手向来都是暖暖的。而这丫鬟的手也太冰凉了,凉得让他忆起一人。 李沐妍头一回帮别人做这事。她怕剪多剪少皆会露馅,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捏着他的手指,沿着甲床指缘,严丝合缝地剪下去。在剪掉最后一根小指指甲后,她默然地长长叹息一声。 王爷用拇指指腹划了划各指指甲,随后平和地道了声,“谢谢。” 她差点惊掉了下巴,道不清缘由的泪珠子瞬时夺眶而出。赶在自己露馅之前,她默不作声地逃出了房间,拽上瑞香急急逃离了这里…… 第26章 女追男的游戏 卡椰塔x巫马霁 疯批美人公主x守身如玉木头人侍卫 关键字:一见钟情,囚禁,密室开车 千里之外的雷州,四季更迭异于皇城。正值王都天寒地冻时,雷州不过是下了几片树叶。 转眼,巫马霁已在雷州驻守半年,他昼则练兵巡城,夜则研习阵法,每至深夜才寝。他盼能在边境立下功勋,来日风光回都,迎心上人过门。 可后来他才听闻宁王妃逝世的消息,而李沐妍更是一病不起。他不敢想象宁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盼着回去,回到心上人的身边。然无上级调令,他走不了,归心似箭,却受困于此。 幽夜沉沉,杨副将推门而入,见巫马霁独坐灯下,持一卷兵书发呆。“巫马兄,你怎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发什么呆呀?” “杨兄,我睡不着,起来看看书。你深夜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副将这才从背后拿出一壶酒来。“哦,是这样,子杉人开始过年了,他们的习俗与我们不同,每年都比我们早个几日,此时也是两国最太平的日子。所以呀,这不咱们终于能好好歇歇了嘛。我得了壶好酒,特来与你共饮。”言罢,他满上两杯酒,与巫马霁对饮而尽。 巫马霁看书看得有些魔怔了,放下杯道,“哦?那为何我朝从未在子杉过年之际,出其不意,兴兵攻伐?” 杨副将懒得嫌他不懂事,娓娓道来,“哎巫马兄,你有所不知。年节互不侵扰,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坏了规矩的人,是会被天下人耻笑的。再者,我国与子杉国力相当,真要打起来……苦的也终究是百姓啊。” “那雷州就永远都要受子杉人的威胁,一日太平都不能有?” “嘿嘿。”杨副将意味深长一笑,朝他挪近了些,“这你又有所不知了。当今子杉国的皇嗣与我朝皇子们年纪相当。近年来,关于两国联姻的呼声已越来越高。我看呐,不是安玲公主嫁过去,就是卡椰塔公主嫁过来。用俩女儿,换几十年的太平,何乐而不为呀?” 巫马霁还记得那个惹得满城风雨的子杉公主。可他打心底里不相信两国会同意联姻。 杨副将喝高了,余兴未尽问起,“巫马兄,你想不想去子杉逛逛啊?”他当真不是戏言,这事他从前就干过,趁着过节之际,他曾乔装打扮混入子杉边城,每回都玩得不亦乐乎。 经过一番好说,巫马霁终被说服,随杨副将往威城一探。果不其然,子杉边境威城,亦是包罗万象之地,好一番与致国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每逢佳节,威城到处彩旗飘扬,街头熙熙攘攘人群满道。闹市中央,艺人辈出,歌者高歌于市,舞姬起舞街头。商业街里是贩卖各味香料货物的杂肆,烤肉摊的烟火气,随风扬到了半条街外。 一群妙龄的女孩们穿着露半乳的抹胸长裙,与巫马霁擦肩而过,盯着他这奇怪的致国人看了好几眼。只因他也乔装打扮了一番,大檐帽、画浓眉,乱七八糟点几颗痣,看见这些女孩时,他脸颊又袭上了一层红霞。他这副德行,估计连宁王都不能认出。 街上卖子杉款式的朱钗,用银珠串棒为蕊,又以水碧色的绸缎为瓣。至柔至刚之美,令他想起了李沐妍,便随手买了一支。 恰逢巡游花车过威城,巫马霁等也赶上了这个热闹。花车华丽非凡,载子杉英勇武士、花魁美人、皇家舞团及诸神像。 子杉信奉的神明也与致国不同。他们信奉的是震慑天地的大地之神,与象征万物繁荣的花神。每年都由子杉最英勇的男子与最美的女子扮演并参与巡游,场面蔚为壮观。 今年的大地之神,乃子杉军中少将扮演。而此时,就在那辆花车的另一面,扮演花神的女子乍现于众人面前,一露面就引得全城众皆欢呼: “这不是公主殿下吗?!”“真的是公主殿下!”“拜见卡椰塔公主!公主殿下太美了!犹如花神下凡!” 此起彼伏的赞美如潮高涨。巫马霁转眼望去,只见花车之上,卡椰塔公主头戴金冠,身着羽衣,被鲜花簇拥着,坐在一团‘彩云’上。 与那日狼狈落马时的她截然不同,今日的她,身上如有宝石熠熠,臂纤肤白,如无瑕美玉,金冠之下,头纱如银河倾泻。她是这般璀璨夺目,仿佛真是从那天上请下来的花神一般。 她手提花瓣一篮,不断往外抛洒。车下百姓接到花瓣,似是坚信自己得到了神明的祝福,亲之吻之,歌颂他们的花神,歌颂他们的公主。 车行拐弯,花车上的公主随意一瞥,竟和巫马霁对上了眼。她的笑脸顿然凝住,连手上的动作都停滞了片刻。巫马霁莫名心虚,遂立即低头,转身离去。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他在街上围观表演……后待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正在一间石砌的屋子里。他猛然惊起,却发现力不从心,根本不得动弹,原是他身上的迷药还未散尽。大事不妙,他拼尽了浑身的力气,跌跌爬爬地下了床。 这时,门外的婢女闻声,跑进屋中,“公子,你还不能起来!快回去躺好!” 巫马霁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被她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扶回了床上。 他心想,死也得死个明白。明明心急得无以复加,嘴皮子却没啥力气,他慢慢悠悠,如蜗牛般吐字,“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他猜想,她们定是要从自己口中挖出雷州的情报。 哪知人家姑娘不急不忙地冲他笑了笑,“公子,你待会儿就知道了。可别再逃了,你若再逃,主人就要怪罪我们了。乖乖待着吧。”趁他无力反抗,两位婢女合力把他的双手绑在了床架上。 他眼睁睁见自己被俘,却只能毫无威慑力地怒道,“你们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任他再怎嘟囔,那俩婢女也不再搭理了。他体内药力未散,即便再想维持神志,可眼睑不由渐重。没过多久,他便又睡去了。 等他再次感知意识时,还未张眼,便觉脸颊正被什么东西撩拨着。怕打草惊蛇,他决定静观其变。慢慢地,他发现那是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 她的手背轻轻游走于他的面颊,循他双唇的轮廓轻抚,又到了他下巴上,似是要试试捏起他的下颚,是何等滋味? 他自认装得很好,可那女子却冷不防扇了他两下,冷声道,“别装了,你都醒了。” 巫马霁缓缓睁开双目,眼前之人像神明一般耀眼。他慢慢才看得真切,原来是花神的头纱上镶满了粒粒星光的水晶,在日晖下泛着虹色。 卡椰塔公主刚回到住处,身上还穿着花神的那套打扮,便迫不及待地想来见他。 巫马霁清醒了,也有了些力气,脸上写满了惊慌与防备,“是你?!”他欲坐起反抗,却忘双手被缚。 卡椰塔俯身近前,“公子还记得我?!”她那衣裳着实暴露,胸前酥胸半露,沟壑隐现。 他可不是会趁机占人便宜之人,急急移开了视线,“公主,请你自重。” 她意识到眼前这致国男子是受不了女人袒胸露背的。她难得通情达理一回,起身把领子拉高了些,却抱怨着,“真是麻烦。” 巫马霁待她走开,方转头言道,“公主殿下,你抓我做什么?!若你是想问关于雷州的事,恕在下无可奉告。” 听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谁关心你那破城的事?”她咬着手指,一脸打好了算盘的模样,如一只猎豹般俯身扑向他,“我想问的是你的事!”说罢,她两腿叉开,坐在了他的身上。 巫马霁岂能容此等冒犯?他拼了命挣扎想逃,然卡椰塔却好满足地抱着他。他越是挣扎叫苦,她越是欢心得意,“公子你可真有趣!” “你快给我下去!”巫马霁奋力保护名节。 卡椰塔可不依他,“我不走,我就想占你便宜。” 他是头一回碰见,此等没害没臊的女子,更是头一回碰见,敢这样轻薄他的女子。 民风开放的子杉人,可没见过巫马霁这样的妙人儿。卡椰塔咯咯大笑半晌,才终于舍得停下,从他身上下,“好啦好啦,我不过逗你而已,瞧把你给吓的。” 他却是急得红了眼睛,“你子杉人实在太无耻了!我巫马霁必率领大军攻……” 卡椰塔才没当回事,“原来你叫巫马霁呀!不对,怎觉有点耳熟呢?”她思量了一会儿,恍然惊醒,“啊!你就是那个继朔王之位,镇守雷州城的巫马霁?!看不出来,你还有俩下子啊!” 她激动得难以言表,又忍不住想上前轻薄他。这回巫马霁早有准备,双腿做抵,拦住了她。 见他这般防备,她终于道明了本意,“你放心,我把你弄来不是为了杀你,也不是为了打探情报。我卡椰塔不喜欢打仗,我觉得大家都该学学花神娘娘,用慈悲之爱来感化人间才对嘛。” “那你捉我到底所为何事?!” “你说呢?”她蹦到他面前。 “我从何知晓?!” 卡椰塔甜甜地笑了笑,“我喜欢你啊!” 趁巫马霁还在愣神,她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第27章 他的执念之花 回到王都这头,夏雨已见好转。李沐妍也恬然自得于现状之中,日日于园中随园艺匠师学习移盆、嫁接、剪枝之术。 今年的梅花姗姗来迟,直至此刻方显繁华。奈何天公不作美,近日连连降雪,将初绽的花儿覆在了厚雪之下。李沐妍在王府的梅园里,试着为其拂去蒙雪,却不料花枝细弱,不堪其重,猝然断落在了地上。 她想来也无妨,即便是落枝,亦可置于室内,做个亮眼点睛的装饰。 殊不知此时此刻,此处还另有他人,也正对梅轻叹,满怀惆怅无处宣泄。他忽见一丫鬟手捧梅枝而过,怒意顿然而生。宁王疾步追上前去,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他声若雷电,震落枝头白雪。 她闻声回首,见到宁王,她眸中瞬生万分慌乱,怀中紧拥的梅枝也随之打颤,她慌忙屈膝跪地,“王爷……” 宁王瞳孔剧震,眼前的李沐妍,于冰雪中怀抱梅枝。一个他从小到大想象过无数次的场景,此刻竟是由她而成真了。他惊悸至极,心脏像是被拧着一般,顿然失了言语。待心神稍定,他方沉声再询,“你到底在做什么?!” 李沐妍的双手不知是不是寒意侵骨,此刻正瑟瑟发抖,害得花瓣落满其周,“回禀王爷,这梅枝不慎折损,所以奴婢想把它置于室内。近日王府宾客众多,摆在中堂,它还能为府邸增色。” “这是你该管的事吗?” 他的质问又令她意识到了一点,她越界了,她连支配这宁王府一片叶子的资格都没有。“王爷恕罪,奴婢鲁莽,未经允许竟擅自做主,是奴婢不对。奴婢再也不敢了……恳请王爷恕罪。” “你!”他猛然跨步至前,一把攥住她紧握梅枝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近自己。 她惶然松手,梅枝也因而滚落在地。 两人的鼻息于严寒中交织。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能卑微到什么地步?他又将她拽近了些,“如此轻易便认罪了?往日你能言善辩的本事都去哪儿了?”他指尖轻挑,抓起她的下颚,迫使她抬眼,“怎如今就只会求饶了?你的伶牙俐齿呢,都藏哪儿去了?” 她目光垂放,不敢直视于他。她只望他若要做什么,就快一些,不要这样折磨她。 他就这么干等着,静待回音,却迟迟不见她开口为自己辩驳一句。这多少是扫兴了些。 他受够了她这张靠着楚楚可怜,就能博得同情的脸庞。最终,他怒意难抑,一气之下推开了她,“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女人!费尽心机只为博人眼球,以为仅凭美色,就能将所有的错一笔勾销吗?但你最好记住,这园中的每一朵梅花,都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滚!滚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不准再出现在本王面前!”说罢,他抬手一挥,径直离去。 她拾起地上的梅枝,仓皇逃离,独隐于角落下静静垂涕。她怀中这枝落梅,开得桀傲如此,却只因断折,而无人赏鉴。她替落梅不值,她甘愿负了自己,却决心不能负它。 她思忖再三,不敢将其带回自己屋中。最终她选了个好地方——巍峨于花园中的参月台。它乃王都中的地标,府中最高的塔楼,共有七层,顶层视野开阔,可一览王都繁华。只是冬日寒风凛冽,窗棂镂空透风,让人望而却步。 宁王在春节里仍被公务所累,工部几位尚书汇聚王府,围绕着运河拓宽的议题争论不休。支持与反对声此消彼长,一方力主拓宽,言其能解运力之困,促进经济繁荣,实乃强国之策;另一方则坚决反对,认为此举耗资巨大,劳民伤财,且耗时长久,更将导致现有运力不增反减。 两派激烈交锋,宁王心生烦闷,遂起身去屋外吹吹冷风,唯独叫了尚书吕程岂同行。 两人行花园中,吕尚书体贴,便不再提及公务,只与王爷唠了唠家常,喜道,“王爷,臣有一桩喜事,实在忍不住欲与您共乐。臣之小女明芝,现已怀有身孕。想来明年此时,臣就要请王爷来府里吃百日宴了,嘿嘿!” 宁王闻言笑贺,“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吕老你也可算是盼出头了。” 吕尚书叹息道,“是呀,若能早知明芝与女婿在络桃河遥遥对望了两年,老臣这做父亲的,岂能袖手旁观?老臣我定当亲自上门提亲,成了这段良缘。” “哈哈哈,亏你还是个尚书。” 吕尚书惭愧地摆摆手,“好在这些都过去了,臣家小女幸得遇那贵人相助。据她所述,当日在络桃河,有一奇女子身着男装,竟鼓动在场所有男子们往自己的头上戴上桃枝!哈哈!” 宁王知他所说何人,却只好佯装不解,“哦,还有这事?” “不错!还说什么男女相亲本应是件公平事,倡议公子们也去试试,被娘子们挑选的滋味。哈哈哈,真是胡来哈哈哈!”吕尚书乐不可支,几乎已失了体统。 两人谈笑风生一路,宁王话锋一转,言归正传,“吕老,这么冷的天,我们也别闲逛了。直说吧,你觉得这运河,是拓还是不拓?” 吕尚书也随即收敛了得意,认真答道,“方才席上众说纷纭,皆有其理。拓与不拓皆有利弊,只不过一个是眼前,一个是以后。” 言谈间,二人已行至参月台下。吕尚书抬头一望,遥见塔顶堂中,一只花瓶静立窗畔,内插寒梅一支,迎风傲立。“王爷,您看。” 他抬手指了指那梅影,“就像这梅花,无论摘与不摘,十日之后,终都难逃凋零的宿命。只不过同样是这十日的生机,一者在冰天雪地,无人问津;一者高居塔顶,受众人仰望……” 不需吕尚书言尽,宁王便已心领神会。“吕老所言,正合本王心意。明日本王就进宫启奏皇上。” 吕尚书闻言,爽朗大笑,躬身行礼道,“我朝有宁王,实乃天下人之福矣。” 宁王则再次仰首,看着那枝梅花,默不作声。他昨日才见过,怎会认不出来…… 第28章 囚徒蝎子初吻 本章卡椰塔x巫马霁 回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威城,巫马霁依旧被卡椰塔囚于掌中,而这已是第十三个日头了。 她们给他下药,令他始终虚弱无力。还给他换了一把拴于床架的锁链,让他能在屋里走动,而不得近门半步。 每日,卡椰塔公主都会来此找他。与其说是探望俘虏,不如说是要巫马霁这个俘虏,变着法地哄她高兴。今日灌他喝酒,硬要看他酒后失仪;明日迫他念不堪入的淫词话本,逼得他无地自容;隔两日,又吓唬说要把他头发剃光,扮小和尚逗她娱乐。 巫马霁此生未尝受这般屈辱。昔日在王都,他乃亲王心腹,谁见着都得敬让三分。在雷州,他是朔王亲封将领,可统领千军。而今,他却落一丫头手里,沦为她掌中玩物,终日唯她马首是瞻。但他不曾气馁,每日都谋划着如何逃走。 是日,卡椰塔又进屋看他,手里还抱了一只不足月的小羊。“你看,这是羊群新生的小羊。” 憨幼的羔羊并不能令巫马霁的心情好起来。他从榻上下来,与卡椰塔共坐桌边。他苦笑一番,配合地揉了揉小羊的脑袋,“好可爱啊,怎么这么小?” “是呀,前天才生的。特意抱过来陪你玩玩。” “你有心了,但我真的不需要,这儿的一切,我都不需要。”他身无余力,可这话却说得格外坚定。 卡椰塔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面色一沉,把小羊扔到了他怀里,“你这意思,不就是想离开我?!” 他安抚着受惊的小羊,“公主,这本就不是长久之计。你堂堂子杉国公主,难道打算关我这个致国士兵一辈子?” “你!”卡椰塔欲言又止,她不是没这么想过,只听她叹然一声道,“你真是的,每次都提这事。实话告诉你吧,等我离开威城时,我自然会放了你的。说实在的,我还是喜欢看你意气风发的模样。你现在这么软弱,我也不太中意。” “那你——!”巫马霁闻言惊起,但由于起身太快,只觉得头晕目眩,几欲跌倒。 她自顾自犯起了难,“我本来只是随着花车路过威城。如今为了你在这儿逗留了这么久,父王母后都已派人来找我回去了。” 他抱稳小羊,倚着桌子缓了缓劲,“那公主你打算何时放了我?” “你!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你满脑子就想着走,对不对?!” “公主,你别说了。我乃你子杉国的宿敌,你千不该万不该这样对我。你若不打算放我走,还请赶快赐我一个了断。” “巫马霁你!”公主在房内烦躁地踱步,“我说过我抓你是因为喜欢你。我不会害你的!” “可是把我当成一只供人娱乐观赏的玩具,这便是公主的喜欢吗?!你到底有多幼稚!” “你!要你啰嗦?!”就连子杉国王都没这样训斥过她,“好啊!那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我现在就放你走!”卡椰塔一怒之下,推开了屋子的大门,“这儿没人拦你!!只要你巫马霁能凭自己的本事离开威城,我卡椰塔就这辈子再不见你!你走吧!” 她这股决绝的气焰也传染了巫马霁,他也决断道,“那还请公主把我的锁链解开!” 卡椰塔命婢女去解其锁链。巫马霁抱着小羊,时隔半月,终见天日。外头日色炽烈,迫他一时睁不开眼,待他适应了,他发现卡椰塔正在背后偷偷啼哭。他把那只小羊还回了她怀里,并留下最为狠心的话,“卡椰塔公主,我巫马霁与你在此别过。希望今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公主不要再跑到致国来了,我巫马霁也绝不会再踏足子杉半步。” 他拖着无力的步伐,蹒跚走出了庭院。众婢面面相视,却果然无一人拦他。一推开大门,他眼前竟是威城繁华的街道。 “巫马霁,你不要后悔!!”卡椰塔将脸埋在了小羊背脊的毛发里,像一个被人夺走了糖果的孩童一样,无助且肆意地大哭。 他不顾身后的哀哭,毅然走出了这道大门。威城车水马龙,他很快便没入了人海之中。迷迷药余毒未散,他每一步都很吃力。至城门口,他发现守城门的士兵正在严查每一个离城的致国人。 事到如今,他离开此地的欲望胜过一切。他放手一试,混入了出城的队伍。 还没到他接受过关盘问的档口,一旁的小兵就已多看了他几眼,刚欲上前拦他之际,只见人群开始骚乱,卡椰塔公主骑着她的白马现身在人群面前。 顷刻间,城门口一片骚乱,人、马,车挤作一团,巫马霁趁此机会逃出了城。 他步入两国交界的蛮荒之地,草木干枯,山丘荒芜,生机在这广袤无垠的戈壁里悄然消逝。若是靠步行回雷州,少说也要两三日。而他已然耗尽体力,别说是走了,连双眼都已支撑不动,膝盖一软,他匍在了路上,晕了过去。 他突然被浇了一头冷水,再睁眼时,头顶悬着一片星汉。黑夜与白昼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不分彼此地交融在了一块儿。他再定眼一看,眼前竟又是卡椰塔的容颜。 他怀疑自己还没走出那个如同噩梦的密室。可环顾四周,眼前仍是一片巨石交错的荒地,他还在自己刚倒下去的地方。 见她身后是她的白马,与她的两位婢女。巫马霁没力气和她纠缠,既然醒了,就赶紧接着赶路吧。 卡椰塔却执手而言,似是占了理,“说好了,你得凭自己本事的,可我已经帮了你了。” “我已走出威城!”巫马霁头也不回,脚也不歇。 “还不是靠本公主帮的忙?” “那不算数!” “你!”卡椰塔的委屈一点就着,火苗一卷又化成了怒气,“你怎耍赖啊?!” “我也未曾求你。” 巫马霁走不快,卡椰塔几步并作一跳,便追上了他,“我不是怕你真出什么意外嘛?”见他不理她,她接着道,“我知道把你关起来是我不对,但我也没有亏待你呀。这些日子,你难道过得不开心吗?”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巫马霁那叫一个忍无可忍,“开心?!”他转过身来,憋了半个月的怒火借了他三分力气,他掷地有声地质问,“麻烦你给我定义下何为开心?难道子杉人的开心和我致国人的开心不一样吗?明明开心的只有公主你一人而已!” “巫马霁,你怎就听不懂我的意思呢?” “勿再多言,在下不想再与公主有任何瓜葛!” 他踉跄前行,却又被她拦下,“你这人这么这么倔的吗?烦死了!这样吧,你至少拿着这些水和食物还有马,不然你根本没法活着回到雷州的。” “大可不必!”直视着她那伪装得无辜可怜的双眼,他的余光扫到她身后的巨石上,一只蝎子摇尾欲动,正在朝她缓缓靠近。“你别动!” 他来不及解释,猝不及防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身边。 他身边地势不平,卡椰塔被拉来后,顺势踩上了一块石头。两人回头一看,那只蝎子见了动静,便赶紧逃开了。 卡椰塔有些懵懂,而巫马霁却还惊魂未定。此时此刻,卡椰塔占着地势,高他一头,双手不知何时,已环住了他的脖颈。 羞涩承接住了他的惶恐,“卡椰塔,你,你没事了……快放开我……” 她没有答他,而是替他理了理凌乱的碎发,柔声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我没有。”话虽如此,可他的疲惫,不安和窘迫,皆已在她的触碰下荡然无存。 天地无边的浩瀚星空下,她美胜花神,坠他怀中,两眼清纯地看着他。莫非这天下间有这样一道律法:不论她犯下何等过错,都理应被判无罪。 她如此搂着他,他跟着了魔般忘记推开,大脑更早已是一片空白。 卡椰塔微微垂首试探,见他下意识地凑上了唇瓣,双眼落入迷醉,等着受她沾染。只见她心无旁骛,温柔地吻上了那渴望已久的柔唇…… 第29章 未婚妻劈腿了 {本章朔王x容盈盈支线} 眼看朔王回宫已逾半载,他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如今下手底下没了兵没了权,只好三天两头游猎解闷。又隔三差五,约上王都里几位出了名的纨绔,一同去子杉酒肆喝些花酒,举花魁心衣,对月吟诗。朔王好一番荒淫无度的作派,毫无半点长皇子该有的样子。 过年期间,皇家设宴,朝臣嫔妃,诸皇子皆至,容大学士携爱女盈盈亦在其列。 论盈盈的琴棋书画,登台只有献丑的份。不过她天生一副好嗓,献唱了一首观雪望春的古曲《凝白霜》,连皇上都夸赞她的嗓子犹如天籁。 全场唯独朔王不屑多看一眼。容盈盈在献唱,他便痛饮美酒、调戏宫女。硬是把皇上气得不想理他。 可容盈盈依旧死心塌地地爱慕着朔王,哪怕他依旧冷待如初。 太子为撮合二人,时不时出些主意,但都收效甚微。但经过这段日子,他越发觉得容盈盈是位极勇毅的女子。不论朔王如何打击,她仍屡挫屡振,斗志顽强,非常人所能为。 这一日,容盈盈与公主太子三人在御花园赏雪。空气冷冷清清,三人也被这清冷吹凉了兴致。说来也好笑,自宁王府出事后,太子与公主的关系竟好了许多。或是年各一岁,大家都丢掉了些孩童稚气。 公主伸出手,试图接到那天际飘散的鹅雪,闲话间,又聊起了李沐妍。 盈盈一想到她,便愁绪满怀,“沐妍太可怜了,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却被王爷拿来报复。”她心中不平,却也束手无策。 太子或许能通情一二,“连本宫都知道,前王妃是王叔一生所爱。本宫猜王叔心中未必不知那是一场意外,只是能有个人来怪罪,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你们男子可真是自私。”公主这话说得不留情面,“为了让自己好受,就折磨一个无辜之人。” 容盈盈轻叹道,“算了吧。或许哪天宁王气消了,就能放过沐妍了呢?” “那沐妍还能是沐妍吗?”公主无心聊这他们三个都束手无策的事,她忿忿起身,“罢了,这天太冷了,我先回宫了。” “唉,欢逸……怎说走就走?” 公主已渐行渐远,太子也不便独留盈盈作伴,遂言,“时辰不早了,本宫送你出宫吧。” “不必麻烦殿下,我自己能回去。”容盈盈搓了搓手,准备告退。 没等她行礼,太子就已先打起了伞,“那就送一段顺路的……” 雪落纷纷,两人走在离宫的路上,太子亲自为容盈盈撑伞。 她把脸蛋埋在自己的貂绒领圈里,轻声赞道,“以前都不知道,原来殿下竟是个这般体贴的男子。” 太子此生被夸过孝顺、贤德、英勇,但被人夸体贴,却还是头一遭。他轻笑道,“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谈不上体贴。” “太子说笑了,朔王殿下就从没……”容盈盈做任何事,都能想到朔王。她自知提了不该说的,遂不再言。 “其实朔王他对你……”太子难得吞吞吐吐,心想着自己知道的那个秘密,还是别轻易透露得好。“没什么,他跟本宫是不一样的人。” “嗯!殿下所言极是!你们虽同为皇子,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其实我发现,殿下一点儿也不像从前他们说的那样孤僻难懂,只因从前你都不与人交际而已。我发现你现在好像变了,不知是不是韩子士的关系?” “韩子士?”太子没想到,韩子士的名字会出现在这场对话里。 “对啊,因为殿下好像就是从韩子士出现之后,就变开朗了呢。”容盈盈言道。 太子暗想,他会出宫交际,本是为了接近那李沐妍而已。罢了,他告诫自己:此事不必再提。他顺着容盈盈的话,淡笑道,“对,或许真因是他,本宫也确实变了吧。” 岔路口,两人该告别了。容盈盈停下脚步,对着太子笑了笑,露出她宛然透着可爱的小虎牙,“殿下有贤臣相助,他日必成一位好明君,是我致国的福气呐!” 她见太子的耳根被冻得僵红,便伸手用自己的手心覆上其耳,“殿下怕冷,可像这样用手捂住耳朵试试。” 太子被她捂住的那只耳朵瞬感温暖,他依样覆另一耳,双耳如沐春风,寒意尽消…… 与太子别后,容盈盈才没走几步,竟碰上了也正要出宫的朔王。她两条腿自说自话地就追了上去,“朔王殿下,您也要出宫吗?” 朔王仅瞥了她一眼,便挥手即去,不与其多说半字。 “朔王殿下,等等我嘛!”她追不上他,就这么把心上人给跟丢了…… —— 朔王的马车将他送到了西街渡口,一艘子杉画舫正静候岸边。步入舫内雅间,里头已坐了好几位尊贵公子,一见朔王驾到,纷纷起身行礼。朔王在外,化名月,与那些公子以兄弟相称。 船游湖中,公子们将月公子引到窗边。岸边靡饰的舞台上,一群子杉名伎悠然弄舞。黄金铺地,美酒流芳,王都纸醉金迷的春宵一夜也将由此开始。 某公子问曰,“月公子久居雷州,敢问那儿的子杉美人,可比我王都的花魁惊艳?” 月公子抬起下颚,缓缓言道,“雷州子杉喜穿他族服饰,丰乳肥臀呼之欲出,与我致国保守之风截然不同。而王都子杉,多着我致国服饰,倒有两国风情兼融之美,更别有一番风韵。” 公子们闻言雅兴高涨,各举其爵敬之,“说得有理!月公子可真是好品味。来来来,在座的各位都敬月公子一杯!” 雅间的门被打开,一群子杉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提着裙摆,扭臀折腰地游来,攀附上各位公子。 一位长相伶俐的子杉女子来到朔王之侧,勾起了他的手臂,娇声道,“公子似是不常来啊,奴都没怎见过?”此女说话带着转音,勾人得很。她的手也不安分地在朔王的下巴上来回挑拨。 可朔王殿下却未曾动摇。他打量了她一眼,拿开了她的手,“想喝酒。来,给我倒酒吧。” 女子引朔王至屏风后桌案旁坐定,此地甚是隐蔽。她给他满上了酒,见其饮得酣畅,她便像没了骨头一般,酥进了他怀里,轻抚其面问,“公子看似是有心事?能和奴说说吗?”她的手愈发不老实。 “急什么?”他眉间微紧,扭过了头,“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随即,他将酒杯敲在桌上,“再倒。” 那女子气馁地坐了起来,倒着酒也要抱怨,“公子在为何事烦恼?不妨说来听听?” “如何看出我有烦心事?” 女子笑曰,“公子您自己瞧瞧,都来画舫了,还锁着眉头的,这王都怕是只您一人了。” 朔王笑了,是接连几声涩然却无力的大笑,“说的有理,赏你。”他举起酒壶,往那女子的嘴里倾注一口。 “谢公子。”那女子用指尖擦了擦嘴,又钻进了他怀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屏风另一侧的公子们已然醉得忘了礼数,与姑娘们缠绵了起来。话说在这种场合,即便一屋人开始鱼水合欢,也亦是常事。此时此刻,但闻痴缠叫声此起彼伏,回荡耳旁,惹人躁动。 那女子见朔王喝得颈红耳赤,便伸手撩动他的耳朵。 朔王却歪头躲开,冷言,“别碰我。” 女子实在有些懊恼,这可坐不住了,“公子呀公子,若无意于女色,那来此处作甚?画舫不就是让人远离束缚,尽享欢愉的地方吗?待日出东方,公子再想起那些烦心事也不迟,此刻花前月下,公子何不好好享受奴的侍奉?” 凭借着酒意,朔王有些动摇了。他抵住那女子靠来的臂膀,“别叫我公子,我不喜欢。” “原来是这样啊。不叫您这个,那叫您什么好呢?”那女子挪到他身上,两颗半露的酥乳紧紧挨着他的胸膛,“相公?大王?” 见眼前的公子不作回应,女子继续试探,“郎君?哥哥?” 朔王下意识转头,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女子若有所悟,又复问一遍,“哥哥?” 朔王一把将女子搂入怀中,她顺势引其手至她的胸脯上,“哥哥,好哥哥,快快来疼惜妹妹吧……” 她吻上他的颈间。与旁人这般亲热,却只叫朔王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初吻…… 正当她吻至他脸颊时,他再不胜其烦,猛然放开她,释然如梦中醒来。 “哥哥?!”那女子错愕地坐在地上,娇媚地扭动着身子。 朔王知道,眼前这一切,这种生活,这种女人,皆非是他想要的。他转身而出,坐到船尾,任寒风吹拂,以醒心神。 可心中却甚是愤慨: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他那般亲昵?! 他百思不得其解,就这么呆坐了一夜…… 第30章 又踩了他雷点 新年已过,宁王府中宾客渐稀。李沐妍遵照王爷的吩咐,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 老早的她,是个有人命她往东,她偏偏要往西的人。可如今她甘愿受宁王所制,谁让她亏负了他?她索性去了宁王这辈子都未踏足过的膳房,和瑞香一起做活。 经过了这段日子的磨砺,瑞香竟展现出了对烹饪的天赋。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跟着周娘学制点心。将荒白无味的面粉和上五谷,赋予色彩,添入咸甜之味,捏成各式各样的面花,再上锅一蒸,香飘十里。 这日,李沐妍与瑞香一起学做糯米方糕。周娘见瑞香得心应手,不胜感叹她后继有人了;可再看李沐妍这连和面都做不好的笨样,实属孺子不可教也。她观之良久,实在忍不住说,“二小姐啊,你这不是糟蹋粮食吗?还是让瑞香来吧。” 李沐妍看着一团浆糊的糯米,自知周娘这话不冤,可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再让我试试吧,一定可以的。” “唉,算了算了,这糯米方糕可是咱王爷唯爱吃的点心。他要是见了你这样糟蹋,又该要骂你咯。”周娘愣是拦着她,不让她再接近台面了。 可在李沐妍印象中,宁王从不吃点心。“周娘,王爷爱吃这个?我还以为他不爱吃甜食的呢。” “对呀,王爷是不爱吃,可唯独我这亲手做的糯米方糕,是他最爱吃的!”周娘言及此,总会神采奕然,“我呀,就跟你说说王爷小时候的事吧。” 她拿起了筛子,将糯米粉又过筛了一遍,边忙边说,“咱王爷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般风光。我今日告诉你了,你可别当闲话到处说啊!” 俩姑娘猛猛点头,周娘才接着道,“咱王爷的生母出身不高,且只是个不得宠的答应,诞下王爷后没几年就去世了。听闻王爷小时候,愣是一日都没在生母身边待过。” 她叹了声气,气息吹散了浮在空中的粉尘,“再加上宫里那些的事儿,哎……咱王爷自小就不得先帝的宠爱,小小年纪就被送到封地去了。那风水宝地,哪轮得到咱王爷?他的封地是旗州,你们也应该知道的,那可是咱国里数一数二的贫瘠之地。” 周娘惆然搁下了手里的活,追忆道,“我当年随夫嫁到了旗州,在王府里找了厨娘这份差事。那次也是个大冬天,旗州那儿下起雪来,可比王都吓人多了,冻死人都是常有的事。我见府上得了些糯米,就再加了些芝麻和上猪油,给小王爷做了回我家乡的小吃糯米方糕。王爷当时才十岁出头,吃了我这刚蒸出来热乎发烫的方糕,可当真喜欢!自那之后,我就常做这个给王爷吃。” 周娘阴郁的神情转晴,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一笑,“不过后来好了,咱王爷凭自己本事走到了今日,现在可是要啥有啥了。但他还没忘记我这老奴。一到大雪天呀,王爷还是会想吃我这一口糯米方糕。可今年他估计是把这事给忘了。哎……”她的眉头开了折,折了又开,“要是这个能让咱小王爷再开心一回,我也就知足了。” 李沐妍初闻宁王的童年,这倒让她想起了他的一句酒后之言: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爹不疼娘不爱吗…… —— 今日无客造访,宁王得暇,正在书房里读《木经》,完善建筑方面的知识。他边读还边做笔记,难得一副不倦学子之风。 丫鬟敲门进来,端来一碟点心。 他瞥眼一瞧,发觉竟是一碟糯米方糕。他浅尝了一口,儿时的场景犹然在目,他会心一笑,便开口问,“这些是周娘做的?” “回王爷,是周娘想着您爱吃,特意做的。周娘说她别的不会,只有这点手艺,故做了这个,想让您开心开心。” 他抿嘴浅笑,食尽一整块糕,“啊,好久不见周娘了,叫她过来吧。”他又转念一想,“罢了,我自己去。”今日真难得好兴致,他又拿上一块糕,大步悠哉地往膳房而去。 膳房院子里,周娘正闲坐着,一见到王爷,就赶紧迎前行礼,“拜见王爷,您怎还亲自来了?!” 宁王温婉笑道,“周娘,好久不来看你了。今日见你送来的糯米方糕,才想起来真是好久没吃了。特别是在这冬日里头,能吃到这口甜糯,总能想起苦尽甘来的滋味。谢谢你,你有心了。” 周娘终见他有了些许喜色,心情竟比宁王自己还要高兴,“王爷终于笑了!好久都不见王爷笑了,可把我们大伙儿给担心坏了。” “哦?大伙费心了。”他对待周娘显得格外谦卑,或只因他生平,就没几个善待过他的长辈。 周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可今日好不容易见着王爷,她还是斗胆开了口,“王爷,有句话老奴想想还是得说,老奴觉得李丫头她没做错啥。她今日知道你喜欢吃这个,现还在里头和瑞香丫头一起学呢。这,这多好一丫头啊……” 听到这儿,宁王脸色骤变,喜色全消。周娘观察着他的神情,便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你是说,她在里面……”他铁青着脸,嘴一张一合,从齿缝里挤出字,“难道糕是她做的?” 她从未见过小王爷这般神情,慌忙道,“不不不!是老奴做的,老奴做的!” 不等周娘继续解释,他便已往内室走去。从未踏足膳房的王爷一到门口,屋里的几个厨娘和庖厨们皆如临大敌一般给他行礼。 还在钻研糯米的李沐妍和瑞香也闻声回头,见宁王怒容满面,几乎已能看从他肩头燃起的怒火、 她莫名知道,自己又要大难临头了。 瑞香却还不知畏惧,“王爷,您怎么亲自来膳房了呀?我和小姐正在学做王爷爱吃的糯米方糕呢。” 宁王将盯着李沐妍的目光移到了瑞香身上,冷声道,“出去。” 两个字眼似冰柱垂垂落下,屋内众人皆应声逃离。瑞香虽还不知深浅,可也被吓住了,不寒而栗地往后躲了躲。她紧紧握起李沐妍的手,发现她的指尖也在悄然发颤,于是乎,她一鼓作气地挡在了前头。 他见状,不紧不慢地警告瑞香,“本王若要取她性命,你觉得你能拦住?” 瑞香咬紧牙关,脚下站稳,执意将李沐妍护在身后。李沐妍拽拽她的衣角,在她耳旁,用自己的方式吓唬她,“你快走,王爷不会把我怎样。可你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生气,罚也会罚得更重!听话,快走!”言罢,推搡着瑞香,瑞香无奈,只得怏怏地离开了这里。 至此,膳房内众人皆散,只剩他们二人。 他狠盯着她,负手将房门阖上,目光始终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屋里骤暗下来,二人独处,氛围凝重。李沐妍还记得,那回与他独处时,发生过什么。她心生怯意,步步后退,甚至下意识地摸索防身之物。 他神情僵硬,问她,“你在这儿做什么?” 她搓着手心里被冷汗黏住的糯米粉,“回,回王爷,在这学做点心。” “什么点心?” “糯……糯米方糕。”她嘘着声答。 他走到台前,见台上堆满了糕点,怒从心中升腾而起,猛一甩袖,就将那些做好的、没做好的方糕统统甩到了地上。 碗器落地,琅琅作响,刺耳之声甚都吓坏了屋外众人。更别说李沐妍了,她无声地胆怯着,节节后退,躲到了墙角。 “谁让你学这些东西了?你也配吗?”他疾趋到她面前,一把擒住她的手腕,高举到她的眼前,“看看!我叫你看着自己的手!” 李沐妍拧着脖子,却见他已怒红了眼。 “你的手沾过夜香,沾过你亲姐姐的鲜血,现在你用它来做点心?谁要吃你这般龌龊之人所做之物!我只要看到你就倒胃口,你所做之物恶心得连泔水都称不上。”言罢,他甩开她手腕。 言语羞辱犹嫌不足,他转过身将她们做的糕点踩在脚下,用脚尖刻薄地碾碎。 李沐妍看着那满地的糕点,不禁心疼起来。宁王要如何羞辱她都可以,但那是她、瑞香和周娘一整天的辛劳所得。他怎么可以? 终于,她鼓起勇气,斗胆回了一句,“骂奴婢可以,但请您不要迁怒于别人和别人的心血。” “你说什么?!”宁王他难以置信,万没想到她竟敢顶嘴? 她红着眼睛,直视着他,“奴婢在说,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人的错。王爷您要打要罚……如何都行,就冲奴婢一人就好。” “当真妄想我拿你没办法吗?!”他突然凑上前来,一手撑在她背后的墙上,将她抵在墙角,“可偏偏沐仙求我留你一条狗命!为何?!为何她要这样折磨我?!为何要我娶杀妻仇人为妻!” “那就杀了奴婢吧!奴婢本就一心求死!反正我现在活着也与行尸走肉无异。杀了我,所有人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拳头重重地捶在她耳后咫尺的墙上,他把话语炼成毒药,灌进她耳里,“会有这么容易吗?不要以为求仁得仁的事会发生在你身上。你最好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你若敢私自寻死,本王定送瑞香上路与你作伴。不要忘记,所有你在乎之人的性命,于我而言,皆是蝼蚁。” 她垂下目,他却扼起她的脖颈,逼她抬头,手背沾上了她冰凉的泪珠。他戏谑地嘲弄道,“你这么脏,怎配待在膳房?还有本王的参月台,那也是你配去的地方吗?从今日起,你就去柴房劈柴,不准再踏入膳房半步!” 言毕,他将拳头重重砸在了墙上,整间膳房都随之颤栗。他转身夺门而出,背着手对屋外众人道,“你们都记住,李沐妍是府中最卑贱的奴才!谁敢再包庇她,就是和本王作对!周娘……也包括你在内。”言罢,他愤然离去。 瑞香与周大娘急忙进屋,发现李沐妍正缩在墙角里,吓得浑身发抖…… 李沐妍被逐出膳房之事,迅速在王府传开。王爷的命令,也都被下人们记在了心里。 宁王命她砍柴,她不敢违抗。然柴房皆是苦力活,殊无姑娘家的差事。 好在柴房里几位壮汉,并非落井下石之人,见李沐妍这般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举着比她脑袋还大的斧子砍柴,他们心里都过意不去。但王爷说过,谁都不能包庇她,他们只好暗地里留给她些细小的柴块。 李沐妍每每砍下一斧,辄自诫一次,为了她所在意之人,她定要好好活下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劝你离她远些 巫马霁回到雷州兵营,足足躺了三天三夜方才恢复。他不打算将威城发生的一切告诉任何人,只说自己是被子杉将士识破擒获,趁守备不察,窃马逃归。 经此飞来横祸,现在的他一心只想回到王都,再见一眼李沐妍。 夜里,他便向杨副将请求,“杨兄,我有一不情之请……我有件心事未了,悬而未定,日日茫茫。”他看着宝剑上的剑穗,陷入愁思,“实不相瞒,我在王都有一未过门……哦不,我还未正式提亲。但前些日子,听闻她家人过世,她悲伤欲绝,身染重病。所以我想立刻回王都探视她。” “立刻回王都?!”杨副将怕是自己听错了,可巫马霁千万般诚恳的目光实不欺他,“上头没有调令,士兵私自离营,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我早在威城死过一回了。若不能再见她一面,我不如现在就……”他握住杨副将的双手,“杨兄,我向你保证,给我一月时间,我就去看她一眼。若她愿意,我就带她来雷州。若她不愿……我此生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你……”杨副将见他字字真切,“你若已下定决心。恐怕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了吧?”他背对着巫马霁,攥了攥拳头,叹息道,“你要走就现在走,趁着天黑好上路!哎,你这一病竟要一个多月,真是累惨我杨某了!” 巫马霁向他深深鞠躬辞别,跨上快马,连夜出发。经他昼夜兼程,最终仅花十几日就抵达了王都。越近王都,寒气愈甚。他入城时,虽城中已过飘雪之季,但风中的寒意犹如一张铺张的渔网,众生皆无可逃。 巫马霁私离军营,若被人认出,必按逃兵论处。 他安置好了马匹,买了顶黑色帷帽,伏于宁王府附近。暮色四合,黑夜寂然,他凭借着功夫,三两下就翻墙入了府。匿于树木之间,他一路寻到他离开时李沐妍的住处——王妃的庭院。 一入院子,一股说不上来的异样感,油然而生。在他印象中,这儿本是个群芳荟萃的仙乐之地。可如今,这里人去楼空,宛如一座被遗弃的鬼城,比黑暗更阴森的东西笼罩着这里。他心中暗惑,为何李沐妍会搬走,若不住这儿,她还能栖身何处? 他化一缕影子,隐匿在夜色之中。王府这么大,他一时间没了方向。好在他运气不错,在曲廊上遇见了过路的雀儿。雀儿为人可靠,从前便帮衬过他许多事。无奈之下,他只好拦住了雀儿的去路。 雀儿只见黑暗中蹿出个人影扣住自己,她不禁大叫起来,却又被其捂住嘴巴。与其对视间,她才认清眼前之人,乃去了雷州便一去不返的巫马霁。“巫马霁?怎么是你?!你回来了?!”雀儿虽感吃惊,但也压低了声量。 巫马霁心急如焚,直言来意,“雀儿,我此次乃私自回都,只为见李沐妍一面。请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雀儿难以置信,“你千里迢迢从雷州逃回这儿,就是为了见一眼李沐妍?!”她原本只知他对李沐妍颇有好感,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可她万万想不到,他竟能为她犯下这种死罪。震惊之余,她左右顾见无人后,才道,“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些吧。” “你此话何意?” 她阴着脸,想王爷与李沐妍的那些事,不应由她之口来说,她不做这恶人。可她又不忍心看着巫马霁趟入这潭浑水,她想劝他死心,“你和她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现在的她,已不是你离开时的那个她了。她已经是……” 巫马霁越听越糊涂,“你说什么?她怎么了?” “哎,你既然都来了,便自己去问她吧。她现在估计还在柴房呢。你去问个清楚,也好有个了断,但可别说你遇见过我。”雀儿在临走之前,握住了他的手腕,犹犹豫豫才道,“你……多保重吧。”说罢,她郑重地转过了身,决然而去。 巫马霁带着满腹疑惑找到柴房。刚至门口,就见李沐妍伸着懒腰从里头出来。他恐惊扰旁人,便悄悄尾随她一路。直到一偏院转角,巫马霁才敢出手拉住她,捂其口,把她拉入了一旁的屋子里。 李沐妍出不了声,却还是奋力反抗,甚至还咬了一口他的手指。 他忍着痛,把门关严实了才放开她,“二小姐,是我!是我巫马霁!” 她的眼里透着不寻常的恐惧,定睛细看他良久,方才认清眼前之人,正是那不辞而别的巫马霁。“巫马兄,怎么是你?!你怎会在这儿?!” 巫马霁带她往屋内角落里躲藏。这是王府的一处储物间,平日鲜有人来,此刻亦无人来扰。 他见李沐妍一身下人打扮,怎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小姐,我奉命驻守雷州,但我听说王妃去世后,你生了场大病。我怕今后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才私自回来,只盼见你一面。可。可你怎么……” 李沐妍知道,自己对外被冠以生病的缘故而深居王府,但她没想到巫马霁竟会为此千里迢迢而来。“巫马兄,你也太糊涂了,你这样是要被杀头的吧?!为什么?!” “我怕我巫马霁战死沙场,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他握住李沐妍的双手,“我只想问你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你会从柴房出来?为何是这副下人打扮?” 她抽回了手,因她无法将那些事,当故事一样讲给他听。 可巫马霁不懂,还要追问,“二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要问了!快回去吧!”她想逃避一走了之,却被他拦下。 “二小姐……”巫马霁见她前所未有的躁动不安,无论是衣着还是神态,皆能看出她过得很不好。事已至此,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好,我不问了。你若在王府受了很多委屈,我便带你离开。雷州也好,隐姓埋名去他处也罢,只要你开心,我都听你的。 ” 能离开王府,李沐妍理应心动。可她的性命,乃至所有她相关之人的安危,皆握在宁王手中。况且,她在此地仍有未尽之事。她不愿解释,也解释不清,只好让巫马霁放开了她。 可就在她刚至门口还未开时,宁王突然踹开了门,如神煞一般带着电闪雷鸣,出现在二人面前。 多日不曾下雨的王都,霹下一道惊雷,冷雨从千里高处瞬落在他们头顶的屋檐之上。 “王爷……” 第32章 三个人修罗场 “王爷……”她发自内心地恐惧,连连后退。她不知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向他解释一切?倘若她折断一根梅枝,就已让他那般震怒,那她与巫马霁私会,又将该当何罪?她不敢想象,如丧了魂般低下头去。 宁王却是一如往常的冷静,不带波澜的眉眼,让人猜不透他到底藏了多少恶意?他用镶着刀子的语调问候昔日下属,“巫——马——霁,有谁批准你回王都了吗?” 巫马霁忘不了宁王还是他的主人,单膝跪下向他行礼,“王爷,私自回都,属下有罪。但属下实在挂念二小姐,还望王爷体谅。” 宁王睨视他一眼,轻蔑之意不言而喻,下颚微昂,款步走来李沐妍面前,“所以你回来是干什么?带她私奔吗?”他不仅口吻揶揄,更是毫不避讳地揽住了李沐妍削瘦的肩头,鄙夷地扯了扯嘴角,“呵……治不治你的罪另说。关于她的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个女人已是残花败柳,配不上你了。” 巫马霁心头一拧,看向宁王拽着她的胳膊。他似乎是听懂了,却又不愿懂,“王爷……王爷您在说什么?” “这贱人还没告诉你吗?”宁王把她硬生生拉进自己怀中,就像雄鹰将猎物擒于足下一般,“王妃之死,皆因她所害。”他转眸俯瞰李沐妍,见他强忍泪水、血丝密布的双眼,他瞪着这双眼睛,紧咬牙关道,“王妃还让本王娶她为妻。” “您是说?!您是说,二小姐已嫁与您?!” “嫁?不不不。”宁王的嘴角勾起刻薄的弧度,“她没这资格。但作为一名通房奴婢,她倒是尽职尽责。”他伸手一揽,强行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胸膛之上。似炫耀又似挑衅,又以臂将她揽在了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好一副柔情似水的宠爱之姿。 李沐妍握紧拳头,逼自己忍耐…… 宁王的歹毒,史无前例。她在他身躯笼罩之下战栗不已,终不自胜地哭出了声来。他却仍肆无忌惮地揽着她,分明说过碰她一下都会恶心,可如今为了膈应他们,他竟甘愿恶心自己一回。 她的脸埋在他胸膛,泪已沁透他衣襟,她卑微地低声哀求,“王爷,放开奴婢好不好?求求您。” 巫马霁见她忍受屈辱,口吻也随她一样变成了恳求,“王爷,求您放开她……” “放开她?”宁王开怀一笑,“你太不了解她了。她明明很喜欢这样,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您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她卑微至极,哀声恳求。明明他胸怀炙热如火,为何心却能酷若冰川? 宁王才不会心软。他松开抱着她的手,指向巫马霁痛骂道,“巫马霁,你奉命驻守雷州,是谁给你的胆子回来的?!竟还敢夜闯我王府?你还想带走她,对不对?你知不知你犯下的这一桩桩,就算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罚!” “属下,属下……”巫马霁无地自容地垂下头,“属下只是想再见二小姐一眼,怎会变成这样……” 宁王冷哼道,“还想带她走吗?你自己问问她,是否愿意跟你走?” 宁王把她推了出去,推到了他与巫马霁之间。她似是自由身,然颈上却扣着无形的锁链。她自知有愧于他们二人,她害其一之妻,又欺其一之情。此刻,她愕然愣立在那儿,恍恍不知所措…… 巫马霁明知不可为,却还要问,“二小姐,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若可以,你愿不愿同我离开?只要你愿意,我便不惜……” “巫马兄!”她迅速回过神来打断了他,她不能看着巫马霁再为她犯傻了。“别再说了!” 三人僵持,巫马霁噤声,却向她伸出了手臂,只要她肯接,他就敢肝脑涂地。可他的手却始终孤悬半空,无人来应。 巫马霁的赤诚,她担负不起。想当初,她欲借他臂膀逃避现实,如今自尝苦果,怨不得他人。眼下,为不再连累巫马霁,她下了决心,扮演一个狠心角色。她努力收敛愁容,硬是绷开眉头,告诉他,“对不起,巫马霁,我不想跟你走。” 她带着逐客之意,摇头步步退后。直到她退回宁王跟前,被他按住了后颈。 巫马霁垂下手,神情黯然失色,万念俱灰地认了命,“属下巫马霁身犯重罪……”他忍下眼里的泪水,“还请王爷责罚。” 宁王再次将李沐妍搂入怀里,叫她的脸蛋紧紧覆在胸膛之上,温热泪珠顷刻便捂湿了他的心口。他的目的达到了,语气也恢复了那么一丝人味,对巫马霁言,“你知错了?” 巫马霁不忍直视自己心爱的女孩依偎在主人的怀里。他藏起目光,不敢抬头,“属下罪该万死,要杀要剐,任凭王爷处置。” 宁王不以为然地笑焉,“瞧你,何至于此?本王并非绝情寡义之人。你也是跟了我多年的旧人了,我怎舍得杀了你?”言罢,他放开李沐妍,到巫马霁身前,俯下身,在其耳旁悄声吩咐,“你怎来的,就怎的回去。只要你能自己打点好一切,今日之事本王权当没发生过。” 泪从巫马霁眼中直垂于地,感激与怨恨盘根错节,搅得他心痛难当,他只得道,“谢王爷开恩。” 宁王站直身子,高高在上地按住巫马霁的颅顶,似巫马霁不过是他用几个手指,就能掌控的玩物一般。“但是今日你若走了,可要搞明白一件事。从此以后,这个女人及我宁王府都与你再无瓜葛。若你再敢私闯我府,本王绝不会再姑息往日情分。” “属下明白,多谢王爷。” 巫马霁起身,被宁王重重地往屋外推了一把,“夜长梦多,还不快走?!” 他向宁王行了礼,当他跨过门槛,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他驻足犹豫了片刻。可谁也不知其所思何物,最后,他握了握拳头,扬长而去。 屋内仅剩李沐妍与宁王二人,瞬间,气氛又一次变了……宁王信手掩上门,漫不经心地向她走来,抚了抚她凌乱的发髻,挑衅道,“还哭?心上人都已经走了。你这是哭给谁看?” 李沐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拿袖子擦去了眼泪。 他却是畅然,“哈,你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没了。这下你李沐妍怕是要老死赖死在我宁王府了。不过这样也好,本王就算是为民除害了,免得你出去祸害别家。” 她抽泣着试问,“王爷,若没别的事,奴婢就……” “急着走吗?” 第33章 他肩上的牙印 他出乎意料地拉住了她的胳膊,揽入胸前,指尖轻抬其下颚,动作如行云流水,亲昵而轻佻,像是在戏谑伎女一般,“今日竟能这般顺利赶走情敌,本王此刻可真是难得的好雅兴。你看此处多有趣味?别难过了,陪本王玩玩,一解千愁如何?” 说罢,他猛然将其逼至墙角,脸颊埋入她的颈间,手探她罗裙之下。 她心头一凛,最害怕的始终是来了。可这一次,她誓不再受屈,她受够了!她不知向何处借来的勇气,拼出全力抵抗挣扎。终叫他未能得逞。 纠缠间,她竟还在他锁骨上狠狠地咬下了一口。 “啊——!”他痛呼出声,怒火中烧地按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在这等霸权之下,她做什么都是徒劳。“你好大的胆子!你当真以为本王想亲近你?!你?!”他怒目圆瞪,无丝毫温情可言,“你别忘了我说过什么,我碰你一下就会觉得恶心!你也看到了,你爱的男人也不过如此,居然被本王三两句话便吓退了。这该如何是好?唯一还爱你的人都已弃你而去。你此生注定要孤独终老了!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做一辈子最低贱的丫鬟吧。” 他攫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仰望那房梁间的蛛网与斑驳鼠迹,“看清楚了,李沐妍,我会让你的人生过得比这个污秽不堪的杂物间更加……”他咧嘴一笑,“肮脏。” 说罢,他狠狠一甩,将她抛诸身后,随即夺门而出。她悲痛欲绝瘫坐到地上,嘴角残留的一缕血腥,令她无法呼吸…… …… 王爷的锁骨上有一口牙印。牙印不大,可见咬人者是名女子。但此咬痕却凶悍异常,留下一连串蜿蜒血痕,在他的皮肤上结了痂。 这印迹被伺候他更衣的丫鬟窥见。一时之间,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两日,王府上下千人皆知。起初,这传言还只是王爷被女子咬了一口,可随后传得愈演愈烈,最后演变成王爷宠幸了一名丫鬟。大家皆在猜测,是哪位丫鬟得了恩宠?此事疑云重重,但都无从考证。毕竟谁也不会去想,那个被王爷万般唾弃的李沐妍,竟有胆量犯下这等事。 —— 春日近,寒气渐消,厚裘封存入柜,以待岁末重逢。李沐妍于柴房劳作,也是日渐得心应手,如此累日,她自觉力气大了不少,手臂上甚至还有了不曾见过的肌肉凹伏。 天暖,城中百业复兴,宁王手头事多,也不常待在府里。这让李沐妍轻松不少。 由此,也让她有了能接近香堂的机会。她会悄悄潜入香堂,每至必立香三炷,于姐姐牌位前滔滔不绝地低语。又唯恐引人怀疑,待香燃尽后,她还留了个心眼,特意取走香杆,埋进了外头的土里。 于姐姐灵前,她只报喜不报忧,绝口不提宁王的所作所为。譬如,她今日吃了什么好东西,昨儿又听了什么趣闻,她和瑞香又闹了什么笑话……好似李沐仙就坐在那儿,天天就盼着听她说书一般。 这一日,李沐妍在柴房内忙活。府里来了批月例发放的猪羊鱼肉,柴房的壮士们都去帮忙搬运了。独留她一人在这儿,规整这个月的炭料。 忽而,门扉轻启,一面生的丫鬟款步而入。她一进门,李沐妍就自然而然被她吸引住了。 那丫鬟手持小镜,在光线下细理云鬓。她的口脂抹得甚是讲究,将她不落俗艳的樱唇勾勒得娇柔欲滴,那眉眼灼若芙蕖出渌波。若不是这一身丫鬟衣裳在身,谁瞧见她都得以为是哪个高门大户的夫人。 她一张口更是柔声细语,能叫人软酥了骨头,“哎哟,你怎还在这点炭呢?王爷房里的炭都用完了,也不晓得送来。他这几日都已着凉咳嗽了,要是他回来发觉屋子里冷飕飕的,你可担待得起这疏忽之责?” 丫鬟千娇百媚,柔情似水,李沐妍险些被她勾了魂儿去。可再品其言,似有卸责之意。李沐妍可不是傻男人,有必要和这位丫鬟把丑话说明白,“姑娘,我们柴房只负责劈柴和收纳这些炭料。谁要就给谁,我们只有记录的权限。你是伺候王爷的人,王爷房中之炭,理应由您等侍奉之人负责取用,非我柴房之责。” 那丫鬟显然是不意此人敢这么说话,一抹凌厉自她眼角稍纵即逝,手腕一折,她收起小镜,又面露温婉笑曰,“你这丫头的嘴倒是厉害。我刚来王府,什么都不懂,就被你上了一课。” 李沐妍虽占了理,但念她初来乍到,便也不与其计较了,“罢了,你要多少?我拿给你。” “我不知道。”那丫鬟手里摆弄着发梢,姿态身段甚比千金小姐还要娇贵。“王爷……也没让我学这些。” 她此话说得暧昧不清,引人遐想,但李沐妍且当自己会错了意,淡然回应,“那就按上次一样,二十斤吧。你等我点好就给你。” “这么多呀?我可拿不动的。你帮我一同送去。”丫鬟言语间略带撒娇。 “不,我不去王爷那儿。”李沐妍态度坚决地拒绝。 丫鬟闻言,似有不悦,“嗯?莫非还需我三请四邀不成?” 李沐妍不欲多做解释,“那我去找别人帮你拿吧。” 那丫鬟面色微变,她显然不喜欢被一个位次于她的人安排,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沐妍,“知道我是谁吗?” 此言挑衅意味颇浓,李沐妍直直地看着她,静待下文。 “我是府里新来的丫鬟,名唤翠屏。一进府就被选去王爷院里伺候了。”翠屏卖媚地掩嘴一笑,“不知你听没听说,有个女子咬了王爷一口的事儿?” 李沐妍的神情转瞬阴沉。 翠屏却语出惊人,“那人便是我。”翠屏面露不太走心的害羞之色,挽了挽鬓边落发,续道,“你看,连王爷都得让着我,你还敢不听我的?” 李沐妍起先困惑,这种事何可拿来炫耀?再一转念,忽觉此女可笑。她不知忍了多少屈辱,才方鼓起勇气咬下了那一口。这会儿,却成了这个翠屏吹嘘的谈资? 于是,她淡然一笑,无意再与此人较劲,“明白了,你真是好福气。那我祝你能早日嫁给王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反正距离宁王回府还早着呢。她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答应了翠屏的要求,同她一起去了王爷的院子…… 第34章 偷偷闯他禁地 李沐妍与翠屏给王爷的居室添置完炭火,步出之际,不期与雀儿撞个正着。 雀儿看到她,不禁一愣,“你怎在这?!”她张望四周,生怕王爷会突然回来。 “我来送些炭火。”李沐妍如此坦言。 “炭火?”雀儿狐疑地将目光移向翠屏,光一眼,她心中就已明了几分,当机立断责问翠屏,“我还是头一回见去柴房领炭都要人陪的。” 翠屏虽被责备,心中竟是不以为意。反见她温驯地折下眉梢,轻拍了拍李沐妍,“也是这位姑娘好心,见我初来乍到,才陪我一道来的。求雀儿姐姐莫要怪罪了。” 雀儿与李沐妍相向望去,没想到此人一语之间,先将自己的责任撇清,同时又送了李沐妍一个好心的美名。 不知雀儿是否识破了翠屏的手段,但只是淡淡道,“罢了,此事下不为例。宁王府可不养闲人。”她转而轻催李沐妍,“那……二小姐你也快走吧,此地于你不宜久留。” “雀儿姐姐你……”李沐妍有些意外,雀儿对她早早就改口了,今日她这是怎么了?而当外人的面,她不想牵出更多的话来,“好,我先告退了。” 待李沐妍远去,被勾起好奇心的翠屏想问个究竟,“雀儿姐姐,适才您为何唤她二小姐?她什么来头呀?” 雀儿不满地长吁了一声,不耐烦地说,“这是你该问的吗?” —— 归途之中,李沐妍心念一动,决意前往香堂。 步入其间,她取香三炷,爇入炉中。她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低声呢喃,“姐姐,我又来啦。这几日,庖厨师傅夸瑞香的厨艺大有长进,已让她学做炖菜了。柴房倒还是老样子,不过我感觉我最近力气变得好大,胳膊上都长肌肉了……若你还在就好了,你还能尝尝瑞香的手艺,还能看我表演劈柴的功夫给你看。我现在干活可厉害了,完全不输别人……” 说着说着她笑了起来,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祭台,竟让她发现了一些异样。她好奇地站起身,走近去看。 本朝规定,皇嗣宅邸不得私设父系牌位。宁王府的祠堂里,仅供着寥寥几人,王爷的母妃、她的姐姐,以及几位曾效忠于他的将帅。而今,李沐妍惊异地发现,在祭台布帘之后,竟有几座无名的牌位。 她还没弄懂这是什么章程?忽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动静,不禁让她一阵胆寒。她随即收敛了好奇,见无处遁形,她只好与上回一样,匆匆匿入以桌布遮掩的供桌之下…… 宁王步入堂中,适才他亲眼瞧着李沐妍闯入他的香堂,今天他定要活捉了她!但见炉中新香袅袅,且此处只有一个出口,他断定她就还躲在这里。 她蹲伏其下,屏息静气,谛听桌外的一举一动。虽不知外头人到底是谁,可那随之而来的威压,已令她格外熟悉。 又过了一会儿功夫,她听不见外头的动静了。难不成那人已走?正当她欲往外窥探时,刹那间,桌布骤掀,她吓出一声惊叫,人往后倒,坐到了地上。 “李沐妍,看你还往哪儿跑?!”宁王犹如地狱罗刹般钻进了供桌之下,跪压其身上,手如铁钳般紧攥她的腕间。 “啊!王爷放开我!”她奋力挣扎,却难以脱身。 他控制住她的双手,面色铁青,狰狞地蹙起眉心,“你这贱奴,竟敢擅闯本王祠堂?!” 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在此与他纠缠。“放开我!”在求生之念的驱使下,她孤注一掷地用额头狠狠撞向他的前额。 可谁料这天下战神宁亲王萧灼的软肋,竟然会是额头?他被这一撞后,竟即刻失了对她的束缚之力,踉踉跄跄地松开了双手,其形勉强地撑在地上。 她这才趁机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 “啊……你这妖女……” 桌下传来宁王虚弱的怒斥。这可不像他的一贯作风,健壮如他,怎会被撞了下头就一蹶不振了? 她怕自己这是摊上大事,赶紧掀起桌布,只见他双手撑地,额上冷汗涔涔,神色痛苦而萎靡。 她顿时乱了方寸,“王爷,您怎么了?!” “不要你操心!” 李沐妍见其面色,绝非正常,“王爷,您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是不是病了?!” “你才有病!”说罢,他身形一晃,似乎连站起身都成了奢望。 她心急如焚,又不敢把手放他脸上测温,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背贴上他的手背。 这举如同雷击一般,“你在做什么?!”他瞬间惊骇地钻出了桌底,脸上甚有嫌恶之色。 果不其然,“王爷,您这是发烧了!”她焦急万分,言语间已顾不得尊卑之分,“都烧得这么厉害了,您怎还到处乱跑?!” 他闻言,怒意更甚,“你……”他指着她,拖着病躯执意要拆穿她的行径,“若不是我偶然发现祠堂的香烛有异,我都想不到你竟敢来我的祠堂?!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勉强说完这话,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猛然袭来,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咳出一般。他近日,本就已感风寒,今日奔走数地,寒气更侵骨髓。可他见着李沐妍的鬼祟模样,又不肯饶她,便执意跟了过来。脑袋经她这猛头一撞,他此刻是晕得天旋地转,双手藉膝而立,息息急喘。 她想出去找人来帮忙,正要走,却被他喝止,“还想溜?都被我抓到了……” “不,奴婢是想……”她被他罚出了经验,反正是越解释越错。她索性鼓足勇气,靠上前去,扶起了他的胳膊,“王爷,奴婢带您出去找人帮忙。擅闯祠堂是奴婢的错,王爷您要杀要剐,等您烧退了再说好吗?” 他依旧憎恶地甩开了她,“别像哄小孩一样!我自己能走!不……”他显然已力不从心,发烧把他的脑子也烧糊涂了,差点就顺了她的意,“不……不对,我!我现在就要罚你。” “现在?!” “我……”他发觉自己已力不可支,半身倚到了她肩上。“我命你扶我回去。我……现在……”他已无余力把话说完。 第35章 他病了才乖些 李沐妍也是无语了,他这样和小儿闹别扭有何分别?可她也不敢和他顶撞。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唯有叹息一声,将他的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肩上。 二人相扶而行,引来旁人纷纷侧目。这两人不是不对付吗?怎今儿还勾一起了?下人们摸不清状况,生怕殃及池鱼,只好见了他们就原地掉头。 萧灼用余光默默望她,他的手被她握在手里,他很难不察觉到她满是茧子的掌心。想来,那定是劈柴劈出来的。不知何故,看她沦落至此,竟没让他感到畅快。 而这样与王爷勾肩搭背,着实是不太好看,李沐妍试探性地向他提议,“王爷,要不让侍卫扶您回去?” “想溜?没门……”他语气虽弱,却仍带执拗。 “奴婢不敢。” 自她成丫鬟后,每遇宁王,皆是她倒霉之时。这回终是这宁王奄奄一息地落到李沐妍手里了。两厢沉默,气氛有些尴尬,她试图为自己解释,“王爷,其实奴婢去祠堂只是给姐姐上香,没干别的坏事。” “不准去……”他气势不如以往,连握紧拳头的余力都没有。 这样的他,倒让李沐妍不那么害怕了,甚至还与其分享了梦境,“您知道吗,奴婢时常会梦见姐姐。她好像去了个满是花卉与阳光的世界,还有娘亲相伴,每次梦到她,她都是欢然乐呵的样子。” “你觉得可能吗?”宁王面如死灰道,“她堂堂王妃,人间过得不比阴间舒服?别给自己找理由开脱。” 李沐妍鼻头一酸,她分享这个并不是这目的。“我李沐妍这辈子都不会为此事开脱的。我清楚姐姐就是我害死的,我留在这儿为奴为婢,是我心甘情愿。我说这些只想让王爷您宽心一些。” 他的睫毛微微一颤,片刻后他既而大悟,释然一笑道,“果然,怪不得这么逆来顺受。” “就像您说的,她本该是王妃,理应享尽人间荣华,是因为我才害她白白枉死。我这戴罪之身,除了受难赎罪,还能为她做什么?可是王爷,我,我不愿见你变成这样……” “你在怪我?” “没有。” “你恨我。” “没有!”她蹙眉,再次强调。 “哼。”他不信,也不屑一顾,“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你不想看我变成这样,好啊,若能杀你,我立即就能变好。呵……若是杀了你,真能让沐仙回来,你早就死千百回了。” 她忍着眼泪,决然道,“我知道,真能这样就好了。” 他莫名燃起一团无名火,气愤涌上心头,“李沐妍,你令我失望透顶……” 她还没琢磨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就见夏雨和雀儿已闻讯而来,“王爷?!王爷您怎么了?!”她们一路小跑过来,搀扶起了宁王。 他没力气解释,只好李沐妍来说,“王爷发烧了,连路都走不动。” 雀儿急得帮他擦去了额上的虚汗,一碰发现真是烫得吓人,“真是发烧了。夏雨快去传太医来!” “没这么夸张……”他逞强道。 此地已离他住处不远,雀儿顺手接过了宁王。李沐妍默默放开他,并停下了脚步。 走出几步后,他才注意到李沐妍没跟上来。正当他想回头时,却发现自己此举实在多余,于是,他默默折回头,蹒跚而去…… —— 宁王这一烧,迫他足足在榻上躺了两日。第三日,夜过亥时,夏雨还在他榻下的小凳上睡着。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层层被角,不声不响地出了门。 室外冷生,久违得叫他醒神,他围上斗篷往院外走去。府内寂静,他行廊庑之下,在万籁俱寂中放空着自己。可脑海里,却总想起三日前与李沐妍的谈话,叫他至今耿耿于怀。 喵呜。隐约一声猫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喵,喵……” 他又闻猫叫,这回他能确定,动静是从草丛里传来的。伏腰寻声而去,但见暗处一对小眼烁烁含光,随即听它猫叫了声,便又消失了。枝叶索索发响,泄露了小妖的踪迹。 他都没看清那小家伙长什么样,便继续跟着动静追去。那猫儿跑入了下人院子里,终于露出全貌,只瞧它是一只阴阳脸的玳瑁,看身型还未足岁。 这小妖年纪轻轻,勾人的手段倒是绝顶,他可得揪住它才好。可小玳瑁于墙角拐了个弯,就又消失了。再寻到时,他看它跳上了石桌,正以爪子沾唾擦脸。“你这小厮还挺爱干净。”他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正要靠近时,却传来女子的声音。 “小猫咪!” 堂堂亲王,萧灼岂能被人看见深夜与野狸私会?他悄悄躲回了暗处,却又打算留下,静观其变。 “喵嗷,喵嗷!”那女子拙劣地学着猫叫,朝着小猫过去。 他这才发现,这位失智的女子正是李沐妍。以其平生对嗜猫者的了解,他们大都一见着猫,便会性情大变,贪嗔痴之丑态毕露。 眼前李沐妍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吃食,凑在小猫鼻子前给它闻了闻,“亏我找了你一整日,就知道你馋嘴,一定还会回来吃!” 他再瞧了眼石桌,见上面还有几块残羹未尽,怪不得它会跑这儿来。 那小猫忍不住馋,引手去捞她手里的吃食,甚还蹬起前足站了起来。 李沐妍许久不曾这般忘乎所以地高兴,咧起嘴甜美地笑道,“想吃吗?没有哦!除非你跟我回家。喵一声,就表示答应了。” 小玳瑁有些骨气,就是不出声,而李沐妍也就是不给。小玳瑁最后实在是着急,气鼓鼓嗷了一声。 李沐妍犹如奸计得逞,嘚瑟地只手叉着腰,又把吃食递上,“好好好,这就对了嘛!吃了我的东西,可就是我的猫啦!以后你可要好好做猫了,听到没有?”她挠了挠小玳瑁的额头,它或是脾气好,又或是吃人手短,任凭她怎般摆弄都不反抗。她由衷叹道,“你怎么脾气这么好呀?若姑妈有你一半好脾气就好了。” 姑妈,是李沐妍老家的家猫。只因捕鼠有功,而有恃无恐,从不待见主人,小孩们都管它叫姑妈。可看独角戏的宁王并不知情,他只当她在背后编排长辈。 待其酒足饭饱,李沐妍还意犹未尽,索性坐下来把它抱到了怀里。小玳瑁四脚朝天,无忧无虑地玩咬她的发梢。她俩看起来倒是挺投缘的。 见她又感慨了起来,“以后你就在这院子里待着吧,只要姐姐我有口吃的,就绝少不了你的。呀……你这么乖,叫你什么好呢?怕叫得俗气了,配不上您住的这宅子。怕叫太富贵了,你这小猫咪又压不住。”她苦苦冥想良久,最终吐了吐舌头,“其实姐姐肚子里墨水也不多,好听的名儿起不出来。要不就按你的喜好来?我问你答,你若不喜欢就不要做声,喜欢便应我。”她捏着自己的下巴,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嗯……你喜欢两字的还是三字的?” 萧灼心想,这是能靠猫叫回答的事? 第36章 猫奴和铲屎官 未曾料,这小玳瑁竟真的“喵喵”应了两声。 李沐妍甚是欢喜,“两个字呀!嗯……那你是喜欢叫你小某,还是叠字?小某叫一声,叠字叫两声。” 小玳瑁这下可不作答了,只一味地咬她的发丝。她见它无赖,她也耍脾气,“说嘛……”她扭捏着腰肢,哄猫儿高兴,还掐着语调使劲撒娇,猫儿这才叫了一声。“哦!原来是喜欢小某。那您是喜欢菜名,花名,还是颜色呢?” 他心头一紧,更觉得越听越离谱,实在忍不住站了出来。“别再骚扰这猫了……” 李沐妍万万没想到,病危中的宁王会在半夜跑到这儿来,还被他撞见自己在这儿逗猫。她惊得猛地起身,将小玳瑁紧紧揣在怀里。小玳瑁歪着头,见眼前男子正是方才追它之人,便‘嗷’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 “王爷您怎出来了?烧退了吗?” 他坐到桌旁,未搭理她,眼里给她留了一寸余光,又见他用指尖轻击桌面,“把它放下。” 她慌乱间没明白他的指示,便赶紧把小玳瑁放到了地上。小玳瑁的猫步还不娴熟,兔子跳倒是拿手。它跃至萧灼脚下,拨弄他抖落在地的斗篷。他一把揽住它肚腩,轻松提到了上桌,“蠢货。” 他未言明这是骂猫,还是骂她。“取名字都取不来。”他自顾自说话,并仔细端详起了这只玳瑁。“你看它半张黄脸半张黑脸,定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他瞥了眼它的小腹,“女子……四足倒是生得白净。念它生在冬日,四足又若踏雪而来。既然这样,便唤它雪奴吧。” 小猫似是满意雪奴这个名字,它把肚子翻了过来,让他摸了个够。 夜极为安静,李沐妍站在一旁都能听见雪奴的咕噜声。 宁王盘了它好一会儿,就当李沐妍不存在似的。过了一盏茶后,他玩够了才起身,抓起雪奴的后颈,把嗷嗷叫的狸奴送到了她怀里。她猝不及防地接住雪奴。 他不知打了什么算盘,又开口吩咐,“从今以后,王府里有你两个主人,一是本王,二是雪奴。你必须每日十二个时辰照料它,出半点差池,我唯你是问。” “什么?!王爷,奴婢每日的活已经很多了。这猫这么小,天又这么冷,奴婢怕是……” 他不听她解释,已转身离去。 李沐妍望着他的背影,又闻他说,“伺候雪奴,重于其他一切。好生伺候着,本王会随时召见它。” —— 依王爷的吩咐,李沐妍得全权负责小猫主子的生活起居及一切事务。夏雨得知后,便立即免了她柴房的差事。从今日起,她成了专职的弼猫丫鬟。 雪奴或真富贵之命也。初来乍到,生活由俭入奢,它倒是适应得极快。伙食也非寻常家猫可比,雪奴主子日日享用肉蛋,外加零食小点无数。李沐妍不得出府,去不得猫食店,只好托春华瑞香用猪肝和小鱼给雪奴做饭。 她除了喂饱小主子外,每日就给它打理打理毛发,时不时再驱个虱子。李沐妍突然一下变得清闲得都快没事儿做了。原本她得空还能去香堂祭拜,但自那日被王爷抓个现行后,香堂的门就被锁上了。她再也没法去找姐姐说话。 收养雪奴后的第七日,宁王遣人来召它。李沐妍抱着猫主子,来他书房门口,夏雨接猫入内。她本还担心会遇见王爷,没想到原来他们不用碰面,殊是令她松了口气。 屋里头,雪奴被置于他案上,他朝着小家伙摊开手心,雪奴见主人召唤,摆着茸尾,凑去嗅了嗅他的指尖。它抵着他的指尖耍赖倒下,求他挠肚子。 在他挠动之下,雪奴咕噜噜地作声,惹他不禁发笑。他轻声细语地向它问起,“告诉主人,她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好好喂你饭吃?” 雪奴小小的尖牙啃他手指,不亦乐乎。 他又问道,“咬人也是她教的?” 雪奴生得娇憨,惹人怜惜。只和战马打过交道的他,终于领教了这毛茸茸的可爱之处。他变得与李沐妍一样,竟也朝它说了许多傻话。待回神,突然想起来夏雨还在跟前,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收敛了爱抚,眼里的温柔也已无处可寻,问道,“她人呢?” 夏雨回,“沐妍正在屋外候着呢。今日外头还挺冷的,要让她先回去吗?” 他眼神中渗出几分不悦,轻轻挑起半边眉角说,“冷点不好吗?” 夏雨不敢再多言,顺从地低下了头。 他鼻音浅哼,抱着雪奴起身,“你退下吧,本王自己待会儿……” 李沐妍在角落的石阶上小憩,看夏雨走出了书房,却不见王爷和雪奴的影子。 夏雨坐到了她身边,惆怅地感慨起来,“我还没见过王爷喜欢过哪只小狗小猫,这雪奴还真是有福气。” 李沐妍也倍感意外地望了望书房,怯声问,“王爷在里头和猫玩儿?” “嗯!”夏雨悄悄在她耳旁说,“跟哄自家闺女似的……” 她俩一起掩着嘴窃笑起来。夏雨见其指尖发红,便捂起了她的双手,发觉她手指冰凉,“你冷了吧?我去给你弄个手炉来。雪奴不出来,你也走不了,一直待这儿,可别着凉了。” 李沐妍忙拦住她,“别了夏雨姐姐,若王爷出门,见我还有手炉享用,定又是一顿骂。我情愿冷着,也不想再挨骂了。” 夏雨知道她说的有理,但也不能看她就这么挨冻,“那这样,我去找条小毯子来。要是问起来,且说是我给雪奴准备的。” 片刻后,夏雨送来条小毯。李沐妍裹住了双手,稍稍解了些许寒意。而夏雨则又去忙了。 天色愈发阴沉,她愈发难熬之际,只见宁王从屋里走了出来。 雪奴蹦蹦跳跳地寻到了她身边,急吼吼地钻她怀里取暖,那毯子恰好用来裹它。她忙完一抬起头,见宁王就站在屋门口,正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像是他已这样看了她许久许久。 他低眉冷凝,看见她指尖甲床都已被冻得半白半紫。他不知何故蹙了蹙眉,未做声,回屋关上了门…… 第37章 小女子敢直言 本章朔王x容盈盈支线 皇上有旨,待朔王萧勤弱冠之后,将赴封地兴州。 朔王此生的剧本,已被父皇与群臣写好了结局。近日来,他更是任意放肆,甘易殿中整日美酒盈樽,歌谣绕梁,几乎整个皇宫的舞伎都云集在此,独为他一人欢娱。 这般荒淫无度的皇子,哪配与太子相提并论?他在雷州立下的赫然军功,染上了脂粉味儿,渐在酒色迷乡中被人淡忘。 唯有一人,仍对他不离不弃……朝中关于朔王荒淫的论调愈演愈烈。容盈盈单纯,哪儿想得到这是他故意为之。她实在坐立难安,决意进宫拜见朔王。纵使他未必会听她的,她都要规劝朔王,望其迷途知返,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这会儿,她已在殿外徘徊许久,好不容易盼到舞伎们退下休整。她这才斗胆鼓足勇气,步入正殿。侍卫们也没敢拦她。 她进入正殿,只见主位之上领舞的舞姬正搂着朔王,那一袭抹胸拉得极低,看着都快呼之欲出了。 “臣女容盈盈,拜见朔王殿下。”她低头垂眸,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 朔王放下酒壶,闲散道,“容盈盈?找本王何事?” “额……”她畏畏地抬起头来,见那舞伎的胸口就紧紧贴在朔王的手臂上。她的眼里忙生一团醋意,可她想到自己不是来吃醋的,便赶紧扭头转移视线,良久方回过神来,“殿下,我能不能单独和您说话?” “你要什么?” “单独……和您……说说话。” 他不以为然地微扬唇线,身子往后一仰,依在了舞伎的心尖儿上。“你有什么事需要这么大费周章?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他这话惹得舞伎噗嗤一笑。朔王心里暗暗得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戏弄她,她这琉璃做的心又该碎了吧? 可容盈盈决定了,今日绝不为争风吃醋而来。她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就这么怂了!她想象自己是安玲公主,若是欢逸在这儿,她会怎么做?既然搞不定朔王,那便先震慑旁人,只听她清了清嗓子,“本姑娘要与朔王殿下讨论前朝要事。若是待会儿我们说的事被传出去半个字,本姑娘绝不轻饶了你们!” 可她奶声奶气的威胁,最终只引得群伎掩口窃笑。领舞女子道,“容小姐,这儿可是朔王殿下的宫殿。奴婢们是走是留,全听殿下的吩咐。” “这……这儿还是皇上的皇宫呢!尔等若再不走,我现在就去皇上那儿告状。说朔王带着你们聚众淫乱,秽乱六宫,罪不容诛!届时,朔王没事儿,你们可是要掉脑袋的!”容盈盈不知从哪本话本子里学来的词汇,今儿一股脑的都用上了。她过家家式的威胁没啥威力,但言语的分量却是十足。 舞伎们闻言,皆倒吸一口寒气,此等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别听她的!”躺着看戏的朔王终于开口。他也没想到容盈盈竟如此大胆直言,这倒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容盈盈也已然破釜沉舟,“别听他的,你听我的!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好禀报皇上。” 只见舞伎花容失色地爬了起来,“行行行,您能耐!怕了您了,大伙儿快走!别搁这儿呆了。”舞姬也顾不上怀里的朔王会不会磕着脑袋,急忙提起裙摆,带着众姐妹们匆匆溜之大吉了。 刚才还熙攘喧哗的宫殿,此刻瞬时静谧,只剩下容盈盈与朔王两人。 朔王也只好站起身来,戏谑地为之鼓掌,“好啊好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容盈盈竟敢使唤我甘易殿的人了?” “朔王殿下误会了,我怎么敢?!” “这还叫不敢吗?”他无语地歪了脑袋,又摇了摇头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朔王殿下……”容盈盈咽了咽唾沫,古有诸葛孔明上奏表文,今有容盈盈慷慨陈词,只见她横下心来徐徐开口,“朔王殿下,您现在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的您,日日跟着太傅勤学不辍,秉烛夜读也是常有的事。后来您去了雷州,我总能听到您在那里又挫败了好多子杉敌人,世人都夸您威武不凡。可如今,您却整日沉迷酒色,宫里宫外夜夜笙歌,迷醉不堪。朝中已有很多人指责您不务正业,甚至骂得更难听的都有。我实在于心不忍,您根本就……” 朔王打断了她,“关你什么事?”他迂回地来到她的身旁,“哦,该不会是怕嫁给我这不成器的皇子,损了日后的名声吧?这也正好,你快些去把婚约取消得了。” “朔王殿下,您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容盈盈急切道。 “可在本王眼里,你就是这样的人。本王要沉迷酒色也好,要悬梁刺股也罢,都与你容盈盈无关。别想拿这个教育我!” 容盈盈都快恼了地恳切道,“朔王哥哥,我只是关心您!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人!您勤学不倦,武艺超群,不论是读书还是骑射武艺,都是全王都最好的。而且那不是因为你比别人聪明,皆因您比他人更努力。可为什么这次回来后,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难道是雷州发生什么事了吗?” 朔王刀枪不入的心,并不会被她的好言相劝所打动。反倒有一项指控,令他很难认同,“慢着,你说说本王到底不比谁聪明?” 容盈盈气地跺脚,“这不是重点啦!!” 朔王懒得同她斗嘴,“够了!不要以为有一纸婚约在身,就可以管本王的事情。本王就是喜欢花天酒地,美色相伴。读书练剑实在是太烦太累了,本王堂堂长皇子,生来高人一等,何必遭这个罪?!” 她咬着唇,实在难咽下这口气,破罐子破摔道,“那好!殿下您就是好色,是吧?!那我这个未婚妻来陪你!你要美人相伴……”她卯足了劲,“我容盈盈也可以啊!” 她这番来,是不撞南墙不会回头的,只见她跑到朔王案前,举起酒壶,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嘴里灌下了一大口浓酒。 容盈盈不善酒,这点朔王是知道的。几年前的那次聚会,容盈盈仅浅酌了两杯,就当着皇上的面发了疯癫。皇上下令要朔王看护她,然酒醉的容盈盈,就是有五头牛都拦不住。最后朔王被她拉到花园里,足足陪她闹腾了一个多时辰。那场景,朔王至今铭记于心。平日里哭闹的容盈盈,他还能勉强应付。可喝醉酒的容盈盈,他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招架。 今日,他这一个疏忽,容盈盈竟又喝上了。他赶紧夺下了她手中的酒壶,却也已无力回天。她今天喝得居然比上回还多。 只听她用最后的理智问,“好啦!我可以陪着您了吗?” 第38章 看管醉酒盈盈 本章朔王x容盈盈支线 “容盈盈!”他不知为何,竟怒气陡生,“你做事还有没有分寸?!你不知道自己什么酒量吗?这酒光一滴就够你醉的了。你这回可别想再赖着我了!” 那酒劲上涌,逼得容盈盈两眼发直,眼神连聚焦都不会了,“殿下您等等,您这酒确实有点上头。我……我得缓缓……” 说罢,她扶着脑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朔王无奈,也跟着她蹲了下来,护在一旁。 果然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容盈盈已酩酊大醉矣。她竟也是个贪杯的,咯咯地笑了起来,“嘿!朔王殿下您这酒可真好喝!”她打了个酒嗝,“在家里爹都不让我喝酒,欢逸也不让我喝酒,以后我就来您这儿喝!” “我也不准!” 容盈盈酒意上脸,嘴角带笑,眸子迷离。“坏人!”忘记了规矩的她,没轻没重地捶了一下朔王的胸口,又嬉笑起来,“殿下,您是不是因为回到王都后实在无聊得没事做,所以才变成这样的?不如这样,以后盈盈经常进宫,陪您解闷好不好?或者您想出宫的话,我也可以陪着您啊。” “别自作多情……”他的脸上除了不耐烦,又夹杂着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情愫,却又见他狠了狠心,冷声说,“这回我不会再管你了。你也别想在我宫里撒野!”说罢,他不容分说地拉起她的胳膊,把她带出了殿外,交给了几名宫女,“把她送回容府,今后不准再让她踏入甘易殿半步。” 容盈盈被几名宫女生拉硬拽地请出了甘易殿,如同被押赴刑场的死囚一般,又怨又气地嚷嚷着,“朔王殿下,您为何如此待我!不!!别让我回家!爹非得打死我不可!你太坏了!你大坏蛋!!啊啊啊!!” 任凭她怎般委屈哭喊,朔王都只当穿堂风,不去理会。 容盈盈由几名宫女护送离宫,但她们哪见识过她酒后的风姿。容盈盈一个出其不意,便撒腿狂奔,没跑多远就甩开了她们。她独自在宫中游荡,头晕目眩,便扶着墙靠了会儿。待她再睁眼时,她已彻底断片…… 朔王坐在殿中,无心再召美人。没过多久,那几名宫女匆匆来报,说容盈盈趁她们不注意逃跑了,现在不知去了宫中何处。 他还记得容盈盈上回喝醉是怎么闹的。若不是他护着,她那日不是得跌落池塘溺水而亡,就是得从假山上摔下来断了脖子。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亲自出殿寻找…… 他料想容盈盈必定要出宫的,可循路寻去,却未见她的身影。他心头一紧,正担忧她已凶多吉少时,却闻远处传来的动静。 “姑娘,你不能进,不能进来!” 他闻声而去,只见尚功局门口几名宫女和侍卫正拦着发酒疯的容盈盈。 “你们让开!我要见朔王殿下!快让我进去呀!” “这里没有朔王殿下,你来错地方了!”宫女回应。 “这明明就是甘易殿啊!你们都是那个大淫虫派来的吧?!都快给我让开!”容盈盈醉意朦胧,胡言乱语。 眼看两方相持不下,朔王未曾想,容盈盈自己丢人就算了,竟还拉了甘易殿下水。 “住手!”他忍无可忍站了出来。 宫人们看见朔王殿下亲临尚宫局,纷纷下跪行礼。 容盈盈虽然混淆了甘易殿和尚宫局的牌匾,可心上人的样子,她还是认得出来的。“朔王哥哥!”她欢欣雀跃地跑到了朔王身后躲了起来,手里捏着他的衣角,鼓囊道,“朔王哥哥,就是他们拦着我,不让我来找你的!” “无理取闹……”朔王气地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忍字。 “就是嘛,真是够无理取闹的!”言罢,她顺顺当当地钻入了朔王的臂膀之下,像个小动物一样蹭他的肩头。 “我说的是……”他懒得争辩,向宫人们打了个招呼,拽起她的手腕便走。 容盈盈只觉得此刻无比幸福,浑然不知自己又闯了祸,“朔王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说呢?!”他没好气地走在前头。 长大之后,朔王再未牵起过她的手。容盈盈早已记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了。此刻她脸颊的绯红,更添了几分火辣。“朔王哥哥,我们虽是未婚夫妻。但是该守的规矩,您还是得守的啊。您可不能乱来的呀!” “嗯??” “除非您打算立刻就成婚……但我还没准备好!”容盈盈自顾自地咯咯傻笑。 朔王吓得撒开了手,连退了好几个身位,“你?!你花痴也该有个限度吧?”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径自朝宫门走去,头也不回道,“自己跟上!” 她跟着他出了宫。朔王思来想去,唯有亲眼见她回到容府,方能安心。等待马车时,她将头抵在他手臂上,眼看着都要睡着了。朔王珍惜这份难得的宁静,便也未尝推开她。 马车缓缓驶来,她发觉他这是要送她回家,如临大敌一般耍起了无赖,“朔王哥哥,您要干什么?您不要盈盈了吗?!”堂堂容府大小姐在宫门口放声痛哭,全然不顾仪容。“刚才还对我动手动脚的呢!怎这么快就翻脸不……” 他百般无奈之下,只得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拽着她一同进了马车。 “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即使上了车,容盈盈还在撒泼,不依不饶地拉着他的衣角,“朔王哥哥,我要是这样回去少不了一顿骂的!可能还得轮一遍十大家法!指不定还要禁足呢!您可怜可怜我,好不好?就别带我回去了!” 他好不容易拉回了自己的衣服,忍无可忍冲她大叫一声,“与我何干!!” 容盈盈被他凶得噤了声,憋着嘴巴,瞧这小模样都快要哭了。 又过了几条街后,她恐是真心怕回家挨骂,不知又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捶胸顿足说,“行吧!我要跳车了!士可杀不可辱!咱们下辈子再做夫妻!告辞了!!” 说罢,只见她就当真站了起来,对他作了个揖,不顾车行颠簸,便要向外爬。 朔王看傻了,车夫也被她吓了一跳,马车险些失控。 好在他眼疾手快,才将她拉回了车里,她跌跌撞撞,直接坠入了他的怀中…… 第39章 朔王又搞偷亲 本章朔王x容盈盈 她落入朔王怀中,得意洋洋地抱着他,口中却是埋怨,“朔王哥哥,您真是……怎么这样?” 他发现她就是故意的,“容盈盈,你快放开我!” 可他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她索性坐坐好,更往他的腿间和怀里钻去。“啊,真暖和……原来在朔王哥哥的怀里是这感觉啊。” 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见此猛兽终于平静,朔王亦不敢妄动分毫。 容盈盈惬意地犯了困,梦呓般低喃道,“朔王哥哥,您总拒我于千里之外,怀里还抱着其他人。哥哥您知道吗,我都快伤心死了。您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呀?娶了我之后,我就不让您再看别人了……”渐趋亲密中,她搂着他的脖子,微弱地说着话,“哥哥,你别再不理我了。” 容盈盈的气息萦绕在他颈间,他的脸颊掀起难言的绯红,可依旧勉强较着真儿,侧头半寸问道,“你……你不是和太子好上了,不喜欢我了吗?” “什么嘛……哪有……” “还喜欢我?” “当然了,我只喜欢你……” …… 片刻后,马车骤停,马夫于外禀报,“殿下,到了。” 朔王将已睡死的容盈盈抱下了车。 容大学士与容夫人已闻讯赶至门口,看朔王神色甚妙,他们猜自己的女儿定是又闯祸了。这还是他们头一回在自家门口见到朔王,容大学士行礼问安,“拜见朔王殿下,盈盈这是怎么了?!竟劳殿下您亲自送她回来?!” 朔王将容盈盈放下,交给了她家的下人,心里也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容大学士免礼。盈盈没做什么,只是在宫里嬉戏时,误饮了些酒。本王刚好出宫,便顺道送她归来。” “什么?啊呀,这丫头哪能碰酒呀?!她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给殿下添麻烦了!” 没想到朔王却说,“哪里的话?此事要怪就怪本王,是……是本王让她喝的。” “啊?”这样一来,容大学士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容夫人还想与准女婿多熟络熟络,“总之,是劳烦殿下了。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殿下等会儿上哪儿吃?要不要……” 朔王恭敬,却十分决然,“容夫人客气了。既然盈盈已安全归家,本王尚有要事,先行一步。告辞。” “哦?那,那恭送朔王殿下。”容氏夫妇赶忙行礼,目送朔王的马车离开家门口。 待马车走远,容夫人捶了捶容大学士的胳膊,“诶,你刚注意到没?殿下的嘴上……是不是沾上咱家盈盈的口脂了?” “啥?!” 夫妻二人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对方,随即一同破声大笑。“哈哈哈,不可能,不可能!!” 容盈盈这事闹得,被她爹判了三个月的禁足,不得踏出府邸半步。 —— 两日后,此事就已传至御前。此时,父子二人正坐于御花园亭中,今日这雪下得漫不经心,恐将是冬之尾声,最后几片滥竽充数的残雪。 皇上诏朔王绘雪景一幅。朔王本就不善绘画,又疏于练习,宁静冬雪落在他的纸上,竟成了腥风血雨。 皇上见他这副样子,不禁摇头,“勤儿,怎把这沙场杀戮带到画上来了?” 朔王搁笔低头,向父皇赔礼,“父皇,儿臣近年来没把心思放在书画上,同时也荒废了学业,还请父皇责罚。”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固然是好。”皇上走来,拿起了朔王未完成的画作端详,“但勤儿也是为本朝的安定才放弃了学业。天下人不会因为你画不好残雪就怪罪你的。相反,他们还得感恩于你。你在雷州立下的汗马功劳,全国的百姓都看在眼里。朕在你这年纪,可没有这番作为,所以勤儿无须自责。” “父皇过誉了,儿臣只是尽了身为皇子的本分。” 朝中早就对朔王近日的表现颇有微词。既已聊到了本分,皇上顺势而言,“反正你近日也无所适从。不如沉下心去,专注把一件事做好。”他将画卷起成轴,还给了朔王,吩咐道,“朕宫里正缺一幅雪景图。限你三个月的时间,替父皇完成此画。宫外的那些事,朕看你也该演够了。便别去操那份心了,尽好你该尽的本分吧。父皇自会赏罚分明。” “儿臣明白,谢父皇指点。”朔王不禁心中一颤,接过画,明白了父皇之意。 皇上心事一了,松弛地舒了口气,转而言他,“哦对了,那个容盈盈……” 他就知道,父皇一定会问他前几天的事。 “那个容盈盈,呵……”皇上装傻的样子有些刻意,但又有谁敢戳穿?“她被禁足了,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 反正整个王都没有一件事可以瞒得了皇上,朔王只好实言以告,“回父皇,容盈盈前日在儿臣殿中,不慎饮酒。以她的酒量片刻便醉了,儿臣只好送她回去。” 皇上饶有意味地复述了一遍他的话,“哦,原来是不小心喝了些酒……”他一声嗤笑,“然后你又是一个不小心的,就惹了全皇宫看你笑话?萧勤……” 朔王浑身一个胆颤,顿生不好的预感。“儿臣在。” “是不是朕的圣旨于你而言,非常可笑?”他冷言斜睨儿子,语气森然,“朕要你娶盈盈,你却屡屡驳朕的面子。若不是念在你尚且勤勉懂事的份上,朕岂会容你如此放肆?你是朕的长子,理应为诸皇子的表率。朕要你做的,你便去做了;朕不要你做的,你也休得去碰;至于朕赏你的,你就跪下接好。听得懂吗?” 朔王的怒气自胸口腾升,一时间冲昏了头脑,竟脱口而出,“父皇莫非也是这样要求太子的吗?” “你说什么?!” 他咬紧牙关,以沉默抗议。 “好!翅膀果然是硬了。你爱怎样便怎样吧,朕大不了,没你这个儿子。这画你爱画不画,朕不需要了。”说罢,皇上便怒气冲冲地走了,宦官高呼起驾,亭外守护的上百宦官侍卫也纷纷随同离去。 朔王心中却是愈发不甘,他都已放弃皇位之争,凭何他连娶妻的自由都没有?有时,他真的很想知道,若他来日战死沙场,父皇可会为他落一滴泪? 然皇命难违,他如今也没有资格与父皇作对。冷静之后,他回宫自判了三月禁足,一门心思地为父皇作画。 第40章 猫侍寝她看门 宁王时不时召见雪奴,就由李沐妍亲自抱去。今日她又送雪奴到他书房,她在屋外候着,屋里头,时有猫鸣与王爷的低语。只可惜声音太轻,她听不太清楚。 屋里,宁王任凭猫儿在桌上肆虐。眼看它终将一脚踩入砚台,酿成大祸之际,他起身揽住了它,又一同在躺椅上惬意地躺下。 于雪奴而言,宁王就是个巨人。他用手指逗弄它,它则在他怀里翻筋斗。猫儿实在气不过,只能咬牙反抗。他不禁噗嗤一笑,“再咬人,我就把你猫牙拔了。” 雪奴可听不得威胁,奋身张牙舞爪地与他作战。随即又见它毫无征兆地疲了,趴在他胸口,盘着尾巴簇成一团,这便要睡。 屋里静悄悄,唯有猫儿咕噜叫,他抚摸着它的背,笑道,“这样就舒服了?笨猫,还挺好满足的。” 雪奴可没李沐妍那么好欺负。它不忍嘲弄,从他身上跃下,跑到门口闹着要出去。他追上前,轻轻一提,又将它抓回了怀里,柔声谴责道,“说你两句就想搬救兵吗?她可没那么厉害,来了也救不了你。乖乖跟本王睡觉。” 他坐回躺椅,霸王硬上弓地将它扣在腿上。为了讨好它,他轻柔柔地抚了它好一会儿,就这样抚之抚之,过了半炷香后,一人一猫都睡着了。 屋外的李沐妍坐在阶上默默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雪奴醒来,一颠颠地跳上窗边的桌子,自窗隙里溜了出来,嗷嗷叫着来到李沐妍身边。 她见到雪奴跑寻她,真是高兴极了,“小丫头,你怎么出来了呀?” 夏雨也跟了过来,轻手轻脚地说,“沐妍,你带雪奴回去吧。王爷累了,这会儿正睡着呢。” 李沐妍抱起了猫儿,护在怀里,“怪不得呢。那我先回去了。”她刚欲起行,又闻夏雨压着嗓子嗽了好几声。她帮她拍了拍背,“夏雨姐姐,你这是又犯肺病了?” 夏雨拦住了她,“前几天我不小心着了凉,这咳嗽也跟着来了。没事,过两天就能好。” “好吧,那姐姐你可要注意身体,别累着了。有事就叫我。” 夏雨好了一些,甚至还说笑道,“嗯,现在不是从前了。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李沐妍抿嘴一笑,“静候差遣。那我先……” 就在此时,嘎吱一声,书房的门开了。她们二人恭敬地向走出书房的王爷行礼。 他一言不发,径直向李沐妍走来,从她怀里一把抱走了雪奴,“本王有说让你带雪奴走了?” 他听着虽无怒意,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夏雨赶紧替她开脱,“王爷,不关李沐妍的事。是雪奴自己跑出来的。” 他斜眼瞥了夏雨一眼,“就知道替她说话,自己病了也不知吃药。府里不是有那谁家送来的上等贝母吗?” “是,可那是大人孝敬您的……” 宁王喟然长叹一声,眉头紧蹙道,“你咳嗽咳得我头疼。若引头风发作,我唯你是问。” 他已是懒得啰嗦的样子,夏雨这才敢怯怯应诺,“谢王爷赏赐,奴婢这就去服药。”说罢,她便忍着咳退下了。 门口仅余李沐妍与宁王相对。他得了猫,训了人,还迟迟不回屋去。只瞧他一手托着雪奴,一手捋它的毛发,信步于廊下,略有闲情地问起,“平日里,雪奴晚上都睡哪儿?”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李沐妍略作思索,答曰,“奴婢原先给它在屋子里做了个小窝,可它好像并不太满意。每到夜里,它都硬是要跳到床上来,与奴婢同眠。奴婢怎的训它都不管用,可能是被窝里比较暖和吧。” 他闻言,慢条斯理地阴阳怪气,“本王说过,它是你的第二个主人。你一小小的贱奴,却敢训它?该不会还动手了吧?” 李沐妍忙辩,“怎么会呢王爷?!奴婢也是很喜欢雪奴的。” 他眉目生寒,一声冷笑,“是让你侍奉它,没让你喜欢。老实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言罢,他一拂衣袖抱猫入屋,将她独自留在了门外。 他又躺在了躺椅上,举着雪奴亲了一口,“雪奴,告诉主人,她是不是一直这样欺负你的?她都做了什么,统统告诉我。” 天色渐暗,李沐妍肚子饿得咕咕叫。然王爷有令,不准她擅自离开。她只好忍着饥饿,盼着哪位好心的姐姐路过,能赏口吃的。 好心人没等来,那翠屏倒是来了。“哟,这不是李二小姐吗?” 她回头,见到数位端着王爷晚膳的丫鬟,其中还有翠屏,她正惺惺地朝她过来,“怎一个人在这儿吹冷风呀?”她丢下这句话,便进了书房。 翠屏这话说得四分事不关己,三分讥讽,又有三分关切。整得李沐妍一时语塞。而同时,饭菜的香气飘至屋外,又馋得她直流口水。 片刻后,宁王匆匆走出书房,雀儿与翠屏紧随其后。雪奴被他单手托在掌中,也随他一同离去。李沐妍不得不抓紧跟上队伍,也去到了他的住处。他大步迈入卧房,在翠屏关上大门时,她送了李沐妍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须臾,王爷洗漱完毕,丫鬟们从他屋中出来,却不见她们有人将雪奴送出。李沐妍猜想,雪奴今晚难不成是要侍寝?那她这猫奴才,岂非得在外头守一夜? 那翠屏也没随旁人一同离去,而是扭腰折胯,坐到了李沐妍的身边,“李二小姐,我还是头一回见一个人能把丫鬟做成这样。” 李沐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翠屏那张明艳的脸上,她的发际碎须,以蜡油修饰成波状卷曲,贴在她的太阳穴旁,为她的妩媚更添了几分柔情。两人这般并坐,更能衬出一个的风情万种与另一个的不修边幅。 “王爷歇息了?”她问翠屏。 翠屏浅浅伸了个懒腰,“差不多了,待会儿我还得进去呢。” 不难想象,一个丫鬟进已歇下的男主人房里还能做些什么。李沐妍暗想,翠屏果然在伺候他。她心一沉,竟是种她从未有过的滋味。 翠屏倒是坦荡,开门见山地告诉她,“妹妹你别难过。你的那些事我都打听过了。哪怕你从前是皇后娘娘,如今你也只是个王爷的通房丫鬟了。姐姐我也想做王爷的女人,你可别记恨姐姐,姐姐保证,咱俩不耽误彼此。” 难得有女子能这般直率野心,李沐妍倒也觉得好奇,“翠屏,你为何这么想当王爷的女人?难道……是因为你长得美,还是因为他是王爷,有钱有势?” “嗯?哈哈哈哈!”翠屏闻言,咯咯笑声如银铃般响起。同样地,她也是没遇见过,连这都能问得出口的女子,她憋着气,笑得前仰后合,“你倒是看看这个宁王府上上下下。不,别说这宁王府,你倒是看看这整个王都,有几个女子不想做宁亲王的女人。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机会进了府的,我自然是要当王爷的女人!” 说罢,她牵起了李沐妍的手,煞有其事地低声说,“妹妹可别急着吃醋!我翠屏不需要王爷的万千宠爱。我只需个名分,即便是个王姬也成,得一儿半女傍身足矣。妹妹别担心,待我得偿所愿,我就把他让给你!” 李沐妍对她的志向难以苟同,看着她那双为了理想,甚已渗出魔怔的双眼,她只感到不寒而栗。“翠屏,我觉得你要不要再想想?与人为妾,绝不是什么好出路!而且,我比你了解他,他不会……”她从翠屏的眼里读到了怅惘,因此她刻意婉转了许多,“他不像是会三妻四妾的人。” 不料翠屏顿时阴下了脸,美人面色无愠之时,甚比鬼魅魍魉还要渗人。她牵住她的那双手,不自觉地下了重力,指尖都给她掐白了。她咬着牙,用了狠劲说,“轮不着我,也轮不着你!” 她急火攻心,眼中甚至都涌出了杀意。她急着起身扶柱,竟在须臾之间,又披起了那层弱不禁风的温婉,“瞧我和妹妹都说了些什么胡话!妹妹别往心里去。时辰不早了,王爷该找我了……” 李沐妍瞧她进了屋,可不久就与雀儿一同又出来了。雀儿走李沐妍跟前,轻声说,“王爷睡下了,但没吩咐让你退下,你就在这儿守着吧。” 李沐妍甚至饿得打了个嗝。“雀儿姐姐,我今日都没吃饭,我能不能暂退,去吃……” “这……”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雀儿却吞吞吐吐,“刚王爷吩咐过,不准给你送吃的。” “什么?”她算是明白了,王爷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见她一次就抓狂一次了。他如今已改了策略,改隔岸观火了。她两眼放空,无精打采地又坐回原地。雀儿安慰了几句,便也走了。 暮春之夜,余寒未消。独坐石阶的李沐妍饥肠辘辘,不得不屈身取暖,可实在冻得不得安生。待熬到了子时,她正难受得万念俱灰时,突然被人戳了戳胳膊。 “小姐?小姐?” 李沐妍抬头一看,居然是,“瑞香!” 俩人赶紧噤了声,互作一声嘘。 李沐妍喜出望外地低声问,“你怎么来啦?” 瑞香从怀里取出俩包子,“来给你送吃的呀。” “瑞香你……”瑞香这一句话,害李沐妍的倔强瞬间崩塌,忍了一日的委屈袭上了鼻尖,她难以自控地哭了起来。 瑞香见小姐又成小哭包了,赶紧将她搂在了怀里,悄声安慰,“小姐别哭啦,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嘛。刚才时辰早,我不敢来,所以才等到这会儿。好啦别哭啦,肚子饿坏了吧,来,快把包子吃了。” 李沐妍抽泣着道,“瑞香对不起,你一路跟着我受委屈了。” “没事儿,小姐。” 她紧紧抱住了瑞香,一边哽咽,一边较真说,“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努力,绝不让你再跟着我受苦了。” “小姐,你真是……” 说话间,她们忽闻一声很近的猫叫。回头一看才察觉,竟是雪奴从屋里溜了出来。 俩人瞬间一同跑去,将猫儿抱了起来,“雪奴,你怎么出来啦?!”李沐妍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她回望王爷卧房,可见房门和窗户都关得严实,不禁纳闷,“雪奴,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呀?难道有洞吗?” 雪奴却挣脱了她的怀抱,跑到草堆里解了个手,便又回到屋门口抓门。 瑞香见着都笑了,“小姐,雪奴这是要进去?” 李沐妍蹲在它边上问,“真的假的?你竟然这么认主啊,也太让人伤心了吧。知道我只是养你的奴才,对不对?哎……” 她思量再三,擅自离去恐遭王爷责罚,擅闯卧房后果更不堪设想。一番斟酌之下,她觉得还是把雪奴带走更妥帖。 于是俩姑娘便哄着猫儿道,“雪奴小姐,我可不敢招惹您主人,您还是跟奴婢回去吧。您也该饿了吧?奴婢回去给您弄肉肉吃。” 雪奴听到有好吃的,摇了摇尾巴,乖乖地跟着她们走了。 屋里,他放出雪奴后,悄然回到了榻上,没等到李沐妍进屋,他莫名有些失落。 此刻的萧灼更是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次小小的心软,只是他往后余生,迷恋她的开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盈盈不要他了 本章蹴鞠大会,出场人物:公主/莫嫔/太子/朔王/容盈盈 自那日顶撞皇上后,朔王自认了禁足,没日没夜地窝在宫中习画。 那些拥护太子的朝臣,不论他做什么,皆能挑出毛病。他闭关在宫里,却被他们说成朔王疯了,整日闭门不出,只会不务正业。好在他早已见怪不怪,任他人道是非,反正也翻不出新花样来。 不知不觉,暖春之风在一夜间,吹开了王都的桃花,新春的蹴鞠大会如约而至。今年自然是看不到宁王府的踪影,太子的席位也还空着。唯独安玲公主今儿倒是早早到了,与她常年不出宫的莫嫔娘娘共赏球赛。 这些年来,莫嫔一向是宫中传说,今日是她十余年来首次出宫。旁人瞧着这位义母娘娘淡素衣装,不施粉黛,却贵气难掩,果乃气质不凡之美人。难怪安玲公主一见她就赖上了,这般美女子,谁不想讨去认姐姐? 莫嫔轻摇团扇,一番岁月静好的温婉之态,轻声向公主发问,“欢逸,你来都来了,何不去络桃河走走?难道打算在这儿坐上一整日?” 安玲公主放下手中刚拿起的瓜子,笑道,“莫嫔姐姐,我看球看得正高兴呢。再说了,哪有我堂堂公主这么早就急吼吼去络桃河的道理?本公主要去,也得是压轴的呀。” 莫嫔笑嗔道,“哼,就你道理多。不过也是,欢逸若是进了那络桃河,那些公子们必定得排起长队来送你桃枝。”她想着想着不免替公主害臊了起来,“还是晚些去好。” 公主可不稀罕那些的桃枝,“呵,我看谁敢这么不自量力?” 莫嫔提起一颗樱桃,轻轻塞进公主的嘴里,“口是心非。” 马蹄声疾,骑兵远来,人们的目光不由地被吸引过去。如上回一样,太子出宫必有精骑同行。今年更有震国公长子韩子士领队护行。 太子今已年满十八,是该定门婚事了。诸家纷纷把自己的闺女自络桃河边叫了回来,若能被太子相中,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荣耀。可太子下马入席,目中唯有蹴鞠场上的赛事,根本看不到那些向他示好的小姐。 他的小宦官福安凑到他耳根提醒,“殿下您看,盈盈姑娘今日也来了。” 太子也知她被罚了三个月的禁足。眼看还差些时日,没想到今日竟能在这儿碰上她。他吩咐道,“你去传个话,把盈盈叫来。” 福安劝道,“殿下,这种场合把她叫到这儿来,恐要添非议。” 太子懂他言下之意,却也不以为然,“容盈盈乃本宫好友,自能清者自清。你去叫来便是。” “是。”福安虽觉不妥,仍遵命而行。 过了一会儿,容盈盈随福安而至,太子起身亲自迎接。这一幕可是引来不少看客。 “盈盈给太子殿下请安。” “免礼免礼。”太子不顾旁人侧目,亲手扶起她,“盈盈,你禁足期未满,怎么跑来蹴鞠大会了?” 容盈盈苦笑,“殿下,我这两个多月在家中都闷得长蛆了,好不容易才求得爹带我出门的。不过他不准我自由走动,连公主刚才相邀,都被爹给拒了呢。” “哦?那容大学士是给本宫面子了。待会本宫去问候他一番。” “好呀!” 二人并肩入席,容盈盈拿起坚果,边剥边吃。 太子微启朱唇,轻啜一口茶,“你知不知道,你的朔王哥哥也被罚了三个月禁足?” 容盈盈诧异极了,“听说,不是皇上让朔王殿下做一幅画吗?!” 太子嫣然一笑,就此打住。 只见容盈盈异常气馁地垂肩问,“那朔王殿下今日是不会来了?” “应该是吧。”他放下茶杯,察觉她神色黯然,不禁调侃,“哦,原来你求着要来这儿,是想见朔王哥哥?” “哈?!哪有!”容盈盈慌忙掩饰,故作严肃道,“经这两个月的时间,我想明白了。我看我还是趁早放弃他吧。” “什么?此话怎讲?” 太子一惊,连福安也面露诧异。 容盈盈强装不在意,理了理裙摆,“哎哟,就朔王殿下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嘛。我都已经这么努力了……这次还闹了这么丢人的笑话。哎,我也该认清事实了。我和朔王殿下都应该去找更适合自己的人。” “其实你们,你……”太子欲言又止,心中纠结着是否该告诉她那个秘密。 与此同时,远处又有一队车马呼啸而来。太子顿时有了对策,“本宫看你是日日思君不见君,泄了气了。若让你再见到朔王,你还能如此坚定?” 容盈盈这可不乐意了,“殿下小瞧人!我这回可是下定决心了的!” “你看那儿。”太子露笑,略抬以下巴,指向马车所在的方位。 容盈盈随着望去,只见远处四驹马车上下来一位高俊的公子。她认得,这天底下的少年,只有朔王有这般身形。两月不见,她瞧他像是瘦了许多。她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却碍于刚才和太子夸下的海口,连忙转身背对过去。 她拙劣的掩饰可骗不过旁人的眼,太子抱着肚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你看看你自己。刚说要放下,这就食言了!” 容盈盈嗔怪,“殿下你故意的!” 太子瞧见朔王并未入坐亭中,而是脱了外衣,束了腰封,一副要上场踢球的架势。他早就盼着能与朔王一较高下,随即激昂地拍案而起,“快,本宫要上场!” 见朔王是自己更衣,太子也拒了太监的伺候。自己更衣束腰,一个跨步跳下亭子。走在亭外,他才对容盈盈说,“盈盈,本宫过会儿带你去络桃河!” 他这话说得洪亮,顺着春风传遍四周,也刺进了朔王的耳中。 太子着红队衣,朔王着蓝队衣。场地原本熙攘嘈杂,此刻皆已戛然而止,人们都在等着这场好戏开始。 韩子士自告奋勇助阵,却被太子拦下,是何用意不言而喻。今日,是两位皇子首次在蹴鞠场上正面交锋,以球代武,胜者便是致国最能武的皇子。 容盈盈耐不住兴奋,匆匆跑到了场边观战。 三声鼓响,朔王开局一招‘风摆荷’,将球轻盈传出。场上的队员也都是各中好手,皆不辜负朔王的好功夫。 蹴鞠不落地,那才真风流。朔王一转足尖,蹴鞠翩然蹿过风流眼,其队先得一分。风流眼的对面,又见太子腾空而起,以胸膛接球。 皇子们这般英勇潇洒,引人们纷纷放下手头之事,簇拥而来,场边不一会儿就围满了观者。 安玲公主义不容辞地站在前头,给两位兄弟喝彩,“太子英勇!朔王哥哥英勇!!太子英勇!朔王哥哥英勇!!” 有安玲公主开了头,场边的公子小姐们也都纷纷放下了矜持,一声声此起彼伏地呐喊,为自己心仪的皇子喝彩助威。“太子殿下好威风!!”“朔王殿下好神武!!”“太子俊哉!!”“朔王霸气!!”场边成了两方爱慕者比试嗓门的赛场。 赛规十筹定胜负,现朔王已十中得八,还领先一筹。 球又从眼过,到了朔王面前,他抱着球示意暂停,场上场下皆不知此乃何故。 只见他解带敞衣,将衣裳扔到侍从手里。朔王赤裸的身躯浸着汗水,血脉偾张,他本就凸曲的手臂像是布上了荆棘,强势且禁忌。肩上散溢出灼热的水汽,站在逆光之下,仿佛他身后有一面大光相,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皆言朔王风流成性,现下看来果真如此。场边的千金公子们,脸红心跳的,咽咽唾沫的,羞而离场的比比皆是。就连太子的爱慕者都要动摇立场了。容盈盈也在其中,她小鹿乱撞,整个人都入了迷。 太子可不是朔王的爱慕者。只听他轻蔑地嘟囔着,“不要脸……” 朔王颠了颠球,将其传给骁球位,却听见对面的太子说,“公主、盈盈,给本宫助威啊!” 公主咧嘴一笑:“好好好!太子弟弟力拔山河,所向披靡!” 容盈盈瞧见朔王正一脸怒意地瞪着她。她虽是迟疑了下,最后还是举起双手高喊,“太子殿下浩气英风,定能大获全胜!” 这不是摆明了在给朔王倒喝彩吗?容盈盈此话一出,周遭众人皆不住笑了起来。 众叛亲离之下,朔王还能说什么?飞球来矣,他愤而一跃,将其踢过了风流眼,这一脚踢得又高又远,太子愣是没能接着。 赛至最后一筹,而朔王显然是分了心,球在足上颠了好几番险些落地,周围的看客纷纷为他捏一把汗。幸其及时救回,一脚破门,蹴鞠势如破竹般飞过了风流眼。场里场外阵阵喝彩:朔王赢了!当朝太子与当朝长皇子,皆是致朝的好儿郎!致国未来可期矣! 太子虽败,但朔王这一球踢得他心服口服,他主动去搭话,“朔王,今日踢得漂亮。本宫佩服!” 朔王将汗布扔到侍从手里,拍了拍身上的灰,连瞧都没有瞧弟弟一眼,只冷冷留下一句,便傲然离去,“下次踢双门的,你一筹也别想得。” 眼看朔王这般驳面,福安上来插嘴道,“殿下,朔王这也太小气了,都赢了球了,还这么和您说话。” 太子却一脸势在必得,“不要紧,他倒霉日子在后头呢……” 第42章 谁叫他惹她了 宁王府上的桃花开了。李沐妍不知今春的蹴鞠大会是不是早已办过?王爷不去,府里自然也无人言及。 念一年前的此时,李沐妍跟着王爷在蹴鞠大会上出尽了风头。而今才时隔一年,她已成了宁王府里最卑贱的丫鬟,没了姐姐,没了名节,没了自由,也没了自己。 她已太久太久没出这宁王府了,世界里只剩下这座富丽堂皇,却冷如冰窖的府邸。她曾逛过的樊街、去过的宝阁、入过的宫殿,皆已如那梦幻泡影。久而久之,她甚至怀疑自己真的去过那些地方吗?或许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宁王府的小丫鬟,从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臆想。 所幸,如今日子尚算安逸。有春华、瑞香同乐,又有雪奴时时相伴,整个丫鬟小院的姐妹都和她处得不错。她在一方天地,得了一方安逸。 是日,宁王未时就忙完公务,回了府。旋即召雪奴去他房里。 李沐妍这次做足了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先吞了个大肉包子,怀里又揣上一张饼,也给雪奴喂饱了饭。此刻,她立于王爷卧房门外。没人来招呼她,她也不敢擅自走动,就抱着猫守在外头。 就在此时,忽闻房内巨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碰本王?!滚!”这怒斥者正是宁王。 话音未落,只见翠屏从他的卧房里哭着逃了出来。 “来人!人呢?!”宁王从屋里暴然冲出。 远处闻声赶来两位丫鬟,而他第一个看到的,却是抱着猫儿,一动不敢动的李沐妍。他一时没空理睬她,而是吩咐那俩赶来的丫鬟,“传话下去,不要再让那个贱婢出现在本王面前!” “是,王爷!”两位丫鬟异口同声地回答。 其中一位丫鬟见宁王的腰带半解,似是在更衣,便问,“王爷是要更衣吗?让奴婢来伺候吧。” 他起先也已默许,可转念一想,又拒了她,“不了,你们统统下去!” 丫鬟领命而退,也把他的话传达了出去。 雪奴见到主人,瞪圆了眼珠子,甩着尾巴嗷嗷叫。 他看似恢复了平静,却又没耐心地下令道,“你带雪奴进来。”言罢,他转身进了屋子。 四下无旁人,王爷这话,是对李沐妍说的。她紧张地憋住了气息,不得不进屋去,与他相望。他看似平和,可眼神里却藏着一池的汹涌暗潮。 “关上门,把雪奴放下,替本王更衣。”他说完话,就绕去了屏风之后。 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明明有老练的丫鬟在侧,为何他还要她来伺候? 日色透屏斜照而来,他形影如画,映在了屏风之上,这正是她心中阴霾的轮廓。 他在屏后轻咳,传达了最后的忍耐。她知道他心情已经很糟了,不敢再忤逆他的命令。她故作镇定地放下了雪奴,克制发颤的指尖,近他面前。 他目视前方空茫,等着她来伺候。雪奴自顾自在屋里嬉戏,对墙上的字画产生了兴趣。 她模仿贴身丫鬟的姿态,却不知如何下手?他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暴虐模样,她正愁着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惹怒他? 他有些不耐烦,提醒道,“中衣乱了,快点。” 她举目一瞧,见他中衣领口确实是鼓了起来,这最好是解开腰带重新穿一遍。她说服自己,权当眼前之人是弟弟沐修,头脑放空,别去想旁的事情。她把心一横,上手解开了他的腰带。或是因她的这番动作太过决然、太过唐突,甚至令他愕然一惊。 她将他的各层领口重新叠好摆正,为他再次系上腰带。余光末梢,她见他锁骨上仍有咬痕的淡淡印记。 他说要换的衣裳在橱里,她找到了一件紫色的外衣。他张开双臂,可她却手忙脚乱,怎的也找不到袖口。“王爷,您……您稍等一下……” 明明叠得好好的衣服,也能找不到袖子,他无语地阖上了眼睑,叹了叹气。 “找到了!”涔涔汗珠渗满了她的额头。终于,她强装利索地为他穿戴好了一切。 他在镜前自凝,不可一世的盛气透过镜子映成了双份。他在镜中瞥见李沐妍微弱发颤的睫毛,轻描淡写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对翠屏吗?” “回王爷,奴婢不知。” “你猜猜看。” 两人透过镜子对视了一眼。 翠屏的心思,府里上下无人不知。可若李沐妍当着他的面编排翠屏,未免也太傻了。她格外谨慎地回答,“她定是做了让您不高兴的事,别的……奴婢真不知道。” “她呀……”他似有一番闲情地把玩他的扳指,“说想给本王做通房丫鬟。呵,还真是蠢到极点了,她难道不知道本府的通房丫鬟就是你吗?她想挤你的位子,你能答应?” 她没法回答这问题。 他将目光投向她,露出鄙夷之色,“本王的床榻,从始至终只待过一个女人,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她撇过头,“是王妃。” “王妃是谁?” “奴婢的姐姐,李沐仙。” “哼。”他面如寒霜,“你还记得便好。”他凑到她跟前,冷笑连连,“所以你才和别人不同。哪怕你从头到尾都属于我,你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他轻浮地挑起她的发梢,嘲笑道,“李沐妍你也太听话了。为了赎罪,你真就这么乖、这么贱?” 她猜她知道王爷喜欢听什么,他定盼着她自轻自贱,自辱一番。可她安守本分,谨小慎微地过着每一天。今日她更是没有犯错,为何还要如他所愿?只见她颤着嗓子,做好了被他惩罚的准备,狠狠地瞪着他答,“奴婢顺从王爷,只是因为奴婢和您一样,都深深地爱着姐姐。” 宁王心中一震,仿佛胸膛挨了她一记重捶,把他打得发懵,懵得无以应答。她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在此刻看来,已然成了忍辱负重。 他故作波澜不惊,却挤着牙说道,“滚,滚出去。” 李沐妍走后,萧灼疲软地垂下肩头。他这是怎么了?他不懂,她怎敢这样瞪他?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刚才竟对她束手无策? 她抱着雪奴狂奔回屋,满腹痛楚无处宣泄。她不明白,宁王为何这般热衷奚落于她?她能接受赎罪,但已承受不了他的屡屡羞辱。 她印象里的萧灼,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他照顾她,他看到她,他在乎她,他把她当个人看,甚至还赠了她几分偏爱。而如今的宁王,根本就不是萧灼!他只有一个和萧灼一模一样的皮囊,实则却是个自大狂妄的施虐狂! 从此刻起,她对宁王除却愧意之外,又蒙上了一层怨意…… 第43章 好一个缺心眼 巫马霁离任后,宁王身边一直缺个贴身护卫。各处虽荐贤才,却皆难入其法眼。 却道是,去年春,他封地旗州匪患猖獗。一弱冠少年,英姿飒爽,率民兵上山剿匪,竟成不世之功。去年秋,少年受朝廷招安,进了王都兵营当差。然其心高气傲,不羁管教,可他又是这般热血侠义青年,大则除暴安良,绞黑帮据点灰飞烟灭;小则仗义援手,助弱女惩治薄情郎…… 此等人物,兵队可是容不下了,但放生出去,只怕是养虎为患。于是乎,兵部大人一拍脑门儿,便将此人举荐给了宁王殿下。王爷亦是个不按常理出牌之人,他闻其事迹,不禁抚掌大笑,又念其乃旗州出生,遂决意收了此人。 少年一听能来侍奉宁王,他可是巴巴地就来赴职了。今儿一早,这少年就跪在了王府中堂,拜见新主,“卑职杨从武,叩见宁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从今以后,就由卑职来守护王爷了!” 一旁的雀儿不忍发笑,杨从武望她一眼,腼腆地别过了头去。 宁王淡然一笑,抬手命其起身。 雀儿挥一挥手,侍者奉上托盘,盘中一把宝刀熠熠生辉。 宁王步至宝刀前,欣然道,“听闻你是使刀的。此刀名为‘百斩’,乃前朝大将军卫氏之遗物,其历经战火,百年不朽。今日本王便将它赠予你,就当是见面礼了。” 杨从武挪不开腿更移不开眼,直直地盯着宝刀,惊叹道,“哇王爷,这礼也太重了!我这辈子用过最好的刀,也就是镇上铁匠打的了。您这么好的刀,我真能收吗?!” 宁王看这小杨单纯憨厚,不免会心一笑,“既赠予你,便是你的了。本王不善用刀,藏之亦是暴殄天物,何不将它送给真正用得上的人?” “哇!那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杨从武笑得灿烂,边说边举刀比划了起来,“收下了,哈哈哈!” 雀儿可听不下去了,在一旁提点他,“什么我不我的,在王爷面前,你得自称属下!” 杨从武被这姐姐训了一句,这才恍然大悟,红着脸笑道,“哦!对对对!属下谢谢王爷厚爱啦!!”他这老实憨态,引得满堂欢笑,连宁王也不禁扬起嘴角。 这杨从武虽不如巫马霁来得俊秀,可也算端正清爽,眉宇间气拔山河,眼中满是义气。且这人还整日乐呵呵的,为人又热情实诚。不出几日,就讨得了府里上下的欢喜。 —— 这一日,宁王回府,命其去把雪奴带来。杨从武受了命,却不知雪奴是谁?好不容易打听了一番方知,原来这雪奴乃王爷爱宠,由一个叫李沐妍的丫鬟照料。 他寻到李沐妍的住所,一进院子,他便见里头有个长得还怪漂亮的丫鬟在扫地。他上前问她,“叨扰了,麻烦问一下李沐妍是不是住这儿?” 那丫鬟停下手里的活,回答道,“我就是。” 杨从武乍见李沐妍,心中不禁诧异,这丫鬟是他入府以来所见最俏丽的女子。依他所见,府里最好看的姑娘们,皆侍奉于王爷左右,怎这李沐妍却沦落到在这管一只猫呢? 他被她瞪得害羞了,下意识挠了挠头,“啊,王爷命我来取雪奴。” “你……”李沐妍见他腰佩宝刀,又一身武职装扮,“你是府里新来的贴身侍卫吧?” “正是在下,我姓杨。姐姐以后就叫我小杨吧,王爷也这么叫。” 她把扫帚搁在树边,淡笑一声,“王爷能这么叫,但我可不能,我还是叫你杨侍卫吧。” 杨从武害羞得都结巴了,只会傻笑道,“杨侍卫好,杨侍卫好!” 她转身进屋,把雪奴抱了出来。但杨从武说的话,让她觉得不太对劲,“王爷说……让你来取雪奴?我不用去?” “对啊,他说的。”杨从武笃信自己没听错。 “那也好,那便有劳你了。”她安抚了几下雪奴,将其递入杨从武怀中。雪奴在生人怀里甚是胆怯,伸出爪子紧紧勾着他衣裳。李沐妍摸着它头,柔声安慰,“雪奴别担心,这哥哥是带你去找王爷玩的,别害怕哦。” 杨从武颔首告辞,离去时,恰与归来的春华、瑞香擦肩而过。 春华瞧这情况不太对劲,凑到李沐妍身边,满是八卦味儿地问起,“这不是新来的那侍卫吗?” 瑞香也拉了拉李沐妍的衣角,“小姐,他怎把雪奴抱走了呀?” “是呀,平时里不都你送去的吗?”春华也纳闷道。 李沐妍也摸不着头脑,咧嘴一笑…… 杨从武抱着惴惴不安的雪奴步入书房内。王爷正埋首文书,未曾留意到他。片刻之后,他抬首,升起目光,见雪奴望着他,发着令人心碎的嗷叫。他当即便心软了,赶紧起身,将它从杨从武这个大老粗的手里抱过来,为它心疼道,“雪奴,让你受委屈了。” 猫儿收回了焦虑的小尖爪,安心地匍在主人怀里。 他目不转睛地瞅着雪奴,口中却问,“她在外头?” 杨从武纳闷了,“谁在外头?” 王爷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解释,“就那个看管雪奴的丫鬟。” “哎,王爷,您不是让属下去把猫抱来嘛?” 只见王爷的眉头纠成了一团,用眼神质问:所以呢? 杨从武倒是不知者无畏,“属下就从李姑娘那儿把雪奴给抱来了呀。” 王爷冷着脸,“所以……她没来?” “没呀。”杨从武还没意识到自己哪儿做错了。 “你!”王爷冷不丁跑到了门口,左顾右盼地望了好几眼,最终气冲冲地对杨从武责怪起来,“李沐妍是……雪奴胆小,李沐妍是本王特命看护它的。你看你!才抱了一会儿就把它吓成这样了。你给我记住,以后凡是传雪奴,就得由她亲自送来,知不知道?!” 杨从武仍未想通其中奥妙,实在摸不着头脑,“哦,这样啊。可李姑娘方才也没说呀。” “没说?!她当然不会说!因为她巴不得看不到我!”他急了,竟把心声都抖露了出来。 连雪奴都惊讶地瞅着他,猫眼膨成了两颗大黑豆。 第44章 竟如此看轻我 杨从武还没见过主人失态动怒的模样,麻溜地赔不是,“知道了!属下保证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王爷您别生气了!” “我什么?我生气?我生什么气?”王爷似乎是在心里劝了自己一番,又把手掌埋在猫儿的绒毛里,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微叹一声,倾下额头道,“你刚来,这事记住就好。下次别再犯了。” “谢王爷宽宏!”杨从武认了错,得了原谅,就立马变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他也不避主仆之分,自说自话凑到王爷跟前,挠起雪奴的下巴,嘴里还喃喃着,‘真漂亮啊这猫!养得真好!’之类之类。 宁王像是在打量一件他从未领教过的玩意一般盯着杨从武。他心道:难不成我收了个傻子?耍大刀的人脑子都缺根筋吗? 杨从武还跟主子吹嘘起来,“王爷,咱府上竟有李姑娘这等漂亮的女孩儿?!属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天仙!就李姑娘那模样那身段,就连那花魁都比不上呐!” 宁王一听他这话,算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想。他苦涩一笑,想看看小杨还能扯出多少傻话,“哦?那你还见过花魁了?” 杨从武腼腆地挠挠脸,“这不是过节的时候会巡游嘛,在路上看到的。就属下这点军饷,伎馆的门儿都进不去呀。” 宁王有意逗他取乐,“也对。那以后你就跟着本王,把王都所有的伎馆画舫都逛个够吧?” 杨从武当真是半分儿都没听出这话不对劲,瞬间欣喜若狂起来,“真的假的?我能去喝花酒啦?!谢谢王爷!跟王爷真是跟对了!王爷就是属下的亲王爷!!” 杨从武这般坦诚,倒甚是难能可贵。人被气着了,当真会会心一笑,宁王笑一声道,“那好,可一码归一码。先领罚吧,掌嘴。” 杨从武傻了眼,自己干错啥事了就得掌嘴?这还是王爷头一回罚他,“王爷,属下做错什么了吗?” “蠢货。李沐妍才不是外头的花魁。”宁王不着力地敲了敲杨从武的脑瓜子,“她是我的女人。” 终于,杨从武总算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他只好认栽,十个巴掌,打得自己心服口服。 —— 自杨从武得知李沐妍乃王爷通房后,自是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但他这脑瓜子确实又与常人不同。他想,既李沐妍是王爷通房,且这府里就她这么一位,那她就相当于这府里的夫人了。他照顾好了夫人,王爷定会高兴,自然会给他很多很多的赏钱! 这日,杨从武去李沐妍的院里玩猫又练功,一练就是一个多时辰。一个男子在满是女眷的院子里挥洒汗水,终究是不合体统。 李沐妍瞧他始终不走,只能婉转地问他,“杨侍卫,你这么闲吗?王爷他今日不是出去了?你不跟着?” 杨从武收回大刀,拭去额头细汗道,“王爷说今日他是入宫,就不要属下陪了。” “哦,那你就没别的事要做了?”她看他实在憨得紧,旁敲侧击无益,只好直说了,“我们这院子毕竟是住女子的,你在这儿,让大家有些不自在……” 杨从武听了大白话,这才懂她意思,没成想竟还委屈了起来,“哎呀,夫人这是要赶我走……好吧,属下告退了。” “夫……?什么啊?!你站住!”李沐妍把他叫住,拦到他跟前,“你说什么夫人?” 杨从武还没从那十个巴掌的委屈劲儿里走出来,“前几日属下把猫从你这儿带走,王爷他还怪属下,怎没把你带去?后来他告诉属下,说你是他的女人。属下打听过啦,这王府上上下下就你一个在伺候王爷。你不是夫人,谁是夫人?” 李沐妍花了些功夫才跟上他的思维,“王爷他告诉你,我是他……”她一时语塞到说不出话来。她暗想:难道王爷不以此为耻吗?还是即便面对旁人,他也要这样不遗余力地羞辱她才高兴?她不禁要问,“王爷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杨从武说话不过脑,又抱怨了起来,“哎,那不是因为属下夸你长得比王都的花魁美嘛!王爷居然就生气了,罚了属下十个巴掌呢!” 听他如此说,李沐妍的脑袋里却只有负面的念头,原来与王爷而言,她竟然连伎人都比不上?她不禁感到寒心,垂目望着地面,喃喃自语,“所以……在王爷看来,我就这么低贱……” 继而,她又发出一声冷笑。杨从武歪头搔首,总觉得事非她说的如此,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说清? 她低头不语,似已心有所悟。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姑娘们嘻嘻哈哈的声响,是瑞香和春华她们回来了。 关于那些烦心事,李沐妍从未向任何人袒露,即便是瑞香,也以为她的小姐早已走出了阴霾。看到好友,她立即振作了精神,脸上挂起那素日常含的笑意,唯独底色多了几股凄凉,“你们回来啦,今日怎这么早?” 春华手里提了个饭盒,“没什么事了,就早点回来呗。你看,借着雪奴的名号,我们搞了盘红烧鮰鱼回来!”她往院中的石桌上摆出这道鮰鱼,瑞香帮着铺开一桌的饭菜。三个人聚到石桌前,正准备用晚膳。 那杨从武不请自来,第一个入座,“哇,好久不吃鱼了!” 瑞香这可要急眼了,“你谁呀?有说要带你吃吗?怎还坐下了呢?” 杨从武愣了愣,“唉,这不是……”他用眼神向李沐妍求助。 哪知李沐妍和瑞香才是一伙的,“是呀,你谁呀?我们都不认识你。” 春华乐了,噗地笑了出来。 杨从武自知不占理,起身给二位新来的姑娘行了个礼,“是在下不好,在下冒昧了。我乃王府新来的侍卫杨从武。二位就叫我杨侍卫好了,敢问二位姑娘芳名?” 春华使了个坏,“不敢当,小女叫瑞香。这位是春华。” 瑞香憋着不说话。 杨从武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瑞香姑娘好,春华姑娘好。” 他对着春华喊瑞香,对着瑞香喊春华。她们三人一时没憋住,一起笑了出来。 他还不知是自己闹了笑话,也和她们一起笑,“既然大家都认识了,那就一起吃呗。等下次我发月钱了,给你们带壶好酒来!来来来,春华姑娘快吃啊!” 四人有说有笑,这晚膳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每每欢笑,李沐妍才能将那些苦恼抛之脑后…… 第45章 不可控的在乎 要说这杨从武,办差还算得力。可除了办事外,他基本就是把小脑纳进了兜里,小心藏着,绝不多用一分一毫。他随王爷四处奔波,所至之处,皆能与小厮混得熟稔。 小厮之间也总爱打听主人之事,但凡谈及主人,他必与人炫耀他家的夫人。“哼,那醉花楼的倩倩算什么?我家王爷的夫人才是这王都里最美最美的女子!” 某小厮回他,“瞎说呢吧?王爷不还在服丧吗?也没听说他纳了妾。” 杨从武笑道,“哎哟,服丧归服丧嘛。咱王爷仁义,所以才没对外宣讲。” 那小厮听得有些道理,“真的假的?果真有那么漂亮?!” “自然是真的!我们夫人那模样,那心肠……哼!”杨从武还故意卖关子,不与那小厮多说了。 小厮抖抖眉头,“那该不会,王爷就是为了那小妾,才……”他在自己脖子上‘咔嚓’比划了一下,“那个了前王妃吧?” 杨从武霎时就急了,火冒三丈地骂咧,“呸!我家王爷才不是你家老爷那种人!!再说了,夫人就是前王妃的妹妹!” “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怎么了?!我说,你家王爷是不是早看上妹妹了,这下正好能占为己有啊?!” “你说什么呢你!!”两人谁也不服谁,正要动手时,杨从武下意识看了眼远处的宁王。不料正遇上王爷慑人的目光,他这才赶紧收了拳头。 拳头虽敛,可谣言却一传十十传百,传得也是越来越不堪入耳:听说了吗?宁王有了个新欢,就是前王妃留下的那个妹妹。她长得那是一个沉鱼落雁,只可惜是个蛇蝎美人,不甘心只做个媵妾,逼着王爷故意弄死了前王妃。 闲话如雾,蔓延百里,传遍王都王公贵族,甚至是百姓之间。又辗转传回了宁王府内,那污秽不堪之词,终于落入了宁王的耳朵里。他起初还觉得奇怪,李沐妍在府里这么久了,闲话亦未曾流传到府外,怎这会儿突然就有了这么难听的谣言? 他无意一瞥,看到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悠哉悠哉欣赏着宝刀的杨从武。想到其与那些小厮勾肩搭背的场景,一切恍然有了答案…… 这个口无遮拦的糊涂虫! “杨从武!你给我跪下!!”宁王顿然怒不可遏,猛地拍案而起。 杨从武还是偏傻的,压根不知自己又犯了什么事,但还是乖乖地扑通跪地。“王爷,属下又做错什么了?” “你做错什么?你说你做错什么!!”宁王指着他鼻子骂,恨不得抽他两巴掌,一见他手里的大刀就来气,“怎就把这刀给你了呢?!” 他一把夺刀出鞘,这可吓坏了杨从武,连一旁的丫鬟们也都跪下。 “王爷,属下到底做错了什么,您竟要杀我??”杨从武堂堂剿匪英雄,竟哭起了鼻子。 “杀你?不!我不杀你!杀你便宜你了!”宁王气地把刀扔到了地上,双手举着刀鞘,往他的身上一击毒打,“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这杨从武皮糙肉厚,打下去声音都是闷的。然其更是胆大包天,王爷打过来,他竟然还敢躲。只见他连跪带爬地满屋子逃窜,“王爷,属下知错了!可您也得告诉属下我这到底犯啥错了啊?!” “错在哪儿都不知道,就知错了?!你这逆贼!!”宁王气得捶胸顿足,方才喘过一口气,怒问道,“说!你是不是跟那些小厮说,本王为了李沐妍宠妾灭妻,蓄意害死了王妃?!” 杨从武的脑子里似走马灯一般,“啥?!王爷,属下可没说过这种话!属下顶多就和他们吹吹咱夫人漂亮罢了。” 宁王更是气极了,“漂亮?!她漂亮要你说!!你个蠢东西!我身边就你一个脑子里全是浆糊!我今日就收拾了你,再去兵部找那帮家伙算账!” “王爷,冤枉啊,王爷!!”杨从武仍在屋中四处逃窜。 就在这时,一名门口的丫鬟突然通报,“王爷!奴婢好似看见李沐妍抱着雪奴过来了!” 宁王挥起刀鞘的双手悬停在了半空,心中疑惑,李沐妍找来所为何事?她可从不会自己找上门来。她看见他,不掉头逃走就算不错了。 他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只将刀鞘扔到地上,指着杨从武的鼻子喝道,“给本王站起来,滚边上去!等会儿再收拾你!” 杨从武颤颤巍巍地爬起身,捡起刀和鞘,惊魂未定地缩到了墙壁旁。 宁王整了整衣裳,微阖双眸,努力静心凝神了一番,再睁眼时,他让屋里多余的下人们都退下。他又狠狠瞪了眼杨从武,吓得小杨大气不敢出。 屋外,李沐妍欲拦住路过的丫鬟,要她们替她传个话。可她们都走了,无人搭理她。 屋里,宁王身后传来她的脚步声与雪奴的嗷叫。 “奴婢拜见王爷。”她一进屋,就看见杨从武蜷缩在角落,像小孩做错了事,在罚站似的。 而王爷依旧如常般冷冽傲慢,他转过身,面露寒色,“稀客啊,李二小姐竟亲自来找本王?” 她再度颔首行礼,“奴婢有事向王爷禀报。” 他心想,莫非她也听到了谣言,找他评理来了? 正行礼间,雪奴一个翻身从她怀中跳下,朝着王爷蹦跶过去。她赶紧上去,追上又逮住了小猫。起身时,她才发现自己已与王爷贴得太近了,这才仓惶地往后退却了几步。 方才若她再靠前半步,便就要撞到他怀里了。宁王胸口一阵酸,心想这女人要作甚?光天化日之下,竟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靠过来了?他不自觉地攥紧眉头,手藏到背后,无意识地拨弄扳指,清了清喉咙才问,“到底什么事?” 他竟瞧见她抿着嘴,若有似无地向上移了分毫的嘴角,似乎是在笑道,“王爷,雪奴好像长大了。” 虽她这笑容很是拘谨克制,带着卑微,且转瞬即逝。可这是长久以来,她头一回对他展颜。 宁王在不会被旁人察觉到的程度下,惊到愣住了,由心而起地浑身发麻。随后他一如既往地挑起眉梢,更快更烦躁地拨乱扳指,冷脸问她,“什么意思?” 李沐妍拍着雪奴的背,娓娓禀报,“雪奴这两日胃口都不太好,到了晚上也不睡,就对着窗户叫。按它这个样子呀,加上它的年纪,这便是情窦初开的小母猫第一回 发情的样子。奴婢老家的小猫也是这样的。听他们说,您之前没养过猫,又见您这么宠爱雪奴,所以奴婢才会擅作主张,来与您禀告此事。” 第46章 弄丢你的挚爱 她克制着心绪,不让自己过分雀跃、过分谄媚,也是自知这么做,颇是有些自作多情。可她想尽职尽责地做好弼猫丫鬟这份差事,且她想试试,若是他不稀罕她做这些,那她以后就再也不会自讨没趣了。 他看得出她有多高兴,哪怕嘴角不含笑意,可眼窝却也弯出了小小月牙。他的心绪如飞矢射天,直冲云霄又顺势跌落,最后也不知落了何处?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所措。 李沐妍对蜷缩在角落里的杨从武微笑问好。 他旋即清醒,冷声道,“把雪奴给我。” 她递上雪奴,然今日的猫儿有些不听话,怎的都不肯松开爪子,紧紧扣着她的袖子。 雪奴似垂死般嗷叫。宁王将它的爪子从她袖口上拔下来。这近看之下,他才发现,她的袖口早已被猫爪挠得毛糙,其手背上也满是一道道新旧交错的抓痕。 他好不容易抱住了雪奴,猫儿竟勾上了他的脖子一个劲儿地舔舐,像在尝什么人间美味一般。他安抚着它,藏笑道,“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比平时还殷勤。” 她也堵着笑意,认真道,“您若把它放到桌上,它还会翘屁股呢。” 宁王闻言好奇,便依言将雪奴放上了边桌。雪奴本想伺机跳下,却发觉主人竟在挠自己的小猫臀。只见它似懒腰欠身,把后腿伸直,高抬玉臀迎上了主人的爱抚。 还是头一回见狸猫如此,他顿然会心一笑。一时间,他忘了两人的仇怨,竟持着笑意看向了她。俩人俱拜雪奴石榴裙下,欢笑目意,竟在同一瞬间撞到了一起。 他立即反应过来,即刻收笑敛容,对雪奴的爱抚也戛然而止。但见他冷淡地退开几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猫毛,无所谓道,“好了,看够了。你带它走吧。” 他的阴晴不定,令人摸不着头脑。李沐妍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显然雪奴也没明白,它朝着他的身子蹭蹭脑袋,又是四脚朝天翻肚耍赖,卖得一手好绝活。 只可惜宁王铁了心肠,重申道,“带它回去。” 一人一猫皆感莫名其妙,但她也只好去抱起嗷嗷叫的雪奴,言道,“奴婢告退。” 临走时,她悄悄举目望他,见他躏眉紧蹙,透出满溢的厌烦之意。她明白了,宁王恨她,她今日所举太过放肆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来。不过这样也好,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自作多情了。 —— 是夜,李沐妍一如往常准备睡下。雪奴蹲窗槛于上嗷嗷叫着。她将它抱置床上,可它还想着往外跑。三位姑娘一传一地打个哈欠,熄灯入眠。寝至卯时,三人便又起床干活了。 醒来瞧雪奴不见踪影,可倒也不是大事。天气暖和后,它便常独自在附近几处溜达,用膳时才会回来。院里的其他人皆忙活去了,留下李沐妍一人打扫庭院。 一整个上午,不闻一猫声。她有些犯嘀咕,遂提前了半个时辰拿出猫食。往昔,但凡猫食一出,雪奴不管在哪儿,都会立即蹦蹦跳跳地跑来。 可今日不对劲,不论她怎么喊,雪奴都不曾现身。她敲着它的食碗,在这一片逛了一大圈,心里越来越慌。糟了,雪奴丢了?! 雪奴当真是不见了。 李沐妍寻遍其常去之处,可却连根猫毛都没见着。她心悸气竭,两眼昏花,不敢想雪奴独自在外是否已遇不测?亦不知道当宁王追责时,她该如何自处? 她彻底乱了手脚,跑去求助于夏雨,“夏雨姐姐,拜托你帮帮我!雪奴不见了!雪奴不见了! ” 夏雨看她已是六神无主,跟丢了魂似的,她拍着她的背宽慰,“你别急,瞧你都慌成什么样了?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沐妍将她所知的一切尽数道出,“……我已经找了好几圈了,可什么都没有!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若连雪奴都照看不好,我还能做什么!他难得信我一回,我得担负起他的信任,我不能再搞砸了!”言罢,她难堪重负,不胜崩溃地痛哭起来。 夏雨比她看得多,也更比她稳重。她立刻想好了对策,牵住了李沐妍的双手,“你先别急,我这边也派人去找。”她转头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马上派几队人守住整个王府的内墙,绝不能让雪奴逃出去。再派几队人于府内外分头寻找,一定要把雪奴找回来!” 夏雨迅速集结了王府之力,雪奴被找回的可能大增不少。她按住了李沐妍的双肩,口吻中不夹责备之意,倒似个长辈般,语重心长地教诲她,“沐妍你记住,遇事哭是没用的,要静下心来想对策。这世上再难办到的事,也有人做到过,无非是坚持二字。你放心,雪奴一定会找回来的!”她又抹了抹李沐妍前额的细汗,“都有这么多人去找了,你先歇会儿吧。” 李沐妍松开了她的手,毅然道,“你说得对,哭没用!”她决然地擦去泪痕,“我一定能把雪奴找回来的!”她不顾劝说,又一次动身出发,将王府的每一处都找了一遍。 即便已靠众人之力寻了整整一日,可还是不见半点雪奴的踪迹。夜幕如笼,盖住了明媚,宁王回府时,天上一击雷震,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无人敢向王爷禀报此事,只要他不宣雪奴,这事就还能再瞒下去。 雨势如瀑布倾崖而落,众人皆已回屋避雨去了。只剩李沐妍与瑞香、春华她们仍在雨中寻找。她们如此找了整整一晚,转眼已到了第二日。 今日宁王没有公务,在府里难得清闲。夏雨吩咐大伙切勿声张,她一面祈祷李沐妍快些找到雪奴,一面祈祷王爷莫要宣召。 昨夜的大雨,直至此刻才歇,但空气中淅沥的轻雨,却也不见停歇的迹象。 宁王在书房里起草文书,写到一半感到乏了,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夏雨恐其闲暇时念及爱宠,她忙上前给王爷揉肩,并故意说起,“王爷,若是累了,要不躺下睡会儿吧?奴婢给您揉揉肩。” 他两眼合着道,“不了,这信写完今日还得送出去。我歇一会儿就好。对了,把雪奴叫来吧。” 夏雨噤了声,仓忙停了手里的动作。宁王察觉到了异样,问她怎么了。 夏雨用最温和的措辞,将此事娓娓道来,“王爷,奴婢有一事要向您禀报。雪奴小主好像不见了。奴婢已派了人去找,但是现在还未找到。” “雪奴不见了?”宁王绷断了一根心弦,“那李沐妍在做什么?” “回王爷,她现在还在找。” “她在哪儿?!” “此刻?不知道……” “一群废物!”宁王起身,夺门而出。 第47章 只在远处窥望 杨从武正于门外梦游,见王爷夺门而出,他蓦然一惊,懵然地和夏雨一同追随王爷而去。 另一边,李沐妍已筋疲力尽,如一滩烂泥般,蹲在花园假山下歇气。喘息未定,目光却仍穿梭于葱郁之间,寻觅那渺茫的生机。经这一夜风雨,雪奴别说是找回来了,就连活着的可能都已微乎其微。 她抱着膝盖自怨自艾,恨自己为何如此大意?怎就没有看住它呢?为什么,为什么又发生了这种事? 划过她面颊的,难辨是雨是泪。然而,稍作休息后,她一把拭去脸上的疲惫,再次打起精神,勉强起身。步履虽艰,却坚定不移。恰在此时,她遇上迎面来的瑞香,她也一直找到现在,也一样寻觅无果。 两人相扶,皆是狼狈之态,瑞香提议,“小姐,不如我们回去等吧?说不定雪奴会自己回来的。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李沐妍轻轻摇头,“不。你累了,就先回去吧。我还能再找一会儿。” 她执意继续寻找,踏遍每一个角落,一遍遍地用几近沙哑的嗓音,喊着雪奴的名字。或许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清,她到底还在坚持什么?或是雪奴就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若连这份守护都未能尽到,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此时,宁王闻声而至,立于细雨蒙蒙的檐角之下,遥见雨中觅猫的李沐妍。他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却又隐忍不发,只是静静地,以一种近乎冷酷的耐心,观察着这一切。 身后,杨从武与夏雨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或许老天爷也可怜了她。恍然间,李沐妍似是忽闻一声猫叫。她放慢了手脚,定身抬头向天,全神贯注地谛听。过了片刻,又有一声微弱的小猫叫声,自未知处传来。她加倍警觉起来,这第二回 猫叫绝不是她的错觉。她赶紧唤来瑞香,两人一同在她所处附近寻找。明明她们都听见了猫叫,可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只闻瑞香抬起头,忽然大叫一声,“小姐你看!!” 李沐妍顺指望去,只见在一棵榕树最高层的枝干上,有一条微微摆动的尾巴。她一眼便能确定这就是雪奴。“雪奴?!!” 太好了雪奴找到了!它还活着! 眼下必须尽快把它救下来。可这树实在太高了,李沐妍和瑞香都不会爬树。她想起来,眼下就只能指望他了,她拽着瑞香的手,“快去找杨侍卫,十万火急!快去!” 瑞香点点头,火速往王爷的书房赶去。 而这一切,皆入宁王眼帘。 夏雨见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王爷却还是无动于衷。她不得不替李沐妍说一句,“王爷,李沐妍她们昨晚冒着大雨,寻了整整一夜,没吃没喝一直找到现在。她来找奴婢想办法,哭着说这是您托付给她的职责,她要担负起您对她的信任。若是雪奴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真不知道她承不承受得住,又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王爷,您看……能否让杨侍卫去帮帮她们?” 王爷不语,只静望着树下的李沐妍。她的身影在微雨中显得格外纤弱,似是雨滴再大一些,就能将她击垮一般。他看不透是什么在支撑她这副身躯,难道真如她所说,只是为了赎罪?仅仅为了不辜负他的信任? 和初遇她时一样,今日的他,依旧猜不透她。却见他微微偏首,用余光斜视杨从武,叹道一声,“去吧。” …… 做戏得做全套,杨从武追赶上了瑞香,瑞香见之如见救星,急忙拉住了他的胳膊,“杨侍卫!正要去找你呢!!帮我们救救雪奴好不好?!” “好,你别急。我们走!”王爷嘱咐了杨从武,不准告诉她们,是他准许他来的。 杨从武功夫了得,爬棵树不算什么。但是树干经了整整一日的雨水,湿滑难攀。他将宝刀卸下,纵身一跃,双手勾住树枝,光凭臂力就顺势攀上了树中腰。可离雪奴所在的枝干,尚有一个人身的距离。他右上跨步,双膝勾上树干,以倒挂金钩之姿,折腰又上一层,只要再攀一层,就能够到雪奴了。 眼看杨从武越爬越高,越来越危险,李沐妍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迸出胸膛。 杨从武引臂上树,终于爬到了雪奴蜷缩的树枝旁。雪奴也正在朝他低声求救。他伸手够到了它,把其放到了自己的衣襟之中。雪奴已疲得动弹不得,任凭他摆布。 眼看着杨从武接到了雪奴,李沐妍的泪不觉而出,抽泣着抬起了双手。 杨从武分了五六阶下树,一点儿也不敢压着胸襟。他站在最靠近地面的树枝上,不敢轻易往下跳,便轻声唤来她,“沐妍,你来接着,我怕压着它。” “好!!”李沐妍与瑞香赶紧围了上去。 杨从武从衣襟中慢慢将雪奴取出,托着它的胸脯往下伸给李沐妍。雪奴看到哭红了眼的李沐妍,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她嗷地叫了半声。 李沐妍踮着脚尖接过了它,紧紧将它护在了怀里,“雪奴回来了,雪奴回来了……对不起,是姐姐没有照看好你,姐姐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宁王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笑意。一切终是有惊无险,他闷不做声,甩袖而去…… 杨从武直到天黑才回到王爷身边。他禀报说,李沐妍还没走回房就晕了过去。后来他们一起给雪奴喂了饭,还洗了个热水澡。他离开时,她们几人一起叫李沐妍也快泡个澡。 宁王平静地听完了杨从武的汇报,颔首道,“知道了,今日你表现不错,赏半个月月钱。” “真的吗?!谢王爷赏赐!”杨从武一想到腰包鼓得满满的样子,就傻呵呵地给王爷行礼叩谢。 “她……”宁王竟犹豫到许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杨从武大概是知其所指,“沐妍吗?您放心,这会儿不是泡澡,就是睡下了。” “嗯……”宁王瞧他这副德行,心里就是不太放心,刻意问了一声,“她们知道是我让你去的?” “王爷您都吩咐过了,属下岂能再让她们知道?她们当真以为我是路过的。” 宁王这才松了口气,再也没说旁的。 第48章 下辈子做自己 李沐妍回屋后,实在无力沐浴,仅勉力换了一身干衣,一沾床沿便沉沉睡去。这一觉足足睡了七个时辰,直至翌日午后才醒。 睁目之际,见雪奴正盘她胸前,亦随她酣然大睡。虽一娇小狸奴,此刻却如巨人展臂,环抱着她。一阵难以言喻的踏实感自心间袭来。 然,她忽打了个喷嚏…… 她给自己满上一桶热水,褪去罗裳,泡上了澡。雪奴伏案对面,尾巴躁躁而动,似是在担心她会不会溺水? 话说她睡了七个时辰,却犹未醒转。热流熏蒸间,她双腕撑着脑袋靠在桶边,颤了颤眼睑,便又睡了过去。 似梦非梦之间,她感到发梢被人掂了起来,轻轻地夹到耳后。那人又以指尖拂过她的脸颊,柔声叮咛,“沐浴的时候,勿要睡觉。” 那口吻过分轻柔,哪怕是雪奴的咕噜都比之吵闹。李沐妍伴着那人的触碰,更是睡沉了。 不知又过多久,她再次朦胧睁眼,发现自己已卧于榻上,被褥也盖得周全。她再一瞧,榻边还有两块因擦拭湿发而染湿的棉布。 雪奴趴在窗边又想着要出去。 她茫然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到这榻上来的?好像这一切犹若梦中,唯脸上的触感格外真切。 雪奴找回之后,宁王未召她兴师问罪,只传令来罚她一个月不得用晚膳。她没想到王爷竟就这么放过了她,她这回可是又差点害死了他的心头肉啊…… —— 宁王府的日子,渐趋平淡安然。直至五月底的某日,李沐妍在院中闻丫鬟闲谈,说夏雨这回咳嗽得很厉害,甚则呕出了血,恐是命不久矣。 她立即放下手头的事,直奔夏雨房去。甫至门前,就见一大夫面露难色地从里头出来。 她踏入屋内,即闻床头传来阵阵咳嗽。“夏雨姐姐你怎么了?!”她扑到榻边,发觉其手中的帕子已被染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令她头晕目眩。 夏雨扶着床架,在咳嗽的间隙中艰难开口,“你……咳咳……你怎么来了?我病成这样不想见人。” 她握起夏雨的双手,“你怎还与我见外?你都成什么样了还逞强?快告诉我,大夫是怎么说的?” 夏雨轻拭唇边血迹,声音微弱言,“大夫说我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咳咳……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先前曾托雀儿陪我出府问诊。郎中说我这病最多再撑一两个月。果然大限一到就,就……咳咳……” “怎么可能?!”李沐妍双目瞬时泪水满眶,“姐姐你明明每日看着都精神得很,怎可能突然就……” “哪里突然了?”夏雨无力一笑,“我这病都好多年了。人各有命,活一天是一天,我早就无所谓了。” “姐姐你瞎说什么?!定是大夫医术不精,误诊了你。我去求王爷,给你召太医好不好?!” 夏雨勉强地摇了摇头,“方才走的就是太医,给下人看病,不高兴穿官服罢了。” 原来如此,李沐妍这下彻底没了辙。夏雨又咳了好一阵,递上干净帕子,却很快又染红了一片。终待夏雨稍定,她抬手指了指妆台,“沐妍,你去打开第二个抽屉,里头有本册子。” 李沐妍依言而行,见抽屉中有一黄面册子,“是这本吗?” “对。”夏雨示意她可以翻开,“我近日整理了王爷的日常喜好和习惯。既知自己时日无多,那照顾王爷的事就得另托他人了。” 李沐妍明白她的用意,“姐姐,你这……” 可夏雨抢着说,“给你了,你收着!咳咳……” “姐姐,王爷身边有雀儿,还有其他丫鬟,何需我来?我去把这本册子给雀儿吧。” “慢着!咳咳咳……”夏雨艰难又坚定地拉住了她,“她是和王爷一块儿长大的,哪用着这个?即便不叫你伺候王爷,里面也记了些他所厌之事,也好让你日后少惹无端之祸。相信我,你总会用得到的。对了,府里的梅花林可千万别再去了。” 夏雨嘱咐完毕,顿觉身心俱空,眼角不自觉滑下一行凄凉泪,“这就是我此生二十五年为奴为婢留下的宝藏。若无人知晓,那我这一生不就彻底白活了?这辈子我为主人卖命,没为自己活过一日。我可不想再把这些奴才记的东西带进棺材里了。我把这些给了你,我便能统统忘掉了。只望来世,无主无仆,成一只麻雀也好,任行天地!我再不用记这些东西了。” 她目光涣散盯着屋顶,竟又恍恍展颜一笑。 李沐妍听着这完完全全就是将死之人的遗言。她心如刀绞,却强忍悲痛,未放声痛哭,而是问她,“姐姐,你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此时此刻,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我来替你完成。” “我……”夏雨空洞洞的眸子里逐渐泛起一丝光彩。“有,还真的有!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家人带我吃过一种肉沫拌麻酱,辣得发麻的面食。可长大之后,我怕发病,就再没吃过。总觉得以后一定还有机会,便从未去主动寻过,呵……沐妍,能否为我寻来一碗?对了,我记得上头还有花生粒!” 李沐妍抹了脸上的泪,一个劲地点头,“好,好!你等着,我去去就回!我请府里的大厨给你做!” 李沐妍夺门而出,一路快跑到了膳房。瑞香正宰着鱼,见她竟来此,她万感诧异,“小姐你怎么来啦?!” 王爷曾下令,禁止李沐妍踏入膳房。这大白天的膳房里这么多人,大家可都看见她了。然她已顾不得许多,回头王爷怎的罚,她都认了。“瑞香!你得帮我个忙!” 她将事情原委告知瑞香。两人一同去求总厨,一番好说之后,庖厨依其描述,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食。肉臊子、脆花生与辛口辣椒,卷着一把弹牙的面条,浸在红油肉汤里,麦香以柔克刚融了辣香,馥郁香气跟着李沐妍飘了一路。她端着托盘,疾奔回了夏雨的卧房,瑞香也一同跟来。 二人推开房门,“夏雨姐姐你看,是不是这样?”李沐妍手捧面碗,轻置于夏雨眼前。 夏雨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顿时精神陡振,边笑边咳,“对,对,很像了!呵,没想到我夏雨了了一生,最后心里头念的竟是一碗热面……” 李沐妍挑起细面两缕,卷成一小团,送她的嘴边。夏雨张嘴吃下一小口,光这一口就辣得紧,她一阵咳不可止,所食统统都咳了出来。 李沐妍强忍泪意,而瑞香已匿于床尾,暗自垂泪。等这一阵咳止,夏雨竟示意还要继续吃。李沐妍又卷了两缕面,送入她嘴里。夏雨慢慢咀嚼两口,毅然咽下了所有,强压着剧痛道,“好吃,真好吃!” 稍顷,夏雨已坚持吃了小半碗面,“再吃一口……”她用尽残余的力气说。 李沐妍卷起面,谨慎送面入口。夏雨含着面,仰头遥望,仿佛压梁之上有广阔天际一般。她对她自己说,“下辈子,我想做喜欢的事。” 她带着笑,看着‘天’眨了两眼,最终瞑了双目,再不复睁开。 夏雨已逝,瑞香跟着嚎啕大哭起来。李沐妍似被抽了魂一般,端着面的手不胜颤抖,她努力克制着,才将碗平整放到了地上。她忍啊忍,忍过了头,连怎么哭都不会了。 只见她走出屋子,坐到了石阶上。 屋外经过俩丫鬟,听闻屋里传出鬼哭狼嚎才来望了一眼。见此情形,她们险些吓得摔倒,赶紧通报了全府上下。 过了片刻,宁王迈着流星大步而至。他首先见到的,是坐在夏雨房前的李沐妍,其次是在床尾哭天哭地的瑞香,最后才是榻上已魂归故里的夏雨。地上还放着半碗诡异的红油面。 宁王步至榻边,见夏雨仰卧闭目,像在做一个甜美的梦。身边的杨从武上前探其脉搏后,遗憾地对他摇了摇头。 他为夏雨之死黯然垂首,可他身为王爷,为了一个下人哀伤,恐要失了礼教。 他步出屋外,站在李沐妍身边,语气冷峻地问道,“告诉我,为什么又是你?” 在李沐妍看来,宁王的平静是不通人性,是冷血无情。她没说话,只是无视了她。 “地上那碗面是怎么回事?”而他的耐心已近极限。 被他问到这个,原本哀戚的李沐妍却忽是一笑,“夏雨姐姐……呵……夏雨姐姐说她想吃面。奴婢便去膳房做了面给她吃。如此美味,她竟然没吃完,真是太浪费了。” 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也没必要明白。“李沐妍,是不是所有沾上你的人都要倒霉?” 他这一如既往的冷嘲热讽,反倒让她释然,她长吁一声道,“那王爷可得离奴婢远一点。” 她起身走回屋里,搀起瑞香,叫她莫要再哭了。 俩人一同离开此地。她甚是逾矩地从宁王身旁走过,而他也并无拦她之意,只在她经过时冷冷说道,“毒妇……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49章 非得用激将法 {本章朔王x容盈盈,太子x韩子士支线} 时光如白驹过隙,倏然又至盛夏六月。连续数日的烈日高照,纵有寒冰坐堂,储宫里犹是热如炙烤。 这日,太子终于结束了一上午的策论,回寝宫时已是头昏脑胀。他一展衣裳,赤条条地倒头睡下。下人们取来冰块,置于榻侧为他降暑。太子睡得熟,浑然不觉韩子士已悄然进殿。 韩子士乃太子之心腹,出入储宫无阻。他今日来督促太子习武,之前殿下老以春困为由偷懒,如今这都盛夏了,正宜勤练剑法,精进武艺。 他知殿下喜静,小憩之时,宫娥宦侍皆退避三舍。他进了殿,但见空无一人,最吵闹的,还是他自己的衣履沙沙声。 无防备少年,偃卧珠帘后。韩子士透过颗颗赤珠,窥见太子背脊上的纹路。他无意识地抬手,潜拨几柱珠帘,甚不觉此举已然逾矩。 他终于目睹了那传说中象征着致国国本的胎记。见者才知,这可不是指鹿为马的把戏。太子背上那龙栩栩如生,宛蟠背脊之上,高昂龙首若在龙嚎,龙尾低垂,勾在他的腰窝之上。随着殿下的一呼一吸,神龙似欲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韩子士豁然开朗,无怪那么多朝臣对太子忠心耿耿,誓死拥戴。自此刻起,他亦成了太子最忠实的信徒。 而太子则仍在熟睡中,又转身来仰天躺着。韩子士猛然意识到自己窥探天子龙体,实乃大不敬,然目光却不能移。 相较于长皇子朔王之威猛,太子看起来只当得‘弱不禁风’四字。殿下胸臂之间,只隐约雕刻些青涩的肌肉轮廓。在韩子士眼中,这远远不够。太子实在太瘦弱了,弱得让他只觉得心疼。 恍惚间,太子察觉周遭有异,缓缓醒来。一睁眼,他见韩子士站在面前,遂起身,揉了揉眼,“本宫午睡时,下人可从不敢擅入。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韩子士这才想起君臣之礼,连忙放下珠帘,避开目光,退却数步,侧过身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向太子回话,“微臣有罪,惊扰了殿下清梦,实属不该。” 太子微微一笑,“无碍。”他起身披上上衣,却不系绳,袒着胸膛掀帘而出,“反正本宫也热得睡不好。话说你有何事,非要在这么热的天跑宫里来?别说你是想在这个时辰叫本宫出去练剑……” 太子自给自足,斟上凉茶痛饮一大口。他又另取一杯,不容分说地递给韩子士。 “微臣……”韩子士捧着茶杯,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太子站他跟前,宛若一只过于轻信人类的小鹿,对韩子士毫无芥蒂之心。 韩子士克制己念,放下茶杯,寻得太子上衣的系带,亲自为其整衣,两眼却只敢盯着绳结。“殿下,屋里有寒冰,您圣体尊贵,万万不可冻着了。热点总比着凉好。还请殿下恕微臣冒犯。” 韩子士颔首请罪,哪知却引来了太子笑话。“哈哈,本宫真是没看错人。韩子士,有你在侧,甚好。” 韩子士心中早已波浪滔天,唯愿一跪以表衷肠,“殿下放心,我……我韩子士此生愿为殿下披荆斩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生为殿下仆,死为殿下魂。我愿……” 他还在滔滔不绝,就被太子给拉了起来。“够了够了,本宫知道了。”太子会心一笑,“韩子士,你也太一本正经了。哪日你要是能给本宫说笑话听,你要什么本宫都赏你。” “微臣不敢。” 太子闻言,笑容更甚,像是韩子士当真说了个笑话似的。 —— 太子给足了韩子士面子,两人于阴凉殿内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术。终是以散步为由,结束了这番苦修。 行至御花园,恰逢容盈盈。太子遂令韩子士退下,自己则快步赶上了她,“盈盈,你这是要出宫了?!” 容盈盈人如其名,笑脸盈盈地向他行礼,“是呀殿下,我今日来陪欢逸和莫嫔听曲儿。这不天太热了,我便打算早些回去。” “离宫门落锁尚有一会儿呢,你陪本宫说说话可好?好些日子不见了,且与本宫讲讲宫中宫外又有何新鲜趣事?” 太子执意拉着容盈盈,不容她分说,一路引领至湖畔小轩。 太子素非好奇八卦之人,惹得容盈盈也甚是好奇,“殿下怎今日这么好兴致?”容盈盈理了理自己的发髻,“跑得我头发都乱了。” “本宫见着盈盈妹妹,心里高兴呗。”太子抬腿撑在石阶上,望着微漾波澜的湖面,似在谋划着什么。“盈盈,下次有机会带本宫出宫逛街如何?” “真的?!那我可义不容辞啦!”容盈盈闻言,手舞足蹈地跳到他身边,“殿下还没去逛过街市吧?可好玩儿了!比宫市有意思多了!” “好,一言为定,到时候本宫可就跟着你了。” 太子斜睨身后的太监福安一眼。福安自是心领神会,转身向外张望一番,复又回头对太子摆手示意。 太子无奈,接着找话攀谈,“话说盈盈,朔王最近可有找过你吗?” 提及朔王之名,容盈盈本笑意满满的面容,倏而沉寂下来,“朔王殿下怎会无事找我?上次见到他,都已是两个月前了。” “哦?”太子不屑地摆动脑袋,低声嘀咕,“那他还真沉得住气……”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身后的福安突然发出几声怪异的咳嗽。太子接到信号,顺势牵起了盈盈的双手。“容盈盈!”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惊得她猛地一颤。 “殿下要干嘛呀?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太子不理她,继续喧道,“盈盈,本宫跟你说个事,本宫喜欢你。别嫁给朔王了,嫁给本宫吧!!” 言毕,太子凑近盈盈,猝不及防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她傻傻地呆滞在了那里,双目直勾勾地瞅着太子。 恰在此时,自靶场归来的朔王路过此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 太子计谋得逞,得再去添把火激激正主。次日,他换上了久违的射箭服,欲入靶场。 福安手里提着殿下的弓,问道,“殿下,您这招真能奏效吗?” 太子戴上手套,淡然一笑,“谁知道呢?本宫这回都出卖色相了,若还是不管用,那本宫今后再也不插手了。那个闷油瓶,爱怎么着怎么着。” 言罢,太子夺过长弓,走入了靶场,只见朔王已早早在此练习。 近来,朔王每日午后皆于此苦练,见太子至,他一脸不爽形于色。 太子近身问候道,“朔王近日好勤奋呀,箭法都已这般出神入化了,竟还要精益求精,真是难得。” 朔王引弓满弦,漠然回应,“毕竟本王不是太子殿下您,做不到高枕无忧。”他松手放箭,羽箭如电,直贯两百步外靶心。 太子没接朔王的话往下说。福安适时递来一支羽箭,太子气定神闲将弓拉满,对准了靶心。箭矢离弦,紧贴朔王之箭旁落,只可惜却在靶心之外。 朔王勾了勾嘴角,“太子这箭法该好好练练了。若哪日上了战场,以这身手如何御敌?” “确实,本宫日日忙着策论,论及武艺,实在不敢与朔王哥哥相提并论呢。” 朔王引弓而发,箭中靶心后方回,“你到底是忙着策论,还是谈情说爱?” 太子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呀,是昨日本宫向盈盈表露心意被你撞见了吧?呵,瞧见就瞧见吧。本宫喜欢谁就光明正大地喜欢。不像某些人,占了别人的便宜,撒腿跑了几千里。” “你!”朔王闻此,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怒甚得连手臂都在发抖,一副要杀人的势态。他将弓扔到下人手里,狠狠瞪了眼太子,便扬长而去。 这下,连福安都看出了玄机,“殿下,朔王这难不成是吃醋了?您这招还真奏效啦?!” 太子淡然冷嗤,似是早已将朔王看穿,“小屁孩一个,装什么大人?”朔王之反应,正合其意,“只可惜,明明答应了沐妍不能搭上盈盈的清白……”念及此,他也没了继续射箭的雅兴,扯下了手套,弃至一旁。 说起来,太子之所以敢用激将这招,只因他笃定朔王心仪容盈盈。这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因他曾在无意间,目睹了一件事…… 当年,就在朔王去雷州的前几日。宫中设宴,容盈盈喝酒不知深浅,于殿前失态,皇上让朔王照看容盈盈。两人离席后,便不知去了何处。 太子趁解手之由,来御花园透气。就在沿湖丛中,他偶见盈盈趴在朔王身上,而躺在地上的朔王则捧其脸颊,轻吻其唇。两人似这番缠绵许久,难舍难分。即便容盈盈晕睡了过去,朔王也依旧搂着她。两人仰卧在花丛里,久久不愿起身。 直到朔王瞥见在一旁偷窥的太子。只见他像是被人当场拿获的小贼一般,瞬间两颊绯红。 几日之后,朔王便丢下了王都的一切,去了雷州,这一去便是两载春秋。而盈盈则全然忘却酒后之事,根本不记得自己已和心上人互赠了初吻。 太子从未将此事告予任何人。只是他素来看不惯朔王仗着自己年长些许,就故作老谋深算的那副德行。更是心疼容盈盈实在无辜。 不过,太子也已决定,自己的插手到此为止。若朔王还不知珍惜,那就是他自己配不上这门亲事。 第50章 尝禁果的甜头 宁王府里,王爷聘请高僧,为夏雨设坛超度。随着丧事办完,府内的一切已恢复平常。 时至夏雨头七之夜,可府里却已无人提起。想当初,夏雨成全了李沐妍送别姐姐的念头,如今她愿为夏雨超度七日。她独自一人带着纸钱,去往府中的参月台。 参月台乃府中宝塔,巍然矗立,直面皓月,镶金瓦竖金柱,层级七重,登其巅更可攀月。塔如其名,实乃府中最沐月光之所在,亦是最不会被人打扰之地。 趁着夜色,她就选在这里祭奠亡灵。 夜幕深沉,寥寥星辰闪烁着冷光,夏夜倒是被衬得清凉。她备了些纸钱烧给夏雨,对着火光轻声道,“夏雨姐姐,今晚是你的头七。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你对我与瑞香的大恩大德,我李沐妍只有来世再报了。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烧纸,你若有未竟之志,也可托梦给我。”火光熏干了她眼里的泪,“你说得对,遇到事情哭是没用的。可我还是太软弱了。只盼今后我也能变得像你一样坚韧不拔。若是可以我想……” 语未竟,她忽闻一侧传来脚步声 。若被抓到在王府私自祭扫,后果可大可小。她急忙灭了手中烛灯,心虚地躲进了塔底梯下。那步声渐近,正烧着的纸钱之火也已湮灭。 来人身影模糊,然其气场却令她颇觉熟稔。过了片刻,外头竟没了动静,她徐徐探出脑袋,战战兢兢地钻了出来。可她才刚走几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以为我抓不到你吗?”宁王把她从角落里拉了出来,厉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视力敏锐,李沐妍已顿时惊泪盈眶,瑟瑟眸光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我只是……”她被吓得支支吾吾地不能言语。 他怒目横扫边上还冒着火星的纸钱,“你是在祭拜夏雨吗?在本王的参月台下,祭拜一个死人?” “今日是夏雨姐姐的头七。奴婢……” “头七?!”他想不通,她怎敢这么做?他弄不懂她,她做的许多事,他都不懂。借今晚这大好良机,他索性就来一探究竟。他不再质问,而是紧锁眉宇,执起她冰冷的手,跨上了参月台的阶梯。 她虽不明其意,却也预感凶多吉少,可只能迫于他的力量,无奈地跟他上了楼。 他硬拽着她攀上了参月台之塔顶,铁了心要折腾她,管她是不是早已累得快断气了。他打开塔顶房门,手腕一扬,她被踉跄甩入了房内。 她筋疲力尽,躲去角落里喘息许久。而他则步履轻盈,神色自若地步入室内。 她与他独处一室,心中不觉惶恐。 他缓缓打开回廊大门,斜倚着木栏,目光穿过已落阑珊的王都夜色。那些灯火离他太远,唯有一轮新月高悬,肯做他眼中星光。他已比先前冷静许多,亦没忘记此般折腾她的目的,他开口问,“你知道下人不能在府中祭祀吗?你为何能如此大胆?” “今晚是……” “头七。”他抢在她前面说,“那又如何?” 李沐妍心中一凛,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是呀,区区一个下人的死,他怎会放在眼里?“对不起王爷,奴婢不该擅作主张,今后再也不会了。” 萧灼诧异地转头望向她,他拉她上楼来,可不是为了听她道歉。“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了,非得本王把你逼急了才肯说实话?” 她切身体会过被他逼急是何等滋味,她不想再尝了。见他此刻似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她心想,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吧。“因为……夏雨姐姐待我好。” “怎个好法?” “若不是她,奴婢和瑞香可能都没法活着走出那柴房。如今能过这太平日子,多半也是得益于她的帮助。她在世时,奴婢只给她添过麻烦,从未为她做过什么。如今送她一程,也是奴婢最后报答她的机会了。” 萧灼转过身,背靠栏杆,双手环抱胸前,眉头紧锁地审视着她。他明白她所言非虚,可眼前的她,竟比刚才更教他捉摸不透。他心中仍有一个疑问挥之不去,“那那碗面呢?夏雨常年咳嗽,碰不得任何辛辣之物。你为何还要那样对她?” “那是她的遗愿。” “遗愿?” “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看向他,道出自己的想法,“王爷,遗愿又不非得是豪言壮志。正因夏雨姐姐常年肺疾,所以才一丁点儿辛辣都不敢碰。奴婢想她的遗愿其实不是一碗面,而是一个她想要尝试的人生吧。” 听完她的解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错怪了她,但这仍不足以让他赔不是。他反其道而行,抬起居高临下的颚骨,反问道,“那你呢?若此刻就是你人生最后的一盏茶,你的遗愿是什么?” 她心下一凛,难辨他这话的虚实。他们此刻正站在可以俯瞰整个王都的参月台上,以他的身手,把她丢下这百尺高楼简直是易如反掌。 萧灼不知道她竟当真了,见她迟疑不答,他等得不耐烦起来,“你在想什么?” “奴婢,奴婢在想……”她握紧了拳头,思忖着总得说些什么,“若是奴婢等会儿就要上路,那奴婢一定……” “一定什么?” 她不敢看他,旋即转过身,于屋中踱步,似真的在为这事考虑。片刻之后,她心意已决,“应该会冲回屋里,再和瑞香、春华,还有雪奴待一会儿吧。” 闻此,他顿时气地切齿,语带浓重的疑虑与鄙视问,“你就这点出息?!” ‘不是只剩一盏茶嘛……’她在心中嘟囔,怯生生地抬眼观察他的神色。 他面目阴郁,如恶狼盯着猎物一般锁视她,连睫毛也不颤半下。“你不赎罪了吗?” 他的提问,反令李沐妍摸不着头脑,“难道您会在一盏茶内原谅奴婢?” 她此话一出,他如鲠在喉,竟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他似是不情不愿地转过了身,背对着她,方才冰冷生硬地说出口,“想都别想。” ‘那你还问?’李沐妍心中如此念着。 他不相信有人能这般纯良,到了她这样的程度,唯以一个‘傻’字可概之。他就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聪明却处处犯傻,卑微却事事无畏。 他遥望夜景,沉默良久,无人知晓他又想了些什么?片刻之后,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指尖轻扣栏杆,他悠悠下令,“过来。” 击声嗒嗒,不断催促。难道是这一盏茶的时限已至?李沐妍不敢多想,只有唯唯诺诺地走向他的身后。 他双手撑栏,背肌也因此更显雄健。昔日这背影,即便是幻想里,她都不敢靠近半寸。可如今看着,却只叫她心生寒意。 身后随她而来的气息,如羽毛般扫过他的心跳。他问她,“你会讨好男人吗?” 她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又说了一次,算得上是命令,但也有几分真意,“讨好我。过来抱着我。” 她吃不准他要做什么,却又不敢违抗。缓缓靠到他身后,她的指尖触上他的背脊。酥痒如琴弦轻拨,在萧灼的头皮散开。她谨守礼数,将双手搭上了他的腰际,却不敢往他身上靠去。 “我说了,抱紧我。”他在前头命令道。 他拨一拨,她动一动,又向前去了半步,双臂环住他腰。 可这显然不够。“别逼我教你。” 他这话比任何命令都要管用。她忙不迭挨近了他,整个人全然贴在了他的背后,两只手攀上他的胸膛,竭尽全力地勾着他,只教与他紧紧相拥。 他屏息克制,却终究乱了气息,欲望上头,不解难消。“蠢货,连讨好男人都不会。”他拽起她的手,猛然转身,将她抵上栏杆,自背后将她一拥入怀,亲自示范一番何为‘讨好’。 她被他牢牢按住腰际,眼前便是塔下百尺深渊,稍有不慎,便将粉身碎骨。她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紧贴在她背后,将她整个环扣怀中,又依在其耳后,如梦似魇般低语,“这里是整座宁王府最高的地方,你瞧,甚至可以看见玄风塔。” 他的言语是诱导,又是命令。他握起她的下颚,教她抬首。她远眺出去,玄风塔塔尖明灯烁烁,叫人不得不去在意。 此刻,他柔声命令道,“看着它,别想别的,也别害怕。我告诉你,何为讨好。” 恐惧悄然袭心,她不禁倒吸半口寒气。 “嘘……看着它。”这便是今晚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遂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握着栏杆,冀望玄风塔的明灯能给她一些力量。 借教导之名,他顺理成章地解下她肩头的衣裳,体温炽热,暖甚夏日阳光。更有早已与她融为一体的花草清香,他埋首肩颈之间,轻吻这寸芬芳。 他一直知道,她的身上好香好香。每一次靠近,即便是擦肩而过,他也都会在意。占有颈间已难餍其欲,指尖一不留神滑进了她的衣襟,蹂一双柔美,卷一颗欲珠…… “不要……”李沐妍说不清这是什么滋味,不能归为疼痛,但也绝不叫人轻松。 他唇齿轻啮她耳后至颈之交界,舌尖一路向下,在她锁骨上不着力地咬下一口。 “啊……”出于本能,她无地自容地发出娇声,羞耻感更是扑面而来。她不知他对她做了什么,恐惧却好生着迷,窒息却无比惬意。“住手……”身子不由弓起,失控的错愕令她慌乱无比,“住手!”她还在逞强,可身体却已几乎投降,痉挛颤颤,毫无章法,几次三番险些要掉下楼去。 他单臂环住她肩头,二人共退至门框边。他背倚门扉,半蹲马步,引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欢愉如潮涌至,彻底颠覆了她对男女之事的认知。那滋味逐渐侵蚀了她的理智。她扣着他的手腕,却又没有让他移开的意思。最终,某种从未有过的冲击,势如破竹席卷而来。她无意识地疲软倒下,双手松开,这才见他的手臂上,早已被刮出数道血痕。 察其反应,他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他渐渐放慢频率,留给她喘息的空隙。 她尝到甜头了,可他还没有。他带着她一同坐到了地上,解开她的腰带,她早已松垮的衣裳,甚至比她还要言听计从地从两肩滑落。眼前,她的美背如玉,淡薄的月光将她衬得超脱凡人,犹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降临凡尘,只为与野汉偷尝禁果。 一切美妙如此,他心神俱醉,搂着她往后躺下,二人相合,她整个人都叠在了他身上。唯有真在做着这事时,他才会意识到自己念了她多久。那些对她难以言说的话,都统统化作了行动。他狠狠咬住她后颈,用力之甚,似有报复之意。牙印之下渗出血丝,尝着竟是甜甜的铁锈味,此情此景,更添他亢奋不已。 本该是无比煎熬的剧痛,但今日她却未感分毫。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暧昧。但凡恢复了一丝理智,她便不愿消受这一切,她咬着牙,扣着地板,死死硬撑。 可他却硬是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攻城,她的身体终不敌诱惑,再一次背叛了她的意志。 两人在彼此身上耗尽了所有力气,一同仰天而卧,喘息许久难平。她湿透的发梢黏连着他的喉结,他的器物犹在她体内停歇。 蓦然,李沐妍迎来此生最为清醒的时刻。她陡然起身,含泪怒目地瞪着他,眼里尽是毫无遮拦的憎恨。 他看得出,她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骂他,可却终究不敢开口。 最后,她果然还是未吐一字,只狼狈整理衣裳,一言不发地冲下了楼。 她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萧灼仰望星空,连那些星星都对他颇有微词,闪闪烁烁似对他指指点点。他亦随之清醒,扪心自问:萧灼,你故意刁难她,就是想换取她的顺从吗?你究竟为何不放过她? …… 自此之后,李沐妍和宁王皆有意避着对方。 宁王原先也说了,不想再看到她。她便比之前更为深居简出,专心照料雪奴的同时,承揽下院中所有的杂活累活。她又从花园里移来了几株绣球花,下个月便可花开。 若宁王想见雪奴,就派杨从武来接。起初,雪奴还甚不习惯,嗷着不肯离开。可后来它也就习惯了,大家也都跟着习惯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容盈盈不追了 {本章容盈盈x朔王支线} 自上次受父皇训诫以来,朔王已数月未踏足烟花之地。然眼下,他仍为容盈盈与太子之事耿耿于怀。故而,他今日破例,应友人之邀,来这王都新开的青楼做客。 这儿的头牌观他容色深沉,恐是很难伺候。他将其拉入雅间,也不忙办事,只顾着举杯自饮。 头牌可看不下去了,“月公子,您这都第几杯了,还喝呀?奴陪您说说话可好?”见他不答,她继续说着俏皮话,“公子这样的,奴见过,估计是和娘子吵架了?” 此言一出,可谓是直捣了月公子的痛处,“什么娘子!”他将酒杯重重掷到桌上,发出砰然巨响,“不会说话就别说!倒酒!” 头牌吓得一颤,眼泪珠子潸然落下。恐其暴起伤人,她战战兢兢地斟满酒杯,低声言道,“公子,请用……” 他这一生受了容盈盈太多刺激,最是见不得女子垂泪。只瞧他憋了一肚子火,却又无奈唉声道,“行了行了,你到屏风那头弹琵琶去。”他给了她几张数额不小的银票,终见她神色稍缓。 头牌拿下银票,心里却不踏实,“公子不要奴陪您喝酒吗?” “不用。 ”他身心俱疲地扶着额头,“我现在很烦,你若能弹点让我高兴的曲子,我必有重赏。” “真的?!好嘞!若要听曲,公子这可算是找对人了!”头牌瞬间收起愁容,满心欢喜地拿来她心爱的琵琶,移步屏风后,全神贯注地弹奏起来。 朔王也终得了清净。本想来这儿消释心头郁结,哪知入此门庭,所见皆是男欢女爱之景,更叫他不由联想了太子与盈盈。思及他二人会不会早已在他视线所不及之处 ,做了那云雨之事?他愈想愈是烦闷,遂起身立于窗前,凝眸远望。 这家青楼选址于樊街对岸之路口,凭窗而望,闹市繁华尽收眼底。只是暮色四合,天还下起了霭霭细雨,集市人潮渐散,唯余冷清街道与阵阵热浪轰鸣。 窗下小石桥畔,一女子打着油纸伞,步伐轻盈地踏上石桥。随行的丫鬟侍从手捧刚买的大包小包,紧追其后,“小姐你等等!店家都打烊了,我们也早些回府吧!” 那女子转过身来,将伞往追来的丫鬟头上略倾了些,“难得娘亲允我出府,我可不能这么早就回去啦!” 她转过身时,其容颜恰被二楼的朔王所窥见。容盈盈的两颊被空气中湿沉的热浪烤得绯红。她似在远处看到了什么好东西,遂将伞交给了丫鬟,淋着微凉的细雨,独自往桥下走去。 时隔两月,再见未婚妻子,朔王心虽未明,但脚步却已坚定。他恍若自梦中初醒,转身夺门而出。那些邀他来的友人怎的呼唤,他都旁若无闻。 爬上那座石桥,他沿着盈盈消失的方向去寻,可足足跑了两条街,也没见到她的身影。他绕街转圈徘徊,只觉自己像只无头苍蝇,狼狈且可笑。 正当他要放弃时,却忽闻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朔王殿下?是您吗?您怎来逛街了?” 他一个猛回头,眼前人正是他心之所念。她手里拿一袋子,不仅神态自若,嘴里还在细细嚼着什么。顿然,他发觉自己丢人丢到家了,前脚还在青楼寻欢作乐,怎一转眼就跑来找她了? 他随即板起面孔,倒要瞧瞧她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好东西,竟把他遛成了狗。他夺过她的袋子,打开一瞧,原来就是包腰果仁而已。他愤愤不平地贪了两颗,后才将袋子还给了她,“我乃一国皇子,逛个街也不行吗?” 他心猿意马地从她身旁擦肩而过,迈步离去。心里又在暗自忐忑,不知如今的她还会不会跟来? 容盈盈的内心也是一番挣扎,她说过要放下他的,分开了两个多月,她以为自己都快要释怀了。可今日这无巧不成书的邂逅,又险些要教她再陷进去。 此时,他不知何故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在问她:你怎还不跟来? 她知道他兴许没这意思。但仅凭这一瞥,她就又着了他的道,满心欢喜地向他奔赴过去,“殿下,您等等我嘛!” 两人漫步于清冷的小街,周遭只剩少许挑着竹筐贩卖杂活的小贩。 她高兴,发自内心地高兴,“殿下,上回我还说要带您出来玩儿。今日这么巧,我们就在街上碰见了!”她举起一颗腰果仁要给他,可他却似瞎了一般无动于衷。而她对此早已习惯,“殿下您不是一直在闭关吗?今日怎么出来了?也不带半个侍卫什么的,是特意出来逛街的吗?这会儿要回去了吗?” 朔王不理人,她还接着问,“听闻殿下您画了幅极品雪景图给皇上。我也想见识见识,只可惜那幅画挂在皇上的寝宫里,我是看不到了。朔王殿下您还会接着画吗?可否多画一些,让我也瞧瞧? ” 任凭她问什么,他皆一概不应。二人步入一间占据亭台的小面馆坐下,他要了一碗面。容盈盈紧随其后,“老板,再加一碗!” 容盈盈的随从们识趣地蹲在半条街外远远候着,不敢打扰小姐这千年难得一回的艳遇。 “殿……”她忽然忆起,不宜在外随意泄露朔王之身份。于是想了半天,她给他弄了个妥善的代号,“萧兄,今日真是好兴致呀。” 朔王心想,这算什么鬼称呼? 店家端上了两碗面,他自筷筒中分了双筷子给她,“我在外,化名月。” “月?哦!”她灵光一闪,敲了敲手心,“朔乃初月,有道理有道理!那您怎么不叫初月呀?” “我是要登台卖艺吗?!” 朔王听着虽没生气,但容盈盈还是老实地闭上了碎嘴。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低头啃面,无半句闲话。待他享用完毕,放下筷子,端坐如松。见他有要事相商,容盈盈赶快正身,候他发话。 “我想过了。”朔王眉宇间隐现忧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启齿,“这一次我一定要与你解除婚约。” 容盈盈一双圆目瞪着他痴痴发怔。此话虽非初次听闻,可这回她就是知道,他心意已决。朔王,真的要与她解除婚约。 她语带哽咽,茫然一笑,“不是,朔……月公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解除……”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涟涟而下,顺着脸颊落至下颌,最终滴落于玉指之上。 “我受够了!”朔王逼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空碗,“我早就该下定决心,结束这场闹剧。明日我们就一同去向他请旨。” 事已至此,容盈盈死也要死个明白,“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最近也没来烦您呀,不是吗?您瞧不上我,您从小就瞧不上我!我琴棋书画一般,身段相貌也不出众。我知道我不是您喜欢的模样,所以就是因为这些,您才不要我的吗?” 在容盈盈看来,朔王出于怜悯,提起了他尊贵的指尖,为她沾去了一颗将落之泪。“不是你的过错。你,你很好,你从头到尾都很好。是我,我……” “够了!!”容盈盈猛然击案而起。她要听的是她到底为何不配,不要他一番出于愧疚,迂回婉转地往他自己身上揽错。她毅然决然地抹去两颊的泪痕,向他行了个礼,“小女知道了!您不必说这种话搪塞人。明日巳时,在您宫门口,我们一同去见圣上。小女告退!” 言罢,容盈盈疾步离去,她剩下的半碗面仍冒着热气,她只吃了几粒的腰果仁也落在了桌上。朔王好似被抽光了力气,蒙着飘进亭子的细雨,呆坐良久。 这结局就是他想要的吗? —— 次日辰时,宫女禀报,容盈盈已恭候于甘易殿外。 她昨晚一夜未眠,亦不敢向爹娘透露分毫。只因若容大学士插手,这事定又要办不成了。她已下定决心,誓不再为人笑柄,今日她就要彻底和朔王划清界限。 朔王走出宫门,遣走了所有下人。容盈盈除了向他请安外,再没说旁的。他本还心存遐想,猜测以她的作风,今日定会哭着闹着求他和好。 然而她并未如此。今日,她稚嫩的脸上,竟露出逼人的峥嵘之姿,犹如心中号角长鸣,满怀肃杀之气的战士。“走吧。”她用从未有过的冷静口吻对他说。 她转身启程,毫不畏缩地走在他前头带路。 赶上她的步伐对朔王来说并非难事,他只是没料到容盈盈对解除婚约,竟是这般急不可耐? 眼见定贤殿的檐角已隐约可见,再往前走就要惊动侍卫了。他下意识地不愿再前行一步,蓦然转身,伸臂横阻容盈盈前路,“你可想好了?!再往前就没有退路了!” 容盈盈竟丝毫不带犹豫地甩开了他,“殿下您等这一刻等多久了?为何今日您倒唯唯诺诺了起来?”她直视着远处的定贤殿,言辞间毫无动摇,“我就是要和您解除婚约!谁也别想拦着我!” 他没想到小兔子也会咬人,咬起人来,竟还这么疼。心乱如麻的他不顾礼节,也不屑解释,抓起她的手腕,转身逃离了此地…… 第52章 朔王喜提耳光 {本章朔王x容盈盈支线} 容盈盈一路嚷着让他放手,可她的力量在他面前,犹如蚍蜉撼树,几乎是微不足道。 至一僻静转角,朔王才终于撒手,厉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取消婚约?!” “您说什么?”容盈盈一脸茫然,反问道,“我难道不是在成全殿下您吗?!” 朔王踟蹰不定,愁然地来回踱步,最终还是忍不住驻足质询,“我知道你攀上太子了。朔王妃之位,已满足不了你容大千金的胃口。你要做太子妃才满足,对不对?!” 她愕然不解他是如何得出这般结论的?“什么?我容盈盈何时攀附过太子?又何时觊觎过太子妃之位?!” “你们在花园做的事,我都亲眼看到了!” 闻言,她才恍然忆起,莫非是太子莫名亲了自己那回?但她问心无愧,自当心怀坦荡,“对,我是与太子交好没错,可我与他是清清白白的!就算您看到了什么,也都不是真的!是你自己眼睛脏,心更脏!” “那你告诉我何为真?!我只见你围在他身边转个不停,早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你心里是不是巴不得这桩婚约,一开始就是许给太子的?!” “住口!” “你喜欢的,是婚约上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 言罢,一记耳光清脆,赫然落在了他的左颊上。他杵在那儿,僵如顽石。他竟被容盈盈扇了巴掌,此生头一回,他被一个女子打了。 “萧勤果然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大混蛋!!”那一掌过后,容盈盈手心也犹自震颤。她一路疾步欲冲入定贤殿,却被随后而至的朔王拦下。 他不愿服输,更不屈输于女子。他把她拉到身后,誓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想摆脱我?下辈子吧!”说罢,他比容盈盈率先进了殿,来到圣上面前恭声道。“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此刻,容盈盈也跟了进来。他们俩人可是头一回并肩面圣。 皇上心中疑惑丛生,遂掷下手中奏章,起身道,“免礼吧。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俩竟一同前来请安?”皇上瞧盈盈一副苦闷模样,自是要为其撑腰,他直指朔王道,“你又做了什么好事?把人家盈盈委屈成这样?” “父皇,儿……” 容盈盈当机立断,抢着回答,“陛下,臣女斗胆请罪,恳请陛下恩准,取消臣女与朔王殿下的婚约!” 这话从容盈盈嘴里说出来,倒是新鲜。皇上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的长皇子也急着开了口,“父皇,儿臣亦有罪!父皇为儿臣赐婚,乃是对儿臣天大的恩泽。然儿臣不孝,一再推诿,才使得准王妃心生委屈,故而来求父皇取消婚约。一切都是儿臣的错。恳请父皇莫要当真!” “才不是这样!朔王殿下您不要胡说!”容盈盈急忙辩解,“陛下,臣女是真心请求取消婚约!” “父皇!”朔王万般虔诚地磕了个响头,“儿臣不愿解除婚约,儿臣要娶容盈盈!儿臣想立即完婚,还请父皇成全!” “朔王殿下,您不要这样好不好!明明是您要……” 朔王慌乱得很没道理,全然不似平日里的他自己。他不让容盈盈开口,再次向皇上叩首请旨,“儿臣要娶容盈盈为妻,恳请父皇赐婚!” “你!你好卑鄙……”容盈盈发出以下犯上的言论,心灰意冷地坐到了地上,吞声哭泣。 皇上观此二人所言所行,已略猜出一二。他走到朔王身前,不由分说地拽起了儿子的下巴,瞥见颊上异样红痕,心中又悟几分。一二相加,七八已明,绕来绕去,无非也就是儿女情长。 他鄙夷地将儿子的下巴甩开,转而换上和煦之容,向盈盈走来,“孩子,你不是最仰慕你朔王哥哥了吗?不要因为一些小事断送了这段缘分。朔王自小目中无人,阴阳怪气,骄横得很。朕这做父皇的也深感头疼。但他毕竟是长皇子,你上哪儿再去找像他这般的良配?朔王对你做了什么?朕替你罚他。即便是你俩成婚后,只要你告诉朕,朕不分什么青红皂白,一律治他之罪。你看,这样如何?” “陛下……”容盈盈在皇上的慈眉善目里,读到了不容违抗的凛气。她已预见了今日的结局。她自知她乃臣子之女,可他却是皇子。皇上平日庇护她,不过是表面文章,一旦关乎皇室颜面,皇上怎可能委屈皇子来顺应她意? 她若再敢啼哭抗命,只怕皇上就不会再对她笑了。眼前的天子,正在耐心地待她妥协。于是乎,她抹干眼泪,收起满腔愤怒,毕恭毕敬地向皇上叩首,“谢陛下隆恩,臣女愿意嫁给朔王殿下。” 皇上龙颜大悦,亲扶准儿媳起身,“好,如此皆大欢喜!朕立即找国师算个黄道吉日,让你们尽快完婚。” “劳陛下操心了。”容盈盈逼自己笑着谢恩,可身子却无意识地往后退开,复施一礼,“若无他事,臣女便告退了。” 她黯然离去,朔王本想追上,却被父皇叫住。“你想去哪儿?给朕过来。”皇上脸色遽变,方才的和蔼已全无踪影。 朔王在父皇面前逞能,从未得过好果。他垂头复跪,叩首请罪,“父皇,儿臣有罪。” “罪在何处?” “从前屡屡拒婚,是儿臣不知好歹。” 皇上懒得去关心琐碎,他颔首道,“亏你还知道。” “总之,儿臣感激父皇成全。” 皇上坐回龙椅,以奏折挡住龙颜,已然立起逐客之意,“是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朕可没逼过你。身为皇子,连个情人都看管不好,吵架吵到朕殿上来,皇家的颜面都被你给丢尽了。此事下不为例。滚。” 朔王步出殿外,循径找到了容盈盈,疾步上前拦下,“你站住!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未置一词,而是使出全身力气,往他右脸上奋力一挥,又是狠狠一记耳光。随后便缄默无言地走了。 朔王和容盈盈终于敲定婚事,容府闻讯,上下一片欢腾。容母在祠堂里,向列祖列宗禀告这天大的喜事;容大学士一高兴,亲自在府邸大门外挂上俩双喜大灯笼。 唯有容盈盈愁眉不展。直至两日前,她还翘首以盼着朔王迎娶。可自从朔王那一番言辞后,她才醍醐灌顶。他举止前后不一,只因他不想输给太子。 朔王与太子之争锋,容盈盈自幼就看在眼里。朔王本乃天之骄子,可偏偏遇上了太子的真龙传说。世人对太子之偏爱有目共睹。或在世人心中,都在暗自遗憾:太子之前,怎还有个兄长呢?若太子生而为长,岂不更是妙哉?! 容盈盈深知,皇位之争,朔王已败。所以在其他事上,朔王样样都不愿屈居太子之下。此番亦是如此,朔王为求一胜,不惜违心也要娶她为妻。 —— 几日后,邶山天阁的玄阳道长奉旨入宫,为朔王与容盈盈推算婚期吉日。 大殿之上,容大学士与容盈盈率先到场。为博道长喜欢,容盈盈她爹特意叮嘱她要细心装扮。她着一身妃色罗裳,髻中垂同色蝴蝶小簪数点,清新雅致,淳美而不妖。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 朔王进殿一见到她,便不禁瞩目良久。二人分列大殿两侧,容盈盈扭过脑袋,且当他不存在。 今日皇上好雅兴,竟亲自旁听推演。只见玄阳道长起身至朔王面前,掐算一番,时不时摇头低叹。他又到容盈盈面前,见小女子唇红齿白,面若银盘,乃有福之人。道长颇为满意地颔首微笑。 数位道长聚首商议,花了好些功夫仍未得出个结果。容大学士可有些坐不住了,不就挑个日子吗?有这么难?容盈盈一瞥余光,发觉朔王也正忧心忡忡地俯首蹙眉,指尖不住地叩击桌案,焦虑之情全写在脸上。 片刻后,终于商量妥当,玄阳道长轻捋三千白须,对圣上道,“哎,这婚能成,但需时日。” 朔王听此番话,暗自攥紧了拳头。这若是出自某江湖术士之口,他怕是早已掀桌而起。 然比朔王更着急的,还得是容大学士,“这话怎讲啊?!” 道长深入浅出,娓娓道来,“今日已是六月十五,鬼月将至,不宜嫁娶。且贫道观朔王身上背负怨念太重,想来是殿下历经沙场,刀下冤魂无数。若携此等煞气成婚,恐对朔王不利,更恐对国运不利。” 事关社稷安危,皇上不得不慎重,“可有化解之法?” 道长翘首问苍天,对曰,“回陛下,朔王之煞气,需以清修化解。贫道请求陛下准予贫道带朔王殿下回邶山,清修一百零八日。期间,贫道会日日对朔王诵经祈福,以化其煞。” 什么?要朔王天天待在道观听道士念经,岂不要了他的命?他是要成亲,可不是修成正果。“父皇,儿臣……” 皇上根本没理他,反而若有所思地问起,“一百零八日……够吗?” “父皇!”朔王急坏了。 “闭嘴!”皇上不胜其烦,猛一挥手止之。 朔王含悲带愤,但又不敢再言。他一眼瞧去,瞥见容盈盈正低垂脑袋,肩微颤,抿着嘴,窃喜不已。 “那好,就按道长说的办吧!”皇上拍案而定,“吾儿就交给道长了。” 两人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廿八。道长既至,便拟在宫里做几日法事再走,届时携朔王一同启程。 宫宴结束后,朔王向容大学士请示,他想与盈盈单独聊聊。准女婿说啥,准岳父都欣然答应。于是,两人并肩漫步于宫闱之间,一路无言。 直到远离耳目之处,容盈盈不打算再陪他演戏了,“朔王殿下,您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朔王转身看她,故作淡然姿态,“本王要去邶山了,你很高兴是不是?” 她出乎意料地直言不讳,“怎能不高兴?您最好是能就此出家,再也别回来,更是大快人心。” 他也不是这么好激的,不为所动地冷笑说,“与其操心本王,某人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学学怎么做个王妃,起码的琴棋书画够格吗?四书五经背了多少?可会操持家宅?本王这一百零八日是清修,你这一百零八日可也得恶补吧?别到时候丢了你容府的颜面。朔王妃?喜欢本王这么叫你吗?” “你!”容盈盈竞对此无力反驳。于一个王妃的标准来说,比她出色的大家闺秀实在不计其数,她素来是知道的。只是这话出自朔王之口,更伤人而已。“你太可恶了!既然这么不满意我,为何又要娶我呢?你难道真没看见这些年来,我为能配得上你,做了多少努力,受过多少白眼吗?你呢?你根本就不在乎!整个王都的人都在看我笑话。我才貌皆不出众,是因为我不想出众吗?!看着那些小姊妹各有特长,你知道我有多心虚吗?可我写不来诗,评不了政,算账处处错,弹琴还跑调,我没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长辈夸我……年年夸我可爱,也只能夸我可爱了。我都是个大人了,再下去连可爱都夸不了了!” “盈盈……”朔王见她哭了,那梨花带雨的折眉愁容,揪着他心一阵阵酸疼。 “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却从未正眼相待过我。你明明这么瞧不上我,却还要娶我,说到底就是为了不输给太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下半生该如何度日?你可以三妻四妾,我呢?!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活该吗?!” 言及此,容盈盈愤然离去。朔王方才意识到,她这一生得用多少泪,才能换来一丝笑?他急追而上,从身后将她抱入怀里,“盈盈,我非此意!对不起!是我嘴贱,我笨我坏,你别生我的气。我……” “神经病!放开我!”她奋力挣扎,然终是徒劳。 “你听我说完!你不用和别人比,你和所有人都不同。我,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容盈盈哪怕再傻也不会相信他这种话,她奋力以肘击其小腹,“我再理你,我就不姓容!” 她之力虽不足以伤他,然他恐再激其怒,最终还是放了手。自此,两人分道扬镳,一个被逼着上山清修,一个被逼着筹备婚礼…… 第53章 被她气到吐血 容盈盈与朔王的婚期终于敲定,霎时成为城中最为热议的新鲜事。李沐妍久居深宅,也已有所耳闻。她恨自己出不了府,没法亲自向盈盈道喜。忆往昔,最后一次见到盈盈,是众人一起商量着,如何撮合她与朔王的美事。没成想如今当真得偿所愿,不知这其中,是否真有太子的功劳? 时光如常过,某日,信差送来一封李沐妍老家的来信。她记得宁王早已替她断绝了与老家的往来。如今这封来信,不知会是何事?她启信一读,乃是她孙姨娘的亲笔,信中说她爹因贪墨钱财而被查,如今已遭贬黜,家产亦被籍没。举家十余口人,眼看要揭不开锅了,故来求李沐妍接济些银两。 她放下书信,理了理思绪。姐姐过世后,父亲这个本就不受王爷待见的老丈人,彻底失去了靠山。可他竟还敢贪污银两,如今落此下场,皆是自作孽也。 唯令她放心不下的,是沐修和沐悦。沐修年已十七,竟落得家道中落;而沐悦还只是个女娃娃,估计这下连学也没得上了。父亲常年嗜酒如命,挥霍无度,恐是破产也难改本性。若非姨娘当真走投无路,也不会低三下四地向她开这个口。 她寻思,此生既已困顿于宁王府,钱财于她已无意义。为了沐修沐悦,她得帮这一回。可她身上值钱之物只有两件,一是母亲的遗物洛香白玉簪,另是去年宁王送她的玉镯。她想起来,还有一只瓷娃娃,但她对此物的价值毫无头绪。 眼下看来,只有玉镯最为适合。且纵使是当初他最为尖酸刻薄的那阵子,他都没喊她把那镯子吐出来,想必他早已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还有另一难题横亘眼前,她如今身陷王府,手里的镯子无法变现…… 与之交好的丫鬟们方才轮值完,下次休沐还得等上好几日。但或许还有一人可助她一臂之力,于是她赶紧找到了杨从武。 彼时,杨从武正在王爷书房外舞刀练功,见着李沐妍可有一阵没来王爷这儿了,今儿倒是新鲜,“沐妍,你怎来了?王爷在里面呢!”他在府里待久了,自然清楚了他们之间的瓜葛,遂以身拦在门口,不让她莽撞进屋。 “杨侍卫,我不是来找王爷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嗯。”李沐妍轻侧身,“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从武跟她到了角落里,见其自始便满面愁容。他很是担心,“沐妍,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侍卫,杨大哥!我……我有事求你,你帮帮我吧。”她没有十足的底气要求他,只得用无以复加的卑微哀求。 “慢!怎和我还这么客气?你要有事就告诉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杨从武的真诚,真是将李沐妍衬得太谄媚了些,她羞愧一笑,继而言道,“是有一件急事,我只能拜托你了。”她取出镯子与回信。“烦请你帮我把这镯子当了,换得银票,连同这封信一起寄到我家里。” 杨从武接来镯子,可他甚比她还要不懂玉器,还想就一石头能值几个钱?“行,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不就寄封信嘛。对了,这镯子能当几两?我不懂这个,可别让我把它贱卖了才好。” 可她亦不识玉器,只知此乃王爷所赠,应是没法便宜的。记忆里,姨娘的玉镯也就值十余两,而相较眼前这枚,她也没看出两者的成色有啥高低?“嗯……我估摸着四五……”说到一半,她想起曾逛碧君楼时那骇人的物价,遂改口道,“一百两吧!七八十也成。” 杨从武难以置信地把镯子高高举起,对着日光捕捉其光彩,“哇,这镯子这么值钱啊!” 她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仍郑重其事地向其行礼,“那,那就拜托你了!”临走前,她又想起自己忘了叮嘱他,“对了,镯子的事千万千万不要告诉王爷!千万千万!!” 杨从武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包我身上,放心吧!”辞别了李沐妍,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回到书房外嗑起了瓜子,思量着明日外出时,抽个空把这镯子当了便是。还没等到他吐出几瓣瓜壳的功夫,书房里的丫鬟便传话说,王爷要见他…… 书房里,王爷手持书卷,闲适捏杯,饮一口茶,“小杨,见你在外辛苦,本王让你进来歇歇。” 杨从武难得受主上关怀,惭愧不已地挠了挠头,“真的啊?那便多谢王爷了。属下就坐这儿,不打搅您。”言罢,他坐到了角落的矮凳上,呈上一脸乖巧模样。 “小杨,本王对你还算不错吧?” “这是自然,王爷对属下可好了!给的月钱又多,每天陪着王爷又不累,王府的菜还特好吃,顿顿都有肉。属下可太好福气了。” “嗯,知道便好。” “知道知道!” 一时间,二人各陷沉默。杨从武真当王爷是好心让他进屋休息来了。 气氛熏陶够了,宁王这才不急不慢地切入正题,“适才你走开的一会儿,上哪儿去了?” “哦,李沐妍来找属下。” “找你何事?” “哎,就是……”杨从武突然意识到前方或有埋伏,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她,她叫属下帮忙寄一封信。” 宁王闻言,把书抛到了桌上,“什么信?” 王爷语气阴森,杨从武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想,只要别把镯子的事说出来便好,“没……没啥,就是一封她寄给家人的信。” “拿来。” 杨从武有些抗拒,“不妥吧王爷,这是人家的家书呀。” 宁王抬首,眼如利刃,狠狠扫了他一眼。都不用再等王爷再开口,杨从武的屁股就已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王爷请过目!”他从衣襟中取出李沐妍的家书,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 宁王接过信,读完这字里行间,不禁怒拍案几,忿然曰,“荒唐!这姓李的老头为官风光时,视李沐妍如草芥,还把她当做物件一般卖与他人。如今潦倒之际,却反来找她索要钱财?天下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杨从武闻此,亦是惊愕不已,“什么,沐妍她爹竟是这种人?!” “若非李沐妍不甘被她爹卖掉,她也不会逃到王都来,也就不会……”言及此处,他将信纸揉作一团,“他还有脸问她要钱?”说着,他想到了更来气的事,“她到底还有没有骨气,这样的家人她还要管?!”他突然想起了重点,“对了,她信中提到银票,她何来的银票?你是不是还没老实交代?!” 见王爷这般大动肝火,杨从武可不敢欺瞒,“王爷,可沐妍叫属下别说的,特别是别告诉您。” 宁王没工夫和他迂回,径直甩出句,“从实招来!” “是!”杨从武利索地从衣襟中取出镯子,谨慎递出,“就是这个!” 宁王接过镯子,胸口顿感郁结。曾有那么一个夜晚,他些许微醺时,亲手将这枚镯子送到了她手里。然世事变迁,他早已将此事置于九霄云外。如今再见此物,美玉依旧温润无瑕,唯独人心却已千疮百孔。 见王爷默然,杨从武索性禀告个痛快,“沐妍叫属下去当了它,说能换个百八十两,到时换成银票,随信一并寄出。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么块石头能值这么多钱!” 一听到这报价,宁王不仅是清醒了,更是险些呕出血来 。这枚镯子,别说是百八十两银子,就是百八十斤黄金,都没资格碰它一下。他盖阖双眼,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抚平心绪,缓过劲儿来才说,“我……我迟早被你们两个气死……” 杨从武仍是一头雾水,“怎的?不对吗?卖便宜了?” “闭嘴。”他懒得与他解释。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地趟进了李沐妍的浑水。即便这女子不出面,也能把他搅得一团狼狈。思忖再三,最终,他极不耐烦从柜中取出一纸银票,连同被揉皱的信一并塞入信封。“这是一百两银票。你就告诉李沐妍,这是当了镯子换的。派人把这信送到她家人手里,切莫出任何差池。” “哇,王爷您出钱啊?可您不是说沐妍她爹是坏人吗?怎还给他钱呢?” 他用信封敲了敲杨从武的脑瓜子,“或者你去告诉她,本王拆了她的信,夺了她的玉镯,她一家老小要流落街头了,她要让她的弟弟妹妹们失望了。” 杨从武尬笑一声,“哈,不行不行,这也太残忍了。还是王爷英明,王爷对沐妍可真好!” 宁王眼里流转着五味杂陈,意味不明地白了杨从武一眼。 “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站住。” “还有吩咐吗,王爷?” “话这么多,掌了嘴再走。” “啊?又来……” 第54章 镶宝石的麻袋 拜托杨从武的事已顺利完成,李沐妍自也安心不少。 雪奴昨日在花园廊间碰见只耗子,结果却让它给跑了。猫儿钻了牛角尖,非要来这儿守株待鼠。李沐妍怕又弄丢它,便也只好陪着。 碰巧院里的小姊妹们提及,她从前留在茅厕的香囊可太好使了,她们的鼻子都被她给宠坏了,便嚷着让她再多做一些。于是,她便一边留意着雪奴,一边坐在阴凉地里缝制香囊。 可近日她总感莫名困乏,即便是站着都能犯困,此刻沐浴花香,乘凉小憩,更是惬意地耷拉了眼皮。 半梦半醒之际,她忽闻雪奴嗷叫,揉了揉睡眼,她闻声追去,只见雪奴被一位丫鬟温柔地团在怀里。此人正是之前遭贬至偏院洒扫的翠屏。 见李沐妍来了,翠屏轻踮着指尖,揉着雪奴油光蹭亮的皮毛呢喃,“你可把这猫管教得好呢。既不怕生,也不招人烦。粘人,又知分寸。这样的脾气,做个家猫是再好不过的了。” 美人之所以为美,即使是被贬,亦不过是在翠屏的眉梢上添了几簇低垂之细丝。较之往日那副明媚之姿,眼前的她,竟更叫人心疼得摧眉折腰。 李沐妍上前,去同她一起逗雪奴玩,自那日在王爷院里匆匆一瞥,她已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翠屏,好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好……我自然是好。我哪能不好?不好的那些,早就尝够了。接下来,我都会好!”翠屏头也不抬,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奴的后脑瓜。她这话听着敞亮,可又总让人觉着这话里头,铺了好几层言外之意,字字听来,直叫人头皮发麻。 她想,翠屏如今应已断绝了那些念头。她见其隐有幽怨,于是便提议,“今后你若空闲,可来我们院里坐坐。我打算在院子后墙的空地上种些金桔,又好看又能吃。可我担心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如你来陪陪我?” 翠屏的眸子以旁人难以解读的方式转了转,“好,等我有空一定来。只是府上不养闲人,我若是偷懒被抓到,是要被责罚的。我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可不能再惹事了。” 以李沐妍的身份,她亦没法说出,‘没事,有我呢。’这样的话来。她只得轻吁一声,“那好吧,若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 翠屏粲然一笑,口吻变得暧昧起来,“妹妹,姐姐真羡慕你。你和王爷那夜在参月台,我可是瞧见了。” 闻及此,李沐妍霎时满面红霞,羞得无颜见人。原来纵是漆黑夜,也藏不住她与宁王的不伦。 翠屏抱着雪奴坐到廊边,护之如婴孩般,对着李沐妍一番苦口婆心地劝导起来,“说实在的,咱们奴才伺候男人,能碰上像一个王爷这样的,就算是撞大运了。你福气好,就该趁着他还看得上你的时候,好好捞他一些。眼前的呢,多挣些财物傍身;可放长远了看,捞个儿子到肚子里才是上策。肚子一旦鼓了,那些里的外的,就都有了。”她把雪奴翻过来,揉猫儿的肚袋,“对不对呀,小猫咪?” “翠屏?”听她说了这些,李沐妍突然意识到,这已非她此生第一次听到这套论调。自幼年起,在她娘亲的训诫里,在她姨娘的编排里,在邻里之间的闲话里,在父亲衙门的官司里,她早已将此话听了个无数遍。随着她年岁渐长,她愈发察觉到这套论调谬误至极,可终究道不清到底错在了哪里? 直至今日,当她自己成为了那些编排,闲话和官司里的女子时,她才终于想明白了。只见她牵着翠屏的手,语重心长地反驳,“翠屏,我们是奴才不假,但也是人呐,不是拿来装子嗣的麻袋子。麻袋子就是缝了金线镶了宝石,塞满了金银珠宝,可它自己终究还是个麻袋子。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啊!做奴才就做奴才罢了,没有男人疼又不丢人。至少养活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双手。付出多少收获多少,一切都在我们自己的手里,这样不好吗?” “做奴才就做奴才罢了?一切都在我们自己的手里?”翠屏汗颜地摇了摇头,反过来抓住了李沐妍的两只手,强行将其摊开,“可你自己看看你的手。每逢冬日冻疮发作,那痒到骨子里的滋味有多难受,还用我来告诉你吗?你还想忍受多少年?你再看这偌大的宁王府千百余号人,又有哪一个没因做奴才而烙下病根的?你想想,等你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你还得拖着一副病躯,三更天下榻,鞍前马后地伺候一个做你重孙都嫌太嫩的小丫头片子,就因为她比你年轻比你漂亮。任何一个沾了丁点儿世家血脉的小童,都能踩在你的头上作威作福。到那时,你再问问你自己,想到年风华正茂时,怎就甘心做了个奴才?怎就没去搏一搏,做个缝了金线镶了宝石的麻袋?!” 两人互抓着彼此的手,李沐妍无法苟同她说的每一个字,“你又如何肯定眼前的恩宠能足你受用一生?麻袋若是旧了,可没人会费心缝补。他们只会把镶上的宝石生生扣下,缝上的金线一把扯去。那些你珍视的宝物,统统都会重新安到新人身上。届时,你就只是一个百孔千疮的麻袋了,你还剩下什么?” 此语直击翠屏最不想要的结局,可她却慌乱地捂住雪奴的耳朵,“不,我不听!” “你听我说!”李沐妍却重重按着她的肩头,“我也见识过男人!我亲娘就是太笨了,信我爹的风流是逢场作戏,但对她却是独一份的真爱。结果就是,我爹在娘亲怀着我的时候纳了个姨娘进门。娘亲忍受十月怀胎之苦生下我,竟因又是一名女婴,而遭到了整个家族的责备。身为正妻都如此了了,更何况你去给人做妾?!” 瞧她说了这话,翠屏倒又笑了,“你看你还是太天真。我又不是要他一个王爷宠我爱我。我只求拿着肚子换个身份,身份不同,命便不同了。三十年后在同一间屋子里,我是坐在殿上,还是跪在堂下,全都要凭我现在的本事。” “你若一开始就以色侍人,到头来只会被一个比你更美的人取代!”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翠屏听不得她的这些歪理邪说,她抱着雪奴忽生一计,“好妹妹,你把雪奴借我一回。我翠屏差的就是一个机会。我去找王爷,就说雪奴迷路,走到我这儿来了。只要给我机会亲近王爷,以我的姿色,何患心愿不成?” 李沐妍此番也直言不讳,“我跟你说过,他不会接受你的!” “那他不还碰了你吗?!你这害死了他王妃,害死了自己亲姐姐的凶手!!” 李沐妍万没想到翠屏竟出此言,扎得她刺心穿肠,顿时语塞,半句话说不出来。 却不料,翠屏冷不丁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你瞧我这嘴!话到嘴边就收不住了,我不是有意要说你的。好妹妹!你就成全姐姐这一回吧!我这辈子走到如今,已无路可退,我再也不要过任人鱼肉的日子了!我只剩这张脸了,不成功便成仁。你就成全我吧!” 李沐妍不知,这只比她年长无几的翠屏,此生到底经历过些什么?但她知道,她与翠屏皆是可怜人,各有各的可怜处,所以她们才无法说服彼此。 若翠屏只能靠她认可的手段来获得幸福,李沐妍又何苦要拦她前程?“好……”李沐妍努力将满盈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哽咽道,“可你别拿雪奴。它若再走丢,他就真的要罚我了。我帮你想别的主意,好不好?” “不!王爷最在乎雪奴了,我得立功才能求赏呀!你就帮我这回吧!”翠屏执意紧抱雪奴,向王爷书房奔去。 李沐妍紧随其后,二人在廊道中纠缠起来。雪奴实在不堪其扰,从她们之中破围而出,凭借天生灵性,跳进了角落里主人的怀中。她们一同转身,这才瞧见身后正站着宁王。 “王爷?!”俩姑娘做贼心虚,扑通一声,一同跪了下来。 宁王听见了她们所说的每一个字。眼下,雪奴在他的怀里终得安宁。而他却僵立在那儿,不置一词,用凝重的目光直刺她们。 她俩各自回忆自己方才说的哪句话,会招致王爷的责罚?可就她们俩的对话而言,恐怕是任何一个男子听了,都不会高兴。俩姑娘紧挨一起,连呼吸都怕逾矩,却又不由自主地牵起了彼此的手。 事已至此,宁王知道他总得说些什么才能收场。迫于无奈,他佯装怒色,厉言喝道,“一个个都没事干吗?!拿本王的雪奴开玩笑?李沐妍!” 她身躯一颤,对上他深邃难测的双眼。 “你给我过来!”他吩咐完便转身而去。 李沐妍得赶紧跟上他,她松开翠屏的手,临行前又叮嘱了一句,“有事先来找我,千万别做傻事!” 翠屏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独自跪在原地,呜咽良久,方才离去。 李沐妍追上了王爷,才跑了数步,她竟觉吃力得很,肚子都跟着抽筋。 宁王多瞥她一眼,见其蹙眉护腹,一脸苦楚。他放慢了步伐,直至停下脚步,有些话本想到了书房再质问,此刻便已脱口而出,“所以那些都是你肺腑之言?男子在你眼里皆是如此不堪,本王也如同你爹一般?” 她紧握双拳,却难掩战栗,“王爷恕罪,奴婢是不想看到翠屏犯糊涂,有些话没过脑就说了。奴婢的爹怎能与您相提并论?” “这么说,我连你爹都不如?” “嗯?不是这样……” “哼……”他揉着雪奴的脑袋,不禁微扯嘴角,“镶着宝石的麻袋?呵……李二小姐,你未免也太以己度人了。” 她真想问他:不然呢?至死不渝的爱情神话,终究只书写在话本里,诱使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前仆后继地嫁为人妇。可自幼至今,她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做到坚贞不渝。昔日满怀憧憬与爱意之少女,终成独守空房的怨妇,用肚子担下家族荣辱,用血汗填满柴米油盐。最终,她容颜老去,受百般嫌弃。而春秋万载,诗人再写新篇,又哄得一群少女钻茧自缚。李沐妍见得太多了,连她自己都是从那样的茧里诞生而来的…… “你在想什么?”王爷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没什么。” 第55章 美丽既是原罪 李沐妍近日似是病了,胸中常郁一口逆气,不上不下。这大晚上的,她却夜不能寐,与她同屋的俩丫头鼾声此消彼长,胸闷欲呕的她,索性披衣而起,悄然走出了屋子。 时值盛夏三伏,唯有这四更时辰稍透凉意,可那蝉鸣依旧在耳旁聒噪。她刚踏出院子,就见黑黝黝中有一团比黑夜更是阴森的身影。“啊!谁在那儿?!”她吓得惊退数步。 那团人影踽踽走到月光之下,轻声道,“妹妹,你不认得我了?是你叫我有事就来找你的啊。” 那女声空灵寂寞,幽幽飘来绝望。李沐妍以为自己撞了鬼,“我,我……”她愣是僵死在了那儿。 直到那女鬼又不紧不慢说,“你见着鬼了?我是翠屏呀。” “翠屏?”李沐妍方凑近一些,辨认出眼前人的确是她,这才续上一口气,“原来是你,吓死我了。” 翠屏笑话她,“瞧瞧你,定是干了不少亏心事。” 李沐妍无从否认,只护着噗噗乱跳的胸口,“你怎这么晚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翠屏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呵……倒也没想着要来麻烦你。只是听了你的话,记进了脑子里。这脚底下走着走着,就到你这儿来了。欸,你怎也在外头?” “我也睡不着。” “嗯……都是一样的。”翠屏幽望一眼玄黑的天际,叹着气转身走了。 今晚的她太古怪了,不禁让李沐妍心生警觉。她走近翠屏,竟见其衣衫不整,外袍上甚有多处撕扯痕迹。“翠屏,等等!”她拦住她去路,“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搞成这样?” “咦?啊……”翠屏跟着李沐妍的目光,也一同打量了自身一番,随后却浑不在意地嗔笑起来,“这没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 “翠屏,你快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翠屏折下眼角,似无缘由的泪水顷刻垂落,她却语气淡薄道,“说来话长,你若是无事,就同我走走吧。” 李沐妍将自己的外袍披上翠屏之肩,随她一起向花园步去。 “沐妍妹妹啊,我一直觉得你命好,好得让我嫉妒。你先别急着反驳我,听我把话说完。”翠屏信手择下身旁枝头一片叶,捏在手里捻丝,“我生来并不叫翠屏,还是有个全名的,姓什么我不记得了,但家人都叫我小水。小水在她九岁时,被自个儿爹欺负了,说要是她张大没人要,就自家留下照顾兄弟。可不知是小水走了霉运还是好运,十二岁时被老爷看上,买到了府里。小水伺候了几年老爷,学了些做小妾的规矩。原本日子就该这么混下去的,结果老爷死了,小水没了靠山,就被当做物件卖到了窑子里。” 翠屏掐着叶子,指尖染上半抹汁液,“不知小水是又走了霉运还是好运,她十七八岁时,长得那叫一个漂亮。那窑姐儿的活儿干得风生水起,前脚大爷刚走,后脚公子便又来了,不知一日要换多少回床褥。直到有一回,小水遇见了一位她喜欢的公子……呵,窑姐儿和恩客两情相悦了……” 翠屏手中之叶,被她撕得只剩叶茎,她却仍捏在手里不停搓玩,“小水有了个孩子,她很确定那就是他俩的。她将这喜事告予那公子,谁知隔日,他手里却举着一纸状书,说她若再死缠烂打,就要去衙门告她诬陷欺诈。小水受够了,她就不该相信任何人。她喝下了落胎药,独自一人逃来了王都。小水要重新做人,可她这辈子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她自己啊。”说到此处,她得意一笑,“听闻宁王妃过世,宁王身边正缺女人。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她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伪造户籍,疏通关节,改头换面之后到宁王府做了下人,希望能凭自己的本事,做一回人上人。” “翠屏……” “只可惜……”翠屏引着李沐妍走到了花园湖畔。皓月凝重,水声潺沉,黑夜里只有两女子相依,倾诉衷肠。“只可惜,翠屏未能得偿所愿。在这宁王府的下人里头,竟有她曾经的恩客。若翠屏不从,他们就要把她的底细公之于众……” “翠屏,你是说府里有人……他们……?!”李沐妍连说出那俩字的勇气都没有。 见她这般惊骇,翠屏反倒安慰她,“没事的。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忍一忍就好了,都一直忍到现在了,却偏偏……” 李沐妍硬是将泪珠,咽入腹中,毅然道,“翠屏,你告诉我他们是谁?哪怕王爷不替你主持公道,我也会帮你。我们全院的姐妹都会帮你!” 翠屏摇头,婉拒她,“不了,沐妍。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要你帮我。反正碰过我的男人,我数都数不过来,不差这一回了。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老天爷到底有多讨厌我?本以为能在王府得偿所愿,结果到头来又是徒劳一场。哈,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若非这张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住口!!”李沐妍紧握她的双肩,语气温柔而坚定,“这不是你的问题!不是因你的容貌,才逼得那些人成为了畜生。他们是畜生,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畜生!” 翠屏听不进她说的话,“我费尽心思,才进这宁王府,就是想尝尝那种被人当人看的滋味?可现在,我最后的出路也断了。我就想当个麻袋,怎就这么难?” 李沐妍将翠屏搂进怀里,不停安抚着她的脑袋,“翠屏,你不许再这样想了。我们不争了,好不好?我们好好过日子。天一亮,我们就去找雀儿,只要你指认出来,她定然不会包庇罪犯。我们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然后……”言及此处,她早已声带哽咽,“然后我再求雀儿,让你搬来我那院子住。你想学厨艺就和瑞香一起,你想学园艺就和我一同去花园请教师傅。你若都不喜欢,也可以试试别的,反正日子还长。有句话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对不对?” 翠屏今生遭无数男子亲近,可被女子拥入怀中,却还是头一回。有生之年,她终于体会到了被捧在手里的滋味。“傻瓜……” 她幻想着此刻抱着她的人就是她自己——一个尚未将人生搞成这样的自己。 “听姐姐一句劝……”她如一位老者,轻抚李沐妍的发髻,“生而美丽,就是生而有罪。别忍了,再也别忍了。”她松开李沐妍,又触了触她的脸颊,朝她幽微一笑,“沐妍,我想明白了。我听你的,我不争了。” 李沐妍不知她俩所谓的‘不争’并不相同。此刻,她兴高采烈地牵着翠屏,“嗯!这就对了!我们不争了,好好过日子!” “呵……”翠屏意味不明地轻笑。盛夏时节,黎明赶早,天际初露曙光。翠屏指了指她们身后的苍天,“沐妍你看,太阳出来了。” 李沐妍转头眺望东方,她还未及言语,只听身后溅起不详的水响。回眸瞬间,翠屏早已坠入碧澜深渊。 “翠屏?!!”好在李沐妍通得水性,眼下救人要紧,她奋不顾身纵跃入湖。 水上初见霓彩,水下却依旧迷蒙。她潜游湖里,如无头苍蝇般寻找翠屏的踪迹。东碰西撞间,她的脑袋直直地撞上了湖中的礁石。 浮至水面换气,她拼尽全力,高呼求救,希望整个王都的人都能听见,“救命!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她再次下潜,历经苦寻,终于让她抓到了一块衣角。竭尽全力,她将已昏厥的翠屏脑袋托出水面。“醒醒!快醒醒!”她拍打着她的脸与后背,试图打醒她。好在施救及时,翠屏终于咳出了呛入肺里的水,李沐妍也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她在嘴角尝到了一丝血腥,相伴着额头竟也传来剧痛。她伸手去触,只见额头伤口涌出的鲜血,随着指缝淌满她整只手掌。 辉光穿透水面,湖水似被血染,她整个人都浸在这血池之中。此情此景,像极了姐姐出事那日,她的双手亦是这般沾满猩红。眼前渐起浓雾,阻挡了所有视听,李沐妍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在水中渐渐晕了过去…… 第56章 未能护她周全 两日之后,李沐妍于榻上苏醒,甫一睁眼,耳畔便闻瑞香叫喊,“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她方才恢复些意识,额际便袭来阵阵刺痛,手触伤处,发觉额头已裹了纱布。 “小姐别乱碰,刚换的药!”瑞香把她的手拦了下来。 李沐妍瞪着自己的手掌心,虽已不见满手鲜血,但仍是心有余悸。她突然想起了正事,“翠屏呢?!她还好吗?!” “翠屏她……”瑞香吞吞吐吐,“翠屏她走了。” “走了?!”李沐妍惊问。 “嗯,走了。” “走了……” 见李沐妍那俩眼珠子都快要落泪滴了,瑞香赶紧解释,“我说的是,她离开王府了!那日你跳水救她,她倒是毫发无损。昨儿跪了整整一日,求雀儿姐姐放她走。今日一大早,她就背着包袱走了,估计这会儿人都出城了。” “原来是这样……”可李沐妍依旧没法放心,也不知翠屏这一走究竟是何打算? 瑞香挠了挠耳朵,忽忆起一事,“不过临走前,她倒是留了话给你。” “什么话?!”她急问。 “她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她得走一条新路出来,她要去闯天下了。” 此言虽短,却如电击,让李沐妍自指尖到颅顶,全身震颤不已。沉思片刻,她终露会心一笑。眼下还有另一件事要处理,“那那些玷污了她的人呢?又当如何处置?” 瑞香听闻,紧张兮兮地凑到她耳旁,“那几个人啊……翠屏在临走前指认出了他们。他们已被送到官府去了,王爷下令要严惩,估计不是杀头也得流放。” 此事的后续给李沐妍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未及深究,只见春华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进了屋,“沐妍,来喝点药,伤口能好得快些。” “喝药?”李沐妍闻了那药味,嫌弃地蹙紧眉头,“皮外伤也得喝药?难道我……”她捂着额头,已有了一番胡思乱想。 瑞香赶紧向她解释,“你别瞎猜!没那么严重的!” “没那么严重,为何要吃药呀?” “因为……”瑞香反常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言辞含糊道,“女孩子家破了相,总归不好看嘛。这是王爷赐的药,对你有益无害,你就喝了吧。” “王爷给的?!”李沐妍这下更找不着头绪了,“他想干什么?他给的东西,我不敢要。反正我记得我伤得挺重……”她泄气般颓然垂肩,破罐子破摔道,“随便啦,留疤就留疤吧。喝了他的药,我又要多欠他的了。我可不喝。” “小姐!!”谁知瑞香竟已眼眶泛红,对她猛然亮声道,“你就喝了吧!王爷没想要害你。这是对你好的药,你就喝了吧!!” “瑞香,你?”李沐妍未曾想,只是喝个药而已,竟惹她如此大反应。 春华也来添一句,“是呀沐妍,这又不是毒药。你看看你,都把瑞香给惹哭啦!” 她拿她们没辙,“好了好了,别哭了……”她抹了抹瑞香小脸上的泪痕,“我服了你了姑奶奶,我喝总行了吧?”她端起碗,将药一滴不剩地全数灌进了喉咙,喝完了,她还故意哈着嘴卖惨,“还哭呢?你倒是给我找糖吃啊!” 瑞香这才破涕为笑,满院子里找甜糖…… —— 一连几日换药,瑞香都不准李沐妍揽镜自照,每回都推脱,说是等结了痂就让她看。 这一日,杨从武找来,见李沐妍头上还裹着布条,他异常腼腆地搔首,“你这伤还没痊愈呀?” 李沐妍无意识地扶起自己额头,“哦,快了。这两日便能拆布。”两人陷入了片刻的尴尬,她开口问,“找我有何事?” 杨从武如梦初醒,恍然忆起此行目的,“哦!这个!”他着急忙慌地掏衣裳,从衣襟里挖出一枚小陶盒。“前两日刚发了薪俸。我想着,当时你和翠屏出意外时,若我和王爷能早点赶到的话,或许你就不会受伤了,都怪我不好。额……你也已经用着王爷从后宫要来的祛疤膏了,所以我也没啥别的能送你。我想女子皆爱美,就给你买了盒口脂,可不便宜呢!你看看喜不喜欢?” 杨从武把礼物塞到了李沐妍手中。她启盒,见是一盒石榴色的口脂,闻着还泛出淡淡花香。“真好闻。”她思忖,此乃他一番诚意,收了礼便可解其忧,那她何乐而不为呢?她对他行了个礼,“那就谢谢你啦。平日里见你不拘小节,没想到竟这般体贴。我也是好久都没涂口脂了。这口脂真漂亮,那我便收下啦。你也无需再为我的伤势挂怀了。” 杨从武果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太好了,谢谢你!你喜欢就好!” 李沐妍乐得一笑,“当然喜欢!” “嗯,那……那没事我就先走了。你当心身体哦!”杨从武红着脸,逃难似地跑开了。 —— 次日午时,瑞香正欲为李沐妍揭开布条。说好了,今日就要让她看伤口的。李沐妍坐在镜前,忐忑地抱着雪奴,揉着小猫的肚囊才稍许不那么紧张。 不料,瑞香却惊呼,“啊呀,不妙!” 李沐妍吓得一哆嗦,“怎么啦?!” “药勺发霉了,我去重拿一个。小姐你等着我,可千万别自己揭开!”瑞香二话不说,举着木勺就跑出了屋子。 竟是虚惊一场,李沐妍抚着胸腹,缓了口气。说了让她稍候,然头上的布条已剪,答案近在咫尺,她怎还按捺得住?她回头望了望门口,见瑞香迟迟不归,最终她决定自己拆了这布条。 雪奴从她身上跳下,端坐一旁,也想一观她伤势如何? 李沐妍抬起双手,徐徐卷开所有布条,最后唯余一块上药的小白布覆于创口。她如临大敌般揭下了白布,初见自己额头上的疤痕。 创口上还混着昨日敷的药膏。她取净布蘸水轻轻擦了去,发现伤口竟已无痛感。疤痕露出原形,长约一寸,在她眉角正上方,额际与发髻交接之处,色呈淡红,摸上去微微隆起。 她曾预想过比这更恐怖吓人的样子,如今揭开一看,竟也不过如此,倒让她松了口气。屋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当是瑞香回来了,且问她,“你说,我这样了还漂亮吗?” 瑞香并未回应。 紧接着,她又听见门口一阵步履急促,“小姐,我回来啦!” 李沐妍这才回首,只见屋门口竟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刚赶回来的瑞香,另一个是抱着雪奴的宁王。她惊然而起,不自觉地抬手捂住自己的伤疤。 “不能碰!”宁王道。 “王爷恕罪,奴婢不知是您!” 他侧目瞥了眼瑞香,便明白她那问题根本不是问他的。不料,今日的他却异常隐忍,“无妨。”在他抱着雪奴转身要走时,他又驻足说道,“不过,你的问题本王也可以回答。就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漫游而来,仓惶而去,离开她院落时,只闻屋里传出瑞香的说话声,“小姐,你怎么哭了呀?!别哭了,别哭了!” 他猜想是不是自己的话,令她产生了误解?可又一想,若刻意回头解释,只怕会让他们双方皆陷入难堪。 归书房,他疲软地瘫坐下来,雪奴依桌,尾拂其臂。 其实那瑞香哭着求李沐妍喝的药,并非用于治疤,而是女子小产后调理之剂。这一切都得从李沐妍与翠屏落水那时说起…… 静夜中,女子的呼救声穿墙破壁,他愕然惊醒,认出那是李沐妍的动静。没带分毫犹豫循声而去,至湖畔,他正见李沐妍抱着翠屏缓缓下沉,颊边还淌着辨不出源头的鲜血。他与杨从武一同扎入湖里,将她们救上了岸。 李沐妍受了重伤,血流不止,然祸不单行,就连她裙下也在渗出鲜血。 他急抱其归房,又速速传来了太医。最终,太医沉痛告之,“王爷,姑娘此胎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他都没反应过来太医在说什么。 太医接着解释,“这位姑娘原先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只可惜这次意外受惊过度,导致胎儿已经……” 屋中之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宁王,就连他自己都失语惊讶到踉跄了半步。他推演时日,莫不是参月台那夜…… 看着王爷迟迟不发话,雀儿接着问太医,“那敢问大人,是不是该开些药?日后又有何宜忌?” “对,下官这就写方子。等姑娘休息好了,宜多行走以排淤血。药需服一月,平时也需食补血益气之物。至少一个月内不可劳累,更不可行房事。” 雀儿致谢,亲自送太医出府。 整间屋子里,鸦雀无声。良久,宁王终于理清了思绪,定神质问瑞香,“我问你,此事她自己知道吗?” 瑞香坐在李沐妍榻下,泪眼婆娑答,“回王爷,小姐不知道!近日她说她时常困乏还犯恶心,但我们都以为是她吃坏了肚子。她前几日还跟奴婢抱怨,说自己这日子过得连月事都不准了。从没人教过小姐这些就是怀了孩子的意思,她当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瑞香不掺和半句假话,宁王也自然是信了,他即命杨从武,“去追上太医,严令此事不得外泄。” 杨从武应声而去,匆匆追赶。 宁王肃然告诫屋中众人,“你们听着,此事谁都不准再提,若泄露半字,你们没一个人能幸免于难。记住,李沐妍只是吓晕了,再无其他。都听明白了吗?” 一屋的下人们齐声应诺,唯有瑞香垂着头,替她的小姐不值。 他蹲下身来,难得耐心地劝诫她,“你难道觉得她还不够可怜吗?既然孩子已经没了,她也不需要知道了。你说呢?”他的口吻里半是劝导,半是胁迫。 瑞香默然聆听,不敢反驳一字。直到他要离开时,瑞香才卯足了劲,朝他磕了个响头,“那求求王爷容小姐安心休养,可好?您要欺负小姐一辈子呢,也不差这一个月啊!” 他挤了挤眼角,从紧闭的齿缝中滋出字来,“本王做事,不用你教。” …… 回忆到了头,此时此刻,他颓然靠在椅背,心灰意懒地叹着气。本想去探视她的,可却一语惹哭了她。他心麻肠酸,如万枪刺骨。他拷问自己,她会受伤,是不是他造成的?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错,是他未能护她周全。他不敢去细想,那些抨击,他一个也回答不上…… 第57章 新发髻新开始 就在第二日,宁王把李沐妍召来了跟前。有一些话,他思虑彻夜,可一见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端坐亭中,他用余光窥她,酝酿了许久,才迸出这么一句,“李沐妍,我曾答应过沐仙要娶你为妻。” “王爷……”李沐妍猜不出他要将话题引向何处,可她知道这绝不会是好事。 “但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话语是把弯刀,他的话锋又是一转,“不过,若再让你身陷险境,沐仙在天有灵,必不会原谅我。”说完这话,他肩头微垂,似是迫于无奈而道,“所以,你就安心留在我的身边,往后余生在王府的庇护下度过吧。” 李沐妍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错了,“王爷,您此言何意?您是原谅我了吗?!” 他斜目侧望,不置可否,恰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启齿。终了只说,“我只盼从未与你相遇。” 李沐妍愣在那头,两眼失神地凝着地面。这是她听过最伤人的话。 可对他而言,最难的话,还尚未说出口。他乍看是副泰然姿态,站起身子,悠然整饬衣袖,不露声色道,“夏雨的屋子至今还空着,你明日就搬来住下。好了,下去吧。今后不要再做出,让我后悔这个决定的事了。”他都没留给她回应的机会, 便抬步离去。 他的命令,即王府的圣旨。李沐妍明日一早就要搬家了。是夜,院子里的姑娘们摆了桌火锅一同为她庆祝,皆羡她好运,竟能因祸得福,入王爷院中侍奉。 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升迁。他定是对她闹出的事心生不满,亏得湖下的礁石,已代他罚了她,所以他才饶了她此次。搬去他眼皮子底下,只是为了更好地受他摆布罢了。 —— 翌日,李沐妍带着行囊推开了夏雨的房门,屋内的景象竟让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整个室内格局焕然一新,甚至还添了几处新装饰。旧床之地,今有屏风矗立;老妆台之处,现新床已设。屋里还新按了扇岁寒三友松竹梅的隔断,雅致非凡。这哪像个丫鬟的卧房?就是富家千金,都未必如此精雕细琢的闺房。 此时,刚好来了名丫鬟,“沐妍,你来啦。” 她惑然问,“这是怎么回事?怎原来的家具都换了?” 那丫鬟将手里的铜盆、梳篦,刷牙子等物摆到各处,边忙活边答,“哦对,旧的都扔了呀。毕竟这屋子前阵子才办了白事,是该换成新的了。”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王爷这回当真发善心了?她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乖乖地在此屋安顿下来。 雪奴也跟着弼猫官一同迁至新居。猫儿发觉新住处离主人近得很,出门左拐没俩步,便是主人的卧房。 搬来之后,她万事皆比原先更加谨慎,见着王爷更是能避则避。她已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然经多日观察,她发觉王爷竟未曾近过一次女色。她心想,莫非他白天出门都是去了青楼? —— 眼看前王妃辞世几近一载,近日来,有不少显贵之家欲与宁王府结交。每逢他出席公开场合,总有官员携女眷自荐。其中,温氏一族最为强势。他实在是招架不住,烦得赖在府里闭门不出。 而李沐妍这头,她额前这条伤疤成印,已是定局,她选择接受这个事实。想到,既然遭遇落水,能让翠屏重获新生,那她自己也应试着改头换面一番。今日,她下定了决心,对瑞香说起,“瑞香,帮我换个发髻好不好?” “换发髻?!”瑞香惊愕。 她苦笑解释,“我脸上有疤,不想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再说我都二十了,哪能还留着小孩儿的发髻呢?我也该做个大人了。你快帮我想想扎哪种好看?” 瑞香见她能振作精神,打心底里为她高兴,随手教她梳了个单螺髻。李沐妍还是头一回尝试这般秀气的发髻,对镜而照,她心生怯然,“你说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瑞香从背后抱住了她,“怎么会?!要我说啊,你早该把小女娃娃的发髻换掉了。现在可好看多了,只怕是整个王都,也找不出比小姐更漂亮的女子啦!” 说罢,她还亲了亲她的脸颊,李沐妍微露笑意,眸眼却是低垂。 “对了,杨侍卫不是还送了你一盒口脂吗?今日也涂涂看吧!” “别了别了!旁人看了,当我要干嘛呢……” 瑞香不听她的,执意在抽屉里翻找。“小姐呀,你看看整个王府,哪位姑娘不是天天花枝招展的?唯独您,清汤寡水!”她终于找到了那盒口脂,启盒,往指腹上蘸了一点儿绯红,“我家的小姐天生丽质。只需抹一点点儿……就一点点儿口脂!就是这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李沐妍禁不住她逗,“你是不是和春华待久了?说话都油嘴滑舌的了。” 瑞香笑而不语,细心为其点上口脂,眼前的小姐宛如一尊活过来的玉雕仙子,她不禁感慨万千,又一次抱住了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小姐不信,唉……若大小姐在就好了,她一定比我能夸,她说的,你总该信了吧?” 李沐妍望镜中身影,既感陌生又似熟悉。她不敢去想象姐姐看到她如今这般活着,会作何评判?此刻,她只能想到翠屏的话,美丽既原罪,皆为镜里花。 她轻拥瑞香,只是浅浅一笑,没说旁的。 —— 八月底气候莫测,忽而暑气难耐,忽而清风徐来。宁王今日闲适,遣了所有下人,给自己留片清净,独坐院中亭中,下棋品茗,凉茶枕在冰鉴上,时不时轻饮一口。 亭子邻近李沐妍卧房,叫他偶有猫声入耳。不意间,他被猫吟所引,继而还有李沐妍在嘀咕,“雪奴!商量得好好的,你跑什么呀?别逃了,该洗澡了!身上都长猫虱啦!” 但见雪奴从她屋里窜出,于院中上蹿下跳,都没顾上向他这个主人问安。 李沐妍呢,则是一副狼狈样地追着它跑,亦未曾留意到角落里的王爷。“别逃了小祖宗!我求求你啦!” 又过一会儿,一人一猫皆不知了去向。他看不成戏了,黯然叹了声气后,便继续着手棋盘。正当此时,一团黑不溜秋的潦草猫影从草丛中猛然跃出,颤颤巍巍地伏在院中的草坪上。 他浅酌一口凉茶,静观其变。 猫儿身后探出个人影,只见李沐妍鬼鬼祟祟地踮脚靠近。雪奴转过头,与她打了个照面。常言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扑上去一把把它给抱了起来,大笑道,“哈哈,你看你!想逃到哪儿去呀?不还是在我的五指山下?” 她高举雪奴,用自己的鼻子顶了顶它的鼻尖儿。猫儿依旧抗议,而她却是笑靥如花。 若她此刻转身,她会看见一个男子,他的呼吸与傲慢皆已荡然无存,只会痴痴地凝望着她。 直至她已抱着雪奴离开,他才恍悟:哦,她好像换了个发髻,甚至还化了浅浅的妆。 醒转心神,他不愿再流连此地,脚步匆忙地离开了院落。 未几,李沐妍刚撸起袖子要给雪奴沐浴,屋里便匆匆跑来一位平日鲜有往来的丫鬟姐姐,自告奋勇地帮衬着她一同伺候了雪奴。 —— 自李沐妍遭逢变故至今,那宁王都没再刁难过她。她的日子也意外变得恬淡安逸起来,一是不再劳碌辛苦,二是连她的餐食都从以往的粗茶淡饭变成了大鱼大肉,她甚至还因此长胖了两三斤。只是那次落水,似是落下了病根,她的小腹总时不时隐隐作痛。 值此前王妃忌辰之际,宁王府内举行祭祀法事。宁王开恩,准许李沐妍于一隅观礼,但他也有一个条件:他要李沐妍做他的贴身丫鬟。 他既已发话,哪还有她拒绝的份?当夜,她便要去他屋里,侍奉其更衣安寝。她极力掩饰胆颤,硬是故作从容进了他屋,见王爷端坐案前静思不语,她低喃道,“抱歉王爷,奴婢来晚了。” 屋内独留八角灯一盏,较往常黯淡许多。她见状欲提灯增亮,“屋里太暗了,奴婢先……” “别忙了。我要休息了。” “是。那奴婢替您更衣。” 移步至屏风后,她想将王爷给她的这份善意与耐心维持下去,然侍奉之事她尚不纯熟,生怕稍有差池,又要引他责难。大概是过于惶恐,她的小腹又开始阵阵作痛。 雪奴也跟进了屋,贴着二人的衣袂绕圈。 宁王此刻心中亦有百感交集。今日太过特殊,凝视眼前之人,他却总感到沐仙就在身边。想到她们姐妹二人皆怀一颗赤子之心,李沐仙是至善至柔,李沐妍则是仗义不屈。仗义……他没想到自己会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一个女子。 她近在咫尺,他又闻到她身上那如暖阳的淡香。他若无其事,任凭这香气将他萦绕。若硬要让他形容这香气,那就好似是鲜花铺满在白米饭上,蒸熟开锅时,扑面而来的复合香,挠得他又暖又痒。他不自觉地向她靠拢,好想好想将她搂进怀里,可偏偏又在余光里瞥见沐仙的面孔。 矛盾交织,难以释怀,带着幼稚的心态,他故意找茬,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轻抚那道伤疤,淡问道,“还疼吗?” 她克制住猝不及防的诧异,颔首躲开了他,恭敬答,“有些异感,但不觉得疼了。” “不疼了?不疼了就好。那今晚,我想让你陪我。” 她仿佛猛然惊醒,连忙后退避之,“王爷,今日是姐姐忌辰,请您不要说这种话!” “什么话?这本就是沐仙的意思。”他抓起她的手腕,将她拉到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于她,“再者,你早已是我的女人。这副半推半就的姿态,到底是做给谁看?” “你?!”李沐妍满腔怒气地瞪视着他,甚都忘了说敬语,怒火攻心之下,下腹猝然传来一阵剧痛,“啊!”她疼得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他自小便见识过后宫女子种种心机,装病卖惨最是卑劣。“又怎么了?!别以为装一副柔弱模样,就能叫男人看了心疼。凭什么?!” “你!啊……”她疼得躬身紧护小腹,已然无力顾及礼数。 见她额头直冒冷汗,连站都站不住了,他这才恍然清醒,“你怎么了?!肚子还会疼,是不是?!” 她努力硬撑着回应,“肚子好,好痛……奴婢不太舒服……可以告退吗?” 他眼中怒欲全消,只剩喋喋懊悔,又上前去扶着她,“我送你回屋。” “不敢劳您费心!!” 她突然反手甩开他,令他愕然驻足,难以动弹。诚然,或许在她看来,此刻的他,不过是在惺惺作态。 他无奈挥一挥手,示意她可自行退下。 待她走后,他又是一番扪心自问:萧灼啊萧灼,你不就想把彼此逼急了,好方便欺负她吗?怎一碰上她,你就不干人事?你怎成了这样的人…… 第58章 吓跑他的新娘 {本章朔王x容盈盈支线} 盛夏渐隐,秋意展露,红藕香残之九月,全城之中当属容府最为忙碌。容盈盈的嫁衣凤冠,修之又修,改之又改,她早已失了耐心。这日公主有诏,她一大早便入了宫去。 公主宫里,欢逸扮作说书先生,为莫嫔依样画葫芦地演上了一段。说得累了,她就往莫嫔身上一倚,勾起指尖绕弄莫嫔的发丝,好不惬意似的,“莫嫔姐姐,你说说,我可像个正儿八经的说书人?” 莫嫔含笑摇首,“你这不知从哪儿偷学的假把式,说书演得像唱戏似的。倒是这副男儿扮相,瞧着可是俊俏得很。” 公主不知何故,忽而认真起来,“俊俏?可比得上朔王与太子俊俏?!” 莫嫔双手托起她小脸,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番,“我的欢逸生得这般端正。若为男儿身,定是个俊秀小生,必不比两位殿下差到哪儿去。” “那姐姐可会喜欢男儿身的欢逸?!” 莫嫔轻戳她的鼻尖儿,“若你是男儿身呀,便是本宫的亲弟弟,自然也会喜欢啊。” 此语犹如冷水浇头,公主瞬间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致。恰宫女来报,容盈盈已在殿外恭候。公主冷着脸与莫嫔别过,回房更衣,可当她出现在盈盈面前时,早已又是怡然如故,“哟盈盈,气色不错嘛。” 公主显然是在挖苦,容盈盈捧着脸,喟然而叹,“欢逸,你别乱说了,我烦都要烦死了。” “我看未必吧……”公主叉着手,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得意,“下个月可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呀!这到时候,本公主是不是还得改口叫你嫂嫂了呀?” 容盈盈羞赧着脸,把公主轻轻推开,嗔怪道,“好啊你!以为你叫我来玩,还能让我缓口气呢。哪知你竟比我娘亲还能絮叨!” “分明是你自己很奇怪,好不好?!平日里口口声声说喜欢朔王,现下真能嫁给他了,又来摆出这副姿态。”公主不明二人前日纠葛,只知自顾畅快地调侃,“莫非你喜欢他,喜欢得过头了,到现在还当是做梦呢?” 容盈盈怒从中来,跺脚言道,“欢逸!你……你们真是一对亲兄妹!他这样对我,连你也这样。” “嘁!怪丫头。”公主可没工夫探究他俩那事儿,她顾盼生计,耸了耸肩窃笑问,“盈盈,反正朔王不在,我们去他宫里玩玩儿?” “什么?你怎想一出是一出的?!” 容盈盈虽百般推辞,可又顶不住公主实在强势。她俩径至朔王宫外,侍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其入内。 朔王的甘易殿,正如他这人一般乖僻。博古架上,陈列诸多子杉式工艺品,皆是她俩平生未见的稀世珍品。他墙上的宝剑蒙着薄灰,估计是不准任何人触碰。桌案上搁着一本《用兵法》,书中书签微露。 “容盈盈!”公主无来由地拽起盈盈跑,将其一把推倒在了朔王榻上。 这也太过分了!容盈盈直嚷着要起来,却被公主按在了身下。“你个傻丫头,大婚那晚还得在这床上洞房呢!本公主先带你熟悉熟悉环境哈哈哈!” “熟悉你个头!你快放开我!” “就不就不!”公主攻击盈盈最怕痒的腰窝子,“你若有本事,洞房花烛夜也别答应朔王!对了,你可还记得我们看的那篇《天地阴阳交……” “啊啊!别念啦别念啦,我求你啦!!”容盈盈被挠得哭着嗔笑,“好啦,我求饶,我服了你了,行了吧?!” 容盈盈好一番恳求,公主才肯罢休。俩丫头玩疯了,一同累倒,仰面躺在榻上,目光盈盈相对。 公主喘息稍定,替容盈盈抚平乱发,柔声道,“盈盈,还是你最好命,一生所求得偿所愿。我好羡慕你。” “你瞎说什么?朔王才不是……”容盈盈欲言又止,转而道,“再说了,欢逸你可是致国长公主。日后若看上谁,不是那人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哪用得着羡慕我呀?” “可那些人我一个都看不上。嘴蜜腹剑,徒有其表,有几分是爱我,又有几分是别有目的。再说了,父皇怎会容我自己挑选驸马?呵……给我配个能看得顺眼的,我就该烧高香咯。” “你……你别这么悲观,真心人总会有哒!”盈盈捏着公主的脸哄她开心,“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物色物色。” 公主嫣然一笑,戏谑道,“哟,不愧是要当嫂子的人啦!”公主也捏了把容盈盈的鼻子回敬,“行,本公主就和你说叨说叨。”她思来想去,然心中早有答案,“我喜欢惠风和畅,柔情似练的人。” “惠风和畅,柔情似练……这种男子倒是不多,但也不能是绝迹了吧?你确定你喜欢这样的?” “对,我就是喜欢。” 容盈盈苦思冥想良久,一时之间,心中竟无任何人选浮现。 正苦恼时,公主不经意间瞥见床头内柱上,悬挂着一只绣工极其一般的香囊,不禁笑道,“你看啊,朔王哥哥怎会在床头挂这么个丑东西?难道这也是子杉特色?” 容盈盈顺着望去,这丑东西她当然是认得的,这是她去年送给朔王的小老虎香囊。 “这到底什么呀?”公主好奇心起,打算去一探究竟。 “啊!!别别别!”容盈盈连忙制止。 可公主早已把香囊捏在了手里,“这绣功真乃一绝,能同本公主不相上下。不对,这老虎的绣法怎看着这么像是……”言及此,她突然认出了这手艺的主人,回头一望,果见容盈盈那羞赧之色,早已攀上了耳根。 容盈盈揣着手,无奈交代,“是之前我悄悄塞进他包里的。他那时还不肯收呢,这会儿倒是挂床上了……” 公主这下算是看通透了,“天哪……你俩真够行的。”她无语问苍天,挂了个白眼,拧着眉头把那香囊物归原处,“我都能预见你俩婚后天天腻腻歪歪的样子了。”她看着那香囊感慨,“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 —— 近日,容盈盈常以陪伴公主为由,入宫以避双亲的唠叨。这公主日日都别出心裁,前日是抓蛙闹得满园喧嚣,昨日是风筝缠枝栽个跟头,到了今日,稍稍是消停了些,但也得逮几个宫女一起玩儿捉迷藏。 一连五局后,终于又轮公主做鬼。容盈盈提着裙摆,不知该躲哪儿好?眼看公主将至,她匆忙间窜至廊下,不料一拐弯撞上个人。 那人身形尤为高大,正是朔王。 ‘你?你回来了?!’她脑海里充斥着一连串的疑惑与惊讶,一时间忘了请安,更忘了心中的怨气。 身后公主呼声又起。朔王问她,“在玩捉人?” 她点了点头。他二话不说,牵其手便跑。她甚至连怎般喘气都给忘了,就这么憋着气,跟他跑了一路。他带她躲到一间藏书室,直至他撒开手去关门,容盈盈方始记得喘息。 此屋名为藏书室,可堆的书是不多,公主玩腻的玩具倒是琳琅满目。 室外,公主的叫唤愈发逼近。朔王让盈盈别出声,又拉起她的手往书架后面藏身。两排书架间有约二十几寸的间隙,要同时站下两人甚是有些局促。 可此刻公主就在屋外叫喊,连她的影子都已打在了窗纸之上。情急之中,朔王也挤入了这道狭缝。 容盈盈惊得收了口气,不意造出了声响。他轻掩自唇,无声地一嘘。 藏书室的门被打开,夹缝中的俩人保持着紧挨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原来公主只是逐一呼唤她们几人,压根就没瞧见他们藏匿于此,她自语道,“不在吗?”言罢,公主便闭门而去。 屋外步履渐远,可屋里两人却还是挤在这狭缝里,忘了抽身。交目之间,此生从未提起的心曲,此刻尽全数在他眼里。 直到某一瞬,朔王缴械投降,他认了输,俯身弯腰,轻揽她进入怀里,下颌抵在她发顶上,才感到安心,对她发誓,“盈盈,这辈子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她无意识地抓起他衣角,无法动,无法出声,亦无法自拔。耳旁贴其心跳,她这才方知原来他靠近她时,心跳竟也乱成如此。 不知不觉间,二人同频了呼吸。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被他所爱之人。她幸福到灵魂出窍,不意间想起公主所言,只怕洞房花烛夜时,自己没法拒绝他。犹如此刻陋室之中,她也已无法拒绝他了一般。 她抬起手,环其宽广腰背。她知道自己很没用,但凡他给她一点甜头,她就又变回了那个唯他马首是瞻的白痴。 正当此时,公主猛然推门而入,“哈哈!容盈盈!” 偷偷相拥的两人被吓得弹开,书架都险些倾倒。容盈盈慌慌张张,自缝隙中脱出,“欢,欢逸……”她羞态毕露,吓破胆了似的瞅着公主。 公主则只是站在门口,笑道,“哼,我就听见这屋里有动静,故意杀你个回马枪的哈哈哈!”随即,她望了眼这满屋的旧玩具,不禁心生嫌恶,“好了好了,你快自己出来吧。”她走去了外头,在外等候盈盈。 朔王仍藏于暗处,偷偷拉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他举起手背,轻划她娇俏的脸颊,又骤然低头,俯身,前倾,欲对容盈盈的唇做些什么…… 正当唇瓣即将触及之时,却听公主又在门外嚷嚷,“快一点啊!容盈盈!” 两人惊得各退一步,朔王欲而不得,懊恼不已地转过身子,如怨鬼般用头砸书架。容盈盈亦是愣怔良久,方才急飕飕地跑了出去。 朔王回来了,一回来就吓跑了他的新娘…… 第59章 盈盈的新婚礼 本章容盈盈x朔王 朔王归心似箭,策马疾驰,一夜跑完两日归程,这刚一回宫,就惊走了心上人。 容盈盈心里千疑百惑,她想听他解释,可他却压根不见踪迹。 直至其归来的第三日,他的马车才出现在容府门前,随人而至,厚礼三车。容大学士迎其入府,待如上宾。容盈盈坐在堂侧,持着清高。 两人目光交汇,不出所料,他遭她瞪了一眼。他却不急不躁,因为这会儿,得先哄好岳父岳母,“容大人容夫人,此次登门造访晚辈带了些礼物来。昨晚刚随车队抵达王都,这才拖得今日才送来。” 与朔王站在一起,容大学士显得格外娇小。此刻的他,喜得扬眉,几欲上天,“朔王殿下您实在太客气了,老臣实在是消受不起呀,哈哈哈!!” “容大人何出此言?今日我萧勤不是皇子,而是来拜见岳父岳母的女婿。还请岳父大人不要与小婿拘泥礼数了。” 朔王言罢,容大学士堂堂朝廷重臣,竟是一脸忸怩得语无伦次,“啊哈哈老臣……哦不对,老夫真是……啊哈哈哈。” 还是容夫人见过世面,上前自礼物中拣出一支玉如意,赞道,“这如意当真漂亮,玉质亦极为通透。” 朔王恭敬笑道,“岳母大人果然慧眼识珠。这宝物可是为婿费尽口舌,软硬皆施求了好一番功夫,才让道长传给为婿的。此物曾供于天尊像前,沐浴道法数年,可乃延年益寿的好宝物。” 容夫人听着他这一口一个的‘为婿’,一时间,竟也落得同容大学士一般,只能咯咯地傻笑了。朔王说什么他们都答应,让他们大胆笑纳礼物,他们点头傻笑;让他们接着筹备婚礼,他们点头傻笑;让他们允许他把容盈盈带出去一日,他们还在点头傻笑。夫妻二人就这么目送女儿上了朔王的马车,还搁那儿痴痴傻乐不已。 唯有容盈盈闷闷不乐,坐在马车一隅,散着怨气。朔王揉着笑酸的下颚,从兜中掏出一小玩意,用它戳了戳盈盈的胳膊。 初时盈盈不予理会,直到她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一眼,发现他拿在手里的,乃是只玉雕的小兔。这正合她的胃口,她顺势接下,把小玉兔捧在手里把玩。小兔形态丰腴圆润,憨态可掬,底盘镌有“邶山天阁”四字,想必又是他从哪位道长手里抢来的? 他明知她对此物已是喜欢得爱不释手,却还要问,“可喜欢?” 她赏他个斜眼,将玉兔收进袖中,鼓着嘴逞强,“不过尔尔。” 朔王似笑非笑不说话了。哄心上人,可急不得。 容盈盈觉得今日走的这路线陌生,遂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马上就到了。” 不多时,车停,朔王先行下车,扶盈盈步下。容盈盈只见眼前是一座空关的宅邸。细思之下,她恍然忆起,“这儿从前不是个王府吗?” “不错,但时移世易,这里已空置多年。” “你带我来这干嘛?” “因为从今日起,这里就是朔王府了。”言罢,他把钥匙交到她手中,两人双手共力,打开了王府的大门。 他携容盈盈步入府中,见她仍一脸惑然地问道,“可你不是得去兴州的封地了吗?干嘛还要住到这儿来?” 他颇是自鸣得意地解释起来,“我自雷州回都以来,日日与那群纨绔子弟称兄道友,佯装顽劣,功夫学业统统荒废。若此尚不足以消朝中太子党人之虑,那我的演技也太差了。” 容盈盈还是不明白,追问其详。 他接着道,“朝中上下,向来以为我要与太子争位。之前去雷州,也有逃避纷争之意。哪知那些人见我在雷州有所成,便诬我有起兵谋反之心。宁王叔恐事态扩大,故才劝我回都。我只好摆出那副沉迷酒色,无可救药的样子,这才打消了他们的顾虑。其实父皇也希望我能留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回,我倒是难得与他同心了。” 人穿前院,至正殿,此殿之恢弘,甚比他的甘易殿。 朔王道,“今早父皇刚刚下令,赐此王府,为我二人的新婚贺礼。明日这消息就该传遍全城了。我想让你第一个知道,所以才把你拉了出来。” 容盈盈闻之,还未从震惊中平复。她这些日子,一直以为自己即将背井离乡,不料竟有此变。“你说的是真的?我,我不用离开王都了?!” 朔王欣然展颜,揽其近身,指殿中尊位道,“笨蛋,以后接待宾客,我坐在这儿,你就坐我身侧。朔王妃,这样可好?” 容盈盈几乎要被他这巨大的糖衣炮弹给炸迷糊了,恍惚之际,她念及二人间芥蒂未除。她推开他,往别处走去。更往里走,花园里藏一泓碧渊,覆满葳蕤野草,桥畔凉轩亦蒙厚尘埃。 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这待修整的花园里头。 她于亭中驻足,转身而言,“朔王殿下,你还没告诉我,你一会儿悔婚,一会儿又逼我嫁你,究竟是因为喜欢我,还是为了不输给太子?” 朔王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向她道歉的。他愧然长叹着朝她走去,执子双手语,“我原本以为,只要不娶你,就会输得没那么难看。我萧勤堂堂长皇子,为了朝内稳固,我不争不闹,甘居人后。我扪心自问未尝行错一事,凡事皆听命于父皇,却还要因他的所谓仁义,而搭上我仅剩的那最后一丁点自由。你叫我如何甘心?!我想让我的人生,至少能有一事是我能把控的。所以这些年来,哪怕再喜欢你,我也不能接受我们的婚约。” 言罢,他又长吁一声,连肩角都已垂斜了,“呵,我其实猜到了是太子在故意挑拨你我,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可当你真要与我取消婚约时,我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可笑。” 他把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背,“容盈盈,我萧勤不会向太子认输的,但我今日要向你认输。我自记事起就喜欢你,世间人千千万,我就只喜欢你一个,你在我眼里,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今后你就是我的朔王妃,我会为你成为一代贤王。谁再敢说你配不上我?明明是我……连自己最宝贵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我,够不上你。” 容盈盈鼻尖酸楚,泪流满颊,那些沉积多年的不安与失落,都化作拳拳之力,重重击向他的胸膛。朔王任由她发泄,不敢多言。 直到她哭够了,挥干眼泪,推远他,挺身而立道,“萧勤!” “是!” “我容盈盈这辈子……”她咬着牙,气愤填膺地放出狠话来,“就原谅你这一回!你若是再敢拿你那些婆婆妈妈的小心思折腾我,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朔王没想到她就这么给他哄好了,他嘴角微抽,实难藏笑。 “你笑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只看他折着腰,凑在她面前,“王妃娘娘?” “嗯?!” “属下遵命。” 他半阖双眸,于她樱唇轻轻吻下…… —— 婚期将近,容盈盈的吉服悬挂于她闺阁之中。她忽忆起了李沐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沐妍还与太子商量着要撮合她与朔王呢。可自宁王妃出事后,一切就都变了。 这次朔王大婚,宁王必定出席。她想着,或许她能借此机会,托宁王身边的亲信,给沐妍带一封信。 转眼到了大婚当日,天未明,容府已忙碌非凡。迎亲的队伍驶入府前街巷,百姓们咿咿呀呀夹道而立,接受宫女们散发的喜礼。新娘新郎同入宫闱,由皇上亲自册封容盈盈为朔王妃,复又向后宫各位嫔妃敬茶。 出宫之时,已近黄昏,焕然一新的府邸,挂上了朔王府的匾额,成千宾客见证二人结为连理。 朔王陪宾客把酒言欢,容盈盈独守空房,遣丫鬟找到了宁王身边的侍卫杨从武。她将早已备好的信件与一份小礼统统交到了他手上,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让他亲手转交给沐妍。 直到亥时,屋门口才传来异样的动静。等得不耐烦的容盈盈都已是睡了一觉,此刻睡眼朦胧着试图拿起团扇,却被箭步冲进屋的朔王整个人腾空抱起。 “啊!朔王哥哥,你这是干嘛!”团扇跌落,她双腿环于他腰际,紧紧勾着。 “那些老头烦死了!平日我都懒得理他们,今儿倒好,都骑我头上来了。哼!”他两颊微醺,借着酒意耍起孩子脾气。 容盈盈嫣然一笑。 这佳人入怀,迷了朔王的眼,他忽而羞涩地呢喃起来,“盈盈,我今日一直想告诉你……才几日不见,你又漂亮了。” 容盈盈羞于与他对视,依偎于他肩头,轻声嗔道,“你怎才来呀?叫我好等……” “可是倦了?” “当然。” “可今晚的大事还没办呢。” “何事?” “明知故问!” 他抱着她,两人一同跌于榻上。他想为她解下凤冠,却手拙得很,勾得她头皮发疼,挨了顿打。好不容易解开她的发髻,他执起她的手,柔声道,“盈盈,你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子。” 他扶着她的颈部,双唇迎上,两舌缱绻缠绵。她颊泛红晕,眸光迷离,令他恍然觉悟,自己从前的执念,究竟有多么可笑。 她半推半就,撩得他喉间干痒。顺着她衣裳的缝隙,他将指尖划入她的领口,触得她娇嫩如玉的身子。他自说自话,忍不住发誓,“我,萧勤,致国长皇子……”他舔着她的锁骨,缓缓而下,“对天立誓……”解下她的心衣,倚上心口,“你,容盈盈,是我此生唯一……” 十指相扣,颤栗的喘息交汇爱意的音调。洞房花烛明,燕余双舞轻…… 第60章 不署名的礼物 宁王离了侄儿的婚宴,手上拿走一份喜糖。微醺之间,他感叹流年逝水匆匆过,大好光景,却败他蹉跎。 途中,杨从武于马车外问起,“王爷,朔王妃和沐妍是不是认识呀?” 宁王慵倦地半张开眼,淡问,“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二人隔窗对答,杨从武回道,“哦,是刚才朔王妃的丫鬟说的,她还托属下带份礼给沐妍呢。” “拿来。”宁王二话不说,掀起窗帘一角,命杨从武把东西递进来。 他接过礼物,见是一只小木盒,打开里头,其上覆了封信,底下是苏锦娘今年的新款——一只手抱莲花的瓷娃娃。他想起彼时自己也曾送过她这么一款瓷人。 “王爷,还给属下吧,待会还得给沐妍送去呢。” 宁王轻嘁一声,将物件悉数归置放好,连同盒子一起纳入袖中,“有你什么事?只要给她不就好了?” “行?行吧……” “对了,还有件事,本王想说很久了……”他掀起窗帘,投予杨从武一记不容商榷的眼神,“谁准你管她叫沐妍的?” 杨从武挠了挠头,不知自己又哪儿做错了? 归府已至亥时一刻,宁王问迎门下人,“李沐妍在哪儿?” 得知她在丫鬟小院,他遂独自寻去…… 李沐妍困于王府高墙,遥闻玄凤塔为皇子大婚鸣钟。趁王爷今日不在,她便去了瑞香院里。春华献酒,一群姑娘夜聚庭中饮醉,都在找李沐妍打听朔王和朔王妃的八卦。众人把酒言笑,尽兴至此竟都忘了时辰。 宁王掩于夜色,悄然近前,但见满园春色,笑语连声。李沐妍更是以他从未见过的欢容示人。 春华眼尖,率先发现了王爷,在桌下轻踢李沐妍一脚,旋即起身问安,“奴婢给王爷请安。” 姑娘们嘴里细嚼的,手里拨弄的,统统都咽了下去,藏了起来。众人着急忙慌地一起向主人问安。 当诸人之面,他不愿展露声色,只朝他要找的那女子深凝一眼,便转身离去。他心中暗道,早知如此,还不如遣个人来唤她。倒让这么多丫鬟看到他堂堂王爷,亲自跑来抓人,实在是滑稽。万事遇她,他便糊涂。 李沐妍辞别姐妹,快步追上了他。她不知他何故要亲自来抓她?猜他估计是念着她与盈盈有段旧情,叫他文思泉涌了整整一日,这会儿正憋了满腹的冷嘲热讽,急着要与她戏说。 回他屋中,他不声不响在桌旁坐下,藏着的那只小盒被他赫然放到了桌上,也不向她解释此乃何物。 李沐妍干瞅着,也不敢多问。“王爷要休息了吗?奴婢伺候您……” “你先过来。”他弱弱打了个哈欠,用眉眼指了指桌上的盒子,“打开看看这是什么。” 她是好奇的,但奈何吃过他太多亏,她不敢掉以轻心。移步桌前,她慎之又慎地打开盒盖,像是防备着里头会窜出暗器一般。可盒子里是一张被折小的信纸,底下还有一枚圆脸的瓷娃娃。她凑烛光下,展信而读。信上,盈盈说她念她,望来日重聚,再续前缘。 世事如梦,旧情犹坚。她感慨之泪撞落于信笺上,化开了盈盈的字迹。她与盈盈短暂相识一场,若两叶飘零,交错即逝,各奔东西,却又都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彼此的人生轨迹。 她回过神来,忙敛容拭泪,将信放回木盒,“谢谢王爷将此物带回。” 他可不愿让她多想,“别谢我,本王也只是受人所托而已。”他轻声微叹,随之垂下他端正了一整日的肩头,复唤她道,“过来,我头疼,为我揉揉。” 兴许是近来一直伺候着他,她都早已习惯了,抬手,按于他太阳穴两侧,公事公办,既无情感也无情绪。 却教他那两屏长睫为之轻颤,但他亦没说些什么。 宁王这喜酒吃得辛苦,身为朔王长辈,宴上宾客敬酒不绝,挡都挡不住。他自知自己醉则多言,故如今饮酒,他皆是浅尝辄止。 此刻他身心俱疲,李沐妍的指法无他,不过揉穴打圈,指尖甚是有些毛糙。可她给他的这般惬意,却无他人可比。他心中甚至本能地生念,若能倚她身上,那才可谓是真安宁。 念想终归念想,现实中他只能依桌而憩。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渐失意识,脑袋不自主倾斜。迷糊间,脸颊忽感一丝冰凉但温柔的触感,似她正轻捧着他的脸。头部失重,令他乍然清醒,他伸手去追她手,可还未追到,她便早已躲开。 他惊而起身,以佯装嗔怒的眉头掩了尴尬,原地转了一圈又走去了屏风后,“行了,来帮我更衣吧!” 她照旧解开他衣襟,一包红纸包裹的喜糖落了地上,她半跪去捡。他见她跪于身前,离自己只方寸之距,惹得他春心荡漾,浮想联翩。他警告自己别去招她,他喝多了,怕是要惹出笑话。 “这是……”她问。 “咳……喜,喜糖。他们硬塞给我的,太甜了我不喜欢,你拿去吃吧。” “真的?谢谢王爷!” “快下去吧。” 他甚至都不用她伺候了,亲自熄了灯,解了衣裳,急赶着她走。她一离开,屋里骤是盛夏转深秋。 她嘴里含着蜜糖,他心里却涩得发慌。 —— 王都渐染幽寒,宁王正独自一人沐浴,新来的小丫鬟恭候屋外,静听差遣。 李沐妍恰巧从门口经过,便问这丫头,“王爷在里头吗?” 小丫头低着头回道,“嗯,王爷泡澡呢。她们说,王爷沐浴的时候喜欢下人给他揉肩……”她摇头怯怯,“可我不敢进去。” 李沐妍见她年纪尚小,或才十有六七。让小丫头一上来就伺候王爷沐浴,估计是有人搁这儿欺负新人呢。瞧她一急起来鬓边都乱了,她信手帮其理了理发髻,“傻丫头,王爷他……”她沉下了眼帘,“嗐,他又不是坏人。其实他脾气挺好的,只要你不犯错,他是不会罚你的。” 那丫头仍惶惶摇首,“其实我怕的是雀儿姐姐,我怕弄不好又被她责骂……” 李沐妍明白了她的心思,不光是小丫头怕,雀儿之威,李沐妍自己也是七分敬畏。她拍她肩头,慰问道,“你也觉得雀儿姐姐很严厉,是不是?但她是府里的主事,管领千百余人,和战场上指挥三军的大将军没什么两样。是她用她的严厉,才换来了整座王府有条不紊地运行。只要我们能把自己的差事办好,就没什么好怕的啦。” “是嘛……可我没学过捏背啊,我怕得罪了王爷。”丫头扯着李沐妍的衣袖,“要不姐姐你进去伺候,我在边上跟着学可好?” 李沐妍岂敢在他沐浴时进屋招惹?况且,他也从不叫身为贴身丫鬟的她,去伺候他沐浴。可既然丫头问了,她也只好寻个理由推辞。她举起十指,手心手背给那丫头看,“你看,姐姐从小干粗活,把手给干坏了,十指毛得很,不信你摸摸?” 她伸手拂过那丫头的手心,确实如她所言,她的指尖又硬又扎。她苦笑道,“故王爷从不令我伺候沐浴。还是你自己去吧,没事的,你年纪小,他会让着你的。” 那丫头临危受命,唯唯诺诺地推门进了屋。李沐妍在门外候了一会儿,见那丫鬟没有出来,便放心地离去了。 隔日,李沐妍回屋时,见昨日的丫头竟候于门口。她快步上前询问,“小丫头,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那丫头一改昨日的愁容,神采奕奕地向她问好,“姐姐,你来啦!”她从手里递出一瓶药,推到李沐妍怀里,“姐姐,请你收下这个!” 李沐妍接下瓶子,却不知此乃何意,“这是什么?” 那丫头舌抵兔牙,怯羞道,“这,这是我入府时就带来的!额……老家带来的化冻膏,专治手裂什么的,是用蛇油、芦荟还有什么草做的。我……我的手从前也像姐姐一样毛糙,就是用这个涂好的!姐姐你看!”丫头扬起自己细嫩的十指,“姐姐,你待我好,王爷也待我不薄。这个便当是谢礼,送给你啦!” 李沐妍将那丫头的手揉在手里,既惊又喜地感叹,“真的假的?当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了,真有这么好用啊?可这是你从你家带来的东西,你给了我,你不就没得用了?” “不!额……”丫头今日说话总是吞吞吐吐,“昨日得姐姐提点后,我被王爷夸了懂事,还赏了我半个月月钱呢!” “当真?!” 那丫头猛猛点头,“嗯嗯!所以我要是需要这东西,我可以再去买啦。这就当是我谢谢姐姐的提点。啊呀,你就收下吧!” 李沐妍恭敬不如从命地笑道,“好吧,好像再不收就是我不近人情了。” 丫头欲言又止,只冲着她咧嘴而笑。 她拉着那丫头问,“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呢?” “我叫妲儿,今年十七,是安州人!” “安州人!?我也是安州人啊!”李沐妍高兴坏了,硬是拉着妲儿进屋,让人家陪她唠了好久的家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怎不让她续弦 王府一封收到拜帖,朔王夫妇望两日后登门造访。未几,宫里又送了帖来,两日之后安玲公主也想来问安。若说这是巧合,未免也过于牵强。 宁王一笑了之,坦然答应。这会儿,他正想着李沐妍,她人便来了。 她端着一食盒,步入书房,“王爷,近日天凉,周娘特意为您炖了暖汤,还做了份糯米方糕,请您趁热享用。”言罢,她将托盘置于桌上,“奴婢告……” “站住。”他掷下手中书卷,沉声道,“端来,我在这吃。”他在桌子上为托盘腾出空间。瞧她又急欲告退,他先行下令,“为我研墨。” 他揭开碗盖,细品周娘的手艺。李沐妍稍挽其袖,砚上濡水,磨那墨块。走神间,她察觉到自己在他左右伺候久了,他的态度已日趋和缓。或许有朝一日,他真能原谅她,可被原谅之后呢?她心中并无定数。那些她昔日遐想过的未来,也都已不复可见了。 他余光偷盯她的手指,看似是比以往平润了些,那膏药的效果还真不错。他喝完汤又尝了半块糕,淡然地问起,“你可尝过周娘的手艺?” “尝过,周娘做的东西样样都很好吃。” “既如此,你把这些都吃了吧。我素不爱吃甜食,周娘每回送来我都……”他骤然咽了声,心想,同她说这些做什么?“拿走吧。”他一挥指尖,再不多言。 “嗯……谢谢王爷赏赐。那奴婢悄悄吃了,且说是您吃完的。才好不叫周娘她伤心。”她端走了托盘,随后又回他对面,继续研墨。身段卷清风,掀来米糯香。 他拾起刚扔下的书卷,掩住半张脸,心中暗思,她从何时起变得如此周全了?可细细想来,她其实素来如此。她的周全是懂事,是迁就,是从不愿给人添一丝烦扰。凡事皆算得明明白白,别人待她三分好,她便还人三分好,一点儿不多,一点儿不少。非得两不相欠,才叫她心安理得。他揣测,在她心中,她与他之间必然也存着一本账册。或许待她自觉还清之日,他对她的控制也就要到头了。 他心口一沉,若她不为他所控,那该如何是好……只见他清了清喉口,“以后我的书房你别来了,叫新来的人伺候吧。” 李沐妍诧异地停下了手头的活计,见他用书障面,都不兴多看她一眼。岂是她的安排不称他心意?她也不自讨没趣,乖乖放下手中墨块,恭敬地行了个礼,“知道了。那奴婢去叫妲儿过来。” 直到她阖门走远,他才徐徐叹出胸中浊息,不知缘由,倍感沮丧。 —— 两日之后,朔王府和安玲公主的马车,几乎同时抵达宁王府邸。 殿内,主人与三位来客品茗叙谈。客道寒暄之词皆毕,三位客人却都还沉着气。毕竟上回公主造访,宁王之怒态犹在眼前,任谁领教过都得心有余悸。 不料宁王忽而问道,“欢逸,你平日喜欢猫吗?” 公主揣着手忐忐忑忑,迟疑再三道,“王叔,欢逸今日来此是为了……” 宁王知道她要说什么,故而打断,轻笑一声,“王叔在院里养了只猫,一只阴阳脸的玳瑁,既狡猾又粘人。你们可有兴趣看看?” 朔王对她们使了个眼色,接口道,“王叔,盈盈平日里最喜欢毛茸茸了。既然是您养的猫,那我们定要去看看。” “好,随本王来。”他引他们步向内院。 两位王爷并肩而行,聊着朝中之事,听闻西境有反贼崛起,不知局势将如何演变。 公主与容盈盈则偷偷议论,“盈盈,王叔是知道我们来意的,故意玩我们呢。这下怎么办?” “你都没辙,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找个下人问问?” “行!那我们悄悄溜走?”公主已然拉起了容盈盈的手。 容盈盈连忙劝阻,“一个公主一个王妃在宁王府里翻箱倒柜地找人。你不怕又给沐妍惹麻烦呀?” 公主急得咬牙,“可恶……那就先看个猫,看后本公主可就摊牌了!” 他们在内院亭中歇息。妲儿来寻李沐妍,道明来意,只说是几位贵客要看看王爷的狸奴。李沐妍把窝在窝里酣睡的雪奴抱起,小主子臭着脸嗷嗷抗议。 李沐妍到了院子,抬眼间,竟见两抹熟悉的身影。“公主,盈盈……”她惊而驻足,抱着小猫错愕地愣在那头。 雪奴一个翻然下地,见着今日有仨新鲜面孔,便跑去他们裙边闻闻蹭蹭。 两位心思昭然若揭的姑娘也同时瞧见了李沐妍。安玲公主不容分说,径直扑上前去,一把将她抱住,“沐妍!可算见到你了,沐妍!” 容盈盈也跟来了,却略显拘谨地站她面前默默潸然,“沐妍,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李沐妍意识到自己没在做梦,心心念念的故友此刻就在眼前,“公主,盈盈,真的是你们?!!” 三人紧握彼此双手,唯见盈盈哭得最凶,“沐妍,我对不住你。你在这王府受苦,我却一点儿忙都没帮上。” 李沐妍也从了她的委屈,随之一起泣下流泪,“傻瓜,明明是我不好,连你大婚都没去成。见你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真的替你感到高兴。你送来的礼物,我可当真喜欢。那喜糖可都发完了?还有没有剩的?我还想吃呢!” 容盈盈嗔怪地咬了咬唇,捶她的肩头,“你讨厌!都收到礼物了,也不给我回个信。” “确实确实,是我的不是!”李沐妍连忙认错。 三位姑娘围聚一处,泪眼相对,笑语交织。 朔王知晓这三人有些交情,不料竟是如此笃深。他无意瞥见宁王,瞧他正盯着李沐妍看得出神,嘴角含笑,若有所思。 宁王被人抓了现行,速速移开了视线,冷脸沉声道,“你们三个真当王叔这么傻,不知你们的来意?现今见到她了,可以安心了?” 公主还是不太相信她的王叔,她护着李沐妍上下细细打量,竟在她额间瞧出异样。她掀开她额旁碎发,不禁震骇,“王叔,这是怎么回事?!沐妍头上怎有这么深的一道疤?!您又打她了对不对?!” “我?!”何来的又……宁王翻了个白眼,懒得自辩。 “这是我自己磕的。不关王爷的事。” 公主恨铁不成钢,她认识的李沐妍,岂会这样受人欺凌还不敢吱声?“沐妍,他都这样欺负你了,你怎还帮他开脱?!本公主就是来为你讨回公道的。本公主这就……就去告诉父皇,说他强占民女!再请旨把你要去我宫里。” 宁王闻言,甚是不悦,“没大没小的丫头,她是……” “二位打住!”朔王冒头,当了这和事佬,“王叔息怒,欢逸这是关心则乱,您何必与她计较?侄儿看她们三位必是有许多私房话要聊。我俩在这坐着怕是碍事,要不还是回避得好?” 宁王其情难堪,咽不下这口气,“该回避的是她们。你!”他瞪着李沐妍,“把公主和朔王妃带你屋里去!” 她应声退下,拉上她们二人就跑。雪奴也摆着尾巴,跟上几位姐姐。 宁王目送三人背影消失,饮下一口热茶,这才解了烦闷。 朔王为其斟上新茶,并也感慨起来,“侄儿没想到,李姑娘与盈盈她们竟这般要好,明明相识也没多久吧?” 宁王心中万端,眼下只化为一叹,“女儿家的事,我们是搞不明白的。” 朔王不知其中深浅,为了方便盈盈日后,能名正言顺地来宁王府会友,他斗胆言,“闻听外界早有传言,称李姑娘是王叔您的媵妾。如今王妃已逝,李姑娘又在您府里不明不白地待了这么久。您不给她个名分,她姑娘家的名声怕是早就不好听了。这李姑娘各方面都不错,且又是前王妃的亲妹,既如此,怎就不让她续弦呢?” 宁王闻此,险些被茶水呛喉,“咳咳——李沐妍?续弦??哈哈哈!”他前仰后合捧腹大笑,甚至连眼角都溢出了泪花,边笑边蹙紧眉头,“开什么玩笑?!哈哈哈!” 朔王有些摸不清状况,“侄儿见王叔似乎并非恨她入骨,就刚这一会儿,侄儿便瞧出您对她颇为上心。即便不为王妃,那纳做妾室,好歹给人家个名分,又有何妨?王叔何故笑成这样?” 宁王笑不可支,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无奈地摇了摇手,“勤儿,你娶了青梅竹马,便觉天下人天下事都理应团圆了不成?呵……”他神色渐敛,那嘴角的笑容也渐垂渐狰狞。 有些事,朔王从盈盈口中略闻一二。有些话,他便就不得不问了,“当初宁王妃出事,现场是不是还有个黑衣人?王叔可查得那人的下落?” 宁王紧握茶杯,几欲捏碎,“本王想抓了那歹人千刀万剐。只可惜,当时动用了王都上上下下所有的兵力,挨家挨户盘查,却都一无所获。那歹人竟真如人间蒸发一般,踪迹难寻。” “那此事便更是蹊跷了!若只是一个寻常百姓街头肇事,怎可能找不到呢?若此事真另有隐情,那李姑娘岂不冤枉……” 朔王言罢,宁王神情遽然一变,眼中隐生怒火。这些道理何须旁人来提醒?“勤儿,本王的事,你还是少管管吧。”他不需任何人的劝导。 朔王识趣,不再与其论辩,可还是忍不住喟然长叹,“就是可惜,少年芳华,却囚深宅之中……” —— 是夜,又于他房内那幕屏风后头,她眼中含笑,喜色不难察觉。他见她欣喜,更欲闻她自述,“今日高兴吗?” 她施礼轻言,“谢谢王爷。” “谢我什么?” “谢您准我与盈盈和公主相见。但您放心,奴婢已关照过公主她们,今后她们不会再来府上了。奴婢日后也会尽量不再给王府添麻烦了。” 添麻烦……他念她果然是一丁点也不想多欠他。他气不打一处来,伸指轻拂她颈间,细声问道,“你可知今日朔王殿下为你求情?” 她屏息垂眼,眸子如小舟跌进巨浪,左右急摆。 他的眉间也随之耸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说你……你沉鱼落雁,他说你坚若磐石,他说你举世无二。本王,当迎而娶之。” “呵……”她如释重负,释然避开了他的触碰。这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朔王殿下可太会说笑了。” 在她未见之处,他举目问苍天,悄然而叹道,“是啊,本王也是这么说他的……” 第62章 做我的驸马爷 {本章卡椰塔x巫马霁支线} 又至一年岁末,雷州城里两族百姓共迎佳节,人山人海好热闹。 回想上个新年,巫马霁过得并不太平,他被子杉公主卡椰塔抓走,视如玩物般软禁了数日。今年,他决意安守城中,哪儿也不去。 几同僚邀他共赴花巷,他不喜那风月之地,故推辞邀约,于大年夜独游雷州街头,浅酌冷酒。他累了便于堤边坐下,远眺彼岸火树银花当空灿烂。 他身后路过几名小卒,一认出他,便吓得惊惶而逃。只因巫马霁处事严苛,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可那些小卒中却唯独留下一位,走进巫马霁身前,“小人给巫马大人请安。” 巫马霁闻声回首,一望之下,竟令他错感见到了心中故人。他努力看清,才见眼前人只是位眉目清秀的少年。他叹自己定是醉了,不然怎会把旁人看作是她?唇勾自嘲之意,他对那少年说,“小兄弟不必多礼,我也不是什么大人,找我有何事?” 那少年在他身旁坐下,“小人没事。只是看大人在这儿一个人喝闷酒,来陪陪您。” 巫马霁难得被人体贴,不免赧然,“独饮而已,谈不上闷酒。” 少年哪懂他的忧愁,只是乐而一笑,“巫马大人,小人从军前听说雷州常年战乱,边境纷争不断。可小人来这儿了才发现,这城中百姓安居乐业,一点也不像饱受战乱之苦的样子。这都是大人的功劳!小人还听说,您曾经甚至还单枪匹马从那威城的精兵营中逃了出来,真是太令人佩服了!” 巫马霁惭愧万分地侧首避之,“你谬赞了……治好雷州的人是朔王殿下,我们这些人只是替殿下守着罢了。”他痛饮一口酒,“还有,我逃的也不是他们的精兵营……” “哦?那还能是什么地方?”少年站起身,恬然一叹,“总之不管是什么地方,您就是九死一生逃出来的!说书的都这么说!”他迎着河堤的风,畅想有朝一日他也要做这样的大英雄。他浑身上下尽是用不完的少年意气。 “什么?说书的?!”巫马霁羞愧难当,恨不得觅个地洞钻了才好。他索性又多饮了些酒,望一觉起来能把这场谈话忘个精光。 他长吁一声,遥望桥上行来一队子杉人。他们有男有女,护着队伍中的一位姑娘。那姑娘披裘蒙纱,不露相貌。巫马霁的直觉告诉他,这一群人不对劲。他匆匆与那少年告别,便悄悄追了上去。 很快,那队人中便有人察觉了他的跟踪,七人分队,四散而开。巫马霁锁定那蒙面女子,紧追不舍。那女子跟着她的守卫,一起步入城中最热闹的烟花之地。巫马霁不动声色一路跟随。最后在一处亲水平台,那女子竟孤身落单,独立水滨,眺望河中花火绚烂。 不知此女是何来历,巫马霁握着剑谨慎靠前。渐行渐近,他忽觉此影似曾相识。 一阵萧风吹她兜帽落下,卷发如丝,长垂柳腰。卡椰塔回过身,两眼清澄无邪地注视着他。 在那戈壁地里,他早就把这对蓄了一汪翡翠海的眼眸,镌刻在了脑海里。一瞬间,往事如潮,一一浮起。她私闯城中,闹得满城风雨;她软禁他数日,害他险些丧命;但也有她落马时,跌进他怀里的香气;过年时,她扮演女神的奇景;以及囚禁时的哭哭笑笑,更有分别时,那至死方休的拥吻。 嗙—— 骤绽于头顶的烟花,将他猛然拉回现实,“卡椰塔?!”他剑鞘速收,惊问,“你怎在这里?!” “哼,你还记得我呀?”卡椰塔揭下面纱,嫣然一笑。本该水火不容的妩媚和纯真,却在她的脸上融得恰到好处。 巫马霁的脸色唰得惨白,“怕是很难忘记……公主此次前来,究竟是何目的?” “是何目的?”她轻绕发丝,赌着小性子很是怄气,“好啊,你们致国男人真是薄情!!我们都那样了,你还问我是何目的?!” 巫马霁的脸色顿时由白转青,“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你别忘了,上次你好不容易回去,还害死了一位无辜的姑娘。雷州城你是万不该再来了。即使朔王不在,可若其他将领认出你,也有义务把你扣押起来。你可知活捉子杉公主是多大的功劳?” 巫马霁言辞恳切,卡椰塔却置若罔闻,浑不在意。更有甚者,她把双手举起,递他面前,“好啊,我人头值钱,那你拿去吧!” 巫马霁用剑柄推开了她,并斥声训诫,“胡闹!” 二人举动,看似危险。卡椰塔即刻转身,对暗处侍从使眼色,示意无恙。巫马霁随她目光望去,见平台另端,屹立两位身形如巨人的魁梧男子。想必又是她任性妄为,连她的近臣也拿她束手无策。 他语重心长地劝她,“过年期间两国互不来犯,我巫马霁不会坏了规矩,但你和你的手下也不得在我城内放肆。所以你若只是来赏景的,在天亮之前还请离开。但若是另有企图,恕本人不得不现在就请你离开。” 哪知卡椰塔竟忽然动手,捏起了他的脸腮,“还真是个木鱼脑子呀!我若真另有所图,也不会告诉你啊!” “住手!!”他节节败退,踉踉跄跄地往后躲得老远。他羞耻之余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瞧见。他守身二十余年,何时被人占过这么多便宜?他恼羞成怒欲图抓她,“你这还不是另有所图?!我现在就带你出城!” 可卡椰塔也习过武,他朝她袭来,被她侧身而解。“白痴!”她肝火中烧,头都快炸了,“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的……白痴啊!”她噘嘴瞪眼,怒而不语,憋了好一会儿后方才委屈问他,“我是有企图!我的企图就是来找你要个说法!你我在边境做了什么,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对我做下了那种事,难不成还想赖账?若非趁年节来寻你,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他至此方悟,莫非她说的是离别时的那个吻?他铁青的脸犹如贴上了壁炉,火辣辣地烧起来,“那……那是个意外!是我们不小心撞上了!” “不小心撞上?!”卡椰塔愤然拽他衣领,把已乱了阵脚的他拉进了幽暗小巷,往那死胡同里一扔,“你管那叫不小心撞上?!明明你就是亲了我好久!” 巫马霁根本没脸听她复盘,并继续狡辩,“就是个意外!再说了……是公主你亲的我。我对你从无非分之想!” 她继续抓着不放,“对对对,是我主动的。我卡椰塔公主,主动亲了我心仪之人,怎么着?!我记得你也没躲,所以你也喜欢我!” 她咄咄逼人,他败下阵来,悔不当初。他依上墙头,吁嗟摇首,“要杀要剐,任君处置。” 她瞧他都快要哭爹喊娘了,便立即一转强硬态度,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告,“我也知道,你们致国人重清誉,一向认为我们子杉人径为放荡。可本公主告诉你,那亦是本公主初次与人亲近。”她略含委屈地戳了戳他的肩头,“所以你就不能替我想想,若你的初吻之人,亲完了你就赖账,你应不应当生气?” “我……”面临鱼死网破之境,他一下硬气起来,“好!既然你能这么说,那我也能这么说。谁准你可以随便亲人了?看到一个喜欢的就绑回家里,你这和恶霸街头强抢民女有何分别?你是土匪还是公主?!你可曾问过我的心意?那也是我的初吻,是你的清誉,也是我的清誉啊!你如何还我啊?!” 她目瞪口呆,生平未尝见过这般清纯男子。这可当真是捡到宝了。恼怒一扫而光,她不禁露出一抹难掩的窃喜,“好啦好啦,知道了。怎跟个小老头似的……” 她不禁想挠挠他,却被巫马霁凶巴巴地呵斥,“别碰我!” 这黄花大儿郎,的确不能被不清不白地糟蹋了。她收回手,言归正传,“既然你我二人都是这般贞洁之士,清白也都已毁于对方之手。那这事看来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了……”她凑他跟前,一脸势在必得,“你跟我回去,当驸马爷吧!” 巫马霁听到‘驸马爷’三字,立即就被这子杉公主的思路所震撼。他意识到眼前此人绝非等闲之辈,难道她此生至今,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事事顺遂?他被她逼的,不得不另辟蹊径,“公主,且慢!且慢……你我说到底也就亲了一下,何至于此?” “欸?!你刚还把名节挂嘴边呢。难道本公主现在对你负责不好吗?”卡椰塔把他逼向死角。 他连连往后躲避,“不用了,我不需要。” 他退,她便进。她逼着心上人屈膝半蹲,好让她的手肘架他肩头上。她玉手轻挠他发髻,微启朱唇,暧昧地说出最勾人的情话,“今日这事呀,必须有个了结了。你是我今生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指不定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了。我也讲不清楚喜欢你什么,就是从我落马被你救起后,我便日日念你。除非某年某日我能不再喜欢你,否则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巫马霁,乖一点,跟我成亲吧。我保证好好待你。” “你……”在她撩拨之下,似又重回那日吻她之时的迷惘。 老天爷看得明明白白,巫马霁这是又快要沉沦了。 他扭头羞赧,这才发现她的巨人侍从正堵着巷口。他如被人捉奸在床,狼狈地推开了她。神志立刻清醒,别无他法,他只好曲线救国,“卡椰塔公主,你看这是什么?” 他举起剑,那上头的剑穗历经风雨,早已陈旧褪色。 见他举剑,卡椰塔有所戒备地往后退了半步,“你要我看剑还是剑穗,怎么了?” “这是我心上人送我的。我们……”他心似鹿撞,额头冒汗地编造谎言,“我们两情相悦,她在等我回去与她完婚。我巫马霁今生今世都不会负她,还请公主放了我吧。” “两情相悦?”卡椰塔仍觉其为托词,“一条剑穗就想让本公主相信?我还说我头上的钗子是情郎送的呢。”她不屑一笑,立即发现了这段佳话中的破绽,“再者说,你们既都要成亲了,为何你来雷州干这九死一生的勾当,她都不舍得让你亲一下?有你们这样两情相悦的吗?” 她言辞如刃,字字锥心。他收起剑,沉下脸,“你不要再说了。我对她的感情此生不变,天地可鉴。哪怕明日死于战场,只要她的剑穗还在,那我也就死而无憾。巫马霁此生心中,唯她一人,容不下公主了,明白了吗?!” 卡椰塔脸色骤变,此时此刻杀意腾腾,“巫马霁,就算你拿两国大义压我,我卡椰塔也敬你是条汉子。可你却拿一个不真不假的心上人来糊弄我?你真当我这么蠢吗?你简直欺人太甚!” 她叫来了她的侍从,最后予他一线生机,“巫马霁,你决意要这样了吗?”巫马霁倔强回视,见他死到临头还不服软,她也痛下了决心,“替本公主杀了他!” 可她的侍从却对她耳语,“公主,不可坏了规矩。若事闹大,属下难以交差。” “一群胆小鬼!”她忍无可忍,抽出侍从所佩的大刀,飞身就冲向巫马霁。 巫马霁早有应战的准备,却不料对手会是卡椰塔。他连挡十余招,她招招是杀意,他只能竭力抵御。 “你有胆便还手!!”卡椰塔正欲再挥刀进攻之际,却被侍从一把揽起,扛上肩头。她依旧不依不饶,挣扎不已,“你放我下来!我今日一定要手刃了这负心汉!!” 这抬着公主的彪形大汉对巫马霁赔不是,“公子抱歉,我家主人就这脾气。今夜之事还请多担待,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巫马霁收起剑,颔首答应。 可卡椰塔仍不罢休,刀或许不是她的强项,但她可是用暗器的行家。即便身被人抬,飞镖犹可出手。“还没完呢,巫马霁!” 不知是不是她有意为之,射来的飞镖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剑柄上,刀口精准地切断了剑穗的束绳,穗子就这么悠然落了地。 “哈哈哈!剑穗已断,我看你还怎么两情相悦?!哈哈!!”卡椰塔被抬走了,她狂谑的笑声也飘然而远。 巫马霁捡起穗子,托在手心上。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意外释然了不少。果然南柯一梦,到头皆空。他看着这终于断了的穗子,才意识到一件事,其实这穗子,早就断了…… 第63章 两个人的新年 王都这头也正值小年,宁王坐在回府的车上,忽闻窗外脂粉叫卖。他示意停车,帘掀,但见摊前胭脂水粉琳琅满目。他唤来杨从武,“小杨,上回你给人家买的是何颜色?” 杨从武不知前头有埋伏,还在那儿自得曰,“这属下可记得呢,是石榴色的,特别好看。” 宁王喃喃自语,“石榴色……” 摊主听闻二人对话,忙举石榴色口脂凑上,“客官,您看看就是这个!卖得可好了!” 宁王隔窗斜睨,随即帘落,于车内说,“就属它最俗气。除了这个,其它的都包起来。” 杨从武蒙了巨大的打击,他不甘心,得让王爷破点财才高兴。“主子,您也别太小气。大过年的,府里上下人人都有红包,唯独李沐妍啥都没有。您若不予她别的,那好歹就这些小玩意多来一点儿?您看这儿还有好多胭脂呢!” 车里的王爷没说话,杨从武却已然心领神会,大大方方地递出银钱,“老板,这儿的每样都来一遍!” 夜里,李沐妍回屋见妆台上摆满了各式胭脂水粉。她起先想这是妲儿的手笔,可这零零总总不下三四十件,小丫头的荷包怕是经不住这般。终于,她隐约猜出这是谁送来的礼,估计是她整日素面朝天,累了他眼。 她坐镜前,沾些朱红,以指拂唇,再扑上妆粉,遮了憔悴,眉黛描梢……停,看着镜中那女子,她竟感到滑稽不已。顿时兴致全无,她信手抹净脸颊…… ———— 除夕夜,近子时,李沐妍与大伙一同守岁。 春华指指府中那座高塔,“沐妍你看,参月台塔顶怎点着灯?该不会是王爷在那儿?” 参月台,孤亮昏灯一盏,夕夜璀璨,它却独凄潦。的确,除了宁王谁敢擅自上塔? 李沐妍丝毫不敢怠慢,“我且去瞧瞧,过会儿就回来。” 塔顶之上,王爷独立廊前,寂寞得仿佛与世界隔绝。他闻身后动静,微侧首,眉梢眼角似藏意外之色,“你怎来了?” 她气喘吁吁着,“奴婢见塔顶亮灯,来看看是不是王爷在此?” 他背对着她,发出一息默声的低叹,这女子勤快得令他哑口无言。随后,但见他又信手轻叩栏杆,“过来。” 一声命下,她已然后悔,思忖自己何故要来自讨苦吃?数月前的夏夜,他几乎站在同样的位置,对她用了一句同样的‘过来’,片刻后,她便在那回廊上被他揉虐如痴。 此刻,她戒慎地移步至他身后,刻意保持一段距离。 他感她靠近,心掀涟漪,只得暗拨扳指,以掩波澜。“今晚是除夕,你在小院那儿?” “嗯。” “马上就要到子时了。我本想一个人过年,谁知你偏偏来了。” “那奴婢先告退了。” “站住。没让你走。” 闻言,她垂下目光,静候他发落。就在这静谧瞬间,一束大金花火划破夜空,熠熠生辉绽于他们眼前。如同繁星倾落,美不胜收。“哇……”她不由迈步上前,低低作叹。 他微瞥之际,捕捉到她难掩的欣喜。花火虽绚烂,却不及她双目中璀璨。然风花雪月皆虚幻,再灼眼的烟花都将归于虚无。她眸里的光暗了,他才回过神来,喉间干涩,心意难掩…… 他别扭地转过身,回到屋中,而她仍倚在门框边,沉醉于夜空。 窗外繁华,不入他眼,他隐在她背后,静凝她只露出半寸的细颈。此逢盛冬,他不知她的颈间是否还如暖阳般温煦?又忆及自己匿名相赠的化冻膏,是否已治好了她手上的冻疮?他想知道,便不由自主地扶起了她的手。 “您干什么?!”她猛然惊醒,迅速抽回了手,转过身来有意防备着他。 她此等戒备,招来了他的不满,“你就这么怕我吗?!”言罢,他轻扣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与其对视。比霜更寒的扳指,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唇瓣。 她这张脸,纵使无施粉黛,纵使从不展颜,亦是他心中之至美。他抚上她的脸颊,不舍多施一分力气,生怕稍一用力,她便要化烟逝去。而恨,他却抓得很紧。 掀她额边碎发,他又见她那处疤痕。他心口乱生一阵酸麻生疼,惊愕之下,他撤回了手。为掩失态,他移开了目光,急忙警告,“别整日一副憔悴可怜,蒙了冤屈的模样,倒像是我欠了你似的。” “奴婢知道了。”李沐妍似有察觉,他心里必定极厌恶她的这处疤痕。每每被他瞧见,他都会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她理解这份挑剔,毕竟是堂堂亲王,他怎能容忍近身侍奉他的女人,存在半分瑕疵? 不过,这也正合她意,她就不想当他的女人。 此时,王都上空,新岁钟声振振。欢声笑语穿云裂石,直上九霄,而参月台里也甚是焦灼。 他看似随意地提起一事,“李沐妍,已是新的一年了,上一年你很听话,本王赐你一个愿望。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敢上当,拘谨地婉辞,“谢过王爷,奴婢没有想要的东西,只愿尽心尽力侍奉王爷左右。” “本王命你说。” 他的态度不容商榷,再不知好歹,可就是自讨没趣了。既如此,她还真有一心愿,未敢与他提起,“那奴婢有想要的东西。” “想要什么?”他未碰她一寸,眼神却将她裹得紧紧不放。 “奴婢确有一件心愿。奴婢在这王府里已近两年,却始终未能习得一技之长。就像园里那些梅花,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独自开,独自败,蒙了雪,天都不得见。所以……奴婢想好好学点手艺……闻府内藏书阁有《历代草书》和《草木子》,可否准许奴婢入内借阅?奴婢此生怕是无缘再见高山沧海了,所以只想把眼前的那些花花草草照料好,让那些生灵不再被蹉跎,这便是奴婢一直想学的。所以……既然您问了,那奴婢就只求这事。”她见他的脸色很是难堪,“若是不行也无妨!就当奴婢没说过!奴婢绝无怨言!” 她这一席话,已害他跌入了往事的漩涡里,他横眉一紧,又冷声问,“还有吗?” “没有了。”她答得干脆。 他猜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存心来刺激他? 可他知道,她乃至纯至善之人,怎会有这般心机?他双眉攒紧,向她投去一瞥,道出他最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难道就从没人告诉过你,我的生母就是个卑微的花房宫女?世人皆传,她是个捧着梅花,攀上龙榻的狐狸精。七皇子萧灼不洁,连他的血都像花一样贱。” “什么?王爷您……”一瞬间,那些曾经令她困惑不解的谜团,皆有了答案。府内那些空置的花瓶、精心打理却禁闭的梅园,她擅自折下的花枝,此番一切原来皆是他的心结。“抱歉,奴婢当真是不知道!奴婢再也不会做那些事冒犯王爷了。对不起!” 见她颤栗,他确定她是毫不知情。这也并不稀奇,自他功成名就之后,世间仿佛一夜之间忘却了他的出身。昔日冷眼相待,如今皆成了拍马迎笑…… 罢了,他不想去回味那些。只是方才那险些失控的欲望,这会儿已烟消云散。 离开时,他且对她说,“答应许你愿望,本王向来一言九鼎。既然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那就好好学。不要叫本王失望。” 他走了,空留她一人在塔顶,享尽夜空璀璨繁星。只是这份纷繁,冷得她不寒而栗…… —— 某日,宁王乍醒,他记不起前因后果,只见自己与李沐妍正身处烈日炙烤之下。骄阳似火,白光灼灼,世间万物皆笼于朦胧热浪之中。耳旁夏蝉轰鸣,是前所未有地震耳欲聋。 他们各自都饱受灼热之苦。 李沐妍热得娇颜绯红,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前。她竟又不顾礼数,拉松了衣领解热,矫揉造作地以手为扇,替自己扇风。 见她举止轻浮,他不知哪儿来的怒气,愤愤摔下茶杯,“李沐妍!你这是在干嘛?还知不知检点了?”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晕晕乎乎坐到了他边上,夹着嗓子道,“哎王爷,奴婢没办法呀。奴婢这热得都快中暑了。难受得紧……”她手指半分狰狞,半分妩媚地轻虐自己的细颈,一看便知是明晃晃的勾引。 他瞬间怒不可遏,“你,你长本事了?!哪儿来的胆子,敢这样与我说话?!” 她又是一副娇嗔姿态,就是坐着也要扭腰折身,嗓音掐得细软勾人,“罢了,王爷您也不心疼奴婢。奴婢还是站着好了。”她刚站起身,脚下就一个踉跄,目标明确地摔进了他的怀里,顺势坐他腿上。 “李沐妍你做什么!”他倒是还记得斥责,一双手却又环住了她。 她搂着他脖子不放,不依不饶地撒娇,“王爷,奴婢腿软,站不起来了。您就让奴婢坐会儿吧。”她将头倚在了他肩上,轻声戏谑,“真是不值当,原来您的身子比这烈日还烫,烧得奴婢气都接不上了。” 她终于铁树开花了,可他倒是掌起了矜持,“别闹了,快起来。” “不起来了!”她紧紧搂着他,“我喜欢王爷,我最喜欢王爷了!一辈子都不想起来了!” “你,荒谬……”他面红耳赤,更是动弹不得。 她手抚他心,轻笑,“哼,您这心跳得这么快才叫荒谬。” 他不禁搂紧她腰,管它是否炙热难耐,“李沐妍,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她指尖轻滑过他的眉梢,柔声道,“王爷,我真的好喜欢您。您能不能再叫叫我的名字?我喜欢听。” 她依偎于他,在耳旁说着软绵绵的情话。他彻底服了软,执起她手,贴于心口,“李……李沐妍,李沐妍,李沐妍……” 她舌尖缠唇,舐他脖上绷紧的脉络…… 第64章 莫与心意为敌 一个激灵,宁王在榻上骤醒,四顾茫然,方知刚才一切皆为梦境。他惶恐自己怕不是要废了,好端端怎会梦见与李沐妍卿卿我我?她那勾引人的把戏拙劣至极,竟也叫他上了套。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推开,李沐妍秉烛而入,轻声问道,“王爷,奴婢听见房里有动静,您没事吧?” “没事……”他惊魂未定,犹喘着大气,眼前竟又见李沐妍仅披了一层薄薄的纱裙。烛光照耀之下,胸前娇柔若隐若现。 他无意识地揉乱了被褥,口舌发干,额上渗汗,“你?你平日都是这样睡的?!” 她低头审阅自己的着装,未觉不妥地扭了扭身子,两眼纯情又无辜至极,“王爷,奴婢这样您不喜欢?”说着,她竟扑进了他怀里,勾颈咬耳,以酥软的气音问道,“您不是日日夜夜都想得到我吗?我每夜为你更衣,您不都燥得快要窒息了?王爷,您为何不敢看我?只要您看我一眼,我就是你的了。看看我……” 他还记得那梦里的情话,忽而翻身将她覆于身下,吻她玉颈,低唤其名,“李沐妍……李沐妍……李沐妍……” “王爷到底叫奴婢什么事啊?!” 他再一次猛然醒来,发现自己竟是平卧榻上。床帘外隐现李沐妍的人影。此刻他心绪恍惚,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是醒了,还是又掉进了一层梦境? 屋里的炭火烧得太旺,寒冬之夜,他竟汗湿衣襟。起身掀帘,抬头望去,他见李沐妍穿戴整齐站在面前。他瞥一眼窗外,估量时辰也不过寅初。 “王爷您没事吧?”她还从未见他这般狼狈过。 他也防备着她,“你怎来了?半夜三更在本王屋里做什么?” “是王爷您叫奴婢来的啊。” “嗯?” “本早就睡下了,可您却一直在喊奴婢名字,奴婢这才赶来了。”她没敢告诉他,他这叫唤如鬼嚎催命一般,吓得她不轻呢。 要怪就怪这冬夜过于安静,也更怪他把李沐妍关得太近,终于招来了反噬。他还能怎么着?只好找个替罪羊来,“对……本王是有事叫你。”他指指屋中那倒了霉的炭盆,“今晚是谁添的炭,我都要热死了,快给我拿走!” 她凑过去一瞧,盆里果真是堆了太多炭块。他这么一说,她才惊觉这屋子确实已热胜蒸笼。“王爷稍等。” 她夹走几块烧得正旺的炭送去了屋外。房门半掩,才片刻的功夫,屋内温度便降了下来。他心想,定是这炭火作祟,所以自己才会做那些荒诞怪梦。 她回屋,将火钳子还到炭盆旁,向他行礼告退,“屋内已经降温了。请问王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温热虽散,可那胯间盛情该如何平息?他想试探一番,指不定这又是一层梦境呢,“你……你没别的事要做了?” 她承着他的切望苦思冥想,见他喉口结郁上下打滚,最终她只能想到,“您口渴了吧?要喝茶吗?” “你!”他用被子将自己的窘迫掩得严实,冲她没耐心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给我出去!!” 她心安理得地阖门而去,身体力行地让他知道:这才是她,她李沐妍才不会勾引他。 —— 宁王府的日子平静如故。霜雪化去,万物复苏,乍暖还寒时节便是她的生辰,她二十有一,入府已整整两载光阴。不光往昔旧事皆已化作轻烟,就是宁王府外长甚模样,她都已记不清了。 如今,她就是他手底下一丫鬟。这些日子相处着,看似与他建了些交情,然她心知,那终究是主人与所养之物的情谊。他当初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她一件都不敢忘记。她更是懂得‘鸡老则食,豕肥则宰’的道理。她看不到她的未来,或说,正因如此,她已看到了未来…… 宁王也有他的烦恼,他很想很想要一个女人。可她表面恭敬万分,实则,却连碰个小手都不行。他哪能不再起强取之念?却又见她眸中温驯渐褪,更不知从何时起透出了几分不甘,与日俱增,越烧越旺。只怕他逼之过急,她便有了名目,好把她欠他的债统统一笔勾销。他舍不得。 于是,他被迫日夜克制欲望。只是理智归他管,而梦例外。他总会梦见她,时而千娇百媚,时而孤高冷艳,花样百出地换着各种身份,乐此不疲地与他痴缠。 近日,户部侍郎的长子将大婚,侍郎与宁王交好,特求王爷墨宝以贺。宁王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可他已是久未拿起画笔,这一连用功几日,废纸数十,仍不甚满意。 原本是不让她靠近书房的,可他日日耗在这头儿,耽误了盯她。无奈之下,李沐妍被叫去书房陪他一起熬着。 他又揉皱一张废稿,抛到一旁,毫无征兆地开口,“李沐妍,本王给你个差事。” “王爷请吩咐。” “我近日多梦,睡不安宁。替我制些个香囊,多弄点安神助眠的东西进去,做好了就按到床头上。藏书阁里的书被你借去了那么多,正好借此验验你学的制香技艺。” 李沐妍顿然来了精神,“好!王爷您放心,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奴婢这就去。” “别退下,就在这儿做,还需你磨墨。” “那奴婢去取材料,去去就回。” 来去路上,她难掩喜色,回到书房,得他赐了个座。桌案上,工具材料铺陈开来,她专心致志地配香、过秤,研磨成碎……一针一线绣制画案。 可她的针线活很笨,缝了拆,拆了缝,进度与他不相上下。起初,她还有绣朵牡丹的野心,可最终,绣出的那朵小兰花,便已是她登峰造极之作。两个时辰后,香囊终得制成。她见王爷正埋头作画,便不忍打扰。催眠的香囊药力劲猛,她渐感困倦,眨了几下眼帘后,便伏在小桌上安然睡下了。 片刻后,宁王察觉她捣鼓了一下午,怎突然就没了动静?他一抬眼,便瞧她正对着自己睡得憨甜。她制的香,先把她自己给放倒了,他不禁会心一笑,但又习惯性地冷下了脸。脑海间还在拧巴着,可手却不自控地提笔,一不留神就在纸上勾出了她的模样。 书房外有人求见,惊醒了李沐妍,更是吓着了他。他猛地回神,发觉自己所做之事荒唐至极,遂蘸了墨,赶紧涂去了整片人形。 李沐妍起身开门,“请问何事?” 原来是府里送信的小厮,“沐妍姑娘,这是给王爷的信。还有这封,是安州送来给你的,我一并带来了。” “好,谢谢。”她没想到安州竟又寄了信来,这回又为何事?她心不由难安。将王爷的信递他桌上,她回到小桌前,展开安州的信,信中字字句句,皆如她所料…… 宁王阅完公务上的来信,侧目看了眼她,只见她手中的信纸已皱作一团。“怎么了?”他带着对安州的芥蒂问,“信上又说什么?” 她双手发颤,都已语无伦次,“说……爹,我……” 见她话都说不完整,宁王上前夺信,来信者是她的姨娘,她写道:汝父酒后失足,坠梯而亡。吾已葬之,特以书告汝…… 后文续道,其弟李沐修早前已从军远征,如今生死茫茫。家中仅剩两位姨娘与其妹沐悦相依为命,今后李沐妍与她仨再无牵绊。 宁王放下信,终于明白她为何会变成这样。可眼前的她竟滴泪未落,唯见眉宇紧蹙,身躯不住战栗。短短两年间痛失两位至亲,他无法想象这是何等滋味?他看着她,更不知该怎么才好? 她立在崩溃的边缘,凭着余存的理智请求逃避,“王爷,奴婢有些不适,可否告退?”她魂不守舍地拿起桌上的香囊,甚至还朝他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脸,“对了,您要的香囊已经做好了……” 他一手夺过香囊扔回桌上,“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她蹙了蹙眉头,没有回话。只看着那可怜香囊,她这一整日心血,怎又遭他轻视了? 他朝前一步,双手搭在她肩上,“你亲爹死了,你若难过,就哭出来啊!” 她毅然决然地避开他,“没有!我才不会为他难过。”她攥着拳头,鼻头都已酸得发红,而面色不改,“我才没有!” “没事的,李沐妍。”他依旧不依不饶,不由分说地捧起她绯红的两颊,拇指轻轻揉着,“哭出来,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可凭什么……他此生不曾疼爱过我一日,何故如今却要我为他难过?!” 他轻轻摇首,柔声道,“你无需搞懂这些,难过或愤怒,皆是你情之所至。只求当下,随从本心,别逼着自己与心意为敌。” 话音刚落,她心中障壁瞬间土崩瓦解。她双眸被泪水浸透,糊了眼前人的模样。转瞬,她已被他拉进怀里。他紧紧搂着她,不带丝毫情欲,唯愿她能在此间释怀。 终于,叠加着这两年所有的悲哀,她揪着他腰后的丝绸,肆意地嚎啕大哭起来。一炷香后,她已哭得晕晕乎乎。 最后所记,是王爷将她横抱起来,一路抱回屋中。 瑞香和春华闻讯赶来,三人同床相伴一夜。 宁王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女人如何做到百折不挠?细想之下,其实只是她碰上了逆境,她都选择拼命去熬。实在难熬的,她就哭个几行眼泪,可最终,她总能好起来。但这一回,他终于看懂了她,他不想再让她一个人熬了。 次日,王爷准她休憩,她就躲在屋里不愿见人,唯独雪奴还能近身,念她伤心便伴了一日。又到第三日,她从昏睡中醒来,发觉屋里似有他人。她披衣下床,竟见王爷正蹲她房里,忙活着搭一支帐篷…… 第65章 一巴掌一甜枣 这小帐篷差不多就要搭好了。 “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她愣在了原地,搞不懂眼前是何状况。 “醒得正好,要不要过来看看?”他轻声唤道。 她走近一看,见这是一支由四木为梁,暗布为壁的四角帐篷。“您这是……”她更加犯糊涂了,甚至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要不要进去试试?” 今日的他格外和煦,她虽不明其意,却也难以推辞。 他扶她钻进了小帐篷,帐内极为狭小,仅能容一人盘膝而坐。 她刚坐定,他便拉下了进门的帘子。瞬间黑暗如潮,淹没了她。而紧接着,他又掀开一角,递来一只点着光的烛台。 他蹲在帐篷外,悠悠漫语,“别害怕,我在外面。你静下心,好好感受。” 她暂搁困惑,依他所言,静心感受。黑暗如茧,将她紧紧包裹,而帐中烛光微热,却又在提醒她:这里很安全。早春的寒意被帐篷挡在门外,就好似狂风暴雨无法撼动堡垒的铜墙铁壁,所有的危险都被它挡在了外头。这小小的帐篷,捂得她好暖好暖,她环抱自己,轻声说,“感觉到了,好安心,好安心……” 帐外,宁王闻其呢喃轻笑。他嘴角轻扬,“那就好。” 他与她隔着帐篷并肩而坐,不紧不慢地道来,“很小的时候,如遇难过,我就会躲到宫里一处闲置的阁楼里。那里很暗很多灰尘,满是霉味。唯独晴朗午后,会有那么一道三四寸的斜阳照进阁楼。我就把那光捧手心里,追一下午。那是这世上最安静最与世无争的地方。不论你在外头经历了什么,有一道阳光始终都会在那儿,等着拥抱你。” 李沐妍闻此,脑海中浮现出一小男孩独自坐在黑暗中,同她一样也在默默抽泣。 宁王却淡然续言,“我想让你也体验一下。可王府里没有那种阁楼,我只好临时搭一个了。” “您怎知奴婢会喜欢?” 他沉默了一会儿,郑重而道,“我就是知道。” 兴许是因布帐相隔,不见彼此容颜,她也放开了不少,她问道,“那奴婢能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不可以。” “为什么?” 两人陷入了沉默。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发出认命的哀叹,“其实……”她突然开口,“我一直很想报复他。儿时,我甚至常常弄得自己一身狼狈,只为得到他一句半句的心疼。长大后,我才看穿,那可真是我自作多情了。没人知道,我有多想让他高看我,我有多想让他看到,他最不待见的二女儿,成了最有出息的那一个。我想把他踩在脚下,就像他自幼对我那般……” 她抹去眼泪,释然道,“我大概是在为自己难过吧,因为我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他欲言又止,可又听她继续说。 “可是,可是觉得这世上,我好像真的什么都没了。爹,娘,姐姐,那个家,什么都没了……沐修去当兵了,瑞香和沐悦会有她们的人生。所以只有我,只有我一无是处,不见未来。他还真是从小就把我给看透了。可我还得熬多少这样的日夜?我还要送走多少人?若哪日,我离开了,会有多少人记得我来过?我又能在这世上留下什么?而我来到这世上又是为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投胎做人?天生我材,就是来吃苦的吗?您说,我们会不会只是神灵架上的调味料,历这世间苦难,只为结出盐粒,灌那盐盒,所以我只配这样活着。可我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叫熬到了头?会不会我……” 她还没说完,就被突然照进来的强光刺着了双目。宁王冲入帐中,木杆倾倒,帐篷崩塌,他却把李沐妍紧紧搂在了怀里,严厉地告诉她,“李沐妍,你不许有这种想法!你还有我!” 她被他捂在怀里,竟比在帐中更叫她安逸。他不会知道,‘你还有我’这四字,对她来说分量多重。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她曾暗自倾心的萧灼,又回来了。 此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哽咽道,“对不起。我让您失去了最爱的人。”与心悸一同归来的,还有羞耻之心。她忙从他怀中钻出,强挤出一丝勉强又难看的微笑,“放心吧王爷,奴婢只是说说罢了,说出来就感觉好多了。” 那些原谅她的话,他几乎已将脱口而出,但一时之间,太多的情思纵穿于他脑海,令他喘不上气来。如果他原谅了她,她还会留在他身边吗?他不知道,更不能轻易冒险。 遂他放开她,刻意转过身去。“好了。你休息够了,就赶紧上工吧。别再想这么多了……”言罢,他健步如飞匆匆离去,唯有蓬乱的衣摆出卖了他的心绪。 第二日大早,看似走出阴霾的李沐妍复工了。 上午,宁王入宫觐见,皇上再度向他提起一桩亲事。午后,王爷面带愠色,从宫里走回了王府。雀儿见主人闷闷不乐,追上前去询问,“王爷,可是圣上又提那事了?” 他步下生风,直往内院而行,“皇兄他又要我娶那温老宰相的小孙女。他明知我从前不会答应,如今依旧不可能答应。况且那温靖荷,我实在是没兴趣。” 雀儿小步紧追,婉言相劝道,“可毕竟圣意难违。上回您娶王妃,圣上已经由了您一回了,这回若再驳圣上的面子,万一他……且听说那温姑娘也是这王都里数一数二才貌双全的女子。王爷,您就把她娶进门得了,别再为了一个女子惹恼了圣上!” “雀儿!”他止步,转身挡在了她的面前,“你我二人自幼相伴,有些事旁人不懂,你还不懂吗?!就算那温靖荷是全天下最美最出彩的女子,我也不会要的。你站住,别再跟着我了!” 雀儿安能这样放任他不管?王爷所言非虚,他俩是相伴长大的。或许在旁人眼里,萧灼是尊贵无比的王爷,可于雀儿私心,他即她此生家人。她亲眼看着他跌进那泥潭里,又从万劫不复中爬起来,千辛万苦才得到了今日的风光。温氏一族权倾朝野,皇上亦需忌惮三分,她不能看着萧灼犯傻。 她仍默默跟着他,却瞧见他回他院里,把那李沐妍牵出了房间…… “王爷,您这是带奴婢去哪儿?!” “本王要给侍郎儿子的大婚再添一份贺礼,你给我做个参谋。” 雀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近来这些日子,她早都看出来了。谁能碰他的桌案,谁能进他的藏书阁,谁分明是个丫鬟,可吃穿用度却同少奶奶一般?王爷哪里是瞧不上人家温姑娘?分明是他两眼早已被那李沐妍遮蔽,除了她,他谁都瞧不见了…… 宁王握着李沐妍的手,一路到了王府大门前。越靠近那大门,她越是惴惴不安。她已太久没出门了,谁知他又要作甚?她硬是赖在门口停下,问他,“王爷,您要带奴婢出去?!到底要干什么?!” 他温柔又霸道地托起她,跨过了大门门槛,随后又牵上她手,转头回来对她轻飘飘地说了句,“把你卖了。” 若是换做之前,她定会把此话当真。可今日,他嘴里说着戏词,可眼神却写尽善意。 她一点儿也不觉害怕,更是盯着他痴痴地出了神。恍有一瞬,她又做回了那个被他多看一眼就要心悸的少女。与此同时,那劈头盖脸的羞耻感涌上心头,逼她仓皇地丢开他手,“好吧,奴婢可以自己走。” 她独自踱下台阶,徐徐舒出一口陈气。时隔数百个日夜,她终于再度踏出宁王府。天地竟是如此广阔,府外的空气都透着畅快,自由真是极美妙。 与他同坐马车,她瞧他闭目养神,便忍不住悄悄掀开窗帘,往外头张望了一路。马车停在樊街,车水马龙之中,陪他漫无目的地逛了半条街后,她终于开口,“王爷,您真的为了逛个街,就让奴婢出来了?” 他放下手中把玩的小玩意,笑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不是,能出府自然是开心。” 他干巴巴地瞅了她好一会儿,却未闻其一句谢言。只得忍下不满道,“说了是让你来做参谋的,又不是平白带你来。”他们在一家首饰行门前停下,“玉婉堂,你可还有印象?” 玉婉堂,李沐妍自然记得。那时为了她参加蹴鞠大会,玉婉堂的掌柜何婉曾来过府里。姐姐出事那日,她也曾与姐姐光顾过这儿。她答道,“记得,这是城中最好的首饰铺子。” “不错。” 何婉的玉婉堂,昔年也只是一个不成气候的首饰摊,经何婉十余年苦心经营,终将其打造成了王都闻名的金字招牌。达官贵人,纵至三品,到她这儿来也皆得排队。曾经,宁王妃的首饰皆出于此。何婉与李沐仙甚是投缘,每回入府,必长谈甚欢。李沐仙猝然离世,何婉亦是深受打击。 一入店门,迎客的小二虽不识宁王,也知来者气度不凡,便赶快差人叫来了老板。何婉亲自下楼相迎,一眼便认出宁王,“民女拜见……” “不必。”王爷摆手止住她。店内尚有他客,他不欲暴露身份。 何婉的目光落在了李沐妍身上,她也没忘记宁王妃那个调皮捣蛋的妹妹。只是这两年,坊间素传她久病缠身休养于宁王府内,后又说她成了王爷的宠妾。但眼前所景,却令何婉疑惑,为何李沐妍今日却作宁王府下人装扮? 宁王直言来意,“我今日是想挑一份新婚贺礼,你推荐一下吧。” “是。”何婉暂搁疑惑,做生意要紧。“大人请跟我到雅座稍候。我这就派人去拿本店新品来。” 何婉指引着王爷入座,小二拿来满满一托盘的珠宝首饰,王爷带着李沐妍一同挑选。 此时,杨从武悄至何婉旁,不露声色地耳语,“老板,听闻你也认识李沐妍,那我就直说了,她刚经历丧父之痛,我家王爷想哄她高兴。可明着送,她定是不要。若是待会她有中意的物件,还请老板多多帮忙啊。” “哦?好,明白了。”何婉心中犹有所惑,李沐妍与宁王现在究竟是何关系?既要哄她高兴,为何又要做得遮遮掩掩?不过,秉持客忌多问的宗旨,她亦不多嘴。 只有李沐妍一人被蒙在鼓里。宁王屡屡拿起一件宝贝,三番四次问她:怎么样?好不好看?喜欢吗? “您喜欢就好。”四次三番,她总这么答。 终于,他的热情彻底被她的冷淡浇灭,他僵着脸,忍无可忍地凶了她一句,“那还看什么?我让你来就是要你挑!” 何婉眼看王爷生气了,忙岔言,“大人,以您的身份送礼,一两件是送不出手的。不如凑个六件成一整套。啊,不如这样……”她走到李沐妍身边挽起她,“就让小姐全权代劳吧,挑漂亮的东西呀,还是我们女子的眼光更准。若是小姐喜欢,那新娘子也一定满意。大人您看如何?” 何婉替宁王说出了他的心思,他故作勉强,对李沐妍挥了挥手,“听到了吗?这事就交给你了。” 李沐妍跟着小二去看其他的货品。何婉从未见宁王如此行径,甚至还让她品出了那么一些幼稚的成分。她遂上前好心提醒,“大人,哄女子高兴,可不是您这么哄的。一个巴掌一颗甜枣,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宁王眉头紧颤,咬紧双唇只字不语,誓不肯认下这番指控。 须臾,李沐妍和小二回到他们面前。小二的托盘上摆了七八样物件。 何婉奉上笑脸,迎上前去,“小姐真是眼光独到,这些东西都是本店最新最好的款式。” 李沐妍承蒙夸奖竟脸红了。“哪里哪里,我只是看着好看就拿了。特别是这只兰花簪子好生别致,姐姐的手实在太巧了。” 果然用这法子试出了李沐妍所好之物,何婉看了眼宁王的脸色,心照不宣地拿起那支簪子,“那就请姑娘带上看看。”言罢,她不由分说将发簪插入了李沐妍发髻之中,“瞧,小姐生得好,这支簪子简直就是为你而生的。大人您看,小姐喜欢呢!” 李沐妍与王爷对眼,一个茫然,一个生恋。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让她得些喜爱之物,好让她脸上能重挂微笑,哪怕是钱财砸出来的笑脸也是笑脸。 “既然如此,就全包起来吧。” “多了……”她刻意多选了两件好让王爷再挑挑的。 “多就多买。这簪子衬你。”他不复多言,起身先行离店。 连何婉一个外人都能看出宁王对李沐妍在意至极。她将她头上那簪子摆摆正,笑对她说,“他送你了,你就戴着吧。二小姐……”见李沐妍面色阴郁,她握紧她双手,一改做买卖时的精明,柔声问道,“二小姐,你还好吗?” 李沐妍望着何婉,她身上的气韵颇似她的姐姐。她故作坚强地笑道,“嗯,我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送走了宁王这尊大佛,何婉可算松一口气。宁王府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谣言她是一个都不再信了。她亲自派人去打探关于宁王与李沐妍的一切消息,终于被她知道了真相…… 第66章 一愈避一愈近 走出玉婉堂,宁王回顾,瞧见李沐妍发间插着那支她喜爱的簪子。他步不由己,近前牵起她的手,“累了吗?” 她不堪他这般的温柔细语,拗过头去避他目光,微微摇了下头。 “那再去逛逛。”他笑道。 她抽回手,默默跟在他身后,路过一家大衣行,他率然领人入店。 店小二殷勤迎上,“几位客官里头请,咱店新来了几匹上等好料。这马上又要蹴鞠大会了,给您家小娘子制成罗裙,那定当艳压群芳!” “好啊,看看吧。”面对这样水平泛泛的吆喝,宁王却意外地应和,跟着小二去了货架前,随意拈起一匹料子,自语道,“我正缺一件丁香色的袍子……李沐妍,你也挑一匹吧。你日后跟我出门,别再穿一身被猫抓烂的衣裳了。这些料子都不错,你且任意挑。” 李沐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的确满是雪奴的抓痕。 小二见状,急忙推销起来,“姑娘,大人说得对啊。您看您这衣裳都毛了。姑娘肤色胜雪,就是看着有些没精神,应该多穿些艳色提提气。”说到这儿,他取来一匹红布,“姑娘看看,这是近日卖得最好的料子。这殷红比新娘子的正红略深一筹,最是衬人了!姑娘您仔细瞧瞧!” 那小二急于促成买卖,将这殷红布匹整面铺了开来。一顷之间,她满目尽占猩红,红布泛着粼粼绸光,犹如剥开了人皮,那血肉模糊的脉搏还在苟延残喘…… 她甚至还能闻到记忆里的那股血腥气,被这猩红漩涡所摄,不得动弹,更无法呼吸。 她过于反常,宁王亦看出了异样,“李沐妍?你怎么了?!” 她两目狰狞,死死盯着这匹红布,记忆中的漫天血已将她压得透不过气。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二,立即将那红布推开,带她来到室外。可她眼前是姐姐一次又一次地惨死,又有她爹坠楼而亡的想象。她如坠血缸,无力自救,只能瘫在地上,抱着头,浑身发颤。 “李沐妍?你怎么了?!”他扶着她,却不知所措。他把她捂在怀里,搓着她发凉战栗的背脊。“好了没事了,我们已经出来了,沐妍。没事了。”他这番安慰许久,却仍无济于事。他突然想起,她这副表现,在军中尤为常见。他终于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立即捧其两颊,硬是把她的脸抬了起来,“看着我,看着我!什么都别想,呼吸,慢慢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渐渐地,她仿佛在血缸外听到有人在呼喊。刹那间,她找到了逃生的出路,她循声拼了命地朝它游去! 跟着他的节奏,她慢慢找回了呼吸的能力。终于,她浮上了那坛血缸,眼前一切都回到了现实。那个指引她出路的声音,居然正是她所求宽恕之人。她顿时泪如泉涌,崩溃地紧抓着他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没有……” 她两眼婆娑,泪水颗颗成石,俱坠他心上。他强屏鼻酸,无奈也红了眼睛,“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敢正视她双眼,又将她护入怀中。 回府的路上,李沐妍蜷缩在马车一角,以手掩面,泣不成声。她的眼泪止不住,如论如何都停不了。 他将前事串联,终得一结论。恰如士卒沙场杀人后,终生不敢再触刀一般,沐仙的死亡令李沐妍开始畏惧鲜血,甚至如血之赤红,亦能令其失控。 回府后,他立即下令,府中一切,禁用赤红。就在这一夜之间,赤红就成了宁王府的禁色…… —— 雀儿眼睁睁看着王爷越陷越深,她不能坐视不理。今日,趁王爷不在,她坐在李沐妍每日必经之路上,将那些她收来的红罗布剪得稀烂。瞧李沐妍路过,她便叫住她,“沐妍,过来帮个忙。” “雀儿姐姐,你找我何事?”李沐妍近前查看,桌上摊开满满的红布仍令她心有余悸,此刻更不敢多看一眼。 雀儿拿着剪子,把那红罗布上绣着的黄花戳了个洞,言道,“王爷叫我们把府上所有的红布通通处理掉。红珠帘、赤围帐,哪怕是扶手上的锦帕也得换下。你看,这几日收来了这么多。我做不完,你来帮帮我?”说着,雀儿另取一剪,对向李沐妍。 她吓得往后连退了两步,“雀儿姐姐,我不敢。我去帮你叫别人。” “唉,回来!”雀儿索性将那些碎布统统掀了收起,邀她一同坐下,“有件事不知你听说没有?” “何事?” “哦,是这样的。圣上给王爷定了门亲事,对方是温老宰相的孙女。温家男丁兴旺,到她这辈,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娃娃,自幼便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其相貌出众,文采亦是不凡。王爷也同她见过几次,甚是喜欢。我们这宁王府,不久就又要有新女主人了。” 见李沐妍低下头,一副已不能言的样子,雀儿接着说,“圣上邀了王爷明日一同去春猎,那温小姐也会同行。圣上难得出宫一回,他们要在那儿住上些日子,届时两人定下婚事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沐妍,姐姐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你日后与王爷,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妙。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也不必我再细说了?” …… 明日启程在即,宁王被那门强加的亲事扰得不得安睡,誓于春猎之际,与温小姐当面说清楚。他走出寝屋,独坐院中赏月。未得几时清静,雪奴就从李沐妍的屋窗里跳了出来。 “雪奴!”李沐妍开窗寻猫,竟见它已依在王爷怀里,舒坦地发着咕噜。 天色不早了,宁王问切,“你怎还没睡?” “马上睡了。” 二人隔窗而谈,直到他喊她出来。 他低头揉捏着雪奴的肚袋,柔声吩咐,“明日我就要走了,你好好照顾雪奴,别想那些烦心事了。若是一个人孤单,就把你俩好姐妹叫来陪你。我会尽快回来的。” 李沐妍止于他五步之外,雀儿之言,使她更谨守分寸,“王爷放心,奴婢不会因为您不在就懈怠的。” “哼。”他将雪奴换了角度,继续盘到怀里,“对了,你应该也听说了。皇上给我寻了门婚事。她也会一起去。” “奴婢听闻了。” “害怕吗?” “嗯?” “宁王府就要有新的女主人了。温小姐才情兼备,貌美心慧。她爷爷是当朝老臣,她爹官及一品,她母亲诰命加身。若是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也是人生一件幸事。但可惜……” 他抬手向她,手久悬半空,直到她无奈近前,他才终于够到她手,“我对她没兴趣。” 她欲抽回手,他却不让,指尖暧昧地轻滑她的手背,低声命令道,“问我为什么。” “为,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想想……”他耐着性子,高抬起头,抬头仰望于她,坚定而言,“因为婚姻于我不是儿戏。我说过,我不喜欢的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温小姐纵有千般好,也与我无关。”他话锋一转,过分温驯地问她,“李沐妍……府里所有的红色都卸下了,你看到了吗?” 她差点就要陷进去,可又惊然想起雀儿的忠告,王爷婚事乃皇命所赐,人家温小姐迟早是要进府的。她若再与他纠缠不清,他日必自食苦果。 她猛然退开,乱找理由,“奴婢知道,您是发现奴婢有心病。您是怕奴婢日后给王府添麻烦,所以就换了那些东西。奴婢心中十分感激,但我李沐妍终究只是您的一个丫鬟……不需要您做这些。” “说得不对。再来。” 她本以为他多少会生气的。但她却忘了,他是那样狡黠的恶魔,最爱诱导无辜的人走向他布好的陷阱。 她只得再编,“因为……它们大概正好旧了……” 他噗地一声笑出来,放下雪奴,双臂环胸,继续引她入套,“越说越离谱了。再换一个。” 她不知道还能换什么说?若是把心里那念头说出来,那才真真是离谱。 瞧她支支吾吾再也道不出什么,他往前探身,将她轻轻拉至身前,“你可想听我说?” “不想!”他暧昧至此,她已能预判他将说什么了。 看她这般反应,他才恍然惊觉,“原来你什么都懂!”他二话不说,将她整个揽入怀中。李沐妍失重,惊呼着落入了他的怀中,就同他那些该死的春梦一般。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别出声。这是在院子里,动静太大会引来人的。” 她四处张望,黑夜沉沉,一无所见,或许此刻正有千百双眼睛望着她也不一定。光是这样联想,就已叫她无地自容,何况他的手已攀上了她的身子。“不行!停下!” “天亮我将远行,半月才能回来。今晚陪我,好不好?” “不好!” 她的拒绝无济于事。他将她的双腿分开,坐在了他两腿之上。两人相对,一愈避,一愈近。他手法娴熟,解去彼此亵裤,两人的性物已肉与肉地抵在了一起。 那撕裂之痛,教她至今忌惮于他,她抵着他胸膛往后躲,“不要!真的很疼!” “怎可能还疼?”听她喊疼,他旋即停下攻势,捧她脸颊,见她诚然是在因恐惧而瑟瑟发颤。他自知这怎能怪她?他曾对她做下了那些,怎能奢望她不存戒惧?“是我不好。这次绝不会了,我向你保证。” 李沐妍心犹存疑。可两人胯下之物却紧紧相贴。他那巨物充了血,经络根根凸起,交错而生,随着他的喘息起伏,磨过她全身最柔之处。参月台那夜的酥麻惬意,又一次袭上了她的头皮。 他见她颠了颠身子,推开他的那双手都变得犹豫绵软。他速将她抱紧在怀里,双手插入她散落的青丝,搔痒她从无人问津的后脑勺,再次郑重道,“我发誓,绝不再伤害你。” 最终,她竟败给了欲望。‘罢了,待他启程,我就逃离这里。陪他一晚,了此尘缘,此生再不欠他。’她就这样告诫自己。 她主动抱住了他的脖子,提出最后的恳求,“别在这儿,别在这儿……” 他闻之,心中狂喜。他盼了百余个日夜,终是得到了她的准许,终是得到了!她难得准他一回,他必得使出浑身解数,若能叫她念念不忘,那长相厮守也亦可有望…… 他托着她,抱回卧房…… 第67章 离别夜尽缠绵 他托抱她入卧房,轻置于榻上。外袍被他随手弃于地,他覆于她身侧,微微俯下,轻啄她的脸颊,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腰侧,低声耳语道,“相信我。” 他侧首咬她一口,轻轻地,咬在了她的耳垂上。 李沐妍她想要害怕,她也本应害怕的,但此刻她就是做不到了。耳朵痒痒热热,叫她不得不避,可躲了左耳,便是呈上右耳。他的舌尖扫过她的耳廓,就连他最甚微的喘息和津液哒哒声都传入了她的耳里。她的耳朵背叛了她,正和他交缠了起来。 他解开她腰带,层层拨开衣衫,如翻开荷叶寻觅花蕊一般。隔层心衣,他托起她胸前柔软,拇指拂过其敏感之处。 她一声急吸,身子不由得弓曲发颤,情非可控,她只想抱住他。 他放过了她已被撩得发红发肿的耳垂,徐徐下移,唇齿舌苔搔弄她颈下凹陷。她又一次被他扼住了呼吸,但这次,他用的却是舌头。唇齿继续下移,他咬散心衣系绳,那对娇柔再无遮挡。光是这样被他灼眼看着,就叫她百感交集。 在他要靠近前,她捧起了他的脸,“王爷……” “怎么了?” “我……”她说服她自己,此生仅此一次,往后余生,不复相见。“我想……叫你的名字。” 他握住她的手背,温然而笑,“试试看?” “萧灼……” 他又冲她笑了笑,两眸尽是柔情,“嗯,我就在这儿……”他在她胸口吻下。 “啊……”她未曾料到,此中滋味竟是如此醉人。他越撩,她越是难耐,按着他的肩头,欲推开,却又不舍。 他唇舌乱拨,指节更忙。他欲更进一步,扬身到她面前,指尖慢慢沿身向下。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可这一次她想看着他。双手捧起他的脸庞,任他指尖去寻那最是磨人的欲珠。 不知不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泛滥开来,如惊涛骇浪溃及全身,最终冲颅破魄。她全程盯着他的眼睛,她要记住他,永永远远铭记此刻。 萧灼以手指轻抚她唇瓣,就像见着了一幅绝美的画作,忍不住非得上手触碰一般。 “含着。”他两指探入她口中,教李沐妍尝到了她自己的味道。 “别用牙齿。”他小声提醒她。 她不知此乃何意,唯有照做。她以口舌裹他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齿尖。他颤了一颤,就如同她方才一样。只见他唇角勾笑,似又是动了什么脑筋。 良久,她又感一阵释然的前奏,紧紧抓住他的臂膀,指甲嵌肤,欲望的证据占满了星海…… 他们同时瘫软下来,相依相惜,延喘不停。他还没完,想接着继续。她却猛然推开他,匆匆披上衣裳,夺门而出。 萧灼怎能放她走?随便挂上外袍,他追了出去。她逃回她屋里,他就追到了屋里,将她抵在门上。英雄不仅会为美人折腰,更会为心爱之人屈膝。他单膝跪下,又侵她欲珠。 “萧灼,我……”她背靠门上,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插他发髻,揉乱他一头青丝。刚要清醒的理智,又被他搅乱。再来又是一阵酥麻,摧折了她的双腿,她站不动了,人往下苏。 他将她整个人托起,挂在身上,引那房门嘎吱作响…… 片刻后,她在他喘息间逃离,扶着墙与家具,艰难爬至床边。他又追来,抱她床上。两人紧紧相拥,又勾住了彼此。 她已被撩得麻木,任他如何摆弄,都是极舒服。他们彼此相对而坐,胯下不歇,喘息声声急促。 她理了理他的发梢,骤然清醒的头脑忽生一念:李沐妍,你看看他,他就是把你抱得再紧,也不会吻你。若是真心喜欢,怎能忍住不吻?对你百般呵护,无非是望你的乖顺,他对你并非真心喜欢。 萧灼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只知道,他想给自己留点老脸。‘不许吻她。’他暗暗提醒自己,同时又立下目标,待他处理好那些烦心事,就给她名分,她要什么,都由着她。这两年让她受的委屈,该怎么罚,怎么赔,都由她而定。直待他们两情相悦,名正言顺,他再准许自己攀她双唇。 他还没完呢,一把将她抱直,自己则仰身躺下。她骑于他胯上,羞耻感早已被看他臣服于下的满足感所取代。她抵他胸口,主动回应他的每一次冲撞。 两人双双迎来那极致的释然。李沐妍倒在帛枕上,从未觉得如此困倦过,在失去意识前,她还在喃喃,“可以了……我真的没力气了……” 萧灼倒在她身后,亦是累得瘫软,凭着意志力将她裹入被中盖好,最后才紧挨上她,与她十指相扣,沉沉睡去…… 清晨,是她先被屋外的喧闹声吵醒了,睁眼一瞧,才发现王爷竟在身旁熟睡。 屋外,是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动静,“王爷这一大清早的怎么不见了啊?” “是啊,再晚可就耽误出发的时辰了!” “你们赶紧分头去找找!” 李沐妍回过神来,赶紧推了推他,“快醒醒,王爷快醒醒!今日要出城呢!” 他甚至懒得睁眼,更把头往她的肩窝里埋了埋,半梦半醒道,“不去了……” “什么?!!” 她嚷得太大声,引得他发笑,却还要闭着眼睛说,“就是不去了。” 她着急坐起来,心想,他若不去,我还怎么逃?他这般好色之徒,不得把她折腾死?无论如何,都得让他离开,“这不是开玩笑的事!皇上的旨意怎能说不去就不去呢?!您是打算抗旨吗?!” “可我今日实在没力气,连路都走不动。” “您出门坐马车,哪里要走路了?!快点起来吧,大伙都在找您呢!”她急得摇他,更是要起身下床去,“奴婢去告诉她们您在这儿!” 声称没力气的萧灼,这下反应倒是迅速,一把将她拽入怀中,“知道了知道了,你且让我再赖一会儿。” 谁知他口中的‘赖’并非赖床之意,那器物歇了一夜,此刻有了精神,又赖上了她。 “住手!” “就不。” “放开!” 他不语,反倒笑了起来。这都火烧眉毛了,他还这般嬉皮笑脸。她豁了出去,使出蛮力推开他,翻身将他压于身下。用他曾经对待过她的方式,掐着他的脖子。 萧灼完全有挣脱的余力,却不欲摆脱。眼前她赤身裸体,满眼杀意,此情此景,何等香艳。“你这是……?”他诧异又略显期许地问。 “我问你,你喜欢别人这样掐着你吗?!” “你是喜欢在上面吗?” “你!!”她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这样质问他,谁料到他竟拿这当挑逗了?!她气得直想打人。 他扬了扬嘴角,按住她掐在脖子上的双手,继续挑衅道,“重一点,再重一点,我才好告诉你。” 她越想越是不甘心,“王八蛋!你怎还笑得出来啊?!我就不应该陪你!我就不应该!”她拼了命地猛砸他的胸口,却只觉得自己手疼,而他竟毫无痛色。 他的确没怎么疼,只是管不住这张嘴又惹她难过了,实属罪孽。握住她的手,他将她紧紧压入怀中,“好了好了,我故意闹你呢。你再哄哄我,哄我我就起来。” “哄你?!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还要我哄你?!你个王八蛋!你简直就是……” 她话音未落,院子里的丫鬟们已闻声而入,一见他们衣衫不整,纠缠在一起。“啊!!”几位姑娘都叫了起来,其中也包括被人捉奸在床的李沐妍。 她埋头缩进被子,拼力将萧灼往外推。他披上外袍下床,站在屋中,一副模样极为狼狈。 雀儿也跟了进来,“王爷,您在这儿呢!时辰不早了,赶紧洗漱更衣吧。” “嗯……”他本已要走,可行至妆台前,看见自己送她的那支簪子。“你们出去等我。”言罢,他回到床边,拉开床上人的被子。 雀儿眼睁睁瞧着,李沐妍就那样赤身睡在里头。她攥紧拳头,扭头离去。 他凑到李沐妍身后,将那簪子插入她的发髻里。 李沐妍当真是后悔极了,天下男子皆是一般,就好纠缠那些得不到的,一旦得手,便任由他们轻贱。 他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令她转过头来,本还要嘚瑟,却见她已然泪下,“怎哭了?” 她不想理他,倔强地扭过头去,背对着他强装镇定,“不要你管,你快走。” 他又凑近她耳边,轻声细语说,“刚是在闹你的,莫要当真了。你等我回来,以后都由我来哄你。等我回来……”言罢,他拨开她碎发,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疤痕。 随后,他转身离去。李沐妍窝囊地在床上蹬腿,心中烦作一团。 待他启程离去后,她也下定了决心,正在屋中收拾行囊。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逃离,就已被他人捷足先登…… 第68章 金丝雀飞走了 李沐妍坐在妆台前收拾细软,看着眼前的这些物件,仔细想来都是他的手笔。她明白雀儿为何要同她说那些话了,原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掌中的金丝雀,下一步便是要鸠占鹊巢了。 不,她不做他的金丝雀。 她只想带走两物,一是盈盈所送的瓷娃娃,二是头上的这支簪子,以纪念她这两年的光景。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唤上瑞香?瑞香在这儿倒是过得不错,既习得了本事,又交了好些朋友,何必随她颠沛流离? 正踌躇间,她门口来了个丫鬟,“沐妍姐姐,周娘有急事找,叫我们赶紧去一趟。” “哦!那你等我一会儿。”她忙将行囊匿于被褥之中。 那丫鬟神色慌张地拉上她的手,“别耽误了,快点吧!” 李沐妍问何事这么急?可那丫鬟就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当她们至一草木茂密处,那丫鬟忽转身来,哭嘤嘤地道歉,“对不住了沐妍姐姐,真的对不住……” “嗯?” 话音未落,身后异动骤起,紧接着李沐妍眼前一黑,顿然失去了意识…… 不知昏沉了多久,她才渐渐苏醒。她发现自己此刻正处于一个暗无天日的狭小空间内。不仅如此,整个世界也在摇荡颠簸。她的手足受缚,嘴巴亦堵着粗布。身子被这些不知持续了多久的颠簸撞出了一块块内伤,每颠一下她都生疼。 原来她是被关在了一只木箱里。她摸到了两个筷子细的洞眼,透孔而望,外间漆黑如墨,似是深夜。她估计自己应该是被人装在了车上,却不知要驶向何方? 她费尽周折,终吐出粗布,大呼救命。未几,车轮渐停。她屏气细听,闻一位大叔说起话来,“姑娘,别叫了。我不害你性命。” 她抓住了救命稻草,奋力争取,“大叔?大叔!麻烦你放了我!放了我行吗?!!” 大叔叹道,“姑娘,别叫了。我也是拿钱办事。” 随即,他的声音走远了些,接着车轱辘又动了起来。 李沐妍强自镇定下来,心道这大叔的言辞听着不像是坏人。她或许能问出些什么,“大叔你为什么要抓我?是谁给你的钱?到底要干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大叔?!” 他一路沉默不语。李沐妍不时发问,大叔一律不答。 约一个时辰后,车轮再度停歇。她追问许多,皆一无所获。此刻她已泄了气,呆呆地缩在箱里。透过洞眼,她看到箱外点起了一团篝火。 大叔步至箱前,终于开口,“姑娘,你该吃点东西了。我把盖子打开,你可老实点,我手里拿着刀呢。” “明白。”她手脚束缚,怎么着都不构威胁。 伴着一阵解锁声,她终重见天日,眼前的大叔,草帽遮颜,渔夫装扮,看着好生眼熟。大叔给她扔了个馒头。她像个毛虫般蠕动着坐起来吃。天色少说也已是亥时了,他们身处一片荒郊里,大叔点了堆火,烤了只野鸽吃。 吃了三口馒头,她噎住了。“大叔,水……水!” 大叔提着水壶,赶来喂她水喝。 她看这大叔不似穷凶极恶之徒,或许还能与之周旋?她试探着又开始问他,“大叔,你看我这命都在你手里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要这么做?你刚刚说拿钱办事,是谁给你的钱啊?” “姑娘……”大叔连叹数声,“哎,我别的不知道,只知有人给我银子,让我把你送出王都,送得越远越好。我老家临海,委屈姑娘你同我一起回去。只要姑娘你好好配合,等到了镇上我就把你放了。” “是谁给你的钱?你看,我都被你绑到这儿了,那你告诉我也无妨啊。起码得让我死得瞑目吧。” “我既收了钱财,就不能告诉你。”大叔手起刀落,削下鸽腿,“再说,那人戴了帷帽,我没看见他容貌。他给了我足足四十两银子,有了这些钱,我便能回老家盖房子,买船捕鱼,就能让妻儿过上好日子了!”言罢,他把鸽腿送到李沐妍手上。“吃吧,是大叔对不住你。你要是不肯跟我回老家也成,再走几日,离王都够远了,我就把你放了,也算是交差了。哦对,那人叫我转告你,说若你再敢回王都,下次就不留你性命了。” “大叔,你为了四十两银子,就做出了这种拐卖妇女的事吗?若是被抓了,你可曾想过你的妻儿?” “哼!”谁知大叔闻言,突然来了脾气,“我看你这丫头是锦衣玉食惯了!哪知四十两银子在我们那穷渔村意味着什么?别说四十了,十两我就干!” “若是被抓了,一百两都是白搭啊!” “你这丫头不知好歹!我看你是吃饱了,赶快歇着吧!”大叔捡起粗布揉成一团又塞回了她的嘴里。箱盖轰然合上,她的眼前又归一片黑暗。洞眼外,篝火熄灭,车轱辘又动了起来…… —— 当日晚上,春华与瑞香提着食盒来找李沐妍,却被告知,她自从上午出去后就再未归,连雪奴也是他人喂的。 这可不像李沐妍的作风,再说了她还能去哪儿?她们越想越不对劲,都顾不上吃饭,遍寻了王府上下。直至亥时,仍不见其踪迹。 瑞香这下是彻底没了主意。关键时刻还是春华精明,她知道一个大活人不可能自己凭空消失。可她们连府里的那几口井都找了,也无所见。更奇怪的是,府里有些人竟对李沐妍的消失无动于衷,连惊讶都不曾表露。春华觉得此事定有蹊跷,她俩黯然回屋,悄悄密谋对策。 “瑞香,我觉得此事不简单。我们再这么找,怕是要惹火上身。” “那你说怎么办?小姐她都已失踪一整天了,如今生死未卜。难道我们就不管了吗?” 春华拽着瑞香,不让她乱吼,“你小声点听我说!沐妍或是被关在哪儿了,又或许是被带走了。可只靠我们二人怕是查不出来,我们得找人帮忙才行。” “那你说找谁?!” “沐妍在王都里也就认识公主和朔王妃。公主我们够不着,可朔王妃怕是也没权利在宁王府肆意行走。” “那岂不就没人了?怎么办呀?” 春华抓紧瑞香的手,急道,“朔王妃没法进府,但可以替我们传话啊!我们去找王爷,对,让朔王妃带我们找王爷去!” 时至卯初,天还未亮,二人悄然由偏门潜出,一路连奔带跑找到了朔王府,将来龙去脉如实向朔王妃禀告。 听闻李沐妍有难,容盈盈亦是心焦如焚,“你们别急,我马上就派人在城里找!” “王妃娘娘,这样怕是不够,沐妍如今不知去向,或许还在府里,若找错了方向,只会耽误救人。眼下最好的办法是赶紧把王爷找回来!” 容盈盈觉得在理,“对!那我这就派人去叫宁王叔回来!” “且慢!”朔王站了出来,无法听由她们的安排。皇上此次春猎,实为促成宁王与温氏的婚事,这时去横生事端,若是事态扩大,坏了父皇的好事,他当如何交代?朔王可是一丁点也不敢忤逆父皇,“我朔王府帮不了你们。” “什么?!为什么?!”容盈盈不解困惑。 朔王近身,低语对其曰,“我等会儿同你解释。”他又来到俩丫头面前,沉声道,“朔王府没法帮你们传话。但是可以送你们两匹快马,你们自己去向宁王禀报。” “骑马……”瑞香已吓得腿软。 春华却当机立断,行礼谢恩。这些皇子们在想什么她没工夫猜,眼下尽快联系上王爷才最为要紧。“好!多谢殿下!事不宜迟,还请殿下给奴婢最好最快的上马!” …… 二人跨上骏马,瑞香紧抱马颈,颤颤巍巍问,“春,春华,你会骑马吗?” “不会啊!但自己没骑过,还没见别人骑呀?!试试不就会了!”春华看着意气风发,实则手握缰绳,掌心也在隐隐渗汗,但抵不过她救人心切,“反正就一条,怎么着都别摔下来!驾!!” 挥动马鞭,两声脆响,两匹马儿应声而奔,直朝春猎行宫而去…… —— 百里之外,皇上与宁王并立坂上,远眺致国春意勃勃的大好河山。 皇上悠然地把玩着手中玉穗,与萧灼闲话家常,“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朕不过是让你娶个女子过门,又不是逼你做那丧尽天良之事,何必如此推拒?这温靖荷为博你青睐,不辞劳苦,日日妆扮,你何不就成全了她的这片痴心?” 萧灼心意已决,定然回之,“百代之过客,但还有下句,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臣弟此生杀伐无数,不过是求两桩如意事,一是活着,二是知心伊人。温小姐是好,但并非我心之所向。稍后臣弟会亲自同她说清楚。” 皇上不耐烦地将玉穗砸于掌中,反质问道,“朕有所耳闻,你把你王妃留下的妹妹养在了身边?你若真心宠爱那李氏,只要你肯娶温靖荷为正妃,那李氏你若想立为侧妃,朕绝不阻拦。” “臣弟娶妻只娶一人,绝不会纳妾。” 皇上瞬间耐心尽失,转身下坡,行且呵之,“你果真是安逸日子过得久了,忘了我们是如何走到今日的了。那温氏祖上是开国老臣,数代忠良。朕把你们带来此处,你以为是朕在乎她区区一个女子的心意?朕没那个闲情逸致。朕是要你帮朕把温氏的血脉挡在宫外!” 萧灼沉默不言,终见皇兄说出了心中本意。 皇上贴近萧灼耳侧,怒声低语,“朕已决意,迟早要让温氏在朕的朝堂上消失。可你知道那温老头在想什么?他年年都想把这孙女往宫里送。可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朕不想因为这事就打草惊蛇。好在那温靖荷中意你,她见你王妃去世,执意要等你守丧期满。可若你执意不娶,待下回选秀,朕便只能把她纳入后宫。朕绝不容温氏血脉融入我萧家,半分可能都不能有。你就当是帮皇兄一个忙,帮我萧氏一个忙。只要你答应,朕可以屈尊,亲自为你的心上人加封。” “皇兄别再说了。挡住温氏的手段有千千万,恕臣弟帮不了这个忙。” “可这是最一举多得的法子!你堂堂亲王,别为了这点儿女私情就犯蠢!” 萧灼把心一横,誓死不从,更是提起了他皇兄的死穴,“皇兄,可长姐不也是个女子吗?” 第69章 循他声断她恨 李沐妍在箱中又被颠簸闹醒,见洞外光明一片,细看是他们正在一条山路上。她此时养足了精神,又能与大叔周旋了,遂顶了顶箱盖问,“大叔,大叔?我要解手!快憋不住了!!” “尿里头吧。” 她知他不好对付,非得耍无赖才行,“我是要拉屎,若拉箱子里头了,这得多臭呀?到时候,别说这么好的箱子废了,只怕还会臭得你都拖不动我了。若路过镇上,再让别人闻到,你……” “咿呀,行行行,别说了!” 车轱辘停下,随他打开箱盖后,她眼前晃亮,好一阵不能开眼。他解开她手脚上的绳结,挥了挥小刀言,“怕了你了!但你记住,不许给我胡来!你可跑不过我!” “懂的懂的!谢谢大叔!” 他把她带到一簇高草堆里,他挥舞着刀,走开了十几步,“快点,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大叔,你怎有这癖好呢?!” “别废话!” 她假意如厕,实则目观四周。此处深山野林,连只飞禽都不着见,更别说是人了。看来是求助无门,只能靠自己了。她在地上寻得一块棱角锐利的石子,管不了三七二十一,先悄悄藏入了衣袖。她回到大叔身边,他让她自行钻回箱内。 她好歹也得争取一下,“大叔,这箱子太小了,我好几回都闷绝了过去。反正是赶路,我跟着你不就得了?就别关我了。” “不行!你这丫头太滑头了,要是溜了怎么办?!”他推推搡搡地要把李沐妍赶进去。 她索性赖在箱边,“大叔你且听我说,反正只要我这辈子不再回王都就完事了,谁知道路上你是怎么押我的?若是你待会儿遇上巡查官兵,要开箱查验,见我被关在箱内,那大叔你可是要坐大牢的呀!” 她看他眼里已在犹豫,再添把火便就成了,“你赶了这么久的路,也快没什么力气了吧?别到时你还没回家见着妻儿,自己就先活活累垮了,多不值啊。” 大叔在原地跺脚,考虑了许久才道,“那你……”他瞥向绳索,立即有了主意,“那我把你手捆上,我拉着绳走!” “得嘞!” 至少不必再被囚于箱中了,这也算是个好进展。大叔如牵犊般引她穿行山间,半日过去,天色渐沉,大叔寻得一处废弃的小茅屋借宿一晚。 他设陷捕得几只麻雀,两人一起分着吃了。明月高悬,他终是不胜倦意,沉沉睡去。 这等大好时机,她岂能错过? 两人之间仍系着绳子,她耗时良久,靠之前捡的石头一点点磨松了手上的绳结。可算解开了手脚的束缚,她蹑手蹑脚逃出了茅屋。趁着月色,她沿来路疾奔而逃。 她已能望到那依旧点着几盏夜灯的山下小镇,而迎面的耸林中突然窜出两名男子,手里提着酒壶,相隔甚远都能闻到浓烈的酒气。她与之在小道上狭路相逢,避之不及,更是被他们截住。 “哟,我当是鬼呢。原来是个姑娘!”其中稍年长者凑上前打量她说,“还挺俊啊!” 稍年轻者摇摇晃晃地靠过来,“小娘子,这三更半夜的,怎在这儿晃悠呢?是出来找情郎私会的吧?哈哈哈!” 两人一唱一和,凑出一出故事来,“瞧这模样,像是刚从泥巴地里钻出来,估计是刚和野男人打过滚儿。让爷爷瞧瞧你这小腿小腰上,是不是也沾了泥巴呀?!哈哈哈!” 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向她逼近,一左一右,将她团团围住。 “滚开!你们给我滚开听到没有!” 稍年长者猛地拉住她的胳膊,狞笑道,“小丫头,脾气倒是不小!让你见识见识咱爷们的厉害!”言罢,他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李沐妍眼疾手快,抓起一把尘土掷向那人眼中,那人吃了一脸土,忙不迭地吐着唾沫。 本已有逃走的机会了,可她却被另一个人按住了手脚。两人合力,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年轻者说,“哥,咱先把这小贱人办了,再卖到伎馆去,定能赚一大笔!” “好主意!好主意!!” 她的力量不敌他们二人,连腿都被压着,踹都踹不动。就在她束手无策之际,忽听一声怒吼,直冲她而来。伴随着一道温热的红色洒入她的眼里,黑夜瞬间被染成了猩红。 她不明所以,只觉身上不再有束缚。她踉跄起身,看见那年长者已被赶来的大叔割了喉咙,鲜血直流,在地上挣扎抽搐。她脸上的血便是他的,她的身上、眼里、甚至连嘴里都是他的鲜血。一阵眩晕突然袭来,迫使她腿软趴下,她再次被夺走了呼吸的能力。 而剩下的那年轻者正在与大叔缠斗。他们势均力敌,在地上扭打成团。那男子举起地上的石头,狠命向大叔当头砸去。大叔手中小刀一闪,刺入了男子胳膊,却被他反手拔出,狠狠扎入大叔肩头。大叔一声怒吼,抽出小刀,将其扔在一旁,两手如铁钳般死死掐住那人的脖子。 死到临头,那人又举起石头猛砸大叔的头颅。大叔被这一击砸蒙,身子一软,趴了下去。男子乘隙把他按在身下,狠狠掐脖。 李沐妍掉进了她脑海中的血缸里,可耳边却是萧灼的声音:什么都别想,呼吸,慢慢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渐渐地,萧灼的声音被替换成了她自己的低吟:李沐妍,慢慢呼吸,没事的,没事的…… 今夜,她没有在那血缸中不得自拔,眼下有远比哀哀自怜更重要的事,她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忍受着心头翻江倒海的反胃,她艰难移爬起身来。 而那把小刀,就落在她的不远处。 她一鼓作气捡起了小刀,踉跄着走到那男子的身后。就在这一瞬,她眼前如过走马灯,浮现一幕幕画面,血流成河的姐姐、白色的洞房夜、娘的去世、爹的坠楼、肮脏恶臭的茅厕、沐修在战场上流血负伤、儿时因不听话而被扇过的巴掌、落在地上的花枝、萧灼与她第一次对视……每一样都够杀她千百回…… 所有的恨意一拥而上,她眼中的怒火,比她眼中的血更是腥红。萧灼送她火折子那夜,他对她说过:若再困于黑暗,有了灯火至少就不是孤行。哪怕这火光微不足道,但也是力量。 于是乎,她毫不犹豫地举起小刀,挥刀直下,狠狠刺透那人的脊背! …… 天亮了,李沐妍推车赶路,车上躺着身受重伤的大叔。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到小镇为大叔寻医救治。 她的脸上,衣上,甚至唇纹间,都犹存着那两男子的血腥。可她无暇顾及这些,大叔奋死救了她一命,现还有一息尚存,她不能见死不救。 走进小镇,她一路上询问医馆所在,可她与大叔两人浑身血污,连面目都看不清,吓得路人纷纷避让。直到有位闻讯而来的姑娘赶到她面前,“姑娘可是在找医馆?” 李沐妍血红的双眸里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忙点头,“对,你可知道在哪儿?!” “嗯!我就是医馆的学徒。”小医徒给大叔把了下脉,“听闻镇上来了俩重伤的,我特来看看。还有气息,姑娘快随我来吧!” “太好了,谢谢你!”李沐妍已累得麻木的身躯又有了动力,推着车跟那姑娘一同到了小医馆。 “师傅,人我接来啦!” 医馆里的小医徒们一同把大叔抬进了屋。那领路的小医徒见李沐妍也浑身是血,便来搀扶她,关切地问,“姑娘,你自己有没有受伤?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她怕多生事端,便掐头去尾地告诉她,“我独自夜行,路遇采花贼。是这位大叔救了我。” “原来如此,那这大叔还真是侠义之士。”小医徒赞叹道,接着又问,“那你呢,你可有受伤?” “我?我不知道……”她突然想到一件要紧事,赶忙将发髻里的簪子送到小医徒的手里,“姑娘,请你们一定要治好他!药多贵都无所谓,这是医药费。” 小医徒看见金簪,不禁叫出声来,“哇,你这也太多了吧?!我们这儿就是个小医……” “没关系,只要他能活就行。” 小医徒心虚地暂收下了簪子,又看她满身是血,心疼地说,“你先同我进里屋吧,我帮你换身衣裳,顺便检查一下。” 看到大叔得救,李沐妍心中的大石头也放下了。她跟那小医徒回屋,坐在了榻上。 人家姑娘见她已然呆滞,便轻手轻脚为她洗脸更衣,一圈观察下来,小医徒舒了口气,“还好,淤青是不少,但并无大碍。我给你开点活血化瘀的药。”小医徒替她拨开凌乱的发髻,轻声细语道,“姑娘,你定是吓傻了吧?你一个人把他推过来,真是不容易。不过不用怕了,我们这儿很安全的。” 她温柔细语,令李沐妍的警戒悄然消散。小医徒抹了点金疮药,擦涂她磨破了皮的手掌。“姑娘,你别难过,先在我屋里睡一觉吧。我呀,每次被师傅骂,就回屋睡大觉。只要睡上一个饱觉,就能忘记所有的烦心事。” “真的吗……真的睡一觉就能忘记吗?” 小医徒嘻嘻一笑,“当然了!放心,那个大叔我们会照看好的,你就先睡一会儿吧。等第二天醒了,就又是高高兴兴的一天了。” 李沐妍觉得自己像一只流浪的小猫,被人捡了回来,暖暖地捂在了怀里。小医徒扶她躺下,她一沾到那帛枕,便沉沉地睡去了。 她做了个梦,梦里头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即便是宁王府的参月台也都被埋进了积雪里……所有的一切,都埋进了雪里,随着她沉睡的呼吸,一点点散去…… 第二日,当她终于睡醒睁开眼时,所有旧事都已离她而去。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一时之间,她好生恍惚:我是谁?我在哪儿? 第70章 你是我的妻子 瑞香与春华日夜兼程,总算赶到了春猎的行宫,可她们被拦了下来,只得静候通报。 时过黄昏,宵月赶早高挂,萧灼正与温靖荷在河边漫步。 温靖荷提着裙摆来他身后,欣喜道,“王爷您看,今晚的月色何其明亮。” 昨日萧灼与皇上不欢而散,但皇上仍执意赐婚。此刻他无心抬头,平淡应之,“是啊。” 温靖荷两颊扑红,这是她头一回离他这般近。“其实此次能随家父出行,我已知足。没想到圣上竟还许了我们的婚事。王爷可还记得?我年十六时,同祖父入宫赴宴,与诸姊殿上献艺。我弹琴出了纰漏,众人皆笑话我时,唯有王爷您挺身而出,为我解围。自那以后,我便决定,此生非君不嫁。我们……” 萧灼打断其言,神色凝重道,“温小姐,有句话本王今日必须同你说清楚。” 温靖荷愣生愕然,一向这种开头都不会是好事。“您请说。” “本王如今孑然一身,并无成婚之意。温小姐你才貌双全,必能找到更适合的良配。别在本王身上……” “可我已经说了……”她攥紧了帕子,声音微颤,“没关系,反正都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急于一时。只要王爷您心有靖荷,就是再等个三年五年,我也愿意。” “别等我。于你,我不会是一个好丈夫的。” “为什么?” “我是你的非君不嫁,但你不是我的非卿不娶。你应该找一个唯你不可的人相伴终生。你我若是强求,得来终是苦果。” 温靖荷急切地拉住他的衣袖,“请您不要说这么绝情的话,你我不试怎知……” 可说话间,从行宫门口赶来的杨从武前来禀报,“报告王爷,瑞香和春华来了,她们说……”他凑到萧灼耳旁低语,“李沐妍不见了,生死未卜……” “什么?!” 连温靖荷都能看出萧灼眼中的惊慌失措。 “带我去见她们!”他无暇顾及温靖荷,跟着杨从武一同离开了此处。 在瑞香和春华口中,他得知了事情的经过,眼下第一要务就是回王都找人。他遂跨上宝驹,遣人去向皇上禀报,“告诉圣上,臣弟有要事,不能相陪了!圣上要臣弟做的事,臣弟做不到。要罚要骂,等圣上回宫,悉听尊便!” 言罢,他率宁王府众人,策马如飞,一路往王都赶回…… —— 李沐妍迷蒙苏醒,悠然从肺底舒出一口气来,如同任督二脉贯通,好不畅快。她不知自己所在何处?她甚至自己连姓甚名谁都想不起来。但不知怎的,她一点儿也不慌张,反而是异常的轻惬。 步出屋门,恰见一姑娘前来招呼,“你醒啦!再不醒我就得进屋救你了,你可知你足足睡了十二个时辰!” 李沐妍双眸茫然,“我……你认识我?我怎么了?怎会睡这么久呀?” 那姑娘看她双眼懵懂,便觉事情不对,急道,“姑娘,你可别吓我!”她放下药篮,摸了摸她的额头,不似是发烧了。 小医徒焦急万分。李沐妍却犹在傻乐,“我可能是出了岔子,我连我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 医馆师傅对她一顿检查,最终得下结论,“为师知道,有时人若遭逢巨变,便会失去记忆。” “巨变?”李沐妍无论如何也记不得那是何等的巨变?她只顾问,“那我是不是永远也想不起来了?” 师傅把了把胡须言,“这也未必。有人一辈子也想不起来,有人却能在数日内恢复。姑娘你不妨回家去,说不定触景生情便能有所忆起。” 小医徒忙不迭笑了,“师傅,人家都失忆了,哪还记得家呀?” “哦,对哦!哈哈哈!”师傅抓耳挠腮,惭愧憨笑。 沐妍见二人乐呵,亦随之而笑,至此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对啦!”小医徒灵光一现,“和你一起的那大叔或许知道一些?!” “大叔?我还有叔?!”李沐妍两眼放光,紧赶着去见了大叔。 那大叔卧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将所知一切具告,最后奉劝她说,“姑娘,我只知你乃宁王府的人,但你可千万别再回去了。你现在还失忆了,只怕一踏入皇城就要遭殃!” “原来如此,我是宁王府的人……”可李沐妍依旧摸不着头脑。 小医徒也帮着分析,“我猜你应该身份不凡。你可知你出手有多阔绰?付钱时,直接给了我一支金簪子!”小医徒将金簪拿来,续道,“这等手艺的簪子,我平生见都未曾见过。又是宝珠又是真金的,不得值个几十上百两?你若只是王府的下人,怎用得起这样的首饰?” “那我能是谁?那那个宁王又是谁?” 说到这个,小医徒竟腼然含笑地说起,“宁王是我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上弟弟,年未三十,却已立下赫赫伟业,为人又甚是专情。实不相瞒,我家里头还有张王爷的小像呢,那英俊模样,简直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 仅凭这番描述,叫她如何记起那个她费尽全力去忘记的人?她摇了摇头,随口道,“不记得了……” 小医徒叹一声,“唉,好不容易遇到个见过宁王的,居然失忆了……罢了,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李沐妍思忖片刻,“我想弄清楚自己是谁?可大叔说,我回王都会遇危险。” “啊!你该不会……” “嗯?什么?” “你看你的簪子这般贵重,况你相貌不俗,所以我猜你八成就是宁王殿下不为人知的……小妾吧!!”她越猜越上了头,“对,就像那种后宅争斗的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你是被别人算计了!” “等等,我,我是小妾?!”在李沐妍的概念里头,她还未出阁呢,怎就成小妾了?她不知所措地抱紧自己,别扭地咦了一声。 小医徒见状,忙劝道,“那大叔说了,你回王都会有危险。我看你呀,就在这儿待着,等记忆恢复了再走。你给我们的簪子,都够你在这儿住个十年八年的了!” “十年八年……” 最终,那小医徒的话未能打动李沐妍。只因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劝诫她:别再虚度光阴了。 第二日,她便启程出发,她告诉小医徒,“我等不了十年八年了。我活着,得知道自己是谁。我得去王都,把自己找回来。 ” 小医徒尊重她的决定,簪子当的钱,医馆还了她三十两,且保证他们会一直照看那大叔至其痊愈。 她与他们告别后,便怀揣着寻回自己的愿景,满心向往地踏上了路途…… —— 萧灼抛下一切,急匆匆返回王都。经一番查问,府里终于有人松了口,李沐妍是被一位常来府里的渔商带走的。他循迹线索,带着人马沿渔商逃跑的路线一路寻去。每至一城一村,他都将她的画像张贴四处,悬赏重金。可苦寻数日,皆一无所获。 当他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又回到了两年前初遇她的那个小镇客栈。他站在这窗台边,楼外春色如旧,与两年前一般无二。那时,她逃婚经此,而他则是要去邶山,借宿此镇。本是个悠哉无事的傍晚,他却被窗下俩女子搅了清静。他细细听着,得知她们竟在为数十文的房费与零食拌嘴。她那般孩子气,惹得楼上的他不禁生笑。 她说,“小狗,你也要吃糖吗?可狗狗能吃糖吗?嗯……那我掰一点给你浅尝一下吧。” 他不知这是玩笑,还是他出现了幻觉?他半身探到窗外,只见楼下有一女子衣裙飘然而去。当他跑下楼时,那女子已无影无踪,唯有一只小黑狗在角落里吧唧着嘴。 “李沐妍就在这附近,给本王去找!!”他一声令下,周围侍卫纷纷出动。他自己也亲自冲上街头。 一炷香后,他依旧寻觅无果,站在寂寥的小镇桥头独自发疯,“李沐妍!李沐妍!!你快点出来!我已经听到你了!!” 他不明白,他怎会认错她的背影?明明已闻之见之,怎可能是错觉?!他还没疯个地步。 一息之内,失而复得又失之交臂,他如一丧家之犬,忍着心脏的剧痛,软了膝盖……他不禁自嘲:萧灼,你忘了你都对她做过些什么了吗?她若当真平安无事,怎可能再轻易被你找到?就连离别那夜的缠绵,也是你逼她的。如今,她清债了,她走了,她再也不属于你了……你连再见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了,这就是你的报应。 正当他将土崩瓦解之际,却有人于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公子,你是在找我吗?” 身后,竟是他苦苦寻觅之声?!他猛然转身,只见心心念念的李沐妍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沐妍?!真的是你!”他不由分说地将一脸茫然的她直拽入怀,“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李沐妍,李沐妍……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嗯?!”她大脑一片空白,且这男子力气大得惊人,箍得她无法透气,“你放开我!我喘不上气了!” 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堂堂亲王竟两眸泛红,鼻酸齿寒,“你怎会在这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沐妍护着自己被压疼的手腕,眉头紧蹙道,“公子!即便我们真认识,你也不能一上来就搂搂抱抱的吧?!” “你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李沐妍这个名字好生耳熟,还有你这人的身形我也看着眼熟,所以才过来问问。谁知你竟是这种登徒子?!” “你怎么了?干嘛装不认识我?你是还在生我气吗?”他试图牵起她,却被她躲开。 她安抚着自己的心跳,小声嘀咕,“神经……”一句两句的,她也解释不清,但看他这焦急模样,想必是旧相识。她拿出从别处揭下的寻人启事问他,“公子,我真的叫李沐妍吗?城里那些贴得到处都是的寻人启事,看着跟我长得好像,也是你贴的?你当真认识我?!” 萧灼从未见过她如此坦率自在的神情,可却根本听不懂她在说甚。“沐妍,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她毫不惧他,甚至还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我睡了一觉,过去的事情我一件也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 “真的!”她竟还笑盈盈地问他,“那我叫李沐妍,你叫什么啊?” 他不信,他不信她能把过去忘得这么一干二净。若是能在她眼里捕捉到分毫惊异,那便是她在撒谎的证据。“萧灼。”他死盯着她望。 可李沐妍却仰起头,苦思许久才道,“嗯……没印象。萧灼是谁?” 她两眸纯净得令他不敢直视。他不服命,仍要接着试探,“萧灼就是宁王。” 她骤然惊呼,“啊!我是宁王的小妾呀!等等,那我岂不就是你的小妾……”她来来回回反复打量着他,最终忍俊不禁,大笑起来,“你是宁王?哈哈哈,别逗我了!你是要我相信,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王,为了一个失踪的小妾,一个人大晚上的在这儿哭哭唧唧的?哈哈哈!” 萧灼闻言,幡然拗过头去,竭力忍住泪意,“谁说你是宁王小妾了?!” “哦?那我是谁?” 他依旧不信,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那些血泪、那些仇怨、那些悔恨、那些耳鬓厮磨的光景,怎可能睡一觉就一笔勾销?她凭什么能将他忘得这么干净? 他想,只要他能‘对症下药’,就定能让她露出马脚。他铁了心要逼她露馅,于是便道,“好吧,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妻子。” “别骗人了,你到底是谁?”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字斟句酌告之,“我是巫马霁,宁王的侍卫。他赐婚于你我,所以,你就是我的妻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失忆的蜜罐子 “巫马霁……”李沐妍在她如雾的记忆丛林,寻觅这个名字的踪迹,“巫,马,霁……”她灵光乍现,“哦!好像听过!”她忘却了所有苦楚的双眼,正闪烁着明媚问他,“所以我是你妻子,我嫁给了你?” 萧灼读不到任何他想看到的破绽。她当真是把他忘得一点不剩,唯独巫马霁之名,犹存心间。 李沐妍仍心存怀疑,“可你有证据吗?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他哑然干笑一声,不甘心却也只好认命。“有……当然有。但我若说了,你又要骂我登徒子。” “你且说来听听。” 继续试探只是更自讨没趣,他刻意转身,俯撑桥廊,背对她言,“你颈后有一颗痣,锁骨上也有,肚脐左侧一寸还有处胎记……还有别的,你还要听吗?” “够了!”李沐妍恍然大悟,忸怩羞涩地护住自己,不让他再言,“我听懂了,你别再说了!” 恰此时,杨从武匆匆赶至,见他们苦寻多日的李沐妍竟完好无缺地出现了,“李沐妍?!可算找到了你了!!” “杨从武!”萧灼冷眼如刃,一扫而过,噤了杨从武的声。“杨侍卫,烦请告知宁王殿下,谢谢他派人帮我。李沐妍我已经找回来了,这些人手都撤了吧。” “宁王……殿下?”杨从武不懂王爷的意思。 萧灼只得隐晦地再重申一遍,“都撤了。回去告诉王爷,李沐妍我已找到,由我一人护送她回府即可。杨侍卫,听懂了吗?”语毕,萧灼的眼里还有话吩咐:‘听懂了,就快退下。’ “是!属……我懂了。”杨从武还是没太懂,却只能领命,速速带着人马撤离了此地。 李沐妍看众人皆听他调遣,便更信了他是宁王府的侍卫,可能还是个侍卫头头? 萧灼瞧她两眼澄莹,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可眼下人找回来了,便已是万幸,其余皆不足道。“走吧。”他抬起手,看样子似欲牵她。 “去哪儿?” “用膳。” 她仍提防着,把双手藏于背后,“我自己能走。” 二人返回客栈,于一楼用膳。萧灼依她喜好,点了几道小菜。李沐妍吃得开胃了,便又弛缓了几分警惕。他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便将一切据以实告,且言,“我可能此生都想不起来从前的事了。但听到我俩的名字,还真让我觉得熟悉!要不你再说说我们从前的事吧?大夫说,触景生情能帮我恢复记忆!” “你我……”萧灼凝了唇齿。他能和她说什么呢?他对她所做,尽是那些诛心事。沐仙逝去后,他本应护她周全,可他却被仇恨蒙了心,对她强取豪夺,又害她历经磨难。他什么都没为她做过,那些事后的讨好,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他甚至从不见她为他笑过,他猜李沐妍定是从一开始就对他心生嫌恶。他强占她的姐姐,驱走她的意中人,又坏了她的名声。桩桩件件,他没有对她做过一件益事。 “你在想什么呢?”李沐妍用完膳,从纸袋里取出两颗糖,一颗自享,一颗分他。 萧灼心念一动,这或许是他们重新来过的机会,“沐妍……” 光听他唤着名字,她便就笑了。连萧灼都纳闷,“你笑什么?” 她两颊微红,腼然颔首,“我好像听你这么叫过我。” “沐妍,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他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 她毫不介怀地摇了摇头,“大叔说了,是有人蓄意害我。那你怎会知道呢?这不怪你。” “你放心,我定会查出真相,给你一个交代。而且……”他愈发贪恋地握紧她的手,“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如此善解人意了。没保护好你,就是我的错,你就应该怪我。” 她信任他。脑海中每一种声音都传达着同一个讯息:他,是你今生最信赖之人。 她恍然回神,轻轻抽回手,“好啦,知道了!我们虽有可能是夫妻,但我如今失忆了,你于我是陌生人,你……注意一点。”她不自觉地掐起手指,像这是一个她分外熟手的小动作。 “我明白,我不逼你。”他肩头松垂,默默一叹,似是放下了某种执念,“我在楼上有间客房,你可愿下榻?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她信他,无条件地信。于是,她跟着他上了楼。屋里点上一支昏黄不明的暗烛,微光袅袅以断黑暗的统治。客房简陋,除了榻位便仅剩一副桌椅。她寝于榻上,而他则席地而坐,倚墙枕椅而眠。 在更深的夜里,两人却都未曾入眠。万籁俱寂,夜是这般静,她隔着床帘以耳语之声问,“那个,睡了吗?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他几乎没让她等。 “我……原来的我是什么样的?我们又是怎么认识的?我还有家人和朋友吗?” 室内的黯淡恰如其分地掩藏了他心虚。一谎须百谎来圆,他信手捏造了一个童话,“你是孤儿,自幼便被宁王府收养,做了丫鬟。而我是跟随王爷多年的侍卫。我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王爷赐婚,我们便成了亲。” “那我今年几许了?你呢?” “你二十一,我将而立。” “这样啊,原来我的人生这么简单。”她的话语中带着俏皮,“那什么……那我是不是从小就跟在你后面唤你大哥哥? 你被我缠得没办法了,就喜欢上我了?!” 他笑着解释,“非也,是我先钟情于你。不知从何时起,我便总找各种借口,想方设法只为多见你一面。一日不见,便是荒度。是你被我缠烦了,才同意嫁给了我。” 她掩嘴偷笑,“我懂了。好像有这么一句话,叫烈女怕缠郎?” “嗯。就是我,是我缠着你不肯放。” “巫马霁……”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唤他,“怎么了?” 李沐妍捂在被子里,虽与他相隔甚远,却仿佛被他紧紧护着。她心头之暖,更甚帛被,“明明才刚碰见你,可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好安心。我本以为这一路会很危险,没想到竟遇上了你,有你在,真好……”她沉浸在这份暖意中,渐渐睡去。 而他,心却如寒冰。他未曾见过这样的她,脑中浮出几个词,柔情婉娈,率直纯至。若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那些事,若那些苦难未曾降临于她,她的天性或许就该是这般纯粹无暇吧? 这一夜,她睡得安稳,他则至清晨才倦。 醒来后,她悄悄查验了自己的胎记,确如他所言无误。见他以手托额,依墙而眠,她宛如一只狸猫,猫猫祟祟匍到他跟前,细看他这副皮囊。即便深睡,然其眉角依旧冷峻,蕴含着一股亦正亦邪的气息。昨宵初遇,只觉他盛气凌人,不好亲近。可观他睡容,竟发现了几分纯然稚气。 她不觉上手,以指尖轻拂他眉梢,心里暗自念叨:李沐妍姑娘,你当真艳福不浅。这样的美男子都被你收入囊中了。 “摸够了吗?” “额……” 她未来得及缩手,便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她整只手不得已覆在了他的脸颊上,并见他犹闭着眼,懒懒浅笑,“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摸。” 就在她捧上他脸颊的那一瞬,那缠绵夜的种种便犹如一道惊雷,震碎了她记忆的迷雾。她想起来,就在那深宅的尽头,她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下,与他相呴相侵,云雨巫山。她甚至还记起了那时的念头,她好想好想他来吻她…… 突被唤醒的记忆令她措手不及,心口酥麻泛滥,逼得她喘不上气,“巫马霁!”她急急推开他,闪到一旁藏起了绯红羞容,“你,你醒了还装睡!” 她这般娇羞,他从未见过。得见此景,即便被喊错了名字也毫无干系,只要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便好。 离开客栈,宝驹犹在马厩等候。此处已无可留恋,他们决定启程离开。他邀她上马,似看出了她的顾虑,直接解释道,“你骑马,我步行。” 李沐妍颤颤巍巍地坐到了马背上,紧紧抱着马儿的脖子,不敢动弹。萧灼对马儿说了几句悄悄话,马儿哼唧一声答应。此情此景,又卷她旧时记忆。 萧灼知道回王都将要面临什么,于是他绕了段路,经过了一座水乡小镇——富宿。小镇虽不大,却是天下闻名的水乡胜地。他们来得恰逢其时,正赶上一年一度的富宿龙灯节,游人如织,从四方纷至沓来。 河上,千百花灯船腾跃游弋,争奇斗艳,大放异彩。在持续长达半个月的节日里,富宿大小街巷皆是灯火璀璨的不夜城。 他们在傍晚进镇,游河的龙船鳞次栉比,令人目不暇接。李沐妍坐在马上,举手便能触到头顶的彩灯,视之所及,皆成画卷,她从未见过如此人间盛景,不由笑得像个孩童一般纯真开怀。 萧灼亦想让她玩得高兴,牵着马告诉她,“今晚我们就在这住下吧。先去吃饭,再去前头逛逛?” “嗯!” 饱餐一顿后,两人携手踏上了富宿的街头。他未尝见过如此欢欣雀跃的李沐妍,她此刻的笑纯净无暇,不掺杂半分隐忍。这次失忆,对她而言,或许真是一件幸事。 “巫马霁,你看!这小孩手里的鱼灯好可爱啊!” 他与她一同蹲下,冲着小孩手里的玩具眼馋,“嗯,确实可爱。你想要一个吗?” “想要!”她却又腼腆地摇了摇头,“可好像没看见街上有大人玩这个的。” 见她气馁,他也跟着心碎,连忙安慰道,“你看,前面有家龙灯摊,我们去买点大人玩的龙灯,如何?” 她顺他所指望去,远处的龙灯摊已令她望眼欲穿。她迫不及待地拉起他的手,带他一同奔去。 她于萧灼就是个不够尝的蜜罐子,街头繁华喧闹,他紊乱的心跳却更是震耳欲聋…… 第72章 骗来的终要还 李沐妍得偿所愿买了一只龙首提灯,与萧灼手牵手,在大街上玩得乐而忘返。夜深了尚有不少供人游乐的摊位,射箭、套圈和投壶一应俱全。她一眼看上了射箭摊内的奖品,这便挪不动步了。 “你看中什么了?”萧灼问道。 她拉着他的胳膊,雀跃而踮足,“你看这次奖的小陶俑。像不像今日骑马的我呀?” 萧灼找到她所指的宝贝,便哑然笑出,“呵,还真像。你想要吗?” 她怎不想要?可她读了边上的游戏规则,不禁丧了信心,“要八次中七次才是次奖,太难了吧?” 萧灼笑而不答,默默付了钱,摊主随即奉上弓箭。脚下距离靶心不过十余步,于他而言毫无挑战。箭出如电,正中靶心,分毫不差。 她惊喜得赞声连连,“哇!你好厉害!第一支就中了!”她欢呼雀跃,“对我忘了,你是侍卫啊!这个你肯定拿手!” 哪怕他曾赠她千金之礼,她亦未如此欢喜过。萧灼心念一动,将弓交至她手里,“这一发你来,我教你。” “啊?”她往边上躲了躲,“这……万一射偏了怎么办?” “偏便偏了,且当试试手。”他来她身后,轻轻一揽,将她拥入怀中。顿感她满腹的错愕惊羞,他低声宽慰道,“放松,成败都由我担着,你且当游戏。” 他握着她的手,拉紧弓弦,准心在她这儿,他倾身贴近。两人距离咫尺,她只要稍一侧头,便能触到他的脸颊。他身躯巍峨如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李沐妍不知自己这是怎了,心悸之余,颤栗亦显。畏惧与爱慕两相交驰,难解难分。她心生一丝疑虑,两人若是青梅竹马,为何她会对他有这般感觉?心思勾乱了指尖,木箭离弦,落于靶心之外。“啊,没中……”她轻叹。 “没事,再来。”他握紧她的手,剩下的六支箭支支中的靶心。摊主摇头叹服,心甘情愿地将陶俑递出。 李沐妍抱着奖品,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时辰已晚,两人寻了一家客栈入住。他依旧让她睡床,自己则打算睡在椅上。 李沐妍自谓被色相迷了心窍,见他睡椅子,竟心生疼惜,“那个……昨夜我睡过床了。况且今日我在马背上坐了一日,你却是走了一日。今晚你睡床吧,我睡椅子。” 两人互相心疼着对方。萧灼以手掩面,闭上眼故作困倦,“没事,你睡吧。我已经快睡着了。” “你这样不累吗?腰酸背疼的……” “不累,真的没事。” “可你明明眼都睁不开了。” 他没得办法,坐直了身子,振作精神试图说服她,“你看,我一点也不累的。” 她失忆了,人也钝了几分,“因为你睡在椅子上啊,再累也睡不着啊。” “我……”萧灼发觉,这正话反话都被她占了去。他眯长了眼尾,细细打量着她,她娇羞之态,宛如洞房花烛夜的新娘。“李沐妍……”他禁不住这般挑逗,已然被勾起了性致,小心试探,“其实睡椅子是挺累的。若这张床榻对你而言过于宽敞,可否将其分我几寸?” “嗯?”分他,那岂不就是同床共枕了?她尚在怔愣,萧灼已步步逼近,连外袍都已被抛在了地上。 她本能地往后退缩,“巫马霁?!你干嘛?!我们昨日才认识,你别胡来!!” “你我是夫妻啊。” “夫,夫妻也得两厢情愿啊!” 他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弧度,“我能让你情愿。” “什么意思啊?!”她似懂非懂,只能抱紧自己的被褥。脑海里尽是那与他翻云覆雨的闪回。“你!混蛋!”她气急败坏,将帛枕砸到了他头上,“你就是个混蛋!” 宁亲王遭到了此等冒犯,非但不怒,反而更感兴奋,只手伸前按住了她的天灵盖,“好啦!睡吧。”他按着她的脑袋,令她卧倒了下去。他则倚榻席地而坐,将她所赠的帛枕垫在颈下。“我说过,不会逼你的。谢过娘子的枕头,这下我便能好好睡了。时辰也不早了,快些休息吧。” “你……”她莫名有些失落,这人怎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多久,一日的疲劳攻陷了她,他宽宏的背影更是替她挡去了一切危险。很快,两个人便一同睡着了。 翌日,富宿的大街上又挤满了挨山塞海的人流,大家皆趋一处去——龙灯船队的巡游盛况。李沐妍拉着萧灼窜进一条小路,小跑着往前赶。 这时,一群舞龙的少年火急火燎地从他们身后追来,“快点!迟到了师傅要骂咱们了!”他们横冲直撞,眼看就要撞到李沐妍。 萧灼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两人一同躲进了边上的小巷。那群少年从他们的身旁飞奔而过,旋起阵阵逆风。 李沐妍钻在他的怀里,非但没有羞避之意,反而将他搂得更紧,“巫马霁,我昨夜做了个梦。” “嗯?” “我梦见你总在我最需慰藉的时候陪伴我、保护我,我被你捧在手心里悉心照顾,我好开心、好满足……”她踮起脚尖,勾上他的脖子,腻腻地耳语道,“我想起来了巫马霁,你就是我此生最喜欢的人!!”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沐妍……”萧灼下意识捧起她的两颊,唇微张,欲与她亲热。可脑海中嗡嗡作响,令他无法动弹。他自知他不是她的梦中人,唯有真正的巫马霁才为她做过这些。一个人或许会爱上保护她的侍卫,但绝不可能对那个百般凌虐她的人动情。 望着她的眼睛,他不忍暗自嗤笑:萧灼你就是个冒名顶替的混蛋…… 他眉头闪过一丝挫败,随即牵起她的手,离开了小巷。“我们走吧,巡游要开始了。” 李沐妍心中同样失落,她又没能盼到她所愿的亲吻…… 节日最热闹的环节,莫过于千百灯船汇集河口,争奇斗艳。他们也想赶去一睹为快。一位划着小舟的船家在河边吆喝,“姑娘、公子,坐船吗?我的船可以直接在河上看灯,不比站在岸边看厉害?” 李沐妍当即心动了,“好啊!巫马霁我们坐船吧?!” 萧灼对其无所不依,果断付了钱,两人相扶登船,并肩而坐。河面之上,四月春风半暖微凉,他见她肩头微耸,遂将外袍披在了她身上。她冲他笑了笑,挽住了心上人的胳膊。 果然,坐于船上,最能将龙灯节的光影盛宴尽收眼底。诸色华美的龙船从他们的身边缓缓驶过,那群舞龙少年也立于船上,以龙为身蜿蜒盘旋。 船停至河口,眼前百余艘龙船争艳,身旁游人如织,皆包船而观。此刻划来一只花商之船,整船以鲜花装点,花团相簇成了一群仙女翩翩起舞的模样。花商正向四周看客免费赠花。 李沐妍伸手接来一朵,此花拿在手中,她竟莫名能认出,“好美的墨川啊!” 那花商闻言,甚至比她更惊喜,“姑娘竟能识得此花?!此乃千百余山茶花中的一种。是我堂今年新培育出的堂花 古代,温室中人工培育的花。别处可是见不到!” 李沐妍浅笑道,“我好像从前在哪儿读到过。山茶花凛冬而绽,不骄不躁,乃花中高洁。这墨川艳而不俗,更是名贵稀有难养得很。” 花商一听,愈发高兴,又递来一朵,“真是遇到行家了!来,我再赠你一朵。姑娘若喜欢,我堂能月月将此花送到姑娘府上去。” 她与萧灼相视而笑,欣然收下花商之好意。她枕着他的肩头,浅浅打了个哈欠。不知何故,面前华丽斐然的墨川花,竟令她有些头晕犯困,连那些龙船也变得纷繁芜杂。花儿红如鲜血,拥挤的水面泛起人群与河水混杂的腥味。 她终是敌不过倦意,在这片天旋地转中睡了过去。梦寐中,昏黄的天空之巅,黏稠的血液如瀑布般垂直落下,大地渗出血红,漫天漫地,尽是鲜血淋漓。无处可寻的方向传来她甚为熟悉的声音: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你若真想赎罪,就给我好好活着。让我一天天、一年年、一辈子折磨你。 这不是‘巫马霁’的声音吗?他怎会对她说这些话?她被这片猩红迷了眼,恍惚时,身后传来马儿的嘶啼,她顺声回头,只见一个满身血流不止的女子从她的头顶翻身飞出…… 她惊然而醒,发现自己正卧在客栈的床上,而‘巫马霁’正睡在床脚,看护着她。 此刻已是第二日清晨,可她对于自己是如何被送回来,竟毫无记忆。但刚才的那场噩梦,却历然在目。那个横死于她梦中的女子究竟是谁?这身旁的‘巫马霁’也有两幅面孔。 她吓得爬下了床,小心屏息着躲去了墙角。眼前这人究竟是谁?!若是夫君,他怎会对她做下那些事?她浑身战栗,甚至不敢出声,抱着头苦苦寻思。对了!他一开始就说过的,他的名字叫萧灼,萧灼就是宁王…… 萧灼,光是忆起这个名字,便叫她头痛欲裂。她不敢再与他共处一室,转身逃了出去…… 当萧灼发现她消失时,已是一刻之后。他追上了街,可茫茫人海,寻她如同大海捞针。 李沐妍亦毫无方向,她连自己是否还是李沐妍都无法确定。她趴在一条小巷里,抱着头,使劲逼自己记起从前。可无论她如何努力,脑雾犹不得散去。 脚跟边,漫来腥腥浑水,与昨日那河水的腥味更胜一筹。她循味而去,原来外面是一条热闹的农贸街市。一大清早,渔贩正为客人宰杀活鱼,血水混着鱼鳞流入小巷。手起刀落,干净麻利,肥嫩的鱼儿被大卸八块,令李沐妍不忍作呕。 她灵光一现,想起昨日能恢复记忆也是因受到了血腥气的作用。于是,她下定决心要一不做二不休,一路去寻附近的肉铺。 猪肉铺的老板正要当街宰杀一头活猪。那猪的脑袋被生生捶了几棒,又被三个大汉吊起,倒挂在树枝上。它的死刑成了一场演出,周围聚集了许多爱看热闹与等着分肉的食客。 那猪生得白净圆润,屠夫用碗底磨了磨刀,驾轻就熟地割开了它的脖子,鲜血汩汩流入摆在地上的木桶。 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缓缓靠近,那道喷然的血柱滴滴答答,染红了她的眼眸。一颗血珠从桶中溅起,弹到了她的手上。顷刻间,她两眼一黑,晕倒了过去。 …… 待她再次醒来,已身处被宁王押回王都的马车里。所有她费劲心力忘却的过去,已统统涌回了脑海。她奋不顾身地冲出马车,看到萧灼正在车外骑马随行,她毫不犹豫地冲他大骂,“萧灼你就是个禽兽!!” 第73章 不要陷进去了 萧灼眼看她都要坠出车外了,急忙出手稳住,“你住手!小心!”他竭力将她控制住,又令车夫立即停车。 李沐妍纵身一跃,奔进了旁边的林子里。萧灼下马,紧追不舍,“李沐妍,你站住!你为什么一声不吭说跑就跑?知不知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倒在地上,身旁都是血!我以为……” “你为何要骗我?!”她猛转过身,狠狠将他推开。 “骗你?”萧灼踉跄后退,他的猜测果然没错,“你都记起来了,所以就逃了,是吗?!” “对!若是我不记起来,你难道还打算一直骗我下去吗?”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您是萧灼,您是宁王!你难不成要装巫马霁装一辈子吗?!” “若是能骗你一辈子,那又有何不可?!” “人渣!!” ‘啪’的一声巴掌,狠狠落在了萧灼的脸颊上。他耳畔轰鸣,大脑沉寂,唇边渗出点点血丝。 “人,渣……”他唇角弧度渐塌,这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两个人用这个字眼骂过他。结局,是他把他们都杀了。 他目燃熊熊如焰的仇恨与不甘,蛮横地拽起她的手腕,声色俱厉地反驳,“我是人渣?我不过就是用了你心上人的名字,我便是人渣了吗?!他到底有什么好?!保护你,不过是他的职责!他不还是弃你而去了吗?他根本配不上你,他甚至都不敢为你而忤逆我!!” 李沐妍伤透了心,他根本都没弄明白她到底为何生气。既如此,那她也能将错就错,“对!我就是喜欢巫马霁!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强迫过我!他比你好上千倍万倍!而且他从没骗过我,更不会趁我失忆,就来玩弄我的感情……” 说着说着,她哽咽了,“萧灼……无论你从前对我做过什么,至少你从未骗过我。你向来一言九鼎,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可如今看来,是我看错你了。我还那么天真,以为你对我好了那么一些,是因为你……可原来在你眼里,我就只是玩物,是奴隶,是伺候床榻的金丝雀!我失忆了,你是不是又发现新玩法了?等回王都后,你会怎么做?待我千般好万般好,让我喜欢上了你之后,再告诉我真相吗?你有把我当人看吗?你不是人渣是什么?!!” 萧灼静立良久,强忍鼻尖酸意,可无奈络络血丝仍是侵蔓上了眼眶。他佯装镇定,扭头间,一把拽紧她,沉声命令,“上,马,车。” “你放开我!我不要再跟你回去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她脚拖着地,硬是赖着不走。 萧灼只能将她整个人扛在了肩上。将她置于马车之上,他以双臂将她压于怀中,眼中尽是肃杀之气,警告道,“别逼我。” 简短三字,却如寒冰刺骨,蕴藏了不听话便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后果。李沐妍再不甘心,也只能忍气听命…… —— 车行半日,终抵王都。一进府,萧灼就把李沐妍塞给了赶来的瑞香与春华,“好好看住她。”抛下这句冰冷的吩咐,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们三人相聚于丫鬟小院屋内,李沐妍将自己这几日的遭遇统统告诉了她们,唯独略过了她被那两醉汉羞辱之事。 三人一起擦拭她刚洗过的头发,春华挤眉弄眼地抱怨起来,“你可算是回来了,瑞香都好几日没吃东西没合眼了。” 李沐妍撞撞瑞香,“傻瓜,我要是再晚几日回来,你是不是打算饿死自己?” 瑞香执拗道,“才不会呢!若王爷都没找到你,那我就自己去找你。这辈子我定要找到你!” “真是傻瓜……”她握住了身边二位姐妹的手,“不过这次你们实在太冒险了。不但闯进了朔王府,还骑马去了行宫。我只敢坐在马背上,都不敢让马快走两步。你们这样赶路,我光是想想就害怕……” 瑞香挽住了她的胳膊,半是安慰半是骄傲,“小姐别放心上,我发觉骑马还挺好玩的,我如今已和那些大将军一样会骑马了!” 春华把玩着李沐妍的发梢,“是呀,真挺好玩的!不过你若还觉不好意思,那下回王爷赏你东西的时候,分我们一点就行啦!” 话引到了宁王,李沐妍脸上的笑也渐渐敛起,“他不会再赏我东西了。我扇了他一巴掌,还骂他人渣。他没杀了我就已是高抬贵手,估计是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瑞香茅塞顿开地感叹起来,“怪不得呢!我想王爷把你找回来了,定会高兴坏了的。谁知他一回府,竟是这般苦大仇深。原来是小姐你……” 春华不得不提醒她,“你怕是不知道吧?当时我和瑞香赶到行宫,王爷得知你失踪,二话不说就跑出来找你了。本来春猎要费时半月的,这下把圣上气得都直接回宫了。我看那赐婚呀,估计也得黄了。” 对了,她都光顾着生气了,忘了萧灼和那温姑娘的婚事。他当真为了寻她,抛下了御赐的婚事不管吗?她不信,怎么可能…… …… 夜已深,明日萧灼需早起入宫请罪,此刻他却于屋内仍不得安寝。眼下,想必半个王都已传遍,宁王为了府里一个女人,驳了圣上的面子,又拂了温家的颜面。明日入宫,也不知等着他的会是何等刑罚? 思前想后,此刻他能做的就是把李沐妍保护好,不能让她被此事牵连。谁知皇上或温家的爪牙,会不会混入王府,伺机加害于她?她不在身边,着实让他不得安息。头脑一热,他起身去了丫鬟小院…… 李沐妍在半梦半醒中,觉察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她蓦然睁眼,发觉自己正在萧灼的双臂之上,被他挟持在了怀中。“王爷,你干什么?!” “嘘。别吵醒你的好姐妹。” 她转头一望,春华扭了扭脑袋,濒临梦醒边缘。她压抑了声响,抵着他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嘘。”他单手托着她,另一手悄然推开门扉,带她离去。 他坦坦荡荡地抱着她穿行于府内,她识得这是往他院子去的路,“你要干什么?大半夜的把我拉出来……” “我不放心。” “不放心?你又怕我要逃是吗?!” 萧灼神色一愣,随后漫不经心地答说,“随你怎么想。” 两人皆压着声音,用耳语向对方叫嚣。 “你怎是这种人?!”她愤然问道。 “我一直是这种人。”他冷然回应,“听好了,近日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我院子里待着。我会派侍卫看着你。府里不相熟的人也都不要接近。听明白了吗?” “为什么?我又做错什么了?宁王府这个笼子还不够吗?你如今连院子都不让我出了?” “照做就是。”他语气坚定。 “凭什么?!萧灼你欺人太甚了!”她怒声反驳。 “李沐妍!”他停下脚步,神色郑重,可双手却将她两腿轻轻岔开,夹在了自己的蜂腰之上,嘴角又更是勾起不怀好意的弧度,“听好了,我喜欢听你叫我名字。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控制不住,想对你做些登不得台面的事。听得懂的话,你就好自为之。” “萧……”她硬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思来想去,竟不剩下什么能说的了。 他一手托她臀,一手护住她的后背。她被迫倚在他怀里,被他镇得噤了声。他颠了颠,将她又搂紧几寸。“这世上还没人掴过我巴掌,你是头一个。” 他侧目,瞧见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模样,不忍又是一阵心酥。“罢了,这事我仔细想过了,是我……”他仍旧拉不下脸道歉,“是我做得欠妥。我没碰见过睡一觉就能失忆这种事。起初只想试探,想冒用你心上人的名字引你露出马脚。但当真确定你失忆之后,雪球已越滚越大……所以这一巴掌我认了,你没错。” 李沐妍领会了许久,方才明白过来,“你是在向我道歉吗?” 他背负着被她戳穿的心虚,恍惚地犟嘴,“我便是把你杀了,也不用向你道歉。” 她心中暗笑自己自作多情,在他怀里差点又陷了进去。至此,她顿然清醒许多,“也好,反正我也不会原谅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奋力挣脱他并跳到了地上,自己朝着他的院子‘自投罗网’去了。 他迈开不紧不慢的步子,追上她的流星大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既然都回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淡淡回应。 “告诉我。” 他搭上她的肩头,却被她决然甩开。 “被绑架了,逃出来了,失忆了,遇到你了。就这么简单。” “谁绑架了你?” “不知道,不用你管。” 二人走至她卧房门前,萧灼有一事必须问清,“那你至少告诉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害你失去了记忆?” “不记得了!”她回答得太快,明显是在撒谎。 “你又这样……别一个人扛着了。”他看得出来,上回她父亲去世,她也是如此,明明崩溃至极,却还要强装坚强。他欠身向前,将她拦在了门上,欲图牵起她的手,却被她躲开;想捧起她的脸,她又扭头闪避。 他猜测,她定是经历了难以言喻的刺激,才会导致失忆。可她又太要强了,不愿让任何人分担她的痛苦。“沐妍,告诉我。”他试过,想要闯进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法子。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手掌不轻不重地托起她的脸庞,“告诉我……”两指腹间,轻轻夹住她的耳垂,温柔地安抚着。 不知怎的,她的心口仿佛有群蚁啃噬,痒得她难以忍受。她好想向他倾诉,可又自劝:清醒些,别再陷进去了。 就在数日之前,就在他们此刻所站的这扇门背后,他曾跪在地上,将她挑弄得醉生梦死。李沐妍不知道该拿这个男人怎办才好?明明方才还恨透了他,此刻却因他几句轻声细语、几下撩拨的爱抚,他就又成了她最想依赖之人。 “别问了!”趁她还能抽回身,她退回了房里,更一口气锁上了门。 萧灼仍不放心,趁她还没走开,他隔门追问,“沐妍,还记得上次的帐篷吗?” 第74章 守护者与情郎 隔着门,李沐妍听见他衣裳窸窣,席地而坐的动静。萧灼接着说,“你且当现在是在帐篷里。我不是萧灼也不是宁王,不过是一缕陪你言谈的风声。且静下心来,慢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多日未见主人的雪奴也匆匆跑来,在李沐妍脚边蹭着脑袋问候。主仆二人如此里应外合,软磨硬泡,她顿时没了脾气,只好蹲下身,将雪奴抱进了怀里,却仍试图推辞,“真的要说?你不会喜欢听的……” “谁不喜欢听?”门外的低喃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一缕风声,又不是那个宁王。” 李沐妍往上翻了翻眼珠,还是不禁轻笑了一声。她缓缓坐定,将头枕在小猫的怀里,“你也太不讲道理了,我睡得好好的,把我拉起来叫我说这种事……我真的很想忘记,干嘛非要逼我说出口……” “沐妍,有些大道理,不必我说你也懂。我想让你说出来,只因那些事你根本无法忘怀。硬生生忘了一回,才隔几日,便又重拾回来。你事事忍在心里,分明就是在硬扛。今后你别再一个人扛了,这些负担分我些许,可好?” 他话语未尽,她的心就已化了开来。似是她被压于众石之下,奄奄绝息之时,有人搬开了一块石头,随即所有众石纷纷陨落,她终于得救了。 她倾出的泪水,浸湿了雪奴的绒毛。两人隔门背靠彼此,许久许久,才听她含着微弱的泣息低语,“有两个醉汉……他们在我逃跑的时候……突然出来。我害怕极了……我抵抗不了他们……” 门外的他,心中已预演了最坏的结局。他不禁红了眼眶,口中却是安慰,“好了,现在没事了,都过去了。” “好在……好在大叔来了。他一刀抹了其中一人的脖子,救了我……我挣脱了出来,可我满身都是那个人的血。我又喘不上气了……”即便是此时此刻,她依旧觉得难以呼吸。 “别急!慢慢讲……” “可这一次,我爬出来了!我尽了全力!我做到了!!我看到那个坏人要对大叔下毒手,我不知道怎么了就……就拿起了匕首……一刀刺死了他……”她的情绪一波三折,战胜梦魇的喜悦却敌不过杀了人的罪恶感,底气也跟着愈发薄弱,“我好害怕,我杀人了……” 她逐渐崩溃狰狞,吓得小猫速速逃去了一旁,蜷曲着舔舐被弄湿的绒毛。 她双手捂住整张脸,已然泣不成声,“怎么办?我杀人了!我该怎么办……为什么总是我……我别无所求,只求活着,为什么总让我遇见这种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情绪崩溃,事态远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得多。他愤然起身,猛拍房门,决心不能让她一个人这样待着,“沐妍开门,开门!” 她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摇头拒绝。 “开门,让我进来!” 片刻后,门外只传来他离去的脚步声。她被困在无尽的绝望之中,想他定是对她失去了耐心,不愿再搭理她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不曾注意到房里的窗户翻进了人来。一隙之间,她被一个强硕的身躯紧紧搂入怀中。那胸怀广阔坚实,如一块巨盾,挡住了所有向她袭来的风雨。 “你不让我进来,我只好翻窗了。我这辈子还没为什么事翻过窗呢,真是叫人狼狈。” 在哭得接不上气的间隙中,她却被他逗笑了,紧接着则是更为放肆的大哭。 而萧灼却欣慰地喘了一口气,于她身旁坐下,将她紧紧抱住,全盘接住了她的发泄。“你不用为这种事自责。若换作是我,也必将他们手刃。你没有错。”他搓着她的肩头,安抚了好一会儿,见她好转了些许,他便试图转移话题,“后来呢?” 她哽咽着说,“我……我把受伤的大叔连夜运到了镇上的医馆。医馆的人救了大叔一命,也收留了我。” 他轻轻一笑,“不,不是医馆的人救了大叔,是你救了大叔。沐妍,你太厉害了,在那种危急关头,你还能克制住恐惧,奋力救人,你真的很了不起。”他握紧她的手,捂在胸口,语气坚定,“沐妍,你已做得很好很好了,不要再自责了。” 话音未落,只见李沐妍似是拿出了杀伐的决断,抬起双臂,紧紧搂住了他。 他倍感诧异,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他。“沐妍……” “不要说话,拜托……”她又将他搂得紧了些,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酥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到了此刻,她还是不敢告诉他,那晚她能反击,正是有他的声音指引。她更不敢让他知道,不论从前、亦是富宿又或是此刻,她都对他动了情。哪怕把他们丢到宇宙两端,重新相识一百万次,她都会喜欢上他。这些,她都不敢言说,一字一句都不敢透露。 今晚是个注定无关风月的夜晚。比起情郎,他更应成为她的守护者。他轻搂着她,将胸膛借她枕了一夜…… —— 次日,李沐妍于榻上醒来,见屋里的边几上,摆放着他为她赢来的那只小陶俑。 听闻王爷已入宫赔罪去了。这次风波被圣上压了下来,且温氏仍看重这门亲事,无意与王爷闹翻脸。然王爷毕竟拂了多方颜面,须得有所作为,以小惩大诫。 眼下正值小麦丰收之际,萧灼自愿请缨,前往城郊村落,助农户共收新麦。此举既能彰显皇族体恤民情,又能让温氏看到尊贵的宁亲王为赔不是,甘愿承受劳作之苦。圣上与温家皆欣然接受。一连数日,只见萧灼日日早出晚归,白皙的肌肤都快晒成了小麦色。 这一日夜里,萧灼又在李沐妍屋外敲门,却未见她人影。他有东西要给她看,非得等到她不可。 他索性进了她屋里候着,卧房熏上了她的气息,令他惬意无比,闲来无事,便四处打量。忽见她小桌上,有物以布遮掩。他好奇掀开,原来是一块绣帕。可这绣功实在不咋地,他琢磨了一番才发现,绣的原来是雪奴。 此时,雪奴亦跟来凑热闹,萧灼蹲下身,让它嗅了嗅这帕子,嘴里更是责问起来,“你看你姐姐多喜欢你。就是你长得太花了,定害她绣了好久。” 与雪奴调侃间,他听屋外传来脚步声。他草草将帕子放回原处,转身步向门口。两人在门槛前撞了个正着。 “王爷?” “嗯……”他必然是得故作姿态,“我找你有事,出来说话。” “是。”李沐妍悄悄回望屋内,见那帕子被掩得好好的,她这才放心跟了过去。 “刚去哪儿了?” “在瑞香那儿。” “哦……”他领她到院子中央,从袖中取出一只盒子,轻声唤道,“过来。”他打开盒盖,小心取出其中之物,包在双手手心里,“把手摊开。” 她有些忐忑,他这个神秘兮兮的样子,她吃不准。“是什么东西?” “你定会喜欢。”他看似别有用心地笑了起来。 “你,你别吓我。” “哪儿吓你了?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抓来的。你快拿手来。” “什么?!”她一听这‘抓’字,就知道不对劲了,“是虫子吧?!你无不无聊啊?!” 她刚要走,又被他一脚跨前,挡住了去路,“唉唉,我是那么幼稚的人吗?告诉你吧,这是我好不容易逮到的蝴蝶。” “蝴蝶……那不还是虫子吗?!”她硬是要逃,“我真的不喜欢,你饶了我吧!” “你……你这人!” 拉扯间,他两手一松,只见他掌中飞出一只荧光闪烁的蝶影,它通体珍珠色的蝶翼在院中翩然起舞,于黑暗中熠熠生辉。 李沐妍瞬间忘却了害怕,被眼前这无与伦比的生物深深惊艳,脱口而出一声赞美,“哇,好漂亮啊!” “今日我在田头发现的。老农说,他们村里每隔几年才能见着一只。这蝶儿叫夜明珠。” “哇!果然名不虚传。”她兴奋地追着蝶儿跑,可蝴儿真朝她飞来了,她又吓得往后缩。最终,蝴蝶于高处找到了自由的方向,穿过围墙,消失在了他们眼前。“啊,它……”她轻声叹息。 他过来牵起了她的手,“随它去吧,本就想让你看一眼就放走的。看到你这么高兴,我就知足了。” 气氛变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李沐妍也没有抽回手。他怕是从来都不知道,他这些无心之举的暧昧有多令人着迷。她陷进去了,甚至还满怀羞耻地期待着什么…… 这次闹出的风波算是停息了,既如此,他很想带她出门走走,“明日……你想不想和我一同去?” “去哪儿?” “我耕地,你,你在凉亭里看着我。” “不关我了吗?” “不关了,都过去了。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我会给你,你应得的一切。”他捧起她的一侧脸颊,身形不自觉地又靠近了半分。 他欠身欲吻,那于他而言圣洁无比的樱唇…… 第75章 难捅破的窗纸 她骤然推开他,匆匆逃回屋内,隔着门喊,“时辰不早了,快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萧灼耐住性子,胸有成竹地隐忍离去。 李沐妍已彻底犯了难,萧灼这样究竟是在戏弄于她,还是当真对她有意?若是前者,她还尚能应对;可若是后者,她根本想也不敢想…… 次日一早,李沐妍带上瑞香一同出府,手里还提着两提汤桶,和萧灼同去了城郊村落。 马车上,厢外是瑞香与杨从武在嬉笑打闹。厢内,萧灼哈欠连天,合着眼,随马车颠簸轻晃着脑袋。 她边偷眼瞧他,边想着心事。直到他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睛,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逢。她故作镇定地转过头去,随即却闻他起身的动静,余光中,他朝她趴了过来。 她略显局促了些,实在吃不准他要做什么。只见他径自坐在了车厢地板上,头枕于她腿上。 “你……” “我好累,再让我睡一会儿。”他未再多言,更伸出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两只小腿。发觉她身体梆硬,萧灼抬起头,自下而上凝视着她,发觉她哪怕是这个角度都甚为可爱。他举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又不干别的,你这般紧张干什么?” 只听他悠然一叹,执起她手,搁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他依于心上人的庇护下,安稳地睡了下去。 李沐妍瞧他当真睡着了,也渐渐卸下了警惕。可内心却仍在打架。 时值初夏,虽不算炎热,可此刻的日头却是毒辣。下车进村后,萧灼随手摘下了杨从武头上的帷帽,还满腔鄙夷地骂了声,“你个大男人,戴什么帽子?”说罢,他将帷帽顶到了李沐妍头上,或许是日光映照,他面色微红,欲言又止,随即转身走进田地干活去了。 宁王殿下来此农忙,这事儿一开始还惊得一村的人诚惶诚恐,心想这富贵亲王怎能吃得了这等苦,定是来走走过场。可宁王在此数日,日日与村民们同进同出,午膳也与村里诸老们一起就着青菜下饭。农忙数日,没见他摆过半点架子,村民们皆啧啧称赞。 而李沐妍和瑞香也并非真来此闲游纳凉的。她俩天还没亮就起床做了两锅碧粳粥,在田边布了张桌子,吆喝全村的人都来尝尝她们的手艺。不一会儿,村民们陆续而来,吃完了粥,道一声谢谢,握起镰刀,又投入了新一日的劳作。 李沐妍身旁留下一群妇人,各个举着梿枷,排成两排,熟练地打谷脱粒。有群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干起活来却甚是利索。受此干劲感染,李沐妍和瑞香也加入了打谷的行列。 萧灼今日干活的效率明显不如往常。连在他身旁之人都能看出缘由,他每隔片刻即要转身回顾那李沐妍一眼。这半日下来,少说也耽误了半亩地的收割。 有农夫好奇问,“王爷,昨日捉回去的蝶儿,姑娘见了可喜欢?” 他拭了额上的汗,兴然一笑,“哈,喜欢是喜欢。然那蝶儿说到底是只虫子,把她吓得够呛。”田头里的农夫们听了这话,皆发出笑来…… 日过正午,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收拾家伙回家午憩。萧灼走出田地,脱下已被汗水浸透的衣裳。他袒着膀子,那浑身的肌肉都充了血,看起来更健硕数倍于常。走到井边,他舀起一瓢水,正试图往身上浇。 “不行!”李沐妍从他身后追来,趁他不备,夺过了水瓢。萧灼殊为惊异地瞪着她,只听她解释,“现在并非盛夏,你这样要着凉的。上回病了那么久,有多难受都忘了?来,换身衣裳就好了。” 萧灼被她牵着手腕,带到了亭子里。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全身由内而外地泛红发热。她……她这莫不是在关心我?还真够霸道的。他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小子,脑海中尽是些与他这副成熟外表不相符的念头。 李沐妍见他衣领处的肌肤已晒出了两色。本想如常替他更衣,可突然想到此时此地并非只有他们二人。她往后退了几步,轻声道,“你自己换吧。衣裳都在这儿了。” “怎么了?”他不禁有些失落,可再一瞧,原来前头那树后面躲着好些看热闹的姑娘。一股羞涩之情钻上了他的心轮。他换好衣裳,见她已被那群姑娘拉了过去。 他云淡风轻地晃悠过去,那群姑娘见王爷来了,原先还是一群莺声欢雀的百灵鸟,这会儿一个个都成了小哑巴,恰似当年李沐妍初见他时一般,诚惶诚恐都不敢仰首。 他立于李沐妍身旁,向姑娘们问候,语气既亲切又威严,“刚见你们在打场,看你们年少却不想竟如此干练。” 几位丫头捏着发辫,虽不敢举首,却在羞答答地窃笑。 李沐妍见状,这可是起哄的好机会,“王爷,既然您都夸姑娘们干练了,难不成就嘴上说说,不奖赏点什么吗?” 萧灼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似有种被她中伤的意味:你怎胳膊肘往外拐? 而李沐妍的眼神却似在回答:难道不应该吗? 她都发话了,他哪还有不从的道理?萧灼故装为难地咽了声气,招呼身后的杨从武,“好吧,小杨,拿些金叶子来。” 杨从武将携带的金叶子分发给了在场的各位姑娘。一片金叶能抵一大家子数月之用,姑娘们将叶子捧在手里,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萧灼在李沐妍身旁俯首耳语,“这样可够?” 他这话说得,似这一切都是为她而做。她不敢认下这帐,“这种为你自己积福德的事,哪有什么够不够的?可难不成你能年年都来给她们送金叶子?你看看这些姑娘身上的衣裳,有的都褪色了,有的又短又小。你赏些银钱固然好,但也就抵燃眉之急。若能授之以渔,岂不更好?” “授之以渔?授之以渔……”萧灼搓着卸下了扳指的拇指,琢磨着这事,忽然有了主意,“有了!”他突然把姑娘们都召集了过来,惆怅万分地说起,“有一件事让本王甚是头疼。思来想去还非得是你们才能帮得上忙。” 姑娘们一听,似是有报答隆恩的机会,其中一位胆大的姑娘问,“王爷您说的啥事呀?” 萧灼微笑道,“是这样的,本王的府邸向来冷清,如今本王有意多栽些花木,着实钟意山茶,如春之台,楼兰花和宽彩带之类 皆为粉色系山茶花。只可惜王都之中多好雪塔或红宝珠,本王心头之好久觅无果。不知各位姑娘肯不肯帮这个忙?” 姑娘们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开口。 他笑然解释,“听闻富宿有花商精于山茶之道。本王会去请来师傅教授你们栽种山茶的技艺。一旦你们学有所成,每朵山茶本王愿以五十文收购,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五十文?!”“这也太多了!”姑娘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都已跃跃欲试。 萧灼接着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王府里有懂花之人,可不准你们以次充好。还有一点,本王要的是堂花,月月都得有。听清楚了吗?” 一位姑娘怯生生地问道,“那要是我一个月结了一百朵花,您就会给我五千文吗?” “对!分文不少。” 姑娘们闻言,纷纷点头应允,“成成成!咱们干!又能学本事又能赚大钱,咱们都干!” “好,那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那些姑娘们散了,纷纷奔回家中,告诉家人这等天大的好事。 身旁的李沐妍也在隐隐微笑,萧灼暗嘲男人还真是闲骨头,被心上人拦路打劫,也能乐在其中。他决心扳回一局,突发奇想拉起了她的手,朝前头土坡上的参天大树奔去。 李沐妍稀里糊涂跟着他爬上了小坡,在大树的绿荫下歇憩。 “你看。” “看什么?” 他紧握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她目光所及,皆为油油麦田。在明媚的日照下,金麦起伏如浪,穗香远逸万里。 “沐妍,你知道吗?这百亩麦田不过是致国粮仓的冰山一角。一亩田,便能养活七个人。致国近亿百姓的性命,甚至是你我的性命,都在这片田野里。”说着说着他竟笑了起来,“在我们眼前的才是真正的黄金,致国的国泰民安,皆因这些麦田才得以延续。” 她听闻此番话,亦是感慨万千。可萧灼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他拽紧她的手,别扭了许久方才开口,“对不起……” “什么?” “富宿的事,我向你道歉。我说什么都不该骗你的。但你想听我骗你的真实原因吗?”他朝她转来,似有要递出投名状一般的决心,“是因为我嫉妒,嫉妒疯了,你失忆了,却还能记得巫马霁的名字,而我萧灼……” “你,你别再说了……”绯红瞬间从她的两颊染到耳尖。 他步步逼近,直到她退到了大树的树干边,背靠树干,退无可退。“李沐妍,告诉我怎样才能得到你?你的心从前可以属于巫马霁,但从现在起,我要它只属于我。”他牵起她的手,抵在唇边,几番温柔,几番痴欲地纠缠她手背的肌肤,“我要你这颗独一无二的心脏。你狡猾却善良,卑微却高尚,温驯却反骨……你就像个谜题,将谜面高挂在那里,即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也别想解开。” “够了,别再说了……”手背的酥软传遍全身,直教她的气息变得散乱。 “李沐妍,我要得到你。” “等一下……”她抵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明明居高临下,可目光却仰视着她,如同一只被驯服的野狼,带着傲气,却低三下四地问道,“你原谅我了吗?” 她未作声,可也不知他施了什么法,令她动弹不得。他们四目相对,目光在彼此的眼与唇之间摇摆。两人的唇息已纠在一起,他缓缓靠近,唇齿离她仅剩分毫。 她陷入一片空白,只能听见风吹麦浪的沙沙声。此刻,无论他要做什么,她都已无法拒绝…… 就在这时,杨从武急匆匆冲上了坡,“王爷!王爷!!” 她猛地回过神,抵住了他的胸膛。 萧灼眼看就要抱得美人归了,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惹得怒火中烧,他瞪了杨从武一眼,气急败坏地扯了扯下唇,骂道,“你最好是有事!”他想将他就地正法的心都有了。 可杨从武着急忙慌地指着村口,“是温靖荷来了!您看,温老宰相和温靖荷都来了!!” 一听‘温靖荷’这三字,李沐妍吓得丢了魂儿似地僵住了身子。 两人朝村口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村口,旁边簇拥着众多仆从。马车前,站着一位老叟与一位姑娘。温氏全然目睹了刚才他们的那番郎情妾意。 至此,老宰相随即拄起拐杖,将依旧恋恋不舍的孙女拽回了车上。温氏一行人浩浩荡荡,离村而去。 萧灼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次日入宫则更是应验。上回圣上还留了李沐妍一命,可这一回,他要她死…… 第76章 哪怕丢了封号 次日,萧灼入宫觐见,皇上令他于殿外跪候。他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直至日头近奄,皇上才宣他进殿。可入殿之后,萧灼仍是久久罚跪,不得起身。 良久,久未抬眼的皇上掷下折子,以凌厉目光瞪着他,一开嗓,其不怒自威的龙吟便响彻殿堂,“七弟,你做事到底还有没有分寸?温老携孙女田头探望,竟瞧见你堂堂亲王和个不要脸的贱奴于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本想让你受些苦楚,以给温家颜面。你倒好,几次三番误朕大事,如今温氏讨要说法,你看该如何收场?” 萧灼答言,“皇兄,明日一早,臣弟会亲自去温府赔礼。” “赔礼?”皇上的嘴角嗤然一扯,扶着龙椅的把手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勃然大怒地狂喧,“朕早已不知替你赔了多少礼?!!” 大殿为之震颤,待随之而颤的编钟渐歇,皇上怒色稍敛,语重心长道,“你知不知道温靖荷她爹,当年为剿腐败,身陷囹圄数月,生生挨了数百鞭刑,伤痕至今未褪。朕想借温靖荷之事还个人情。可你看看你,上回春猎已辱她一回,人家还对你死心塌地,这不足见其真心吗?” 皇上轻而易举地挥了挥袖子,决然道,“朕意已决,反正你王妃之位空悬,这门婚事今日便定下了。” 萧灼急禀,“请皇兄收回成命!臣弟与那温家小姐毫无半分情义。怎能娶之为妻?” 皇上耐着性子,步步走下阶来,“当年你执意要娶一小小县丞之女,朕已纵你一回,好歹她还有个安州一美的名号。如今你不愿娶温氏,又是为了哪般?可是为了那个上赶着做你媵妾的妹妹,那个被你关在府里的贱婢?你是个男人,且贵为亲王,大可三妻四妾。只要温氏为正,那贱婢你随意给个名分便是。还是说,她给你吹了枕边风,让你连朕的旨意都敢违抗了?” 萧灼紧握拳头,坚定道,“皇兄,是臣弟自己不愿娶温靖荷,与她无关!” 皇上冷笑,“与她无关?一是巧合,两乃意外,是要等你闹出第三回 才叫有关吗?呵……她倒是有些手段,竟让朕向来杀伐决断的七弟,变成了这副畏首畏尾的贱样!”皇上从跟在身旁的宦官手中拿起茶杯,指尖在杯口上打转盘算,“这事总得解决。你若执意不肯娶温靖荷,那朕只能用别的法子来安抚温氏了。” 萧灼闻言,心中已猜到了几分,“皇兄?不可……” 皇上徐搁茶杯,不当一回事地道来,“朕要这女人的命,换耳根清净。” “皇兄,不可。”萧灼紧握双拳,声色俱厉。 “不可什么?!”皇上恶狠狠反问他。 萧灼忍耐至了极点,尘封多年的叛逆揭竿而起,他未经允许,自行站起身来,“皇兄若要杀她,不如先杀了臣弟。” “萧灼?!”皇上愤然怒喝,他万万没料到弟弟会说出这番话,“你是疯了吗?!你知道这是在抗旨吗?你好好想清楚后果!!”圣上大怒,回音绕着大殿在屋顶上盘旋。 “臣弟很清楚。只要臣弟还活着,就不会让她出事。” “哪怕抗命?!” 他很清楚后果,可眼里仍携着杀意,“哪——怕——抗——命。” “你!”皇上表情一僵,骇然错愕地瞪着眼前人,似是要看看这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弟弟萧灼?“七弟,你是朕最器重之人,朕身边只剩下你这一个弟弟了。朕给你的这一切,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来得重要?”他心疼地拍了拍萧灼的肩头,“只要你这回听话,你想要什么朕都赏你。” 可萧灼依旧杀气腾腾地瞪着他,不答一字,皇上痛心到了极点,反倒苦涩地笑了起来。他心灰意冷,看透了萧灼,随即下令,“那女人果然是个妖孽,朕今日必须杀了她。来人……” “住手!!”萧灼拦下了进殿的宦臣,再进一步便是忤逆之罪。他一边拦着下人,一边恳请道,“皇兄,臣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了!请允臣弟以戴罪之身去旗州封地,那里苦寒贫瘠,温氏定不舍得让孙女跟去受罪。” 皇上怒斥着打断了他,“也更方便你与那妖孽长相厮守了不是?!七弟,你怎会变得如此?为了一点儿女私情,竟弃所有于不顾!你还配当致国的王爷吗?!” 他豁出去了,皇上宽己严人,实乃不可理喻,“皇兄,当年您不也是为了一点儿儿女私情,才拼出这个皇位的吗?!” “萧灼!朕说过不准再提此事!!”皇上踉跄地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的惊愕,随即又化为了熊熊怒火,“你……你当真是疯了!” 皇上气得声音颤抖,一旁的宦臣忍不住相劝,“王爷您这话说得,看把陛下气成什么样了?!” 事已至此,也已把萧灼逼上了绝境,“皇兄不爱听,臣弟以后不会再提。臣弟今日抗旨拒婚,任何责罚,都请冲着臣弟来。但李沐妍,请皇兄不要动她一根毫毛。” “不然呢?” 萧灼面无惧色,与皇上目光相对,沉默已给出了答案。就连九五至尊的皇上,都感到背脊发凉。 过了良久,皇上重坐回龙椅,于死寂之中,不知是心软还是妥协,只见他双眸微微一沉,将欲下令,只是萧灼以下犯上,必须付出代价,“宁王……萧灼夺亲王封号,禁足府中,无朕旨意,此生不得出府。” 皇上步下台阶,经萧灼身边时驻足言,“满意了?这下温氏看不上你了,你也能和你的小妾长相厮守了。还不快领旨吗?” “谢皇上隆恩!!”萧灼跪下,重重捶地叩首。 皇上离去后,宦臣前来安慰道,“王爷别难过,皇上正值气头上。您可是咱朝廷一等一的功臣,下回您再立个功,这封号就回来啦!” 萧灼敛起充血泛红的眼眶,竭尽全力控制着情绪,“多谢公公安慰。” “王爷客气啦。您慢走……” —— 萧灼甚至还未出宫,宫中的侍卫就带着皇上的旨意,已率先到了宁王府,当着百姓与府里上上下下人的面,将府邸的牌匾扔在了地上。动静闹得太大,引来周围百姓纷纷议论,宁王被褫夺封号的消息已不胫而走。 雀儿和李沐妍都赶到了门口,只见金墨所书的‘宁王府’三字被扔到了地上。百姓们皆在指指点点,一些不堪入耳的传言已悄然成形。 “李沐妍!都是你!”雀儿已一口认定她就是罪魁祸首。“都是因为你昨日和王爷在一起,温氏才去告了御状。你看,你害得王爷把封号都给丢了!这可是天字号的奇耻大辱!王爷立下了多少功,淌了多少血,才换来的这块牌匾!如今就这么没了!我看你怎么赔得起!” “我……”李沐妍按照性子,本很想反驳些什么。可雀儿的话句句在理,甚至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是我害得王爷丢了封号……我又闯祸了?”无数声质疑在脑海中指责她,其中逻辑渐趋自洽。而一旁的人群,也都在斜着眼角,交头接耳曲舌议论。 正当这时,萧灼骑马归来,高呼,“李沐妍!”他多少听到一些她们的对话,跳下马便扶住了她的双肩,“别听旁人胡说,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得罪了皇上。” 李沐妍的眼底透着怀疑,双唇几经开合,终郑重问道,“当真?你没骗我?” 在让她陷入自责与骗她之间,萧灼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骗她,并揽下了一切责任,“没有,我没骗你。都是我自己闯的祸,与你没有丝毫干系。” 她犹心存顾虑,萧灼便唤来瑞香,把她带回了府里。他凝着门前落于地上的匾额,对身边人吩咐,“把它收起来,本王迟早要让它再次高挂。”说罢,他瞥了眼雀儿,“雀儿、杨从武,你们跟我过来!” 萧灼的书房里,只站着他与他的两位下属。房门紧闭,有些话只能在这儿说。 “雀儿、杨从武,你们是府里的管事丫鬟与我的随身侍卫,我有要事吩咐你们。皇上褫我封号的缘由你们估计都听说了?” 他斜睨杨从武一眼,小杨连忙实言相告,“听那几个拆牌匾的说,是圣上一怒之下想拿李沐妍出气,您不肯……” 雀儿着急地打断了杨从武,“果真是这样吗,王爷?!” 萧灼扬起下颚,毫无忏意,“没错。我不仅抗旨拒婚,我更不许皇上伤李沐妍一丝一毫。” “奴婢就知道是她!”雀儿愤然言道。 “你是不是觉得很遗憾,当初只绑架了她,没将她杀了?”萧灼语气冷冽地怒瞪着她。 “王?王爷,您在说什么,奴婢我……”雀儿瞬间吓得两腿发软。 “别再叫我王爷了!!”萧灼甩手一挥,激起身旁的珠帘激荡,如雀儿一般慌乱地发颤。“要我拿证据给你看吗?你买通的那些人早都招了!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雀儿两腿不由一软,瘫坐于地。事已至此,她知道她赖不掉了,却仍心存不甘,“没错,是奴婢所为!奴婢不能看着您为一个害人精得罪圣上。起初您罚她做贱婢,奴婢还曾可怜过她。可后来呢?您简直把魂都丢她那儿了!平日也就罢了,这次圣上都赐婚了,她还要横插一脚!奴婢都已警告过她要离您远一点!可她倒好!还要缠着你,把你拽她屋里去苟合!现在更好了,您的封号都因为她丢了!这种犯贱的妖孽,怎能留得?!奴婢是绑架她了!更后悔没直接把她杀了!” “住口!!若非念在从小的情谊,我早已将你五马分尸,拿去喂狗!” 雀儿眼中那抹义愤,断然被寒意取代,“呵……您看看您自己,不是疯了是什么?!” “你……”萧灼眉凝纠结,眸子里比气愤更甚的是悲哀。他将目光落于杨从武身上,沉声道,“小杨,你退下。今日我被褫夺封号的真相,谁都不准再传。就说是我抗旨不娶温氏,我咎由自取,与李沐妍毫无干系。若让李沐妍知道真相,我唯你是问。” “是!”杨从武惴惴不安地退下。 杨从武一走,萧灼苦撑的坚毅也顿时瓦解,他步履蹒跚,无力再保持威仪,一步三摇地走到雀儿面前,俯身,心如死灰地对她说,“雀儿,你弄错了,你整个都弄错了。她从来没有缠过我。是我……是我萧灼,软磨硬泡,费尽心机地缠着她不放。皇上是威胁要杀了她,是我接受不了才顶撞了皇上。是我,没办法,做不到,我离了她没法活。”他咬着牙,极度克制了言词,吐出的每一字都如同一柄利刃,深深扎在了他自己的心口。 雀儿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见他额上布满暴起的经络,眼眶被泪水浸着。“王爷?您吓到奴婢了……”她颤声道。 他继续将心事,向雀儿诉说,“你可知我与她在富宿相遇,根本不是我找到了她,而是她找回了我。她远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凡,她根本就不需要我去拯救。我将她囚在身边,假装是她心上人,得到了他从未对我有过的笑。因为我只是她的债主、她的枷锁。我甚至都不敢问,在她榻上搜到的行囊,是不是她打算逃跑用的?若不是绑架,若不是失忆,我是不是根本没机会再见到她了?现在,请你告诉我,我和她,到底是谁在犯贱?” 他的泪滴垂直落下,雀儿见不得他伤心,欲探身去够他,“王爷,对不起,奴婢知错了。王爷……” 萧灼踉跄坐到一旁,李沐妍捂着脸偷哭的习惯竟也已传染给了他。他一双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掩面,哽咽着说,“她根本不需要我,是我需要她……是我……需要她……” 他这样子吓坏了雀儿,她跪着移到他面前,试图掰开他的手,“王爷,您别吓奴婢!奴婢明白了,今后再也不会欺凌她了。王爷别哭了,好不好?” 他兴许这辈子都没这般哭过,雀儿无论如何安慰都无济于事。直到他硬生生止住泪水,双手指尖抵住下颚,就在这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盯着地板上的一处虚无,眼都不眨一下地宣告,“我要重夺封号,我要娶她。什么温氏,什么圣旨,都阻拦不了我。她不是贱婢,也不会是一个落魄皇子的女人。她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王妃!” 第77章 都委屈都难哄 李沐妍退回了房里,萧灼虽言此事非她之过,可事实摆在眼前,她无法忽视。旁人的窃窃私语,更叫她无法释怀。自踏入王都之日起,她便深受人言可畏之害。如今,哪怕封号之事纵与她无关,可她知道,长此以往终也将成为她的过错。 经此一事,令她大悟,她与萧灼,于这世人而言就是不伦。她与他,没法上得台面。即便是两情相悦,也是一对下作男女…… 萧灼禁足已有数日,期间李沐妍借身体不适,总避而不见。直到某夜,萧灼实在是念她至极,轻推其门扉,见她不仅没睡,更是在案边看书。 “王爷?”她神色无惊,似料了他迟早要来。 “在看书?”他掩上门,轻手轻脚地近她跟前。 她扫他一眼,目光复归书卷,不做任何表情,只浅浅一句,“瞎看看……”再抬眸又是一问,“您怎来了?” 萧灼也浅学一番,“瞎看看……”他装模作样地在屋里瞎逛,摸摸窗雕,抖抖珠帘,看似闲散地游到了她梳妆台前。镜奁空虚没多少物件,他为她置办的脂粉宝饰皆不知踪迹。 她任他搜刮,也好省得搭理。他终于搜到一盒口脂,坐于镜前一惊一乍地叫唤起来,“李沐妍,你快过来!快过来!” 她瞧他在闹,只得忍气阖上书卷,挪步过去,“怎么了……” 他万般幼稚地闹起脾气,“替你买的这些,竟从不见你用。哼,我不管了,你今日得用一回。” “我……奴婢不喜欢涂脂抹粉。这些东西,您都拿回去吧。” 萧灼亦不是傻子,她躲他数日,定是心中又自责了,且她这人,一自责就爱作践自己。这不才免去的敬语,竟又被她拾了回去。瞧她这副别扭的劲儿,非得激她一激,让她发泄了才好。“李沐妍,你当你谁啊?”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李沐妍那俩黯淡的眸子都为之一颤。 只听他接着说,“就知道整日告假,我看你精神挺好的。这几日不会真的偷懒,一件事没做吧?” 她顿然急了,“奴婢当然有做事!今日还替您更换了屋里的香囊。” “哦?嗯,我说呢,比之前的好闻了。” “奴婢昨日还替雪奴洗了个澡。” 他瞧出她几分孩子气,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哦,怪不得这家伙看起来俏丽不少。还有呢?” 趴在一旁看戏的雪奴得意地摇了摇尾巴。 可她忿忿不平地转过脸去,“没了。” 他憋着心疼,继续使坏,“嗯……那还是偷懒了。” 李沐妍紧攥着拳头,萧灼知道,他成功激到她了。他料想,待她恼羞成怒,委屈撒娇之时,他再一番甜言蜜语地认错讨好,最终便能顺理成章地抱得美人归了。女人,不都吃这套? 但他却不知,她心中所守的底线,远比抱怨委屈来得重要。她放下拳头,理了理气,冷静道,“知道了,明日奴婢就出来干活。” “欸?”他这才意识到:糟了,耍横耍过头了。他忙不迭地服了软,拉住已退去的她,“沐妍,你别当真,我逗你玩儿呢。” “放开。” 他认得她这眼神,恰如当年他拿剑指她,而她一心赴死的决绝。“你看你,信那些风言风语了不是?你和自己较什么劲呢?我都说了,那是我作怪得罪了皇上,同你又没关系。” “放开!”她竭然抽手,一时力猛,竟让他一愣。 “你。”他越想越委屈,如今真是落魄了,连心上人的手都牵不得了,“李沐妍,你真过分。旁人都在哄我高兴,就唯独你,连个好脸都不给……” 她随他如何想,都不打算搭理。萧灼憋闷着,抱胸委屈。她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您要在这儿闹到什么时候?!” “我闹什么了我?!”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每回都我哄你,你怎就不能哄我两句?一点儿亲热没捞着,他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于是,他继续胡搅蛮缠,打开口脂盖子又看又闻,“这怎用的?” “画唇的。” “对了,欢逸最喜欢在额间画钿,我却从没见你画过。”他边说边将口脂往她怀里推了推,“来,画一个。” “这都什么时辰了?您别闹了,奴婢要休息了。”她有些不悦。 他却举起妆笔,塞到她手里,“那你帮我画。” “您?奴婢没见过男子画这个。” “那我更要离经叛道一回。还怕被人说闲话不成?说了我也不听。” 她明白,这话是他对她的点拨。可他忘了,他是男子,更是亲王,他做什么都不敢有人说闲话。而她是女子之身,一丝纤尘都不允许沾染。想到这些,她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丝嫉妒。 他眼神诚恳,期待着她的哄慰。她无奈一叹,夺来画笔,口中念叨,“那是您自己要画的,奴婢随便画了。画好您就离开。”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以笔沾脂,于其额间画上一抹红色。拿笔的手悬在半空不稳,突如其来,她被他一把框进了怀里。 “您?放开!” “好好作画。” “你!”原来他这般千方百计的,就是想揩点油吗?她都懒得同他争了,赶紧画完,急急忙忙地推开了他,“好了,好了,快看看吧。” 镜中,萧灼额上有一团分成三株的火苗,虽不太工整,但也甚是豪情。他转念一想,便不禁笑了起来,“是我的名字。” 他这副灼火之容,胜似不走正道的邪魔。但若不以邪魔论之,倒像是位极为妖娆妩媚之女子。她从心感叹一声,“这眉眼还挺漂亮。” “我什么?”他抓住了她的话柄,“你说我漂亮?” 李沐妍在不要脸这方面敌不过他,她甘拜下风地躲远点了。 萧灼轻叹一声,愁然间忆起往事,“从前皇太后也说我长得很像母妃。”如此良夜,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不忍起身在屋中漫步而言,“其实我早已不记得母妃的模样了,甚至连一幅她的画像我都没有。” “怎么会?您的母妃……”她及时噤声,险些忘记他曾说过,他的母妃只是个花房宫女。 他行到床边,挑拨床帏,漫不经心地问,“你有兴趣听我母妃的故事吗?” 这是一双明柔又满怀热忱的眼睛。在昏室之中,他额上的花钿,将他衬得阴柔多情,着实美哉。在不被世俗所限的心灵深处,李沐妍直想霸占了他。罢了,那便听他说说他母妃的故事吧,反正她也一直很想知道。 两人坐在榻沿两侧,萧灼娓娓道来,“我儿时并不得父皇的宠爱……”他眺望心中远方,忆起了过去,“母妃只是宫中看管探梅林的宫女。一回,她捧刚折的梅花去后宫,路遇迎面而来的圣驾。父皇瞧那美人捧着一束梅枝,美而不自察,当晚便宠幸了她。”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自此,母妃被封为答应。被父皇宠幸是母妃的第一难,第二难便是生我。不能侍寝后,母妃即遭冷落。后宫乃风云瞬息万变之地,多亏太后庇佑龙嗣,母妃才能顺利活到产子。” 他见她越听越害怕,便探身握住了她的手。“我出生时,母妃已失宠多时。她本就只是个能识几个字的宫女,一朝失宠,这后宫便再无她容身之地。我一出生就被带到了皇子苑,整个童年都在那里度过。唯过年时,得太后恩准,我才能与她见上一面。”他自顾自摇了摇头,“她住在一破旧小院里。我至今还记得那屋子即便关紧了门窗,仍能透进风来,炉里更无半块炭火,我的母妃病得很重。” “她……” 见李沐妍面露焦愁,他反倒安慰她一般地再次握紧其双手,“我那年十岁,母妃倚在床上……嘱咐良多。她没跟我说要出人头地竞争皇位之类。她只说天冷了要多穿衣服,读书和练功别太辛苦,长身体的时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要对自己好,但吃点亏也有好处……”他的苦笑渐渐从脸上消失,“那之后没多久,母妃便病逝了。” 他像在述说一个从别处听来的伤心故事,淡淡一笑便忘了,转头发现她倒哭了,“怎还哭上了?”他更是笑了。 “没事,奴婢想到自己的娘亲了。” 他默默递上帕子,接着说,“后来父皇早早赐我前往封地,直到十五岁时,先太子英年早逝,所有皇子皆被召回王都,我这才得以回宫。之后的事世人皆知,我助皇兄登基,功成身就,被封亲王。当上亲王的头一件事,就是为我母妃追封太妃之位。母妃的骨灰一半被我带了回来,另一半葬在了她的家乡。” “若是您母妃知道您此生功勋,定会为您骄傲。” “会吗?”他沉思了一会儿,“你知道吗,她生前只要我答应她两件事。” “什么事?” 他答,“宫女年满二十五岁便可退役离宫,她原距此仅差两月。她说她的梦想就是攒点嫁妆回家,寻知心人,生儿育女,养鸡放牛,过平静日子。可惜她遇到了父皇,他只爱了她两个月。但她知足了,因为他毕竟是人皇。她以为至少还有孩子是她的,可惜她错了。她在那空荡荡的破院子里守了十年,她爱的那个男人再没来看过她一眼……” “所以,她要我答应两件事!原话是:我只盼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若能遇佳人,你俩相爱,这辈子就只她一个,别伤了她心。她要我答应她。”他笑了起来,“我才十岁,她就要我答应这种事?” “那您答应了?” 他冲她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嗯,当然答应了!”言罢,他突然没心没肺地松了手,双手撑着床人往后仰,“唉,还挺亏的是不是?想我萧灼玉树临风,位高权重,竟只能讨一个妻子。哎,算了,谁让我答应了母妃的?” 李沐妍的泪珠子顿时全消了。适才刚同情他,这会儿又不正经了,“怪不得……” 他释然而笑,忽又敛容,正色按住她双肩,“我这个人你也看到了,品行就这样了。唯独男女之事,我是认真的。我……” 他言辞恳切,已无丝毫玩味之意。李沐妍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浑身飘然之感荡然无存,她急飕飕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王爷您早点休息吧!” “你是在邀我睡这儿?” “不是!” “哈,瞧把你吓的。”他起身理了理领口,“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但是我的话,都是认真的。”离开前,他停下脚步,再一次明着暗示她,“沐妍,我是认真的。给我点时间。” 第78章 谁夺我小娘妻 {本章安玲公主x莫嫔支线,含小小橘车} 话道安玲公主,年已十九,早到了婚配的年纪。可她似毫无嫁意,蹴鞠大会回回都去,也未尝见她中意过哪家公子。 容盈盈已成朔王妃,出入宫内反倒成了麻烦事。然公主不甚介意,因为她还有莫嫔相伴。莫嫔永远也不会离她而去,将来无论嫁与何人,但有莫嫔相伴便是足矣。 公主在宫中戏台上,假模假式地学唱戏。只道这萧家人种身长,她扮作小生模样,那是一身抖擞长袍舞乾坤,气宇轩昂不输郎。只怪她刻意胡闹,那嗓鸣如杀鸡,愁得莫嫔在台下怨她,“你这傻丫头,快下来!我耳朵都快聋了!” “哎!”公主绕了圈折扇,举手邀约,“莫嫔娘娘,小生唱得辛苦!汝何不登台共吟?” 莫嫔拿帕子掩着笑意,“不要,真丢人。” “啊,啊,啊,啊——”公主四声“啊”字,音调各异,学着戏腔往后踉跄了几步,叹曰,“汝竟觉丢人?!啊!吾心伤矣,伤矣!”她一屁股坐地,演上了哭戏。 “好好好,拿你没辙……”莫嫔由宫女搀扶上台,俯下身似如本能地将公主搂入怀里,“我陪欢逸唱,可你得好好唱,瞎胡闹可不行。说吧,想来段什么?” “嗯……”公主枕在莫嫔胸脯上,倒也想了阵才道,“那且来段梁……” 话未尽,戏楼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原是皇上途经此地,闻戏院嬉闹,遂来一探。 两人相扶着起身行礼,皇上赐她们平身后,他审视着公主说,“欢逸,你这是何打扮?” 父皇的口吻里已夹杂了责备,公主却天真未觉。她整了整衣冠,傲气斐然地答,“回父皇,这可是戏里小生的装扮。儿臣,可还入得父皇法眼?!” 皇上岂不知此乃小生装束? 见公主懵懂,莫嫔忙上前打圆场,“回禀皇上,公主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昨日还同太师探讨易经,今日是太师休沐,公主才得空来此小打小闹。不曾想惊扰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公主见莫嫔为这点小事如此谨小慎微,她正躬在一旁执扇掩笑。 皇上拨弄着念珠,看似轻描淡写道,“哦,原来如此,也算不得惊扰。兴趣广泛本是好事,但身为一国公主,更应知道兴趣也有贵贱之分。这戏台子,以后不许再登了。” “什么?!父皇……”公主惊愕之际正要反驳,却被莫嫔暗暗拦下。 皇上接着道,“好了,既读了易经,下回考皇子功课时,你也来吧。” “啊?!” 皇上留下此话后,便起驾而去。 “惨了惨了!莫嫔姐姐,你害惨我了!”公主慌得捶胸顿足,“我那哪是探讨,分明是被太师训得狗血淋头。这下该怎么办啊?!” 莫嫔握她双手,不叫她乱了阵脚,“傻欢逸,看不出你父皇都不高兴了吗?再说下次考功课还早呢,我多陪你用用功便是。” 公主犹有不甘,“父皇也是,对我愈发严苛了。我还是早日找个人嫁了吧,省得还要背书。” 莫嫔轻笑着推了推她,“你也不怕羞,堂堂公主竟要为了逃课嫁人。” 公主却道,“本公主早就想搬出宫住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向父皇开口?”她从其身后环住莫嫔,“莫嫔姐姐,待来日我寻得一乖巧听话郎做夫婿,让他伺候我,孝敬你。你我二人离这宫去,余生继续过这般神仙日子,好不好?” 莫嫔往后升起手,抚上公主的面颊,“傻孩子,我乃后宫妃嫔,怎可离宫?待你嫁人后,时常来看看我,便是……” 公主打断她,更将她搂紧。小生之姿仿若如意郎君,若有若无间轻托怀中美人丰乳,又吻上了姐姐的芳颈,“莫嫔姐姐,不许你这样想,我定不让任何人拆散我们……” 却道天有不测风云,公主的愿景远赶不上变故。当晚,她已准备就寝,会当时,忽见宫中来了几位皇上身边的宦官,竟直奔莫嫔寝殿而去。公主心中生疑,不暇顾及礼数,曳着睡袍匆匆赶去。 见公主亲来问话,领头的康公公躬身回道,“禀告公主,皇上有旨,召莫嫔侍寝。” 公主一度怀疑自己耳背,令他再答一回。康公公也正儿八经地再次宣达一遍皇上的旨意,“皇上说了,莫嫔娘娘温润如玉。皇上有意册封妃位,以赐她多年照顾公主之劳苦,连那桦晨殿也赏了娘娘住。皇上说,公主您已是大人,能照顾自己了,不该再劳烦娘娘。今后公主与桦晨殿,也就不便再有来往了。” 公主心沉重如巨石,回头看向莫嫔,见她已是一副认命模样。可公主绝不许此事发生,“麻烦公公去告诉父皇,莫嫔不侍寝,也不去什么桦晨殿!莫嫔是先帝的妃子,不是他的!” “公主怕是没弄清楚。” 康公公早有准备,只见他轻挥拂尘,掐着比他嗓子更锐的兰花指云,“当年皇上开恩,所有无嗣的低等嫔妃皆可离宫,所有人皆有了去处。自那以后,这宫里可就不剩什么先帝的人了。既莫嫔留下来了,那从她留下的那日起啊,她就是咱皇上的妃子!公主,您不能跟老奴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公主满心不解,父皇为何如此对她?她与莫嫔相伴多年,是她至亲之人,他已有那么多妃嫔了,为何偏偏还要夺了她的?她本欲反驳,却被莫嫔拦下。 “好了欢逸,皇上既已下旨,一切皆是多说无益。” “莫嫔姐姐,你什么意思?”公主若无旁人地捧起她的脸,“你可别糊涂了!一旦今晚去了,你这辈子都没法出宫了!我俩还如何……” “欢逸!”莫嫔怕公主说出乱纲之言,必须打断她。莫嫔她何曾想要侍寝,可圣旨就是圣旨,她此生何去何从,皆是听了圣旨。“我迟早是要离开你的。公公说得对,你已长大,能照顾自己。让我去吧,别为难公公了!”她两目含涕,口中说别为难公公,可言下之意却是劝欢逸别为难欢逸自己。 事到如今,公主已无暇瞻前顾后。她决然握住莫嫔双手,转对宦官说,“那烦公公容我片刻,好与娘娘道个别。即便父皇要儿臣自立,也不能将娘娘说夺去就夺去。” 康公公微微颔首,卖个人情,“老奴明白。反正娘娘正也多年未侍寝,是该准备准备。老奴先退,一刻后再来,到时还请公主勿再为难老奴了。” “好,谢谢公公。” 公主应下,群宦暂离,她也遣开了所有人。 没了旁人,她俩终依在一起,瘫腿坐在了地上。莫嫔绝望俯首,公主抚其肩,当务之急,是要弄清一事,“莫嫔姐姐,我们只有一刻了。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就问你。” 莫嫔怕是知道的,“欢逸,我明白你对我的情谊,一直都明白。可你我皆这禁宫女子,你父皇容不得后宫对食。你……”她顾视自己养大的女孩儿,无法再把这话说尽。 公主托住莫嫔垂下的脑袋,坚定地问,“没时间了。我只问一句,你心里可有我?!” “我……”莫嫔阖唇不语,心中千言万语却不敢泄露半分。却见时光流转,若此刻错过,日后相见何期?她紧拽公主衣领,思虑万千,理智终被情感所败。只看她一许首肯,泪随羞出,认下了所有的爱意。 两人无需多言,公主已心领神会。“我明白了。你今晚且去,但你放心,我定要再把你夺回来!我萧欢逸此生,若不能与你长相厮守,便是白活了!!” 殿外现群鸦嘈鸣,展翅盘旋于寝宫上空,似都是急赶而来,只为见证长公主萧欢逸这一刻的决心。时辰紧迫,公主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她必须留下些念想,“姐姐且将我处子之身占去。我要你,现在就要!” 公主提起莫嫔的下巴,对她欲唇茁然吻下,唇舌相帮,掀她莫嫔唇瓣。片刻后,莫嫔默许了她的侵袭,强吻变得两厢情愿,欲罢不能。此情此景,公主早已想象过无数回,如何解她衣裳,如何尝她娇柔,如何攻其暖穴……却不料两人初夜竟如此急迫,逼得她用蛮力扯开了莫嫔的衣裳,那对她念了多年的丰盈柔.胸豁然在目,她痴痴将脸埋上。 莫嫔紧搂她,她此生不曾知晓鱼水之欢究竟欢在何处?此刻匐公主身下,她宛如处子一般懵懂。反倒是童女之身的公主,只因将此刻幻想过太多次,而显格外娴熟。公主骑她身上,自解衣带。看着袒胸露乳的女孩儿,莫嫔才意识到,欢逸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女人。这副于女子而言称得上是俊朗的皮囊下,竟藏了一双叫她窒息的柔美。 ru首相抵相揉,公主贪婪地探索她的身体。积攒数十年的爱慕,却教她须在这一刻内,向全然倾诉。她在莫嫔下身埋着头,指尖填入那仅属于她的暖巢。莫嫔若乘空虚之中,享受这有违伦常的快意。她顿然觉悟,原来是这样的,原来被所爱之人占有,是这样的…… 一刻大限已至,康公公站在宫殿门外发话,“莫嫔?公主?时辰不早了。” 公主在莫嫔的颈上意犹未尽地轻啄,黏着口津低语,“姐姐,你且去。我迟早会把你夺回来。你我已有夫妻之实,今日父皇夺我娘妻,他日本宫必让他追悔莫及。” “别做傻事!你父皇城府极深,你斗不过他。” 门外,公公又催,“公主,别为难老奴了!” 公主神色坚定,“姐姐放心,我是你教出来的,做不来傻事,但我会让父皇知道他有多傻。” 门外催促不断,莫嫔忍下泪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殿,赴死般随公公离去。 自那夜起,萧欢逸便再也不是昔日的她了…… 第79章 子士之于太子 {本章是太子x韩子士耽线,不涉及男女主感情戏,但涉及人物塑造和后续情节。如不喜欢可略本章,感谢支持。} {本章是太子&韩子士耽线,不涉及男女主感情戏,但涉及人物塑造和后续情节。如不喜欢可略本章,感谢支持。} 安玲公主与莫嫔一事,令宫中流言四起,却又迅即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平息。太子亦不得自安,本欲前去安慰公主,却遭拒门外。 打道回府途中,他恰逢正要进储宫的韩子士。他遥望其影,不禁设想,倘若有朝一日,父皇也将韩子士送走,他该如何好?然转念又道,韩子士于他,又不如莫嫔于安玲一般…… 想着想着,韩子士已至身前,躬身行礼,“微臣给殿下请安。” 太子换了个心情,展颜而笑,“起来吧,今日怎来这么早?” 韩子士一如既往地恭谨答,“殿下忘了,上回瞧您的刺剑式掌握得不太对,所以今日微臣特来……” “知道了,知道了……”太子差点忘了,若莫嫔是安玲的半个娘,那韩子士就是他的半个爹。他微有不耐道,“可本宫今日不想练剑。” “不练剑。”韩子士琢磨了一番,“那练枪吧。战场上还是枪比较……” “休要再提‘练’字!”太子佯怒,瞪其一眼。 韩子士慌忙半跪,郑重其事地请罪起来,“微臣该死,竟惹您生气了。” “呵,知错就好。”太子白眼一翻,终是忍俊不禁,“今日什么都不许练,我们出宫去。” 太子此话当真,他们随即换上微服,仅率小队,便出宫了。韩子士不知太子打的是什么算盘,太子亦不知其所欲何处?只觉宫中憋闷,心绪烦乱,若再不离此朱墙,怕是也得疯了。 可太子即便出宫,也并非自由之身。烟花之地、茶肆酒楼,皆乃禁地。一切出宫行程,都得报备留档。 行至街口,闻敲锣打鼓之声,热闹非凡。太子掀帘而望,但见人群簇拥一挂着镖旗的擂台,边上架了个横幅,写着‘比武招亲’。太子从没领略过这等热闹,可不得一探究竟,遂以手中折扇拍了拍韩子士的膝盖,“走,下去瞧瞧。” 韩子士扶太子下车,以身躯为其开道,虽有护卫随行,可他仍巴不得能变出七八个分身来护驾。 又一壮士败下阵来,台上的老汉怒得狂敲锣鼓。“还有谁?!”台下众人左顾右盼,无人应战。老汉又哼一声,“难道整个王都,都没我对手吗?!” 观众吆喝起来,“老头你也太能打了,要不放放水吧?!”众人都跟着起哄。 老汉却正色道,“放屁!俺家三代镖局,今日能胜我者,不仅要娶我闺女,更要继承我家业。此等大事,岂能儿戏?非得把俺打得心服口服才行!” “哟!又能娶媳妇,又能赚个家业!这买卖划算!”台下无不欢喜沸腾,可独独就是没人敢上台挑战。毕竟台上这位老丈已连着打趴了五六位年轻壮士。 光顾看人起哄,太子还不知这比武招亲的闺女长哪般模样?见台上有一姑娘,穿一身红装,羞答答地颔首低眉,一副小家碧玉之态。他用手肘推了推韩子士,“子士,这人的家业你想必看不上,但这姑娘却生得娇俏。你上去比试一番,赢了便能得个媳妇。” 韩子士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太子却更是有恃无恐,“怎了?不做正妻,做个小妾也行。” 韩子士终于开口,“殿下,莫要拿人家姑娘开玩笑。” 太子听出了埋怨之意,却懒得与他争论,而直接下令道,“韩子士,本宫命你上台比武。” “恕微臣不能答应。” “你要抗旨吗?” “殿下,这关乎人家姑娘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太子最厌听那些大道理,一怒之下,索性来个决绝的,“你不去是吧?本宫去。” “殿下!” 韩子士来不及拦着,太子已高声喊出口,“在下要来挑战!” 霎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来。韩子士万不得已,只得挡住他,挺身而出道,“是在下要挑战前辈!” 老汉看这年轻人乃习武之材,他捏了捏胡子,点头语,“太好了,来吧!” 太子见状,洋洋自得地收起扇子。韩子士是个什么脾气,他这两年早已摸透,接下来就看好戏吧。 比武招亲,点到为止。老汉的功夫用于行镖,重在震慑;韩子士的功夫则用于沙场,誓要杀伐。两人连过七招,看似老汉步步紧逼,可实际却是韩子士仅是接招,而不还手。 老汉打出了脾气,走到武器架前,抄起一棍扔向韩子士,“好儿郎,别让着俺老头了!我们以棍为战,你且放马过来!” 韩子士下意识望向台下的太子,只见太子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着。他奉命而来,自不能让其失望。于是,他朗声道,“好,前辈出招吧。” 老汉如猛虎扑食一般朝他袭来,而韩子士举棒却如游龙戏水,以折腰之术直击其要害。如此往复十几回合,方见韩郎一击锁喉,定下胜局。他骤然收手,向老汉恭敬地作揖,“承让了。” 那老汉呼呼喘息,却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好!!我局后继有人啦!” 顷刻,台下人声鼎沸,纷纷道贺老汉招了个武艺如此高强的女婿。老汉满心欢喜地将闺女拉了过来。 韩子士再次看向太子,可殿下却仍看得津津有味。他心中暗急,生怕再耽误下去,他此刻便要与这姑娘拜堂了。韩子士坐立难安,实在没辙,只好直直鞠下一躬, “对不住了!晚辈上台只为与前辈切磋武艺,并无娶妻之意!” “啊?!你说什么?!”老汉骤然喜色转怒,嗔一双怒目,瞪着韩子士。 “请前辈恕罪,晚辈上台比武,绝无冒犯之意。” “你这小厮,是当俺好欺负吗?!赢了擂台却不娶俺闺女,她岂不成了没人要的新娘了?!” 至此,连新娘子本人也嘤嘤啼哭了起来。 台下的观众纷纷为其评理,“公子你不厚道!说好了比武招亲,你不娶人家上台来干嘛呀?!”“ 太子依旧一言不发,默然地享受着这出好戏。 “晚辈,晚辈……”韩子士面红如柿,比武时都未见他如此狼狈。“晚辈我……已有心悦之人,实在是不能另娶他人。只觉前辈武艺超群,故来切磋……” 此话一出,太子顿觉这出戏不再好笑了。 “你!”老汉怒得不能言来。 台下又支了招,“这还不简单?你娶这姑娘做正,等你继承了镖局,再把你心上人纳了不就得了!” 老汉第一个不答应,“去你的!俺招的入赘女婿,他还敢纳妾?!” 台上一个怒,一个哭,一个虚,而台下却是阵阵大笑。不知是谁发觉韩子士眼神飘忽不定,便又多了句嘴,“这位公子,你老往下头看什么啊?莫不是你心上人就在这儿呢?!” 韩子士左顾右盼,活成了个有苦难言的哑巴。 正当这时,太子终于发话,“够了!此人乃本公子的奴仆。老前辈你若真心看上了他,本公子便将他让给你。” 老汉转头对太子说,“好,那公子你开个价。俺要他了!” 太子轻摇折扇,笑得风轻云淡,“此人家父欠了我五千两银子,砸锅卖铁也还不上,只好把这儿子卖我府为奴。若要他做你女婿,只需你替他还了这五千两便可。” 韩子士心头一酸,更失了底气。 “啊?!他值五千两?!这也太贵了!”老汉面露难色,根本出不起这钱。 太子收起扇子,神情瞬变,“呵。若是嫌贵,那便罢了!”言罢,他不怒自威的龙颜驱开周围众人,跃上擂台,他牵起韩子士的手,扬长而去。 韩子士心中过意不去,临走前,硬是往老汉的手里塞了一张大额银票。 老汉实在看不懂此乃何意?可怎得招呼也叫不住人…… 这还是太子头一回牵起他的手,然韩子士此刻根本无暇体会这份心悸。待远离人群,他撒开了手,冷声道,“殿下玩够了吗?玩够了就回去!” 太子还一副意犹未尽姿态,“你还生气了?” “微臣岂敢……” “你是气本宫逼你上台,还是气给你的开价太低?” 韩子士握紧拳头,心中定要明个是非,却又知此话一出必是冒犯。情急之下,他双膝跪地,略显唐突地吐露真言,“微臣知道,韩家世代都是皇朝的奴仆。但……但韩家世代忠良,却被殿下您拿来编排戏弄,实在是叫人心寒。再者……再者微臣于殿下,就只是五千两的价值吗?! ” 太子闻之,不忍心头一紧,却又迅速平了心跳,漫不经心地展扇轻摇,“原来你在为这事生气。也罢,算本宫唐突了。子士于本宫,何止五千两,但若说五亿两,岂不得吓坏了那老汉?” 韩子士别扭地转过头,依旧不吭一声。太子用扇头拨了拨他的脸颊,韩子士倔强起身,不想再与太子耗着了,“微臣身感不适,就让其余手下护送殿下回宫吧。告退。” “你……”太子被留在了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竟连头也不回。看来韩子士当真是生气了。 一个时辰后,韩子士还在自个儿屋中闷闷不乐,却闻宫里送来了东西。原来是太子赏了他一件金丝软甲,可保他上阵杀敌刀枪不入,举国上下仅此一件…… 第80章 上位者跪求婚 圣上寝宫里,陛下不知何故喝得酣醉如泥,且严禁人扰。太子不明就里,正要入殿觐见,却被外头的宦臣阻拦,“殿下,皇上今夜不愿见人,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太子冷哼一声,甚至不屑正视宦臣,“本宫有要事要找父皇,让开!”言罢,他执意闯进了殿内。 这偌大的皇帝寝宫竟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下人。太子往内室走,见父皇独坐案前,举杯痛饮。 “儿臣叩见父皇。”太子跪拜请安。 隔着薄纱帷幕与水晶帘,皇上醉眼朦胧,瞥见跟前来了个人,翩翩少年难辨模样,恍若黛娥含羞而立。恍惚间,皇上认错了人,“馥儿?你来了?你终于来找我了。” 太子闻言,上前掀起珠帘,“父皇您知道儿臣要来?” 皇上定了定眼,见娇娥成了儿郎,眼前人原是傅儿……那双龙眸一闪,万千情愫随酒入喉,化为乌有。“哦,是你啊。”他拍了拍自己边上的空处,“是你也好。来,坐朕身边来。” 太子恭敬入座。皇上问他何事?太子也不与父皇拐弯抹角,只听他满腔热血地道出,“如今我朝国泰民安,却独有西境索赤山犯上作乱。近日更是已集结了近万反贼,以起义之名,为非作歹。派去的将领镇压数月,竟都无功而返。儿臣见不得那帮蛮夷笑我朝无能!儿臣想带兵出征,一举灭了那所有人!” 太子还未言尽,皇上就当即制止,“朕不准!傅儿你年纪尚小,那反贼头目哀继里乃一等一的勇士,你去太过危险。再说,你乃未来君王,君王御驾亲征,只攻必胜之仗。父皇已派诸将前去,必不再让那哀姓小贼祸乱我朝。傅儿你无需挂怀。” 太子苦笑道,“可儿臣今已十九,一不立功名,二不议政事。儿臣只是想为父皇分忧。” 太子言尽于此,皇上握起了他的双手,语重心长,“傅儿,你应该明白,古往今来,储君早干朝政,皆易酿成大祸。父皇绝不允许此事发生在傅儿身上。”他边说边捧起太子的脸颊。 岂知太子今日执意要个说法,不仅躲开了父皇,更是站起身来冲撞皇上,“那父皇您倒是给儿臣个准话,儿臣到底何时才能上朝?五年?十年?还是像太子英礽一般做三四十年的太子?” “放肆!!”皇上龙颜大怒,朝太子足旁掷下一支酒杯,“朕若不让你干政,你莫非还要学那李氏,儿子逼父亲退位不成?!” 见父皇龙颜大怒,太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儿臣绝非此意!”慌忙伏地,叩头请罪,“是儿臣失言了,求父皇恕罪!”颤声之中,他更欲趁着父皇的酒意问尽困惑,“但儿臣不明白,为何朔王就能带兵打仗?为何您就让他帮着处理朝中事务?但儿臣为人储君,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和你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我们不都是一母同胞的皇嗣吗!朔王甚至更胜儿臣一筹!”太子困惑地看着他的父皇,他壮了壮胆,怯声问出,“为何这储君之位偏偏要给儿臣?您可知有多少人嘲笑当朝太子德不配位!难道儿臣得这位子,就只因身上的那块胎记吗?!” 皇上眉头一凛,忽而想起,“胎记?对,你的胎记。”说罢,他不顾太子伤怀,兴致勃勃地径自走到其身后,半跪下来,扯开了太子的衣裳。 其背上,那威武雄壮的赤龙盘旋而曲,龙头枕胛而鸣。皇上居高临下地伸出手,炙热的手掌覆上赤龙,轻轻询问,“还疼吗?” 太子愕然,不敢妄动,保持这般受辱的姿态,低头答道,“父皇怎知道的?这赤龙虽是胎记,可有时却会发疼。” 皇上指尖轻滑,从龙首至龙尾,如蜻蜓点水,又似泰山压顶。“疼便对了,这可是朕这辈子最伟大的杰作。傅儿,你要记住,你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的母亲是朕最爱的女人。好生保护好你的赤龙,保护好你的这张脸和性命,朕必助你登上九五之尊。” 他坐到地上,捧起了孩子的脸颊,如命令更甚苦口婆心的忠告,“别为了那些功劳以身犯险。你乃天下之主,这天地,除了你我,皆是草芥。” “父皇,您把儿臣弄糊涂了。” 皇上未再言语,而是更甚亲昵地将太子抱入怀里。困惑的种子悄然种入了太子心田。他不一样,他为何不一样…… —— ▃ 西境的叛贼哀继里如有神助,令致朝军报频传败绩。这一日,前线又来急报,哀继里集兵过万,我大营被迫退却十里。皇上大发雷霆,朝中上下人心惶惶。唯有萧灼听闻此信,悠长舒了口气,机会终于来了,“传话去,我要见皇上。” 当日,萧灼便就带着投名状入了宫。皇上只问他一句,“你想清楚了。若事不成,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臣弟明白。”萧灼跪着,落目凝视自己的拳头。 君王最擅釜底抽薪,不以软肋相胁,岂能安心托付军权?“不仅是你,若你功败,朕第一个拿你的小美人开刀。” 至此,萧灼这才举目瞪了皇上一眼。他攥紧拳头,藏到了背后。话既已至这个份上,他亦无需再客套。“既然如此,倘若臣弟能凯旋而归,臣弟要……” 兄弟二人,心向一处,彼此间却要争夺主导之权。皇上打断了他,并道,“若你能大胜而归,朕不仅复你宁亲王封号,更册封李氏为妃。她的事,朕今生再不干涉。” 萧灼眉梢微挑,得寸进尺地添了句,“口说无凭……” 半个时辰后,萧灼离宫并得了两道圣旨。一道暂复其亲王之位,后日就要他领兵西下;第二道还未盖上玉玺;另一道,却是李沐妍封妃的册书,待萧灼回城之日,便是皇上盖印之时。 第二道圣旨被他藏了起来。他念他光是丢了个封号,就已让李沐妍自责至此,若是让她得知,他要为她战死沙场……只怕届时都无需皇上动手,李沐妍她自己就会以命偿命。 只是这无玉玺加印的圣旨,胜似废纸一张。恐有变数,他得先与皇上一步把事给做绝。倘若他现在立即与李沐妍完婚,届时待他回朝,李沐妍封妃之事势在必行,皇上想赖都赖不掉。若是他命丧西境,皇上出于道义,也不能赐他因公殉职的弟弟遗孀死罪。 他思前想后,此计甚妙。当下,他便要去求亲了。 他推开李沐妍的房门,见她又在案前用功,就连科考子弟都没她这般勤奋。经他数日软磨硬泡,李沐妍总算是不赶他走了。而他,在皇上面前敢以下犯上,在她面前却只敢嬉皮笑脸,装笨卖傻。“沐妍,别读书了,我有事同你讲。” 出征的事还没传到她这头,见他一脸献媚,想他定是今日入宫进展不错。她懒懒合上书卷,问道“怎了?是皇上开恩,复您封号了?” “差不多。”他嘴角藏不住笑,更一步凑上她去,“还不止……” “嗯?皇上总不能还赏您什么吧?” 萧灼冲她浅浅一笑,眼中满是得意。 近来两人关系微妙,在萧灼看来,李沐妍他已势在必得,只待捅破那层窗户纸。 而李沐妍却是早有打算,她没法和他这般相处一辈子。她看清了自己的欲望,她比任何人都想要亲近他,然世俗礼教,却限她不能。承着他这些讨好,她已然是在犯戒了。但她有预感,萧灼不可能被禁足一辈子,所以她决定抓住时机,多学些知识,以备将来,她定有逃离之时…… 萧灼如何懂得她的心事?他迈步于屋中,豪情满怀地大呼道,“你知道皇上叫我去何事吗?他老人家求我带兵三万,去西境索赤山攻打反贼!若能平安凯旋,不仅恢复封号,更……更赐我黄金万两!哈哈哈!” 李沐妍一听,心中喜忧参半,愁得她眉头能揪出朵花来。“您……您要去干这九死一生的差事,何故这么高兴?” “因为我要娶妻了。” 此言一出,她如遭雷击,愕然失词。 只见这萧灼卑躬屈膝,半跪在她跟前,扶起她的一只手道,“沐妍,嫁给我吧。” 闻言,她如坠深渊,闷了半晌,都不曾想起该如何喘息?他似是说了一大堆的情话,但她两耳嗡嗡作响,一字都没能听见。 眼前是他情意绵绵的模样,但脑海中却回荡起那惨白的洞房夜里,他的恶语相向: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奴隶。沐仙要我娶你,可你不配。你只配做我的狗,连人都算不上。 他正等着她的欣然应允,可只听她冷冰冰吐出三字,“我,不,嫁。” 萧灼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答案。他看着她的眼眸,这里头读不到爱,唯独是一份决然的恨意。“沐妍,我……” 在她耳鸣的刹那,他向她全然倾诉爱意,只愿此生与她长相厮守,他会让她成为最尊贵、最幸福的王妃。 他摒弃上位者的姿态,摧眉折腰说完这些,得来的,却是她一句不嫁,连眸子都不带颤一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娶美妻迎娇夫 她甚至都不再解释更多,冷若霜雪,转首翻开书页又读了起来。 他方才满腔痴情,唯盼她应允一声。岂料,她非但不领情,甚至连个缘由都懒于启齿。 方才他有多深情,此刻便显得他有多滑稽,柔情被怒火替代,灼火再次烧上了他的心头。啪!他掌落书合,强行打断她的阅读。“李沐妍,为什么?” 她试着夺回书本,却难敌他盛怒之力,只能道,“奴婢从未有嫁你之意,不要自说自话决定这种事情。”见他怒意至此,她索性离席而去。 却见他紧追出来,不由分说抓住了她。这才恼得李沐妍翻了脸,“你够了!!”她猛然推开了他,还往后躲了一大步,不意用力过猛,后脑勺撞上了背后的梁柱,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疼得叫了一声,又恼又怨地捂着脑袋。 “你……”萧灼见她如此,一时怒意与心疼交织。环着她围上去,嘴里却要埋汰,“你是不是傻瓜啊?!”他一边发火,一边上手揉了她的后脑。 “不用你管!” 她又躲了,萧灼一气之下撤了手,更是忍无可忍,“好!你什么都不用我管!是我自作多情,可以了吧?!” “萧灼,你到底想怎样?!我已经尽力讨好你了,我整个人都是你的!我唯一一点就是不想嫁给你,这都不可以吗!” “讨好?讨好……”萧灼难以置信,“你别告诉我,我们之间的情爱,皆是出自你的讨好?” “情爱?”李沐妍绝不想与这两字沾边,她冷笑着抓起他的手腕,质问道,“我们之间,何来的情爱?呵……其实你大可不必再娶我一回。可还有人记得你布过个白色的灵堂,告诉我那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那一夜,你可是说得明明白白,我李沐妍不配嫁给你。你是个男人,说话得算话。” 若是要撂狠话,谁比得过萧灼?他反握住她的手告诫,“那我也告诉你。我是债主,你是奴仆!你我这辈子都要绑在一起。这个亲你不结也得结!” 他此生沙场杀人无数,手起刀落眼都不眨。但此刻与她目光相对,他竟不比她来得决然,更听她视死如归般扬言道,“萧灼,你会后悔的!” 她愤然甩手离去,本意寻个地方躲起来,却很快被他派来的人押回了房里。 新郎新娘为婚事不欢而散,而府里上下却在为迫在眉睫的婚礼忙碌不已。王爷今日宣布婚事,后日便要出征,那明日他们就得完婚。好在操办这一切的雀儿万事游刃有余,翌日,整个府邸竟真就布置出了一副新婚景象。 赤幕高悬,萦绕府楼各处。正殿上偌大一个囍字,满梁高挂红灯,炉中瑞生出鹅梨帐中香,袅绕上那堆满鲜果糖食的排桌。宁亲王成婚的消息顷刻传遍王都,八方宾客匆匆赶来赴宴,半座城的百姓都来门前讨糖恭贺。宁王府好久不似这般热闹哩! 萧灼原以为李沐妍会极力抗拒,未料一夜过后,她竟出奇地配合着一切安排。她即将成为宁亲王的王妃,只见她红衣一袭怜娇软媚,眉梢低垂却是万念俱灰。髻上顶金缀红玛瑙的花冠,颊上额头是珍珠贴脸相配,唯独那双眸子,却比珍珠宝玉还要冰凉。她无半分喜色,唯有袖中紧握的匕首,才令她安心几分。 婚礼进行得异常顺利,李沐妍身着上玄下纁拖地长袍,与萧灼一同走入殿中。她看着自己衣摆上这一片纁黄,正如那干涸血印一般,令她胸膛涌起一阵恶心。 萧灼似是知道,前来牵起她甚凉的手。行礼之时,理应不该说话,他却悄悄低语,“别看,看我。” 她瞪着他,眼里道不明是怨恨还是信赖,或许千般情思早已杂糅到了一起,解不开了。这一切,直叫她忙忙别过头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两人入了洞房,萧灼知她惧红,整间屋里只贴了些囍字,点上几盏红烛。无人敢闹王爷的洞房,俩人只在屋里剩一道合卺礼还未成。 萧灼满上两杯酒,见她这般乖训,倒令他心里没底。“来,沐妍,干了这杯交杯酒。从今以后,过去所有一切就都放下了。” 她心里笑他,举杯独饮而尽。萧灼没交上杯,却也只好作罢,不敢强求。 “沐妍,你还在生气,对不对?你……”他搓着扳指似是难张这口,最终还将这讨好之词说出了几分强硬之势,“行,你说你从前是讨好我。那从现在起,你已是王妃,你不必再讨好我了。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扭头来盯着他,却就是不言一语。眼中哪有新娘的娇媚,活脱脱只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这吓得萧灼当即服了软,扑她怀里抱紧了她,“沐妍,你别吓我。生气就骂骂我,打我也行,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要你嫁给我,不求你的心,也不求你的人了。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不逼你做别的事。你别不说话,好吗?!” 李沐妍腾出一只手,躲进衣袖握住匕首。她思索了整整一日,仍不知这刀口究竟该对准谁?她生来就忍不了胁迫,先前只因对他有愧。可如今事已至此,或许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彻底了结一切。 正当她抬起手,萧灼又说,“明日我即奔赴沙场,若我无能,那今晚便是我们此生最后一眼。你若成我遗孀,往后余生仍能享尽荣华富贵。你不喜欢宁王府,想去别处也成。沐妍,我们先暂搁下过去一切,好好度了今夜,且当是与我诀别,可好?” 他一言既出,催她潸然泪下。她岂不知这或将是诀别之夜?然这一切都错了,错的时辰,错的事,错的身份,而偏偏叫她遇上了这个她唯爱的男人。她终还是败给了情愫,藏下匕首,扶起他的脸颊,颔首道,“你看你……一个王爷成亲,就只知道在洞房里待着。殿上还有那么多宾客候着呢,你快去照应照应。我可不想被人看了笑话,说我缠着你,不知分寸……”她在字里行间交了几分底,随着泪一同透给了他。 萧灼扶着她手抬头,瞧她红着眼哭成了泪人,赶紧哄上,“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别哭了。我听你的就是了,那我去去便回,你等我回来。” “嗯。” 萧灼抹去了她的泪,依依不舍地去了。 片刻后,瑞香和春华来屋里陪伴李沐妍,俩人边帮她卸妆,边陪她唠嗑。春华手里把玩着珍珠,对着烛光照耀,“王妃娘娘您看您这珠子,白里透粉,可当真是稀罕。” “别拿我打趣了,也别叫我娘娘。”李沐妍垂着头,掐着自己的手指。 “哟,还不好意思了!”春华拍拍她的肩头,甚是语重心长道,“你呀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原先你姐姐就说要你给王爷续弦的。可谁知你俩折腾这么久才好上。不过好在咱王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王爷,你看他多宠你,王府上下千号人可都看在眼里呢!今儿又是抢在出征前娶了你,可不是急着要给你个名分,好让你安心吗?” 春华说得兴起,哪知被瑞香猛然拽了下。她这才瞥见李沐妍已垂下了头,指甲死死抠进了手指。春华这才吓得噤声。瑞香赶紧护着李沐妍安慰起来。 她捂着脸,颤着肩头,无助地啼哭起来,“别说了!我没有……我从来没叫他宠过我,我也没和他好上过。我只是想赎罪,我只想还清我欠他的。我没有……我没有勾引他,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做不到,我已经守了所有的规矩,甚至连对他笑一下都不敢,哪怕他真的让我很开心,我都不敢……可为什么连你都觉得我这叫苦尽甘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她捂脸痛哭,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萧灼带着酒意回到房里,见爱妻已在榻上睡了。他褪去衣裳,上床挨到她身后,从头到脚紧紧贴她身上。 身感他愈发‘来劲’,李沐妍冷冷道了句,“萧灼,我今日很累。别折腾我。” “可……” “不许。”她顶开了他,“你满身酒气,别靠近我。” 萧灼守着不强求的承诺,只得退开半身仰面躺下,鼓着嘴哀了声闷气,牵起她一缕长发,轻托在手里,似也是与之相拥了…… 第二日,萧灼一清早就要出征。临走时,他还依依不舍地回屋盯了一眼,只见妻子仍面朝内沉睡着。此刻当真生死离别之际,他罔顾一番时辰,轻脚到了她的身后,俯身吻了吻她额角的疤痕,耳语道,“沐妍,我走了。你等我回来。” 正欲转身离开时,她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却仍是背朝着他说,“我不许你死,你一定要回来。” 她这一句话,犹如为他披上了刀枪不入的铠甲。果然,他的沐妍并非绝情之人,好歹还是盼着他回来的。 他脸上的神情,距离感激涕零也不远了,“遵旨!”他将脸贴上她的手背,献上重重一吻。随即一袭红袍加身,骑上铁骑,携万军奔赴了那千里之外的西境。 待他行军走远,李沐妍也算是安心了。她坐起了身,从袖里再次拿出匕首,抵上了自己的手腕…… 第82章 她落下东西了 她抽出匕首,刀尖只在指端那么一擦,顷刻便渗出血珠子来。她将受伤的指尖抵上唇瓣,尝到那腥锈的血味。 刀如明镜,她不喜欢这上头印出的人影。她心中念着,既你是债主,我是奴仆,我今日便以命偿命,自此恩怨两清。若你来日凯旋而归,万丈荣耀加身,闻我死讯,定也悲哀不了几日。好好过活吧萧灼,谢谢你。我这一世,至悲至喜,至欢至痛,皆有你的影子。哪怕你辱我至极,到头来我还是爱上了你。凤冠霞帔,珠宝玉石,也远抵不上一支火折一支帐篷。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谅我没法做你的妻子,谅我不能告知你我的心意。只因我越爱你,越讨厌我自己。爱不该是这样的。思来想去,唯有一死……就让我顺一回心意吧。 举起匕首,抵腕上青色的脉络,她倒觉得释然,甚至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了。刃落瞬间,血如泉涌,一震一震地随着心跳迸发而出。她毕竟畏血,没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李沐妍才再次有了朦胧的意识。却见她魂游太虚,两脚轻离尘寰,腾着群蝶翩跹,扶摇直上九重天。俯瞰渺渺山河,在那比天更高的云端,一仙女如巨神,侧倚在云端之上,更持着真神之态,惬意闲然。 那仙女纤手穿云而下,巨掌来到面前,竟化作凡人大小,指尖探上了李沐妍的脸颊,轻轻抚了一抚,口中还念了句话。随即见她一点李沐妍的眉心,瞬息之间,群蝶瞬散,李沐妍顿失浮力,从那无限高的天上落了下来!这一落,吓得她从床榻上惊坐而起。 瑞香见李沐妍终于醒了过来,赶忙上来抱住了她,“小姐,你醒啦!你别乱动,小心伤口!” 她恍恍惚惚的,感到脚边犹有半浮的失重感。认清眼前人是瑞香,她紧紧抓住她,“瑞香我梦见姐姐了!不,不对,好像是娘亲……不知道,反正她又像姐姐,又像娘亲,还坐在一片高高的彩云上,她同我说,说……” 瑞香越听越纳闷,也急着问她,“到底说什么了呀?” 李沐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触感真像是被人碰过了一般。 “她说,她说……”她努力回忆,记忆里的仙女再次对她张了口,那声音似是一人,又如同千百人同声而语。这回她听见了!“她说,我落下东西了。我落下东西了?”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同时她瞥见自己的手腕竟已被包扎好了。“我这是……” 瑞香见她一脸黯然,气不打一处来,“小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你知不知道我打开房门,只见你流下那一满床的血,我差点吓晕过去!若不是院子里有人会止血,你这条命恐怕早就没了!” 李沐妍看着瑞香哭喊不止,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求死不成,不仅是瑞香把她拉了回来,就连天上的娘亲和姐姐也不肯留她。 瑞香带着哭腔又问,“你到底为什么呀?!你和王爷都成亲了,王爷是真的喜欢你,你何不认命,安心做个王妃呢?!” 李沐妍心疼瑞香为她忧心,捧起她的小脸,轻声安慰,“小傻瓜,你别哭得这么难过了。我头好晕,给我煮碗粥好不好?我饿极了。” 瑞香抹拭泪水,噘着嘴没好气地抱怨,“也不知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了!反正门口都派人看着呢,你是断没有机会再做傻事了!你……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煮粥!” 说罢,瑞香怨气重重地去了。李沐妍自杀未遂,还被骂了一通。她倍感束手无策,难道真要她以王妃之名,度过余生?人人都知道她这名号是踏着姐姐的尸体得来的,这要让她如何心安理得…… —— 瑞香与一院姑娘悉心照料多日,李沐妍脸上方才稍复了几分血色。这一日,玉婉堂的掌柜何婉登门造访,带着她铺里的新鲜款样求见宁王妃。 何婉一来便是对她拱手作揖,跪下行了个大礼,“民女玉婉堂何婉,叩见宁王妃。” “起来起来!不用行如此大礼!”李沐妍差点与何婉一同跪下。两人相扶着起了身,倒是换得相视一笑。她问起,“姐姐你今日是来找我的?” 何婉答,“是呀娘娘,从前民女无缘登门拜见娘娘,如今您与王爷成了婚,故想来看望娘娘,顺便送一份小小贺礼,望娘娘您不嫌弃。” 这一声声的‘娘娘’听得李沐妍脸羞,“姐姐不用对我用敬语,更别叫我娘娘了。你与我姐姐情同姐妹,我看着你就像是姐姐站在我面前。所以我们就以姐妹相称可好?!” 何婉笑着微一颔首,“嗯,那都听你的,我叫你沐妍妹妹?” “嗯,姐姐。” 她们在院中坐下,暖茶小点伴二人同憩,何婉脸上一直挂着抹淡笑,“如今可好了,你与王爷终于名正言顺做了夫妻,前王妃遗愿得偿,想她在天之灵也会保佑王爷平安回来的。” 原来,李沐妍自杀之事,外人皆不知情。她不住喟然一叹,“其实前几日我还梦到了姐姐。我……我看到姐姐,想与她一同走,可却被她赶了回来,还告诉我,我落下东西了。” 何婉不知此乃其濒死之境,只能笑道,“哟,前王妃可从不赶人的。定是你当真落下什么了,可知是何物?” 李沐妍摇头未答。何婉见她神色有异,可不能再说笑了,“妹妹你怎这般愁容,看来不止是在担心王爷吧?快诉与姐姐,我来替你分忧。” 李沐妍纠结万分,眼帘低垂,甚至没脸抬头,“姐姐,倘若我说,我并不想嫁给王爷,你可会觉得我这人攀上了高枝,还不知好歹?” 何婉未加思索,便摇头否决,“妹妹莫要妄自菲薄!怎的,难道嫁给王爷并非你所愿?!” 何婉包住了她的双手,这份温情让李沐妍倍感亲切,恰如姐姐正怜惜着她。“我……我就从没想嫁给他。在见他第一眼之前,我便立誓与他划清界限。后来,人人都说我的出现,坏了宁王府的安宁,我甚至想过找个人嫁了,才好早日离开这里。可造化弄人,我被永远困在了这里。他要罚我,我认,毕竟是我害死了姐姐。可如果我嫁给了他。那发过的誓,就都成了谎;那些谣言,也都将被坐实。我好想好想结束这一切,可我到底是落下了什么?我究竟还要受多少惩罚才够……” 何婉不愿见她如此消沉,更将双手握紧了许多,“沐妍,你错了!你看你自己,好好一个芳华年纪的姑娘,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蒙着冤屈任劳任怨,还在这儿自怨自艾。无论是悲是喜,皆因王爷的作为而起。旁人是看你攀了高枝,你也就当真这么评判自己了?这岂不是你借了他人的小人之心,来度了你自己的君子之腹吗?你既已当了君子,何必又自贬为那小人?这世道哪有这么折腾自己的理?” 李沐妍听得迷糊,懵懵懂懂地问了句,“我这是在……自己折腾自己吗?” “嗯!可不是嘛!”何婉轻叹一声,抿口茶,缓缓道来,“沐妍,我跟你讲个故事,你且胡乱一听。话说从前有个小女孩与娘亲一起逃难来王都。娘亲被伎馆收留,寻了份打杂的活。小女孩自幼生长于那烟花柳巷的尽头,所见费力所思之事,远胜话本野史千百倍。这人世间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觉得意外。她十三岁时,一位姐姐的簪子坏了,她拿去改。这一改便做成了她人生的第一支簪子。后来她娘亲病逝,她拿这些年攒下的钱,做成了发簪,在市集上提着篮子卖……” 何婉说着,随手取下一支头上的簪子,于指尖轻轻把玩,“后来,那女孩生意做得还算不错,在樊街上开了家铺子……瞧我,扯了这么多闲话,我是想说,若那女孩自甘沉沦,没能走出那青楼伎馆;若那女孩自视卑微,自以为不配得到大家的认可,不配受贵族的垂青,那此刻我手里这只簪子就不会存在了。”她近身来牵起李沐妍的双手,“其实所有的一切,皆与旁人无关。你看你,罚也罚了,嫁也嫁了,你欠的都还清了。就是关大牢的囚徒,也有个刑满释放的日子。你何必因几年前的无心之失,而自我囚禁一生呢?” “我,我……”听她一席话,李沐妍如醍醐灌顶。原来宁王府不是只是四面围墙而已,真正困住她的笼子,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她起身步入阳光之下,颅顶上的刺目的骄阳如一巨手,按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姐姐,我看见了,好大一个笼子,压在我头顶上。” “那你可得走出来!” “如何走出来?” 何婉说道,“你要分清何为事实,何为臆想?前王妃与你同行时丧命,是事实;可说你害她丧命,却是臆想。你与王爷成亲,是事实;可说这亲事不光彩,也是臆想。妹妹,你好好回忆回忆,是不是许多事,都是你胡思乱想出来的?” 李沐妍看着何婉,恍惚间想起了梦中仙女的眼神,正如何婉这般刚毅却又温婉。那张仙女的脸此刻也愈发清晰,她不仅神似母亲和姐姐,她更像何婉,更像夏雨,更像翠屏。她这一生遇到的她们都合在了一起,告诉她同一件事:你落了东西,你落下了你自己…… 第83章 群轻狂共绝宴 {本章群戏} 倒也不是这夏有多迷人,只是李沐妍心绪烦忧,故多在此王府里转转,心亦畅快些。算着日子,这会儿萧灼应已抵达西境。她去拜了府中的庙堂,一祈他平安无恙,二求上天为她指引迷途。她暗下决心,不愿再为人摆布,虽困于此,事情也须有所改变。 是日,一辆独轮车自城外小村而出,满载着粉色娇贵的山茶花入王府求见。与花儿一起到的还有一位小姑娘,正是当时在那田畔与李沐妍嬉闹说笑之其一。 小姑娘光是入城就已看花了眼,现到了这宁王府,但见粉墙青瓦,塔攀天穹,一花一草皆比她小命金贵。 她捧着一束花进了内院,见到了此今已是王妃的李沐妍,身后还簇拥着一群美若天仙的姐姐们,也都来看她这热闹。她是她们村里最有胆识的孩子,仿着过年叩拜祖宗之礼,她给王妃磕了个头,“草,草民拜见王妃娘娘!” “快快起来!”李沐妍与瑞香携手牵起了小姑娘。她取其一枝怀中花,笑问,“没想到你们竟这么快就学会栽花了。” 小姑娘纯然含羞地挠了挠头,“是师傅教得好。这是头一批成的花,有的成了,有的蔫了。怕您等花等急了,村里就合计着赶紧挑了些最好的来给娘娘您。娘娘放心,下一回定能有更多!” 李沐妍牵起那姑娘的手,“不急不急,这么快便就学有所成,已经很厉害了!” 言笑间,下人们已将一支支无根堂花插入瓶中,各举一瓶,呈于王妃面前。其一说道,“娘娘您看看,这些花儿就都按这般摆置在您和王爷的院子里,可好?” 李沐妍细瞧这些山茶,朵朵美如粉黛佳人,却都孤伶伶地囚于那狭窄的瓶口里,掐得它们透不过气来。她将手中鲜花凑近鼻尖一息,顿然有了主意。只见她折花枝半段,遂就将花儿插进了小姑娘的发髻里,“这般美的山茶摆花瓶里多孤单,就该戴在姑娘头上,和姑娘有个照应才是。你们瞧,这多漂亮!” 随行的丫鬟们左右皆掩口而羞,齐声赞美。她又转头对下人说,“这批花可都在这儿了?” “是,都在这儿了。” “甚好,那大伙都去挑一朵,剩下的再去别院分。日后凡有堂花送来,王府中所以姑娘,无论长幼,人均有份。” 那戴上花髻的小姑娘闻言愕然,“娘娘,这可是王爷花了大价钱买的呀!这会不会太……” 春华却当仁不让,去花瓶前挑了支开得最艳的花,曰,“王爷花钱就是买给娘娘的呀!娘娘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她招呼着还杵着的众姐妹,“你们还愣着干嘛?再不来挑,我可都拿走啦!” 姑娘们被她这一激,一窝蜂地簇上那些花瓶前,嘁嘁喳喳地挑了起来。 此情此景也让李沐妍灵光一现,对呀,她求变,这不已经变了吗?她逃不出这笼子,但却是这宁王府的主人。她能‘为所欲为’了,许多事她不再是无能为力的。 于是乎,她握紧那小姑娘的手,温言慰之,“你们只管安心栽种,有多少我们要多少。更无需只倚赖王府一家,瞻前顾后地怕得罪人。你们也能上街去卖,这花是特供宁王的,定能招揽不少客人。” 小姑娘闻言,感激涕零,“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我,我……”小姑娘激动到失了礼数,卯了股劲扑入了李沐妍的怀里。“谢谢娘娘,娘娘太好了!!” “唉唉唉!”一旁的侍卫急了,急忙喝止,“你这丫头,快退下!” 李沐妍笑着拦下侍卫,拍着小姑娘,忽又想起一事,“对了,下人小院十人一间也太挤了。那院子边上不还有一处闲院嘛?若还不够,就再造新屋。以后所有下人最多也只能五人一间。还有打扫茅房之职,从今以后设为专职,月钱翻三倍,愿者自荐。让我想想,嗯,姑且先这些吧……凡是有更好的提议,都可来找我商议,我随时恭候大家。” 她话音停落久矣,可众姑娘们却还在目瞪口呆。只听春华先道一句,“李沐妍你莫不是活菩萨呢?!” “没规矩!”春华被她身旁的丫鬟狠狠骂了一句。 随即,满堂姑娘齐声欢笑,发间花髻更显明媚…… —— 又逾数日,李沐妍应朔王府之邀小聚,说是公主太子等人皆会到场。此乃她头一回以宁王妃之名出府赴宴,虽还未得皇上一纸册书,然宁王之妻之名已定,排场自是马虎不得。 雀儿更是说了其中利害,“王爷这会儿不知在前线战况如何?娘娘若是容颜憔悴,定要叫全城的百姓担心。此时此刻,娘娘你越是神采奕奕,就越是安稳民心。我朝的国泰民安,可都画在娘娘的脸上呢。”听了雀儿的谏言,李沐妍悉心地装扮一番。 乘五马华车,随上百侍从,她一路浩浩荡荡抵达朔王府门外,恰逢太子与公主同时驾到。二女久别重逢,安玲公主上前紧拥着她。昔日最为大大咧咧的安玲,今日的言语举止却温婉得甚,“沐妍许久不见了,你近来可好?” 李沐妍竟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欢逸,愣怔片刻,方回,“嗯,都还行。你呢?” 公主颤了颤眉梢,也敛了笑,“且就这样。”她只这般说。 一旁,太子也看着李沐妍,自宁王府变故之后,他便再未见过她。见她如今珠翠满头,绫罗加身,眼底却是藏心事重重,当年那撞他怀里的清澈少年早已荡然无存。 他正唏嘘时,韩子士辞别,“既二位殿下已安全抵达,那微臣就在……” 太子展开折扇,闲扇几番,“不进去吗?今日难得一聚,你与大家也都是老相识了。” “这……” 安玲公主也劝道,“是呀韩子士,大家都是故交,你也一起来吧。” 李沐妍也向他吆喝,“嗯,来吧。” 韩子士难以推辞,便同他们三人一同入了府。 话说这朔王府邸,富丽堂皇,不输宁王府分毫。有的是曲径通幽,名花仙渠。那处处布置,皆随了女主的喜好。府里沿河又在建一高塔,造势九层,势要于参月台争高低。 李沐妍与公主边走边聊,“欢逸,我先前听闻莫嫔搬出了你宫。不知她近况如何?” 公主忧然垂下头,似那婉约如水的莫嫔上了她身,“自她走后,我便再未与她见过。偶也托人传递过信件,但怕被父皇发现,也不敢多有往来。只知她如今在那后宫最潦倒的院子里成了囚犯。” “怎会变成这样……”李沐妍也跟着悲伤。然皇权在上,谁也无能为力。 说着说着,一行人抵达内堂,朔王与容盈盈出门相迎。一见容盈盈,三人脸上顿有了喜色。所有人齐齐入座,东道主备了满座的酒菜,就是圣上家宴也不过如此了。长桌不分主次,六人俩俩并坐,其乐融融。 容盈盈提起边上沐妍的手,笑道,“如今你苦尽甘来,待宁王叔凯旋,求得皇上一纸册书,你便是这王都之内宫门之外,最最尊贵的女子啦!我们这儿的一桌人,可都得叫你声婶婶呢!” 李沐妍那一口糕点差点呛进肺里,连声咳嗽。 公主啧了一声,嗔道,“你看这盈盈,都跟她的朔王哥哥学坏了。如今这嘴里半句实在话没有。” “冤枉,我可句句实在话呀!” 三人嬉闹间,公主突然托起了李沐妍的手,惆怅而道,“想当年宁王叔带你入宫,还急着给你寻门亲事。哪知如今你俩倒成了亲?记得头一次去宁王府找你时,你跪在雪地里,手上满是冻疮……可如今一切都好了,就连这双手也被太医院的膏药给治得细腻娇嫩的,真是一点儿瑕疵都没有了。” 李沐妍犯了迷糊,“何来的太医院膏药?” 公主还没明白她为何会惊异,只如实道来,“之前王叔入宫,硬是把太医院一年只能产两三瓶的化冻膏全部带出了宫去。那贵妃冬天想要一瓶时,太医院都拿不出货了。为这事儿,贵妃还向你夫君编排过一通呢,这事儿后宫都传开了。对了,皇后也抱怨过。去年你夫君特意跑到她宫里,好说歹说讨了半天,只问她要了一瓶她独有的祛疤膏。我后来算算日子,正乃你额头受伤之时。” 李沐妍听罢,愣怔良久。用祛疤膏的那会儿,她刚当上他的贴身丫鬟,依稀记得杨从武曾向她提过一嘴这事儿。可他说得随意,她也听得随意,并未把此物的来头当回事。而化冻膏则又是他借府里丫鬟之手,转赠予她的。她彻底糊涂了,萧灼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与此同时,安玲公主仍抚着李沐妍的手背,随手翻开了她的手掌,只见其手腕之上,一道刚落痂的刀疤赫然在目! 李沐妍猛然警觉地捂住了手腕,如被抓包的小孩一般,无地自容地瞅着公主。公主却并未声张。俩人紧盯彼此,一个在质问,一个在逃避。很快,一切在沉默中有了答案。欢逸已非昔日之欢逸,有些事,无需亲历,亦能明了。正如女子的痛苦大多相通,而你的苦难,便是我的苦难。她已在李沐妍的眼里寻到了答案。 二人缓过神来,李沐妍悄悄将手藏于桌下,仿佛一切未曾发生,继续与众人欢谈。只是刚才这一幕,却被一旁的太子尽收眼底…… 又过两三时辰,众位酒过三巡,容盈盈只浅尝了几口掺过水的果酒,便已晕红了两颊,摇头晃脑地教授起了为妻之道,“沐妍,我告诉你!别怕男子,特别是丈夫!本娘娘以前呀就是太卑微了,才让萧勤这家伙蹬鼻子上脸了!你可知我现在对他两天一顿骂,三天一顿打,他却被我管教得服服帖帖!” “盈盈……”朔王九尺男儿唰得一下赧羞了脸,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只能把手搭在盈盈背上。 李沐妍与公主看在眼里,如今终于轮到朔王来这当受气包了。她俩满心欢喜,悄悄干杯窃喜一番。 容盈盈气焰更盛,凑到李沐妍耳旁,边比划边悄声言,“我已经参透了!我告诉你怎么做。男子呀,都是贱骨头。你要想有一席之地,就不能事事都顺着他。本娘娘现身说法,你可得记下咯!你呀,就把他给当成小狗,你怎的对小狗的,就怎的对丈夫。你心情好,就对他笑笑,心情不好,看都别多看他一眼。估计他还得反省自己,这是哪儿又得罪你了?还得巴巴地跑来殷勤呢!男人骨子里都慕强。你越能耐,他越服你!沐妍,你可不能觉得自己曾经亏欠过他,就事事让着。你可是有我容盈盈罩着的人!听到了吗!” 盈盈这话愈发离谱,闹得周围众人都纷纷劝她住口。最终,她倒头倚在了朔王肩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朔王如释重负地叹了声气,“让大家见笑了,我,我不是她说的那样……” 李沐妍摇头笑道,“不管是不是。能让盈盈这么说,想必朔王殿下平日对盈盈定是呵护备至。”她举起桌上果酒,斟满一杯,“说来,我也是头一回正式见到朔王殿下。当年我们几个还一起怂恿太子去撮合你和盈盈呢,定是让你头疼了吧?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谢谢你没有辜负盈盈的一片深情。” 朔王亦斟一杯浓酒相应,“王妃哪里话?我萧灼这辈子都不会辜负盈盈的。哪怕拼尽所有,也要让盈盈永远这般快乐。”言罢,他仰首饮尽,放下酒杯后,朝太子挤了挤眉梢,“太子弟弟,还真是委屈你,想了那么多馊主意撮合我俩。还要你亲自下场卖弄美色,真是了不起哦。” 太子责无旁贷地领了功,“皇兄,若无本宫推波助澜,你是打算等到何年何月才想盈盈表露心意呀?” 朔王自知理亏,看来今日这局之后,他是半点颜面都不带剩下的了。兄弟二人撞杯共饮,往昔年少轻狂,恩仇皆化于酒中,一醉泯恩仇。 太子一扭头,也不肯放过韩子士,“子士,你怎不喝一杯?” 韩子士直到此时仍拘谨不已,“微臣随二位殿下出宫,负有看护之责,不敢随意饮酒。” 韩子士推脱,太子却更是强逼,“得了,子士,本宫要你喝。”他不依不饶高举酒杯,就差怼在韩子士嘴边。 “微臣不能喝酒。” 只见太子僵着脸,似是怒了,“韩子士,你想干什么?!”这口吻显然不是对知己好友的态度。 众人皆将目光转来,韩子士用眼神求着太子放他一马。然太子酒气上了头,丝毫不念他感受。最终,韩子士骑虎难下,只得接来酒杯,缠眉苦饮。众人皆知太子对韩子士不讲道义,不留情面,不守分寸。然此二人如此相处已非一日两日,众人亦无从插嘴。 公主抹去嘴角酒渍,醉态与太子不相上下,又闻她如此笑道,“哈哈!还是你们男子活得自在。娶妻生子,建功立业,成一代帝王,名垂千史。哪需看别人的脸色?弟弟,姐姐当真羡慕你。父皇宠你,百姓爱你,就连天上的神都庇佑你。为何你我同胎同孕而生,你就是天选之子,而我却是任父皇摆布的物件?令我笑便笑,令我哭便哭。难道只因我生来少了样东西,他便不把我这女儿当一回事?!” 太子与公主对视,苦笑相向。朔王噤声,独自饮下一杯。 公主忽而抓住太子之手,凑他颊边,以耳语关照,“弟弟,姐姐我要疯了。若再见不到莫姐姐,我就真的要疯了。答应我,你一定要做个好皇帝,快些,做个好皇帝……” 太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她眼中读到了一丝大逆不道之意。他不敢细问,可他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想?他没说话,只将姐姐的手攥得很紧很紧…… —— 日渐西沉,宫门即将落锁。众人于朔王府门外依依惜别。公主拖住李沐妍,悄悄关切,“沐妍,你可还好?”她牵起她的手,轻轻按住那刀疤。“你为何做这种傻事?” 却看李沐妍摇了摇头,“不,欢逸,这不是傻事。若非此遭,我没法知道我的不足,我原来还有那么多想做之事。欢逸,你不用为我担心的,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公主闻言,点头道,“但愿如此。你我与盈盈,虽相伴日子不长,却乃知心之交。如今你们皆找到了归宿,我替你们高兴,但也不愿见你们委屈自己。你若真遇上什么事,就入宫来找我,本公主必为你撑腰!” “欢逸!我……”李沐妍忽然变得吞吞吐吐。只因有一念头,一直在她脑海连日不决。现有姐妹仗义执言,她便一鼓作气,将其第一个告诉了公主,“欢逸,我想与王爷和离。在他身边,我没法成我自己。待王爷回来,我就要和离!” 第84章 四千里赠君簪 又过两三月余,西境发来捷报,宁王挫败哀继里,歼其半数兵马,请旨加派猛将乘胜追击一举拿下。 “好!”皇上闻之大悦,拍案称快。满朝朱紫无不赞宁王神武不减当年。 此时,送书驿使又言,“禀皇上,宁王殿下虽克敌制胜,可却于对阵中受了伤。” 皇上霍然起身,揪着那奏报问,“什么?!七弟受伤了?严重吗?!” “尚能支应,但怕走漏风声,军中鲜少有人知道。” 此话一出,立即有臣子谏言,“此乃一举剿灭叛贼的大好时机啊!还请陛下速遣良将支援王爷!” 百官齐声附和,可唯独皇上却犯了难,“那你们说朕派谁去?我朝不已是到了无人可用之际,万不得已,才叫朕的七弟亲自出征的吗?当今天下,谁可继宁王之后独挑大梁?” 语毕,满殿寂然。而正当此时,忽闻殿外清越之声破空而来,“父皇,儿臣愿去支援王叔!”只见两道少年身影昂然入殿,一位是太子萧傅,一位是震国公家的韩子士。 太子跪于殿中祈旨,“父皇,儿臣愿与韩子士共赴西境,支援王叔,还请父皇恩准。” 皇上可没这么好说服,“不允!傅儿你资历尚浅。朕要为致国的未来负责,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可倘若天下百姓知道,他们的储君竟是个未历战阵,遇上了狗贼,却只知躲在宫里的懦夫。那这天下还有谁会信服儿臣?” “可那人是哀继里!”皇上指尖微颤,质问道,“连你的宁王叔都受伤了!难道你的英勇能敌过他?!” 太子甚已声泪俱下,言辞恳切,“父皇!儿臣身居太子之位,却徒有虚名,终日只知空谈兵法。如此德不配位,让儿臣寝食难安。儿臣已不再是孩童,应当担起储君之责!恳请父皇允儿臣出征索赤山,辅佐宁亲王,共剿哀继里!” 太子言已至此,诸大臣也纷纷替其求情。皇上握着龙椅扶手上的龙首,沉吟良久,终见他站起身来,“也罢,也罢,朕准了!吾朝太子,深明大义,实乃我萧氏之幸。明日你们便出发吧!” “谢皇上隆恩!” —— 朝堂之外,李沐妍闻萧灼重伤,忧心如焚,彻夜难眠。翌日昼未明,她已于府内佛堂,为他祈祷,膝下蒲团也被她叩出一块深陷。不知叩到第几回,只听叮咚一声,她发髻里的白玉簪子掉到了地上。玉器禁不住摔,当即断成了两截,一段稍长如锥,另一段则只剩个簪头。 她拾起簪子握手里,不禁犯了心悸。这是娘亲留给她们姐妹的遗物,当初便是凭它,她才踏进了这宁王府。此刻它断了,莫不是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瑞香旁侧,轻声提醒,“太子的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小姐你要不要让殿下给王爷捎个话?王爷若能得到你的安慰,定会好起来的!你快想想该说什么?” 李沐妍默不作声,心如这簪子一样被掰成了两半,一头是刺,一头是爱。那些深情之语,她甚至都难以自述,如何还能叫人转达?她也更不知道萧灼会在意多少?于是乎,她只将那半截玉锥给了瑞香,言道,“派人送去给太子吧,请他转交给王爷。” “这?”瑞香忙着问,“那话呢?” 李沐妍将剩下的簪头捂在手心里,“不说了。这是我此生最宝贵的东西。他若在意我,便自会明白的。可若他看不到了……”她突然无名由地落了行泪,“你说我是不是太刻薄了?他走那日,我都没正脸瞧他一眼。他若是真回不来了,会不会变成战场上的孤魂野鬼,永远也回不了家?我好像太绝情了,那天我不该那么对他的。可他也有错!我都说不许他死了,他还答应了的,又骗我,他又骗我……” 瑞香见小姐两眼苍茫,说话前后矛盾,已然是钻进了牛角尖里。她要及时把她拉出来,“呸呸呸!咱王爷什么人呐,怎可能打不过那区区山贼?再说你俩刚成亲,他敢让你守寡?!你不许再胡思乱想啦。我们呀,就盼着他平平安安回来,好和你和离呢。他可不兴死在外头!” 瑞香紧紧握着李沐妍的手,终见她勉强破涕为笑。那半截簪子也经人递到了太子手中,由他亲自送往西境…… —— 太子西行数日,渐入崇山峻岭,漫山的彤云密布,难见朝光。韩子士守在太子身旁,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休憩之时,太子依坐河滨朽木,韩子士奉水而至。太子顺势接下,目光却暗暗落于韩子士腰间护身符上。护身符上垂一串小绒花,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太子看此物已是碍眼多日,今日终难忍,开口相问,“韩子士,你定亲了?何故身上带着这种女子玩意儿?”言罢,他嘴角斜挑,都没赏韩子士一个正眼。 韩子士低头,从容答道,“回禀殿下,此乃微臣妹妹所赠护符。每回出征,微臣都会戴着。” “妹妹?”太子脸色依旧晦涩难懂,“哪来的表亲,叫你这般在乎?” “不是表亲,是微臣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太子仍是不信,“你哪儿来什么亲妹妹?” “这……”韩子士难得如此吞吞吐吐,“从前有位道长,说妹妹与父亲相克,若留父母身边,必引劫难。而待她年满十八,则运势大转,更能给我府上带来无上荣光。所以妹妹至今都住在母亲的老家,由亲戚照料着。” “呵,又是这套……”太子将水壶抛到韩子士怀里,起身向天而述,“你可知本宫的八字是如何说的?”他没等韩子士反应,接着说,“他们说,就是千百年来最伟大的开国帝皇,千古一帝……都没法与本宫的八字相比。呵……怎什么好处都叫本宫占上了?” 是啊,就连这迷离的云雾,都似在为他散兮,一缕阳光,穿云破雾,照耀在他们的颊上。太子言,“这日光所及之处,皆为本宫所有。你及你震国公府皆是如此。不是你妹妹能给你家带来什么无上荣光,而是本宫。本宫重用你,所以你震国公府才能步步青云。”说罢,他转身扯下了韩子士腰间的护身符,信手抛到了河里。 “啊!殿下……”韩子士冲到岸边犹犹豫豫,只见那护身符早已随流而远。“您,您为何总要这样对我……” 太子看着他这般窝囊样,一个平日里个子高于他的人,此刻却驼背低首,似矮了许多。他忍无可忍,捏起韩子士的下巴,令他抬头。“因为你有本宫了,你不需要这种东西!” —— 几日后,太子一行抵达了宁王军营。营中士兵为睹太子真容,将练兵操场围得水泄不通。而储君也不令众下士失望,他凌于宝驹之上,高举圣上的旨意,“本宫奉皇命而来,助帐前三万将士,一举擒获奸贼哀继里!不成功,便成仁,本宫与诸位同生死,共进退!” 军中人声鼎沸,皆高呼太子威名。 萧灼亦出帐相迎,太子下马,向王叔行大礼,“侄儿拜见王叔!”又凑他耳旁低语,“谢王叔成全侄儿心愿!” 萧灼不语,只把太子单独带入帐中。此刻,他才方对侄儿展颜一笑,“傅儿,本王临走前,你悄悄嘱托,定要设法将你唤至索赤山。我若直接张口向你父皇要人,名不正言不顺,怎说都缺个由头。只好略施苦肉计,才能说服你父皇。没想到这招还真把你给叫来了。” 太子听了他解释,顿觉如释重负,“委屈王叔了。所以您没有受伤?” “不过是肩头挂彩,不足为惧。但这哀继里真乃猛士也!他与部下被我军追得四处逃窜,危急关头,他的箭却还能百步穿杨伤到本王。想必来日,我与他必有殊死一战,定当是极畅快呀!哈哈哈!” 太子心中暗自不解,敌强则已,何乐之有?“这次是侄儿给王叔添麻烦了。对了,这是宁王妃要侄儿带给您的信物。” 萧灼的得意,瞬间凝化作忐忑。信物,那会是什么? 只见太子边取出簪子,边缓缓言道,“王叔的伤势,在王都传得沸沸扬扬。估计王妃以为您已是命悬一线了,故才叫侄儿送来这只簪子。” 萧灼愣怔接过,一眼便认出,这是她娘亲留给她们姐妹的遗物。世上唯这么一对,她也只这么一只。然此刻他手中所持,却只是此物的锥部。她这是何意?把她娘亲的遗物分他一半,是她终于接受了他,还是要和他诀别? 他还在猜想,只听太子又说,“不过,还有件事关乎宁王妃,侄儿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侄儿,侄儿不知是不是误会了?但几月前的一次,侄儿见宁王妃的手腕内侧……有一道很深很深的疤痕,只怕是……割腕所致。” 萧灼矍然瞳孔骤缩,问太子同时也在问自己,“怎么可能?” 太子似不打紧地笑了笑,又解释,“兴是侄儿看错了,只是那会儿王妃的气色也不太好。但或许真是侄儿多心了。王叔莫要放在心上。” 萧灼无法言语,紧握簪子在帐中踱步,连太子告退也未察觉。他想不明白,她就这么恨他吗?情愿一死,也不愿嫁他?那带来的这簪子又是何意?他彻底糊涂了,此刻只存似箭归心,但这愚蠢的战争,却绊他还家的步伐。 帐外,韩子士隐约闻太子之言,待左右无人时,他忍不住问,“殿下,为何要将宁王妃企图自尽的事告之王爷?若王爷因此分神,只怕会坏了大事。” 太子却是不屑地站上了高地,俯瞰军营,言道,“本宫自有道理。若王叔自始至终都做得无可挑剔,那你我西行这四千里,岂不真就来凑个热闹了?王叔这回已够让他恢复封号了,但斩下哀继里狗头的首功,必须是本宫的!” 正在此时有消息来报,一队哀继里的兵马正站在两军交界处,不知意欲何为?太子与韩子士立即骑上宝驹,欲往迎敌。他们未走多远,便被萧灼追上。萧灼狠狠训斥一番后,带上二人,率众将前去一会。 今日来犯的头领并非哀继里本人,而是其身旁一长辫勇士。此人身形矮小,终日戴龙角面具,不露真容,一头盘入赤绳的高马尾辫盘于颅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泼辣野蛮之劲。 两军对立僵持,长辫勇士挥舞长刀,示意要与致国将士单挑。 萧灼身旁一小将自告奋勇,策马而去,然未过数招,就被那长辫勇士一刀划破了喉咙。长辫勇士胜利的威吼,自他的面具之下渗出,“哈哈哈,宁王爷,你手下人就这点本事吗?你有种就亲自来和我打!别躲在别人后面装孙子!” “你!”太子焦急得连胯下的马儿都不安踱步起来,“本宫去会会他!” “你给我冷静一点!”萧灼何尝看不出太子立功心切?但长辫勇士之能耐,甚至不在哀继里之下,他怎能让太子去犯险?他冷静道,“你看他今日就带了这些兵马,必不是来死战的。再过几日就是西境秋源节了,他估计就是为此而来。”萧灼考虑再三,这才点了将,“韩子士,本王看你能与他较量一番。你去探探他底细!” “是!”刹那间,韩子士勒紧马绳,拔出刺玉剑,冲了出去。 长辫勇士一见他,便知此人不容小觑。对方刀剑相交,摩声刺耳。韩子士惊觉,此人虽身形娇小,却迅捷异常,好几番刺杀都落了个空。 望着二人难分伯仲,太子不禁心悬于喉。他没想到,在这西境,区区一个哀继里的手下竟能与韩子士打得这般焦灼。那这哀继里本人,将是何其的可怕?他再转头看了看宁王,心想他又是如何击溃哀继里半数军马的呢?而此等骁勇之宁王,却对父皇俯首称臣。那父皇,又是何等存在?他越想越乱,越想越不安。 韩子士仍在与那勇士交手,他们一者为皇朝可期之少年,一者为西境彪悍之义勇。剑之决绝,对刀之彪悍,刺来劈去,打得是一个不分上下。也不知是从何许起,较量中多了几分敬意,或真是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二人激战许久,都没分出个胜负。 最终,长辫勇士主动收手,畅然大笑道,“和你们朝廷的人交手了这么久,今日终于让我碰到真对手了。” 韩子士听他这声线,总觉得哪儿有些奇怪? 长辫勇士接着说,“我今日来此,是向你们朝廷提休战的。四日之后,乃我西境秋源节,整个西境禁止杀戮,我军亦不能违背。我军承诺,休战期间,绝不出兵,绝不偷袭,也请你们遵循同样的承诺。待节后,两军再议决战时间。还请将军过去请示宁王,我就在这里等着。” 韩子士死死瞪着长辫勇士露出的那双眸子,近距离听他说了这么多话后,他心中已然明了。这长辫勇士居然是名女子! “你瞪我做什么!”长辫勇士见眼前这人迟迟不回,她不耐烦地用刀指了指韩子士。 韩子士顿时慌乱地点了点头,脑海一片空白。若此刻她来一击偷袭,他估计都无暇应对。他只得狼狈转身,回到王爷身边禀报。 念及军中亦有不少西境籍兵士,萧灼应允了此番请求。双方约定,自此刻起,至秋源节结束,两军互不相犯。 唯有太子难咽下这口气,当着众人之面,冷不丁地反手扇了韩子士一巴掌,“废物!连个哀继里的跟班都打不过!” “她……”韩子士恍恍惚惚,说不了一句话。 “够了!”萧灼及时制止道,“太子,有什么话回营再说!” 众人回营,休战的消息迅速传遍军营,周边部落纷纷送来节礼。众万将士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地度过几日了。 然众人皆不知,那长辫勇士,竟另有图谋,她悄悄盯上了这个能与她杀得不相上下的男子…… 第85章 今朝酒今朝醉 {本章军营群戏} 苦战乱久已的西境,暂迎片刻安宁。秋源节前夕,译兰部落的长老,向致国兵营送去两位年轻美貌的部落佳丽,并配以侍卫护送,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女刺客。 侍卫群起而攻,可皆非她对手。好在她并不取人性命,胜后她质问道,“想用女人的身子讨好朝廷的主子?想得美!” 说罢,她挥出一尘粉末,译兰众人皆沾其身。再听她解释道,“你们已中了本姑娘的毒。若无解药,半个时辰内便会毒发身亡。” 那毒发作极快,片刻便已让人感到钻骨痛痒。一侍卫挠着脖子问,“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哼……”女刺客尚未答言,其身后又追来一人。 那人跃马而下,一把抓住了她,“若莎,你又出来捣乱?现在是休战期,若被致军发现了怎么办?” 她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叔啊!我这不是在想办法?” 此刻,警觉的译兰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你叫他叔,他叫你若莎?莫非你们是……哀继里、哀若莎?!” 哀继里无奈摇头,叹曰,“本来这大过节,我也不想杀人的。哎,要怪就怪你又聪明又笨,看破了还要说破。” 哀继里正要动手,却被哀若莎拦住。“叔你别急。他们已中了我的毒,为了保命他们都得听我的。” “你这又打什么主意呢?” 就在此时,那俩苦命的部落女子开口哀求,“还请大王救奴婢一命。奴婢乃良家妇人,是被他们硬拉来的!奴婢不愿伺候朝廷的人,还请大王给奴婢做主!” “嗯!”哀继里称心地点了点头,“哈哈,看来本王乃民心所向!哈哈!好好好,本王替你做主!” 哀若莎磨搓着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不知不觉添上了几许妩媚,“既然这样,本姑娘替你去。” “若莎,你说什么呢!” 哀若莎的心思毫不遮掩,“叔,我看上那个和我打架的男人了。从他出招就能看出来,这人敦厚老实,人品极佳。而且不是我捧他,我看就是叔你本人,也未必能与我过上那么多招。等以后仗打完了,就没机会了,所以今儿晚上,我就要得到他!即便来日拼个你死我活,我也不觉遗憾了。” 哀继里向来拿侄女没辙,只好答应,“好好好,你胡闹也不是一遭两遭了,随你吧。但你独闯敌营,为叔我不放心。待我乔装一番,与你同去。我也好趁机刺探军情。” 哀若莎同意了,并朝那群译兰人举起一包解药,“这是能暂管半个时辰的解药。若还想活命,就老实一点。待我全身而退,自会赏你们全解之药。记住了,我们只是进致营逛一圈而已,可别拿自己的性命做傻事,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已被折磨得钻心枯骨的译兰人,爬到哀若莎面前,捧过她施舍的解药。 片刻后,他们一行人抵达致军大营门口,静候士兵通报宁王。 —— 这一夜,大营之中歌舞升平,四方兵士围坐篝火,把酒言欢。那万里悲秋之哀凉,只在萧灼帐中独有,他沉沉地凝着簪子发呆,这大好秋色,他本应与沐妍缠绵共度,怎就落得在这千里之外的荒山野岭里,同几万臭男人一起斋戒过节了呢?他越想越恼,究竟何时才能归家? 下人来报,译兰族献来美人。萧灼闻言,毫无兴致,反倒是苦恼地扶额道,“译兰族那几个老头怎想的?别的部落送米面杂粮、军备物资,他们译兰族却送美人?他们是不是通敌了……”他喃喃自语,将自己的苦闷,借斥责之名抱怨个没完。“罢了罢了,邀他们进来,但别让他们乱走,好生招待一顿就送回去吧。” 杨从武唯唯诺诺道,“那王爷,您不要的话……” “你想做甚?”萧灼瞧他这贼眉鼠眼的模样就来气。 而杨从武似也知道,王爷又冤枉他了,“属下是想说,要不要请示太子殿下,问他意下如何?” 萧灼冷哼一声,“在营内近女色,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若此刻他手里攥的不是沐妍的簪子,只怕是早戳杨从武头上去了。冷静下来后,他才心力交瘁地同他解释,“再说了,本王此行是将功折罪。若让皇兄他老人家知道,他的宝贝储君在我的军营里破了身……”言至此,他俯首掩目,哭笑不得。 杨从武仍抱怨不止,“您说这皇上和太子也真是的,一个想让儿子立功,一个自己想立功。可父子俩人都要绕着弯儿,暗使王爷您来办成这事。搞得好似我们求着太子来救急,否则必败无疑一般。不就是想把杀了哀继里的头功塞给太子殿下嘛……” 萧灼打断其言,“你别说了。我本就不为立功而来。再说,这样不好吗?装一回惨,卖出两份人情。只可惜我百密一疏,害得沐妍为我操心。”他郁郁托着脑袋,又复生惆怅,“你看她都把娘亲的遗物送我了。这就足见她多少还是在意我的嘛。我受伤了,她担心坏了,指不定还哭了呢,对吧?!” 萧灼是相思病病糊涂了,才会问杨从武此等糊涂之语。小杨也是不忘初心,一脑门的浆糊,“唉,王爷多虑啦。您没来之前,怎能笃定不受伤呀?说不定您下回就受伤了,正好能把谎圆上。再说,她肯定得担心啊,您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就成……” 杨从武未敢言尽,萧灼看着他这副缺根筋的嘴脸,也早已是抛下忧愁,怒声而吼,“你说啊,你有种就把话说完!” 杨从武战战兢兢地噤了声,给萧灼气得推了把桌子,“滚!没事少在本王面前晃悠。回去就把你退给兵部!快滚!” 杨从武耷拉着嘴角,默默离开了营帐。 —— 宁王的口令已传达至译兰一行人,这倒帮哀若莎省了不少事。她打听出那日与她交手的将军叫韩子士。这会儿她带着译兰众人去了他帐外。 韩子士与诸将浅酌数杯后,便独自返回寝帐。酒意上头,精神却愈发振奋,胸口不知何来的燥热,闷得他唯有挥拳发泄。直至他体力虚脱,褪了上衣,躺倒在了床上。 一闭眼,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那同他斗得不分上下的女子,还有那一记太子的耳光。他不禁促息,耳畔是帐外军士喧哗,是帐内荧火噼啪, 他的手不自觉地搭上了小腹,徐徐下移,握起了阳物。 正于此时,外头侍卫来报,惊得他猛然坐起。 “韩将军,译兰族为谢将军您大挫逆贼,特献美人,此刻已在帐外,可叫她进来?” “啊?不用不用!!”韩子士隔着帐篷火急火燎地拒绝,“将在外,怎能近女色?让她回去吧。” 帐外侍卫答,“将军,人都在这儿了,您自己和她说吧。” 侍卫未及回应,哀若莎便已跌跌冲冲地进了帐篷。韩子士此刻正光着膀子,那满身紧俏坚实的肌肉蒙着一层绒汗,肤色似被烛光烫得赤红。哀若莎见眼前此人,心中难忍感叹:绝色,真乃绝色。 “你?!”韩子士与之对目,总觉在何处见过此人?随即想起自己衣衫不整,他连跪带爬躲到了屏风后头。“姑娘稍等,我马上送你回去。” 趁他更衣的功夫,哀若莎打量起了四周,见与她交手的宝剑此刻正架在案上。她信手慢拂,见其上刻着剑名‘刺玉’。她抿然一笑,想这剑名倒是合了她今日的目的。随即,她肆无忌惮地走进屏风后,掐着比平日里轻柔许多的语调说,“韩将军?” 韩子士的耳朵经不住这声刺挠,脚下踉跄地往后躲,“姑娘稍等,我会送你回去的。” “回去?”哀若莎大步迈前,视线从他的双眼滑到喉结,随后忧叹道,“你若就这样让我走,便是害了十几人的性命。” “此话何意?” 他俩一进一退,在帐内盘旋不已。哀若莎低垂眉梢,怨声载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家人触怒了族里长老,他对我们要打要杀的。这回给了我个机会,说只要把皇城来的大将军给伺候好了,便可赦免全家的死罪。” “这也太荒唐了!我这就带姑娘去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哀若莎意味不明地垮下了脸,透着几分讥讽地笑了,“是呀,是得找公道。明明我们才是苦主,却被坏人颠倒了黑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说完此番话,她立即又一转话腔,柔弱无骨地朝韩子士扑了过去,“不过将军你去求情也没用,难不成你能保我一辈子吗?等你来日走了,我们全家还是得受那群坏人的欺负。所以今晚,你就从了我吧!让我把你伺候好了,救我全家人性命。” “不可以!我怎能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就……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怎也没想到这韩大将军竟是个爱磨叽的?她不得不更激进些才好,“没有了!这就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了!” 他还往后躲,她却如驱羊般将他引至榻边,她忍无可忍道,“别转了!我头都晕了!”她猛然一推,将他推倒在床上…… —— 韩子士的帐外好不热闹,偷听的将士将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连太子也察觉到了异样,“韩子士那儿怎这么多人?” 身旁的侍卫忍不住笑了,“殿下,韩将军寝帐中进了位译兰族送来的美人。殊不知咱韩将军是个和尚。您看,里头都你一句我一句讲半天了,韩将军到现在都没从了那美人。大伙听得都快不耐烦了,哈哈哈。” 侍卫们都在窃笑,唯独太子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笑什么?!韩子士出糗很好笑吗?他若哪日在战场上出糗,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侍卫们顿时被骂得气不敢喘一声。 太子犹不满足,喝道,“将那些偷听的统统赶走罚禄!再有多管闲事者,军法处置!” “是!” 侍卫传去了太子口谕,韩子士帐外瞬间没了人烟。太子怒火中烧,欲亲自前去制止此闹剧。可此时,他却忽见一个超乎常人的黑影一闪而过。此人行迹诡异,被人叫住竟拔腿就跑。太子怒不可遏,立即带上了一队人马朝那人追去…… 那被追之人,正是混入军营的哀继里。见人群皆被韩子士帐内闹剧吸引,他便打算潜至内部,刺探军情。可他还未及寻得作战室所在,便已被抓了个正着。 好在他身手不凡,脚力极快,将追兵引入一片密林之中。待他再回头时,见还剩一华服少年仍紧追不舍。他于池塘边停下脚步,笑道,“你可真厉害,手下人都走丢了,就你还能追到现在。” “你是谁!可是哀继里那狗贼派你来的?”太子见其身着译兰族服饰,心中惊疑,“译兰族里竟有奸细?!” “哈哈!”哀继里顺水推舟,笑道,“既已被你发现,我便不能留活口了!” 言罢,他抽出匕首,直刺太子。五招过后,太子已明显居于下风。 哀继里将他推开,大言不惭地调侃,“小孩你武功不错,只可惜和我比还是差了那么……个十万八千里。看你打扮也不是普通士兵,说说,你谁呀?叫什么名儿呀?” “滚你不配知道!” “行,随你说不说,反正我都得杀了你。” 瞬息间,哀继里竟将匕首抛向空中。太子见状,趁机刺去。然而,这一切皆在哀继里预料之中,他侧身一闪,转身以臂扣住太子腰身,击落其剑,另一只手顺势接住落下的匕首,抵在了太子的脖颈之上。 哀继里这般行云流水之势,直叫太子瞠目结舌,随即又恼羞成怒,“狗奴才!有种就杀了我!” 哀继里紧扣太子,教他动弹不得,“唉,你这小孩怎骂人这么难听?” “我不是小孩!我劝你最好是杀了我!不然我保证你会死无全尸!” “哦?好嚣张哦!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身份?致国军营里何时冒出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说罢,哀继里开始在太子身上摸索。被此等狗贼轻薄,令太子连番作呕,“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敢碰我一下!” 说话间,哀继里在他腰上摸到一块硬物。取出一看,竟是太子御令,在月色下金光闪闪。“太子?你,你是太子?!” 哀继里一个不留神,让怀里的太子溜了出去。 既已暴露,太子也不需再藏着掖着了,“对!你若识相,就老老实实跟本宫回去受审。若从实招来,或还能饶你一命。” 哀继里是个实打实的疯子,非但不惧太子威严,更发自内心地感叹眼前这孩子实在天真,“可你不觉得,反正都是一死,我若把你杀了,我还能载入史册,名垂青史吗?哈哈哈!” “那你可想清楚了。以本宫看,就算是哀贼本人,都没这个胆子敢动本宫。” “你!”哀继里狠狠瞪着他,发觉太子有意去夺地上的宝剑。他顺势扫腿,将剑踢到了远处。 太子不甘示弱,决心非要杀了此人不可。两人在池塘边拳脚相向,扭打在了一起…… 第86章 双雏失贞之夜 本章是支线。有拆CP的车。 哀若莎仍不依不饶,将韩子士挤至榻上,“韩将军,难道你真要为守节,而牺牲我全家的性命?” 迫在须臾之际,韩子士灵机一动,“不如我求译兰长老开恩,赦你全家。战后,你等随我回王都安度余生。如此,姑娘你也不用再怕长老报复了,可好?” 哀若莎闻此,愕然视之,她没想过他会说这种话。她看着他,若睹一件不可思议的宝物。“你要把我带去王都?你可要想好了,我若跟你去了,可得跟你一辈子。” 韩子士没有片刻迟疑,“一辈子就一辈子!我会安顿好你的家人,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了。” 哀若莎笑了,笑这男人为了不碰她,竟轻易许下此等山盟海誓。但她知道,眼前这男子没在诳她,独此足矣。“韩子士,你是个好人。我猜若能和你相伴一生,定当是圆满极了。只可惜,我生于西境,长于西境,我所负之理想皆在这片土地上。我的族人离不了西境,而我也离不了他们。” 她轻轻捧上他的脸,嫣然而笑,“亏得我没看错你。好了乖了,你且当是做善事,不许再拒绝我了。” “我求求你,不要乱来……”韩子士自小就被教导,男子当顶天立地,也当怜香惜玉。他此生甚至未尝对府中婢仆说过一句重话。如今被女子压在身下,他更是无法招架。不觉间,他已平卧榻上…… —— 与此同时,在池塘边,太子与哀继里犹在激战。自得知太子身份后,哀继里愈发谦让,若非如此,二人早已决出胜负。他们滚至池边,相互推开,太子的衣袖沾上了池水的沁凉。 哀继里一脸事不关己地心切,“太子小心了,我这儿的池子看着浅,却能吞人呢。” “你用不着假惺惺!别以为本宫看不出你在让着本宫。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瞧您这话说的。我都知道您身份了,总不能再辣手摧花了不是?”哀继里的眼角里露出几丝不合时宜的暧昧,“你还别说,王都的风土就是好,竟能把男子养得这般白嫩。” “放肆!你嘴巴放干净点!”太子喝道。 “哟,太子殿下着急了?这可不得了。来呀,叔叔我给你糖吃。” 太子听出其中调戏之意,顿时怒不可遏,“下流胚子!本宫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哦?那我可不会再让着你了!”哀继里言罢,身形飞腾,以膝窝勾住太子脖子,顺势将其扑倒。 太子实在挣脱不了,气得继续骂他,“你个狗贼!有种就杀了本宫!” 哀继里并未如他所愿,而是动了别的念头。“呵,我是笨,但也没这么笨。我等造反是为讨个公道,倘若杀了皇帝的宝贝儿子,他老人家可不得御驾亲征屠了我西境?唉!不是说你背上有个龙纹胎记吗?给我开开眼呗?让我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真龙到底什么模样?!” 太子感到背后有不轨之手在胡来,“你在干什么?把手拿开!” 哀继里无羞无止地侵犯太子,不成体统地亵渎着这尊千金之体。他褪去太子衣裳,落于其背脊上的赤龙随其挣扎扭捏而栩栩生姿。 哀继里那只混着西境沙土的手掌,覆上太子的胎记,沙之冷冽,土之炽热,显尽混乱与嚣张,肮脏与狂热。太子因哀继里不可抗拒的强大而浑身一颤。“你这淫贼!本宫非要叫你人头落地!” 哀继里不以为然,反倒啮咬太子的耳根,魅声问之,“太子弟弟,你的赤龙是甜的吗?”他押紧太子的双臂,逼他受着这一切,埋头陷入太子腰窝,他贪婪舔舐那胎记,犹如品味一块甘甜腻人的麦芽糖画。 太子未曾想,此人明知自己身份,竟还敢如此行事。这世上就从未有人敢如此逾越。可男子的体型过于魁梧,几乎两倍于他。他扑压而来的肉体,散着青草与血腥之气。太子渐渐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心中反胃,却奈何又兴奋得无法言喻。 很快,哀继里便想要索取更多。他卸甲褪裤,引欲入魂,太子不胜其苦,可随之而来的快意,又让他抓心挠肝,欲死不能。此生,他从未在任何事物上获得过如此快感。 若此刻侍卫追来,他们便会看到堂堂一国储君正与造反狗贼,在池边苟合。 “呃……”太子耐不住撩骚,总在释然时发出了声来,随即猛然惊醒,重重推开了他。“放肆!你……本宫一定要杀了你!” 哀继里却是春风得意得紧,“瞧你,刚我俩还你侬我侬的。没想到一爽完就……”见太子脸色铁青,似要吐血,于是他话锋一转,“你杀不了我的。你就是再练二十年,也杀不了我。连我都对付不了,你就更别想杀哀继里大王了,哈哈哈!” “你!无耻!!”太子猛扑至哀继里跟前,似是要亲手掐死他才可泄愤。可哀继里体魄雄壮,太子之力,于他而言,不过如纤纤玉手轻挠而已。 哀继里推开了太子,没皮没脸地问,“殿下,莫非还想再战一回合?” “滚!滚!”太子再也不想与此人纠缠,“本宫警告你,你若敢将今夜之事说出去。本宫必亲率大军,灭你译兰全族!用你的人头盛酒喝!” 哀继里心中偷乐,可面上却故作恭敬,“好好好,小情人你且放心吧。你我之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他转身欲走,却又忍不住调戏一番,“对了,我其实还未窥得什么军事机密呢,就被你给发现了。若不是你这么冒失,跟我到这儿来,刚才的事根本不会发生。哦,还有你这胎记……呵,我还真以为是什么真龙呢,原来不过是纹了个朱砂印啊。” 此言一出,若五雷轰顶,炸得太子两腿发虚,“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哀继里不再周旋,一个翻身的功夫,便已没入夜中。太子只闻其声,不知从何处飘来,“太子小情人,你我很快会再相见的。保重!” 太子怒不可遏,只得当空怒骂,“你别走,你给本宫回来!什么叫朱砂印,你说清楚!!回来!!” —— 话到韩子士这头,在哀若莎紧逼之下,他终是败下阵来,却仍存一丝请求,“我能不能……蒙上双眼?” 哀若莎诧异地笑了,“你当真是一点儿不近女色?还是对我丝毫没兴趣?” “不,我……”韩子士拦下她在他身上游走的手,“我有喜欢的人了。换别人……我不行……” “嘁,还挺痴情。”哀若莎自然是满足了他这点儿小要求。她罗裙半解,酥乳半露。 韩子士含羞避目,她则近前,以腰带蒙住其双眼。随着女子靠近,其气温柔亦拂面而来。 眼前被她红腰带障眼那是一片迷红,韩子士呼吸渐乱,拽紧了被褥,直往后躲。 哀若莎半倚在他身上,轻轻柔柔地吻上他裸露的胸膛。起初他还颇有几分抗拒,然情爱之迷思,缠他已久,他太想知道这究竟是何等滋味了。 他在床上拘谨隐忍,与沙场上威风的他判若两人。可哀若莎就吃这套。她万没想到他竟真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轻易的挑逗便激得他连连发颤,如风摇弱草,脆弱不堪。 韩子士胯间之物,与其外表甚是相配。哀若莎迫不及待,与之相合。她不忍叫出一声,却换来韩子士紧眉错愕,附言一句,“别出声。” 她不得不保持安静,韩子士如此勉强,叫哀若莎好不甘心,于是她盘他身上,以蛇之姿缠绵引诱。 韩子士如何堪受得了这出?“殿下……”他无意识低唤一声,伸出双手扶上她腰。他渐入佳境,便不满足居于人下,只见他猛然起身,将哀若莎覆之身下,在她身后好生威猛。 帐内一片死寂,哀若莎紧咬双唇不得吱声,肉欲几多纯粹,碰撞声便有几多羞耻,且正沿着帐篷的缝隙传去外头。 韩子士口中不停地唤着殿下,哀若莎愈发不甘,翻身猛踹一脚,将他踢到了床下,逼之顺从。 泪浸湿了她的腰带,可他却不得动弹。这一切早已远超韩子士可受之范围,胯上女子,哪是在伺候他,分明是在强取豪夺。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出于求生欲,他苦苦哀请,“停下,请你停下……啊……慢一点,求你慢一点!!” 他越是这般,哀若莎越是乐此不疲,脑内甚至萌生想把他玩弄到死的念头。肉体相击,毫无暧昧可言,唯有不计后果的侵袭,皆来自哀若莎单方面的碾压。此刻的哀若莎,甚至还有余力问起,“将军,你们找到哀继里那逆贼的藏身之地了吗?” 韩子士理智全失,脱口而出,“没有……我们还在找,没有找到……” “嗯……”她心生一计,“我听人说,有人在索赤山西侧山腰三十里处,见过一座寨子,指不定就是他的老巢。” “好,好……啊啊……慢一点,我快要不行了!啊啊……”片刻后,韩子士防线崩溃,缴枪投降…… 一切结束后,韩子士捂着被子,蜷缩在床脚。 哀若莎意犹未尽地整理衣裳,“韩将军,你还真是个痴情种。若战后你能活命,回去便可向皇上求赐婚,让他将公主许配给你。” “什么公主?”韩子士听糊涂了。 哀若莎都替他臊了,“哎哟,你刚床叫的时候,就差念她小名了。” “胡说!我才没有!”韩子士没法解释,只能急得瞪了她一眼。 哀若莎不理他这茬,“哼,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你快走吧!”他催促道。 她本都要走了,可又回到床边,挑起了他的下巴,“若再叫我碰上,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对了,我提醒你的事儿可别忘了。” 韩子士不明所以,只得愤然撇开脑袋。 哀若莎拂袖而去,带着众译兰人离开了军营。与译兰人分别时,哀若莎将毒药解药的配方传给了那两位被强拉来献身的部落女子,教她们要让这群人余生都受她们的牵制。 而当韩子士与太子再度与那对叔侄相见之日,便是兵戎相见,非要杀他个你死我活之时…… 第87章 殊死战千里情 秋源节后,两军对垒。时至今日,本应是致军稳操胜券,岂料哀继里兵出奇招,引上千野牛群直踏沙场。兵马从八方来挑,狂牛潮从正面袭侵,一时间溃得致军分崩离析。 然野牛之势,只当一波冲击,萧灼一声令下,散卒每百人为圈,千人为环,渐成左中右三路坚阵。又见他独披军旗,绕行外围,哀军数千人竟被他一人独挡,硬生生杀得他们不敢进前。 韩子士、杨从武,如萧灼之左右翼卫,他传令,“韩子士,你带五百人从东面入山,侦察兵会带你进入哀继里的老巢。若能趁机毁其大营,他后院失火退无可退,势必与我一战,那这仗今日便能打完了。” 韩子士不解问道,“可卑职得知,他的大营在西侧山腰。” “西侧?谁报的?” 韩子士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萧灼斥曰,“呵!其大营所在,本王已遣兵暗中探寻数月。你情报中的西侧山腰,乃延绵百里之峡谷,一旦敌军设伏,我军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你可有看出他们今日少了五六百号人?说不定就在那儿埋伏着呢!” 韩子士愧然领命,率军破围而出。萧灼等则固守此地,牵制哀军。 此时,哀若莎心觉不妙,“不好!那韩子士带人往东面进山了,怕不是找到我们大营了?”她心中暗恨,心疼她设下的埋伏竟无用武之地。 “啊?!”哀继里仍心存侥幸,“不可能!我大营那般隐蔽,岂是他们能找到的?你看那宁王就在中路躲着,我带上兄弟们冲杀进去,看我不亲手宰了他!” “叔!”哀若莎拦住了他的去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他们真找到了我军大营,夺我军备,吞我粮草,那我们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当务之急,是救大营要紧,今日就先撤了吧!” “可你看那宁王就在眼前,今日他杀了我这么多弟兄,我咽不下这口气!” “叔,你要顾全大局啊!等我们这边打完了再回去,怕是一切都晚了!叔叔!!” 哀继里刀已出鞘,又不得不收回去,“唉,依你!全军撤退!走!” 萧灼见哀军慌乱撤兵,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拔出佩剑,他对全军诸将高喊,“哀贼胆破矣!两军决战之时已至!今日战功三倍以记!死士赐葬钱五千,身后赐爵!三军听令,疾速出击!” 宁王之号令,随西境的狂风落入每一位致国士卒的耳中。鼓声作,步履疾,他们带着必胜之决心,如潮水般冲向哀继里的大军。 哀若莎见身后发起了总攻,她急呼前头的哀继里,“叔,你赶紧去守住大营,宁王我来对付。宁王一死,敌军必乱!” “你说什么呢!”哀继里赶紧勒马而停,眉宇紧锁道,“你去就是在送死!事已至此,就让我亲自会会他吧。” “不要啊叔!索赤山不能没有他们的王!没了你,谁还能带领我们推翻朝廷的统治?!” “你啊!”哀继里决然拽下脖子上的项链,扔给了哀若莎,“今日若我不敌宁王,就由你来继承大业。记住,一定要活下去,留存实力,来日再战!让这帮皇城的老爷,看到我们的厉害!叔我只是个会打架的粗人,而集结这一切的人,和索赤山真正不可缺少的人,一直都是你啊,若莎!!” “叔……”哀若莎泪眼婆娑。 哀继里见身后追兵逐渐逼近,他喝道,“走,快走!”他狠狠抽了鞭哀若莎的战马。她回过头望向叔叔,似已知晓这即是诀别。 哀继里不再撤退,而是跃下马背,见神杀神见鬼杀鬼,斩尽所有来犯之卒。眼看宁王渐近,两人交会之际,哀继里挥刀欲斩其马足。而萧灼拽紧缰绳,提起马蹄,战马一跃而起,凌空越过哀继里的头顶。 剑光一闪,萧灼用剑挑下了哀继里的头盔…… 战场另一侧,太子由他的众多侍卫守护,无人可近身来犯。他遥见宁王叔与哀继里正在交锋,他不顾安危,直冲过去,誓要亲夺逆贼狗头。 萧灼与哀继里,剑影刀光,数招已过。宝剑来,长刀去,身上不知何主血?宝剑明晃晃刺砍劈,行云流水,长刀犀利利抹挑撩,不留余地。正乃英雄遇英雄,若非为了公家事,民生怨,两雄何来此方仇? 两人棋逢对手,斗得皆已近气竭,不约而同喘息暂歇。此间,萧灼竟在这万里血泊之中,瞥见一朵白洁的小花。不算艳丽,亦不算精致,只是孤零零,但顽强地生在那里,竟一滴血都没沾得。他抬手,示意哀继里稍候片刻。 哀继里默不吱声,静看宁王小心翼翼将花儿折下,轻存甲中。哀继里喘着气不禁笑问,“王爷,这是哪出?” 萧灼却澹然一笑,“夫人喜欢。” 哀继里也跟着发笑,没再说旁的。 两人皆已歇足,萧灼从容道,“哀兄,投降吧,今日你败局已定。本王知道你起兵造反是被地方贪官污吏所逼。本王以人格担保,你若肯降,不仅能挽回全军几千人的性命,本王也会替你们讨一个公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别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哀继里却大手一挥,“免了!自我起义以来,就知这是死路一条。你们朝廷大可拿走我的人头,但休想诱我折弯膝盖!” 萧灼闻之,喟然而叹,“为一时意气,罔顾百姓死活。你也不配当什么统帅。来吧,再战!” “你懂什么!老子杀了你!” 说罢,气急败坏的哀继里翻着他的长刀横向袭来,萧灼曲腰躲过。两者又一次大战不休,其左右兵卒无人敢上前搅合。唯有太子越靠越近,真真切切地认出这哀继里便是那辱了他清白的畜生。 存亡之际,哀继里骁勇绝伦,劈击不成,便转手一挑,竟成功伤到了萧灼的腰际。刀甲相击,迸出星星火花,萧灼受伤血流不止。 哀继里得意之际,萧灼顺势换手执剑,那剑是毫不犹豫,不偏不倚,一剑刺入了哀继里的眼窝。他那一声嘶嚎响贯沙场。萧灼拔出剑,顺带还勾出了他的眼球。 眼窝鲜血喷涌,失控的哀继里他如狂兽般挥刀乱砍。萧灼被逼节节后退,却寻得反击之机,连消带打,在哀继里身上留下无数大小创口。 哀继里满身猩红,殊死一搏,壮硕如熊的手臂挥刀劈来,萧灼以剑相迎,两人僵持不下,一时间谁都动弹不得。 就在此刻,太子出现在他们身后,“让本宫来杀了这畜生!” “住手!” 萧灼的命令管教不住愤怒失智的太子,他拔剑便斩向哀继里脖颈。 这一剑下去,哀继里的脖子竟还不断。只见他嘴角溢血,身子已在不住乱颤,可犹是一边硬撑一边笑道,“是你啊小情人,就说了,你杀不了我。” “啊啊啊!”太子疯了,再次举剑,这一回倾尽了他毕生之力。 哀继里当即人头落地,甚至滚出了老远的距离。顿时,整片战场哀嚎遍野,哀军溃逃,乱作一团。 萧灼取哀继里人头,插于长枪之上,交给了太子,“人是你杀的!由你来举!” 太子接过长枪,哀继里的血沿着枪杆流他一手。他忍住呕吐的冲动,跟着萧灼一起冲向哀军的大营。 ‘哀继里人头在此,还不速速投降!’全军上下万人齐呼,索赤山周亘数百里,皆弥漫着他们大王尸首的腥臭…… —— 韩子士正在逼近哀军大营,哀继里的死讯震彻山谷,残军四散,唯有一长辫女子对她穷追不舍。 两骑相距咫尺,女子拔刀欲刺。危急关头,韩子士急勒马绳,马儿猝然往后蹶倒。女子的马来不及反应,两马相撞,她失去控制重重堕在地上。 她还未及起身,韩子士之剑已抵其喉。事已至此,他好心告诫她,“姑娘,别挣扎了。上回你我交手乃是在马上,我或不如你。可此情此景,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敬你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勇士,暂不杀你,请跟我乖乖回去拜见宁王。” “呸!打就打,废什么话啊?!”哀若莎拂去身上尘土站了起来。 他恨自己口才不利,无能劝降此人。他用剑挑起她落在地上的刀,抛还于她。哀若莎二话不说,举刀狠狠来劈,然韩子士却以剑刃上的镂空夹住了她的长刀,轻而易举地一掰,他竟破了此招。 “你打不过我的!”韩子士一边招架,一边又劝服,“姑娘,一切都结束了,投降吧!现正乃用人之际,以你这般身手……” “好个王八念经!你怎连打架都这么啰嗦!”她愈发凶狠,刀刀击向要害。 “够了!”韩子士见她举止似故人,心中疑惑丛生,定要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你到底是什么人?!” 哀若莎铆足力气狠踢了他一脚,在他倒地之前,他擒住了她的辫子,以蛮力扯下了她的面具。她横翻一跟头,遂得自由。 山间尘土飞扬,韩子士以剑向对,绕到她的跟前,终见其真容。此女不是别人,正是与他有过一夜情缘的姑娘。“你?是你?!”他心神大乱,甚至摔落了她的面具。 哀若莎身份暴露,便也不再遮掩,“对,就是我。” “你?我……”韩子士眼眸耸动,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退后!”她命令他。 韩子士依言撤后,哀若莎举刀相向,慎重地捡回了自己的面具。“想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就是哀继里的亲侄女哀若莎。哀继里造反,其中一半都是我的功劳。如何,你还想继续劝降我吗?”言罢,她跃上马背,本指望韩子士能说些什么,可惜他就是根木头……她无心恋战,抛下他,策马朝自己的大营赶去,率领残部奋力抵抗。 未几,萧灼与太子举着哀继里项上人头,携众涌入哀军大营。哀若莎此时已负重伤,受群兵围困,无路可逃。萧灼上前对她道,“你就是哀若莎?你叔叔已死,你军战败已成定局!认命吧。” 看着叔叔的人头,哀若莎仍然不愿向贵族低头,拖着疲倦的嗓子问,“呵,宁王殿下可真威风呐。可你就没想过,我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何要反吗?” 此刻,韩子士也已赶到,众人皆听她续说,“朝廷每年要西境缴五十万两税收,牛羊十万。光是这些还不够,那西境总督竟还要中饱私囊,以各种名义要我们再多缴一倍的税收。寨子里的孩子连馒头都吃不上,可大人们的钱袋子却鼓得都快装不下了。你以为他们拿来孝敬你们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都是拿我们西境人的命,西境人的血换来的!” 韩子士不解,“若真是贪官作祟。你们应当上奏朝廷,皇上是最恨贪污的。只要你们……” “有什么用!”哀若莎怒斥道,“我叔就是受命出山告御状之人!他是第三批,前两批的人甚至连山都没走出去,就被人灭口了!我们迫不得已,才率领了一群勇士硬闯出山,我们本无意要造反,可我们不想再过这种饭都吃不上的日子了。你们以为译兰族都是好人?他们的地里有矿,可我们索赤山有什么……”言尽于此,哀若莎视死如归,桀骜地仰起头颅,“如今我落你们手里了,要杀便杀吧,这辈子能逼朝廷出兵三万……呵,也是赚了。” 见大事不妙,韩子士不知怎的,竟忽而开口求情,“不!请王爷手下留情!若哀若莎所言属实,那她就是西境总督贪污一事的重要证人。我们应带她回去受审,让她将功抵罪!” 太子不满韩子士竟为一个逆贼说话,“岂有此理?哀氏此等威胁我国疆土安宁之人,怎可给她戴罪立功的机会?王叔,侄儿看此女城府极深,理应杀之而后快。” 韩子士竟跃马下跪于萧灼面前,“殿下不可!求王爷开恩!” “你!”太子欲言又止。 萧灼察觉这一向公正的韩子士对哀若莎未免也太‘通人情’了些。 哀若莎怒目圆瞪着韩子士,“不用你替我求情!我与你没有半文钱关系!”话虽如此,可她那双眸子里却是涟漪荡漾,“要杀便杀,别啰嗦!” 萧灼见此,盲猜她与韩子士关系非浅。同一时间,杨从武悄至其旁,耳语禀报,“王爷,此女就是过节那晚入我军营的译兰美人。” 原来如此,萧灼顿悟了这一切反常。情形既是这般,那何不为他所用?“够了!”他厉声道,“你们纵有委屈,犯上作乱亦是事实。韩子士,她犯下的可是千刀万剐都不足惜的死罪。即便是这样,你还要替她求情吗?” 韩子士承着太子那鄙夷的目光,可一旁的哀若莎正值生死攸关之际,他不能置之度外。“微臣……微臣觉得哀若莎纵是罪恶滔天,也应等到此事彻查完之后,再行处置。” “哼!”萧灼一听,脸色大变,“韩子士,本王警告你,你若敢再替这妖女说话,本王就将你视为逆贼同党,按叛国罪一并惩处!” 此言一出,哀若莎吓了一跳。就连太子也认为王叔的话说得太重了,“王叔,子士他不过是……” “连你也要替他们求情?!”萧灼异于常态的狂怒,吓得太子噤若寒蝉。他怒火难平,拿剑指向韩子士,“本王问你,是不是哪怕豁出性命,你也要保下此女?” “微臣……”韩子士欲言又止。 “什么?!” 韩子士毅然决然,“是!微臣愿保她性命!” 萧灼纵身下马,举起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在韩子士胸膛之上,“你再说一遍!” “微臣愿保她性命!!” 第二鞭落,韩子士的锁骨皮开肉绽,直触骨头。 “再说一遍!”萧灼怒吼。 “微臣愿誓死保她性命!!”韩子士声如洪钟,坚定不移。 太子无法理解眼前的场景,更是坐不住了,“韩子士,你够了!你为了一个蛮族女人,你……你疯了!”他又冲到宁王身边,拦下他高举的马鞭,“王叔,求您别再打了!子士他知错了!” “你走开!”一把推开太子,他更重一鞭,抽于韩子士颈间,那口子极深,顷刻流淌鲜血。 “住手!”终于,哀若莎开口了。“宁王,你别再打了!韩子士为了朝廷鞠躬尽瘁,你怎忍心打一个这般忠诚的勇士?!” “若不是他替你求情,也不必落此下场!” 哀若莎踉跄爬到韩子士身旁,竭力劝他,“韩子士,你不必为我求情了。对抗朝廷,我们本就是异想天开。可我们试过了,便不觉遗憾了。是我哀若莎没本事保护我族百姓,请王爷你放过其他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就拿我哀氏的人头祭这一切吧。” 言罢,她拾起佩刀,决然欲自刎。 萧灼眼疾手快长鞭一挥,击落其刀,“休想得偿所愿。你要死,也得是死在我军手里。来人,将她押入营中,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哀若莎已无反击之力,乖乖地被囚在了致军大营之中。其余残部,也皆受大军所控。旷日持久的索赤山叛乱,终以致军大获全胜而落幕…… —— 然次日,尚未天明,营中便传来奏报,韩子士不顾阻拦,竟私自放走了哀若莎。 太子闻之,急劝王爷追击。萧灼却淡然一笑,“不必了,此事正合我意。” “这话怎说?” 萧灼道,“你看那哀若莎与哀继里能建起一支如此精良的军队,说明他们在此地备受拥护,杀之,只会徒增仇恨,磨灭西境百姓对朝廷的认同。对西境治理,绝非一日之功,与其来日再冒出个不知秉性的对手,不如将这一切都交给这哀若莎。好歹她侠肝义胆,一切皆以百姓为首。但……” “但什么?” “但倘若草草放过她,哀若莎定不会领情,反可能心存嫌隙。与其逼迫,不如卖个人情给她。呵,其实若韩子士不出手救人,本王还真难找个合适的理由放她走。他这下,真是帮了个大忙。” 太子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即便日后哀若莎势力壮大,她也得念着今日朝廷放过她的这份恩情。”然太子仍有顾虑,“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如何能指望她能讲义气?而且我们真要凭她之力,维护西境的和平?” 萧灼却笑道,“傅儿,论身手,她不称英雄,我朝谁敢自居;论权谋,她胆识过人知进退,她能集结兵力,她能统帅万军;论义气,她擅闯敌营,只为解一时风流,甘愿自刎,以救她的百姓。此等人物是女子又如何?生而为女,何尝阻碍过她?” 只见萧灼悠然地伸了个懒腰,却激起腰上伤口的阵痛。可他依旧畅然道,“好了,一切都结束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 索赤山里,哀若莎坐马背上,伴着日出的红云,攀上山峰。她奄奄一息,然抬眼望去,却见山林间冒出许多见她回家高兴得蹦跳欢腾的孩子。一群年迈老媪上前将她扶下马来。 她看着身后这群战后的遗老妇孺,皆瞩目于她,待她指引方向。哀若莎顿感躯体之苦,再不能伤她分毫。她一鼓作气,将伴了多年的面具掷下山崖,戴上叔叔留下的项链。 此刻,她下定决心要改变这里。所有人都会过上好日子,那些贪官休想再贪得他们的粮食与牛羊。她要用她的方法,改变西境,改变她的土地…… 第88章 事事村般般丑 西境捷报传至王都,宁王大败哀军,太子亲手诛杀逆贼,西境总督被押待审。两位殿下约于十日后凯旋回朝。 虽主人还未曾回来,但宁王府中已是一派新气象。雀儿翘首盼主归,府中上下无不打点周全;周娘念王爷数月简食,腌制诸味鸡鸭鱼肉以待;丫鬟们也商量着上街再添几身新衣。 李沐妍自然也是目盼心思,但却不愿让人瞧出来。另有一事更叫她头疼,昔日她冲动赠簪,等到两人见面时,她该如何解释此事?她万般苦恼,恨不得萧灼永远也别回来了才好。 深秋之都,青石板路落叶脆,红墙黛瓦菊花盛。贤太祖母苏氏的寿宴,门庭若市。苏老夫人于先帝有养育之恩,圣上亲赐‘贤太祖母’之号。其寿宴乃王都每年一度的盛事,那正是圣上馈礼盈满席,往来宾客皆富贵,千斤寿面赠百姓,老妪又添寿万千。 前两年均是萧灼独行赴宴,今年是李沐妍第一回 收到请柬,她打扮得恰到好处的体面,带着瑞香步入了苏府。她到时,偌大的苏府已是高朋满座。此处投壶竞技,那头棋术对弈,又有一群少年儿女闲在亭下吟诗诵词,非要争个高下。不过最热闹的还属中堂,众宾围坐宴席,大快朵颐。 朔王府的两位主子也在席上,容盈盈远远便瞅见她,蹦踊着跑了过来,“沐妍!你也来啦!” 李沐妍终于见着个熟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盈盈还好你在,这儿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容盈盈牵起她的手,孩子气得煞有其事道,“有我呢。”她又问,“你还没见过老夫人吧?走,我带你去问安。”她拉上她往内院行去。 内院屋里,主位坐着一八旬老夫人,膝下晚辈环绕,一个个的都在逗她高兴。老夫人年迈可眼不拙,在人堆里又见到那面若桃花的容盈盈,遂笑问,“小盈盈,你这不是问过安,去吃糖糕了吗?怎又回来了呀?” 屋中众人欢笑,皆将目光转向容盈盈。她端起些王妃的架势,牵着李沐妍来到老夫人跟前,“太奶奶,盈盈这会儿啊,是带一个您没见过的丫头,来给您问安。” “哦?”老夫人扶正拐杖,目光看向其身旁的李沐妍。 李沐妍给老夫人跪下行叩首之礼,半虚着声报出自己的身份,“小女……宁王妃李沐妍,祝贤太祖母松柏常青,寿与天齐。不知太奶奶您喜欢什么,只备了些薄礼,已置中堂,不成敬意。” 老夫人一听却咯咯笑了起来,“傻丫头啊,你是小七的媳妇,怎还跟着你的小辈儿乱叫呢?来,叫声奶奶听听?” 她怯然举首,却见眼前的老夫人两眼笑成月牙,正竖着耳朵等她。她也跟着笑了笑,叫出一声,“奶奶。” “唉!好好好,起来吧!来,再近些来。” 有人搬来一小矮凳,让李沐妍坐在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将她的手捂在手掌里,满脸喜色地细细打量,“瞧瞧,多水灵一丫头,和小七活脱脱的天生一对。可是委屈你啦,这才刚一成婚小七,就去外头打仗了,叫你担心了这么久。不过这仗可算是结束了,等他回来,你可记得叫他来看看我老太婆。” 说罢,老夫人又摸了摸她的脸蛋,“对咯,听闻近日城中有位夫人做了不少好事,又是帮一批旗州来的贫民安排住处提供生计,又是捐了千金资助六疾馆 (南朝·齐·文惠太子萧长懋建六疾馆,收治无钱治病的穷人,给以救济、收养。是中国古代最早的慈善机构之一。)。想来都是你这丫头做的?” 李沐妍不敢居功,谦逊道,“旗州乃王爷封地,有百姓投奔而来,我府理应帮扶。资助六疾馆,乃念将士沙场英勇,战后若残病缠身,需得妥善照顾。小女尽些绵薄之力,也好让精忠报国之士无后顾之忧。” 老夫人尤为感慨,“对,是这么个道理!你这算是给咱全王都都树了个榜样。传话下去,我府也捐千金资助六疾馆,当是给我这老太婆过寿积德了。” 众人纷纷响应加入,就在这时,忽有一人急冲入屋,高声嚷道,“回来啦!回来啦!”旁人劝他慢些说,那人喘喘说,“王爷……宁王爷回来啦!这会儿已入宫面圣了!” 李沐妍心尖儿一颤,双手在老夫人掌中不自觉地握成拳。 老夫人恰是想起了什么,急得振了振肩头,“这孩子,提前回城也不吱一声!来人呐,去宫门外候着,王爷一出宫就把他请来。我贤太祖母要听他讲讲打仗的故事,咱这一宅子的人都等着呢!” 堂内一片欢腾,李沐妍的忐忑被老夫人看在眼里,她拍着她的肩头,半是安慰半是庆贺,“丫头,你的好夫婿回来咯!” …… 从老夫人处告退,容盈盈率先恭喜她,这回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宁王妃。盈盈又邀她去用膳,但她心烦意乱,压根坐不住,便带着瑞香在这苏府里漫无目的地晃悠。 瑞香见她神情凝重,试探道,“小姐,王爷回来了……” “嗯,我知道……” 她们脚下乱走,入了间有妆台的屋子。瑞香见她对那铜镜理了理发髻,匀了匀口脂。瑞香心念: 瞧瞧我的小姐,嘴上说要和离,可这会儿眼看要见王爷了,她又跑别人屋里照镜子来了。这到底是什么心思呀? 她俩又接着闲散,这头看别人捶丸,那头瞧人家藏钩,贵妇唠家常,她也从旁品了一会儿,孩童摔了个花瓶,她也得凑热闹。被这些景象占着心绪,她好不容易耗了一个时辰,终于听见那报喜声传来:王爷来啦!王爷的封号也恢复啦!咱宁王殿下回来啦! 一时间,四周宾客相继向李沐妍道喜。她正有些招架不住时,只觉身后袭来一股暌违许久的气息。 萧灼走进院子,所有宾客皆放下手头之事,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李沐妍落在了后头,只能远远瞧着。 他没瞧见她,而是一路往里走,意去内堂拜见老夫人。他走在主道上,众人一路簇拥,脚下步伐极缓。她则走在回廊里,这里只余零星三两闲人,同她一般遥遥注视着他。 不知不觉,他俩漫着同频的步伐,平行漫走,一在主道,一在廊下。 萧灼如人神一般,受着众人的仰望,就连李沐妍也同样跌进了他那双意气风发的眸子里。西境风沙将他的棱角磨得硬朗,肤色稍深了些,却不碍他光芒万丈。胡渣瞧着是有几日未剃了,冒出几毫嵌在他的下颔上,远看像是糊了笔淡墨在脸上,这让她笑了起来。她又瞧见他头上的白玉簪,与他那身装扮甚不相配。 她出了神,脑中竟蹦出一句疑问:这个男人是我的? 她自问自答:对,他是你的。 刹那间,她恢复了理智,顺便也抽回了目光。再抬眼时,撞见他竟将注视穿过层层人群,直直扎在了她的身上……但也就那么一瞬,他便又转向了别处。 他们继续走,期间,他的目光总是撞来。 她心中阵阵辛酸,扭捏又委屈地乱念: 他都看到我了,为何又视而不见?所有人都和他搭上话了,唯独我,被晾在了一边。为何也没个人问他伤势严不严重,还疼不疼?难道要我先主动开口吗?那他会因此搁下别人,只与我问好吗?不知道,不知道……为何他要戴我的簪子?是炫耀吗?那他也太坏了。为何他还不过来,走向我就这么难吗?李沐妍啊,你被他看穿了…… 他终于见到了她,直觉使然,进院子的第一眼他就瞧见了她。与旁人客道间,他耐不住要瞥向她,心跳悸动,气息烦乱,全凭礼数硬压着。心中又不禁生叹: 沐妍啊沐妍,离你数月,我才发觉你的容貌在我脑海里竟是模糊一片。我记得你脸颊的血丝,嘴角的唇纹,疤痕的长度,我能把你的五官默背在纸上,可唯独记不起你的长相。细细想来,你是由你的言语,体温与品格组成的你。离了你,我握不住这些,自然也模糊了你。没曾想你美丽的尺度竟仍有余地,今日的你,比我所有想像过的模样,甚至还要再美几分。叫我这卑鄙又不修边幅的屠夫,如何与你相配?沐妍,你怎还不来与我招呼?还在生我的气?气到非自杀不可?倘若我先迈向你,你会逃跑吗?你一定会的。求你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了。罢了,你恨我,我知道了…… 他不动声色地轻叹一声,强撑着云淡风轻模样,与众人一起进了中堂。李沐妍也总算松了口气。 屋里,他心乱如麻,还得硬着头皮应付众人。屋外,她半倚墙角,听他在那头谈笑风生。 片刻后,她见他辞别众宾,又朝老夫人的方向行去。她道不清出于何种缘由,只悄悄跟他身后,瑞香亦不知去了何处。两人相隔四五丈远,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他走不快,每迈开几步,便会被宾客拦下问安。 直到她一个不留神,他转身匿于门洞转角。她失了方向,原地张望,只听身旁不远处传来一声,“别来无恙。” 是他!她浑身一激灵,心中顾虑彷徨全然抛之脑后,转头循声赶去。见到他的背影,她刚欲开口回应,却惊然发现他压根没来找她,而是在与一位远处走来的大人互相问候。 她心如万针扎刺一般。不管他是不是有意耍弄,她都责备她自己: 你刚想去干什么?别自作多情了!你不是他养的小鸟,别被他唤了一声,就扑他怀里去。看吧,他不在意你,你也别再在意他了! 她如行迹败露般仓促离去。他余光里瞧见动静,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小肚鸡肠,被她恨就恨吧,怎能晾她呢?这下好了,她当真生气了。他急忙辞别大人,追了上去。 她拐入一僻静小道,回廊空荡荡,只有他们二人。他跑得过她,却只在身后追赶,连她生气乱颤的耳环都叫他着迷。 一路上,他换着法叫她‘沐妍,沐妍’,时而温柔讨好,时而强硬霸道,可她却始终不应。 或许因他历经生死方得归家,心中比她还要委屈。他突然怨愤地叫了她一声全名,“李沐妍!”只手又拽住了她的胳膊。她顺势转身,撞在了他的怀里。他没再多说一句,却是双手捧起她的脸颊,以势压人,不容抗拒,对她的唇覆上了一吻。 此吻好生重,两唇几乎是撞到了一起。她来不及反应,只得攥紧他的衣襟,顿了心跳,也堵了呼吸。 直到他回过神来,主动放开了她。他知道自己又违背了她意愿,偏偏还夺了她最后一寸清白。他愧然俯首,哪怕她要捅他一刀,也是活该。他想此刻应该对她说一句,亦是这几年来一直欠她的,“对不起。” 恍惚中,她抬起头来,见他眼中满含热泪。 这一瞬,轮她丧了理智,她扑上前,勾他颈,强加唇吻于他之唇间,其强取豪夺之势,措得萧灼杵若木杆。可就在刹那后,他回过劲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分不清是谁先拨开了谁的唇瓣,两人舌缠齿依,如侵似虐,胡渣割胭脂,粉黛犯萧郎。她只会在他们各自的梦里这般吻他。 就在这沉醉间,远处忽闻小儿嬉笑之声。李沐妍吓得嗬了一声,把他推得老远。她回头一看,只见一群孩童奔跑追逐,此刻早已跑远。 萧灼此时的心情,可谓是受宠若惊,搅合着一头雾水。他一边扶额乱想,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喃喃。眼看李沐妍急着要跑了,他才上前拦住她,喘着急息,卑怯地挽留,“你别走。你,你等我过去给老夫人问个安,顶多半个时辰就出来。不如你跟我一起去?!” “不要!”李沐妍什么也不解释,甚是慌张地抽回了手。 她不知她这份抗拒有多伤人,但他刚尝了天大的甜头,便也无暇顾得上心酸了,他接着说,“那你等我,我尽快出来,我们一起回家。”才走出几步,他又转回来,从衣襟中冒冒失失地取出一纸叠的小包,活像个愣头青一般,将礼物强塞给心仪的女孩,“给你!收好,等,等我……” 李沐妍收下小包撒腿就溜。半路上,遇见了寻来的瑞香。“小姐,找你半天了,你去哪儿了?” “走,快走!” “出什么事了?!” “他……他,他,他又欺负我。”李沐妍拽着瑞香,神色慌张急赶着往外头跑。 “欺负?”瑞香琢磨了会儿才明白,“好啊!王爷也太过分了。岂有此理?这婚必须得离!” 可李沐妍却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但是,但是我也……” “你也什么?” “我……我,我也,也欺负了,他……”她羞得没脸解释明白,只拉着瑞香的手匆匆离去,“糟了,我露馅了,他肯定看出来我喜欢他了……不行,这婚得离,得赶快离!” 第89章 你也太难猜了 一个时辰后,萧灼匆匆归府,叩响李沐妍紧闭的屋门,却被告知她早已不住在他院子里了。“什么?那她现居何处?” 原来,她搬去了别处的空院,距离他的住处还格外的远。萧灼百感交集,疾步而往。途中,见府中女子皆以山茶为簪,便又向下人询问了缘由。加之刚在苏府,老夫人夸他娶了个颇具贤德的王妃,他这才得知李沐妍在这数月间功绩斐然。就连王府里那些过时迂腐的旧规矩,也统统被她修了个遍。 萧灼心急如焚,恨不能即刻见到她。他踏进她的院子,几名丫鬟迎前请安,他问王妃可在屋内,她们点头窃笑,手拉手跑了出去。 他遂至屋外,见大门紧锁,放声喊道,“沐妍?沐妍开门,我知道你在里头。我让你等我回家,你也不等,现在又躲着我。别躲了!我们聊聊,快出来!”他甚至能听见屋中那衣裳磨搓声,他又扬言,“你再这样……我爬窗啦!” 嘎吱,嘎吱——她房里的几扇窗接连被掩闭密实。 “李沐妍!”他急得拍了门,“你有本事就出来见我!当什么缩头乌龟啊!” 他在门外叫嚣良久,但李沐妍躲在门后,铁了心不搭理他。 “啊啊!”屋外突然传来他的哀嚎。她透过那丝门缝窥望出去,只见他正捂着伤口疼痛难当,最终踉踉跄跄倒在了地上,“李沐妍,你铁石心肠……啊啊啊!我为你赶了几千里路,伤口都烂了。大夫说我这伤怕是撑不了几日了,你个薄情寡义的女人还不肯见我……啊啊啊,疼死啦疼死啦!啊啊……” 她起初还不信,可又的的确确见他两腿在地上蛄蛹打滚,又过了一会儿,那两条腿皆没了动静,连那哀怨声都歇了气。 屋中雪奴挂念其主,呜呼哀哉地挠着门。李沐妍掐着指尖,硬是犹豫了好一番,才轻轻推开半扇门扉。 只见他侧倒地上,以臂为枕,又半曲着一条腿,那腰线凹下去,勾出娇媚之姿,好一副娇病模样。 “王……萧灼?!”她顿时慌了神,扑上前将他抱在了怀里,“萧灼?快醒醒,你别吓我!来人啊,王爷死啦!” 雪奴也跟着急眼打转,可谁能料到,萧灼他竟突然嬉皮笑脸地瞪大了眼,娇柔谄媚地叫上一声,“沐妍!!”就是皇城中最得宠的伶官,恐也叫不出这般教人酥骨的语调。他那臂膀展开,将她整个人捂在了怀里,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颈间,“沐妍啊沐妍!你怎么这么疼我呀?我们沐妍这几个月担心死了是不是?我回来啦!我想死你了,沐妍!” “你,你骗我?!”她确实是被这温柔香折腾得恍惚了一阵,但须臾便又清醒过来,用足力气推开他,口中斥骂,“大骗子!你欺人太甚,赶紧放开我!” “冤枉!我没骗你,我真受伤了,流了好多好多血。” “哪儿呢?!我看你生龙活虎,又能跑出来作奸犯科了。哪里像受了重伤的样子?” 他坚称自己所言非虚,她却就是不信。一来二回之下,她坐在了他的身上,好生一番搜证。“哪儿?你倒是让我亲眼看看,所谓宁王殿下身负重伤命不久矣,到底是伤哪儿了?!” “腰!腰……嘶!”萧灼话还没说完,就被她使劲儿扇了下腰,实打实地拍在了伤口上。她瞧他这疼得五官扭曲的德行,不像是演的。她掀开他的衣角,果见他腰上缠着数圈绑带,腰侧甚至还印着些许血痕。 他见她愣住了,赶紧捂住血痕不令她瞧见,并解释道,“不是你弄的,是我已有两日没换药了。” 二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她抹不开面子,只好闷声从他身上下来,嗔怒道,“那还不快去换药!闲得没事来轻薄我两下也好……” 他却是拉着她的裙摆,义正言辞,“因为我实在太在意了。下午在苏府,你……你那回应到底是何意?” “我……”她还没想好应对他的借口,情急之下随口胡诌,“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他陶然哑笑一声,“这种事,你都要还的吗?”他于是站起身来,将她堵在了墙边,“那是不是我每敬你一寸,你都得还我一尺?”说着说着,他又俯下身,欲将她抱紧。 “够了。”她抵着他的胸襟,都不屑多看他一眼,“你正经一点好不好?赶紧换药去,别在我这耽误。” 萧灼不甘作罢,转而牵起她手,“那这样吧,听闻周娘腌了不少好吃的,我再让厨子备几道菜。我先去更衣换药,待会儿我俩一起在你这儿用个晚膳。许久不见了,陪我说说话,可好?” 她竟爽快答应了,“好,我也正好有事,便一起说了吧。” 萧灼还不知待会儿等着他的会是什么?趁她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翻起她的手腕,见到她内腕处当真多出一道浅痕。坐实了她割腕的证据,他心中一沉,如坠湖底,闷得难以言喻,直到退开几步,方得喘息,“好,我待会儿来找你……” 岁入深秋,黑夜赶白昼,庖厨膳房忙炉灶,萧灼他也没闲下,沐浴更衣,修容剃须,沐发熏香,恰如一番侍寝的架势。 而在李沐妍院外,眼瞧王爷就要来了,瑞香、春华与杨从武三人正鬼鬼祟祟地趴在墙角,抱着一壶酒密谋着什么。 杨从武问:春华,你胆儿也忒大了,要是被主子发现了怎么办? 春华推推他:就是发现了,也得夸我能干。 瑞香还是不太安心:我看算了吧,小姐是等着王爷回来和离的,我们这么做不是背叛小姐吗? 春华恨铁不成钢地拉着瑞香道:你这笨脑子,刚明明是你说的,沐妍和王爷都在人家苏府亲热起来了!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小别胜新婚’啊?今晚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杨从武起劲帮衬:嗯!我也觉得可行。你们不知道,要不是太子送来王妃的簪子,这仗还不知要拖到几时呢? 春华叫瑞香宽心:没事啦,这不过是暖意酒,洞房花烛都得喝这个的。 杨从武听懂了:那这不就是春…… 春华站直腰杆,往他脑门上狠狠敲了个栗子,她再次慰藉瑞香,“你都看到了,沐妍和王爷是真心相爱的。你真希望看她离开王府吗?她往后如何生存?还能遇到像王爷这样真心待她之人?这不过就是一壶酒,若是成了,对整个宁王府所有人都好;若不成,也碍不着沐妍和离。” 瑞香还是拿不定主意,可春华却已将那壶暖意酒送进了屋去。 —— 萧灼将自己收拾清爽,携几束花儿,步入了李沐妍的院子。 满桌佳肴随即上桌,那壶暖意酒也一同奉在席上。 众人退散,大门紧扣,连雪奴都不许掺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人各自端着凝眉,在不走心的几句寒暄后,便动了筷子。 李沐妍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壮壮胆子,等待时机与他摊牌,“你的伤还没好,这酒你是无福消受了。我就替你多喝两杯吧。” “这点酒又没事,帮我倒上。”他将酒杯推到她面前。 李沐妍拿来酒杯,却是没收了,“我可不想摊上事。你今晚就别喝了。” 萧灼乖乖听话,只好以汤代酒。 那酒醇香,她便一口灌了整杯,果然是入口甘甜,一股热气暖至心扉,熏得她整个人甜滋又热乎。在他不注意间,她已自酌了小半壶。 酒过三巡,食至半饱,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沐妍,我看整个王府的氛围,比我在时好了许多。听闻你这几个月做了不少好事,甚至还捐了银子资助六疾馆?” “没有。”此刻,她已是面映霞光,甚至有些摇头晃脑,举着手指来回比划,“我捐的是金子,你的金子。”说罢,她又满上一杯,痛饮而尽。“对了,这回皇上不是要赏你万金吗?拿来,通通给我。” “要这么多,还拿去捐呀?” “你管我拿去干什么?”她指尖轻点,冲着他叫嚣,“谁让你自说自话娶我了?现在你所有的东西,有一半都归我。我就是拿去给自己铸个金身,你都管不着!后悔娶我了吗?小气鬼!” “哦,所以你广发善心就是为了气我?”他眉头微挑。 “别自作多情!”她勾起酒壶站了起来,踉跄几步,摇摇晃晃地来他跟前,“我以前明明说过的,你果然都忘了。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 “你醉了。”他护上去,生怕她跌着。 “醉?我酒量可好了,我在我家那块儿,没一个能喝得过我。”话虽如此,此刻她却打了个酒嗝。这醉意,竟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强势,一个劲地催她往萧灼身上靠。“不对劲……这酒?不喝了……” 她抛下酒壶,害得萧灼忙不迭去接。只见他一手救下酒壶,一手揽住晕晕乎乎的她,将她拉来,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她不言语,只是眼皮微垂,迷离中平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此子精雕细琢之美,简直动人心魄。在某冷不防的一瞬间,她倾身向前,吻住了他的双唇。 周遭一切,皆安静得出奇。 这回,竟是他错愕地往后退开了,“你这是?” “不知道,想亲你。” 萧灼今日被她搅得七荤八素,摸不着头脑。他无奈一笑,抱怨起来,“你也太难猜了,沐妍。” 他的确是猜不透她,只见她不容分说地捧起他的脸,侵上他的唇。两人舌尖打架,毫无章法可循。 他为夫人,寸心如狂。这两情相悦,叫他等得太过苦久。他夺回亲吻的主导,揉乱她的衣裳,将她疯狂地占为己有。她唇齿甜甜,泛着酒香…… 忽地,他从爱欲中抽离出来,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随即打开酒盖闻了闻,他能确定这酒绝不寻常。 他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浑身发红发烫,几乎要散出蒸气。她被他碰得一激灵,又往他怀里苏了一层,竟还开口提议,“看在你大难不死的份上,我想陪你一晚。” “嗯?这么好?”他疑惑道。 “闭嘴……”她说说也就算了,居然咬着下唇,往他的肩头上轻轻捏了一把。 他的骨头酥了,那胯间器物却倒是精神了。谁叫他从没在这女子身上受过这般待遇。可他也知道,此等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哪里是她李沐妍的做派?这也太不对劲了。他瞬间恍然大悟,急忙把她拉开,“这酒!!” “这酒怎么啦?” “这酒是你自己备的?” “不是。春华拿来的,说是为给你接风洗尘特备的好酒。” “春华?呵,她倒是有心了。”他硬是抵着她,无奈地笑道,“我若猜得没错,这酒大概是暖意酒,喝了能让人……” “让人?” “思春。”他泛起了红晕。 “哦……哦?!那不就是春药嘛。”那药力已霸占了她的理智,教唆她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春药好啊,是好东西啊……”她探着湿软的舌尖,侵他颈间与吞津的喉结。 勾人的感官,挑战着他忍耐的极限…… 第90章 全天下的偏爱 萧灼犹如未经情事的处子,她这般青涩的挑弄,竟撩得他魂迷意乱。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舍得推开她,“好了,沐妍,别亲了。” “我要你萧灼。”她含住他的耳垂,宛如当初他也是这般将她俘获。 他低吟一声,带着微颤,凭全身残存的操守,将她再次拉开,“好了,今晚不行。”- 为什么?-你醉了,你不是你-我是我,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是你的身体知道-那你就不能满足我的身体吗?从来都是我在满足你,你来满足我一回吧-我也想,但今晚不能-为什么?-你会恨我的…… 她捧起他的脸,真诚甚至有些强硬地告白,“可我,喜欢你。” 他瞬间破愁为笑,“对对对,你喜欢我。”他每一寸思绪都在自嘲,那笑意一时半会儿都收不回去。 可她却更较真了,“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顿时心虚地敛了笑,只得假意点头应和,“好了,我知道了。” 她不由恼怒道,“你又这样!又是你要便要,你不要便不要。每回都是在我同意之前,就开始威胁我,诱导我……男欢女爱之事,于我而言向来不齿,伺候的人是你,更让我觉得自己肮脏。可我,可我偏偏就是戒不掉。我本应最是惧你,却又望你再把我多抱紧些。怎么会?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你驯化我的法子吗?把我从一个人,变成一个心甘情愿,承载欲念的器物?” “我没有。” “那你对我做的事,又如何解释?” 他下意识回避她的目光,随即又决心直面他们之间这难以逾越的心结,“沐妍,西境数月,我反思了自己。我当初,不该把沐仙的事怪罪在你身上。我早已意识到,我对你的恨意,不过是转嫁我对她死亡无能为力的替罪羊。我针对你,是为让自己好受些,却忽略了,你远比我更需安慰与呵护。”他隐忍着高抬着头,不许自己落泪,“对不起,沐妍。我做下的事,理应发配边疆、斩首示众。我是人渣,我为了活,此生已是劣迹斑斑。我不是好人,死后自会下地狱受罚。你怎么恨我都好,但我求你,即便是再恨,也不要伤害你自己。” 他握起她的手腕,两人一起望着那割腕留下的痕迹。 不料,她却是豁然一笑,“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了。我现在只记得,它带我见到了娘亲和姐姐,她们要我好好活着。萧灼,你刚问我为何要做那些好事,反正我看你是忘了,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说过,总有一日,我会以我李沐妍自己的名字,站在高处,所有人都会听见我。” 他脑海中骤然忆起那个曾意气风发的少女,在络桃河边女扮男装,往发髻里插上一段桃枝,只手涂改了那河边数百年的旧习。那气宇轩昂之姿,无人可挡,无人能敌- 而且还有一点-你说。 “那就是……”她兴奋地张开双臂,如雄鹰展翅于沧海桑田之上,“做好事的感觉,实在太爽啦!!我好开心!好开心!!” 见她开怀,他也跟着笑了,并小心护着她别摔着。 “所以!”她撅起嘴,手指戳着他的鼻尖,郑重其事地告知,“我必须与你和离。” 他方才还跟着高兴,这会儿却傻了眼,“什么?你要什么?你要和我……什么?” 她笑盈盈,又道一遍,“和离。” 他愣得都结巴了,“为,为什么?你,你想站在高处,尽可拿去我所有财富权势。好好的,为什么要和离?” “不公平。”她摇头晃脑道,“我所做一切,皆是宁王府宁王妃的功绩,无人在意我是李沐妍,还是李沐仙,又或是任何人。世人眼里,关怀百姓、体恤将士的是宁王妃;而勾引姐夫、害死姐姐的却是李沐妍。你瞧瞧,这不属于我的罪,刻我全名;出自于我的善,却冠你封号。这不公平嘛!” “沐妍,你想留住自己的名字,我可以给你诰命,我有的是法子。做我的王妃,享受一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难道不好吗?我给你所有的爱,都不够吗?” “不够的,”她淡淡回应,“也不会有人像我想要的那般爱我。”- 包括我?-你?当然了-我不信,为什么不可能?-因为没有人能做到-做什么?怎么做?告诉我! 她淡然地抚着他的发梢,无奈虚力地叹了声气,“好,我告诉你。我要的,是有那么一个人,给我他所有的偏爱。哪怕我没别人好,哪怕我总是逃避,哪怕他知晓我就是个吞噬爱意的无底洞,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走向我。” 他认真确认她的心意,正要开口时,她以指尖拦住了他。只见她生生崩开眉头,似是认了命,“可我注定遇到了,也得不到。因为我没办法,我没法相信任何人。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出了错?可打我记事起,我就再没信任过任何人。即便是娘亲,她也总是满口谎话,明天带我吃蒸饺,明年会有新衣裳,她还说她会永远陪着我……” 她嗤然一笑,“其实道理很简单的,当期待落空了一百次后,你自然是谁也不会再相信了。于是,我也学聪明了,我逐渐能听懂每个人的言外之意。我会读心,你知道吗?!可这样真的好累好累,我怎就活成了这样?我不是这样的,我讨厌这样!哈哈!”泪顺着她微笑的弧度,偏移了落下的轨道。 萧灼开口道,“沐妍,你要的爱,我会给你。相信……” “不,我要的太苛刻了。” “不就是偏爱?我给你。” 她哭肿了眼,嘴角却是笑了笑,“谢谢了。其实你给过我的,你或许忘了,但我从未忘记。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那所谓掌上明珠,被人捧在手里,到底是何等滋味?可你告诉我,湖里的鲤鱼可以吃;为我做新衣裳前,你会问我喜不喜欢;我不见了,你还会亲自跑来找我,你告诉我火折子再小也是力量……我知道你是我的姐夫,那是你的爱屋及乌,我知道,我都知道……可那实在是太像偏爱了。即便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就只是这样被人在意的滋味,也已经是太好了……” 她捂着脸默默啼哭许久,随后又一口气抹干了所有的泪,释然地笑了笑,“你要是问我到底要什么样的爱,我再说一遍,我要这全天下所有的偏爱。随你怎的说我矫情,我就是要这个人坚定不移地只要我一个。可我又注定不相信任何人,自然也包含了他在内。我会将他拒之千里,却又盼他向我奔来。强加于我的,会令我窒息,可当我拒绝时,却不是真的拒绝。你看吧,像我这样矛盾之人,自己都要疯了,还要求别人?” “那我如何分清你是真的在拒绝,还是想我再进一步?” “不知道,连我自己都搞不清。” “那回答我,今日白天在苏府……你为何吻我?” 她别扭地瞪了他一眼,难以启齿道,“明知故问。” 他帮她回答,“所以,你心里有我?” 他等着她坦白,可她却轻轻偎入他的怀里,轻轻呼噜着睡着了。 他瞧她困了,便横抱着将她送至榻上。 “别走。”她半梦半醒间,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是难得的撒娇,他是司空见惯的心软。他坐在床头,将她上身搂在怀里。 那些推心置腹的话已说了太多,此刻她乏乏的,只剩闭眼呢喃的力气,“话说你怎这般厉害?竟能打倒那战无不胜的哀继里。” 他浅浅一笑,“你搞错了,我才是战无不胜的那个。” “哼……就你能耐。可我认识你这么久,也没见过你耍过一次剑。” “我不喜欢舞刀弄枪。” “可我喜欢,我最喜欢看杂耍了。” 杂耍?他不禁摇了摇头,“好吧,那明日我便耍给你看。” “今日不行?”她追问。 “不了,你累了,我也累了。” 她不服气地嘤唔,“可我还是热。” “彼此彼此吧。”他笑言。 他用指甲轻扫她后背,或许是抚弄太过舒服,她言语渐迷,终还是晕了过去。 临走前,他在她额上留下轻轻一吻,不知是何居心地说了一句,“走着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动心者便是输 李沐妍一夜酣眠,翌日近午,她才被屋外的刀光剑气扰醒。惺忪打了个呵欠,就在清醒的一瞬间,她骤然意识到大事不妙。她努力回忆昨夜的情形,宿醉搅合其中,害她所忆支离破碎。她记得他向她道歉,而她却向他示了爱,她一上头,便乱啃了他。 李沐妍啊李沐妍!她敲了敲自己脑袋:你完了,看他怎的奚落你吧! 她下床收拾了一番,亦掩好了情绪,徐徐开门,日色皎白袭了她的双目。挨了好一阵炸脑的眩晕,她才缓过来。若她没眼花,此刻在院中淋漓舞剑之人,竟是宁王本尊。 花草间、墙柱旁、拐角处,皆藏着偷望之人。瑞香与春华也在一旁拍手叫好。这番热闹,还真像了街头的杂耍。只是此刻她已全然忘了这茬,暗自嘀咕,他这又是在闹哪出? 萧灼舞剑,如画师挥毫,柔中带刚,招招杀伐果断,劈气割风。这剑在他手里竟是这般如意顺服,这儿挑来,那儿刺去,稀松平常间,御敌百万。 此等武功,还真不是能在街头看到的。她看得出神,心想:原来这便是他杀戮的样子,这般毒辣,确实像他风范。 萧灼见看官来了,便耍了套最为花里胡哨的剑势,收尾时,又朝她挽了个剑光肆粼的剑花,最后横割下了一朵绽得绝艳的花儿。 “哇好棒哦!好棒哦!王爷好厉害啊!!”一旁的春华像是收了钱的托儿。 萧灼将剑扔给一旁的杨从武,拾起花儿朝李沐妍走来,“你醒了?”他将花插入她发髻,甚是欣悦。 “嗯……”她瞥他额头布满细汗,也不知他这还带着伤呢,莫名其妙来这一出是图什么?她无暇细想,只急着要谈正事,“随我来,我有话说。” 萧灼煞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随她入屋,顺手还带上了门。 李沐妍以背影示他,怀前紧掐着指尖,轻声问道,“昨晚……我们没做什么吧?” “昨晚……”他似壮志未酬,遗恨地仰天一叹,“昨晚本应能做些什么的。只是某人醉了,我若趁人之危,只怕今日得挨一顿打。” “没有就好。”她稍是松了口气。 他却话锋一转,凑近她身旁,“可也不全是遗憾,毕竟某人也对我说了好些的心里话。那番又哭又笑的模样,可怜是可怜,傻也是真傻……”他压低身子,往她耳里吹了一息。 她耳蜗痒得缩颈,以肘将他撞开。她烦死他这玩世不恭的德行了,更恼自己记不清昨夜说了些什么?她转过身,怒目而道,“你认真一点,我要说正事了。” 他识趣地噤了声,颔首请她道来。 她挺直腰杆儿,气运丹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李沐妍决定了,要与你和离,我再也不伺候你了。你说吧,如何才能放我走?” “哦?和离?”他闻言,却面无惊色,只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般,不痛不痒。那眉、那眼、那抬起的下颚,皆在戏谑着发来挑衅,“嗯……你舍得吗?” 她瞧他竟是这等反应,已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我都提和离了,我还不舍得什么?” “我啊。”他脱口而出,且底气十足,“你舍不得我。你昨晚可都告诉我了。” 她心一咣当,似满仓的锅碗瓢盆都被砸了个粉碎,慌得她张口结舌,隔半晌,才故作镇静追问,“我说什么了?” “你说……”他搓着扳指,于屋内闲庭信步,言之凿凿,“你说你喜欢我。我去西境数月,你每日都在想我。听闻我身受重伤,你为我在佛前磕头祈祷,连你娘亲的遗物都为之折断了。你在苏府亲近我,也是因你早已情难自控。你喜欢我,自你见了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 “我——没——有——” 他浑然未觉他身后的李沐妍已瞋目切齿,肩头怒颤。他却还在那儿自鸣得意,转头来又要强调一遍,“喜欢就喜欢呗,干嘛……” 他一回头,一股劲风破空而来,她的拳头重击在他一侧的颧骨上……头骨震颤,颧颊掀红,他瞠目结舌,恍神良久。 她颔首却上斜眸光,眼中极生恨意,“再说一遍,我——没——有——” 既然她动了粗,那这事儿可就不是打情骂俏能搪塞的了。他稳住阵脚,又是一副无所谓之态,揉着嘴角,携笑道,“我脸好像被你打歪了,你再往这边来一下,好让我对称些。”说着,他当真把另一侧脸凑了上来,一招反客为主,看她如何招架?见她不动作,他继续挑衅,“怎了,是不是舍不得我?心疼……啊啊啊啊啊!” 他叫得那是一个惨绝人寰,半个宁王府都能听到,原来是她狠狠朝他脚指跺了一脚。 她远远退开,言归正传,“萧灼,你听着!别以为你耍无赖便能了事。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你若是这等态度,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体面了。” 他哀嚎着,脚趾头疼得站不直腰,别提有多狼狈,“李沐妍,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我这刚回来一日,你就要与我和离。人家和离还讲究以和为贵呢!你这拳脚相加,分明是谋害亲夫嘛!” “我给你脸了,你要脸了吗?还说我?!” 他瘸着腿,找到附近的凳子坐下,口中仍在委屈嘀咕,“你就别天真了,你宁王妃的册书都已盖上了玉玺。以你现在的身份,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我和离了。” 他放了狠话,她也上了火气,“好,那就休妻吧!我无所谓。再或者,你对外说我死了也可以!” “至于吗!”他无语望天,俩眸子都快掀到了房顶上。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儿来,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不想。”他力倦神疲地哀叹一声,随后看她一眼,便又莫名地笑了起来。 想到昨夜她掏心掏肺的那些话,他便下定决心,绝不会轻易放弃她。他闲散托腮,惬意地看着她怒不可揭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偏不想放开你。我就是要每日都能看到你。西境数月,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就是禁足期间与你相处的时光。所以我现在开始哪儿都不去了,你有你赶人的本事,我也有我的才干。我们就看看,到底是谁更神通吧。” 他发完战书,起身就走。 她被他的厚脸皮惊得咋舌,赶上他,将他拦在门前,“萧灼,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你这宁王府,我一日都不想再多待了!你提个条件吧,如何才能放我走?” 他百般无奈,只得想出个对策,慢条斯理地说道,“好,好,要我提条件,可以……若想我放你,你得先找一个替代品取代你。容貌、身段、嗓音……都得像你。” “你!”她愕然,不知他今日这是抽了哪门子风?为何能如此胡搅蛮缠,“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他故作诧异,指了指自己,“这便无理取闹了?我还没说完呢。”他飞扬跋扈,将她逼退于门上,嚣张气焰更是遮天蔽日,“光这些怎够?我还有要求,我要她头上有一道细疤;紧张时,她会掐自己的手指;哭起来,她会捂紧脸庞。”他不由笑了笑,“她不怕黑,却会怕区区一只蝴蝶;她得很不安,无时无刻都在不安;她能在茅厕里染一身花香,能在柴房中练出一身力气;她怕极了鲜血,却能手刃歹徒,为了救人更是拼尽全力;她得仗义,她得勇敢,她得不卑不亢。我就这些要求,你找得到这样的女人吗?若你能找到,把她带给我,我就放你走。” “你!你就非得是我?”她迟疑着,无法理直气壮地道出那个‘我’字。 他却满腔义愤,帮她补全,“对,我就非得是你!” 他如疾风俯身近前,将她揽腰托起,卷入怀中。她如魔魅附体,举手环上他颈。指陷髻中,俩人额头相抵,那迷醉缠吻就在昨昔,今日,他们又鬼使神差地依在了一起。 在险些失守之际,她猛然回神,用掌心顶开他那不可一世的下颚,怒斥道,“够了!” 她逃到另一头去,扶着发髻,稍稍恢复理智,这才道,“萧灼,你离开的这几月,我也看清了。我原以为我最亏欠的人是你,其实是我自己。我欠你的,我早已还清了。过去之事,你道歉也好,耍赖也罢,我不在乎,但也不会忘记。你听清楚了吗?你没资格再困我了。” 他今日有备而来,岂会只因这番话就摇摆不定?他朝她又是步步相逼,“好好好,既然你这么爱算账,那我也来算算。你说你看清了,原来你亏欠之人不是我。那按你这套算账的逻辑,我岂不白白受了你这么久的伺候?实不相瞒,我萧灼也不喜欢欠别人的。粗算一下,你为我当了两年的奴才。既然如此,你要走要留,这账都得先平了才行。就让我用两年的荣华富贵还了你吧。” “什么?!两年?萧灼,我不可能再在你这儿待两年的!”她惊呼。 “为什么?凭何就你能拿卖命吃苦,来求个心安理得?我犯了错,你却不给我弥补的机会?说好的公平呢?!”他不让她插嘴,接着说,“两年,就两年!两年后的今日,我放你走。” “我不需要,我不用你补偿!”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有仇不报,简直就是愚不可及!”他用了她的那套规则,将她反呛得哑口无言。 她看着他那牙尖嘴利的模样就恼火,转身合上眼帘,她沉住气,教自己别被他牵着鼻子走。她细细想来对策,既他想上屋抽梯,那她便客随主变,顺梯而上。待她再转身时,已是运筹帷幄之态,“两年不可能,半个月至多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 她先声夺人,“一个月。” 萧灼顿悟,这是在谈买卖呢!他立即上了桌,“一年八月。” “二个月。”-“一年半。”两人有来有往,默契磋商,三个月、一年二月、四个月、一年、五个月。 “够了!六个月!就六个月!不能再少了!”萧灼拍了板儿,定下了此事。 “别急。”李沐妍仰起她不屈的下颚,朝他走去,“我还有两个条件,你若答应不了,这事就算了。”他让她明示,“第一,你不准不忠于我;第二,你不准碰我。” “第三,是要我出家吗?”他抗议。 “无妨。”她巴不得呢。 萧灼盯着她,不觉敛了敛眼眶。这女人变了,就在她转身的一念间,她竟变得如此盛气凌人,他懂了,这才是她的真面目,李沐妍,她不装了。这教他顿然败了阵,也服了软,“请问,那倘若是您要强行霸占我,该如何算?” “你放心,绝无可能。”她又趋一步,凑他眼前道,“只要你敢违反这两项,我便会立即离开这里。所有的烂摊子,都由你自己去收拾,与我李沐妍再无干系。这样吧,为公平起见,假使我当真碰了你,哪怕一次,我此生便再不离开你。” 这话正中他下怀,“好!我答应你!”他成竹在胸勾起半毫嘴角,贴上她的耳边,不怀好意道,“可我看你,必是要输的。” 她不退让,也不迎合,只问,“何以见得?” 他不解释,也不收敛,但却凑近她的耳廓,似吻非吻。她紧着气息,忍下颤抖。气氛已不言而喻,但他顿然收了攻势,又丢下一句,“走着瞧。” “慢走不送。” 今日暂已休战,双方皆自以为胜券在握,宁王府也就此迎来了新黄历…… 第92章 替身与跟屁虫 萧灼才走不久,春华与瑞香便巴头探脑地走进李沐妍的屋子。 瑞香掺着心虚,小心试探,“小姐,你和王爷聊什么了呀?我瞧他模样怪怪的。” 春华撇撇嘴,啧一声道,“还能是什么呀?又把人家给气跑了呗。沐妍,可不是我说你,即便是寻常男人,也经不起你这般糟践的,何况他还是王爷,他是你丈夫,更是你主子,怎能这么对……” “别说了!”李沐妍两手死命攥着裙角,不置一声,直到此刻才打断了春华,“春华,我现在只想知道,昨晚那酒究竟是什么?你告诉我。” 春华眨巴她一双大眼,左顾右盼言,“这……能是什么酒,就寻常甜酒呗。” “寻常甜酒?寻常甜酒怎叫我没喝几口,就直想往他身上扑,且满脑子净想那种事?那分明就是春药!”李沐妍怒然拍案而起,“春华,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跟你们说过不下十次,我要离开这里。我视你为最好的朋友,你不但不帮我,还在背后算计我?” “算计?!”春华一听这话便急了,忙在屋中来回踱步,“我为你好,怎还成算计了?李沐妍,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嫁给王爷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之事,到了你这儿,还成天大的委屈啦?!” “你,你……”李沐妍愤得瑟缩肩头,颤如筛糠。瑞香一边劝春华少说两句,一边赶紧揽住了她的小姐。李沐妍握着瑞香的手,颤声道,“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的梦想就是离开这里,一个人重新开始,且自由地活着。” “一个人?你还能一个人呢?!”春华恼得撸起袖子,那些心里话一时没兜住,统统被她呶呶泄来,“你当年就连逃婚都还得带个丫鬟呢。那时也没见你自食其力啊,不转头就来投靠王爷王妃了?你以为你干了两年苦力,就与我这种生来为奴的人一样啦?别忘了,你爹是当官儿的,你娘是正妻。你就是命再苦再苦,可论骨子里你还是个小姐!你一个人,根本就活不下去!” 眼看小姐被这尖锐之言扎得喘不自持,瑞香都快急哭了,“春华,你别再说啦!!当时是小姐担心我留下会替她受罚,所以才带我一起逃的。你别再说了!” “我还要说,我偏要说!”春华甚至凑到她们跟前来, “你如今当上了王妃,是我这种奴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王爷对你的好,就是写进话本都没人信。可你呢?!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每一次冷落他的恩宠,都是在践踏我的尊严!你怎就不能学学别家的夫人,学学你自己的姐姐?!安分守己,相夫教子,这样不好吗?!” “春华!!旁人不理解我也就罢了,可为何就连你也对我说这种话?!” 春华怒极了,却是按住了李沐妍的双肩,愤然却语重心长道,“因为你留下来就是最好的结果呀!我看出来了,你喜欢做大善人,这不是坏事,但你看你这几月做的那些……说白了,不就是往外头撒宁王府的银钱吗?你自己好好想想,若你当真离了宁王府,别说撒钱了,你连能不能养活自己都成问题!与其到时,还是得乖乖找个男人嫁了,不如现在快服个软,和王爷相亲相爱的,不好吗?你那所谓自由,能抵饭吃呀?哪有真金白银、冰块儿暖炉来得实在啊?” “春华……”李沐妍彻底寒了心,她视如知己交心之人,心底里竟是如此轻看她。她额角青脉暴起,双手反按春华双臂,从齿缝中诉来,“你这人向来利己又急功近利。你做这么多,不就因为在我身边,你便是这府里最尊贵的丫鬟小姐吗?你怕我走了,你就没这些好处了,是不是?” “李沐妍你?!”春华煞时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推开,又到门前砰然把门撞开,“对!我利己,我急功近利,我不配伺候娘娘!我春华在此发誓,再也不仰仗娘娘您了!从今以后,您当您的王妃娘娘,我去扫我的大院!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桥归桥路归路!” 春华夺门而出,李沐妍掩面愁哭,一壶酒,断了一对闺中情…… —— 宁王府里,岁月如故,春华那姑娘当真言出必行,自那日后,便再未踏足李沐妍小院半步。 唯有萧灼,每日必定要来这儿溜达一圈。他受不了她屡屡冷落,也曾揭竿而起抱怨过:李沐妍,本王乃当朝亲王,你算老几,不许对本王甩脸色!她却毫不示弱:我李沐妍上敬天,下敬地,就是不敬你这横行霸道的臭王爷! 俩人怒眼相视,互不退让,若她也懂功夫,他俩指不定真得比划比划。每回不是她一怒之下摔门闭户,便是他丢下礼物拂袖而去。王府每日最热闹的时辰,也就是这片刻了。 光景如炽水沸腾,匆匆散逝。年入腊月,逢初八日,皇后邀众妇于后宫共宴。 萧灼担心李沐妍应付不来,坚持亲自将她送至后宫门前,分离前还要叮嘱,“这是你头一回觐见皇后,教你的规矩可别忘了。娘娘她为人敦厚,你只要别做出逾矩之事,她是万不会计较的。” 李沐妍奉上一白眼儿,“这种事,我还用你教?” 萧灼好心当了驴肝肺,诧然仰天一呵,“对对对,我差点忘了,王妃娘娘是个假人,最善隐忍了。” 她懒得搭这茬,只转身步入中宫,却闻他犹在后叫唤,命令的话句里搅进了隐晦的殷勤,“结束后来御花园找我!” 李沐妍进到殿后,宫人揭帘迎入,眼前并非她预想中的恢宏殿宇,所到之处竟是皇后的戏阁。 皇后尚未驾临,各妇已陆续入席,后宫众妃在左,王妃公主及诸夫人在右。一位宫女在李沐妍耳侧低言,“橙绣莲衣乃贞妃娘娘,绿纹蝶衣乃文妃娘娘。” 李沐妍记得萧灼的提醒,宫中贵妃居正一品,亲王妃乃二品,虽皆为妃,但亦有内外之分。她见到宫中贵妃,须得行礼。于是,她走至两位娘娘跟前,垂首深蹲,恭敬道,“妾身给贞妃娘娘、文妃娘娘请安。” 两妃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宁王妃,请起吧。” 短短六字,口调却九转八弯,李沐妍尚未来得及琢磨,一群坐在后方的妃嫔便跑上了前来。这是一群华美而各具风姿的女子,瞧那打扮,应是身居嫔位或贵人之位。她们配合默契,且训练有素,五六人不经商量,竟能同时张口,“臣妾给宁王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李沐妍心头说不上是何滋味,只先依样画葫芦地应了一声,“请起吧。” 紧接而来又是群姑娘,据说她们是些答应与常在。她们中有长有幼,有的生机蓬勃,如朝阳艳目;有的则冷了双眸,万事不惊。她们皆给李沐妍行了跪拜之礼。 “请起吧,请起吧……”她与她们中的一位女孩对上了眼,那女孩看着也才十六七岁,在周围一色暮气沉沉中,唯有她两眼满含憧憬,还冲李沐妍笑了一笑。她恍惚地避开了她的注视,不知是何缘由,她无法回应她。 此刻,正见朔王妃容盈盈进了屋。两人相见甚欢,她刚欲招呼,只见盈盈轻嘘一声,更是走至她跟前,行屈膝礼道,“晚辈给宁王妃请安,祝叔婆母娘娘福寿安康。” 盈盈上回管叫她婶儿还不够,这回不知又从哪儿查来这么个称谓?众目睽睽之下,李沐妍只得硬着头皮道,“好,你……快起来吧!” 盈盈秀眉微蹙,掩嘴偷笑,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众妃皆已入座,不消片刻,宦臣高鸣,“皇后娘娘驾到!”屋内众人皆向之行礼问安。 “好,诸位平身吧。” 卑躬屈膝的李沐妍脑内一闪,皇后的声音竟莫名令她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想来也不应该,毕竟她从未见过皇后,应当是认错了。她随众人一同起身,眼前的致国皇后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慈悲容貌下,藏着不露声色的威仪。 皇后朝众人扬起嘴角,眉头却又微微蹙起,这本不该一同出现的神情,让她的和蔼中透出一丝拒人于千里,她开口道,“今日是腊八节,本宫想着已许久不与诸姐妹相聚,故办此节宴,好与姐妹们共叙家常,大家随意些,别拘谨了。好了,本宫不啰嗦了,让戏班上台吧。” 戏台上,哼哈唱词,几案下,细呷暖粥。时不时有妇人坐到皇后身侧与其拜候,后方的公主与答应们偷偷打闹,李沐妍与容盈盈也小声地交头接耳。 约莫一个时辰后,粥凉,酒上桌,戏演到终回,皇后突然起身,教众人皆放下手头之事,一同屈膝听旨。只闻皇后轻舒一口气,缓缓道,“本宫有些乏了,就不陪各位姐妹了。大家请自便,还有些个点心没上呢,且把戏看完,点心吃完再走。本宫先行一步了。” “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一走,诸人皆松了松筋骨。容盈盈与李沐妍本想痛快唠个嗑。哪知皇后才走不久,便有宫女传来话,说娘娘有请,要李沐妍陪她在御花园走走…… —— 御花园里,皇后立于石桥之端,手执一把鱼饲,随意撒落。顷刻,湖内几十黄金龙凤锦皆争相夺食,溅来的水花都波及了一旁宫女的裙摆。 皇后挥手令下人退开,只与李沐妍这小妯娌并肩而行。皇后抚栏漫走,似是熟络又漫不经心地提起,“七弟的伤势可好些了?” 李沐妍如实禀告之已痊愈无碍,皇后颔首又问,“宁王妃,你当上王妃后,滋味是如何?”见她面露困惑,皇后又补充道,“本宫并无他意,只是朝中皆说七弟两次娶亲均为胡闹,就连皇上都颇有微词,不知这些流言蜚语可否有影响到你?” 她心中明了,不能与皇后明言他们正在闹和离呢。她细想当前处境,便恭敬回答,“回皇后,王爷他待妾身极好,外头那些会让妾身不高兴的事,他从不提起。妾身深知他此次丢失封号,又将其夺回的历程有多么不易。所以在妾身看来,那些流言蜚语,与王爷的心血与付出相比,根本无足挂齿,又怎会介意呢?” 皇后余光瞥向她,眸中微愕,随即拨眉一笑道,“太好了!没想到你竟这么懂事,真是叫人省心。本宫终于知道为何七弟会喜欢你了。可是……”不知是何故,竟让皇后娘娘垂眸侧首,“可是你不介意外界的流言蜚语也就罢了,竟还能不介意在他心中,你永远都只是一个有珠玉在前的替代品吗?” 珠玉在前?替代品?李沐妍琢磨了一番,方才听懂皇后之意。她此前甚至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此刻,她也循着心意答,“回皇后,王爷他……没让妾身有这样的感觉。” 皇后递出的目光里刻满了难以置信,却又极快地敛进了转头一瞬的微叹之中。她想到了自己,不禁一笑,“是啊,这就对了。七弟他向来不是随意玩弄情感之人,他打小就懂照顾女孩子,我们也最爱带他玩儿。对了,他可有和你提过他幼时的事?” “回皇后,只提过些关于他母妃的事儿。” “哦,他的母妃……”皇后沉了沉眼眸,不再多言语,而是接着她想说的话续了下去,“想当年,本宫乃长公主闺友,隔三差五便入宫玩乐。那时,小七才一丁点儿大,估计还没这墩子高,可就是爱缠着他的馥姐姐,跟在我们身后当个小跟屁虫。我俩逗他、欺负他,他也不恼,反倒回过头来说,长大了要练一身本事,好在日后游历四海八方时护我们周全。天知道那会儿他那小身板,别说保护我们了,就连他自己不被下人苛待都困难。” 皇后凭栏驻步,又一唉叹,“可惜,馥姐姐没等到他的小七长大,便遭奸人所害。诸皇子为夺嫡位,反目成仇。本宫知道,这些年来,那些为夺嫡所造的孽一直困扰着他。你说,他练的那一身本事,究竟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她释然一笑,一转神情,“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了。所以呀,世人都说他娶亲是胡闹,但本宫知道,能被他娶进家门的,定是他动了真心的。”她按住了李沐妍的双手,郑重问,“宁王妃,本宫私下叫你一声沐妍妹妹。妹妹,你爱七弟吗?” “我……”情到此时,李沐妍半骗半真地应了一声,“嗯……” 皇后垂落双肩,此等心境,难言是欣然宽慰,还是哀其不幸,“好,这样便好。那些外人都是哪儿有丑闻,就往哪儿钻,但我们可是一家人呐。所以本宫不在乎你是谁,从哪儿来,只愿你能与七弟真心相爱。”言罢,她阖眼转身,回到了她的宫人身边,“两情相悦可真叫人羡慕……去吧,宁王妃,本宫累了。” 随着皇后走远,李沐妍能感觉到,她周遭那一阵悲哀的气息也已随着消散。 她刚走到湖对岸,便被不知从何处窜出的萧灼逮住。他倒步同行,神色自若地问,“王妃,刚跟皇后聊什么呢?” “聊……”她斜瞅他一眼,见眼前这九尺男儿竟还做着与他孩提时一模一样的事儿,她不禁笑道,“萧灼,你这爱当跟屁虫的毛病,这么多年了,是一点儿也没改啊。” 萧灼闻言,顿时脚底打颤,脸绿声尖,在她一旁叫嚷,“谁跟屁虫?!你说谁跟屁虫呢!” 第93章 角落里偷欢愉 萧灼仍是那般狡辩,“本王是为哄长姐高兴,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李沐妍敷衍地掩唇浅笑,“是是是,小七自幼便对女子体贴入微,最是懂得怜香惜玉了。”她还没瞧见萧灼的脸色已然变了味儿,仍在继续道,“怪不得姑娘们都喜欢您,宁王爷真是个天生的大情圣呢。” 萧灼非但不觉此话好笑,脸色反而沉了下来,“别说了。” “还急眼啦?”她逗弄道。 “你!”他顿然怒不可遏,凑她身前警告,“你平日如何与我斗嘴都成,但别拿这种事开玩笑!”眼前这女子,他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素日里多瞪她一眼都得心虚。此刻沦落至此,他怒不得泄,只好坐到了一旁的石槛上,双肘撑膝,闷闷不乐地搓扳指。 平日里他俩斗嘴再激烈,也未见他如此较真。李沐妍已隐约猜到自己失言了,便凑到他身旁坐下。未等她开口,萧灼便已愤懑地移了移身子,避开了她。 她索性纵他一回,挪至他另一侧,刺探一声,“哟,真生气啦?” 他蹙了蹙眉,不情不愿地哼了声。李沐妍决定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用他曾对付过她的驭女术来打发他,只见她词气侃然问,“瞧你,气量可真小。我又没说你坏话,这便受不了了?还王爷呢。” “李沐妍你!” 他一举目,便迎上了她的追问,“到底为何生气?快告诉我!”她心想,每每她藏了心事,他都逼她自揭伤疤,这回也要让他尝尝这般被生拉硬拽的滋味。 两人或许在无数次抬杠中练就了默契。萧灼仅瞧她一眼,便已暗喻其意,叹道,“李沐妍,你真是……”他又刻意扭过头,给她泼了盆冷水,“我才不上你当。” 她不罢休,用膝盖撞了撞他的腿,“说嘛,是不是因为我说错话了?若是的话,我给你道歉。” 萧灼听她此言,是三分真诚,三分狡黠,更有六分是糊弄。但奈何她好歹是体恤了他一回,他怏怏回过头,见她双手捧颊,正朝他笑得灿烂。她这般纯情模样,轻易便将冬日的骄阳比了下去。若是在自家府里,真说不准他会对她做出些什么来。 他下意识张望四周,可惜现身于宫里,只得无奈一叹,“服了你了……”那扳指早已被他盘得晶莹透亮,只听他还秉着气咻咻的口气说道,“刚那话若是旁人说的,我根本不会在意。可你……可我……这么多年我只对你说过我母妃的事,只对你一人说过!我在你眼里真是那样的人吗?你为了伤人,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呵,你太叫我心寒了。” “我……”她心中一凛,果然猜得没错。萧灼曾对母妃许下诺言,若遇佳人,必一心相待。她刚那话,实在是有失偏颇了。“对不起嘛,我话在嘴边就说出来了。其实我知道的,你绝非那种玩弄情爱之人。” 他爱答不理的,“哼,无所谓了,反正你最近说话都带刺,像所有人都欠你似的。” “胡说!我哪儿有……”李沐妍急忙辩解,却戛然而止。 她瞅她一眼,眼里透着六个大字——我说什么来着? 他提起此事,并非为惹她难堪,只见他哀叹一声,谆谆告之,“沐妍,我知你身上有许多抱负,但你能不能容我提个建议?这样吧,你先说我一个缺点,我再说你的。” “你的缺点?那可太多了……”她下意识拨弄指尖,半是置气半是心虚,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你可知我最讨厌你什么?就是你每回都擅自替我做决定。这次成亲且不说,我当丫鬟那会儿也不提了,就说我刚进王府时,谁准你替我与家人断了关系的?还说我打破了先帝赏赐你的花瓶,必须留在府里戴罪受罚?谁给你的权利啊?” 萧灼倍感诧异,“唉?是沐仙告诉你的?” “不用姐姐告诉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即便是为我好,也得先问过我的意见吧?你可知我当时有多伤心?我看你这人啊,就是主子当久了,普通人的事儿就不是事儿了,净叫你给随意打发。我还记得你好多好多事儿呢,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原来是这样啊。”萧灼认真消化了一番,虽心有不服,但也不敢计较了,“好,我知错了,今后我会注意的。那现在轮到我了吗?” 她撇撇嘴,朝他点了点头。 他清清嗓子,以谆谆善诱之态开口,“我觉得你……狭隘了些。我明白你想靠自己,不去依赖旁人,最近这阵子尤是如此。可自立与互扶,两者并不矛盾。你看看你,和自己至交的姐妹都闹掰了,你与春华乃过命之交,你真舍得断了?” “可……可那是她先错了,好不好?”她气鼓鼓皱起眉头。 “那你说说,直到现在还在令你生气的,是当初她做的那件事,还是至今她都不来道歉?” 她想了很久,这才道,“后者。” “所以嘛,你还在在乎她,对吧?”他会心一笑,轻声道,“沐妍,你有时像个穿山甲,一遇事就钻进洞里,还得缩成个球;有时又像个刺猬,却是为有一身刺,而养了一身刺,离你越近,反而越是会被刺到。哎,可我真的很羡慕你,能有这样无话不谈的朋友。所以等回去了,你俩彼此低个头,重做闺友。答应我,好不好?” “可……”李沐妍鼓囊着腮帮,酸溜溜道,“她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她,哼!” 萧灼心想,他的夫人就这脾气,天塌了也别指望她主动一回。他摇头苦笑,“行,难办的事儿交给我,下回我来组个局,行吧?”他瞧她不吱声,多半是同意了。这女子,一会儿聪慧,一会儿犯傻,他搞不懂,他很喜欢。“刚说你是穿山甲,其实还不贴切,你可知你实际是什么?你啊,是只螃蟹。” 李沐妍想不明白自己哪儿又惹着螃蟹了?她愤愤地挤兑他,“什么嘛?这有比穿山甲好听吗?你存心欺负我,是不是?!” 他一副落井下石得意样地笑了良久,直到见她气得咬牙才肯罢休,“好好好,我再想想……嗯,我知道了,你像那天地间掌管霜雪的青女。看似独来独往,冷冰冰的,但为救百姓,她是抚琴落瑞雪,神女扫邪瘴。完事了,她又一个人回了她的青要山,独站山巅,幻化为石,默默守护苍生。就像你一样,表面虽是捂都捂不热的铁石心肠,但奈何又实在是个至纯至善的女子。所以嘛,你一个小神女,学什么地上爬的小走兽?我的意中人,哪有那么蠢?” 李沐妍脸颊的酡红里都已渗出了紫晕,羞得她没眼看他,“萧灼!你这人最近哪根筋搭错了,怎老爱说这些黏糊糊的话?恶心死了!”她不知是恼极了还是怎的,起了身急急走开了些,可又转身问他,“我若真是山上的青女,那你是什么?!” 那我便是山川水流,我是无数个奔向你的梦……萧灼一边静看她,一边心道此言。不等他回应,她又问,“对了,你且说说我到底如何像螃蟹了?让我见识见识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怎的能圆回来?” 萧灼怕是少年稚气上了头,那坏心思是一点儿也没法藏着掖着,嚣张地跑她跟前,捏了捏她的脸蛋,“我就不说,你个傻螃蟹,自己琢磨去吧!” 肇事者撒了手就跑,李沐妍含怒带羞地追,“你!你站住!别跑!” 要不怎说萧灼阴险?他足下生风,净将夫人往那御花园的街角旮旯里带。李沐妍亦非真愚笨,她瞧他这居心不良的嘴脸,就知他心怀不轨。她才不上当,止步扭头就走,还不忘斥其一声,“淫贼。” 未行几步,她远远看见一旁树木环抱的角落里,两女子衣衫凌乱,紧紧相偎。她定睛细瞧,竟是安玲公主与莫嫔。她知道她俩的事,难怪今日公主缺席了皇后的宴席,原来是在此与莫嫔私会? 而身后萧灼正朝她来,眼看他也即将发现她二人。情急之下,她转身挽住了他,脸上还镶上了百般殷勤的笑意。他正一脸受宠若惊时,又听她提高了嗓门娇声喊,“萧灼!你之前说你难过时喜欢待阁楼里,我难得入宫一回,你带我去瞧瞧好不好?!” 她这般千娇百媚又扭扭捏捏,真叫他想当一回淫贼。他反客为主,将她蛮腰搂在腹上,“去什么阁楼,我看这儿就不错。” “唉?你干嘛!” 俩人拉拉扯扯,一个循序试探耍流氓,一个半推半就拖时辰。她不让他吻,他便拨开她的裙摆,隔裤捏了捏她的臀瓣。她无奈掩口,不敢出声。 事已至此,哪还管得了什么见好就收?他指尖内滑,更在她耳旁蛊惑,“沐妍,我们得好好定义一下何为‘碰’你?从现在起,你不推开我,就不算。”言罢,他的指尖从后向前,嵌进她两股间最炙热的嫩肉上,掌捏其臀,指揉喑唇。 她臀将他的三指夹得拥挤,唯有中指第一节 还能勉强挪动,正在她的爱穴外深深浅浅地试探。她那寸布料渐湿,避其目光,仰着头将指尖咬在口中。 此情此景,与他在御花园深处缠绵,就是她最为见不得人的幻想,也不过如此了。 情欲正浓,他欲更进一步,刚吮上她的颈间,只听前处传来异响。“谁在哪儿?!”被扰了好事的萧灼怒意难掩。 他放开她,径直朝那动静探去,只见绿荫掩映之处,竟站着佯装成宫女的安玲公主。“欢逸?”随目光移动,他瞧见公主极力掩藏的身后还另有一人。“谁在后面?赶紧出来!” “不!”即使公主竭力阻拦,莫嫔还是选择站了出来,并向王爷行了个礼。“嫔妾拜见宁王殿下。” “莫嫔?欢逸?你们……”他见她俩衣襟松动,粉妆晕颊。他瞬间看懂了这一切,“你俩荒唐!竟敢在此行金兰之礼?!” 李沐妍忙上前拦他,“你说什么呢?公主与莫嫔向来只是交好。怎会做出逾矩之事?”她边说边向二人使眼色。 公主却煞是鱼死网破之姿,走到萧灼跟前,“既然被王叔您看见了,侄儿也已无可抵赖。侄儿与莫姐姐两情相悦。正因如此,父皇才拆散了我们。我从人到心都已是莫姐姐的人了,反正横竖都已是事实,您要告状就去告吧。” 李沐妍震惊之余,还想要拦着他,“王爷……” 萧灼怒瞪她一眼,“你也知道对不对?所以刚才是……?!”人气极了,便会不由发笑,他转身对公主斥责,“你胆子也太大了,你是在拿自己和莫嫔的性命开玩笑!” 莫嫔顿时手足无措地跪在了他面前,“还请王爷不要禀告皇上。一切都是嫔妾的错,嫔妾一时糊涂,勾引了欢逸,千错万错皆是嫔妾之过!” “你不需向本王求饶!”萧灼经一番考虑,回头道,“沐妍,你带公主回她寝宫。” 他拉起跪在地上的莫嫔,“你随本王来!” “王叔,您要做什么?!您不要欺负她,她是无辜的!”公主欲追他们,却被萧灼回首一瞪,怔在了原地。 眼看萧灼与莫嫔已走远,李沐妍安慰道,“欢逸放心,王爷不会伤害莫嫔的。你是他最疼爱的侄女,他怎会忍心伤害你的心上人?” “你何时站了他那边?!”公主愤然甩开了她,“你变了,连你也变了!太子、盈盈,还有你,你们一个个都变了!!” 言罢,安玲公主便转身奔离,李沐妍怕她出事,不得不紧跟其后…… 而在御花园另一隅,萧灼终于平下心来,松开了莫嫔的胳膊,言道,“莫嫔,你我年岁相当,有些道理本王不必说,你也是明白的。” 莫嫔虚软地瘫在地上,不停抽泣,“嫔妾知道,是嫔妾做事不懂规矩,令欢逸错把亲情看做爱情。是嫔妾毁了欢逸,千错万错,皆在嫔妾。” 萧灼默然叹其不幸,蹲下身来,语重心长说,“本王不在乎你与欢逸是如何走到今日的,但本王要告诉你一个故事,你务必谨记于心。”他曲身,靠着岩石坐到地上,“你也应该知道,欢逸、朔王、太子,皆非当今皇后所出。他们的生母是皇兄的原配,一个卑微的姓赵的女子,一个先帝罚给皇兄的妻子。可就在诸皇子回都的那一年,赵氏死了。人好好的,说病就病,不出三日功夫便没了。在那之后,皇兄登基,册新后,立太子,封亲王。而太子生母的所有记载,皆已抹去,查无此人。” 莫嫔收了抽泣,问道,“您是说,皇上对赵氏……天哪,那可是他三个孩子的娘亲啊。可皇上到底做了什么被先帝惩罚?为何此事又与我们有关?” 萧灼沉吟片刻,言道,“本王只能告诉你,皇兄当年与一位不应亲近之人行了悖伦之事,相较于你与欢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以你们如今的所作所为,他是绝不可能容忍的。他能留你一命,已是对欢逸最大的恩赐。你若真心爱她,就离她远点……” 他言尽于此,莫嫔如何能不认命? 然御花园中的他们,此刻还并未发觉,今日这一遭偶遇,正在改写脚下所处之帝国的历史…… 第94章 上了她的贼船 宫道无尽,寂寞无止,李沐妍搂着公主,坐在空荡的寝宫里。 公主伏在她怀里,直至再无复余泪时,才有力气张口,“沐妍,我要疯了。你知道吗?我的父皇竟是如此凉薄,温氏把孙女送进了宫,他便要将我指婚给温氏的长孙,只因驸马不可涉政,以此即可断他仕途,削他族势力。若我当真离宫,我与莫姐姐便是再无可能相见了。沐妍,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李沐妍轻抚着她的脸庞,询问,“这事已定下了吗?可有回旋余地?” 公主微微摇首,“贵妃前几日告诉我,说父皇打算在正月初一群臣朝见时,昭告天下。” 李沐妍喃喃,“那便还有二十余日。” “二十余日,又有何用?皇命难违,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又是皇上,又是温氏。李沐妍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当今圣上用至亲之人,来巩固他的朝纲。她想到自己也曾这般被父亲贩卖,今时今日的她更是难以咽下这口气。“欢逸!”她愤然地振了振公主的双肩,“你这么消沉,还是那个为了我,不惜冲进王府,跪在雪地里求情的萧欢逸吗?!还有二十日呢,既然横竖是嫁人,不如我们想个法子?赌一赌?” 公主戏谑地扬了扬嘴角,“赌?我能拿什么赌?哭闹、还是自杀?别傻了,没用的。你别告诉我,你想教我自毁名节,随意找个老实人嫁了。我何尝没这样想过,可这顶多是痛父皇一时,却得伤我一世,我才没这么傻。” 李沐妍的脑海里已有了个尚且模糊的点子,她还没想透,却只知道,“不,总会有办法的!哪怕皇权至上,但也仍有比皇权更叫人敬畏的东西。”她抓起公主的双手,向其坦言,“欢逸,我有一个可能不切实际的法子。若成了,或可助你与莫嫔娘娘远走高飞。但代价是,你会离开这里,甚至是离开致国,再无法享受公主的待遇。” 公主竟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地掷出誓约,“可以!我可以!只要能与莫姐姐在一起,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两人两手相牵,力量在其间传递,交融了心意。李沐妍正色道,“好!给我点时间,我来想办法。” —— 宫门前,萧灼等来了他的王妃。只见李沐妍眉黛紧蹙,心事重重。怎么了?他问。 “没事,别吵我。”她从他身旁走过,压根儿没抬头。却忽而又似想起什么,她的五官在百忙之中歇了口气般舒展了些许,对他矜重而道,“萧灼,你刚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但我要告诉你,我不是刺猬,更不是什么螃蟹。我往后不会再乱发脾气了,可你也别以为我会任人摆布。我们和平相处吧,好不好?” 萧灼讶异之情洋溢于表,他道不明此刻是何等滋味?却只觉心如鹿撞,羞涩难当。敛下惊容后,他肃然点了点头。 她便牵起他的胳膊,朝之一笑,“好!走吧,我们先回府。” 他猜她与公主定是聊了什么大事,瞧她一路凝重,不发一语,数度抬眸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他一番追问,才得知了其中的缘由。 李沐妍又告诉他,她定要想出法子帮欢逸一回。可萧灼深知,要皇上收回成命,几乎比登天还难。就连他自己都争得那般狼狈,沐妍又如何能抗衡呢?他不吱声,料她终会知难而退。 回了府,她索性进屋闭关,一个人独待了数个时辰,自言自语写写画画,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这一夜寻常,本应如常度过了。可萧灼的榻上,却莫名多了些分量,不一会儿,他只感脸颊被人以指尖一戳一戳。此人极其大胆,对他是直呼其名,“萧灼……萧灼?” 他隐隐辨出是李沐妍的动静,他卷起眼垂,定眼瞧见她正蹲他一旁,两颊蒲红,眼里闪烁着蠢蠢欲动的兴色。 “你……”他坐起身,戒备地张望四周,五感真实,不可能是梦。她这般急不可耐,叫他也跟着生了欲念,上手之前他怕她耍诈,还得先申明才好,“现是你爬了我的床,回头可别赖账。” 他刚朝她扑去,辄被她给阻了回来。“萧灼,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呀?淫贼!” “我?我淫?我!”他堂堂一站得朝堂,斗得沙场的王爷,却屡屡被他的王妃堵得语塞。可见她不是来投怀送抱的,他没好气地敬了句,“那你到底要干嘛?” “我……我想到法子帮欢逸了。可这事儿太大,光靠我一个人完成不了。” 他揉了揉眼,半身靠在床架上,念她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求助于他,他便责无旁贷地应了下来,“行,我去做。什么事?” “你别急着答应。这事若出了差池,那可是欺君之罪!” 萧灼尚存的那一丝倦意,这下也是彻底消散了。他要她一五一十坦白,她却先说,“我要借助那连帝王都无权撼动之力,救出欢逸与莫嫔。我要让她们承载举国的祝福,光明正大地离开皇宫!” 他难以想象此话之含义,顾虑重重问道,“沐妍,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可知欺君之罪的后果?欢逸作为长公主,接受赐婚是她的宿命。你明知改变不了,何必还要去做?” 这问题,她早已自问多遍。为了欢逸与莫嫔,为了那个入了深宫的温家孙女,为了挫败那自诩掌控一切的皇帝,她都必须做这事。“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一定要做!”她以无可附加之坚定,重重点头。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坚韧,于他而言,那是一种愚蠢又冲动的善良,她一次次不计后果的行侠仗义,皆来自于此。他此生从未做过这般蠢事,然见她如此坚定,便也叫他很想试一试。他逐弃一切顾虑,爽然应允,“好,我帮你。” 她着实没想到他能这般爽快,怔愣道,“萧,萧灼你别这样……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我……我还没告诉你具体计划呢。” 他反倒是柔然一笑,按住了她的肩头,“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相信以你的才干,这件事一定能成。” 暖流直沁她心臆,鼻尖儿不自控地酸涩,她不禁颤了颤肩头,“你别这样,我还备了好多说辞呢,你别答应这么快嘛。”她越说越委屈,扭过头去,掩面而泣,“你这人,怎连这种事都依着我啊?” 萧灼看着铁骨铮铮的李沐妍,竟嘤嘤哭了鼻子。难得见她这般弱柳扶风,他心中暗想:她当真是没被人仰赖过,才这几句便受不住了。他为其轻沾去泪珠,且安慰道,“好啦好啦,别哭啦。是你这话术太诱人,叫我也想见识见识,究竟何为那帝王都无权撼动之力?你有什么一个人完成不了的事儿,只管吩咐,我帮你跑腿,好不好?” 或是有夜色为掩,她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扑进了他的怀里,“萧灼,你真好!呜……” 他浅尝抱得美人归的极乐,飘飘欲仙地搂着她问,“是吧?唉……可算知道我好了。那我是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呐?” 她都没思索,“嗯!我最信你了。” 他缺爱之心,终是一朝复了血,他紧紧搂着她,如愿以偿地躺在了床上。“那今晚就别走了。” 他刚把她压在身下,正打算大展鸿鹄时,却见她瞬间轻巧地收了泪,俩巴掌拦着他的腮帮,“你不困了是吧?起来,我同你细说说!得抓紧办呢!” 萧灼就这么稀里糊涂跟她下了床,她将她想了一整晚的谋略如数告之。他默默听着,渐渐明白了两件事:一,他真是上贼船了;二,她刚那啼哭撒娇,不会是演的吧? 他俩商榷了整晚,直至寅正时分,他才将她护送回屋。临走前,他执起她手,握之不释,“沐妍,从现在起,你负责掌舵,我负责划桨。你我之间,无需威逼利诱,软硬皆施,我只要我们彼此间完完全全的信任。相信你我合力,必破难局。”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有一股远比情爱更汹涌的情愫。他松开了她,朝她倾一倾首,无言而去…… —— 就在这数日之后,邶山,国道法之正宗,传来急报:邶山悬崖巨石之上,一夜之间,凭空现出十二大字——鱼羊战危天下,子为系兴国邦。 城中顿起千层浪,毕竟在这坊间,鱼常指代以龙为尊的致国,而羊则指代牧业发达的子杉。三街六巷,茶馆酒楼,皆是看懂了这上半句,却不懂这‘子为系’究竟是何用意? 不出两三日,街头游散的孩童间,便流传起了这么一首童谣:鱼儿灵,羊羔俏,鱼羊合是鲜字妙。闺人美,牧郎豪,抬上花轿炖汤煲。打架皆是闹,不如饭做好…… “荒唐!”朝堂上,皇上雷霆大怒,将记载着这首童谣的奏折砸在了地上。“这是哪个不知死活的野秀才造的谣?!难不成我朝江山到了朕手里,要靠和亲才能换来安稳?!传令下去,再敢传唱此谣者,严惩不贷!” 然皇令虽严,百姓舆论却如春风野草,生生不息…… 宁王府里,李沐妍也在闭关准备一件道具。屋门轻启,一轻盈的脚步靠近她身后,且不买账地调侃道,“王妃娘娘,捣腾啥呢?搞得这么多毛儿?” 李沐妍抬头见故人,下意识的欣喜瞬间被燥恼掩过,她哼了声,“要你管。” 第95章 你比烟花绚烂 雪奴多日不与春华姐姐亲近,它跃下桌,蹭她裙边欠伸。春华揉揉它的小脑袋,又瞧了眼李沐妍的针线活,那些羽翼被她糟蹋得乌七八糟,实在没眼看,“得了吧你,平日里绣个花都绣不利索,还弄这精细活呢。放开,我来吧。” 春华顺势要将针夺去,却被李沐妍拦住,“你别动!谁让你掺和这事儿了?快出去。” 春华不服气,借身子抵了抵她,“还能是谁呀?王爷呗。他怕你戳着自己,又吓晕过去,这才叫我来帮忙的,不然我才不来呢。” 李沐妍莫名烦闷地放下针头,“这人又多管闲事……” 春华一屁股将她挤下了凳子,“别磨叽了,跟我说说这玩意怎么缝?” “你!”李沐妍柳眉倒竖,气哼哼地告诉,“你可想清楚了再动手!我干的这事可捞不着好。落你头上,指不定得杀头。” 春华刚提起的针悬停在了半空中,笑道,“哟,还会吓唬人了?”她不当回事,正欲下针,又被李沐妍拽下,“我是说真的,这是在玩儿命呢!” 俩人对视不语,片刻后,春华眼中的惊骇逐成了淡然,甚至反问道,“所以你为不连累别人,就自己闷头在这儿干活?”她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傻子,既然是这么要命的事,那你还把活儿干得这么糙,这才叫玩命呢。怪不得王爷要找我来救场,要没老娘在,看你怎么办!”言罢,她拿起剪子,把原先缝的那些都给拆了。见李沐妍两眼泛红,不知是要怒还是要哭,春华又没了耐心,“快说啊,到底怎么缝?” 李沐妍强忍悲伤,蹲地上收拾起了散落的碎羽,较着劲倔强道,“我,我还没原谅你呢……” “知道啦!我这不将功补过来了嘛!死样……”春华手里团着线,瞧李沐妍这小孩气性,忍不禁发笑…… 俩人避在屋中,一人缝制,一人打下手,忙活了好几日才将此物完成。竣工那日的傍晚,她们坐在小院的石阶上歇息。闲话间,又谈及那日争执翻脸之事。 春华托着腮帮,感叹言,“其实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在我看来,钱就是最实在的东西,若后头还能跟着名和利,那就更好了。哪有人像你这样,三者兼得还死活不要的呀?” 李沐妍也跟着扶额,“可你不觉得这很不靠谱吗?我之所以得这三者,皆是因王爷对我的那点儿喜欢。但倘若来日,这喜欢到了头……我实是没法仅凭一个男子的喜爱活着。还有,你说得对,我的确生来就是小姐,但这身份又不是我偷来抢来的,你凭何指责我?虽我有时也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不济,也不过是爹不疼娘不爱罢了,如何与那些受尽人间疾苦之人相提并论?我好像连喊委屈的资格都没有。但这几日,我看明白了,洪水来临时,老鼠会死,大象也会死。痛苦不分贵贱,它实在是公平。 ” 她摊开手掌,直视它们,“所以我好想好想走出去,离开王府,离开王都,哪怕前头是别样的痛苦,我也已迫不及待。天生我材,活又何难?”她依在春华耳旁,“告诉你吧,我是喜欢他的,我这辈子都只能喜欢他一个人了。你也看到了,他竟会同意我做这种诛九族的事情。倘若让他知道我不恨他,我甚至爱他爱得想与他私奔,我只怕他真的会答应我。我不想做一个以爱相胁之人,每日睁眼的头一件事,就是担心他还爱不爱我?为此,我势必得卑躬屈膝,千依百顺。不,我宁愿再不见他,也不要这样的余生。” 春华似懂非懂地明白了她的心境,随即一拍大腿,着急忙慌道,“那你还在磨叽什么呢?虽我朝律法规定,和离夫妻家产均分,但王爷身份可不一般啊,再说他那么记仇一人,你小心你这样莫名其妙甩了他,他到时连一分钱都不给你!” “他还能不讲法?” “那可不?!所以啊,他平日送你的那些物件,你可得好好藏着,到时指不定要靠它们傍身呢。” 李沐妍深以为然,点头称是,又挽着春华的手撒起娇来,“谢谢你,春华,你不说,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些。我上回不是有意把话说那么难听的。这几年,若不是得你照顾,我李沐妍恐怕都活不到今日。能在宁王府里遇见你这么一个好朋友,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我不该那么说你的,对不起,春华。” “知道就好!”春华这一生都未尝落几颗泪,今日她亦不舍得破例,仓促沾去泪珠才说,“但上回是我有错在先啦。我知道女子的名节是最重要的,且每一次都一样重要。我……你……唉,我就是急功近利了,我给你赔不是!虽说我还是不支持你走,但我发誓,日后绝不再违背你意愿行事。你也原谅我这一回吧,好不好?” “嗯……这样啊……”李沐妍怏怏咕哝着,神情淡漠起身,把春华吓得一愣一愣。直到她进了屋关门前,才猝然转身道,“那我考虑考虑。”说罢,她还耍横地吐了吐舌头,又急急将门关了严实。 气得春华起身直跳脚,抵在门前嚷嚷,“好你个坏丫头,学会耍人了是吧!快把门打开!” “就不开,你拿我怎么办?” “你有种别出来!” “你有种守着别走!” …… 姑娘们在这打打闹闹中和好如初,腊月的光景在一片忙碌热闹中度过。又至一年除夕夜,今年的红包乃往年两倍之多,得赏的姑娘们皆聚于李沐妍院中守岁。 临近子时,萧灼派杨从武传话来,说他在老地方,盼她赏光赴约。 她自然知道所约何处,只见参月台灯火孤明,甚是寂寞。她给自己找了些借口,遂独自寻去。才走入花园,但见通往参月台之小径两旁,微灯夹道,花瓣铺地。 踏着花道,她抵达塔下楼梯前,见他正坐于阶上,“你在这儿干什么?”她诧异问。 他原本凝重的眉头瞬时舒展,温如春阳地朝她一笑,“你不是爬不动吗?”言罢,他到她跟前来,不容分说地将她横抱起来。 失重感逼她不得不搂紧他,她环顾四周,又生怕被人瞧见,“你疯了啊,快放我下来。” “别动。”他颠了颠,又将她抱高了些,随即拾阶而上。 她在他怀里细声埋怨,“你又自作主张了。” 他斜瞅她一眼,唇角得意难藏,“你喜欢。” 参月台高有七层,随着楼层拔高,他气息渐促,已无余力说话。为不让她察觉狼狈,到了塔顶将她放下后,他便独自冲到了回廊上,偷偷急喘。待她也来到回廊,问他缘何相邀时,他早已喘平气息,泰然自若答曰,“赏花。” 他向塔下一挥手,只听地面传来杨从武的应喝。随砰然一声巨响,一道火球跃地升空,一簇金花瞬绽于头顶。由于这花火太近,惊得李沐妍尖叫了一声。 萧灼边护着她,边往塔下喊,“太近啦!” “啊?!” “你给我离远点!” 杨从武又傻又耳背,高喊着,“别急!还有八个呢,属下放完了就走!” “我是说……”萧灼急得恨不得跳下塔去踹他一脚。可他话还未说完,小杨就已马不停蹄又点了支烟花。 花火炸在了他俩头顶上,吓得她赶紧把他拉回了身边,“好啦,我们站里头点儿呗。” 萧灼恨铁不成钢地哀了声气, “这呆子怎就赔本王手里了?” 她不禁微微一哂。见花火又近,萧灼顺势从她身后将其环抱,用自己的斗篷将她紧紧裹住,只露她一颗脑袋在外赏花。两花间隙中,她瞥见他竟把头埋在她颈子里,她好心提醒,“抬头呀,还有没几个了。” 他不吱声,只摇了摇头,且将她搂得更紧。待所有花火绽尽,杨从武识相地离开了此地。斗篷之下,萧灼仍不肯松手,捂着她的手问,“怎这么凉?” 她犹豫许久,方才开口,“明日之事,我有点紧张。若万一失败了……”她转过身来,双臂依在他的胸膛上,“虽说我们已做足了功夫,但我还是觉得明日不会那么顺利。” “放心吧。”他柔声安慰道,“你这么努力,连老天爷都得帮你的。所有一切,皆会如你所愿。” 正当此时,新年钟声自遥远的玄凤塔传来,他俩的目光亦被锁在了彼此的眸子里。他试探低头索吻,她却躲着他进了屋。他跟上她,关严了透风的屋门。屋内顿落昏黑,唯有天际偶尔闪烁的花火,能映照出两人绯红的脸颊。 他将她逼在墙角,双手托起她的臀,教她用双腿夹住他的大腿,迫她动情,爱欲难掩…… 第96章 女子们的苍穹 她抗拒着,“你,你快住手……”只可惜,她这般咬唇乱喘姿态,实难叫人信服。费了好大劲,她才勉强拦住他,“我们还有赌约呢,你别乱来。” 他嘴角轻勾莫名一笑,只因他悟了一事,若她真心急着和离,此刻不拒,她便赢了。然表面上,他耍了一个非常合时宜的无赖,他柔声说道,“沐妍,大过年的……” “你……”这四字或真有刻入骨髓的威信,她瞅他一眼,便细声斥了句,“卑鄙。” 随后,她像是认命一般,泄了气,软了身子,任他解开衣裙,胡作非为。可正当他欲以手探她腹下糯肉时,她突然醒转心神,拦住了他,“不行!萧灼,今晚不行!算了吧。” 这下,可不得轮到他委屈了?“大年夜都不行,没道理……行一次吧,绝不轻怠了你。” “不是,不是这意思。” “你真没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犯那个在身上呢……” “犯鬼呢?!” 她恼得捶他,“月事!月事在身上呢,你个笨蛋!” 这答案逼他不得不收手,懊恼地在那儿龇着牙不甘心。难得盼了这天时地利人和,如何就摊上了这倒霉黄历?可眼看郎情妾意都到了如此份上,他实难罢休,心生一计后,他挑起她的下巴,得意地宣称,“谁说非得冲撞夫人才能成事?” “什么意思?” 他故弄玄虚,只将她抱置一侧的小榻上,对不知所以的她贴耳窃语,“夫人如风摇孤花,微吹乱颤,弱不禁风。” 说罢,他下跪于榻上,自解衣襟。里衣之下,那精雕细琢的肌理曲线纤毫毕现。他知她喜欢这身腱肉,为此他可费了不少功夫。他执起她手,引她覆上腹肌,延绵向上,双人两手共掠他胸脯。 屋内穷暗,尽掩万千不耻,她仰望眼前男子,花枝招展地为她卖弄身姿。她起身与其相对而跪,只败这温柔香着实醉人,她以指背轻扫其颊,并言道,“我先说了,今晚过节,所以不做数。” 他正中下怀地柔然一笑,“我知道。” 她一手揉他坚乳,一手捧其脸颊。他吃了她的口脂,又挟她耳垂不放。 李沐妍在‘不做数’的规则里,找到了搁置不安的洞口。她以指尖揉他扁栗,他似被人夺了自控之力,只得偎在她肩上,才能勉强平衡。眼前的他竟出落柔弱韵色。 情情爱爱之事,她皆得授于一位好先生。此刻她自是驾轻就熟,沿着他血脉膨胀的筋络,舌探唇缠,吻上他心跳的源头,那扁栗被她掂在舌尖,轻吮入口。 “额啊!嗯……”他发出难以自持的闷吟,握着她的发髻,强忍恍惚,却又被迫为之抽颤。 片刻后,他想找回些主控权,便探手滑入她斗篷之下,侵她中衣。然而,还未占到几分便宜,就被她一拍手给打了出来。 但见她双手在斗篷之下不明所以地忙活,不一会儿功夫,她从斗篷缝中将心衣递到他手里。 望着她的羞容,他将那心衣蹂躏在掌中,胯下欲望已无力再忍。他投石问路,抚了抚她胸前斗篷的毛圈,激她浑身一颤。他探隙嵌入一指,拨开斗篷,窥了一眼,见她双手护心,半掩桃夭粉蕊。 他顿然没了脾气,如缴械投降一般,低低折腰,将脑袋埋进了她的胸脯,俯首帖耳,尽显顺服。恍如荒漠孤客,濒死前觅得灵泉一般。盘、吮、拨、挑,他对那粉蕊,做尽羞事。而她也侧身钻入了他的胸口,舌尖又绕上那坚立的扁栗。 然光是如此,两人皆不能尽欢。萧灼急解亵裤,那性物弹然而现,被他紧握手中。他一吻她额间,予她可托付一切的安然。只瞧他握着那物,将马目轻遮上了她柔乳的小巅,时松时顶,前液润满她肤。又以他带处包夹小巅,轻揉慢转,撩她酥痒不堪。 他握紧中段,在那巅上来回过桥,器物经络凹凸起落,终将她拨得娇声不断。即便是未得照顾的欲珠也跟着发麻缩颤,一阵阵水涨船高的骇浪,终拍得她全身释然……见她如此,他随即把脑袋埋在了她的颈间,曲着身子,一手搂她,一手自己成全了自己。 俩人一同筋疲力尽地躺倒于榻上,萧灼抱紧她,又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肚腩,“暖和吗?等会下去再喝些甜粥暖暖。” 他发烫的手心将她捂得惬意,她微微颔首,并未言语。 只因那无可比拟的释然之后,便是无可比拟的清醒。心中那无数小人又在围攻她,今晚更有了新编排:你说,床笫之事,女子月事,他怎什么都懂?难道这一切他都曾与姐姐做过?有珠玉在前,你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他宠你,只因你是你姐的亲妹。 皇后随口一句‘珠玉在前’,却在她心中埋下了质疑的种子。但她无法开口向他求证,无论答案是与不是,她都不愿去知…… —— 近日以来,宫中诸人皆目睹一神迹,说是在那御花园里,偶能见着一只七色灵鸟翱翔於天,其展翅之姿更是波光万丈,凡人根本无法直视。此鸟绝非凡物,必是那传说中的凤凰显灵于此。 时至大年初一,黎明初破,宁王府一行已入宫闱。萧灼于前朝祭祀朝会,李沐妍则在后宫与诸位妃嫔夫人一起向皇后请安,一切皆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在等候皇上回内廷接后宫礼拜的间隙,李沐妍与公主在后宫的角落旮旯里商榷事宜。为掩人耳目,两人分别时,各自绕路回殿。 正当李沐妍路过一憩亭时,一位由宫女搀扶的女子拦下了她,“贵人温氏,给宁王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宫中的温贵人,就是那温氏一族的孙女温靖荷。李沐妍心中百感,邀其起身。 此时,温贵人身旁的宫女四顾焦急,“小姐,今日人多眼杂,可别被人瞧见您在这儿与宁王妃纠缠,怕是又要被人落下话柄了。” “什么话柄?”温贵人斜瞪她一眼,不胜其烦地反问,“本主做什么了,非得落人话柄?你退下吧,本主有话要与娘娘私下说。” 宫女无奈,退到了远处守候。 此时,李沐妍先开了口,“贵人是温老宰相的孙女,温靖荷姑娘吧?” 温贵人甚是不悦地笑问,“娘娘认识妾身?也对,这也不奇怪。若非因娘娘,妾身何至如此境地。” 李沐妍扣上眉头,与其跋扈之势礼尚往来,“温贵人,王爷没娶你,王爷娶了我,以及你进了宫是三件事。你可以怪我霸占了你的心上人,但把你丢进宫中之人,可不是我。” 温贵人闻言色变,一甩头,步摇疾晃,直面她说,“可我要被关在这儿一辈子是事实!我得眼睁睁地看着娘娘你与我心爱之人恩爱一生,而我却得在这半死不活的活棺材里伺候……伺候他的哥哥?”她无比厌恶地扯动嘴角,眼泪顷刻而下,“娘娘可知夜下红烛,皇上与王爷甚至还有一两分的相像。恶心……真恶心……” 李沐妍亟亟扭头,打断她道,“温贵人,你我身处宫中,还请谨言慎行。告辞了!” “慢着!我温靖荷谁都不怕!”她截住李沐妍的去路,继续控诉,“这后宫里头翻来覆去的,皆是那下三路的腌臜事。我身处其中,从未觉得自己这般下贱过。我堂堂温氏独女,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可到头来,这宫里除了皇上那点儿甘露外,其余什么都不重要了!真是下作!这日子过得……叫人作呕。而娘娘你呢,你却在享受着我梦寐以求的幸福!” 温靖荷有千百个不甘的理由,然此刻她黯叹一息,似已望穿此生要走的路途,冷眼含着泪说,“我自十六岁起,心愿便是嫁宁王为妻,日日勤勉,只为与之相配。可现在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了。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宁王妃,你说,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做什么?” 李沐妍本不想回答此人这等事,然两人相望凝语,温靖荷竟对她这情敌吐露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若非万念俱灰,她岂敢如此?她看得懂她的神情,如这般的日子她也曾熬过,若无众人开导,她断难有今日之心境。念在这一切的缘故,她边思量着,边开口问,“上回腊八宴,怎未见你?” 温靖荷心灰意懒地漫开半步,“我染了风寒,并未出席。” “怪不得呢。” 可温靖荷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是知道你要来,我不想看到你,才没去的。” 李沐妍默默颔首,叹息道,“那日,是我头一次参加后宫聚会。众嫔跪我,我跪贵妃。为什么呢?只因彼时,她们位份与我各存高低,他日若有人晋封贵妃,便又轮我去跪她了。为人妻妾,竟还要划分官级,想想就可笑。你家人送你入宫,不正是盼你步步高升,为一族巩固势力吗?那你打算如何?是帮扶家族,还是得过且过?” 温靖荷没多考虑,“我都不要。我只想问你,若换做娘娘你自己,你如何做?这是你欠我的,你告诉我。” “我……”李沐妍抬首,望着屋檐方框后的天际,“我要做没有皇帝的皇后。” 温靖荷嗤然一笑,“这是什么意思?” 李沐妍也笑了,“我也不知。” 温靖荷扶额苦叹,“我就知道,跟你说话,当真是白费工夫。”然就在这几句对话间,她心底里已不再那么讨厌她了。她攥着帕子,四顾之后,轻声问道,“那我换一个问题,可以吗?” “请说。” 温靖荷抛却一身傲骨,转身垂目,“娘娘能不能告诉我,王爷他……他为人夫,究竟是何模样?我只想听好的。” 李沐妍明了她的心思,且好在萧灼为人夫的模样,并不需凭空捏造,夸大其词,只闻她涓涓道来,“他极温柔,对妻子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世上应该没几个像他这样用心的男子。他总爱取乐妻子,而本意皆为逗她欢心。在人前,他风流潇洒,不可一世,可在妻子身边,他却像个孩子。若是被怠慢了,他还会撒娇使性。他无比坚信他的妻子,像是在妻子心底里铺了一层厚厚的桑蚕,纵使巨石陨落,他也会护她无恙。为人夫的他,真是极好极好的。” 温靖荷无声息地潸然泪落,口中无法言谢,只道,“娘娘,够了……” 见她打算离去,李沐妍忽想起一事,于她身后问起,“温贵人!与其浑浑噩噩,不如好好生活?不为家人,亦不为情爱。” 温靖荷蹙眉不解,“那还能为了什么?” “这我没法告诉你,这是只属于你自己的意义。” “可笑。” 温靖荷再次动身,李沐妍又唤住她,“你相信奇迹吗?!倘若今日天际出现奇迹,答应我,去寻找你的意义!” 温靖荷不置一词,再次拾起她的贵人之姿,傲然离去。 —— 李沐妍经宫人指引,找到了当年萧灼母妃所居之住所。破旧的庭院大门紧闭,荒凉之气透缝而出。她立于门前,深深鞠躬,又在心中默祷:愿娘娘在天有灵,保佑今日诸事顺遂…… 她一抬头,便感周遭带着暖意的冬风四起,苍穹之上,云蒸霞蔚,绚烂不已…… 第97章 献梅舞斗君王 端月元阳日,又逢午初时,大殿彩灯万丈,舞台戏鼓声声,君王邀群臣共宴。皇宫内洋溢一派喜庆景象,舞龙队自内殿蜿蜒而出,一路欢腾上街头,与全城同庆。 大殿之上,戏角儿一曲唱罢,长皇子朔王与王妃领头来贺,“父皇在上,儿臣愿父皇龙体康健,福寿绵长。我朝国运昌盛,万民乐安。” 容盈盈人如其名,笑脸盈盈道,“儿臣祝皇上万福,皇恩浩荡,泽被四方。祝皇后娘娘凤体安康,福乐无边。” “嗯,平身吧。”皇上略扬唇角,但喜色稍纵即逝,随即便又阴下了脸,“盈盈近来愈发娴雅大方,颇有长王妃之范。倒是朔王你,需加把劲了。” 朔王心领神会,遂借今日大好时机进言,“回禀父皇,儿臣有一夙愿请示。为盼我朝与子杉和平共荣,儿臣想编撰一本记载两国百余年来在文化,经邦,民俗等方面交流融合之书,暂命名《双国志》。祈请父皇恩准!” 闻此言,在座千百贵戚朝臣无不嘉叹,连皇后都赞扬道,“这确实是个利于两国的良策,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前倾半寸,仅在眼角下闪过一丝欣慰,“既然连皇后都说好,那朕便准了。你若需人手,尽意从各部调遣便是。” “谢父皇!”朔王喜不自胜,牵着盈盈俩人乐呵呵地回了席位。 轮到太子觐前请安,但见他跪于殿上,面无喜色,眸光直下,“儿臣祝父皇万福,父皇如真龙在天,愿天佑父皇,千秋万代,江山永固……”才说完贺词,他便不置一声地起身,径自回了座。 皇上早已察觉,自太子西境归来后,他整个人都变得叛逆乖谬。然碍于这大庭广众之下,他只得为其圆场,“傅儿近日忙于西境战后事宜,定是心力交瘁。可得多注意身子,别累坏了。” 太子仍持着轻慢姿态,垂着嘴角作揖道,“谢父皇关心,儿臣知道了。” 皇上耐着怒意,又受了一众年幼皇子的请安。 轮到萧灼觐前,他一番吉言赞罢,随即轮到李沐妍上前。她颔首行礼,尽显乖训,“妾身给皇上皇后请安。新年伊始,妾身祝皇上福寿安康,长乐未央;祝我朝四海升平,国运昌盛;祝娘娘福慧双增,乐满乾坤。” 她与旁人的吉言并无二异,却不料皇上皇后久久不邀他们二人平身。萧灼抬首,瞥见皇上正不露声色地瞪着李沐妍。兄弟二人目光相撞,皇上指尖微抬,给了皇后一个指示。 皇后的脸上扬起尊贵的世故,“好了,你们平身吧。宁王妃,今日乃你首次入宫觐见。按例,皇室新妇皆需殿前献艺,当初朔王妃婚后首次入宫,可是连唱了三曲。不知今日宁王妃准备了什么才艺呀?” 萧灼苦笑着为其推辞,“回禀皇后,王妃虽与朔王妃年岁相仿,可却隔着辈分呢。况且也并非每一位新妇都献艺过。哎,权当是臣弟的疏忽,未提前告知她演练,未免殿前失仪,今日还是算了吧。臣弟自罚三杯,比表歉意。” 此时,久不言语的皇上突然发话,“宁王妃……”他以龙威为掩,倨傲地斜睨于她,“抬起头来。” 李沐妍应旨仰头,举目对上龙椅上那至尊之躯的眼眸。皇上亦看着她,然而君心难测,无人知其所思。片刻后,则闻他言,“宁王妃当真无一技之长,无法在殿前献艺?哪怕是端茶递水,只要技法精湛,也未尝不可。” 李沐妍直视皇上,那居高临下的骄狂扑面而来,令她好生厌恶。萧灼悄悄牵起她手,又欲为她开脱。 却见她松开他手,处变不惊回禀道,“回皇上,妾身不才,琴棋书画皆难登大雅之堂……”说着,她走去殿上一侧边桌,从花瓶中取出一长柄梅枝,又说道,“但幼年时曾习得一首《梅花三弄》,还零星记得几句,奈何嗓音平平,献唱恐污皇上皇后之耳。但请以梅枝为剑,准妾身舞剑一曲。” “沐妍?”对此毫无所备的萧灼,急切地拦下她。 李沐妍握住他的手,两人四目相对,心意相通,她朝他微微颔首。萧灼遂不再多言,放宽心,退去了一旁。 皇上挥手恩准,宫乐师随即接旨,拨古筝,吹竹笛,奏起那千古绝曲:梅花一弄,道尽冬雪苦涩。 李沐妍立于大殿中央,屏气凝神间,忆起那些在家乡时的时光。弟弟随师傅习武,她常在一旁偷看,夜里回屋,她便拿一根棒子独自比划,从不与任何人瞧见。那些招式,那些路数,历经数载,依旧铭记于心,未曾忘怀。 她以枝为剑,腕间翻飞,星星花瓣伴衣袂飞扬,与她同舞。她伴随韵律一字一句铿然诵读,“红尘一梦笑谁痴,梅花三弄唤群仙。”足为基,腰为弓,枝为剑,向头顶上之屋梁刺去,她气宇轩昂又念唱词,“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沉吟回首看千分,曾屠龙,倚天凤,谈何英雄?! 唱段皆引用自《梅花三弄》原词 作者:【东晋】桓伊” 她剑指鼓师,又扫小打乐师,但闻小打摇,鼓声响,节律由缓入急,好不逍遥:梅花二弄,傲枝头,谁与争锋? 那花枝在她手中如利刃凌厉,偏偏又是那般飘零柔弱。纵身一跃,紫裙如流水清泓,她口中又念,“我曾独行白水滨,风光无垠不复存。谁能临水又知月,醉梦三世又何如?千年后见流光阳,纵身跳化火凤凰!” 花瓣散落,她剑指高梁,为花雪而旋。 乐声淅淅沥沥,渐轻渐远,独剩古筝孤奏:梅花三弄,冬去春来,落红满地无人扫。 又瞧她扎步撩枝,左右云剑,瓣随剑风飘散,闻她吟,“寒潭水,波光敛,雾散人不见。朱唇淡,苍空蓝,风丝如雪流转,空阙若华年……” 一舞作罢,她以身为轴,盘跪于地,如花萼坠落。她折腰深鞠,两手举枝齐眉,向皇帝呈上花枝。只见梅枝经剑风百般摧残,却仍存数朵孤花,傲立枝头,不为雪屈,不为风折。 顿时,满朝宾客不约而同齐声叫好,宁王妃的一舞,赢下了满堂彩。 唯有皇上漠然如故,见其额梢显露的伤疤,更是令他嫌恶。众人叫好时,皇上泼下一盆冷水,“宁王妃……”他一开口,便禁了所有的喧嚣,“以其之曼妙舞姿,自喻梅花之高洁。然古人云,睹境能无心,始见菩提面 [宋]张伯端。若真欣赏梅花,大可不必这般招摇。” 李沐妍抢在萧灼之前开口,“回禀皇上,梅花乃花中傲骨。妾身一介俗人,自不敢与其比肩。若真要以花论心,妾身……只愿以伽蓝为鉴。此乃一市井俗花,几文钱便能得一盆之多。却有诗云:花如霞锦烂,干如铁松坚。万年长不死,百岁不知年 [唐]白居易。哪怕是一片被野蛮生掰的枝叶,哪怕是不得日照不得水润,伽蓝却依旧能在寸土中生出寸根,无往不利,皆得盛绽。”她双手高举梅枝,再次高声道,“正如我朝千万国人,润于圣上恩泽之下,立于万丈疆土之上,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好!!宁王妃说得太好了!”在场宾客无不欣然起立,热烈喝彩,一时间鼓掌与叫好声此起彼伏,响彻殿堂。 皇上忿恨的目光里,甚是不情愿地展露出半分折服,“好了,平身吧,宁王妃。” “谢皇上!” 李沐妍一起身,萧灼即刻上前,紧紧牵起了手。两人正庆幸时,大殿之外突然人群哗然,有人跑进殿中高喊,“凤凰又出现啦!大家快看!那凤凰又来啦!!” 殿内之人纷纷趋出大殿,站在阶梯之前遥瞻云表。至其最后,连皇上皇后也按捺不住好奇,跟着走到了殿外。室外大风骤起,皇上立于众人之前,任凭裘毛凌乱,他只见天边远远飞来一只巨翼彩鸟,鳞羽遍体,在艳阳下闪烁生辉。 有人在阶下高呼,“你们看这长尾,这彩羽,这圣光,是凤凰啊,这当真是古籍所记之凤凰啊!!” 众人皆目送凤鸟朝后宫翩然飞去,一时之间,人群哗然- 凤凰去哪儿了?!-去后宫了!-不对不对,你们看,它往后宫边上的公主殿去了!-公主殿?那儿不是安玲公主的寝宫吗?!-凤凰在安玲公主的寝宫上飞呢! 诸人眼前,那凤鸟径直飞向安玲公主的宫阙,盘旋数周,久久不愿离去。 人群中亦是有了判词- 这凤凰只在我们长公主的殿宇上盘旋,岂不说明我们的长公主就是凤凰吗?!-对了,大家可还记得前阵子那首童……邶山上那句诗?!-难道说?! 在场几千人皆在窃窃私议。 皇上却不信这世上当真有什么凤凰,即便是真,也不可能出现在安玲公主的殿宇之上。他更容不得有人在他的皇宫里装神弄鬼,只见他挤了挤眼眶,对身旁说,“朔王,把这只鸟给朕射下来!” “父皇?!”朔王急忙跪下,“儿臣不敢!此乃天降神迹,实不该对其不敬。” 当着满朝文武之面,皇上只狠辣无情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转头对身旁的宦臣吩咐,“取朕的弓来!” “皇上……”宦臣与皇后皆欲劝阻,可皇上却异常坚决地一意孤行,“给朕拿来!” 宦臣当即取来了御用弓箭。众人定眼一看,只见那凤鸟飞离公主寝宫,正朝他们这头翱翔而来。皇上不顾阶下朝臣的连声劝阻,毅然举起巨弓,瞄准凤鸟,拉满了弓弦。 李沐妍紧依在萧灼身边,一手揽其臂弯,一手与他十指紧扣。二人生惧,相顾无言,只抬头望着那凤鸟,听天由命。 皇上仰凤,被它满身的鳞光晃花了眼。然他心意已决,看准了时机,朝它射出飞箭…… 第98章 天下谁说了算 “不可能!这怎可能!!” 皇上一箭御空,不偏不倚正中凤鸟腹上,不料那凤鸟遭此一击,却仅在空中微微趔趄。众目昭昭之下,只见那御箭狼狈堕地,而凤鸟却仍驾轻鸿,鸣响于皇城之巅。 连皇上都不得不惊叹,“怎么可能?朕明明射中了。不可能!!”他莫名一反常态,再次扬起羽箭,欲再试锋芒。 可这一回,萧灼却挺身而出,拦于箭前,“皇兄,此乃天降祥瑞,您已验证了一次,难道还不够吗?若再冒犯,只怕是要惹怒天威!还请皇兄以我朝江山社稷为重,不要再怀疑了!” 朝臣贵戚见状,纷纷跪地求情,更有甚者喊出,“皇上,我朝太子真龙印身,我朝公主凤鸟旋宫,此乃开天辟地以来,绝无仅有之奇迹啊,皇上!” 即便如此,皇上仍是握弓不放。 事已至此,一直隐于人后的公主萧欢逸终是忍无可忍。她紧拽着手中的一根线头,回忆起李沐妍刚与她密会时的场景…… 深宫幽僻之处,公主依李沐妍之言,乖乖阖目。只觉裙摆被人掀起,她惊促道,“唉?!沐妍,你干嘛呢?” “别担心,马上就好。可别睁眼哦!” 公主万分信任好友,紧闭双眼任她摆弄,能感到她正在为自己穿戴什么。公主轻声问道,“沐妍,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该打退堂鼓的。但是我好害怕,光凭一只鸟,真能改变我的人生吗?” 但闻李沐妍底气十足地告诉她,“那才不是一只鸟,那是凤凰呢。” “你又唬我,快说御花园那鸟到底是什么?那五彩羽翼和通身鳞光,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公主追问。 “还能是如何做到的?那就是凤凰呗!是我替你上天宫请来的。” “你!”公主啼笑皆非地半噘着唇,“你这人呐,我俩第一回 见时就爱卖弄,都到这个时辰了还不老实。” 只听李沐妍长吁一声,“好了,睁眼吧!” 公主一醒眼眸,见李沐妍蹲她腰前,正用门牙咬断丝线,线的一头攥其手里,另一头已没入公主的裙摆。李沐妍站起身来,颇有指挥若定之坦然,“相信我,那就是一只凤凰,一只为你而生的凤凰。它的羽翼能带你飞越这皇城,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她近身一步,握住公主的双手,“欢逸,让皇上答应联姻,只是第一步。成功之后,在你去子杉的路上,我会安排人手帮你逃脱。至于莫嫔娘娘那儿,我再……” 公主急忙打断,“不用!沐妍,你已为我做得够多了。我知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若此事过早牵连上莫姐姐,只会使我们图穷匕见。然我岂能坐享渔利,什么都不做,只看你为我忙前忙后?所以莫姐姐那儿,就不需你为我劳心了,我得靠自己想办法。” 李沐妍颔首认可,将手中线头交到公主手中,“这东西也是这个理。若届时已获皇上信服,那便放着这线头别管。可若皇上仍存有疑虑,你便往外抽尽丝线,或能助你一臂之力。但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此招,一旦用了,可就没回头路了……” 回到眼前此刻,公主亲眼目睹李沐妍呕心沥血为她所造的神迹,满宫群臣朝拜祥瑞,偏独独她的父皇刻薄至此,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要痛下杀手。 为什么?为什么同父同母的双生子,太子就能是致国的真龙,而她却不能是致国的真凤呢? 思及此,公主拈起那线头,她不知抽尽丝线后将会如何?但她知晓,那是她此生至交不惜冒死为她缔造的奇迹。事到如今,她岂能继续匿于人后?她顿时再无畏惧,指尖在袖下悄悄抽出丝线,用这一瞬,赌此一生。 王都狂风肆吹,那凤鸟更上一层穹宇,直向西南而去。有人问道,“凤凰走了,这是去哪儿啊?” 人群中无人敢应,祥瑞离众而去,狂欢似将落幕。没有圣上表态,奇迹也终恐无疾而终。 可就在此时,却见一老臣举首望天,挥舞着双臂,不顾礼数地如着魔般嘶喊,“天哪,我的苍天啊!你们看!你们快看!!” 众皆昂首望天,只见皇城上空巨云聚集,巍峨如山。风神那一挥笔,飓风雕琢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云图。初见如鸿毛轻羽,而纵观全貌,则恰如一对巨翼展张,广袤两三百尺,翱翔天际,随风西逝。众人均为这旷世之景所慑,赞颂之辞连绵不断,就连那温贵人的双眸里都占尽了这双巨翼。 这时,有人看见安玲公主,亦如被这奇景所感召一般,她踏阶而下,立于众人、乃至皇上之前。她每走一步,皆有鸿羽轻落,步步落,步步散,如雏鸟褪胎羽一般。 周遭自觉为公主开辟一块空处,公主这时才方觉异样,受宠若惊地提起罗裙。只见裙摆翩翩,落羽随风卷起,飘向四方。人们欲举手相接,却不料那风将落羽卷至遥不可及的高度。 这一刻,竟是容盈盈的父亲容大学士带头请旨,“皇上,您可看到了?!这可当真是神迹啊!皇上真乃这天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真主,我朝太子与公主,皆因您恩惠天下感动了上苍,才得了这神灵的恩典。”他顺着狂风,直指西南,“鱼羊战危天下,子为系兴国邦!!这是神明给我们的指示啊!皇上,是时候了!结束致国与子杉百年无谓之争吧。以我族凤女为系,赐两国百姓万年和平!” 顷刻之间,全场数千人齐刷刷下跪高呼,“鱼羊战危天下,子为系兴国邦!请皇上赐公主与子杉联姻!赐两国百姓万年和平!” 皇上俯瞰群臣,又抬眼望向苍穹之上那对展翼的巨影,他想不明白,那不死之身的凤凰与公主身上飘散的落羽,究竟该如何解释?这天上的奇景究竟是幻术还是真神迹?他不相信凡人怎可能做到这般算计。但不会的,神迹怎可能落在安玲的身上?她是那个女人生的。她如何配得? 连太子都已瞠目结舌,心中暗自思量:欢逸当真是凤凰吗?那本宫算什么…… 然形势比人强,在这前所未有的神迹之前,即便是身为人皇的皇上,也不敢再有忤逆。他虽心有不甘,却也已不得不妥协,口中含混着轻蔑道,“可见我朝安玲公主,真乃凤鸟下凡。既如此,朕便遵循天命,遣我朝凤女出嫁子杉,以保两国万世太平!” 广场之上,人声鼎沸,他们无一不生在了王朝最好的时代,亲眼见证了这王朝最辉煌的奇迹…… —— 星辰渐隐时分,宁王府深处万籁俱寂,萧灼仍赖在李沐妍屋里。亲手为她卸下繁重的头饰后,他从身后将其紧搂,轻声道,“沐妍,你辛苦了。” 透过镜子看着萧灼脸上那患得患失的忧郁,她笑道,“好啦,这事办成了就好。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像春华、何婉、盈盈她们都出了力。当然,还有你交友广泛的功劳,不然邶山上也没法出现那些文字,我更不知天下竟有如此酷似凤凰的鸟儿。” 萧灼惭愧一笑,“那不过是一种在边境才有的鹦鹉 东玫瑰鹦鹉,现实中生活在澳洲的长尾鹦鹉之一,通体有红白黄蓝绿黑五到六种颜色羽毛。 ,我早年在外征战时初见此物,也以为是撞见了凤鸟。不过,若非何婉那身鳞衣,怕是也难以叫人信服。” “对!婉姐姐可真厉害!”李沐妍激动地牵起萧灼双手,迎他坐到了自己身旁,“当时皇上射出那箭,可真是把我给吓坏了。万没想到那特制的鳞衣竟能抵住飞箭!” “鳞衣虽以螺钿贝片为鳞,闪烁鳞光,但其基底实为铁甲,又覆数层大漆加固。如此种种,故才成就了这鹦鹉通体鳞光、刀枪不入的奇迹。但要真论奇迹……沐妍,那云端出现的巨翼,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李沐妍却面泛桃红,腼腆道,“我可没那通天的本事,那不是我做的。” “怎么可能?那还能是谁……”萧灼一脸惶惑。 她凑到他的耳旁,悄悄说了一个秘密,“我猜是……” 只见萧灼听闻后,两眸乱颤,目光从难以置信,逐渐化为难言的感激。他将脸庞蒙入她的颈间,哽咽道,“沐妍,沐妍……”她披肩的落发掩去了他哭过的痕迹,却难隐他呜咽的歔欷,“沐妍,谢谢你。你太好了,你真的太好了……” 她欣慰地望着窗外夜空,对着繁星,无声地道了声谢。她瞧他在偷哭,便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换来他温顺的恳求,“别赶我走,我需要待在你身边,请你别赶我走。” 这一夜,他没折腾那事,只是乖乖倚她怀里,像极了一只刚被人捡回家的小狗。而那只真正的小猫雪奴,也盘踞在他们脚跟旁,陪着他们一同入眠。忙活了近一个月,如今终告一段落,两人彼此相依,在对方的呼吸声中安然入眠。 —— 而在那深宫之中,皇上攥紧一片自安玲公主身上落下的羽翼。朝内博学者向其禀报,此羽应当是孔雀之羽眼。今日之种种谜团,此刻也才唯独解开了这一项。皇上对此深感忿恨,掐折羽杆,不屑一嗤道,“好个凤凰生孔雀。欢逸,看来是朕低估了你……” 那两国联姻使臣即日出发,约莫半月后,宫中收到了子杉的回应:联姻亦可,若要致凤入我殿,致龙当迎子杉凤。 此信一出,群臣皆愤,怒骂那子杉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 却不料这回,倒是皇上不以为然,端坐于龙椅之上,手捻佛珠,抬眸轻笑道,“不是说了要以子为系吗?好啊,就让那卡椰塔公主来吧……” 他倒要看看,安玲公主的这盘饺子,到底是为了哪碟醋?没有人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玩他剩下的把戏,这天下,终究还是他说了算…… 第99章 孽缘当断却难 {本章巫马霁 x 卡椰塔} 雷州三载风雨洗礼,成就巫马霁一身麦色铁骨。昔日王都繁华,已成过眼云烟,不复可追矣。至于那个他带不走的姑娘,传闻她已荣升王妃。他心头思绪难明,终化一句风轻云淡的祝好…… 岁华轮回,一成不变的戎马生涯在新年迎来转变,致国与子杉要联姻了。巫马霁做梦都没料到这一日竟真会到来,可再想想,以四人悲欢换天下安定,何乐而不为? 他忍不住想起公主那双夺人心魄的碧眼,不知何故,如今忆起她来,皆是美好之事。大许是风沙暗淡了往事种种暧昧,一想到她将来会成为致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巫马霁不禁莞尔生笑。 子杉发来通告,国王及一双儿女将自雷州入境前往王都。朝廷令军中组百人军,随行护送。巫马霁因其履历优异,将顺理成章地担任将领之职。 二月的某日,雷州城门为子杉国王大开,子杉皇族及扈从七百余人浩浩荡荡入城。子杉族人夹道相迎,反观致国百姓,却惶惶遁入家中掩闭房门。巫马霁亦是忐忑,若子杉人应下联姻只意在夺城,那他们此刻已能开始庆功了。 巫马霁与其护卫将领颔首相会,对方称他们致军可同行于队伍后侧,但绝不准靠近国王与两位殿下。此安排省却了诸多麻烦,正合巫马霁之意。 军行数日一切太平,此日午间全队休整,子杉邀致军一同共尝家乡美食。巫马霁分到一块烤肘子,这风味当真是极可口,他饶有兴致地坐在一棵枯木下静心品尝。 这时,有一少年不请自来,“巫马大人,您怎一个人在这?” 巫马霁一抬头,见又是那恍如故人的小兵,笑道,“小兄弟,是你啊。” “嗯!见您用膳没带水,定是要噎着了。来,大人拿着。”说着,小兄弟把自己的葫芦塞给了巫马霁。 “谢了。”巫马霁浅饮一口,还之,言,“小兄弟,你不需对我用敬语。我比你大些,你叫我声哥便好。对了,我至今都还不知你姓名籍贯呢?” 小兄弟羞涩抱膝而坐,神态间颇多忸怩道,“我乃安州荣城人士,名叫李沐修,今十九了。” “李沐修?”巫马霁顿时愕然震骇,“你叫李沐修?!” “对啊!”李沐修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才悄声言,“巫马大哥,我曾闻你随宁亲王差遣,所以这事你得替我保密。我可不想让旁人知道,我和宁王沾的那点子关系,我堂堂男子汉,得靠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再说我大姐早已过世,二姐她也不知近况如何?我那点儿沾亲带故的闲事,实在登不上台面。” “你二姐李沐妍……” 李沐修眼中顿生光彩,“哥认识我二姐?” 何止是认识?可只见巫马霁微一恍惚,却又一笑,拍了拍李沐修的肩头,“曾在王府与二小姐有过数面之缘,她,确是位难得的佳人。” “这也太巧了!”李沐修难掩激动,“那哥可知我二姐近况如何?她过得好吗?” 巫马霁欲言又止,最终仅是摇了摇头,“抱歉,二小姐的事,我亦不得而知。反正我们此行终点便是王都,届时你自己去找她吧,她应该还在宁王府里。” “我去王府找她?能行吗?”李沐修站起身,撷了一根杂草在指尖绕弄,“唉,我听说她在王府里过得不好,那个宁王花了几百两银子,就将她给扣下了。我大姐死后,那宁王淫心未泯,定也对二姐……哼!”他忿怒地向着虚空捶了一拳,“他们说了,完成护送任务之后,便给我们所有人升官。到时,以我的军饷,定能养活二姐。我要去王府把她偷出来!你不知道吧,我二姐外表看似没心没肺,可却是最喜欢往肚子里藏委屈的。这些年,她肯定受了不少苦。如今我已长大,定不能再让二姐受委屈。”他说到兴头上,却突然一惊,“呀!巫马大哥,我刚说的话,你可得替我保密啊!我绝不会伤着王爷的,我只把我二姐带走!” 巫马霁闻李沐修之言,心中恍然,原来李沐妍之乐观豁达,皆为表象,他竟未曾窥见其心灵本色。念及此,他反而轻轻一哂,豁然开朗,“放心,我不会说的。你还是先见了二小姐,再考虑之后的事吧。” 李沐修心中欣然,不禁抱树而旋,“嗯!好,不管那么多了,先见着二姐再说。怎才走了这点路啊?我去催他们快些启程!” 巫马霁会心一笑,他身上那股子不畏天高地厚的纯真劲儿,恰如当年那个在络桃河边,大放异彩的李沐妍。他爱上的,就是那样一个无比热烈的女子。 巫马霁余光又见河堤别处,有一女子如众星捧月般被众侍女簇拥。他不会认错,那黄发湿漉,缀着水珠的卡椰塔,半卧在光熙里,任风拂发。他静静看着,看着看着…… 行军之路,本一切顺利,却不料突有一夜,他竟被人给下药绑了。醒来时,他全身受制,目蒙布障,口含棉帕。但闻耳旁帐帘掀起,数人步近其身。蒙眼布被人粗鲁揭去,他仓促抬头,只见眼前不是别人,竟是子杉储君安德王子。 王子撇着脑袋,双眼低垂斜凝,憎恶之意溢于言表,他以马鞭拍了拍巫马霁的脸颊,“就是这家伙?看着也不过如此。” 巫马霁口含棉帕,亟不可待地发问,“不知在下何处冒犯了殿下?为何要绑我?” “混账,嘀咕什么呢!”安德王子微眯双瞳,轻蔑地扯去了巫马霁口中之布,“知道本王子找你何事吗?” 巫马霁愤然开口,“在下自问没有冒犯过殿下!您若要动用私刑,只恐陷自身于不义!” “我不义?你这致国走狗,竟敢勾引我妹妹,你就大义了?” “什么?!” “她知你也在队中,如今日日以泪洗面,这样下去,若父王察觉,如何是好?”王子掐起巫马霁的下巴,恨不得毁了他这张脸,“就凭你这姿色,竟配教我妹妹鬼迷了心窍?我把你绑来,就是要你死个明白。记住,下辈子别再企图靠一张脸攀高枝了。看我这就将你除之而后快!”言罢,鞭起欲落。 “哥,你住手!”帐外传来巫马霁分外熟悉的女子声。王子未待她靠近,便放下鞭子,退出了帐篷。 巫马霁远远听着他们兄妹的谈话,人影与明月相映,于帐上投下斑驳影迹。 “哥,你是不是把他抓来了?!”卡椰塔拽着她哥的胳膊质问。 “对,我还得把他杀了,为了这种人坏了大计,太不值当。” “我不准!让开,别拦着我!” “你给我站住!” 巫马霁未曾料到,自己这条命上过刀山,下过火海,最终的去留,竟是系于这兄妹二人的博弈之间。他正试着摆脱绳索,而外头的争执遽然终止,片刻后,王子怒气冲冲地回到了他的面前,“我警告你巫马霁,今日就先放你一马!但若你再敢多看她一眼,我保证,断气,会成为你最渴望的事。” 巫马霁被王子的手下揍了两拳后,便被放了。走出帐篷,他再次远眺,只见卡椰塔被兄长拽离,她长发飞扬,回过头来,撞上他的双眼…… 之后数日,军途依旧相安无事,眼看再有四五日便可抵达王都,岂知却出了意外。 起先,子杉人并未声张,只借故要求全队休整。却暗派半数人马深入山野,似在搜寻何物。直至暮色遮日,情势实在是瞒不住了,巫马霁等人才得知,原是卡椰塔公主失踪不见了。可若说是逃婚,她却没带走任何随身物件。 子杉人绕山搜寻至今,仍无公主音讯。两军交涉之下,致军也加入了搜寻的行列。 于此群山连绵之中,卡椰塔又能寄身于何处呢?失足、土匪、野狼,撞上任何一个,都足以要了她的性命。巫马霁心猿意马而不自知,待他回过神来时,早已身陷雾气濛濛之境,不仅落了单,还迷了路。他呼唤着卡椰塔的名字,可除却回响,再无其他动静。 四野混沌,他循月光银辉前行,不料脚下却忽然踏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整个人就已坠下深处。他毫无防备地一头扎入潭水里,拼了命挣扎,却始终无法浮上水面。意识断离之际,但见水面之上竟有光怪陆离的火光,一人影跃入水中,径直向他游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被眼前炽日照醒,微启双睫,只见头顶上方的石缝间,有一线日光透隙而下,恰好镀在他的脸上。 意识渐复,同时他发觉自己上身竟被剥得精光,仓皇四顾之际,才发觉上衣正铺在边上的阳光下晒着。看来此地尚有他人,必是他救了自己。 他探索此地,目之所及的唯一出口,便是那个害他失足的顶部洞窟。他又见一旁有处拐角,刚要走去,就听见女子声喊道,“你别过来,我在穿衣裳!” 巫马霁心中一动,莫非是?!他疾步冲了进去,只见一位女子正手忙脚乱地系着腰带,不是别人,正是卡椰塔。 “卡?!” 卡椰塔急忙掉头转身,“都跟你说了,我在穿衣裳呢!!” “啊啊!抱歉抱歉!”巫马霁俄而惊醒,瞬时被吓得趔趄,“是在下唐突了!公主恕罪!”他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潭边,着急忙慌穿上衣裳。 好在他那狼狈样没入公主的眼。片刻后,卡椰塔走了出来,拾起石子砸向闭眼打坐的巫马霁,“喂,我好了。” 巫马霁谨慎地睁开一线眼帘,见卡椰塔安然无恙立于眼前。 话到嘴边,巫马霁忽忆起王子的警告,于是,他只能不痛不痒道一句,“好,你没事就好。”又问起,“公主怎会在这儿,也是掉下来的吗?” “那不然呢?!我好端端地散步,突然起了大雾,我就掉进来了。”卡椰塔嫌弃一哧,颓颓地蹲到潭边,扒弄地上的砂石,“都怪你们的狗皇帝,想一出是一出,心血来潮提什么联姻啊?害本公主被困在这种鬼地方,年纪轻轻怕是要英年早逝啦!” “不会的!公主放心,哪怕是拼上性命,我也会护你平安无事。”话说到这儿,巫马霁竟脱了衣裳。 “你干什么啊!” 他来不及解释,径直步入潭中,“我想下水看看情况。现在天亮,还能看清,若是水流能通到外头,我再来叫你。” 卡椰塔怒冲冲地叫住他,“不要!别再把我一个人丢这儿了。” 他站在水中,竖起三指向她起誓,“在下发誓,若我抛弃公主,来日必被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卡椰塔霎时泛起羞色,“我,我也没让你发这么毒的誓嘛……好了好了,那你去吧。” 巫马霁潜入水中,身影渐消。她膝坐于潭畔,直瞪瞪凝视水面,生怕错过了他归来的刹那。可才不过片刻之间,她便没了耐心,频频向水里砸石子,怒诟着巫马霁不得好死…… 不知扔到第几颗石子时,水面上突然冒起几颗泡泡,只见巫马霁身披水帘,破幕而出。 “你回来啦!!”卡椰塔冲到他身旁,却碍他打着赤膊而羞于近身。 他攀上岸边,喘息片刻,方道,“公主,我……我看见了。潭底根本没有出路,虽连接了其他洞窟,但通道过于狭小,即便是你也无法通过。” 她闻言,这下彻底跌入了绝望,心灰意懒地找了个舒坦的角度躺平了身子,“好吧,看来这回真是要死在这儿了。” “不会的!你乃我朝将来皇后,便是我的皇后,我不会让你死在这种地方的。” 第100章 欲望诠释贞洁 本章巫马霁 x 卡椰塔,小车。 多年后,每当卡椰塔回忆起这段记忆,都会笑话自己太幼稚…… 洞窟之内,巫马霁虽放豪言,奈何却对困局束手无策。又历一日,二人计穷力竭,眼下只能保存体力,以待救援。他们望着头顶上那一隙光华,坐在一块儿静默发呆。 卡椰塔不经意扫了眼他的佩剑,略一思忖后,忍不住问,“话说,上回把你的剑穗打断了,怎也不修一下?不是你心上人送的吗?” 巫马霁模棱两可地答道,“断了就是断了,修了也不是原来的了。” “那你心上人呢?说好两情相悦的,也不再送你一根?” 他眸中徒增一层黯淡,无庸赘述地微叹一句,“都过去了。”他匆匆瞥了她一眼,煞有其事地说,“公主,上回多谢你出手相救,不然我现在恐早已一命呜呼。公主殿下,我巫马霁品行不端,仕途平庸,不论哪一点都不配公主的青睐……” “啊啊啊!你别说了!”卡椰塔脸色转瞬涨得紫红,一副羞恼交加的架势,“我早对你没意思了!救你不过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那会儿我不懂事,不该那么对你。”她编着谎话,以至连她自己都信了,“反正我都要跟你们的太子成婚了,自然不会再对你有想法了。可我就是气不过,我以为这辈子可以和喜欢的人相爱成亲。这下好了,落你们致国人手里了。” 巫马霁对此,也只能隔靴搔痒地安慰几句,“公主别担心,我朝太子很优秀的,一身正气,仪表堂堂,上回在西境更是手刃逆贼。无论家世、才学、相貌,在下皆是无法企及。” “你?!”卡椰塔真是觉得这木头不可理喻,“你是不是以为我看上的是你的皮囊啊?你有没有长眼睛?我子杉不比你致国人漂亮?我偏要喜欢你的皮囊?!” 他听了这话,不自觉一身无名火,索性破罐破摔道,“既如此,在下也一直好奇。公主为何纠缠在下?在下不过是个当兵的,既无出身,又无钱财,按你的标准,就连长相也甚是一般!” “好,我就告诉你!”卡椰塔按住他的双肩,直言不讳地谈起,“我喜欢你,是因那日我坠马时,你奋不顾身救了我,即便你知道我是细作,你还是冒死救了我。” 他被她瞪得脸红心跳,心中悲喜难拆难分,害得他仓惶地撇开了她,“坠马……坠马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当时有能力救,换做是谁我都会救的。” 卡椰塔笑得有些腼腆,转眼又迅速收敛,“我知道啊,所以我喜欢你。不过都过去啦,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早就不喜欢了。” 他闻言,顿时双眸失焦,智虑离散。亲耳听到她说她不再喜欢自己了,竟害他胸口一堵,接不上气来。 她看他这副德行,竟哑然失笑起来,“哈哈哈,巫马霁你看看你!本公主说不喜欢你了,瞧把你给委屈得,哈哈哈!莫非你移情别恋,喜欢上本公主了不成?” 他一时愤慨地挺身而起,“我才没有呢!你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不要再拿儿女之事开玩笑了!” 卡椰塔不当回事,托着腮似是吃了蜜般笑了起来,这木头实在是可爱过头了。 又过一日,困境依旧,两人的肚子更是饥鸣如雷。红霞西坠,在穴内变成一片黯黑之前,巫马霁再次引燃了那团残弱的火堆。二人并肩而坐,相依取暖,同时竖起耳朵,期待天上能掉下些什么,能被人找到自然是最好,再不济,掉只耗子也成。 夜长难眠,二人再无嬉笑的兴致,半梦半醒间,仰天而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卡椰塔奄奄问,“跟我说说,我那未来夫婿是何模样?” 巫马霁眼帘阖合,喃喃而道,“太子他,长得有些像陛下。” “皇上?那贵国皇上又是何样?” 他回忆着,“听王爷说,皇上年少时英俊不凡。后卷入夺嫡之争,便刻意蓄起胡子,费好一番功夫,方才摆脱玉面郎的外号。” “玉面郎?玉面是什么面?” “哦,玉面啊,玉面就是……”他猜子杉人没这说法,则耐心地解释,“皇上鼻若悬胆,眼角微微上挑,人中连着唇峰,就像剑首一般锋利。龙颜大怒的时候,他一皱眉就能惊退全王都的鬼魅。可当他龙颜大悦时,仿佛周身上下皆在落下桃花雨。” “说得跟真的似的。” “当真是。” 她对这话题没了兴趣,气若游丝地长吁道,“我们不会真死在这吧?” “怎么可能?你是子杉的公主,我朝的未来国母,你生来就洪福齐天。若真至绝境,公主你就割我的肉吃吧。” “呵,都没几根树枝能烧了,生啃我可啃不动。” “那我就把它给剁……” 她推他一把,有气无力地嗔道,“故意恶心人是不是?”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死一百次也不要紧,公主你绝不可以出事。” 她轻轻倚靠,头枕于他臂弯,口吻中夹杂着含蓄不明的暧昧,“你是不知道我名字了吗?” 他迷醉在她体温芳泽之中,心智失了序,“卡椰塔……”他将她搂紧,安慰道,“你真以为我们会沦为此地两具白骨吗?不会的。在我脑海里总有一幕景象,未来我将乘驭骏马,遨游于旷达苍茫之间,去往我心之所向。所以每当临危之际,我总告诫自己:此尚非我尽头,这不是我的死法。卡椰塔,你闭上眼睛,试试能看到什么?” 她能想象到他看见的旷达苍茫。可她根本不用闭眼,也能知道自己的来日,“我眼前一片黑,什么也没看到。” 他像是在哄小孩般,“所以你也不会死在这啊。这儿白天这么亮,晚上又有篝火,怎会漆黑一片呢?你将来定是寿终正寝,老得连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东西了。” 她嫣然一笑,“那到时你还会在我身边吗?我什么都看不见了,需要你保护我。” “会有太子殿下在你身边,你们的儿女也会在你身边。” “你呢?” “我……”巫马霁不自觉牵起了她的手,“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保护你。不论你在做什么,我都会护着你。”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每一个字,都是我的真心话。” 他的话语如春风绕指,令她心动到心碎。心绪游离之际,她的樱唇已悄然印上了他的颈间。 他诧异且迟疑地推开,“不要这样。” 她轻抚他面颊,那缕黄发柔情似水地铺在他的胸膛上,“巫马霁,既然我们明天就要死去,为何不趁此刻创造些欢愉?” 那双绿眸如箭,直直扎进了他的心肺,同时也激起了他残存的理智,他推开她,她却再次近身,将他轻轻一搂,直勾他脖颈,温言道,“巫马霁,看开点儿,我并不喜欢你。” 他在某一刹动摇了,却又为这寸动摇而倍感自责。他心里乱得一地鸡毛,起身逃去了那拐角的小洞里。但倘若卡椰塔再能拦他一回,无需赘述,他必即刻臣服。 然她并未如此,她对这个男人哀莫已大于心死。她的夙愿说得那么明明白白,却是一厢情愿,热脸贴了冷屁股。 至夜阑时,火堆仅存余烬的红星,穴中更是幽冥一片。卡椰塔愁闷不能寐,移到潭畔,用冽冽凉水沾湿了脸。 就在此时,她闻巫马霁那头传来动静。他朝她走来,他不做声,她亦不开口。 黝暗中,难窥他眸中的电光火石,却能感觉到他炽欲焚身的潮焰。他应当是在这数个时辰里想通了什么。 此刻,只见其当着她的面自解衣带,至仅余亵裤,褪去其,他通体每一处沟壑凹凸与挺立,皆被这时明时暗的火光照得迷蒙。直到他走到火堆旁,将其一脚踩灭。 卡椰塔骤然跌入混沌无比的漆黑,几乎就在同时,他靠拢过来,将她覆在身下。在万籁俱寂的绝境里,巫马霁吻了她,犹如当年戈壁滩上,那个湿热的一吻绵延至今,从未断离。 心旌摇曳间,他一手缠入她金丝,一手缓缓抚上了她半边臀瓣。他无法克制地顶撞了她,这吓得他倒呵一声,戛然而止,停下了所有动作。 卡椰塔却反将其手强行按到自身娇躯之上,且警告说,“若你敢停,我就吃掉你。” 不等他反应,她便扭身坐上了他的胯间,牵他手引向自己胸脯。二人不约而同,发出酥腻绵软的娇吟。 他抱紧她,吻上锁骨,轻啄偷香,隔着衣裳肆虐她的酥胸。直到她衣衫尽褪,玉手扶着他的脑袋,让自己的双峰紧贴于他面颊。他失态狂乱,罔顾礼数,本能地咬住那小巅。 无垠黑夜抹去一切教条,死神更诱他们放浪形骸。 他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分开她一双腿。巫马霁是雏无疑,却不是无知蒙昧的孩童。他手指在她极致柔软之处逗弄,指尖陷在了凹褶里,一边素指轻揉,一边道,“卡椰塔……我,我不能破了你身子。” “什么?”她未听清其所言,只因身上最是挠心刺骨的欲珠正被他挟在指尖,让她几乎要断了气,“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巫马霁下移,俯伏在她双膝之间,一探唇舌,吻上那已然急不可耐的欲珠,将它夹在舌尖与唇瓣之间,轻舔慢舐,上下吮弄。 任何嫌隙与不甘,皆已不复存在。所有见不得光的情愫,此刻也已皆是天经地义。在无人踏足的深山里,卡椰塔肆意呼喊。在此等欢愉面前,天地遁入混沌,星辰尽失光彩。她的躯体不听使唤地颤栗,是那般叫她自在。 她想不明白,为何这世间要求女子须将此等美妙事物留至新婚之夜,如嫁妆一般呈于夫君。为何天下人皆闭口不谈,拥有享受这欢愉的权利,对于女子而言是何等意义? 她抓着他的发髻,此刻也无暇答疑。 他抱住她的两条大腿将其夹紧,性物穿过两腿的间隙。她感到欲珠压上一柱重物,半嵌在她的唇叶上前后滑动,每每皆经她欲珠而过。“啊……啊额!”呼吸变得急促而牵强,媚声出她意料地矫揉造作,连她自己也为之汗颜发笑。 美肌在地面反复摩挲,体温如魔火般炽热难挡。他半托着她的摆乳,在脑海中描绘出她颤巍的娇躯,该是何等的妩媚? 片刻之后,肢体不受她所控地缩紧,一波更胜一波,最后她在这无边漆黑中窥见了自己的终点,如走马灯般预见了未来…… 他亦是无法自拔,将贞洁之液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卡椰塔满怀喜悦地抱着与她共赴巫山的男子,她好生得意,沉浸在此番惬意之中欣欣入睡。 又过一夜,曙光初露,两人再度被拂晓的日光刺醒。一夜鏖战,体能已尽,此刻他们只能相依在一起,静待命运的裁决。她枕着他的胳膊,嘤咛说着呓语,“巫马霁,你是我的人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今时今日,巫马霁的谎话已是信口拈来,“好,我是你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致国,也不回子杉。我们远离故土,去踏遍山川河流,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南边吧,我听说那里有一灵物叫徂蜡 长颈鹿的古称 ,其首颈长得能探进二楼的窗台。我得亲眼瞧瞧。” “好,等我们出去了,我就带你去南边,找那个徂蜡给你看。” 卡椰塔能在他的言辞中察知哄骗的成分。 又一夜过去,火焰渐沉,他们紧紧依偎,以彼此温暖。就如此这般静静等着,不知死亡和奇迹,哪个先来? 翌日,晨曦朦胧,朝露未晞,他们却被聒乱的石壁凿动声吵醒。不一会儿,头顶上掉下了几块碎岩,一线天的石缝被凿开了口子,逆着光,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李沐修振臂高呼,“是公主!!还有,还有巫马霁!!他们还活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心嫉妒近癫狂 李沐妍于梦境中漫游,她以渺小之躯追逐着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她追不上,只能朝它拼命哭喊:等等我,我是李沐妍,我是李沐妍…… 梦里的涟涟泣涕带入了现实,她渐渐醒来,但声音犹在唇边,“我是李沐妍……” 与此同时,竟有人应和,“你当然是……” 对此她未露惊骇,只是半撑脑袋看了一眼,见是萧灼趴在她身前痴缠。喑唇传来无以名状的愉悦,令她暂忘尘世,沉沦其中。 这些日子以来,夫妻二人总借各种托词同榻,每每皆是彻夜迤逶,床褥尽湿,夜难成寐。然每至临了,她却总爱赶人,时不时还要莫名落泪。 萧灼深感不忿,分明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王妃,为何每回亲热都得遮遮掩掩,如私通一般?但时至今日,他心中已有九成把握,李沐妍是不会离开他了。他猜她对他亦是情深意长,只是羞于启齿。他的策略也甚是直截了当,她要全天下的偏爱,他便给她,总有一日,她定会心悦诚服。 然而,把如意算盘打进情爱里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萧灼也不例外。甜头还未尝得尽兴,便出了岔子——巫马霁要回来了。那个曾让她主动想嫁的男人,那个她哪怕失忆了,也记得喜欢的男人。 若让李沐妍在他与巫马霁之间选一个,他能赢吗?萧灼很慌,却装得若无其事。当下之际,他如一魅主的败犬,呈上欢愉,只盼博她多一分喜爱。 她抓着他后脑的青丝,他握起她痉挛到指尖的玉手,十指相扣。片刻后,伴着几声难抑的娇吟,他如游龙一般,沿着她身躯凹凸的轮廓攀缘而上,凑到她耳旁,半是调侃半是感叹,“李沐妍,你是糖做的吗?” 她恼然推开了他,惬意之后,便冷下了脸来。可此举却引他不甘,推推搡搡之间,他翻她过身,游刃有余地按住她的蝶背,迫她不得动弹……似狸猫欢爱一般,他一口咬上她的后颈,紧紧勾着。雪奴瞪圆了眸子,在一旁窥视着这一切。 她被他的强横填满,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抓着帛枕,甚是不堪,甚是狂欢。 惬意后的清醒与本能的满足相悖,肉体享受着鱼水之欢,内心却泛起质问:为何我转过身去,他便不再唤我姓名?他此刻想的是别人吗?他是自何时开始喜欢我的?是我对他唯命是从的时候吗?可那压根就不是我。他钟爱的蓝本,向来都是姐姐的模样。 自认清醒如她,也难逃嫉妒的蛊惑。 一番功夫后,两人双双在欲巅释然,萧灼累歇于她身后,款款伸出手去摆弄她凌乱湿透的碎发,瞧她又那副清高姿态,便闲来打趣,“又不搭理人了?” “你没事了就快走。” 她如此不留情面,害他隐隐闹了脾气,“每回都这样……亲热完了就赶人走。也不怪下人笑话王爷惧内,连我自己都觉得在理。” 不料撒娇非但未能盼来她的怜爱,反倒给了她说这话的契机,“既这般怕被笑话,你以后就别来找我了。”他想插嘴掰扯,她却接着说,“我们本就不该如此,说好了不能的,这些日子却莫名其妙陪了你这么多次,我根本就是在作践自己。你若不想我明日就走,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萧灼劈头盖脸地遭了身冷水,千依百顺的柔眉,瞬化利剑,“李沐妍,你在说什么?”他掰着她的肩头,叫她必须看他,“你再说一遍。” 她已铁了心告诉自己:没事的,只要我心中无他,就没事了。她用更胜一筹的凶狠瞪他,“我讨厌你每晚都来缠着我,就像一条怎么赶都赶不走的野狗,我无比讨厌!” 顷刻之间,他的九成把握,他的讨好,他的热血,统统都成了笑话。愤怒染红眼眶,他脑海里皆是嘲笑。“我对你这样的情义,你说我像条狗??我萧灼就这么惹人厌吗? 说清楚,你是讨厌我,还是恨我?!” “这有什么区别?” “这很重要!” 她奋力挣脱束缚,未加思索道,“我讨厌你!” 此刻的萧灼还不懂,爱与讨厌,本非对立之事。然眼下,他的心已被荆棘划出道道伤口,唯有身为亲王的尊严,压着他不准落泪,“你讨厌我?我为你做这一切,换来你讨厌我?那我们这些日子的情爱算什么?你把我萧灼……当什么?”他深知自己无法承受她再多一个字的刻薄,急愤然跃下床榻,才走出两步,他便恍然大悟,“哦,我懂了!看来你也听说了,是吧?你的老情人巫马霁要回来了,你就连装都不愿再装了。呵……你还真是专情,心上人一来,就不要我了。” 他这辈子都没说过此等颓丧之言,盛怒之下,他摔门而去。 他走了,她才能放下戒备,坐在榻上,揽膝而惑,他得有多瞎才能以为她还在喜欢巫马霁呀?这些日子,她除未亲口告白之外,其余皆已显露无遗。她甚至好想知道,在他心里,到底爱谁更多? 她坠入了伦常的暗沟,无论如何嘴硬,终究还是困在了与同类比较的轮环里。她曾无数次告诫自己,别成为娘亲与姨娘那样的女子。可事到如今,当她终于尝到了嫉妒之味,便也自然懂了这一切的道理。倘若此刻府里另有旁妾,她真的还能无动于衷,置身事外吗? 或许她会像个情痴一样肝肠寸断,又或许如那翠屏所说,去做个华丽的麻袋?她笑话自己,到头来,既成了娘亲,又成了姨娘。争与不争,皆有专属于她们的败局。既要又要,是话本子写给少女的春梦,她不入套,自不落套。 —— 王府内,氛围剑拔弩张,而这次闹别扭的却是王爷。 今日便是子杉王族抵达王都的日子,全城的王公贵族皆将入宫赴宴。 李沐妍一早便换好了华服,准备按时出发。她恪守的信条,让她没法做个闲散王妃。权贵望她体面,百姓盼她施恩,皇后愿她温良,皇上命她安分,连挚友也劝她认命。世人皆对她有所期许,唯独她自己要的那份自在,却无处安放。 她轻吁一口气,望这一切早日结束。此时,下人传话来,“娘娘,这都到时辰了,王爷他……他不肯出院子,说是得您亲自去请……” 一股郁气涌上心头,她正愁无处发泄,他这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她猛一拍桌子,起身冲去见他。 萧灼刻意让人传了话去,此刻正悠哉悠哉地翘着腿,在院子里静候佳人服软。他那算盘打得也够矫情:今日这场合,看你敢不来求我?即便你认错,原谅与否,也得看本王爷的心情。 他隔老远便能感知她的气息,不,当称之为杀气。他见她冲到眼前,甚至还未及从她惊为天人的装束里回过心窍来,他便被她拽了起来。 她抓着他的手腕引路前行,一副教训人的架势,头也不回地斥责道,“王爷你几岁的人了?是小孩子吗?非要挑这么重要的日子闹?!你这些唬人的伎俩,我早就司空见惯了,休想算计我!” “我?我!”萧灼顿时理屈词穷吃了瘪,他本该气急败坏的,怎料心动却抢了先?实话实说,他也看不上自己,李沐妍跋扈起来,竟叫他打心里着迷。 直至被她扔上马车,他才缓过神来,怒不可遏地攫住她的胳膊,“李沐妍,你别太过分!” “究竟是谁过分了?放开我!”她奋力推开他,且坐去了对面。 萧灼以眼杀人,却是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毕竟此时此刻,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皆是耍赖撒娇争宠之词,他哪儿说得出口? 他只能在往昔怨恨的冷羹里,寻回些许戏谑的余韵,片刻之后,只见他理了理袖口,目如寒霜,唇如利刃,“李沐妍,你也知今日是什么场合,我国与子杉能否化解世代恩仇,皆看今日造化。而你是这皇城之中最尊贵的王妃,该如何表现,你自己斟酌吧。” 她唇角微扬,满是不屑,“不用王爷费心,我李沐妍什么没见过?”她脑袋侧倾,瞥了他一眼,“倒是王爷您……”她信手勾起他鬓边的一缕碎发,“这眼睛怎看着红红的,莫非是气哭啦?可别叫子杉国王发现,我朝威风八面的宁亲王,实则就是只小白狗呢!” “你!” 说话间,马车已至,李沐妍没安好心地笑了笑,便下了车去。 宫门前,人声鼎沸,王都乃至全国上下之内,能与宗亲臣子搭上关系的人物,皆挤入了皇宫。当真是金灿灿珠绸玉锦占宫阙,齐刷刷高门显贵旺皇威。 宁王府的两位,虽平日不和,此刻却默契十足,自下马车起,便演绎了一出相敬如宾。素日里精简的亲王仪仗,今日也都十成十浩浩荡荡地摆了出来。王爷王妃,贵为千万宾客之首,并肩高坐暖轿,悠然入宫…… —— 皇宫中,大殿上,两国君王恰如生平素未谋面的知己,嘘寒问暖,相见甚欢。往来之间,客不居下位,主不显恭谦。 午后,宫中已挤满了各路宾客。往日肃穆庄严的大殿,今日竟如市井茶楼一般,人头攒动,沸沸扬扬。 这场面闹得太子心浮气躁,他在人群中寻觅那子杉公主,却未见其影。方才初见时,他粗略瞥了她一眼,只觉那一头黄发俗媚不堪,那一双碧眼更是显尽轻浮。他断定她就是一娇纵乖戾的蛮夷,一想到来日要与她同床共枕,他心中不胜厌恶。 恰逢王子安德上前搭话,“太子殿下,你这宫廷也太热闹了,不如你我出去透透气?” 太子看这王子更是入不了眼,那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当真是未开化的傲慢。然表面上,他轻颦一笑,朝王子挥手示意,“好,请随本宫来。” 两位储君漫步于宫墙之下,身后百仆相随,王子拍着红砖,叹言,“你们致国与我子杉很不一样,我子杉宽广辽阔,高山群立。而致国嘛……就有些小家子气了。” “哦?那是王子你还不够了解致国。”太子释怀一笑,这王子当真如他所料,“若有机会,不妨在我国多待一会儿,让安玲公主带你好好领略我致国的大好河山。” 王子微嗤,应了声好,随即转换话题,“连你们的皇城,也与我们的宫殿不一样。说到底,不过是些木屋罢了。我们那儿用的可都是大理石。” 太子不以为意,反唇相讥,“你是说石头房嘛?确实,我朝几百年前也有过不少石头房。只可惜石材良莠不齐,承重不均,遇地震飓风,抗震性又差,又冬冷夏热的,如今我朝就是再穷苦的人家,也不会用石头造房子了。” 王子压了压双唇,如是说,“我们有全天下最好的匠师,我们的宫殿用的是大理石与花岗岩,宫殿前方还有百亩精心布置的花园,每逢初一十五,便对全城百姓开放。可不像你们,将御花园锁在宫廷最深处,仅供主人享乐。” “百姓随意进宫?那岂不乱了套?”这点倒令太子诧异。 王子傲然睥睨道,“不,百姓只能在花园走动,是进不了宫的。不过父王有时会在高台上与百姓打招呼,常有人来找父王主持公道,他嫌麻烦,便总让母后出面解决。” 太子闻言,再添惊愕,“你的母后能代替国王执掌国事?” “当然,我母后是内阁财务官,这会儿她正在国内暂代国王之职呢。” “你们让一个女人当国王?!” 王子忍笑,故作不解,“你们不曾也有过女帝吗?”他背持双手走到前头,看似高深道,“说来说去,终究是因为我子杉有这世上最开明的制度,不像一些蛮夷小国。” 这话不提也罢,提了倒是令太子发笑,“哦?是吗?原来这世上最开明的制度,就是皇帝给教会当走狗啊?” 王子骤然转身,眸中怒火腾升,片刻后,他岔开话题,“呵,话说你们的公主呢?你都见到卡椰塔了,我还没见到她呢!” 两位年轻的储君,针锋相对,互戳痛处。太子不知安玲嫁去这样的国度,究竟是福是祸?他凑到王子跟前,拦住去路,在其耳旁低语威胁,“本宫告诉你,安玲公主乃本宫的亲姐姐,若她受丝毫委屈,本宫必当叫你追悔莫及!” —— 皇宫另一处,李沐妍与萧灼入殿时,只见到了子杉国王,却不见王子与公主的踪迹。二人与众人寒暄片刻,萧灼便牵她,悄悄溜去了御花园中。左右无人在旁,二人卸下伪装,互相鄙视地又摆开了倨傲。 石板路旁,秋千沐于阳光下闲散,李沐妍心向往之,坐上去蹬腿晃悠起来。萧灼则双手抱臂,倚在秋千的支架旁缄默不语。 沉默中,近乎扭曲的嫉妒在疯狂发酵……直至她开口,将其打破,“王爷,等公主的事结束,我就走。” 第102章 大大小小诳骗 {本章卡椰塔视角群像,有沐妍和萧灼。} 卡椰塔不喜欢这座致国皇宫,它看着像极了一只硕大无比的木匣。她自那熙来攘往的大殿悄悄溜出来,避开人群,独自遁入御花园幽深处。 她本该死在那个洞窟里的。却回想数日之前,致军中有一姓李的小兵寻来了久居深山的老者,他带领众人,凿开了山里大大小小若干岩穴,于生死边缘将她与巫马霁救了出来。 然而公主与外男独处数日,终归有损名节。最后为顾全大局,子杉国王以护驾之功赐巫马霁千两赏金。 在卡椰塔被禁足的夜里,她的哥哥安德一怒之下,冲入巫马霁帐中,举鞭一挥,在其脸上霹下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自鬓边入鼻梁,再至唇角,皮肉混着鲜血,潺潺而下,巫马霁被彻彻底底毁了容貌。 卡椰塔却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那胆小鬼再没敢来找过她,她的情欲与童真,在洞窟被凿开的一瞬全数殒灭…… 此刻,她蜷缩于御花园里,待时辰一到,父命与皇权,自会给她分配。只是心中怒火中烧,满腹疑窦:凭什么?凭什么? 正当此刻,一旁有对男女进入她的视线。她见那女子登上秋千,而那男子则立于旁,俩人似是情人,也像极了冤家。 卡椰塔听那女子开口,“王爷,等公主的事结束,我就走。” 男子在女子视线之外,咬牙切齿,那一对眉头蹙得都快叠进了眸子里。良久,方缓缓言,“好极了,像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我早已厌倦。” 那女子听了这话,指尖不自觉地绞进了秋千的缰绳里,可口吻却是灿烂无比,“太好了!你终于体会我的感受了。” 男子拢了拢拳头,移步到一旁的石凳上,低头拨弄他的扳指,远远瞧着似已是肝肠寸断,可却闻其言, “想走当然可以,但可别想与你的心上人旧情复燃。你若敢去见他,我就杀了他。” “你?”那女子怒冲到他跟前,“他乃你亲信,对你忠心耿耿。你……你是瞎了还是怎的?!” 卡椰塔听出那女子显然话里有话,却见那男子轻蔑哂笑,“忠心?他若真那般忠心,那自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你。他伴我多年,我岂会不知他几斤几两?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你这般念念不忘?巫马霁……他也配?!” 卡椰塔听这俩人言辞夹枪带棒,直到他们提及巫马霁的名字,她顿时芳心一颤,一个哆嗦惊出了声。 萧灼闻得身旁异动,随即对那头怒斥,“是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赶紧滚出来!” 卡椰塔被他骇得脚下一踉跄,半跌着走了出来。 李沐妍见其是一子杉族的年轻姑娘,被他这一吼已然吓得花容失色,“姑娘你没事吧?”她赶紧到他身前拦着,还回过头来指责,“你对人家姑娘这么凶做什么?!” 萧灼满脸困惑,“她偷听你我说话,你还帮她?” “难不成还帮你吗?!” 卡椰塔见他俩这般针锋相对,她可没闲情掺和,只关心一事,“话说,你们刚提到巫马霁,你……”她已从二人只言片语中猜出大概,她指着李沐妍,黯然失神道,“你和巫马霁,所以你就是他的心上人?”她看着她,见这女子娉婷大方,温婉如珠,她心中暗有所感: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子。 萧灼可不乐见一句话里,同带着李沐妍与巫马霁的名字。一时情急,他抓错了重点,“她是谁与你何干?偷听不够,还要打听吗?” 万千思绪纷至沓来,挤入卡椰塔的脑瓜里,道不明缘由的愤懑占了上风,她朝眼前男子怒怼,“哎,你这男的怎么这么凶啊?难怪她不想跟你过了呢!” “你敢再说一遍?!” “说就说,你这么凶神恶煞的,哪个女人会喜欢你啊!” “你!!” 见萧灼怒火中烧,双颊涨紫,李沐妍赶忙挺身而出,拦在二人中间,“姑娘你快走吧,这人心胸狭窄,你别与他计较。”她又转身拦着他,“好啦!人家是子杉来的客人,你没事发什么脾气啊!” “你又帮外人?!!”他此番当真是伤透了心,“我都不能发脾气了吗?!” “不能!!” “你过分!!” 卡椰塔看他俩吵着吵着,已然将她抛诸脑后。她懒得再做纠缠,一扭头,便径自离去。 隔老远时,她还能听那男子失态怒叱了一句,“你要我偏爱你,你却从未偏爱过我!!” “你?王八蛋!我懒得理你!” 那两人一言不合,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离去。 —— 卡椰塔心中结郁,继续独自在宫内徘徊。眼下她迷了路,却忽闻耳畔朗朗少女欢声传来,她好奇跟去,见是一群粉黛宫娥,锦绣香裳,手中执着各式玩偶瓷人、管弦乐器,不知欲往何方?卡椰塔看着心中甚为好奇,暗想这些玩意儿是要哄哪个主儿呀? 正思量间,一位宫女叫住她,“您可是卡椰塔公主?” 她顺势点了点头,那宫女万分欢喜,“太好了,我们殿下正愁没主意呢!公主能否随奴婢一同去劝劝我们殿下?” “嗯?谁??”卡椰塔稀里糊涂地跟着那群宫女进了一座殿宇。只道此殿水汽朦胧,霞裙飘舞处皆是青春娇颦少女,人景如画,美不胜收。 宫女拨起琉璃珠帘,袅袅紫烟光下成影,数位宫娥正为一名垂髻美人梳理云鬟。那美人透过铜镜瞧见了卡椰塔,微微倾首问下来者何人,随即扭过头来。 四目相对,卡椰塔愣在了原地。炉烟轻散,只见那美人两颊嵌珠,蛾眉入鬓,活脱脱一位从画里走来的致国美人。 那女子抬手让宫女们停下,她亦是打量了卡椰塔一番,随即柔声道,“碧眼金鬓,肤白纤弱,似仙界精灵。卡椰塔公主果真比传闻中更明艳动人。” 卡椰塔没在意她说了什么,只觉美人声线柔人心碎,“你认得我?你是?” 女子缓缓起身,以袖掩面,微露羞涩,“我便是那要嫁给你哥哥的安玲公主。” 卡椰塔迷醉在安玲的美貌之中,由衷赞叹着,“哇……公主你可真漂亮。” “是吗……” 安玲却并未展颜,而是低靡地摇了摇头,移步去了一旁。 这时,宫女又插了句嘴,“卡椰塔公主,您可不知道我们殿下都快愁死了!” “别多嘴!”安玲即便是叱责下人,也是那般娇声细语,叫人心醉神迷。 卡椰塔追问缘由,宫女左右为难,却也道明了实情,“还不是因这突如其来的婚约?您可知我们殿下老早便听闻子杉储君德才兼备、器宇不凡,害得我们殿下早就动了少女心思。不成想这一回天降祥瑞,我们殿下乃是转世的凤凰,要为两国的太平与您家储君成亲!这两个月,她日日盼着您家储君的到来,可这会儿人家真来了,殿下她倒又害羞了!” 安玲急得震了震袖,双手掩着心跳,羞着脸抱怨,“好了,就你话多!”说罢,面带愁苦之色,羞答答地躲进了内殿。 那宫女却不畏主,凑到卡椰塔耳旁接着说,“公主您看,我们都在想方设法地哄殿下高兴呢!可她还是这般畏怯,唉……公主,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嗯,你说!”卡椰塔看着安玲已全然是我见犹怜,无暇顾及其他。 那宫女鬼鬼祟祟地凑近,央求道,“您也看见了,我们殿下胆儿小,还没见着心上人呢,就已自乱阵脚。精心捯饬了这般妆容,却又要装病不出。所以,还请公主您为殿下指点一二,请问您家储君是喜欢怎样的女子呀?” 卡椰塔一听,不禁释然大笑,她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于是乎她兴冲冲进了内殿,坐在了安玲的身边,“安玲姐姐,你当真这般喜欢我哥哥?!” 安玲欲语还休,暧昧一笑,不自觉地牵起了卡椰塔的双手,“自幼听闻你哥出类拔萃乃其一,其二,是那邶山的预言,是那天赐的祥瑞,我想我与你哥哥的缘分应当是天注定的。只是此等良缘,我怕……怕他不喜欢我,而糟蹋了。” 卡椰塔却咋唬了,“不会不会!安玲姐姐你这般温柔貌美,天下哪个男子会不喜欢你啊!” 安玲将信将疑地折了折眉,“那……那你哥呢?” 卡椰塔刻不容缓地猛点头,“他就喜欢你这样的!我哥他自小追过的女孩儿,都是像姐姐你这样玉软花柔。越是弱不禁风、哭哭啼啼的女孩,他就越是着迷!好像保护她们,能显得他多有男子气概似的!”她话说一半才回过神来,赶忙补充道,“姐姐,我没说你这样不好。” 安玲破愁为笑,展露出异样的欢喜,“没事,妹妹纯良如玉,心直口快,我自是不会多心的。能听你这么说,可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也就不怕去见你哥了。” 卡椰塔可太喜欢她这未来嫂嫂了,拍手笑道,“好啊!我保证你们一定会很相爱很相爱的!” 安玲含笑而不语,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 李沐妍独自歇在回廊之下,目光所及,竟是几位曾有一面之缘的旧识——当年萧灼带她出席朔王接风宴时,与她同桌的姑娘们。 那王尚书家的千金,着一袭红羽衣,头戴金钗四五斤,身边挽一高瘦公子,两人时不时掩扇窃语,笑得前仰后合。再另一旁,是当年那位眼馋朔王身子的黄衣女子,她当真是取向专一,此刻正牵着一位高大威猛的武将儿郎,尽显恩爱之态。另有那当年嘴没把门儿的白衣女子,如今已成了女子私塾的先生,所到之处,皆有小娘子恭敬请安。 李沐妍远远看着她们,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头。 “娘娘可还记得臣女?” 她转身一看,眼前女子身着艾绿长裙,在这百花争艳的场合中,犹如一朵青莲,格外清雅。 “臣女吕明芝,给宁王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李沐妍怎会忘了她?“是当时在络桃河畔的红衣姐姐呀!快请起来!”她低头一瞥,见吕明芝小腹隆起,似是有了身孕,这便赶忙牵起了她的双手,“听闻姐姐已与那位公子成婚,如今这莫不是……?” 吕明芝难掩欣悦,按着自己的肚子答,“回禀娘娘,已有七个月了。” “太好了!”李沐妍挽着她缓缓坐下,“姐姐不许与我这般客道。我至今都还记得,你是当日在河边对我最友善的人。姐姐的这份好,我能记一辈子。如今你与心上人已修成正果,可真是太好了!” 吕明芝婉婉一笑,“那娘娘可听说了?如今这络桃河边,男子皆以戴桃枝为风尚,个个都花枝招展,如同开屏孔雀一般。若一整日都没被姑娘要去桃枝,回头还得写诗抱怨呢!” 两人皆喜逐颜开,就着家长里短聊了好一会儿。言谈间,吕明芝注意到李沐妍额旁的伤疤,不禁有感而叹,“都说宁王殿下娶了一位令他神魂颠倒的女子,后来才知道竟然是娘娘您呢。” 李沐妍下意识躲了她的目光,笑意也隐了下去,“姐姐快别这么说,没有的事儿。” “娘娘,我仿佛看出您有心事?但您知道这世上却有一件事,可以抵消这万物一切的烦恼吗?”说着,吕明芝将李沐妍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随即揭晓谜底,“那便是做一个母亲,等待一个新生的到来!娘娘,您帮我达成了一生所愿,如今我也愿您一生美满。” 李沐妍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然而她从未想过,也不渴望孩子。见吕明芝一片真挚,她矜持地回以谢意。 告别她之后,李沐妍细想了许久,她羡慕她们每一个人,但她亦是清楚,旁人的美满不是她的美满,叫她羡慕的东西,并不是她们的处境…… 第103章 他哪里比过我 {本章雄竞+脏语+破防} 宫中传来消息,子杉国王要亲眼看到卡椰塔与太子完婚,方肯安心归国。这样一来,安玲公主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 是日,宁王府中一片祥和,萧灼独入宫门,李沐妍去了趟六疾馆,午后才归。她前脚刚回屋坐下,后脚便传来通报, “禀告王妃,门外有位年轻人求见,自称是您的弟弟,叫李沐修。虽不知真假,但瞧他长得确有几分像娘娘,要让他进来吗?” 李沐妍听到沐修的名字,一时激动得语无伦次,“沐修?他怎么会?!他怎么……啊!快让他进来吧!” 言罢,她匆促地到镜前整理仪容,又多挑了几缕碎发,以掩伤疤。 随即,她步履匆匆奔至室外,遥见一戎装少年,被人领着向她款步而来。这身形她怎会认错?于是乎,她远远地就高呼起来,“沐修!沐修!!” 沐修听见姐姐的叫唤,遂也振奋奔了过来,“二姐!!”二人奔赴彼此,紧紧相拥,说不清是谁先扑进了谁的怀里,“二姐!我可想死你了!!” “沐修!真的是你吗?二姐也想死你了!快让我看看!”她捧着弟弟的面颊,看他消瘦了好多,但也长高了不少。“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姨娘说你参军去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说着说着,不自觉湿了眼眶。 李沐修倒是没当回事,反倒牵起了她的双手,“二姐,没什么好担心的。雷州太平得很,难得遇见几个子杉兵,还都被我给打跑了!” 她掐了掐弟弟的腮帮子,“尽吹牛!姐姐可不傻,才不信呢。”她唇边泛笑,眼中蓄积的珠泪被悉数挤了出来,她捏捏他的肩头,“我看看,嗯,我们沐修不是瘦了,而是变结实了呢。我弟弟如今可真是将士的身姿了!” “那可不,我若在军中表现不好,也进不了子杉王室的护送队啊。” “所以你是同子杉一起来的王都,怪不得呢。” 姐弟相逢喜洋洋,相拥依依不忍分离。 却道就在一盏茶前,萧灼也已出宫回府,入府时,听下人禀报:王妃正在院中见少爷。 少爷??这还了得?!不等下人把话说完,萧灼就迈开大步流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她的院子,就连杨从武都没追上他。 当他冲到院门前,但见李沐妍正与一名身穿军服的男子拉拉扯扯。从他两人嘴里还不停蹦出绵绵情话,翻来覆去尽是不堪入耳的:我好想你,天天挂念你,让我再抱抱你……凡此种种示爱之词,竟皆出自于那个铁石心肠的李沐妍嘴里。 而这军服男子的背影,更是像极了巫马霁。 萧灼浑身一震,眼前又是一黑,踉跄地倒了半步,汗珠如豆般从头顶倾落,“李沐妍你……” 她听见声儿,转身看到了他。哪知她即便被捉奸在床,也毫不羞愧,甚至还有恃无恐地牵着那男子的手,向萧灼走来,“萧……王爷,我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我的弟弟李沐修。沐修,快给王爷请安。” “小人李沐修,拜见宁王殿下。”男子躬身行礼。 李沐修?弟弟?萧灼的脑际嗡然作响,混沌一片。他拼了命地想重拾理智,片刻之后,他顿时豁然开朗,再定眼一看眼前的男子,这才发觉他确非巫马霁。他吐出胸中闷气,虚声问道,“你是……李沐修?她的弟弟李沐修?” “嗯。” 萧灼依旧恍神了许久,昔日曾闻李沐妍、李沐修姐弟相似,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姐弟二人面貌竟有四五分相像。 萧灼心绪难平,适才目睹姐弟相拥一幕,伤得他到现在气都还未接上。姐弟二人望他面颊羞红,却愣是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直到这会儿杨从武才追了过来,今日他倒成了稳重的那个,在下人那儿听完了禀报后,一进院子就来招呼,“沐修少爷?您就是沐修少爷吧!幸会幸会,在下是王爷的贴身侍卫杨从武!” 杨从武与李沐修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问候起来,这倒给了萧灼喘息的机会。他刻意转身背对,屏息、握拳、遮目,在心里训诫自己:你个呆子,刚想哪儿去了?沐妍再怎么着也不会这样对我的。振作点,拿出点亲王的样子来,拿出点姐夫的样子来…… 他戏谑地揶揄自己的愚蠢,随即转过身来打断了他们三人的寒暄,恰似个没事人一般,敞开双臂朝李沐修而去,“原来是沐修啊!”他上前一把将小舅子搂在怀里,做尽殷勤招待,“姐夫想见你好久了,你怎么自己来啦?!小伙真结实啊哈哈!!”言罢,他又腾出一只手臂,将李沐妍也揽进了这个拥抱,“来,你也来!我们三个是一家人,一家人啊!” 李沐妍迟疑又困惑地问他,“王爷,你怎么了?” “我?我好得很!”他意犹未尽地将姐弟二人松开,脸上的笑意,怕是一时半会儿很难消去。 李沐修未曾想,传说中煞神般的宁亲王竟是如此怪诞之人?但他此刻有更困惑之事,口中不禁呢喃出声,“姐夫?” 在萧灼开口前,李沐妍先道,“哦,对!王爷,是我的,他,他与我……他……”奈何她较劲半天,也憋不出那‘夫君’二字。 萧灼也如较真一般,立刻将话抢去,“我们已经成亲了,你二姐如今已是本王的宁王妃。” 李沐妍忙乱地瞥了眼萧灼,低下头去对着沐修挤了个笑,“对对……” 李沐修一时无措,他本以为二姐只是个丫鬟,他稍花些功夫就能带走。可这下好了,他哪有从宁王手里带走宁王妃的本事呀?他泄气地发起了牢骚,“这样啊……那为何巫马大哥都不告诉我?” “巫马霁?你也认识巫马兄?!”李沐妍将巫马霁的名字脱口而出,全然不在意还站在一旁的萧灼。 萧灼的脸色不出所料得阴郁下来。 提及巫马大哥,李沐修更是怏怏不乐,“嗯,巫马大哥是护卫队的头领啊,我当然认识。不过他入都之前受了伤,这几日都在军营里养伤呢。” “怎么会?!”她拉着弟弟追问,“不是说子杉王室的旅途一路平安吗?他是如何受的伤,要不要紧?” 杨从武悄悄瞅着王爷,见其脸色已甚难看。 李沐修答,“性命倒是无忧,就是在脸上留了一条好长的疤,估计这伤痕要跟着他一辈子了。大哥那么俊秀的一张脸,竟留了那么丑的一道疤,哎……” “脸上的疤?!”李沐妍想着自己有治这个的东西,“你跟我来,我屋里还有祛疤膏,你快给他带去!” 杨从武看着王爷青得发黑的脸,好意提醒地咳了几声。 “不必了!”却难料萧灼伸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威仪,发号施令,“巫马霁好歹也是我一手栽培的下属,他受了伤,本王自当关心一二。小杨,去太医院拿最好的祛疤膏给沐修带去。务必亲自告诉巫马霁,我这个前主子还心系着他呢。” 李沐修哪知萧灼话中有话,只觉王爷帮了巫马大哥,他感激涕零,“没想到王爷您人这么好!我替巫马大哥谢谢王爷,谢谢王爷!” “欸,叫什么王爷?未免也太生分了。往后私下你且管本王叫姐夫即可。”前一瞬还慈眉善目的萧灼,后一瞬立即转头给李沐妍甩了个臭脸。却又见他揽着李沐修再次开怀大笑,“沐修,你今后就在府上住下吧,多陪姐姐姐夫说说话。” 李沐妍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出手拦在了他们之间,“不用了!沐修还得回兵营报告呢,他一个小卒可不能乱了规章。你都出来这么久了,快回去吧。” 李沐修被姐姐推出院子,一头雾水地匆忙道别,“好好,二姐那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王……姐夫,我先告退了!” 萧灼不知怎的,笑得是那般灿烂,“好,慢走!有空就来府里玩儿!” 沐修走了,王爷敛起他发酸的腮帮,挥一挥衣袖,退散了所有躲在角落里凑热闹的丫鬟。他架起那副胜券在握之姿,正打算跟着李沐妍进屋。 却不料,她一踏入屋门便转身抵在门前,顺带还戳穿了他的算盘,“萧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眉毛一翘,我就知没好事。沐修来了,是不是让你觉得又多了块筹码?没用的!我李沐妍想走就走,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别逼我!!”说罢,她紧闭上房门,任凭他如何叫嚣,也不再搭理半分。 延至那夕阳斜照之时,萧灼越想越窝火,一怒之下,又奔至她住处。春华和瑞香拦在门前,“王爷您别进去,娘娘在沐浴呢!” “闪开!”萧灼不顾阻拦,推门而入。但见屏风后,是他那心心念念的爱妻独坐浴盆中,那缕垂髻湿贴在她背上,勾起弯弯浪曲。 她转过身,见来者是一脸阴鸷的萧灼,怒喝他道,“你干什么!快出去!” 哪知他是铁了心挑事,一不做二不休地解开了腰封,盯着李沐妍,却对丫鬟道,“都出去。” 春华和瑞香左右为难地瞅着他俩,直至王爷上衣脱尽,扔于屏风之上,她俩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窜出屋去,嘴里还慌慌张张,“奴婢告退!奴婢告退!” “你还要不要脸啊?!” 她的斥责,毫不耽误他自宽衣带的进度。待他褪尽衣裳,李沐妍瞧见他那腿间的器物已然蠢蠢欲动。 “我也要洗。”只瞧他跨出一步,踏进了她的浴盆。盆中水位本就已满,再添他这庞然大物,暖水涓涓满溢而出,顺着地面湿润开来。天生体暖的他禁不住这水的热度,不禁抱怨,“有必要这么烫吗?” 李沐妍躲在他的对面,“谁让你进来了?” 他懒得接茬,身子后仰,倚盆闭目养神。 “你!”她没他的厚脸皮,但逃还不行吗?她打算起身,躲得他远远的。 “去哪儿?”而见他探前半个身子,曲臂环她腰际,将其揽进了怀里,“你惹我生气,还不知道认错,现在我都亲自过来了,你还要给我脸色看?” 在水面之下,她感到那硬物正抵在臀边,“别碰我!”她几乎是暴跳如雷地顶开了他。 “别走!”他让她一筹,姑且松开了她,“好好好,我不碰你。”他见她躲在角落里,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对巫马霁,你是一口一个巫马兄那般叫着。对我呢?不是王爷,就是直呼其名,从未听你叫过我一声夫君。我受伤回来,你都没那么关心,他脸上留了道疤,你便急跳脚了?你说得没错,沐修就是筹码。你再也没资格对我大呼小叫了,我会把他留在王都,任我摆布,所以你也得乖乖听话。我是亲王,别以为你对我有多重要。” “你……”他一句气话,几乎击溃了所有她搜集来的,他爱她的证据。 萧灼说完才想到,她最在意的,就是被不被人重视。他不禁一个瑟缩,眼巴巴地瞅着她的背影,看她作何反应? 随着一滴泪珠悄然垂落水中,她硬生生克制了悲哀,面容一沉,漠然作答,“不重要最好!那我走的时候,也不必觉得亏欠你了。你也不要让沐修管你叫姐夫了,不觉得别扭吗?” 她无情,他便无义,“可我本就是他姐夫。我不仅要他私下叫,从今以后,所有场合他都得管我叫姐夫,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好,你让他叫。不如我也叫你姐夫得了?反正你本来就是!” “那我该叫你什么?小姨子?” “住口!”她厉声喝道。 他双臂自她腋下穿过,紧紧扣住她,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此事有圣旨为证。你为何不肯承认我?!叫我一声夫君,就这么难吗?就因为他?那个陪你逛街的侍卫?!” “别碰我!”她怎么也甩不开他。 更是听他道出秘密,“你以为他当初为何会去雷州?” “你说什么?!” 萧灼依在她身后,陷入了与情敌的较量之中,冷笑道,“派人给朔王送个信而已,非得我的贴身侍卫去吗?我派他去,只因他竟敢来向我提亲!所以我才不得不把他支走。我说过,你得嫁给配得上你的人,他哪儿够得着你?!” “你不要再说了。”她闭上眼睛,不愿再听。 “这就受不了了?还有呢!你以为没有我的授意,朔王敢擅自留住我的亲信为他效命?是我再发密函,叫他留住巫马霁的。我就是不要他回来,我非得把你嫁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才能安心。恨我吗?恨就对了!” 只见他试图证明什么,那双唇夹杂着嫉妒,贴在她的耳畔,道出魅语,“巫马霁除了陪逛街,还会什么?你哭了,他哄过你吗?他有在床上陪过你吗?” 他单臂扣住她的肩头,不许她离去,又以更加魅人的口吻继续说下去,“他吻过你的疤痕吗?他的身体沾上过你的汗水吗?他知道你的习惯与喜好吗?他知道你吻人的时候,舌头喜欢先往哪一边打转吗?他知道你最秘密的痣长在哪儿吗?” “住口……” 他愈发用力地将她揽入怀中,低语且带着挑衅,“他吻过你的 孚乙 方吗?他知道当它立起来,你的 孚乙 晕会收缩几毫寸吗?它最喜欢被双指夹着,同时又被舌尖拨着,他懂这些吗?”他拨开她背后的垂发,埋头到她的颈间,继续变本加厉地撩拨,“他吻过你的喑唇吗?他的舌头进去过吗?他的能抵得过我的吗?能如我这般,为了你坚硬如铁吗?他能把你撞得面红耳赤,一夜高潮七回吗?他知道你睡下时,不喜欢睡人怀里,而是喜欢抱人胳膊吗?他能爱你一辈子吗?” 暖雾蒸得人发晕,李沐妍亦是难熬,那欲望之核一震一震,自顾自地收缩跳动。 那夜夜缠绵的欢爱在数日前戛然而止,任谁都难以忘怀。萧灼看出她即将释然,便一把抱起了她并命令道,“给我忍着!” 他将她横抱出浴盆,搁到了榻上,任凭那浑身的水珠滴答落下,浸湿床榻。他俯身压上,再嘴硬的双唇,吻上去也是软的。 她试图推开他,可结果却是那一句句上不得台面的淫词乘隙而入,在他的占有欲之下,她不知不觉竟忘了抵抗。愤怒组成了欲望,彷徨铸就了妥协。她鬼使神差地揽紧他的脖子,舌尖朝着她习惯的方向探进他的唇齿。 见她如此,让萧灼自认赢了巫马霁,也赢了她,不由得意地看着她说,“你看,都不需要我强迫你了。” “你!” 他不知,他的得意竟触犯了李沐妍不可动摇的底线,“王八蛋,放开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放开我!我要离开你!放开!”她怒不可遏地在他的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疼痛迫使他不得不停下,也因此彻底激怒了他,“你就这么想走?好,你走吧!但若想自由,就需拿东西来换。我们生一个孩子,你留一个孩子给我,我就放你走!” “不……不要!”他此话一出,她如疯魔了一般拼命反抗。“不要!!” 他不管不顾地搂紧她,意在她的锁骨上留下他吻过的印记。直到他缓过神来,发觉她已泣不成声,不再挣扎,也不再骂他,只是一个人在那儿无助地痛哭,泪眼模糊间嘴中呓语着:我不要,我不要…… “沐妍,你怎么了?!”他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又闯了祸,急忙松开了她。 她挣脱束缚,慌忙掩住身躯,泪眼婆娑叫他,“把我的衣裳还给我……还给我……” 他彻底清醒过来,方才的狂妄与蛮横,在此时迎来了现世报。他知道只有当她彻底崩溃时,才会如此悲泣。他发誓要一生宠爱的女子,此刻却因他而再度崩溃。他不知所措,只能去架上拽来她的衣裳将她盖住,“沐妍,你别这样。我错了,我再不逼你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吓你的!我们不生孩子,你不想生就不生。别哭了,好不好?是我犯糊涂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 “你滚!”她抡起手边的帛枕将他赶走,“你滚!!” “你消消气,你打我吧!我不走,你不能一个人这样哭。我……”他焦急地说道。 “可我不想看到你!”她掩住身躯,坐起身来,双眸如火球般盯着他,“你就是个人渣!一个彻头彻尾,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的人渣!!” ‘人渣’,萧灼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两个字。她一言既出,他万念俱灰,“好,好吧,我是人渣。你想走就走,我再也不拦你了,行了吧?”他丢下这句话,独自离去。 夜幕下,他踏进郊外的猎场,心中之怒不可名状,唯有猎杀方能宣泄。 银辉之下,一头鹿在林中熟睡。他骑马逼近,惊醒了鹿儿,追逐中,他一箭射穿了它的心脏…… 河岸边,只有他与鹿的尸骸,周遭寂然,如发了疯一般,他平静地取出匕首,轻轻抚了抚鹿的背脊,刀尖划破鹿腹,取出内脏。在四肢的膝盖处各割一刀,他从前腿开始,有条不紊地剥皮。 直到血腥味灌满鼻腔,霎时间,他的脑海里血红满天。 突然,一只男人的手从过往的思绪中伸了出来,紧抓他的大腿,苦苦求饶。 ‘七弟,求你放过哥哥吧!皇位让给你,都是哥哥们不好,求求你别杀我!’ ‘我不争了!七哥放过我们吧!’ ‘萧灼!老天爷都看着呢,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就是个侩子手,你就是个人渣!!’ 惨绝人寰的饶命声不绝于耳,他不自觉地浑身发寒,匕首蹦出指间,弹落到了地上。他顿感天旋地转,颤栗着瘫坐下去,抱住脑袋,一边发抖,一边嚎啕,“不,我不是!我不是!” 最终,他耗费彻夜挖了一座坟墓,亲手埋葬了那头鹿。 第104章 他那柔弱王妃 {本章安玲公主与卡椰塔支线。} 子杉王室在宫中做客的第五日,皇上邀其一同郊外射猎,诸皇子与各族青英皆奉旨出席。 行帐之中,闺阁少女欢声笑语,姑娘堆里蹦出一丫头,向邻座郎君借了把小匕首,她也打算去猎些什么回来。她经人引路说,上游的参天大树下有一架秋千,稍一振荡,即若凌波飞渡。她一听即心动,遂循着溯流,寻了过去…… 猎场另一角,太子与安德王子同追一只赤狐,誓要一较高下。只见两人两骑并进,对那逃命的小狐双箭并发,百步之外的小妖悲鸣毙命。侍卫将猎物呈上,那横插狐狸脖子的利箭来自安德王子。得意与较劲,在两人间暗潮涌动。 正值此时,他们听闻远近间传来一群女子嬉戏之声,稍加聆听,便能辨出她们皆在叫唤着公主殿下。这口音不似他们子杉,想必是安玲公主了?王子立即拽缰转向,朝那声响前去,口中更是借势发泄不满,“终于能见见你们的公主了!” 太子带着韩子士一同跟了去。 王子远眺河畔,见秋千摇曳,一蝶衣女子端坐其上,锦裳如云霞漫卷,披帛似彩虹勾勒天际、这莫非就是天宫的仙眷?安德王子心神为之倾倒,马儿将他带去了她的面前。 近前细聆,方闻此女子正娇怯地嗔责下人,“好啦,好啦,快快让我下来!太高了,我害怕……”她说着说着,言辞渐悲,似是唏嘘了起来,“好了,快放我下来吧……” 王子不顾这女子乃何许人也,光是这柔靡的背影,就已将他的芳心捣了个稀烂。他遂下马呵叱,“没听见她说她怕高吗?!” 冲动之下,王子按住秋千绳链,未料那女子 却按惯性前倾了出去。眼看她将坠入十余尺的水下,王子奋不顾身扑上前去,揽住她的腰际,俩人一同往后跌倒在地。他以身将她拥护怀中,没让她沾上一点儿尘埃。 等回过神来,俩人异口同声询问彼此,“你没事吧?!” 王子方到此时才看清了此女的容貌……他的思绪似是僵住,一时找不到词语来描绘她的美貌。心中暗誓:若她不是安玲公主,那他就是悔婚,也要得到这个女人。 一旁的丫头扑来询问,“安玲公主,您没事吧?!” 王子又惊又喜,“你便是安玲?!” 只瞧她抵着他的肩头,红潮已侵上了双颊,“公子,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王子再次恍若初醒般撤开了几步,公主这才由宫女扶起了身。 此刻,却见韩子士赶上前去,一把护住那插话的丫头,“子悠,你怎跑这儿来了?快跟哥哥回去。” 小丫头韩子悠煞有其事地撒着娇,“哥哥,我和安玲公主玩得尽兴,还没玩够呢!” “乖,听话啦。”韩子士温柔至极地扶着她的臂膀,韩子悠随即便屈从了哥哥,俩人一同上马,韩子士如是禀告,“太子殿下,微臣先送家妹回营。” 韩子士之妹韩子悠,是今年谷雨后刚从老家上来的。太子斜睨她一眼,只觉得那异地的土气早已化入其骨血,纵为震国公家千金,亦难掩其质。为此,他顺带着更看不上韩子士了,“去了就别回来了。本宫要自行狩猎。” 韩子悠忿忿地瞅着太子,心想他怎能这般傲慢无情?哥哥为他尽心竭力,可结果,不仅一句好都捞不到,还得频频遭他冷嘲热讽? 眼看碍事之人皆已散去,安德王子左右不是地手足无措。他未曾料想他的未婚妻子竟是天仙下凡。他对于妻子一切的执念,此刻皆已具化成了安玲的模样。刹那间,他心中所有的轻蔑与焦虑都已烟消云散,“安玲公主,在下是子杉的安德王子,方才失礼了……” 公主她婉约转眸,巧弯的月眉下,浮生百媚笑意,“嗯,我乃安玲公主,幸会。刚才多谢王子相救。” 她朝他轻扬玉指,王子如获至宝般将其捧在手中。俩人相视而笑,凭水而憩,共度了一整个午后…… —— 而在猎场的另一处,可没这般郎情妾意,卡椰塔手执弹弓,正在追捕一野兔。那安玲公主和王子倒是情投意合,可她与太子却不对付,俩人的相处,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过好在她本就不屑讨太子欢心。她躲在一棵树后,以待那只兔子窜出草丛。可她脚下闹出了动静,惊得那兔儿撒腿就跑。她已守了它这么久,怎么着都得逮住它。 她追了它小半里地,双目两耳如被它所障,瞧不见旁的任何事物。纵使身侧戎马奔腾,嘶鸣不绝,众人齐声急呼:“闪开!快闪开!”她也仍浑然未觉。 她见那兔子放松警惕,迅速拉开了弹弓,誓要一击命中,却没发现自己正驻足于道口。那几十铁骑更似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她弹丸离弦的刹那,那群铁骑,擦着她的发梢飞驰而过。 若非他们皆乃御前侍卫,反应迅捷,避让有方,只怕此刻的场面早已是惨不忍睹。 公主于生死边缘捡回一命,吓得她呆若木鸡,不得动弹。 但闻身旁传来一声马嘶,身穿铁甲的高大男子勒紧缰绳,迫马儿骤转枪头。 卡椰塔顺势望去,见那领头的骏马双足屹立,鞍上坐者,正是那致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万物的呼啸,皆在他的皇威之下收敛。彼时,他在那儿头朝她说了什么,奈何她全然恍惚,愣是没听见半分。 及至皇帝驾至她面前,再度开口,“卡椰塔,朕吓到你了吗?” 她这才恢复了心跳,却唯能摇头以对,不知所措。 皇上却是淡然,似这事已发生过千百回一般,“没有吗?”他漫不经心地抚起她鬓边的碎发,“那为何脸色如此苍白?来,将手给朕。” 她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近乎是出于本能地遵从。皇上隔着皮革手套,轻抚她的手背,皮革与肌肤摩擦,发出细微的、只有他们可以听见的沙沙声。 他缓缓开口道,“朕一直想告诉你,卡椰塔,你当真是子杉最耀目的明珠,整个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人来。” 卡椰塔抬眼,直视其眸,她顿时理解了巫马霁口中那‘玉面’的含义。他的鼻端,他的眼角,以及他龙颜大悦时,那身上飘落的桃花。 他的大掌紧握她的手,用看似邀约的方式下令,“上来,时辰不早了,朕带你回去。” 皇上臂膀一展,将她轻轻托上了马背,严密地护于怀中。卡椰塔的脑袋枕在他的心口上,却怎么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反倒是她自己,竟在此刻忆起那夜洞窟云雨,不知不觉满面酡红…… —— 太子大婚之期定在了十日之后,消息一出,安玲公主宫内传来阵阵哀哭。那安德王子闻讯赶来,却被阻隔在殿外,他急喝道,“快让开,欢逸怎么哭成这样?快让我进去 !” 宫女们竭力拦着不让他进。这时,一早便入宫陪伴公主的容盈盈从屋内走来,“安德王子,这儿是公主的寝宫,外男可不能进呢!” 王子收敛举止道,“朔王妃,欢逸乃我未过门的王妃,她的闺房我为何不能进?” “王子,你这要是进去了,公主的清白可就……” “知道了!一切后果都由本王子担着!”他不顾劝阻,冲进了殿内。一进内屋,只见他钟情的天仙儿拖着裙纱,小跑过来,直扑到了他的怀里,“安德哥哥,你可算来了!帮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 公主伏于其肩上,泣不成声。 王子抱得美人,心绪纷繁,“欢逸,你这是怎么了?快告诉我啊,别哭了嘛。”王子揉着她的肩头,连安慰都无从下手。 容盈盈这会儿才匆匆而至,措辞艰难地开口,“公主这是,唉……”她故作警戒地遣开了四周下人,压低了声,蹙眉道,“皆是为了莫嫔娘娘。” 一提及莫嫔,公主更是崩溃。她放开王子,转身奔去了屏风后的躺椅上半卧,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王子不禁揪着心,问容盈盈,“谁是莫嫔?到底怎么回事?!” 容盈盈亦是有备而来,还未开口,便也止不住潸然泪下,“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欢逸自幼丧母,机缘之下,先帝的莫嫔以义母身份,照顾了欢逸十余年。可奈何如今欢逸将远嫁子杉,此生再不复还。而莫嫔娘娘膝下无子,且完全不受皇上恩宠,从今以后,她便要留守宫中,孤独终老了。此番离别,岂不就是骨肉分离?!王子,你说该如何是好?” 公主钻出屏风,紧紧握住王子的双手,“安德哥哥,嫁至子杉,我萧欢逸无怨无悔。可我此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母亲大人。说实话,我早已忘却生母的模样了,于我而言,莫嫔就是我的娘亲。若我去了子杉享尽荣华,却留娘亲在此孤苦伶仃,我萧欢逸这一世简直是枉为人了。可我只是区区一个公主,在父皇面前什么都做不了。” 容盈盈拍拍她的背,“别难过了,事已至此,谁来也没用。” “我知道,我只是自责。若连我都未能孝敬娘亲,又如何叫我以后的子嗣识得孝道?!” 公主像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词一般,容盈盈慌忙地去堵她的嘴,“欢逸,怎能当着王子的面说这种话呢?!” 王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跟着着急起来,“无妨无妨!说明你们没把我当外人嘛。”他搂着欢逸的双肩,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欢逸放心,我来替你想办法。” “你?!”公主的眼里好似闪起了星辰。 “嗯!我去向父王说情,让皇上开个恩,允莫嫔随我们一同回子杉去。” 容盈盈惊骇,提醒道,“安德王子,这可不是小事。她毕竟是皇上的妃嫔呢。” “这有什么,交予我便是!让我父王去开这口就行了,堂堂子杉国王,要个人还不简单吗?再者,你说得对,若连我们子杉未来的皇后都无法尽孝,那又该如何教化我国的子民呢?!”王子斩钉截铁地坚持道。 公主闻言,脸上终露欣慰之色,“太好了!若真能这样,那我此生便也无憾了!” “放心,一切都交给我。”安德王子拍拍胸脯,“我这就求父王去!”说罢,他满怀信心,迈着大步流星离去。 待他走远,公主方才敛容止涕,用容盈盈递来的帕子抹去了泪,又饮了口一旁已放凉的清茶。 容盈盈也心力交瘁地扶了扶额,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说他能行吗?” “且先看看吧……” 第105章 我是她们的光 时光恍恍又度五日,今日宫里头传来消息,皇上在子杉国王屡次呼吁之下,终于同意莫嫔离宫,伴安玲公主同赴子杉,且无任何附加条件。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李沐妍却难以成寐,每每合上双眸,她便忆起皇上那对眼睛,威严且刻薄。她霍地起身,苦苦等到寅时宫门开启。 萧灼听闻她要进宫,他赶到府邸门前拦住了她,“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见欢逸,我要见莫嫔。” 见她侧身避他,他再次拦住了她的去路,“皇上已同意莫嫔去子杉了,这里已经没我们的事了。”不顾两人是否仍有嫌隙未消,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蹚浑水了。 然她却是态度决然,“别拦着我!我得入宫去!我心跳得特别乱,总觉着要出事。你至少让我见一眼欢逸。” “圣旨已颁,君无戏言。你冷静一点!”奈何萧灼拿她没辙,只得暂放矛盾,稳稳地抚慰她的双肩,“沐妍,这样好不好?等午后我陪你一同去。这会儿早朝都还没开始呢,你宁王妃就急赶着进宫去……”他向她倾身,低语道,“不怕太明显吗?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不要被人看出了端倪。” 她虽欲坚持,却也觉得这话在理。她本能地抓紧了他的手,在回屋途中解释说,“此事皆因我而起,原想借以联姻之名,让她们逃脱皇城的管控,可眼下子杉王室亲临我朝,这主意算是全落空了。” 她一顿足,双手抓住他腰侧的衣袂,用久违的温驯乞怜,“萧灼,我得为我的天真付出代价,我就是太傻了,是我亲手将她送到了子杉人手里。如今,保证她们安全地活着,是我的底线。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你可以不帮我,但不要阻止我,求求你了。” 萧灼从不做损己之事,却总是那么容易被她打动。她都求他了,他还有拒绝的可能吗?他硬生生强展眉头,忍下反驳的本意,如是说,“我知道了,你快回屋再睡一会儿。午后我就送你进宫,好不好?” “嗯……”她轻轻拭目擦涕,犹豫地抬起头来望他一眼,终是欲言又止地回了屋去。 午膳过后,李沐妍与萧灼,带着瑞香同入宫门。后宫不得外男入内,他站在门外,十指紧扣她颤栗的指尖,“沐妍,我知道我俩在吵架,可等会儿回府,我们聊聊可以吗?”他再也受不了冷战的日子了,他疯狂地、只想与他的妻子说说话。他握紧她的掌心,虽不忍释手,却仍是割舍,“好了,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一起回家。” 千言万语不及一句‘等你回家’,李沐妍郑重颔首,与瑞香一同转身去了后宫。 公主宫内,安玲公主亦是忐忑揣怀,父皇竟毫无条件地成全了她的夙愿。此中轻巧,叫她实难信服。 下人禀报宁王妃求见,俩闺友奔赴彼此,执手相望,忐忑的天秤,方在此刻平稳了些。 公主拉着李沐妍的手,“沐妍,你来了,太好了!!”她紧紧抱住她,无暇赘言往昔,只有一事相求,“沐妍,求你帮我办个事!父皇关我禁足了,启程前不得出此宫半步。可我放心不下莫嫔,你能不能帮我带句话去?” 李沐妍替她拭泪,欢逸那双开朗的眼眸,如今就像是两颗泡在酒里的杨梅,“好!其实我也是不放心莫嫔,这才匆匆赶来。说吧,你要我带什么话?” 公主搂着她,似已错把她当成了心上人,“告诉她,不要害怕,我已经处理好了一切。你让她打起精神来,想想去子杉的路上,要给我讲什么故事听?她已经欠我好多好多故事了。” 她下意识地吻了吻她的发髻,“欢逸,你放宽心,我会照看好莫嫔的,一定让你们平平安安地离开。” 与公主告别后,李沐妍匆匆赶往莫嫔的住处,却见大门紧闭,侍卫严守。瑞香先行道,“侍卫兄弟,麻烦通报一声,宁王妃求见莫嫔。” 侍卫一脸刚正不阿,“上头有令,莫嫔宫内不进不出,有什么事,就让卑职代为通传吧。” 无端地搞得这般严密,必是有蹊跷。李沐妍心中更坚定了要见莫嫔的决心。她示意瑞香取出一片金叶,说道,“两位,莫嫔娘娘早年与本妃有恩。如今离别在即,本妃只图叙旧,绝不给二位添麻烦。还请通融一下,行个方便?” 侍卫们看着金子,不禁动摇,“可规矩就是规矩,这……” 只瞧瑞香又拿出一片,如此利诱之下,他们勉为其难地放了她们进去。此处虽为一宫,却甚是破败,一圈冠冕堂皇的围墙之内,仅有三间朴素陋屋。 她们奔至正屋门前,却发现屋门紧锁,“莫嫔娘娘,你在里头吗?我是李沐妍,快开开门!” 她们苦等良久,才等到这屋里头传来开门的响动。只见开门的女子发髻松垂,面无半分血色,口中微弱地吐出气声,“你……沐妍?”虚弱折弯了她的膝盖,险些跌倒时,幸得李沐妍与瑞香及时扶住。 “莫嫔娘娘,你这是怎了?!” 她们将莫嫔扶至屋中榻上,昔日美得动人心魄的莫嫔,此刻却像这亡宫里一只游走的半鬼。 稍作安顿后,才听莫嫔娓娓道来,“这几日,他们给我送来的饭菜全是馊的,我实在饿了,吃了些,却是上吐下泻。可照理说也不该这般疲倦,可我就是提不起劲,路都走不动。” 李沐妍心中一惊,疑道,“难道他们下药了?他们想干什么?!难不成要……”她不敢言尽,只关照瑞香去门外望风,双手捏着莫嫔的肩头,帮她提神,“莫嫔姐姐,欢逸让我传话来。她叫你别害怕,她已打点好了一切。还叫你打起精神来,多准备些故事,去子杉的路上讲给她听。” 莫嫔哑然失笑,勉强点了点头,“这孩子……太傻了。我没想到,她会为我做到这种程度。你叫她放心吧,我此生定不负她。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让她别担心了。” 李沐妍见莫嫔虚弱,心知当务之急是让她恢复体力,“没想到他们竟这样对你。可我也没带些吃食来。这样吧,我让他们传些吃的过来!就说是我饿了。” 瑞香这便插嘴,“小姐,我们走后门进来的,哪儿还能明目张胆传吃的?不如,我去别的宫找找,再带进来?” “好!这样也好!” 至此,瑞香一路小跑,去别处寻吃的。李沐妍独自陪着莫嫔,直到小半个时辰后,瑞香是回来了,还一同带来了三位宦官。 领头的太监将帽子压得极低,一进屋便跪下磕头,那股子谄媚劲儿,非得是宫里有资格的老人才做得出来,“奴才给宁王妃娘娘请安,给莫嫔娘娘请安。王妃娘娘,您要来看望莫嫔,下个令便是,何必便宜了门外那俩奴才?这宫里头,谁敢碍娘娘的道啊?” 李沐妍诧异地瞅着瑞香,见她紧锁双眉,不敢言语。 那太监接着道,“刚瞧王妃您的丫鬟在后宫里找吃的,娘娘您可真是跟奴才们见外了。您要吃食,我们御膳房岂敢怠慢了?这便赶紧给您二位送来了糕点,又沏了两盏上好的大红袍,还请两位娘娘慢用。” “有劳公公了。”李沐妍静观其变,收下了他们的心意。 其余那俩小太监,一人捧一托盘。一位将糕点放在桌中央,他做事甚是精细,盘上的花纹未对齐桌子,他都给及时掰正了过来。另一位端上热茶,这托盘上的两盏茶离得格外远,李沐妍静静凝望,瞧他将左侧之茶递给了右手边的莫嫔,右侧之茶又给了左手边的她。递完了茶,他擦了擦流至下颚的汗珠,方才退下。 那领头的太监这时又道,“二位娘娘尝尝御膳房的手艺?” “嗯,谢谢公公了。” 莫嫔饥肠辘辘,那桌上的糕点,正跳着舞,勾她的魂儿。而李沐妍却觉得这一切异象丛生,他们每一个人都透着鬼祟。尤其是那第二位太监,他两眼如钉,死死瞪着桌上的糕点,似乎莫嫔看到的是跳舞的小人,而他看到的却是夺命的妖邪。 眼见莫嫔就要伸手去拿糕点,李沐妍冷不防将盘子移到了自己跟前,“唉,姐姐!是我馋了先,姐姐就让妹妹先尝为快吧!” 莫嫔诧异,却无力阻拦。而李沐妍则仍在余光中盯着他们三人的一举一动。她看似顺手地拿起莫嫔那一侧的糕点,脸上还泛起了欢喜,“这块一看就馅儿多,是最好吃的。妹妹我不客气啦!” 她在赌,赌命,赌她猜得对不对,赌他们究竟在盘算什么? 她将糕点掰开,猪油裹着混黑的芝麻馅儿滴落在了桌上,她正在忐忑着要如何下嘴? 正当此时,那领头的太监突然作呵,“啊呀!不好了娘娘!!别吃别吃!” 李沐妍压制住颤抖的指尖,却轻描淡写地责怪起来,“怎么了?本妃好好吃个东西也不行?” “不是娘娘,您看啊。”那太监竟不顾礼数,心急火燎地夺过她手中的糕点,“好在娘娘是把馅儿掰开了再吃的,您看这里头不知怎的爬进了一只虫子。这泼皮竟敢偷吃宫中贵人的膳食,死了也叫活该。娘娘您千金之躯,怎能吃了这腌臜货?”他一转头便是一张凶恶之相,对俩小太监厉声道,“快!把这统统都撤了,换新的来!” 李沐妍仍想坐实她的猜想,又进一步追问,“公公,那一枚不能吃,但别的没问题吧?还有这茶,好端端的也要撤走?” “娘娘,咱御膳房有规矩,出品不佳,就得全撤。” “哦,是嘛?那也太可惜了。”她苦恼地站起身来,将莫嫔那盏大红袍举在上茶的小太监面前。“来,本妃看你满头大汗的,御膳房的活儿太辛苦了吧?这盏茶赏你,慢慢喝了。” “娘娘,小,小的……” “怎么了?”她瞧此人双膝发虚,已然半跪了下来,还瞪着那领头求援,却未得回应。李沐妍只好再推他一把,“喝了吧,没事的。这是本妃赏你的,喝了吧!” “哦?不喝?”眼看此人已然崩溃,李沐妍拿着茶杯,猝不及防地掉转枪头,“他不喝,那你喝!!”她将茶杯狠狠推到了另一名小太监眼前。 小太监顿然招架不住,当即就吓得跪下,磕头如捣蒜,“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不敢了!奴才……” 领头太监不容他再多说半字,扇了他一嘴巴子,又狠狠把他踹到了屋外。 李沐妍已然试出了答案,将那茶推到了领头太监的怀里,为不打草惊蛇,便找了个台阶,“罢了罢了,本妃闻着茶的味道也不对,估计也是被什么腌臜东西泡过了。你们都拿下去吧,今后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再也不准送来了。” 领头太监接了茬,赶紧找补,“可不可不,定是捅了虫窝了!奴才这就把这些脏东西全拿走。” “嗯。”李沐妍转至莫嫔身边,稳住她的肩头,又下令道,“去烧一大碗汤面来,本妃饿了,得有一碗浓油赤酱的汤面吃起来才过瘾。公公记住,就一碗,一大碗。” 三位太监点头哈腰,夹着尾巴溜了。待他们统统走远,她们三人才心有余悸地卸下防备。 瑞香忍至此刻,几乎已哭了出来,“小姐,都是我不好!是我刚才动静闹大了,才把他们给引来了。” 莫嫔被刚才的一幕吓得惊魂未定,“沐妍,刚才……他们刚才是想毒死我吗?” 李沐妍牵起她们二人,将她们的手紧握掌中,“没错!而且他们不只想毒死你,还想着把罪名嫁祸于我。” 瑞香不解,“何以见得?” “那糕点的摆盘,以及那人摆放时对位置极其讲究,很明显他知道这些里头一边是有毒的,一边是无毒的。那茶亦是如此,见我与莫嫔的位置与两盏茶的位置相反,所以那人上茶时,刻意做了对调。况且那时,那糕点被我拿在手里都没瞧见什么虫子,那领头的是怎么在三尺之外看见的?” 她后怕地吸了口寒气,“所以很明显,他们只想让莫嫔死,而不要我死,摆明了要我当替罪羊。届时问罪起来,一,我是私自闯入此地;二,茶点的来历,他们完全可以推卸给我;三,在场没有外人能为我作证,那我可当真是百口莫辩了。不过好在,那两个小太监应当是没做过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实在太过紧张,才被我看出了马脚。若他们再老练些,只怕我们早已万劫不复。” 瑞香的手心直冒冷汗,“他们怎敢这么大胆?!莫非受了什么人指使?我想不明白,娘娘过几日都要走了,现在还来加害到底有什么好处?” 莫嫔听完这些,这幕后主使是谁,早已了然于心,“这天底下只有一人不想我活。” 李沐妍的猜想也已几乎坐实,“怪不得他能答应欢逸的请求,原是他早已做好了暗算的准备。明面上是开明的父皇,背地里,却是容不下他人的小人。只怕我们之前所有的行动,他都早已看穿了,我今日入宫当真是玩火自焚。” “谁?你们是在说皇上?!”瑞香惊呼。 李沐妍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瑞香吓得两眸抖瑟,扑通跌坐在了凳上,“皇,皇……这可怎么办?我们哪儿斗得过他呀?!” 李沐妍下定了决心,这事她非管不可,斗不过也得一试。“瑞香,今晚我不走了,我想办法留下来。” 瑞香问道,“要不,让王爷去找皇上求求情?” 生死攸关之际,李沐妍却异乎寻常地冷静。“不。他既然选择用阴招对付我们,若是得逞了,倒是牵连不到旁人,顶多嫁祸我李沐妍因出于私怨,所以才谋害了莫嫔。可倘若将王爷牵扯进来,整个宁王府都得跟着遭殃。”眼下,她只有一个放不下的人,“瑞香,帮我个忙……” 一炷香后,萧灼如约在后宫门外等候,他远远瞧见李沐妍朝他小步奔来,近看方知,这是换上李沐妍装束的瑞香。 他心中一沉,知大事不妙,“瑞香?你为何穿她的衣裳?她人呢?!” 瑞香顾四周无人,敛声而言,“王爷,小姐她这也是没办法。这儿有封信,小姐说只要您看了,就会明白她了。” 他们躲至暗处,悄悄启信,信有两页,油墨未干。第一页赫然在目的标题便是:休书。 他呼吸一滞,颤指翻开第二页: 王爷,我不得与你共归家矣,特此致歉。莫嫔缠绵病榻,我决意留侍左右。谢君援手,纵我行那般愚钝之事,然既已为之,自当一力承担后果。休书我已签字,倘若世事有变,你当知如何运作。切勿为我涉险,拖累府邸,切勿枉我一番心血努力。王爷曾言,吾乃仗义勇敢、不卑不亢之女。倘若为求自保,而弃莫嫔于不顾,非吾所为。身处暗夜,若有灯火,则非独行。虽微,亦力也。此刻我即友生之光火,自当全力以赴。已有全策,切勿拦阻。 李沐妍之言于他甚是残忍,她能记得他的示爱,却瞧不上他的喜欢。他的怒火盖过了鼻酸,冲着虚空发泄,“你这是要去赴死吗?!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要每回都把自己搭进去,行不行?!”他想到一关键处,便转身来问瑞香,“后宫哪是她想留就能留下的?她还把你给换了出来,告诉我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逐渐崩溃地依上墙头,与此同时,莫嫔屋中,李沐妍拿起了一把剪子…… 第106章 血夜焰生死劫 莫嫔奋力拦住李沐妍,急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不要做傻事!” 李沐妍将她抵开,并直言,“可我想不到别的法子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能教宁王妃必须留在此处不可?就让我试试吧!”她抬膝置于案上,掀起裙摆,露出腿肌。她看着莫嫔,决绝道,“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语毕,她手起刀落,朝着自己的小腿划出一道纵长的血线…… ‘不好啦!不好啦!宁王妃跌倒受伤,血流不止,晕过去啦!!’ 王妃受伤的消息,瞬息传至太医院。太医匆匆赶至门前,一进屋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宁王妃的血已浸透了衣摆,莫嫔正抱着她悲痛哀嚎。 太医掐着她人中,将李沐妍催醒,她自眩晕中复苏,花了好些功夫,才想起自己在做什么,她虚弱道,“大人,本妃的腿好疼,本妃这是怎么了?” 太医一边包扎,一边禀道,“回娘娘,您这是受了些外伤,下官已在帮您止血了。下官赶来时,还撞见了王爷,王爷嘱咐下官送娘娘您出去。” “不!!”她伸手如钳,紧握太医手腕,“太医大人,本妃伤势过重,步履维艰,哪儿也去不了了。” “娘娘,您的伤势其实……” “大人!”她艰难地强撑半身,凑到太医的耳旁,千分虚弱,却万分坚持,“本妃伤势极重,无法动弹,必须原地静养。还请大人体量,并烦请大人将本妃的意思转达给王爷。” “这……” 太医左右为难之际,她又切齿说,“难道是本妃伤得还不够重吗?” 太医权衡利弊,先是答应了下来,待包扎完成后,便赶去将情况如实禀告了萧灼。 萧灼虽已有预感,但也不曾想到她所谓的‘全策’,便是弄伤自己,以图赖在莫嫔身边。傻瓜,傻瓜,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傻瓜。 太医的追问,打断了他的思绪,“王爷,那娘娘是接,还是……” 他避开外人的注视,隐隐吐出怅然一叹,或许成全便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大人,本王的王妃重伤在身,不能离榻半步。还望大人在宫中多加照拂。待她伤愈,本王自当亲自接她回府。若是上头有人问起,大人知道该如何回话吗?” 太医自是审时度势,即便他在李沐妍的脉象中捕捉到了其他信息,他也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未与王爷提起。他拱手道,“下官只知王妃娘娘伤势危重,必须原地静养。并且下官保证,整个太医院的同僚皆将持此诊断。” “甚好,有劳大人费心了。” 太医告退之后,一旁瑞香已哭得泣不成声。他有所不知,李沐妍早已叮嘱瑞香,切勿将皇上蓄意谋害之事告知于他,以免他意气用事。 他望向后宫门庭,层层叠叠,无尽无休。他不敢想象,她那般畏血惧疼,究竟是如何狠下心来下的手?定是一见血,便昏厥了过去。 他走在离宫的路上,心中喃喃:娘亲,孩儿找到想相伴一生的佳人了。但看似她想要的,并非孩儿所能给的,是否放她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娘亲,娘亲?教教孩儿吧…… —— 皇后得知宁王妃受伤一事,遂令太医院悉心照料,务必使其早日痊愈。李沐妍终得所愿,这下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莫嫔左右了。 那些早已被遣散的下人们,这会儿也都被召回了莫嫔跟前。李沐妍又嘱御膳房,每餐皆备大锅饭,院中众人同食同饮,每一餐都由她先尝,绝不给歹人留半分可乘之机。莫嫔也就此渐渐恢复了精神。 经数日疗治,她的伤口已结上了一层痂。每逢夜深人静时,她都会悄悄下床走走,舒展筋骨。 莫嫔临行前的最后一日,亦是太子大婚之时。今日王都遇喜,普天同庆,君王大赦天下,百姓群情振奋。昼舞皇城散喜钱,夜绽花炮亮星辰。入了夜,储宫迎娶太子妃之锣鼓声,犹在耳畔回响不得消停。李沐妍与莫嫔正坐在屋中,品着桃浆,追忆往日。 李沐妍脑袋枕着手腕,一想当日之童真,便觉人生之可叹,“那会儿我们还常常跑去戏楼,读话本子。有一回,那书中竟皆是淫词秽语,不堪入目,吓得我们三个都惊出了戏腔。那时真可谓是悠哉,整日净为些少女心思而恼。” 莫嫔在给欢逸绣帕子,闻言停下手中活计,慈笑而言,“那时的欢逸也是个爱闹腾的,不,应当是你们现在更闹腾才对。” 两人相视而笑。见夜色已沉,李沐妍劝她明日路上再慢慢绣。 她们换上寝衣,同榻而眠。她睡在莫嫔身旁,听其似是兴奋得睡不着,从而哼起了歌来。她便好奇问,“莫姐姐,你从前也是这样哄欢逸睡的吗?” 莫嫔半侧过身来,将李沐妍的发丝绕到她耳后,“我还会搂着她,在手里缠她的发梢。她与我说些趣话,我给她唱些童谣,聊着聊着我俩就都睡着了。”她见她忸怩,便嫣然一粲,“来吧,姐姐搂你。” 李沐妍羞赧地钻进了莫嫔的怀中。莫嫔一手抚其背,一手绕其青丝。她的头皮似被涓丝轻拂,酥麻之下,卸去所有防备。她打心底里想知道,“莫姐姐,你当真是爱欢逸吗?” “为何这样问?” 她搂住莫嫔的腰,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如今这一切,皆是我与欢逸的主意。你呢?你是心甘情愿的吗?我们给你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莫嫔的双眸眺向不存在于眼前的远方,如是答,“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早年入宫为妾,后又遇欢逸为母,皆是遵圣旨之意。可若不遇欢逸,我如今又会在哪儿呢……但却因为有你们,我明日便要启程去那千里之外的子杉了。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向往一片未曾见过的草原。”她揉了揉李沐妍的肩头,“你说我怎能不爱欢逸呢?她就是我生命里的奇迹呀!我并非浪漫之人、有趣之人,可她却将我视作珍宝。所以我爱她,我早就爱她了。” 李沐妍未吱声,接着莫嫔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今日王爷托人带来的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我瞧你看完便闷闷不乐的。” 李沐妍轻声答道,“他说他已把休书撕了。他愿成全我的心愿,但不准我擅自替他做主。还叫我好好养伤,明日就来接我回府。” 莫嫔浅浅颔首,本想借此时机,谢过她这几日的照顾。 可李沐妍却又开口,“莫姐姐,我可以与你说我的秘密吗?” 她又拈起她的一缕发丝,含笑道,“你说,我帮你保密。” 李沐妍两眼放空,言辞清淡地说起,“我和王爷说好了,待你们离去,我便与他和离。” 莫嫔惊讶地搁置了指尖,继续听她说下去,“自他征战回来,我就已和他说好了和离,拖拖拉拉至今,说到底,皆是我放不下,越来越放不下。我怕我迟早会相信,能被他宠爱,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我甚至学会了嫉妒,而那人正是我的姐姐。如今众人皆称我与王爷虽为续弦,却仍是良缘。可你知道吗?我并不清白,一点也不。自我第二回 见他,我就喜欢他了。每一夜我都独自幻想,隐晦的、见不得人地幻想。你说,这样的我,可以借着姐姐的东风,去与他相爱吗?如今他说他爱我,那究竟是爱的转移,还是爱的延续?可惜他是我的姐夫,这件事注定不会有公正的答案。我觉得自己好可悲,爱他,却没权利要求他只爱我。他也可悲,自以为是,什么也不懂。” 莫嫔按着她的肩头,正色而问,“沐妍,你姐姐在世时,你可有做过对不起你姐姐之事?” “没有,我怎可以那样对姐姐?”她无奈摇着头。 莫嫔这则坚定地托起了她的脸颊,“今日已不同往昔,既当时未曾有愧于心,如今便更无须责怪自己。而且我想你应当告诉他你的心意,告诉他你的痛苦。他若要与你长相厮守,那这苦就也该分他一份。如此,于他于你,才都算公平。” 李沐妍敛下鼻酸,只因这一切她早已设想过,“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会用我最想听到的语言说服我;紧接着,我便会带着愧疚缴械投降;再然后,宁王妃的名号会抹去我的姓名,宁王妃的体面会阉去我的尊严,宁王妃的职责会耗去我的自由。最后,每逢腊八,我就与那些被封了官阶的嫔妃们一同庆贺,庆贺她们的帝王与我的王爷又宠爱了我们整整一年。” 莫嫔却道,“可若你离开他,就能得你所愿吗?自由?本就是上等人哄下等人做梦听的。于我而言,最高的自由,是给予他人自由。你用王妃之力,创造了奇迹,最终那些所谓的情爱,只将是你丰碑上最不起眼的旁注。造就我们的不是境地,而是在那之下的我们,如何做出勇敢的决定……” “我不知道……我不想要……”李沐妍的泪水沾染了莫嫔的衣衫。二人相依相偎,在一股悲哀中阖眼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环境中升腾的红光恍醒,与此同时,屋外的宫女们也都失声惊呼了起来,“救命!快来人啊!!走水啦!!快来人啊!!” 她与莫嫔不约而同地惊起下床,只见屋门已被熊熊烈火吞噬,热浪滚滚翻腾而出,寸步都不得靠近。 “沐妍,怎么会这样?!”莫嫔惊呼。 李沐妍大脑一片空白,随着身后响起火花的噼啪声,她们惊觉屋后方的帘子竟也燃起了火光。眼看整间屋子猛火四起,她逼着自己立即冷静下来,筹谋脱困之计。 她突然想到,书中曾有记载,若是花房走水,可用土去扑灭火苗。可眼下屋中哪儿来的土,只有数床厚厚的棉被。有了,“莫姐姐,快来搭把手!” 她俩冲回床边,各执一床棉被,冲至门前覆盖火焰。只见一簇火的确被压了下去,然棉被之力终究有限,片刻之后,反成助燃之物,火苗顺势而发,直窜到屋顶之上。 屋内屋外,惊叫连连。宫女们冲到大门口往外哭喊,“来人啊!我们怎么被反锁在这里了?外面有没有人啊!走水啦!宁王妃和莫嫔娘娘还在里头呢!” 屋里,她们退回中央,两眼不禁望向那一口仅存的水源——桌上的半壶残茶。四周烟雾扩散,她们用茶水沾湿帕子,捂住口鼻,躲进尚未被殃及的桌下,祈祷火势不会蔓延至此。 莫嫔拉着她的手边哭边问,“沐妍,我看我们是逃不出去了。千辛万苦熬到今日,仍然还是竹篮打水。” 李沐妍虽也看不到脱困的希望,可她知道,人不能说丧气话,越是生死攸关,越不能说。“姐姐你想什么呢!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你没看出来这是皇上在暗算我们吗?他以为他是谁?为保住自己的颜面,就拿别人的性命开涮?不敢光明正大地杀我们,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们偏要冲出去,让他知道这天底下还有良心在!” 她振作精神,将帕子系在脸上,拉着莫嫔的手,毅然决然地冲出桌案,“姐姐你看,大门烧得最厉害,但这是好事!那说明它就快被烧光了。我们一起去把它砸开!” 说罢,她高举起一只凳子,朝那大门狠狠砸去。很快,莫嫔也燃起了斗志,举起椅子砸向门前…… 宁王府中,萧灼忧心忡忡,夙夜未眠。正当他坐在屋外愁闷时,下人匆匆来报,“王爷,在参月台看守的下人禀报,他看见宫里头走水了,似乎正是莫嫔娘娘的住处!!” “什么?!” 他随即带上人马,策马扬鞭,径直奔赴皇宫。不出所料,宫门紧闭,侍卫林立。他身居马背之上,对侍卫怒喝,“快开宫门!本王要进去!” “皇宫禁地,非召不得擅闯!”侍卫冷声回应。 他睥睨四方,一语叱咤间,如龙吟虎啸,“让开!本王要进宫,谁敢阻拦!再有拦我者,休怪本王无情!” 宁亲王愤然拔剑,手中长剑高竖,指月劈雷,剑下亡魂,泣血哀吟。看守宫门的侍卫如同见着了冥界降世的夜叉,吓得顾不上宫规,破例为他开启了大门。萧灼无视礼数,骑乘怒马一路冲向她去…… 李沐妍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硬生生扯下珠帘,拧成一束,一次次地抽打大门。直至整条珠帘被大火熏得发黑发烫,她也未曾有丝毫停歇。 房梁轰然塌陷,莫嫔在千钧一发之际,奋不顾身地拉回她躲到桌下。 周遭一切皆已在大火炙烤下变得面目全非。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帮她们冲出重围了,这桌下的方寸,便是她们最后的阵地。 眼下已到穷途末路之境,她们搂着彼此,李沐妍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却仍在不停安慰莫嫔,“没事的,会有人来救……咳咳,救我们的。马上我们就出去了,马上……” 烟雾,熏迷了她的眼睛,绝望,涣散了她的清醒。迷蒙间,她眼前出现了一群不可能存在的人影。 娘亲与姐姐撑着伞,在艳阳高照的河畔小憩;孙姨娘与阿玲姨娘在浅溪中泼水戏闹;沐修领着沐辰在淤泥中寻宝藏;爹爹坐在一旁树下,悠闲地盘着核桃。姐姐转过头来,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啊,沐妍,愣在那儿干什么?’ 她想起来了,那个夏日,他们举家去河边消暑,那是她儿时罕有的悠哉时光。记忆中的阳光实在灼人发烫,可小河却是那般清凉。 那河水一定很凉快,一定很凉快……她忍不住迈开步子,朝着家人们走去…… 第107章 在你来时告白 一声巨响猝然自后方炸响,将李沐妍强行拽回了现实。 莫嫔喜不自胜地摇着她的肩头欢叫,“沐妍,你看!门框塌了!!” 她转过头,只见一扇房门的框架已被烈火烧得歪斜,其上方出现了一道能通往外界的三角间隙。 此刻,外头也赶来一群人,有人喊道,“王子殿下,这火势太猛了,您可千万别进去!” “可莫嫔要是出事了,我怎跟欢逸交代?!”王子声音坚定。 “不行,老奴说什么都不能让您涉险!” “那就快接水来救火!!” 屋内,莫嫔眼看李沐妍仍未清醒,她把壶底最后一口的残茶浇在了她的头上,“沐妍,快振作起来!我有想要的东西!我想要见到子杉的草原,我想和欢逸在一起!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你难道忘了吗?!快起来,救我们的人来了!” “我,我想回家……”李沐妍迷蒙中吐出心愿。 莫嫔托起她的脸颊,强颜欢笑道,“好,冲出去便能回家了!快站起来!” 二人勉力支起身子,举桌为盾,顶着烈焰之痛,朝那破损的大门狠狠撞去。 屋外之人也因而察觉到了异样,“是娘娘!是娘娘!她们还活着!!” 安德王子随即指挥众人一起朝着塌陷处突破,可奈何倒塌的房梁此刻正如一条门栓,称职地横亘其间,阻挠救援。 屋里,本意拿来撞门的桌子,竟被底下的一堆杂物顶起,桌子鬼使神差地架在了倒塌的房梁之上,门前的炙焰也因此被扣在了桌下。 就在这慌忙间,她们竟意外辟出了一条生路。只要她们敢,就能爬上桌面,从那三角间隙跃离火海。 莫嫔信心十足拉起了她的手,“沐妍,我们爬上去!” “我……”可李沐妍却迟疑了。她忽然感觉到莫嫔的手竟是湿的,低头一看,原来两人手心皆已烫伤,伤口正在渗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逼自己镇定,轻推莫嫔道,“你先出去吧,我在你之后。” 桌子角度微妙,容不得丝毫动荡。莫嫔如履薄冰地爬上了桌面,来到这间隙之前。间隙不过戏猴火圈般大小,但她无暇惧怕,她心中喜悦甚至远超对生的渴望,她被道不明的欢悦灌溉了全身。跳,是她此刻唯一之念。只见她脚尖轻点,轻盈跃出…… 莫嫔一跃而下,落入了王子的怀里。屋外众人一片哄然,“莫嫔娘娘!太好了,莫嫔娘娘还活着!” 她虚弱地指着屋子,“沐妍……沐妍还在里头!快救救她!!” 此时屋中只剩李沐妍一人,她知道时不我待,已容不得半点迟疑。本能驱使她爬上了桌,桌面已被烧得灼热,不出须臾,便将被炙焰吞没。可即便如此,她却仍不敢跳下,鲜血染红了她心中的幻景,爹爹和娘亲的脸浮现在她眼前。 屋外,众人皆在朝她呼喊,“娘娘快跳啊!大伙儿都接着呢!!” 她往前进了半步,甚至已经能看见屋外地砖缝中的青苔,恐惧也如同这青苔般,一发不可收地蔓延。她想着,她若摔死了,那她这碌碌无为的一生,就是把自己活成了娘亲的模样,又死成了爹爹的惨状…… 她不要,她说什么也不要。 而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了眼前。 他匆匆赶来,挤开人群。他为她展开胸怀,挡住了地上的那一块青苔。 他以超乎寻常的耐心,殷切地呼喊,“沐妍,我来迟了。别害怕,你准备好了再往下跳,我会接着你的。” 他又跨前了两步,已近乎身入烈焰之中,可也浑然不顾。 火势已蔓至她肩旁,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唯存一念,若现在不说,从前或以后,就都不会再说了。 “萧灼,我好爱你。” 她低哑的气音,自然是无法被他听见。但此刻,她已勇气倍增。她相信,他一定会接住她。 她毅然一跃,从那间隙中飞身而出,而萧灼则在下方稳稳当当地承住了她。 他将她紧紧托在怀里,丝毫未让她沾地,又用披风裹住她的身躯,不动声色地将她衣摆上的火焰遮灭。“没事了,沐妍,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我们不怕了。”他在她眉心重重一吻,像哄孩童一般安抚着。 她依旧未缓过神来,只想紧偎在他怀里,双臂环抱着,喃喃道,“萧灼,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这就回家。”可他心中却存一疑,此刻必须知道答案。于是,他握住她双肩,沉声问道,“沐妍,你告诉我,这场火是意外吗?” 萧灼见她面露难色,便已然猜出了答案。 一旁的安德王子也同样疑惑,“这火起得好生蹊跷,且我刚来时,这门竟还是锁着的。下人们都在喊救命,可偌大的皇宫却没一个人来救。” 萧灼看似平和地追问她,“是吗?你和莫嫔被锁起来了?” “我……”李沐妍看得懂他的神情,他在尽力保持克制杀意。她顿时醒过神来,“不要!” 他怒而发颤的指尖轻轻抵开她,嘴角不自觉地向上一搐,勉强笑了出来,“没事。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去意已决,无人能阻,将她托付给杨从武后,他便毅然转身,朝深宫行去。 皇城之尽,卫护森严,宁王殿下擅闯禁域,御前侍卫纷纷来阻。 “王爷,请留步!” “让开。”他冷言道。 “王爷您若再往前走,卑职们可就要出手了!” “没你们的事,退下!” “您……请恕卑职无礼了!!” 御前侍卫大打出手,而萧灼却仅以剑鞘还击,以点到为止之力,就将所有御前侍卫击退。 即便如此,仍有忠仆不甘,萧灼斜睨一眼道,“够了,你们已算尽忠职守了,好好候着,别自作聪明。” 击败侍卫,又逢宦臣阻拦。他推开道道殿门,宦臣们则簇在他两旁,哭天喊地地求他留步。直至他冲至皇兄寝殿,破门而入。轰然之间,鸟散鱼溃,宦臣们纷纷跪地求饶,侍卫们似姗姗来迟,抵在门外、屋中侍寝的女子也被吓得惊叫。 唯独他的皇兄似是未卜先知般处乱不惊。他徐徐自龙榻上坐起,拢了拢散乱的衣襟,对宦臣挥手道,“都退出去。” 宦臣识趣,退出时还掩紧了门,半点动静都不敢闹。 萧灼没看走眼,龙榻上的女子正是致国未来的皇后——太子妃卡椰塔公主。她一丝不挂,仅以那垂散黄发遮羞,伏在皇兄臂后,惊慌失措地瞅着闯进屋来的宁亲王。 见此情形,他哑声苦笑,毕竟他的皇兄,早已不是第一回 令他大开眼界了。他拔剑出鞘,疾如闪电般将其狠狠扎入地板,随即冷峻且严肃地质问道,“皇兄,您容不下臣弟的王妃,对吗?” 皇上哀叹一声,“七弟,事已至此,你节哀顺变吧。” 萧灼牙关紧咬,嘴角提起一勾嗤笑,“臣弟为何要节哀?她早就逃出来了。没想到吧,皇兄?纵是您把她扔进火里,她还是逃了出来。” “哦?”皇上神情微诧,却又转瞬即逝,仿佛此不过一件无关紧要之事,“那她还真是命大。朕本欲赐她个体面的死法。既然这样,那只能……” “您敢吗?”萧灼打断道。 “你说什么?” 萧灼双拳紧握,攒眉颤眸,直直瞪着天子的双眼,“皇兄,自你我联手第一日起,臣弟就说过,您夺您的皇位,我挣我的安宁。哪怕是今日,臣弟仍此一项夙愿。可您若执意要阻拦,臣弟也别无选择了。” 皇上闻言,心力交瘁地摊了摊手,“七弟……你?朕对你没有意见,可你看看你挑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他徒地勃然大怒,怒指萧灼骂道,“安宁?!你娶了一个这天底下最不守本分、最不惜安宁的女人!你还妄图什么安宁?!你还跟着她一起疯了,竟敢在朕的皇宫里假造神迹!你当真以为朕是个糊涂的,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吗?在天上弄了那么大的一出戏,甚至把那群子杉人带进了朕的朝堂,不就是为了欢逸和姓莫的那个女人?!哈哈哈,哈哈哈!你早说嘛!你是朕的好弟弟,你若来求朕,朕怎会不把她给你?!哈哈哈哈,你们真是朕见过最愚不可及的蠢货了!朕是容不下她,朕就是要杀了她!” 萧灼表面平静,同时内心也未起丝毫波澜,方才的狂怒,在此刻已成了怜悯。他看透了他的皇兄。他抬眼怅惘,深知多说无益,“好,多谢皇兄教诲,您真是叫臣弟受益匪浅。” 他目露疲倦地移开目光,将手紧紧握在剑上,“但皇兄记清了,从此刻起,我的王妃李沐妍若再遇任何意外……任何任何的意外,臣弟不怨别人,臣弟就怨您!您最好祈祷她长命百岁……” 他言尽于此,拔剑而起,正要转身离去,可皇上却急声追问,“你凭什么认为朕要忌惮你?!” 他仅以背影示人,将剑收入鞘中,方缓缓言道,“若我宁王府遭遇不测,臣弟自有手段将您的‘丰功伟绩’昭告天下。不过这也只是下策,谁让臣弟来您寝宫的这一路,竟如入无人之境般,畅通无阻……” “你!”皇上闻其弦外之音,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寒意。 萧灼走后,卡椰塔怯怯地躲进他的怀中,她不曾听见过的心跳,此刻正怦怦作响,她忧心道,“皇上,宁王他看到我们了,这该怎么办?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嘛……” 他享受着卡椰塔落在他颈间的香吻,若有所思地娓娓道,“他的女人,朕还杀不得了?呵,朕能杀一回,便能杀第二回 ……” 第108章 愿你不负此生 莫嫔住处中,火势已得到控制,她得庇护于安德王子,总算是安全了。 李沐妍披着萧灼的披风,坐在门阶之上。浓烟与黑夜勾结,蒙盖了她的眼,直至一勾坚实的臂弯倏地探来,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她甚至无须抬眸,便知是他回来了。 “你去干嘛了?”她环着他怒而紧绷的脖颈,轻声问道。 他心头怒火难消,然对她却无脾气,“没事了,他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笨蛋……” 两人间不必再赘言解释。他抱着她径直走出宫门,她则紧紧拥着他,面颊摩挲着他的喉结。 府邸门前,大伙见王爷亲自抱着王妃回来了,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他吩咐为首的雀儿,“去打一盆冰水来,她虚脱了 遭遇火灾后的热应激反应,类似于中暑……” 他将她抱回其屋中,安置在凳上。正要抽身去吩咐其他事务,可她却伸手揽住了他的腰际,闷声不响地倚在他小腹上,不让他离身半步。 他拿她没辙,只得一边抚着她的脑袋,一边嘱咐瑞香她们,“倒一壶凉茶来,还要蒲扇和烫烧膏。”她们领命而去,他欲拉开她,“好了,沐妍,你浑身发烫,别再捂着了。” 可她并不配合,只想在他怀里依着。 萧灼在今后回忆起此刻时,才意识到,这应当就是她的示爱了。当下,他却是无暇体会,“沐妍乖,快松手。我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他哄了许久无果,说话间,雀儿和瑞香一同送来了他吩咐之物。雪奴多日不见女主人,它也跟着姐姐们一同入屋,在她的脚跟旁翻身咕噜。 最终,他令退众人,亲自为她驱热。 他褪去她的衣裳,仅留心衣亵裤掩体,满上一杯凉茶劝她喝下,同时又以冰水沾湿了帕子,半跪于她跟前,轻手轻脚地为她擦拭全身。 他抬起她的小腿,搁置于自己膝上。至此,他才终于见到了她的伤口,六七寸长的伤疤上结了一层硬硬的痂。 他的怨气一时无两地盖过了心疼,仅见他神色一变,严颜立现地开口,“你每回都这样,为别人的事鞠躬尽瘁,一点也不知道考虑自己,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你这样挥霍。你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吗?你从来都考虑不到我。” “你……”她容颜掠过一丝苦楚,黛眉压着眼眶,泪水已无容所。她没想到,还没被哄够就挨了骂,“你干嘛这么凶嘛……” “活该。”帕子白挨了他的怨气,布料被拧得走样。“还想拿休书打发我?真是会羞辱人。” 她曾对他每次的告白装聋作哑,可此刻她犯了迷糊,极度地想要弄明白一件事,“萧灼,如果……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也为我大病一场?也向我的灵魂祈祷……祈祷我能将你一起带走?” “我不会。”他斩钉截铁地否认。 “不?不会嘛……”悲哀在她身体里汇集成一道寒流,冰火交融在了心口,她好痛好痛。 他却道出脑海中想到的画面,拉起她的手臂擦拭,同时又轻描淡写地道来,“如果你死了,我的脑子会炸开。不对,是心脏会炸开,嗙的一声,血肉横飞的。” “怎么这么恶心?” 他故意不予对视,且置气道,“听不懂就算了。” 若是可以,她想将他扑倒在地,用最坦率、最纵逸的方式回答他:我懂,我全都懂。 我爱你,我几乎要疯了。 可经过此夜,她已下定决心,要亲手终结这场纠缠了四载,疯狂又愚蠢的暗恋。她托起其臂膀,将他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脸颊之上。“我懂的,我都懂的……”她素为冰凉的肌肤,此刻正灼热发烫,遂而她莞然一笑,似将这当成了一桩喜事,“你看,我也能为你取暖了。” 此言一出,他所有的怨念顿时分崩离析,盛怒之下是心有余悸的胆颤。后怕感将他按入湖底,根本无法喘息。 她见他异样,便轻轻搓了搓他的耳垂,揽他的脑袋枕上肩头。他低着头,面颊却散出湿意的温热。 她知道他哭了,可他每每都会刻意隐藏。她不忍窥他脆弱,只是抱紧他的脑袋护进怀里。 她哄着他,他也在哄她。 过了不知多久,他哭乏了,她也倦眼轻垂。他将她抱去床上歇息。半梦半醒间她不让他走,他便执着蒲扇伴她一畔,继续为她送凉。她手轻搭在他的胸膛上,安心地睡下了。 直到她一下忆起什么,猝然睁眼道,“天亮了……”她眸中乍然映入一双噙着泪滴的眼睛,正看着她,那些泪水沿着他的鼻梁坠落到床榻上。 他意外被她撞见哭相,急忙扭过头,故作镇定道,“天还没亮呢。” 她却从容地捧起他的脸颊,为他拭泪,似乎于她而言,这并非什么羞耻之事。她亲善地笑道,“我是想说,等天亮了叫我,我要去给欢逸送行。” 他装得云淡风轻,从嘴角旁牵强地勾起笑意,“好,快睡吧……” 翌日巳正,皇宫主殿大广场前,安玲长公主启程在即,陪嫁队伍浩荡集结,贵胄群臣欢聚殿外。安德王子跨金骑、披红甲,立于队首,地道个无可挑剔的乘龙快婿。 吉时已到,安玲公主自殿内走出,肩披玄甲,腰束纁裙,身后是那凤羽尾,头上是这金凰冠,只叫那真仙下凡,都未必如此璀璨。她于那阶上走来,威严自立,步步生仪,引得子杉储君心驰神往。 阶下人群分立两旁,观礼目送。公主的婢女走到李沐妍与容盈盈跟前,传达公主之意,“二位娘娘,殿下说,当她坐上凤辇之后,便不再是致国的公主了。她想请二位娘娘一同伴她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 李沐妍与容盈盈撞眼相笑,她俩携手并肩走出人堆,庄严肃穆地各扶起欢逸的一只手腕。子杉人不明所以,只道这是致国风俗。 容盈盈最先绷不住了,面上揣着矜重,肩头却一颤颤地哭诉,“欢逸,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公主眉眼间秉着端严,嘴角却犯起刁蛮,“你这话说得,怎跟我死了一样?” “再见不着了,可不就和死了差不多……” 盈盈那泪花不堪盈眶,直叫公主头疼,“这有什么呀?等我做了子杉王后,你来找我玩儿便是。” 李沐妍也没安好心地接过话茬,“她来找你玩儿?我看她可没空了。” 公主捧哏道,“怎么了?朔王他还舍不得了?” 李沐妍怂恿着,“盈盈,还不快招了?” 容盈盈气煞了,恨不得能跺俩脚,“啊呀,你俩真讨厌!都什么时候了还逗我。人家……人家有了嘛。” “有什么了?” 李沐妍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哎呀,盈盈要当娘亲啦。” 公主不禁转头惊叹,“盈盈?当真?!” 三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愈发喧哗的动静这才消停下来。 “我……”容盈盈嘟囔着,懊恼摇头,“是呀,就是有了嘛。烦死了。” 公主甚想开怀大笑,却碍于场合,害她不得不硬憋着,“我的好盈盈要有孩子了,我要当干娘了!若是个女儿长得像朔王,真该是一言难尽;可若是个男孩长得像你,只怕是踮了脚尖都得当他跪着呢。哈哈!” 公主眼角挤泪,朔王妃俯首凝眉,宁王妃掩面抽泣。于旁人看来,她们仨定当是在说着些感人肺腑之言,这般情谊深厚,催得一旁众人纷纷哽咽落泪。 盈盈气得反驳她,“好你个欢逸,你也就能欺负我这一回了。等到了子杉,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我看你装娇弱能装到几时?” “要你管。” “哼, 我不管了。”盈盈别过头去。 公主谄媚地捏了捏盈盈的手,可人家就是不搭理她了。她再次正视前方,脸上又挂上了十成十的肃穆。她放慢脚步,只因还有些话要与李沐妍说,“沐妍,这回谢谢你了。昨夜我看着那黑烟冲天,烧着我的爱人,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好在有你,最可怕的事才没有发生。” 李沐妍敛下了笑意,缄默片刻才说,“我说过我会帮你逃出去的,可终究功亏一篑。保住莫嫔的性命,是我应该做的。” “我不逃了。”公主昂首扬眉,握紧她们的双手,“我能与爱人厮守,皆因天下百姓视我为凤。我不想辜负天下人。而且你们知道吗?”她会心一笑,满眼憧憬,“子杉的王后可以参政。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扇生来便对我紧闭的大门,将在那里为我敞开。我从前总恨读书,如今我却渴望学尽天下所有知识。我想试试,以一个致国女子的所知所学,能否为子杉百姓创造更好的世界?我是和平、我是繁荣、我是未来!我要成为那个改变世界的人了!而我的爱人,就是我的奖励。我已迫不及待要坐上那座凤辇,我不会逃的。” 她又看着辇车前头的夫婿,叹然一笑,“至于这个安德王子……呵,倒也挺可爱。” 眼看三人已行至凤辇,俏皮话与豪言壮志皆已显苍白。公主紧握二人之手,许下心愿,“我走以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盈盈,我愿你保守童真,一生如此。沐妍,我愿你从心所欲,不负此生。” 李沐妍接过祝愿,畅快一笑,“那我愿你来日得偿所愿,千古留名于世。” 容盈盈咬唇含怨,忸怩了良久才开口,“我只愿你人如其名,欢逸一生!” 公主忽生奇念,取下了自己的耳环,各赠了她们一只。李沐妍与容盈盈亦随之效仿,六只耳环就这般不成对地勾上了她们三人的耳垂。她们彼此对视而笑,天真无邪,宛如十九那年。 安玲公主告别友人,独步上了辇车,惊见车中已坐有一人。 一向素衣的莫嫔今日竟穿一身绯红裙霓。车厢内红绸蔽日,映如洞房烛光,欢逸看到了她的新娘。她与莫嫔对坐,执手相望,莫嫔手中紧紧攥着那方未替她绣完的丝帕。 安玲公主下定决心,她再也不会落泪了。与她一样,莫澜儿亦是如此。她们相视而笑,不仅在举国的祝福之下离开了皇宫,更有了属于她们的凌云壮志…… —— 方才城中有多喧嚣,此刻人去楼空,便有多凄寥。李沐妍邀萧灼单独上街走走,至于要聊什么,两人皆是心照不宣。 她漫步水边绿荫之下,信手拈来一片落叶,捻着它的细根捻转。他跟在离她半步之遥的身后,等着她先说。 她没让他等太久,背朝着他开口,“萧灼……我们分开吧。” 第109章 寻那爱的尺度 萧灼没有立即作出回应,且听李沐妍续说,“我不喜欢这地方,我想家了。至于我们的那个赌约……”她微一俯首,笑似云淡风轻,“反正我俩都没遵守,就当是个玩笑吧。” 她头抬起来,带去她泪水的,应当是冬风,却又染上了些许春的明媚,“谢谢你这段日子的包容,我会记在心底一辈子。如今就要分别了,吵架多没意思,就让我们好聚好散吧。来时是我自己来的,走时,也请由我自己走。” 他听到此处,破颜一笑,“你可不是靠自己来的。” “什么?” 他无意透露那一锭元宝背后的来龙去脉。正如此刻,他也不会再阻拦她了,不仅是想圆她理想,更是为了她的安全考量。他对他的皇兄已不抱什么期望,让她远离这一切,才能护她周全。 “没什么。”他看似淡然一笑,“还是我送你回家吧。权当是我最后一次不讲道理?” 她看着他,以眼神作答:不必了,你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而他也以眼神回应:我知道,可我坚持。 最终,他们约定两日之后以王妃探亲之名,启程去往她的家乡安州荣城。 城外那群养花的姑娘们,也赶巧送来了这个月份的堂花,又听闻她们在城门口前摆摊卖花,生意出奇得好。如今姑娘们正在物色铺面,打算合伙开一间山茶坞。 私下里,丫鬟们知道王妃此行将不复返。周娘置办了一套上好的炊具,她说瑞香这孩子天赋异禀又老实勤快,这些炊具且算是她给徒儿的出师礼了。 李沐妍与满园的姑娘们互赠别礼,雀儿也悄悄送来一只木匣,且言:分别之际,奴婢心中满是悔意。望这盒中之物,能给娘娘些许慰藉。愿娘娘来日安好,万事顺意…… 即将辞别这住了四年的王府,最叫她不舍的,是她的雪奴小主。它是个小贼,窃去了她许多伤心泪。她这一走,也算得上是‘抛夫弃子’了。她可不得将小猫按在榻上,脑袋蒙在它肚袋里发癫,直至憋不住气了,才舍得罢休。雪奴瞧这人是疯了,趁她拨满脸猫毛的时机,它连滚带爬地逃了。 行李已悉数装备,这几年里李沐妍可谓是收获颇丰,此番尽皆带去。可她却独独找不着娘亲的遗物——那支摔断后,她自留的簪头。连萧灼也莫名失踪了大半日。 那日朝晨,王府门前,马车已在外等候,李沐妍与瑞香牵手踏出府邸大门,众姑娘凭栏而望,含泪目送。春华眼红如兔,却愣是不弹一滴泪,连一句离别的话都不说。 萧灼自一旁来,下意识地抬指,轻梳她发鬓,且问,“都和她们道过别了?”她微一颔首,他又问,“朔王妃呢?她知道你要走吗?还有沐修,你也未联系。” 她转了半轮眼珠,似是宽心地舒了一口大气,“我和盈盈上回相见,就当是道别了。沐修嘛……他知道我在哪儿啊。” “那雪奴呢?” “雪奴你就放心吧!”她露出不同于以往的轩昂神采,“我把它托付给妲儿啦,绝不亏待了你的心肝宝贝。” “呵……要不你还是把它带走吧。” “我可不要。” “绝情。” 两人嘴角皆噙着笑意。 此时,杨从武上前禀报,“王爷,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失落在两人眼中一闪而过,可却不妨她必走的决心。与门前那些姑娘挥手道别,她被扶着坐上了车。 身落此宅逾千辰,淌血流泪守本真,心愿了却归家去,鸿鹄与我志非然。此时此刻,看着宁王府的大门,她所能忆起的,皆是感慨暖怀之事;眼前见到的,皆是亲朋挚友之交。镌刻那些印记,邂逅那些过客,成就那些故事,这一趟也不枉她白来了。 车轮滚滚出城,自这道城门至那道城门,便是他俩缘分殆尽之时。 人心将散,戒备也随之渐消。俩人一路从天明聊至日暮,无话不谈,永不乏题。一会儿互撂狠话,一会儿捧腹大笑。可要问到底聊了什么要紧事,恐怕他俩自己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一句,“你有时候哭得挺丑的。” 她一句,“你笑起来眼尾打褶,阴险。” “我又没说过我是好人。” “我也不靠哭丧赚钱。”她说。 他故作高深,“这也是个长处。” “长处?”她居心不良,“对哦,就好比有些男子哭得好看,也的确是我见犹怜呢。” 他吃了一瘪,怒极反笑地折着眉梢问,“李沐妍,还要两三日才能到呢。这么快就开始撩了?” 她轻叹一声,转过头去,摆一副眼不见为净之姿,“某些人真是图穷匕见。当年我五六日便徒步到了王都,如今这坐马车回去,竟还得费三日?” “呵!人精……”他不甘心地缩了缩眼眶,仍不罢休地凑近些,戳着对面人的膝盖说,“那这样呗?你要是现在肯在车里从了我,事后我快马加鞭送你回家,如何?”见她无动于衷,他便是委屈地握着她的膝盖轻摇,“别装聋啊!听着就很刺激不是?试试嘛?” “老实一点吧!”她不禁汗颜,用膝盖撞开了他的手。该散一散这车厢里旖旎的气氛了,她侧身掀起帷裳,窗外清风拂面,一解她心尖温热的湿愁。 马车行在竹林幽径,鸟儿归巢哺崽,松鼠衔果还穴,清幽之景自成画卷。李沐妍闲适地倚在窗上,她怀念这未经雕琢的山野之趣,无亭台楼阁之繁复,无匠心独运之景致,唯自然之态,最是动人。 她倦意渐浓,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竹林赐她一场梦境,梦里光影交错,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 —— 夜幕沉醉,他们在小镇上找了家客栈,问掌柜要了三间客房。一顿饱餐后,瑞香与杨从武各自上楼安歇。李沐妍与萧灼闲坐于一楼角落,他酌点小酒,她饮些橘浆。 掌柜轻声询问,他们是否在意灭去几盏余灯,得允后,整个大堂唯余他们头顶一抹油纸灯笼的微光。掌柜回到远处的柜台,于烛火下继续埋头理账。 店里伙计的小孩儿在一旁角落里抽陀螺,那玩意儿可不听差遣,自说自话滚到了萧灼足边。 他嘴角微扬,替孩子捡了起来。 那小男孩不怕生,接过陀螺后道了句,‘谢谢叔叔,谢谢姐姐。’便跑开了。 萧灼远远瞪着那忘恩负义的小家伙,如鲠在喉地向她抱怨,“怎么我是叔叔,你却是姐姐呢?” “人家又不瞎。”她笑道。 他不服反驳,“我有这么老吗?也就大你九岁吧?有几个月里只差八岁。” 她意味深长地笑道,“许是你长得着急?” 他敷衍一笑,怼她说,“我看瞎的是你。” 言罢,他忽地面色阴沉,似是想起了某件挂怀之事。轻置酒杯于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他如是问,“沐妍,你不愿与我有孩子,是我的问题,还是……还是为了别的?” 她调侃似的脱口而出,“还纠结呢?!就这么想传宗接代吗?”见他并无嬉笑之意,她这才收敛笑容,也跟着认真起来,“与你无关。” 她一口干了橘浆,推心置腹地道出缘由,“哪怕我不走,我也不想。” “为什么?!”他克制地以指背抵住双唇,努力着忍下情绪。稍作调整后,他方再次开口,“你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好吗?别把我困在我不配的泥潭里。” 他的眼眶里隐现一丝反光的红线,视线直直地凝于桌上的酒壶,似是想以眼为刃,将其击碎。 他应当是不知道,一见他哭,她当真会心软。李沐妍探出手去,抚着他的手背,细声慰藉道,“是我没做好当一个娘亲的准备。”她牵起他颤抖的手,双手一并握住了他的手心,“我不想那么不负责任,随随便便地就将另一个人带来这世上。” “可我是个亲王,你怕什么?” 她笑着摇摇头,“此事无关身份贵贱,王侯亦或布衣,皆无差别。这是我的事,我身为人母,得为他的人生负责。我得顾虑许多,寻那爱的尺度,我该如何宠爱他,而不溺爱他?他得懂得这世间一切皆来之不易,可我也不舍见他枉付心血而一败涂地。我又该如何严慈并济?让他坚信自己值得被人所爱,也能有一颗赤心去爱他人。我不知到底要怎样爱一个孩子,才能让他不成为另一个我。” 萧灼深深地埋下头,他此刻已彻底认清,她才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那一个,他早该放她走的,是他执意自欺欺人,这才累及她经历磨难。到头来,她甚至还不计前嫌,竟还对他心存感激…… 她见他又在哭了,可这回,她非但不怜,反倒展颜一笑,探手去捏他脸颊,“怎么啦,宁亲王?我说我的,你哭什么?怎么这么爱哭呐?” “我才没有!”他一阵愤懑地躲开她,又试图抽回被她束缚的双手,可她却固执地按着不放。他终是恼了,带着哭腔嗔怪道,“你干嘛扣着我的手啊?!” 她唯恐天下不乱地挑衅,“不让你擦眼泪啊!” “啊,你真的烦死了!”他气地跺了跺脚,脸颊绯红如霞,眼神局促地不敢与她对视。 “我还想问你呢,就这么热衷于当爹吗?从前要姐姐生,现在要我生,你怎么不自己生?!” “能生我早生了!”他气急败坏怒斥一声。 哪知这话惊得那掌柜都侧目投了他两瞥。 李沐妍更是不罢休了,“什么?哈哈哈!你再说一遍?哈哈!” “我不和你说话了。”他用力挣开她,独自上楼去了。 “回来!”她跟了上去。 两人嬉笑间轻盈跃上二楼,他置气走在前头,李沐妍拉着他的胳膊,笑语盈盈道,“萧灼,你哭起来真是别有一番风趣,别走,再让我看看嘛。” “我再也不想与你说话了。” “你好小气哦!每回都让我哄你,以后可没人……” 她话音未落,只见他的郁闷已骤至沸点,骤然转身,他以不容抗拒之势将她一手环腰紧扣,一手护她后脑,高大身躯将她紧紧压在墙边,连语气都变得严肃,“李沐妍,你是真心想守身如玉吗?” “我?我……”她的双腿被他以膝盖顶开,他指尖有所图谋地滑向她的臀瓣,“啊……放开……” 他神情却愈发严肃,“还是想要我强取豪夺?”他用力握起她的臀瓣,霓裳上正镶着他的掌印,“你深知你有掌控我情绪的能力,我的悲喜全由你说了算。但你只会演绎一只身不由己的羔羊。因为你最想要的,就是能有一个人,他如洪水猛兽一般爱你。我可以说服自己,你爱我与否并不重要,因为只有我萧灼可以填满你的欲望。在这天地间,唯我,恨之欲裂,爱之欲狂,我想将你撕成碎片,又想将你融我骨血。所以我不介意演一辈子猛兽,但既然你已做出了抉择,就请你行事有度,拿捏好分寸。”他手在她的臀间,若有似无地勾勒着禁忌的边界,并伴着低语呢喃,“李沐妍,拿定主意了吗……你想让我变成猛兽吗?” 两人性器隔衣相触,温热又坚实。 恰此时,楼下传来掌柜的脚步声,李沐妍恍然回神,轻推他胸前,柔声道,“慢着,你别动……” 两人目光交织,他炽热的爱意不加掩饰,她则以柔情回应,温柔地扫着他的脸颊,心中暗叹:老天爷呀,他可真是…… 随即她将他深深揽入怀中,释然地泄出一口气,于他耳畔细语,“竟把我看得这么透,看来不能留你活口了。” 此话一出,两人一同破功而笑,笑声如春风化雨,一缕一缕地驱散了暧昧的旖旎。 最终,萧灼认命地低眉垂首,抵着她的额头问,“你不想要我了,是吗?” “嗯。”她诚恳回应。 他在此刻,终于吐露心声,柔声道,“我渴盼子嗣,因为我不像你,还能重活。我早就没救了。” 她且应了声‘哦’,没再说旁的。 分别之际,两人站在各自门前,他再次叫住她,“沐妍,我希望你知道,你不该对自己那么没信心。于我而言,你已经够好了,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闭上屋门,她倚在墙边,双手紧捂胸口,心已碎成残屑,她以无尽耐心将其一片一片拾起后,方才搂着瑞香睡去。 然此夜仍未落幕,树林、背影、他的告白,遗落的记忆允她一个悠长梦…… 第110章 十里红妆负卿 本章是沐妍与萧灼的童年闪回章,可在wb@塔坐初心,免费读取。 夜色温良,李沐妍在一场幽梦中忆起儿时。 如真似幻间的某年某节,知县设宴,年不过六七的她与爹娘和姐姐同往。 大人应酬,小儿嬉戏。小冤家寻她开心,“沐妍妹妹,如今习得几个字了呀?是不是连三字经都还背不利索呢?呵,我如今都能作诗啦!” 小沐妍不服,却也理屈词穷,只得嘟囔,“那你可真厉害。” “那当然!” 这会儿,连那唐家小少爷也来掺和,“李沐妍啊?你还指望她啥呀?能识字就不错了。”他拍了拍小沐妍的肩头,“本少爷看你也算凑合,你要是肯做我小弟,日后我就把你给娶了,还赏你口饭吃。怎么样?跟我要好吧?” “我才不跟你要好。”小沐妍狠狠瞪着他们,“你们个个都爱欺负人,不理你们!”她转身跑去别处,哪知那唐小少爷仍紧追不舍。她怒骂道,“姓唐的,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想和你玩!” 可唐小少爷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偏是要跟在她后头,还扯她发髻。小沐妍忍无可忍,疾步奔回宴上寻娘亲庇护。 唐小少爷一时气急,猛劲儿地推了她一把。她不慎踉跄跌地,同时又绊倒了端着餐食行走的丫鬟。那一锅鲜炖的佛跳墙沸腾腾撒了一地,索性是没泼着人。 尖叫碎瓦声惊动了宴上众人,只见丫鬟面色煞白惊慌失措,一旁的小沐妍也趴在地上,双膝虽痛,却不敢出声张扬。 娘亲疾步赶来将她扶起,拍了拍她膝上的尘埃,紧接着却是朝着她小腿肚抽了一掌,急切的埋怨里,隐藏着无暇顾及的心疼,“你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能由你胡闹的?” “娘亲,是……”小沐妍四周张望,那小唐少爷早已溜得无影无踪。她委屈道,“是唐家那个小子在追我。” “还狡辩?被追就是理由吗?”娘亲侧眸远望,见夫君的脸上隐约透着对她们母女的不屑。她不知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令夫君满意?众目睽睽之下,她决心当个严母,以正家规。她狠心推了小沐妍一把,严厉道,“帮人家把这里收拾干净,再去给知县大人道个歉,好好的宴席被你搞成这样!” “我……”小沐妍尚不懂大人的世界,她只看到娘亲对她的伤势视而不见。 正当此际,姐姐李沐仙来到她们身旁,“娘亲,别怪妹妹了。当真是那唐少爷推了她,我都看见了。待会儿我去给知县大人赔不是,且说是我打翻的。沐妍,你也别难过了。” 娘亲的愁眉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还是我们沐仙懂事。但你们记住,骗人是不对的。沐妍,这是你的过错,就该你自己去认错受罚。沐仙,你也不许再帮她顶罪了。好了,别哭了,赶紧收拾收拾,跟娘亲去……” “不!”小沐妍甩开娘亲,“要我受罚,那就把姓唐的也找来!明明他也有错,为何只罚我一人?!娘亲就是偏心,我说的话不信,姐姐说的话,你就信了。既然是这样,你只认姐姐就好了!我不做你的女儿了!” “李沐妍!”娘亲再次望向夫君,于其冷眼斜凝之下,她毅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女儿的脸颊上,“我怎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娘亲?”小沐妍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眶,幼小的她,难解这其中苦楚。 她愤而挣脱束缚,撒腿狂奔而出,一路奔向城外的后山,躲在她最爱的角落里独自啼哭。她掀起裙裤,双膝上两道蹭破皮的红印赫然在目。 伤口正生生作痛时,前方密林深处,传来一阵兵器交锋的响动。只见数十蒙面黑衣人,正团团围住一少年与大叔,双方鏖战正酣,剑影交错。 那大叔身形魁梧,更是一等一的好身手,长刀横斩纵劈,黑衣人纷纷倒下。而那少年亦是于刀光剑影中穿梭自如,翩若惊鸿之际,更有以柔克刚之能,杀得那些个黑衣人措手不及。然无奈寡不敌众,战到此时,他们二人已皆是遍体鳞伤。 小沐妍看得出神,忘了哭,更忘了躲闪。不知不觉间,那群人已战至其身旁。见刀光侵来,她惊然叫出了声,黑衣人见有闲人目击,竟毫不犹豫转头朝她刺来。 却道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一个纵身,翻转俯冲,不仅追上了黑衣人,更从身后一剑将其刺杀。 少年一时收不住剑,杀气朝她刺来,吓得她坐倒在地不得动弹,眼前再瞧不见别的,唯有这翩翩少年。他满身伤痕,嘴角的淤青上还敷着干涸的血印,清瘦柔骨的脸庞,早已撑不住这场杀戮的摧残。 少年微微一怔,惊觉面前竟是个无辜孩童,他立即抽回抵在她头顶上的血剑,对这小不点儿说,“快逃!”随即又重返战场,将那些黑衣人引去别处。 少年与大叔皆已不堪重创,仅剩的三名黑衣人一鼓作气,一同朝大叔袭去。少年灵活引开一人,大叔则与剩余二人殊死搏斗。大叔被一剑刺中了腹部,却也同时送敌归西。随即,大叔倒了在一片猩红之中。 少年在精疲力竭之际,余光瞥见那不愿离去的孩童,他深知自己一旦认输,这个孩子必遭灭口。于是,他强撑起已到极限的身躯,再次义无反顾地举起剑来,与其余二敌生死一搏。 小沐妍不知他们到底有多大的仇恨?但她却坚信那少年是英杰。只瞧这么多人欺负他,他还仍不服输,让她心生无限敬佩。 少年拼尽全力,终杀得仅剩一敌。彼此皆在打斗中失了武器,只能化拳脚为兵。少年被那黑衣人压制在身下,死死扣住了脖子。 小沐妍眼见少年命悬一线,千钧一发之际,她勇气如潮涌来!她半眯半睁着眼,穿过这具具横尸,步步接近那少年身边。 少年濒死之际,却感奇迹降临,原是那孩童将他的剑递到了他的手中。生死存亡一瞬,他一举逆转乾坤,剑光飞闪,他干脆了当地抹了那黑衣人的脖子。 少年顾不上喘息,勉强撑起身体,直奔大叔而去,“醒醒,你快醒醒!快醒醒!” 数声呼喊之后,那一息尚存的大叔缓缓张开了双眼。少年这才心弦稍松,随即转向小沐妍问,“小姑娘,你可知这城里医馆何在?!带我……” “不!”大叔竟铆足了劲儿惊喊,“少爷,不能去医馆!刺客定不止这些,万不能让他们再找到我们了。小娃娃,你可知道这里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少爷,只需给我一晚,我定能恢复。” “胡说!你伤得这么重,不治怎行?!”少年急着要拉大叔起身。 这时,小沐妍冲上前道,“我知道可以藏起来的地方!我还可以帮你们去城里买药!” 少年骇道,“什么?不!不行,太危险了!小姑娘你快离开这里,我已经没力气再保护你一次了。” 小沐妍不买账,执意道,“可明明是我保护了大哥哥!”少年不知何故,面露惊骇,她则继续说,“大哥哥跟我来!前头有一个小庙,绝对能藏人。”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少年驮着大叔,跟她一同步入她所说的藏身处,这是一间早已断了香火,无人供奉的破庙。 正当他暗愁这庙宇太容易被刺客发现时,却见小沐妍如有神力一般,轻轻推动了神像,且闻其道,“大哥哥你看,这神像是空心的,后头还有个小屋子呢。” 少年携大叔步入隔间,发现这实则乃一间暗阁,能容下两三人遁藏于此,若非有她引路,外人绝不可能发现。 小沐妍向其解释,“我以前跟他们玩捉迷藏的时候发现的。可我藏得太好了,没人能找到我,最后还是我自己回的家。” 少年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太好了!你真厉害,谢谢你!” “哪里哪里……”她难得受人褒奖,更是欣喜上了头,“那我再帮你们去买些药吧!你们在这儿等我哦!” 少年拦不住她,她可怜巴巴的零花钱也未能成为阻碍。她拿上自己微薄的积蓄,去药房买了止血的草药,又带上了饭菜,在夜幕低垂前赶回了破庙。 少年十五六岁,对稚子之恩深感愧疚,遂自怀中取出银两致谢,“小姑娘,谢谢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这些银两你都拿去。快回家吧,别再来找我们了,太危险了。” 小沐妍不肯走,一屁股坐到了少年身边,“大哥哥,为什么那些人要杀你们呀?他们都是坏人,对吗?” “他们……”少年俯首轻吁,不胜惆怅,“他们不过是听令行事,不准我回家罢了。” 小沐妍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不让人回家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嘛?哼!” 少年眉头微蹙,嘴角却是苦笑,“是啊,也不知是谁这么坏。” 小沐妍拉着他的衣角,“大哥哥,看来你也是被人欺负了呀。你看你太瘦弱了,应当多吃一些,变得像大叔叔一样壮实,这才能有力气打败坏人嘛!” 少年握起拳头,挤了挤臂上的肌群,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嗯,确有道理哦。” 他朝她温柔一笑,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滋味,心底里却是难以名状的开心,她接着说,“若我能像大哥哥这样打架,谁若打我,我就打回去!叫他们再不敢招惹我。但……但除了娘亲以外……”说到这儿,她的声音渐渐低迷,嘴角也垂了下来,“她不仅不信我,还打我……”她的滔滔不绝在此刻懈怠,泄了神采。 少年反倒嫣展笑颜,“你还能被娘亲打,我可真是羡慕。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家吧。” “嗯……那我明日再来看大哥哥,好吗?!” 看着这孩子真挚无邪的眼眸,少年不禁笑问,“我哪怕告诫你不许来,你还是会来的吧?” 小沐妍吐了吐舌尖,卖着乖点头…… 随后的三四日里,小沐妍每日午后都如约而至,去到那破庙里与少年相伴。在她眼里,少年不但亲和温婉,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似大人一般圆滑世故,也不似孩童一般刻薄乖戾。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他是四季不同的风,悉是她从未见过之景。 少年伤势不重,已恢复无碍,大叔也日渐康健。某回,少年应她之邀,比划了一段剑术。收剑之后,少年问道,“对了,数日相伴,还总以小姑娘称呼你,还不知你真名叫什么呢?” “我?!我……”小沐妍坐在桌上,闲散摇晃的小腿蓦然静止。她没想到这么个简单的问题,竟让她难以启齿。面对少年,她说不出自己的名字。 ‘李沐妍’这三个字不够漂亮,不够聪明,不够懂事,根本没人爱听。爹娘自她呱呱坠地之日起,便不曾抱以厚望,只盼她如沐春风般做个美貌女子。 少年不知她困苦,而那恢复了精神的大叔亦在打趣,“我看她大概跟少爷一个姓,名儿就叫姑娘。” 少年跟着这话莞尔一笑,小沐妍一时恼怒湿红了眼,“胡说!我……我是城里县丞家的女儿!我叫……”紧要关头,她想到了主意,“我叫李沐仙!” 少年与大叔互换眼神,大叔又言,“哟,她爹还是个大官儿呢!” 小沐妍懵懂间察觉到了话中调侃,她不解为何她都伪装名字了,怎还要被嘲笑?可她一时反驳不来,只好冲着少年撒娇,“大哥哥!你看他,他欺负我!” 见她受了委屈,眼泪珠子串串直落,少年连忙放下剑,温柔地捧起她的小脸,轻声细语道,“沐仙别理他,他这是伤好了闲得慌呢。李沐仙,这名字可真好听!那从现在起,大哥哥就唤你小沐仙了,可好?” “嗯?额……”她欲言又止,有口难言。 少年看出她不甚乐意,为此他换了说法,“那这样吧,小姑娘、小沐仙都拗口,我只叫你小妹,可好?” “小妹?!”-“嗯。” “大哥哥?!”-“嗯,小妹。” “大哥哥!!”小沐妍眸中光彩熠熠,阴霾一扫而空。她张开双臂轻盈一跃,扑入了少年怀中,“大哥哥最好了!!” 少年轻抚其背,温言细语,“是小妹好,小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子。” 她听了这话,在他怀里莫名哀恸了许久,少年搂着她,直至她疲惫地倚肩而憩,他方才开口,“小妹,我和大叔打算明日启程……” …… 一夜之后,日出时分,小沐妍急赶着出门,她与少年约好了,要为他们送行去。可她刚及门槛,却被自家的孙姨娘拦下,“你这丫头成日瞎混,这一大早的又要去哪儿呀?” “我……我去买些糖吃。”她唯唯诺诺躲着姨娘。 孙姨娘没好气地轻瞥她一眼,“不许去!你在知县府闯了祸,这事儿还没过呢,还天天搁外头跑!你爹说了,从现在起啊,你给我在家里老实待着,哪儿也不准去了。”言罢,她一手捏住小沐妍的下巴,撑开了她的嘴,“还贪吃呢?!瞧瞧,换的新牙又得蛀了呢!小心到时我再拿那砒霜毒你的牙,看不把你给疼死,哈哈哈!” 小沐妍掰回自己的小脸,哀求道,“姨娘,我有要紧事。等我回来再罚我吧。” “买糖还成要紧事了?走,跟姨娘进屋!我屋里也有好吃的呀。” “不!放开我!”她极力挣脱了束缚,如脱兔般冲出家门,跑到街上买了一份紫苏糖,一路不带喘息地赶到了城外的破庙里。 然此处却是人去楼空,大哥哥与大叔早已消失无踪,只留她一人,慌忙无措,手中紧握糖果。 “大哥哥!大哥哥你在哪里啊?!”她心急如焚地跑进林子里,茫无定向地四处乱寻。可无论何处都找不到少年的踪迹。她陡地一软,终是颓然地倚靠在树干旁,哽咽啼哭起来,“骗人,都是骗人的……”耳畔又有心声作祟:我就是装成姐姐也没用,没人喜欢我,就没人喜欢我…… 她陷入心扉之渊,不能自拔。 就在此时,突有一只暖暖的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妹,怎么在这儿哭呢?” “大哥哥……大哥哥?!”她猛然抬头,泪光中映出少年的轮廓。他正屈身其前,轻拭她脸上的珠泪。在她眼里,阳光有了实实在在的载体,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大哥哥,你没有走?!” “没走呢,说了要和你道别的呀。”他轻掠她额前的青丝,眼角眉梢皆是春风,“我刚去把马找回来了,没想到错过了你。你以为我走了?小傻瓜,答应了你的事,我怎会骗你呢?” “大哥哥!”她义无反顾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死死揽住他的脖子,“大哥哥,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不,你带我走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嗯?”少年的笑容里揉杂了几许忧色,“小妹,我没法带你走。大哥哥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小孩子不能去。再说了,你不见了,你爹娘也会伤心的。” 但可惜的是,她的心魔正在耳畔低语,她的爹娘或正盼着她消失呢。她极力为自己争取,“我会长大的,大哥哥,我绝不拖你后腿!相信我,我很有用的,我还能保护你呢!” 少年闻言,不禁会心一笑,“嗯,我也觉得你可以。小妹聪明能干又善良,将来一定会成为很了不起的女子。” “真的嘛?!” “当然啦!” 小沐妍紧紧握住他的大手,眸光坚定,“那大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什么?” “我喜欢你,大哥哥,我这辈子都会喜欢你的!你不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小妹,可是……”少年反握她的手,谆谆告之,“小妹,娶妻嫁人可不是能轻易许诺之事。你的喜欢,是能谈婚论嫁的喜欢?你不懂,我也不懂,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那……”她说什么都不想与他分别,“那以后等我们都懂了,你再娶我好不好?!我等你,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少年折了折眉头,垂下双目,他甚至不知自己能否活着回到皇城?前程更是吉凶难测。更不敢奢望自己能活到这小女孩及笄之年。他抬眸,恰逢小妹泪光闪烁,眸中星辰落入心湖,他忆及生母遗下的教诲:若遇佳人,你俩相爱,只此一生。 也罢也罢,世间佳人难觅,何苦辜负小妹心意?他心念一转,决意不负此情。若幸得余生,他便以身相许,用之皇权地位、万两黄金,来报这小女子救命之情。于是,他抱住她的肩头,铿锵起誓,“好,大哥哥答应你。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为妻,今生今世,相伴不离!” “真的?!” “嗯,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不负卿。” 小沐妍深信他的每一个字,她的笑靥如花绽放,兴奋地举起手里的糖袋子,“不够哦!我还要好多好多的紫苏糖!!” “嗯,好多好多的紫苏糖……” 少年与大叔跃上马背,小沐妍目送他们策马而去。 待少年行至远处,他忽地转过身来,高举她给的糖袋,遥呼,“李沐仙,谢谢你!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你要好好长大,大哥哥我也会努力的!他日重逢,我定不负你!后会有期!!” 小沐妍双手扩音,对他喊道,“我会努力的!再见啦,大哥哥!!” 眼看少年逐化虚影,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慌乱,“不对,不对……”她喃喃自语着并跑了起来,跑向那个她不可能追上的影子,“大哥哥,等等我,我……我不叫李沐仙,我不是……”她的呼喊在风中回荡,却根本无人听见,“我是李沐妍!大哥哥,我是李沐妍,李沐妍……” 李沐妍伴着梦话醒来,额间冷汗涔涔,心中更是疑惑与不解。她不知自己怎会做这样的梦?梦里的女孩儿是她自己吗?那那个少年呢? 他是谁?他去了哪儿?他回来过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111章 他的五件礼物 次日晨曦,李沐妍她们尚未下楼,萧灼与杨从武已候于一楼用膳。 杨从武向其禀告公事,“主子,那里的人手都安排好了,皆是手底下最精锐的侍卫。待知道夫人日后安顿何处,他们自会在四周布防守护。” 萧灼颔首,“甚好,吩咐他们行事务必低调,切勿惊扰了她们。” “嗯,明白了。” 聊完了正事,杨从武细心地为主子与自己各盛了一碗热粥。 奈何萧灼昨夜情场失意,此刻心有不甘,竟想拖旁人下水,“唉,小杨,我看你跟瑞香似乎感情不错。” “嗷,是还不错啊!这丫头呆得紧,逗她好玩儿着呢。”他边说,边嚼着馒头划拉白粥。 “是嘛?” “嗯嗯!” “可人家明日就要走了。”萧灼轻轻一叹。 “是啊,唉……”杨从武闻言,垂头丧气地吁了一声。 萧灼甚是焦急地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你还不快快表白?!” “噗!”杨从武一口白粥猝不及防地从嘴里喷出,险些溅上萧灼的衣袖。他手忙脚乱地擦拭嘴角,一脸诧异问,“啊?啊??主子您说啥呢!” 萧灼一脸嫌弃地避远了些,正色道,“我说你既对她有意,就该趁早提亲,可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您?您!!”杨从武惊愕之余,心中也明白了主子的那点小心思,“不带您这样的!属下可不拿终身大事来帮您留住夫人。”他没底气地埋怨着,边说边抱起粥碗,挪去了隔壁桌,“再说了,主子您可当真是乱点鸳鸯谱。属下跟了您这么久,您都不知道人家心仪的是谁?属下委屈,属下心里苦!”,虽嘴上闹别扭,但也不耽误小杨吃饭。 “得了吧你。”萧灼懒得与他计较,可思来想去,也猜不出他那心上人还能是谁? 恰值此时,李沐妍她们梳妆完毕,款款下楼。 萧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见她神色异样。待她坐下,他关切询问,“昨夜没睡好吗?” 李沐妍反常地凝视着他,费了好一会儿,终见她一展眉梢,随口应道,“没事,坐了一日马车,晚上躺下时有些发晕,不过现已好了。” 他暗想,许是昨日她倚窗小憩睡得不舒服。他细声说,“等会儿你累了,就枕我身上。” 她微微一笑,未置可否,随即与瑞香各盛了碗粥。萧灼还在为刚才的困惑耿耿于怀,悄悄贴近她耳旁询问,“欸,你可知小杨的心上人是谁?” 她淡然地夹了一筷子菜,答,“知道啊。” “你知道?!谁啊?” 她瞪大眼睛,反问他,“嗯?你不知道?”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萧灼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我,他……” 她简直难以置信,“这眼皮子底下的事儿,你都能浑然未觉?” 这时,与杨从武同桌的瑞香得知了刚才的事,急着插话道,“主子,您可别把我许配给这笨驴!我看着他就心烦。” 杨从武闻言,气急败坏地要去夺她的吃食,“坏丫头,我好心把花卷留给你,你竟这么说我?还我花卷来!” “唉!就不给!”瑞香俏皮地躲闪。 眼看俩人打闹,李沐妍心中已是明了,轻笑道,“您这是将算盘拨到我的瑞香头上了?” 萧灼心机败露,沮丧地垂下头,悲从中来,“可惜落花流水皆无情,这不没成嘛……” —— 用过早膳后,一行人再次启程。今日的车速明显快了许多,再走几十里即可抵达荣城。鉴于天色已晚,且四周无村落可宿,他们决定今夜依水而憩,待明日清晨再行。 萧灼携杨从武捕了几条鱼儿上岸,瑞香与李沐妍燃起一堆篝火,烤热了干粮。全鱼宴虽是丰盛,但就是没味儿,还腥了些。 河边倾倒着一段朽木,恰是个临风赏景的好位置。萧灼与李沐妍并肩而坐,共度这美景良宵。远处的杨从武与瑞香也在嬉闹。 “是不是妲儿?!”萧灼突然灵光一闪,问向身旁的李沐妍。 她被他整整纠缠了一日,终是不耐烦地撞了撞他的肩膀,“您就别再猜了!” “哼……本王非要知道是谁。” “幼稚鬼。”她撇撇嘴,眼中满是笑意。 他脸色一沉,甚是严肃,“我很幼稚吗?” “没见过比你还幼稚的了。”她无比诚恳地点点头,笑意却是更浓。 “嘁,那你看天上是什么?”他故作严肃地瞪着她,下巴微微上扬,使唤她抬头。 她敷衍地应答,扬头望了好一番,可除却漫天的星光,也别无他物矣。她不耐烦了,“行啦,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呀?” “你再仔细找找。左边,哦不,右边……”他一只手顺理成章地搭上她肩头,正拿着某物戳她的脸。 直到腮帮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声东击西。“什么东西呀?!萧灼,你这还不叫幼稚啊?!”她嗔怪道。 她低头定眼一看,这才看清那是什么物件,“啊!这是……”她顿时惊喜万分,迫不及待地双手捧过此物。此乃一只发簪,簪身由纯金打造,簪头却连着她娘亲的遗物。“你把我娘亲的簪子修好了!还镶在了黄金上!” 他信手拈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珠,故作随意道,“你把你最宝贵的东西分了一半给我,我自当加倍还你啊。这簪子,是我在出发前特意去何婉的店里亲手打的。何婉她祝你一切安好,来日有缘再会。” “婉姐姐真好。”她这才回过神来,“哦!怪不得呢,我说临走那日你怎么失踪了?”她对此物已然爱不释手,可却又疑惑,“不对,寻常簪子都是圆棍状,怎你这是三角棱锥之形?还修得这般锋利。” “因为我要它……”他自其身后双手环抱住她,与她一同抚着簪子,“簪头像你,簪身像我。” 李沐妍嫣然一笑,侧首轻唤他,“过来。”言罢,她蜻蜓点水一般吻上了他的面颊。不待其作出反应,她已将簪子推到他手里,“来,为我戴上吧。”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不着四六,可随即见他一笑而过,看淡了这一吻的含义。他接过簪子来,轻轻插入她发髻之中。 “漂亮吗?” “漂亮。” “谢谢你。” 两人不免会心一笑,依于彼此身旁。 可见她神情突然严肃起来,“萧灼,我没什么能赠你的。但身为一名百姓,我送你一句话吧。谢谢你,这些年来为天下康定所做的一切,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王爷。” 他近乎脸红了,“谬赞谬赞,为何突然说这些?” 她犹豫须臾,轻声开口,“嗯……和莫姐姐共处宫中时,我同她打听了一些当年你们夺嫡的事。我知道你仍在在意此事。你虽不与我提及,可你常会在梦里喊出他们的名字。” 言及此处,萧灼不禁地一颤,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她像是料到他会逃避,靠上前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只见她微微一叹,娓娓道来,“皇宫真是个令人畏惧的地方。不成龙凤,便化肉糜。但幸好有你,以剑为牢,将这份残忍禁锢在了宫廷里。我代全天下的百姓,再次谢谢你。”说着,她探手按住他的心口,“你也该学学我,不要再为过往之事自责了。” 两人的手不自觉地紧紧相扣,他低垂着头自诉衷肠,“我……我弑兄杀弟,无所不用其极……今日之荣华美名,不过是因我乃赢家。毕竟,史书皆撰于赢家。从不奢望,有人在了解当年的真相后,还能赞美我。” “我不是在赞美你的杀戮,我也无权替你的剑下亡魂宽恕你。但我很庆幸,能成为这片黄土的子民。因为我知道,有一位保家卫国,战无不胜的亲王,正在用他的血肉之躯守护我们。我想……等你百年之后,与你的兄弟于黄泉相遇,至少你的道歉,会很有诚意。”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镶上一丝笑意,“还有啊,你可知许多人家都拿你的画像当门神呢?!” “呵……”他本已湿润的眼眶,瞬间被笑意充盈,“那得丑成什么样了?” 她也笑得灿烂,“反正跟你这人没多大关系了。” “谢谢你沐妍。从未有人,送过我这些……” 两人相谈许久,情愫与怨怼,皆随风散作云烟。如此,平静地度过了这最后一夜…… 次日天明,马车疾驰,仅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将他们送至荣城城外。 她们下车收拾行囊,打算与他们在此作别。萧灼从车座下取出一只沉甸甸的木盒,眉眼含笑道,“来吧,李姑娘,打开看看里头是什么?” 李沐妍瞧他这般故弄玄虚,好奇又戒备地揭开木盒。只见里头是白花花几十张银票,叠放得整整齐齐,而银票之下,更是藏着满满一箱的首饰珠宝。她惊讶地抬眸问,“这……都是给我的?” “唉……”他无奈作叹,徐徐言之,“这些虽不至于是我身家的一半,但也足以让你在家乡当个富婆了。你我毕竟夫妻一场,余生虽不能共度,但至少应保你衣食丰足。你且拿这些银两去买座宅院,雇些下人伺候,凡事别为了钱财将就。” 她俏皮一笑,“哟,难得看您如此慷慨,怪让人不习惯的。” “哼……”他嘴角勾起不屑,随即又从襟中取出一枚镯子,轻轻为她戴上,“你也没机会习惯了。” 她定睛一看,目光瞬间凝固,她认出了这枚镯子,“这不是我之前拿去卖……” 她见他心怀不满地瞪着她,她又瞥了眼杨从武,便立即参透了这背后的缘由。 她的目光落在前方,那是一家位于城外的小面摊。她轻巧地拉住他的胳膊,笑着说,“好啦,知道你对我好了,看在你这么大方的份上,我请你吃散伙饭,如何?” 他也瞧见了那家面摊,顿时委屈到了心尖儿,“不是,你这也太抠了吧?”他不满地抗拒着。 “哎呀,来嘛!”她撒娇地晃着他的胳膊,三两下就说服了他。 他脸上挂着怨气,但眼里却浮着欣喜,可心头却在渗血。 李沐妍熟络地张罗四人落座,连菜单都未瞧一眼,便直接点菜,“老板,麻烦来两碗麻酱面,两碗焖肉面,外加两份春卷。” “好嘞,姑娘。”老板大叔在灶台前忙碌着,目光却不时投向她。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问,“县丞家的姑娘,你好久没回来咯。” 李沐妍闻言,眼中闪过惊喜,“老板还记得我?!” “记得,你以前不常来嘛?对了,去年听说你在王都嫁了个贵人,现在是回来探亲吗?”老板又瞥了她身旁的萧灼两眼,夸赞道,“哟,这位莫不是姑爷吧?真是一表人才啊!” 李沐妍的笑容微微一僵,萧灼也不做声,只静待她回应。最终她向老板解释,他只是路上偶遇的好心人,载了她一程。 不过多时,老板端来了四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萧灼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冷着,李沐妍分他一双筷子,轻声地哄着他,“好啦,我这不是懒得与外人解释嘛……快吃啦,面要坨了。”说着,她夹起一只春卷放进他的碗里,“我知道你喜欢吃炸货,他家的春卷可好吃了。” 他瞪了她一眼,她却还接着说,“你都被我逮着好几回了,我屋里但凡有锅巴和春卷,你都要顺一两个。宁亲王贪吃!” 他终于是被她逗笑,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可还是计较着刚才那句,“我是陌生人?” 她朝他俏皮地挤了挤鼻子,便埋头吃面了。 饱餐之后,她惬意地抬头,目光落在瑞香身上,忽然想起一桩趣事,“说来也巧,人生还真像一场轮回。四年前,我和瑞香逃婚出城,也是在路上随便找了家面摊歇脚,商量着去王都找姐姐。瑞香当时还说你定不会待见我们。可我算准了你不会在王都的,这才敢去。怎料我才在府里待了几日,你便回来了。” 萧灼眉头微蹙,纳闷地反驳,“李沐妍,你怎么一上来就对我这么大偏见?” “哼,这不你活该吗?大家都说你征战沙场英勇无比,我小时候还挺崇敬你的。可谁知,你不仅见色起意,官威还大得很,一声令下就把我最亲爱的姐姐给拐走了。说到底,你和别的男人也没两样,皆是贪图姐姐那‘安州第一美人’的名号。” “见色起意?呵……”萧灼意味深长地笑了,轻轻摇头,“原来沐仙从未与你说过吗?” “什么?” “也对,说好了那是我与她的秘密,她自然连你都没告诉。”他放下筷子,一想到往事便会倍感欣慰,“其实我少时曾途经此处,却不料遭遇刺杀。若非偶遇沐仙出手相救,恐怕今日这世上早无我萧灼了。”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他尚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依旧沉浸在往事追忆中,“当年先太子逝世,所有皇子听召回宫。我与将军同行,途经此地时被刺客追击。命悬一线之际,竟意外地被一个小女孩救下。她不仅为我们提供了藏身之处,还帮我们买饭买药。若不是她,我早死了。最后,我俩说好,待她长大,我便娶她为妻。”他骄傲地嘟囔着嘴,“她就是你的姐姐李沐仙。你看,我这哪是见色起意?” 她的笑意僵在脸上,嘴角的弧度像是被几颗钉子死死地敲在了腮上;双眼凝视着虚无,一眨不眨,直至红如血眼。 “呵……”她突然戏谑地轻笑起来,咬着唇瓣问他一个问题,“萧灼,那若姐姐没有‘安州第一美人’的名号,这婚约……你还能想起来吗?” 第112章 金锥与嫉妒舞 萧灼闻言,玩笑之态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弧意外的涟漪,“你可知,沐仙曾问过我一模一样的问题?” 她模仿他的神态,唇角抽动着笑,“哦?那你是如何回答她的?” “我说我本是打算独过一生,为国尽忠,也算死得其所。然天公垂怜,将她的画像送至我的眼前,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欠了一个女孩一条性命。”他面露愧色,似有自嘲之意,“这听起来是不是与见色起意也没什么区别?” “呵。的确。”她转头,两眼直直凝视他。直至他心生慌乱,询问缘由。她却忽而展颜一笑,灿若夏花初绽,是前所未有的明媚。眼角渗出的泪,也被她一抹而净。“既如此,容我再问你个问题,可好?” 他察觉到了异样,心虽生疑,面上却只是淡淡地应允,“好,你说。” 她的笑意早已狰狞,却强撑着云淡风轻,声线微颤言,“我且问你,我姐姐作为你的妻子,你心中所爱,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名字?” 她极力压制了狂怒,然于他看来,却错落成一场轻浮的嫉妒舞。他双手轻抵下颌,瞧她此番,像是誓要得到个她满意的答案不可。经一番深思熟虑,他正色道,“那你不妨告诉我,你爱听什么?” 言罢,他起身,移步走向马车。李沐妍紧随其后,身形略显僵硬,双手紧紧握住一物。 四周静谧,唯余二人吐息之声,他挑明言,“沐妍,我不会因我如今爱慕你,就贬损我对沐仙的情感。昔日之爱虽逝,然如同利刃刻骨,割出了我今日的轮廓。我不会拿你们两个置于天平两端,只有最无担当的男人才会这样做。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在我们缘分将尽之时,问出这种羞辱沐仙、羞辱我,也羞辱了你自己的问题?” 他决意不会拿此事讨好她。但她却也决然,“可我真的很想知道。回答我,回答我的问题!” 情急之下,他字字铿锵,肺腑之言倾泻而出,“我爱她!她拯救了我的生命,她让我知道我还能爱与被爱。我怎么可能不爱她?!”随即,他试图安慰她,捧起她的脸颊,“沐妍,可我对你的示好,你难道还觉得不够吗?你既已选择离开,为何要在此时在乎这些事?” 他试图知道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她如此反常?或许是他误会了她?然而,话音未落,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骤然袭至,一柄冰冷之物抵上了他的喉结。 他赠的金簪,此刻正化作利刃,直指他的咽喉,逼他步步退让。 “主子,这是怎么了?!”一旁的杨从武与瑞香赶来,却被萧灼抬手拦在数丈之外。 他不解,更不敢轻举妄动,“沐妍,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缓缓伸出颤栗的手,似欲拦下她,却又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平衡。 “若不是你,就不会有这一切。”她每一个词都透着前所未有的狠厉,簪尖随着她的步伐,离他的喉结又近一分,“我要杀了你!” 他从未想过,李沐妍会与他挥刀相向。愕然地立于原地,哪怕簪尖已戳破了他的喉结,鲜血悄然渗出,他仍旧僵立在那头,目光紧紧锁在她的毒眸里。 她只需再轻轻一送,那簪尖便可穿透他的喉咙。此刻,他的鲜血正沿着簪身滑落,经由她的指尖,渗进她的掌缝。 她想将他千刀万剐碎成万片,可却迟迟下不去手。他浑然不知,正是他片刻前的怒问,救了他一命。 眼看她撤回了簪子,却未给他丝毫喘息之机。转瞬之间,她手起刀落,将其直直刺入了他的胸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伤口竟离他的心脏甚远。 萧灼倒喝一声寒气,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见她的手仍仍紧握簪柄,力道之大,似恨不得将其尽数嵌入他骨肉之中。 见势她要拔簪,他不顾一切地按住了她的手,“别拔!会有很多血的……” 可她根本就不在乎,一鼓作气地将簪子从他体内猛然抽出。鲜血如约而至地喷涌,甚至溅洒在了她的脸上。 他身落踉跄,不由后退了半步,可仍在极力掩住伤口。然而肉身之痛,怎抵心之郁结?他终是忍不住,从嘴角溢出一口鲜血。 她手持血簪,眼中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燃着不死不灭的杀意。 “沐妍,为什么……”他的泪水里混着怨血,一同倾落。 她冷笑一声,字字如刀,朝他劈去,“萧灼,你是我见过最自负、最愚蠢,最无可救药的男人。 我李沐妍此生遇你,是我祖坟生蛆,家门不幸。苍天无眼,竟许你这种人平步青云?你简直比蟑螂老鼠,还要令人作呕。凡是沾上了你的人,都得平添几分晦气。我恨你,恨不得杀了你。” “沐妍,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闭嘴,萧灼!呵……你瞧瞧自己,知不知道你一直缠着我,讨好我的样子很可笑?就像个跟屁虫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她语气决绝,目如冰刃,“今日我把话挑明,免得你日后还要纠缠。你不会真以为我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爱慕吧?我恨你!自你霸占我的那一刻起,你在我眼里,就已与人渣无异!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原谅过你!我李沐妍受够了你,一刻也不想再装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这张脸。”她手腕一提,用簪子抵上他的下颌,直言道,“我不想再与你这人渣败类有任何瓜葛。从此,你我形同陌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言罢,她连退数步,口中吐息沉重,却未再与他多说一字。在萧灼近乎肝肠寸断的凝视中,她携着瑞香,决然离去。 她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杨从武目光游移于两头的主子之间,本等着王爷下令去追,然王爷却久久沉默,不发一语。他瞧王爷踉跄不稳,便连忙疾步上前扶着,“王爷,要不先给您找个地方疗伤?反正已有专人暗中跟随王妃了。我们待您恢复些许,再去追她?” “追她?” 萧灼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转动脖颈,瞪视着杨从武,令后者心头一凛,再不敢多嘴。 他微微俯首,又一股怨愤之血自唇角溢出。他以指拭血,缓缓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钻破了皮血…… 他心中疑惑萦绕,她到底为何要如此?思虑万千,最终只唯余一解——她是个自私自恋的妒妇,欲使举世皆以她为中心而舞。 他豁然开朗地推开杨从武,语气冷冽道,“本王为何要去追她?莫非在你眼中,也觉得我是她的跟屁虫?” “属下不敢!” 片刻后,萧灼恍若行尸走肉一般坐入马车。血流干了,人也冷静了。车厢里,她遗留的胭脂香,萦绕不散。他在此独处了三个时辰,最终下令返程,又在心中暗自宣誓:原来是我看错你了。你不值得。我再也不会迷恋你了。 —— 李沐妍早已远离了他的视线,双膝被无形之力硬生生地卸去刚劲。她险些跌倒,好在被瑞香搀扶起来,“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要那样对王爷?” “他活该!!”李沐妍强撑起身子,目光落在手中那血迹斑驳的簪子上。她咬紧牙关,倾尽浑身之力,试图将这金簪身与玉簪头掰开。 瑞香见状,连声劝阻,“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这可是王爷赠你的礼物!你快停下!当心手,小姐!!小姐!!” 炙火立下永生之誓,簪身紧紧裹着簪头,金玉交缠不断不离。李沐妍费劲了所有的力气,终是力竭无果。她颓然瘫坐到地上,双手沾染了尘土,混沌了她与他的鲜血。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在瑞香的紧拥之下,她的倔强离她而去,唯余一地鸡毛的悲戚。思绪悠悠飘回往昔,与姐姐在王府相伴的岁月里,姐姐口中总频频提及一个‘还’字……可她直到今日,才终于知道姐姐背后的心酸。 她身躯抖颤,泪如珠落,双手紧紧攥着瑞香的衣襟,不停地喃喃,“她是要还我这个……原来她是要还我这个……” 她在极度悲哀中晕厥过去,再次在梦境中回望童年…… 虽与少年笑别,可归家后,小沐妍还是心绪难平,蜷缩于院落一隅抱膝痛哭。 恰此时,姐姐款步寻来,揉了揉她的脑袋,“沐妍,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呀?” 小沐妍擦擦泪痕,向姐姐哭诉,“姐姐,大哥哥走了。” “大哥哥?大哥哥是谁呀?”姐姐于她身旁坐下,轻轻将她揽入怀里。 “大哥哥……”说起来小沐妍也不知他是谁,只得说,“大哥哥就是大哥哥嘛。他陪我玩儿,他人可好啊!他还说了呢,等我长大了,就会回来娶我!” 姐姐闻言,霎时急着掩上妹妹的嘴巴,慌乱顾盼一番,生怕她这话被旁人听了去。确定了周遭无人后,姐姐这才一展笑颜,指尖轻点沐妍鼻尖,嗔怪道,“你呀你呀……” 两姐妹相视一笑,心有灵犀地撞撞额头。小沐妍有姐姐相伴,已然开怀了许多。提及嫁娶之事,她不禁忧虑,“姐姐,你说等我们长大后,我们的郎君也会像爹一样吗?” 姐姐轻捋她的发丝,以一个小孩儿哄另一个小孩儿的口吻言,“不会的,我们都会找到真心喜爱我们的人。” 小沐妍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是愧然地哭了起来,“姐姐对不起,是我怕被责骂,所以就老是让你顶替我。对不起,姐姐,我再也不会了。” 姐姐温柔地将她又搂紧了些,“这有什么呀?沐妍与姐姐不一样。我不敢做的事,你都做了。你还把战绩分我一份,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说罢,小沐妍的泪水更是汹涌,她紧紧搂住姐姐,可却好像怎么都抓不住她。“姐姐,对不起……姐姐,都是我不好……” 李沐妍泪眼婆娑,呢喃间缓缓睁开双眼。 “醒咯,醒咯!二丫头醒咯……” “嘿哟,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小姐!” “二姐!!” “喵。” 她甫一睁眼,只见面前站着四个女子与一只老猫…… 第113章 服一口后悔药 李沐妍神智渐归,眼前之人恍若隔世重逢,“……姨娘?沐悦?” “唉!”孙姨娘急推了推一旁的瑞香,“别愣着了,快给沐妍倒杯水喝。” 此事却被沐悦抢先一步,孙姨娘话音未落,她便已满上了茶,递至李沐妍唇边,“二姐,你可算醒了!好点了没?” “沐悦?!”李沐妍回过神来一把揽过四妹,相拥而泣,“沐悦,你都长这么大了?!姐姐好想你!你受苦了!” “二姐,我很好!我也好想好想你!” 两人环抱许久,直至心绪渐平,李沐妍看着四周的环境,故人皆是故人,可这屋子却并非故宅。“我这是怎么了?这里又是哪儿?” 沐悦拭去眼角余泪,轻声答道,“二姐,这里是我们的新家。” 只瞧刚还喜不自禁的孙姨娘,闻及‘新家’二字,便是垂头丧气地坐回了凳上。 瑞香与其相告,“小姐,你之前在城门外晕倒,好在有热心人帮忙,与我一起将你抬到了医馆。有街坊邻居认出了你,就去把四小姐给叫来了,我们方才来了这儿。” 蓦地,昏迷前的一幕幕情景纷至沓来,李沐妍垂首望向自己的掌心,他残血的余温,似乎仍流淌于她的掌纹之中。 “小娃娃!要有小娃娃了!”一旁站着的阿玲姨娘,自她醒来便满室翩跹,其神态怪异乖戾,与昔日的她判若两人。 孙姨娘见状,上前挽起阿玲,笑中带嗔,“嘿,要你多什么嘴?沐悦,快扶你娘回房歇息,别打扰沐妍静养。”言罢,她使了个眼色,支开了沐悦与她娘阿玲。 孙姨娘掠了眼瑞香,犹豫一番,也让其留下了。门扉轻合,室内只剩三人,连那老橘猫也看够了热闹,悠然踱步而去。 孙姨娘行至床边震了震手中的帕子,斟酌着措辞开口,“沐妍啊?此番回来,是探亲还是……?” “我……” 见她欲言又止,孙姨娘转而先埋汰起了阿玲,“你那三姨娘啊,搁老早我还真没看出来她有那能耐。自你爹死后,她就开始神神叨叨的了。去年尤是倒霉,沐悦一及第,你那死冤家唐少爷就来逼着沐悦,要让她代你履行婚约,说是咱家欠他的。你小姨娘哪肯依他?操起锄头就冲进了他们唐家。”说到这儿,孙姨娘竟戏谑地笑了起来,“可她这怂货,不敢对唐家人动手,就往自己头上砸了一锄头。扬言若唐家人敢动她女儿分毫,她就死在唐家,化作厉鬼,生生世世不让他们好过,哈哈哈!真笑死我了!” 她笑着笑着,笑容里不自觉地挤进了几许苦涩,“不过,自那之后她人就傻了,整日就这么傻呵呵的。好在下地和做饭时,还能打打下手,不然我可真养不起她了。” “你们现在是自己种地吗?”李沐妍诧异问道。 “可不是嘛!”孙姨娘苦笑,“树倒猢狲散呐!老爷一出事,别提下人了,就是亲戚们也都全跑了!幸亏你寄了银两,不然连这小宅我们都住不起呢!如今,李府就剩我们三个女子,外加那一只老猫了。什么活儿不得自己干呐?唉,为了供着一个傻子和她未出阁的丫头,你看!”说着她摊开双手,“老娘辛辛苦苦养了半辈子的手都起茧子了!” 言及至手,孙姨娘的目光忽而落在李沐妍的纤纤玉手上,惊喜地将其搀起,“咦?你是怎么把手给养好的?怎么这么嫩呀?” “我……没,没什么……”李沐妍拘谨地抽回手。 孙姨娘懒得再一来二回地客道,话锋一转,直奔主题,“沐妍啊,你这样回来,不太好吧?这是要娘家人照顾,还是和夫君吵架了?外界有的说你嫁给了你姐夫宁王殿下,还有的说你嫁给了王都高门,当了大娘子。究竟何为真呐?” “我……”李沐妍沉吟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坦诚相告,“我这几年确实身处宁王府,也嫁给过宁王。但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已与他恩断义绝,此生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孙姨娘面色微变,难以置信地追问,“那你腹中的孩子……难不成不是他的?!” “什么??” “你?哎哟!”孙姨娘见她这反应,一言难尽地皱紧眉头,满面羞赧地开不了口。 瑞香小心翼翼地接过话头,这才开始解释,“小姐,方才在医馆,大夫给你诊了脉,他说……你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 ‘砰’然一声,李沐妍甚至未作丝毫犹豫,便起身冲出了姨娘家的大门。 瑞香紧随其后,急声劝阻,“小姐,你要干什么?可别胡来!” “让开!”她的怒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是不可能给他生孩子的!”她直朝着药铺走去,“我再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牵连!我要打了这孩子!” 瑞香张开双臂,硬是阻挡着她,“小姐,你不要冲动!我不准你去!” “让开!!”李沐妍猛推开她,身形未停,誓要了断这段孽缘。 两人拉扯间,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抹异样的身影。一位身形魁梧的大汉隐匿于角落,紧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眼看她们拉扯愈烈,他就要冲上前来。 她眼神一凛,瞬间忆起此人,“站住!我认得你!”她高声喝止他,“不许逃!你是不是他派来的?!” 大汉欲逃离此处,她继续威胁,“你若再跑,我就一刀捅死我自己!叫你无法复命!” “娘娘,万万不可啊!”彪形大汉终是屈服于她的威严之下,急急跪在了她面前,“娘娘,卑职是王爷派来保护您的暗卫。本无意惊扰娘娘,只是如今得知您已有身孕,故才不得不加倍谨慎,以确保娘娘安危。” 瑞香此才恍然大悟,拍着手掌道,“哦!你是帮我把小姐抱去医馆的好心人!原来你是……” “难怪我看你如此眼熟。”李沐妍双目圆睁,狠狠瞪着他,“你既已知我有身孕,那你可禀告他了?!” “回禀娘娘,卑职想等着您无恙了再报信,所以暂未告知王爷。” “如此甚好。”李沐妍语气稍缓,却字字铿然,“我警告你,不许告诉他。而且你也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我今日就会把这孩子给打了。再者,我李沐妍不需要他宁王府的人保护!你即刻离去,从今往后,不得再踏入荣城半步。若是让他知道了真相,我必不饶你!” “这……”大汉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她见状,秀眉一竖,冷声道,“走不走?!我连你主子萧灼都敢杀,你还怕我不敢杀你吗?!” “是是!娘娘息怒。卑职这就走,再也不会打搅娘娘了!”大汉夹着尾巴,逃离了她们二人的视线…… 事后,于城门一隅,数名身形魁梧的暗卫聚集于此,一同商讨对策。最终,老大哥甩了句话:娘娘周全,吾等之责。其余,咱不掺和。 众人皆点头应和,事儿就这么定了。除了那被娘娘识破身份的那一人撤得远些,其余人继续在暗中保护娘娘,确保万无一失。 —— 李沐妍则是毅然不顾瑞香阻拦,疾步踏入了药铺,声色坚定,“大夫,我要打胎。请开滑胎药予我!” 瑞香心急如焚,百般劝阻皆是无果,只能眼巴巴见她购得三服落胎药。 孙姨娘紧随她们其后,目睹李沐妍这杀红了眼的决心。她一把挽住走出药铺的闺女,轻声细语,“沐妍,这天色不早了,今晚先跟姨娘回家吧。你这药……”说着,她欲夺去她手中的药,可却失了手。气氛一时微妙,孙姨娘尴尬地笑道,“这药啊伤身匪浅,你去我屋里再睡上一觉,等明日再喝它也不晚。” “不了!我现在精神得很,受得住。麻烦姨娘借灶台一用,待我了结此事,自不会再打扰你们。”李沐妍话语决绝,不容置疑。 “唉?你这孩子……”孙姨娘追不上她的步伐,只得悄悄给瑞香摆了个埋怨的脸色。 姨娘家中,李沐妍在灶台前寸步不离地盯着煎药壶,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群人守在对面,互攥着彼此的手,眼瞅着那第一副药就快到火候了。 沐悦尚不解男女之情,亦深知堕胎对女子伤害极大。“二姨娘,我们当真就这么由着二姐?” 孙姨娘轻叹一声,“不然呢?她刚那眼神,像是杀过人似的,可把我给吓着了。这丫头现在比小时候还闹,一回来就闯这么大的祸。” 阿玲也跟着焦急,扯扯沐悦的衣角,哭丧着喊,“娃娃?娃娃要没了!呜呜……” 沐悦见状,连忙哄着她娘离开了此处。 瑞香眼见那碗药汤已成,她欲再劝阻一回,可却被孙姨娘拽了回来,怎么着都不让她去打搅。两人眼睁睁看着李沐妍,就在那灶台前一口饮尽了那滚滚烫的滑胎药。孙姨娘泄了口气,便回了屋去。 瑞香这时方才敢上前,执起她小姐的手,才知她竟指尖冰凉,不住地发颤,“小姐,你没事吧?” 李沐妍缄默良久,眼里的泪珠也早被灶火熏干了。“没事。”她不咸不淡地只说了两字,便是硬生生绷开眉头,撇下瑞香独自进了屋去。 次日晨曦,孙姨娘与阿玲于院中择菜,她侧眼瞧着李沐妍再次踱至灶边,煎那第二服药。但这一回,孙姨娘却看出了端倪,这丫头忙前忙后的动静,可不如昨日那般利落了。 阿玲扭头见状,又哭了起来,“她……她又来……” 孙姨娘啧了一声,打断了她,“没你的事儿!人都傻了还爱嚼舌根。干活!”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再不管李沐妍了。 事果不出孙姨娘所料,待到今晚喝这第三服药时,李沐妍竟坐在灶台前,目光胶在那药碗上,迟迟不饮。 孙姨娘手提晚膳的残羹来到灶前。李沐妍一见她来,便慌乱地端起了碗。 孙姨娘见此,不禁轻叹一声,“我说,你前两服都喝了,这最后一服怎还犹豫了?眼一闭一灌,就完事儿了,快点喝吧。要不姨娘喂你?” 李沐妍心绪沉重,却也没有责怪姨娘的理由。她终是鼓足勇气,将药碗凑至唇边。 恰在此时,孙姨娘忽地轻笑,打断道,“你这丫头真是犟得没边儿了!后悔就后悔呗,不想喝就别喝,还硬撑呢……”她走近她,夺了她的药放去一边,又牵起了她的手,“药还烫呢,你先帮姨娘洗了碗再说。” 李沐妍竟是暗暗松了口气,帮衬着姨娘一起干起活来。 孙姨娘看似不经意地问起,“唉?你这胎打得,好像不疼啊?” “是啊……”李沐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纳闷了起来,“药铺还说若是疼痛难耐,还得去医馆扎针止疼呢。可我仅昨夜略感不适,今日竟不怎么疼了。” “该不是你这孩子命不该绝,打不掉吧?”孙姨娘撞撞她的胳膊,“唉,要是真打不掉?你留着养不?” “养孩子?”李沐妍闻言,心中竟不自觉勾勒出一幅温馨画卷。但她立即抽回神,坚定道,“不可能打不掉的,等第三服药下去就好了。” 孙姨娘却自顾自地津津乐道起来,“你可还记得沐悦小时候,那一对大眼睛配个小鼻梁,真是水灵坏了。男孩也不错,你还记不记得沐修小时候还扮过童子呢,我儿子啊,打小就能耐。” 言及此处,她神色微黯地轻叹一声,“老娘年轻时,就为图你爹那副皮相俊俏,嫁人为妾这种事,我都上赶着往前冲。只可惜男人的脸再美,也是虚的,唉……不过好在我有了沐修。等他当上了大将军,我这苦日子就能熬出头了。 ”说着,她顺手拿来一颗甜瓜。 李沐妍终是忍不住打断她,“姨娘你究竟要说什么?直说吧。” 孙姨娘手起刀落,甜瓜应声而开,她边切边缓言,“我是想告诉你,你这孩子爱生不生,好处坏处你自己想明白就好。但我好歹是看着你长大的二姨娘,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行差踏错。” “此话何意?” 孙姨娘轻笑一声,摇头道,“笨丫头。你不也觉得后两服药不见效?因为是我给你换成保胎药啦!”她将一瓣甜瓜递至她手中,“你这才刚怀上俩月,急什么呀?好好考虑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做打算。我瞧你带的家当也不少,补上你和瑞香的伙食费,后头那间空屋就给你俩住了。” “什么?为什么?!”李沐妍疑惑更甚。 “还问为什么?呵……”孙姨娘笑起的眼角里,露出岁月雕琢的痕迹,“只因我年纪大了,往回看的时候,皆是一桩桩后悔事,堵得我心慌。所以我不愿见你因一时冲动,他日抱憾终身!哼!” 姨娘说罢,便手捧甜瓜,轻盈步去屋内。 李沐妍徒地背脊发凉,两膝一软,颓然瘫坐在了柴火堆上。她双手紧紧覆着肚子,后怕的劲头过后,心头竟涌起一股未曾意料的庆幸…… 第114章 上公堂裁小人 李沐妍已在姨娘家待了小半个月。 今日清晨,家门外却跑来一人,横冲直撞而入,大呼小叫,“李沐妍在哪儿?!快让她出来见我!!人呢!” 俩姨娘隔窗一探,好好的阿玲一眼识得来者,瞬间便发了病,急匆匆地抄起手边的板凳就要冲上去。幸得孙姨娘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牢牢拽住,急呼,“沐悦快来啊!那姓唐的来啦!!你娘又发病啦!” 一听前屋出事,正于后院忙碌的李沐妍、沐悦与瑞香一同赶了过来。沐悦与瑞香合力将失控的阿玲拉至后屋。 过了这好几年,李沐妍再次见到这唐少爷,仍是一副细长眼,吊在那欠妥帖的尖脸模子上,整一副小人姿容。她悄然抄上槌打衣物的棒槌,步出屋外。 那唐少爷一见李沐妍,嘴角都笑歪了,“娘子,你果真回来啦?” “住口!谁是你娘子!”她厉声喝道,棒槌直指这无耻之徒。 唐少爷却是一脸不以为然,还摆出一副占理的架势,“哼,本少爷可是花了三百两买了你的。你爹就是到死,都没还清这笔钱呢!叫做本少爷宽宏大量,才不与死人计较。可如今……” “滚!”李沐妍冷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不知,你曾打过沐悦的主意吗?!” 彼时,孙姨娘也从屋内冲出,袖子一卷,“是啊!要不是阿玲以死相逼,只怕现在沐悦早已被你糟蹋得不成样了!” “你个臭婆娘,还有脸说?!”唐少爷反唇相讥。 李沐妍凑前一步,将棒槌直戳他喉咙,“够了,不准你说她!你今日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哪知这唐少爷竟赤红了面颊,搓着双手道,“沐妍,你依旧如从前那般飒爽,真是叫我好生怀念啊。” 她气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挥棒打他几下,却又怕他更加纠缠不休。万般嫌恶之下,她退开两步,厉声言,“住口!你若是来找茬的,就赶紧离开!” “我可不是来找茬的!我是来让你与我回去,拜堂成亲的!我不计较你逃过婚!你只要能与我在一起便好。你可知自你走之后,我爹逼我娶了个黄脸婆,说什么门当户对的?!我呸!他哪知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啊?!” 孙姨娘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个没心肝儿的!和娶进门的媳妇三年抱俩,又纳了五六个小妾,人家又给你管家,又给你生娃,这会儿说人家是黄脸婆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这不是父母之命,属实难违嘛?但我心中,始终只有沐妍一人啊!沐妍,你嫁给我吧,我让你做大!” “你让我做大?”李沐妍终是忍无可忍,向他的胳膊一锤砸去,口中怒斥道,“你让我做大,我让你做鬼!” 孙姨娘刚才拦下阿玲,这会儿又得来拦着李沐妍,“好了好了,沐妍,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真怕弄脏了咱家的棒槌!” 唐少爷挨了她一槌,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嘴上叫嚣,“唉,你俩怎么说话呢?!本少爷不计前嫌,低声下气来求,你竟还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众人讶然回头一看,此话竟出自阿玲之口,她居然挣脱了俩姑娘的束缚,冲到灶台前拿了把菜刀就冲了出来。 唐少爷见状,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她家的门槛,“你你你……你们给我等着!有你们好看的!”说罢,他扶着凌乱散落的发髻,狼狈而逃。 —— 可才不过半日光景,便又出事了。晌午过后,几位衙役风风火火地踏入她们家大门,开口便道,“李沐妍何在?衙门有请!” 一屋子的人皆面面相觑,孙姨娘忙上前问,“官爷,我家闺女犯什么事了?何故要去衙门?” 衙役不耐烦地解释,“哼,今早她是不是把那唐家的少爷打成了重伤?人家都跑到衙门口击鼓鸣冤了,怎么着也得让她跟我们走一趟吧?” 瑞香拽着李沐妍的衣袖,一脸不解问,“怎么可能呢?你只是打了他的胳膊而已,怎就成重伤了?” 李沐妍沉住气,轻轻松开了她,“没事,我与唐家迟早要做个了断。此番对簿公堂,也能让全城百姓给我做个见证。悦儿,去把那棒槌给我。” 沐悦应声寻来了棒槌,交到其手中。她看着此物,将心一横道,“好,他既说我将他打成重伤,那我可不得带上这凶器?各位官爷,带路吧。” 素日恬静的荣城,今日竟要击鼓升堂。鼓声隆隆,衙门巍峨的大门前,人头攒动,百姓争相围观。李沐妍抵达时,已有不少百姓听信了那唐少爷的说辞,此刻正对着她指指点点。 她被数位衙役领上公堂,向县令下拜行礼。“草民李沐妍,叩见县令大人。” 在她一旁,唐少爷拖着不便的腿脚,头上还缠着纱布,狡黠地对她低语,“这下可有你的苦头吃了。”言罢,他转向县令,呜呼叫苦,“县令大人,就是她!就是这李沐妍打伤了我。” “李沐妍?!”那县令唤她姓名的方式,尤为耐人寻味。他不知何故,咳了几声,然后温言道,“姑娘,先起来说话吧。” 她谢过县令,缓缓起身抬头。目光恰与其相交,就在这一瞬,她忽觉眼前的县令似曾相识。 未及她细思许多,那唐少爷便指着她的鼻子,向堂上告状,“宋大人,您可得管管她!她昔日逃婚不提,如今这一回来,竟平白无故地就把我打成了这样!” 宋县令面露为难之色,李沐妍亦不能坐视受诬,她挺身而出,言道,“回禀大人,草民有冤屈。这位唐少爷,敢问你是在何处遇见的我,又被我打成了这样?” “你家大院!” “呵!这不结了?”她欠身,朝县令鞠躬行礼,“大人,此人今日清晨擅闯我家宅,欺我家中仅有女眷,故而肆无忌惮地挑衅骚扰。依我大致律法,无故入人家,主人登时杀者,亦无罪也。”她高举手中的棒槌,“草民只是用此洗衣之槌将其驱赶,并不犯我朝律法。还请大人明鉴!” 唐少爷气呼呼地撸起袖子,喝道,“好你个李沐妍,嘴皮子还挺溜!但休要与我谈及律法!你是我娘子,我去你娘家还要敲门吗?!” “住口!”宋县令怒拍一声惊堂木,震得满堂肃静,“你既口口声声说李姑娘乃你娘子,可有证据证明?” “回大人,她……她四年前在我俩大婚那日,她,她,她逃婚了!”唐少爷急忙找补,“可我唐家可是给了他爹足足三百两的聘礼,现在她爹都死了,这笔银两也没还清。我这不也是……” 李沐妍不准这无赖继续强词夺理,她毅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依草民所知,男女成婚需行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既然最后一步没有完成,草民便与此人毫无半点关系。” “那是因为你逃了!”唐少爷看她这般不屈,急得团团转,“大人,我今日去她家,不为别的,只为叙旧,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补办个婚礼。但怕是她不肯还我家的聘礼,便恼羞成怒,将我殴打至此。大人,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此女不但逃婚,还不守妇道!我都打听过了,她当年就是因为看不上我家的那些买卖,才逃去了王都。又为了攀龙附凤,爬了她姐夫宁亲王的床!结果害得她姐姐宁王妃一命呜呼!后来,我还听说她不知给王爷下了什么迷魂药,竟封了她当王妃!如今,估计是被王爷玩够了,被甩了吧?” “放肆!”“住口!” 县令与李沐妍同时怒斥。 宋县令怒容更甚于李沐妍,狠狠一击惊堂木,“宁王与王妃,岂是你能妄议的?!” 唐少爷顿时吓得面色煞白,“大人!草民不敢!那别的不说了,她家还欠我的聘礼钱没还呢!” “具体数目多少?” “呵,她逃婚那日,我便问他爹追讨,前前后后多次讨要,最终还是欠了八十两,至今未还!” 宋县令闻言,目光转向李沐妍,沉声询问,“李氏,确有此事吗?” 李沐妍对此也不太清楚,然堂下的孙姨娘却已疾步上前,躬身禀报,“大人,草民乃李家姨娘,此事属实。但这姓唐的见我们家道中落,曾欲强纳家中四姑娘为妾,说是拿她还债,可实则就是强抢民女。好在她娘舍命相护,才保下了四姑娘,自那之后她娘便疯了。都是此人造的孽!” 宋县令气愤至极,质问道,“唐氏,确有此事?” 唐少爷仍不知悔改,“我能看上她家的四女儿,是她们的福气!她们不知感恩,还倒打一耙……” 宋县令怒得摇首,又正了正身子,呵斥道,“哼,本官看,此事已经很明了了。唐氏私闯民宅,理应驱逐。李氏则为正当防卫,并无过错。至于唐氏声称李氏为其娘子,正如李氏所言,六礼未全,此婚依法无效。来人呐!”他再击惊堂木,唤来堂下衙役,“唐氏诬告他人、私闯民宅、诋毁皇室,扰乱公堂!依律数罪并罚,杖刑三十,罚年薪三分之一,徒刑两年。至于李氏欠唐氏的钱,本官念李氏满门女眷,故愿网开一面,将从唐氏的罚金中减除八十两。至此,李氏与唐氏两家再无任何瓜葛!” “大人?你疯了吗,大人?!是我先来击鼓鸣冤的!我可是唐家的少爷啊!”唐少爷怒目圆瞪,直指宋县令,“你帮这个女人还钱?还要判我入狱?!” “你姓唐又如何?本官今日擒的就是你!莫以为前任县令贪贿护你,本官亦会同流合污。今日,本官就要除了你这颗危害全城的毒瘤!来人,即刻上刑!” 这唐少爷说旁人疯,自己却先疯了。他舞爪张牙,阻衙役近身,更抓狂时,还朝着李沐妍冲去,却被数位衙役牢牢制住,可他嘴中仍污言秽语不绝,“李沐妍,真乃最毒妇人心啊!没看出来,你失踪几年,回来之后竟变得如此巧舌如簧了?怎么着?是那个宁王爷教你的?他怎么教你的?在床上教的,还是在你姐姐的棺材上教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逃了婚还敢回乡!哦对了!我还听闻,你怀了身孕?!哈哈哈!”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顿时哗然一片。他犹如疯犬,继续狂吠,“你该不会是偷男人,被王爷发现了,所以才被逐出来了吧?来,说给县令大人听听,你肚子里是哪儿来的野种?!” 此时,堂下百姓已被煽动,宋县令虽拍案震堂,却亦无济于事。对李沐妍的谩骂指责,如箭雨纷至,射向她的身躯。 她静静隐忍了许久,她低着头,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最终,她傲然昂首,立于那人之前,“对,如你所说,我是已有身孕。但很可惜,姓唐的,你在王都的人脉,好像很一般嘛。” “你!”唐少爷听闻此话,似恨得要咬她一般。 她却转身面朝堂下众百姓,无惧无畏,言辞坚定,“如诸位所见,这位唐少爷多年来在我城中,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乃宋县令明察秋毫,亦乃我朝律法严明。四年前,我正是不愿与此等败类结为夫妇,故而远走他乡。其间,我确实造访过宁王府,有幸见过王爷与王妃。但至于侍奉王爷,乃至成为王妃,纯属无稽之谈!” 听到此处,宋县令的神色显得颇为怪异。 她挑衅地朝唐少爷轻蔑一笑,“你竟会轻信如此谗言,看来,你不仅是不懂法,甚至连皇亲国戚的规矩也是一无所知啊。”她无可奈何地哎了一声,“据当年造访王府时,姐姐曾说过,王爷的正妃皆需圣上亲封,此乃御赐之婚。除非又是一道圣旨,否则何人敢擅自离异?我若真是什么宁王妃,怎可能出现在这儿?更不可能与你这种人多费口舌!你若不信,大可再派个货真价实的包打听,去宁王府问问,我猜他会告诉你,真正的宁王妃恶疾缠身,正在王府内宅中静养呢。” 那唐少爷被她字字戳心,刺得哑口无言。 堂下,却有百姓问起,“说了半天,你既非宁王妃,那你夫君呢?腹中之子是谁的?”“对啊,你可别未婚生子啊!” 人堆里,孙姨娘欲为李沐妍辩几句,可奈何她也吃不准,这孩子到底是留还是不留? 然而,却听李沐妍愈发无畏道,“我李沐妍的孩子有父亲,但已被我休了。”乘着场下一片愕然,她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我找到了这世上最好的良人,与他拜堂,与他厮守,我心向往之。但后来我才发现,他原来才是我所有苦痛的始作俑者,所以我便休了他。后来我才得知,我早已有孕。如今我想好了,虽我腹中的孩子还只有豆粒大小,可我已然愿为他舍生而死。我已做下决定,独自抚养这个孩子。与唐家、与前夫、与旁人,毫无半分干系。”说罢,她俯下头,欣慰地抚了抚肚子。 堂下,宁王府的暗卫们大眼瞪小眼,没一个拿得定主意。 百姓中,又有人开口质问,“你疯了不成?既然都有孩子了,还不快把丈夫找回来?”,“你这不就是去父留子吗,还有王法吗?!” 孙姨娘这时才有底气挺身而出,“嘿,嘴巴放干净点儿!” “王法?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得离异,独自抚养子嗣了?”此声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竟来自衙门大门之外。 众人纷纷回眸,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天姿国色的美娇娘。她发髻高挽,眼神却是锐利如刀,提着莲步,款款行至人群之前,“孔孟二圣皆年幼丧父,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怎么着啊?” “人家那是丧父!” 女子斜眼一瞪,却暧昧地笑道,“那让李姑娘的前夫也死一死,不就成全你们了?” 被她瞪到的男子腼腆地垂下头,“展老板,你,你这话说的……” 待这展老板走到李沐妍眼前,她才恍然惊觉,此人竟是她的旧友——翠屏。 翠屏如今已改名为展万里,她朝着李沐妍盈盈一笑,接着为她辩护,“我支持这位李姑娘的选择。若有我展某人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姑娘尽管开口。” 李沐妍闻之,顿时双眼积泪,向她深深一拜,“多谢,展……展姐姐。”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堂下,有不少百姓心有不忿,纷纷扭头离去。孙姨娘见状,急携瑞香一同冲上前去,问道县令,“大人,这案子都审完了吧?今日让我家闺女白遭了这番折腾,快让我们回去歇息吧!” 宋县令恍然回神,仓促应道,“对对对!本堂到此结案!来人,速速给唐氏上刑!” 李沐妍再次投以那被制伏于地的唐少爷一瞥,眼神中已无波澜怨恨,随即便与匆匆迎来的家人及挚友,并肩离开了此处。 身后那唐少爷苦苦哀嚎不断,却早已淹没于她们一声声欢笑之中…… 第115章 她她她的梦想 踏出公堂,李沐妍心中满溢好奇,分外想知道翠屏在这两年中都经历了什么。 翠屏却是以指掩了掩唇,眼中闪着戏谑,笑道,“哎,可别乱叫了。在这地界儿,人人都喊我展老板。” “展?” “展望山河的展。”言罢,她笑着亲昵地拉起李沐妍的手。 李沐妍问她如今做什么营生。展万里却故作神秘,告诉众人:明日,城南等候,我自会现身引路。 —— 次日,瑞香携新制的糕点,与李沐妍姐妹一同去了南街。展万里果然已静候于此,轻车熟路地引她们穿巷入弄,经由后门,踏入一处院落。 院中寂静无声,展万里也故作谨慎,示意大伙儿莫要喧哗。 李沐妍跟着她一同,推开一间屋子的半扇门,窥见屋内坐着数位女子,年龄各异,自十五六至五十余,皆在案前埋头书写。待退至院中后,她才细声开口,“展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展万里微微一笑,轻抬下颌,视向屋内,“还看不出来呀?此乃我书肆的后门儿啊。” 沐悦此刻灵光一闪,惊喜叫道:“哦对了!我早就听说,这儿前门的大街上有家万里书肆,店里前前后后皆是女工,老板收留了许多家贫女子。莫非你就是展老板?!没想到你不仅是个大好人,还是个……大美人呐!” 展万里接下赞美,笑逐颜开,“哈,这丫头的嘴可真甜。”她左右打量着沐悦与李沐妍,笑意更深,“这么水灵的丫头,看着还与你有几分相像,该不会是你妹妹吧?” “正是,此乃我四妹李沐悦。沐悦,快给展姐姐问好,她可是姐姐在王都时的故交。” 沐悦伶俐地行了个礼。 李沐妍又耐不住好奇,急忙追问,“当年我一觉睡下,醒来你便不见了。快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开起了书肆?” 两人手挽手,徐徐步出后院,走向前厅,展万里轻声叙述,“当年我心灰意冷,自寻短见却被你救下。”她长长地咳出一声气,“说实在的,看着你昏迷在床,我心里过意不去,没好意思等你醒来,我便求雀儿放了我匆匆离去。自打踏出宁王府那日起,我便感慨,我这第二条命,是你沐妍赠我的。”她探出手,温柔地抚摸李沐妍的小腹。即便如今,她也愧得难直视她。她沉了沉肩,再叹道,“我就想着,既然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我便来你的家乡看看吧。” 她走到柜台前,随意翻开几本书,“抵达此地后,为谋生路,我便上街寻活干。恰巧遇见开书肆的老奶奶招工。我早年在老爷的府里识了字,字迹还算工整,便被老奶奶收下了。此处原本只抄些《三字经》、《弟子规》等启蒙书籍。后来,我想多挣些,就提议多招募人手,抄些别的书。” 李沐妍闻言点头,赞赏道,“你招来的可皆是女子呀!” 展万里惭愧地扭过头去,“虽是如此,但荣城不比王都,生意难做。我付不起全职的月薪,只能按本结算。最终,只招来了这群小女子和大姨娘。她们中有一半,刚来时,至多只会写自己名字。我便叫死马当活马医,只管让她们把横竖撇捺点练好。她们起早贪黑日日练到深夜,没想到半年下来,一个个皆练就了一手好字。如今便日日在这儿,埋头抄录各类书籍。说实在的,虽生意已算稳定,月月皆有盈余,我也给足了她们工钱,但我仍觉得对她们有所亏欠。” 沐悦却安慰道,“展老板哪里话?屋里的那个大姨我可认得。她丈夫在地震时死了,她得一个人养活两个孩子。可她自己也在地震中摔残了双腿,找不到活儿干。若非是你收留了她,真不知她该如何生存。” 展万里摆摆手,淡然一笑,“可别把我夸成活菩萨。只要能坐那儿认真抄完一本书,一笔一画,不带一个错字的。是谁我都乐意!” “姐姐过谦了。若非有意扶持,又怎会满堂皆是女子?” “这……唉,不提也罢。如今这般,已是最好的了!”展万里眉眼一转,搀起了李沐妍的手,“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这两年都发生了什么?统统告诉我,一件也不许遗漏了!” 俩人独坐后院,李沐妍细述这两年间的种种。彼此间,神情时而凝重,又时而捧腹大笑。眼角的泪,已分不清或苦或甜。 不出半个时辰后,店门外竟有官员求见。瑞香将其引至她们面前。 来者竟是昨日才见过的宋县令,他一见李沐妍便双手作揖,看到其身旁有外人在,试探地问,“在下寻了一路才找到这儿。李姑娘,现在说话方便吗?” 李沐妍微笑点头,“方便。这位展老板乃我故交。请问大人所来何事?” 宋县令惊愕道,“故交?您在王都的故交?” 俩女子对视一眼,李沐妍沉稳回应,“正是,大人何意?” “既如此……”宋县令这才当即下跪行礼,“下官宋文信,参见宁王妃娘娘。昨日大堂之上,见娘娘有意隐藏身份,故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李沐妍如临大敌一般扶起了他,“快起来,大人!你怎知我……你见过我?” 哪知这宋文信虽已站起,却仍下腰鞠着躬,“娘娘,这几年微臣一直想去王府向您赔罪,可却迟迟没有勇气踏足王府。如今,竟是在娘娘您的家乡重逢,真乃苍天眷顾,又给了微臣一个赔罪的机会!娘娘,当年都是微臣之过,才害得先王妃发生那样的意外。” “什么?慢着,你在说什么呢?!”她惊愕地打断他。 “当年,是微臣为了见您一面,才向宁王府递了帖子。先王妃仙逝后,微臣才得知,原来她是为陪您出门置办,才遇上了那样的悲剧。若非微臣对娘娘您一见倾心,先王妃也不会……”说到激动处,他陡地跪倒在地,狠狠扇自己耳光,“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先王妃!都怪我!求娘娘责罚微臣!您怎么罚我都行!求求您!” 李沐妍眼前一暗,她想起来了,眼前这宋县令就是当年与她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宋公子。就因他一封拜帖,才有了这后来的一切…… 她身子一软,颤颤巍巍地坐下,倚在展万里怀里,掩面扶额,久久无法言语。姐姐之死,牵连众人,可说到底究竟是谁之过…… 许久后,她缓缓抬起头来,招了招手让宋文信起身。“大人,别跪了。我不怪你。” “娘娘?!”宋文信惊愕地抬头。 她打断他,悠悠自道,“我若怨恨你,便也要怨恨那车夫的缰绳,为何断裂,怨恨路边卖花小贩,为何要在路口设摊,怨恨那日阳光刺眼,逼人目眩。明白了吗?我从未想过要恨你,因为根本就恨不到你头上。” 宋文信只觉得她这话说得太轻了。“娘娘宽宏大量,但微臣内心仍难以释怀。今日重逢娘娘,只求向娘娘赎罪!恳请娘娘成全!” 李沐妍却是释然一笑,“世人竟皆如此,所谓赎罪,皆是为求心安。”她灵光一闪,想起一事,“瑞香,速去姨娘家,把雀儿给我的那只木盒拿来,再带几炷香。” 瑞香应声而去。李沐妍也不拦着这宋文信长跪不起的决心。 一炷香后,瑞香携物归来,李沐妍这才站起身来说道,“相逢即是缘分。我自归乡后,还未曾去祭拜过父母。今日,若你宋县令真心悔过,便随我同去扫墓吧。” 眼看众人启程,宋文信跪行几步,急切追问,“娘娘,微臣何德何能?!” “你自己看着办。”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片刻后,宋文信果真还是追上了她们,并借来辆牛车,省得她们路途劳累。 城外的郊野,李家祖坟堆砌之地。众人修了修墓前的杂草落叶。 李沐妍在爹娘墓穴之间挖了一个小坑,郑重地将雀儿赠的木盒埋入其中,口中解释道,“爹娘,女儿不孝,无法带回姐姐的骨灰,就连这姐姐的一缕青丝,也乃旁人所赠。娘亲,我回来了。以后我会常来看您的,还会带着您的孙辈一起来。”说罢,她朝着娘亲的墓碑笑了笑。 随后,众人一同上香完成了祭拜。 在回城的途中,宋文信谈起了自己这四年的经历,“当年先王妃离世后,我深陷自责,偿还无门。正逢去年荣城县令落马,我便主动提出,来此地出任县令。既然无法再为先王妃做些什么,至少我还为她家乡的百姓贡献自己的力量。” 李沐妍听闻,含蓄一笑,“我已听说了,大人自上任以来屡破积案,以公正严明赢得民心,是百姓信赖的好官。” 宋文信微微垂头,谦逊道,“娘娘谬赞,此乃微臣职责所在。” “大人,莫再叫我娘娘了。”她正色道,“我已与宁王和离。如今我就是荣城普通女子李沐妍,该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 “这……”宋文信一愣,虽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但见她坚决如此,他亦不再违抗,“是,在下明白了。” —— 告别展万里与宋文信,一家人回到姨娘家中。孙姨娘将锅里剩下的糕点又热了热,端上了桌。她攒了一肚子好奇,一边分食,一边询问,“沐妍,你这下可真想好要生下孩子了?” “是。昨夜我把将来的事都规划好了。” “说来听听?姨娘帮你参谋参谋。”孙姨娘关切地说。 “我回来时,萧……他给了我一些钱财。我打算将其中三成存起来,将来无论是作为聘礼还是嫁妆,哪怕只当一生衣食无忧的花销也罢,统统都留给这个孩子。”她握起瑞香的手,“剩余七成,瑞香与沐悦各得其三,作为将来的嫁妆;最后一成,我想用来做点买卖,也好补贴家用。” “小姐?我,我不需要什么……” 瑞香话未说完,孙姨娘却急了,“买卖?你能做啥买卖?” “嗯……虽然还没想好,但看着展姐姐如今的造化,我也有些心动了。”李沐妍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小姐,你别为我操那份心了!”瑞香握住她的双手,“对了,我们可以开花店啊。你看王都那些卖山茶的姑娘,都能租铺子开店了。我们何尝不能呢?” 沐悦还是头一回听说,“二姐,你还会种花啦?” “稍微学了些,并不精通。”李沐妍惭愧地笑道,“可荣城毕竟不是王都,在这里开花店谋生,怕是有些困难。” 沐悦也觉着在理,她灵机一动,提议道,“那要不我们都去展老板的店里抄书?无本买卖也挺好的。” 瑞香拦住她,“四小姐,那儿都是穷苦人家的娘子,我们就别去争这份活计了。” 沐悦听后,丧气地垂下眼帘,“那我们还能做什么买卖呀?” …… 夜深人静,讨论无疾而终,众人纷纷回屋安歇。 半夜时分,李沐妍半梦半醒间,发现对面的床榻上不见瑞香的踪影。她迷蒙中嗅到灶台前飘来的淡淡米香,于是循香而去,发现瑞香正满头大汗地在灶前忙碌。 被李沐妍逮个正着,瑞香还试图用身板挡住灶火,语气慌张着,“小……小姐,你怎起来了?!” “你这大半夜的,忙什么呢?” 瑞香支吾其词,“我……我……没什么,你快回去吧!你是孕妇,该好好休息!快走快走!” 李沐妍这下哪肯走?非得瞧个明白才行。她走到灶台前,发现台面上放着几碗粉、黑芝麻和豆沙,不禁问道,“你这是在做吃的?你这傻丫头,大半夜做什么吃的?” “我,我这是……”瑞香正扭捏时,正逢一锅米糕出炉,她掀开锅盖,满满米香扑面而来。“哎……做都做好了,你先尝尝吧。” 李沐妍接过一块呼呼烫的米糕,小心咬开一个小口,内里的芝麻猪油馅儿滚滚流出。“烫烫烫!”她在舌尖滚了好几番才吞下米糕,随即脱口而出,“好好吃啊!瑞香,你手艺又进步了!” “好吃吗?”瑞香不太自信地看着这锅糕点,“真的?我没趁手的模具,所以样子做得不太好看。但味道应该不差吧?你可别骗我。” 李沐妍又捏起一块米糕,塞进嘴里,“当然好吃啦!我对吃的什么时候撒过谎?!” “那……”瑞香握紧拳头,鼓足勇气问出,“那好吃到能开店的程度吗?” 李沐妍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瑞香的投名状啊!不等她回答,瑞香又赶紧添了几句,“这做法一点儿也不麻烦。虽应该也卖不出什么高价,但至少成本低嘛。我想着,哪怕是卖不出去,也不会亏损太多钱。我们还能及时止损,换做别的买卖。届时,统统我来做,我来摆摊,我去试个几日,不行的话,我就再也不做了!绝不浪费小姐的钱!” 李沐妍顿感双手无力地放下糕点,可又怕瑞香误会,她赶紧将未吃完的糕点,统统塞进了口中。此刻她才意识到,这四年来,瑞香并不比她少吃半分苦。可瑞香却从未像她那样整日忧虑,瑞香早已习得了一手不输任何人的本事,却仍凭她小姐的一句话,就放弃了所有,与她一同回到了起点。 李沐妍拭去眼角溢出的干泪,凝视瑞香,认真问,“瑞香,你想不想让大家都吃上你做的糕点?” “我……”瑞香羞得额头冒汗,脸色涨红。 她却意外决然,追问道,“想还是不想?!” “想!”瑞香被逼得有些急了,提着嗓子高声回答。 她闻言,二话不说拉起瑞香,站在院中,朝着当空的明月深深一拜,“皓月在上,受我李沐妍与瑞香一拜。” 瑞香稀里糊涂,却也随着她一同叩首。 她接着道,“今日,我李沐妍与瑞香在此结拜,从此再无主仆之分。再祈一愿,愿皓月见证,我李沐妍誓要竭尽全力,与瑞香一同打造整个荣城最好的糕点铺。我要让全城的百姓都爱上我们的米糕。” “小姐……真的不用这样!”瑞香心急火燎地拉着她,“我只不过想试试而已。” “你试你的,不耽误我尽力。好妹妹,还不改口啊?快点,与我一起给月亮磕头!” “小姐……你,你……”瑞香抹去一把鼻涕眼泪,实实在在地给老天爷磕了个响头,随即紧紧地抱住了李沐妍,“小姐,我终于可以叫你姐姐了!姐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哈,我的傻瑞香啊……”李沐妍搂着她,满怀憧憬地说,“明日我们就去找木匠,打一套像样的模具。你缺什么尽管开口,我会全力处理。我们还得做招牌、做横幅、做桌子,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姐妹二人从深夜聊到天明,一宿不眠。瑞香的梦想,就此成为了李沐妍奋斗的事业…… 第116章 忤逆才叫忠诚 本章太子、卡椰塔、韩子士支线 宫廷哀静,储宫深邃。太子寝殿之末,隐有男子欢爱之低吟溢出。 女子推门而入,空殿之中,唯闻其呼吸微动。纤手轻拨朱砂帘,她缓行至榻前,不做声地掀起床幔,瞥见太子半裸而卧,一小太监正跪伏其下,唇舌并用,勤勉侍奉。 小太监忽觉身侧异样,抬头望去,发觉竟是太子妃卡椰塔。吓得他惶恐跃起,跪地连连磕头求饶。“太子妃饶命!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他瑟瑟发抖,声音夹着哭腔。 卡椰塔无暇他顾,单膝跨上床榻,与她那肆无忌惮的夫君冷眼对视。只听‘啪’的一声,她狠狠掌掴太子一记耳光。 太子顺势折过脑袋,嘴唇被扇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他不以为然地拭去血痕,却是毫无道理地笑了起来,“呵,新婚之夜也对本宫动手,今日这又是哪般兴致?”言罢,他骤然一起身,反将她压在了身下,“是父皇的宠爱还不够满足你吗?还要本宫效劳?” “你胡说什么!”她使劲推拒着他,不愿正视他这轻浮的嘴脸。 他却仍不依不饶,“怎么,你以为本宫是瞎子?从新婚之夜至今,你入他寝宫都多少回了?本宫早已成了宫中笑柄。你们子杉人,难道都同你这般不知羞耻吗?” “哦?原来是在说这事儿啊?”她无情地讥笑他的软弱,“太子殿下不必费心。不久之后,就不会再有人在意我的那些所谓韵事了。因为马上所有人都会知道,致国未来的帝王讨厌女人,无法传承皇室血脉。那所谓的传说,什么致国的根基,统统都是场笑话罢了。哈哈哈!” “你再说一遍!”他怒不可遏,猛拽起她衣领,低声威胁道,“你有胆再说一遍!” 她神色自若,反而轻抚上他的脸颊,眼中满是挑衅之意,“知道我为何那么喜欢跑你父皇那儿吗?因为他掌管了所有的权力,相较于你,他更像个男人,只有他才配当致国的皇帝,而你……一个阴鸷偏激,德不配位的怪胎,你不配!” 太子惊愕,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双目圆睁,恍若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他不禁问她,“你知道了?连你也知道了?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不,不……” 卡椰塔不懂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所谓何意。正当他不由颤抖时,她坐起身子,双手轻轻护住了他的心房,“你可知道,你在何时最接近他?” 他错愕地望着她,心头的好奇如千层浪涛,拍得他生疼。她却莞尔一笑,缓缓地钻进他的怀中。一句细语,如一条铁线虫,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脑海里,“每当你忤逆之时……” 言罢,她轻启樱唇,两人深深相拥相吻,她双腿勾住他的腰肢,引那充血勃发的器物深深埋入她的柔情之中。 趁太子与太子妃没羞没躁地行房时,小太监这才夹起尾巴,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门…… —— 卡椰塔对太子、皇宫、巫马霁,乃至这一切,皆心生厌恶。唯与皇上共度良宵,方觉世间尚存乐趣。 就在曾经那个围猎的当晚,皇上便密召她入他寝宫。帝皇的寝宫内,他身披玄黑寝衣,静坐于龙榻之侧,朝着卡椰塔招了招手,“来,到朕身边来。” 她缓缓走向他,灯下的男子面目逐渐清晰起来。她不觉想起巫马霁昔日说过的话:致国的皇帝鼻梁细直,唇锋如剑。龙颜大悦时,宛如桃花绕身落下。 及至他近前,她似乎真的在他的眼角旁瞥见了那飘落的花瓣。 他仅凭一段指节勾起了她的束腰,轻轻拉至自己,信手挑起她金黄色的发丝,轻声问道,“卡椰塔,愿意做朕的小貂吗?” 她沉默的欲望发出呐喊,她想知道若那份惬意来自致国的皇帝,将是何等的滋味?她牵起他的手,呼吸跟不上心跳,鼓足勇气才开口,“皇上,我……我并非处子之身。” 皇上微显一怔,随即却眼神玩味地笑道,“这样才更有意思么。” 他将她一把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地侵入那云雨之地。 几乎就在同时,撕心裂肺的疼痛穿透了她的身体,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后,皇上才语气轻飘地告诉她,“小貂,你是弄错了,还是被人骗了?早知你是处子,朕便温柔些了。” 在回寝宫的轿子里,卡椰塔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身体。一路凄凉配一路怨恨,她终于回过神来,想明白那夜在洞中的翻云覆雨到底是什么了。 简而言之,她被巫马霁当了猴耍。为不冒犯她可能的丈夫,即便是身处绝境,他也要替她丈夫守住她的贞洁。由此可见,巫马霁只在意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属于别人,却不属于她自己的女人…… 回到此时此刻,她与太子共卧榻上,心思游荡到了云端,怒火似烈焰在天宫焚烧一切。她誓要让所有欺瞒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的,统统付出代价。 眼前,太子正枕于她肩头之上,贪婪地在她颈间吸吮。她终于无法忍受,不耐烦却也只好轻轻地推开了他。太子看着自己留下的吻痕,甚是满意。 她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想让他的父皇看到他留下的标记。她的身体成了父子二人的竞技场。她强压怒火,甚至佯装娇嗔地别过头去,“殿下真是孩子气。” 太子握她一缕金发,满眼鄙夷说,“本宫不喜欢你的黄发,你已入我致国皇族,理应把它染黑了才好。” 卡椰塔顿时脸色一沉,毫不留情地犀利回击,“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腔调,你也应该把舌头割了。”说罢,她披上外袍,决然离榻。 太子闲适地斜倚榻边,反问她,“就这么爱与人唱反调吗?你在父皇面前,也是这样?” 她蓦地转身,赤足踩上他的胸口,“错了!我只在你面前这样。”说罢,她毫不掩饰地踹开了他。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方才的欢愉竟令他意犹未尽。她的话语更如醍醐灌顶,是时候了,他该让他的父皇知道,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任其摆布的画布了。 —— 次日,太子不请自来,径自踏入震国公府韩子士的寝屋。 韩子士闻讯,急匆匆自兵营归来。一进屋,他便瞧见太子正与妹妹韩子悠坐在一块儿。 他们相谈甚欢,甚至未察觉到他的闯入。韩子悠双眸闪烁,嬉笑嫣然,“那殿下可是答应人家了!不许耍赖哦!” “好,本宫答应你。”太子柔声应道。 韩子士从未见殿下对任何人这般温柔过。但此刻他无暇细思,急忙走至案前,将那本写满太子姓名的册子藏入抽屉深处,方才回身行礼,“微臣不知殿下造访,有失远迎,又让殿下苦等多时,实在罪过。还请殿下降罪!” 一见到韩子士,太子脸上的笑意顿时敛下,他目视着他,却对韩子悠道,“子悠,你先退下吧。这么重要的事,本宫需与你兄长单独相商。” “好!那下回见啦殿下!”韩子悠兴高采烈地走到她哥身边,轻拍其肩,随即便退出屋去。 韩子士一时摸不着头脑,即便太子已邀他起身落座,他仍是一头雾水。 方听太子率先开口,“子士,知道本宫今日来,所为何事吗?” “微臣愚钝,不知殿下何意。若方才子悠怠慢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韩子士恭敬回答。 “她一个小女子,如何怠慢本宫?”太子托起下颚,颤了颤嘴角,眼中的柔情顿时化为乌有,“呵,她哪儿比得上你啊?” 韩子士闻言,顿感背脊一凉,“殿下此言何意?微臣做错什么了吗?”他心中惴惴,生怕太子已在屋中发现了他的秘密。 太子沉闷地吁了一声才道,“西境来报,那索赤山的女头领哀若莎,在数月前嫁给了译兰部落年仅九岁的继承人,且迅速有了身孕。就在日前,哀若莎已诞下一子,若不出意外,此子将成为半个西境的继承人。呵……” 韩子士觉得这故事有些蹊跷,可一时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倒是太子再次亲力亲为,为他指点迷津,“韩子士,你果然不同凡响。随便开一次荤,就白赚了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 “什么?” “你以为本宫不知你与那哀若莎做过什么?!”太子昂首侧颚,冷眼斜睨着他。 韩子士终于恍然大悟,当即跪他膝前求饶,“殿下,微臣罪该万死!微臣与她不过是一时情迷,不料会酿成今日之祸!殿下,微臣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知错?你错哪儿了?”太子冷声质问。 “微臣……”韩子士疲软地瘫坐于地,颤巍巍伸出手,拉住太子的衣摆。“微臣发誓,再无下次,不!绝无下次……”他言辞艰难,生怕说错一字便是万劫不复。 “混账!”太子心头徒生一团无名火,迫得他一脚将韩子士踹倒在地。其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更令他生厌。 此刻,韩子士甚至还苦苦磕头哀求,“殿下,您罚微臣吧!只要能让殿下消气,微臣万死不辞!!” 却不料太子冷笑一声,“好,这是你说的,那便把你命根子去了吧。”他仰靠在椅背上,悠哉道,“你韩家就指望你继承家业呢,你把自己废了,本宫就原谅你。”说罢,他露出叵测的笑意。 “殿下?”韩子士绝望地抬起头来,想与他的殿下再确认一番,“微臣待您如何,您为何要这样对微臣?” 太子翘起一腿,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怎有脸问出这种话?你作为本宫最信赖的近臣,犯下此等大错,你不仅愧对朝廷,更是愧对本宫。不过是罚你割一块肉,难道很过分吗?” 盛夏酷热,韩子士早已汗流浃背,眼角却渗出别样的珠水。他在哽咽中抹去满脸的汗泪,魂不守舍地喃喃道,“对,是我让您失望了……我怎么这么没用……”沉沉吸一口气,他将形影不离的宝剑刺玉拔出剑鞘。 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额上一颗汗珠滚落,自喉口没入襟中。他见韩子士应了声“好”,随即高举宝剑,撩起衣摆,手中已握出了那器物的轮廓。 然而,就在他挥剑之际,太子突然起身,一脚将剑踢落,同时挥手给了韩子士一记憎恶至极的耳光。“废物!”他怒瞪着他,却不知为何,自己也红了眼眶。“当真是个废物!本宫要你那玩意作甚?!别叫人恶心了!” 韩子士如逃出生天一般,顿时卸了力气,面无血色地瘫软在地。 太子则侧身一旁,努力平复了许久,方才开口,“比起你身上的一块肉,本宫更需要别的东西。” 韩子士颤着声问,“请殿下吩咐。” “本宫也该入世了,需逐步将众人纳入麾下。你今日已向本宫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可本宫需要的是这整座震国公府的支持。有了你爹,便如同执掌半壁军营。”他转过身,步履从容地行至他跟前,“子士,光有你还不够。本宫要娶你的妹妹为侧妃。只有这般,你我二人才真算得上是同气连枝。” 韩子士无力地摇着头,“殿下,可我……不,子悠她……求殿下不要……” 可太子心意已决,他边在镜前整理衣衫,边淡淡回应,“可惜,她已经答应了。呵……”他踱至他身旁,轻挑起他的下巴,“子士,你还真讨女人喜欢,她们为了你,竟愿意做任何事。” 太子离室而去,韩子士颤颤巍巍地追他,口中不停喊着,“不要啊殿下,求求您,不要这样……” 然太子决绝前行,未曾回眸多看他一眼。 韩子士去问妹妹何以应允太子之求?可韩子悠却执意对兄长守口如瓶。 韩子士受太子责罚,被禁足于宫外。待他再次见到殿下时,便已是太子与妹妹的大婚之夜…… 第117章 别再与我提她 王都九月,仍是几日秋风,几日酷暑。太子喜纳侧妃,宫廷盛宴,百官云集。萧灼却根本装不出欢喜模样,礼数一成便草草离宫回府。 王府内,艳阳虽骄,却晒不化凄凉死迹。萧灼孤身坐于房中,手中涩酒已空,两眼发直,呆呆地坐在昏暗无光的角落。自荣城一别后,数月光景,他皆是了了如此。 屋外回廊上,杨从武可算寻得了雀儿身影,火急火燎地凑上前去与其商量,“雀儿姐姐,出事了!”他将雀儿引至一隅,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鬼鬼祟祟地续说,“雀儿姐姐,荣城的暗卫来报,出大事了!” 雀儿被他激得不耐烦,挣开他的手问,“瞧你急成这样做什么?慢慢说来。荣城?莫非是娘娘当真遇险了?!” “哦,那倒未曾。”杨从武诚挚地摆手否认。 雀儿当真是急眼了,“你!那你快说到底怎么了?!” “是娘娘她……她……”杨从武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怯声道,“娘娘她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了!” “身孕?!六个月……”雀儿心中默算着,六个月前正是王爷王妃最如胶似漆的日子。她随即呵得一声叫了出来,忍不住欢呼,“啊!娘娘她怀上小世子了!!”她顾不得杨从武的焦头烂额,自顾自雀跃起来,“太好了!我们宁王府终于要有小世子了!王爷盼这一日,不知盼了多少年。我得去告诉他,他一定高兴坏了!势必也能把王妃给接回来了!太好了,宁王府又要见春天了!!” 杨从武却是一反常态地忧心忡忡,急忙捂住她的嘴,“慢着慢着!小点儿声!雀儿姐姐啊,若此事真能这般顺遂,我也不必来找你了。” “此话何意?”雀儿嫌弃地推开他。 “暗卫跟我说了,娘娘的意思是,她要独自抚养这个孩子。若我等敢将此事泄露给王爷,她就……她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杨从武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你也不是不知道,咱的俩主子都是说一不二的。你怕是也没见过娘娘那杀红了眼的模样。她连王爷都敢下手,那她对王爷的骨肉,岂不更是……我就怕到时候真出什么意外,那咱们王爷还能活嘛……” 雀儿顿感脑袋炸开了锅,这本应是天大的喜事,怎就成了如今这般局面?可她越想越觉蹊跷,“等等。不是……什么叫娘娘的意思?莫不是你派去的暗卫,都被娘娘发现了?” 此事不说也罢,说了倒是羞得杨从武挠了挠脑袋,“唉,说来惭愧,何止是发现了啊,差不多都被娘娘收编了呢……” “什么?!” “哎呀,谁叫咱娘娘眼睛毒,又叫咱府的侍卫个个魁梧,就被娘娘看出来了呗。”他苦笑着解释,“听说,他们都去娘娘家蹭过饭了……” “什么?!”雀儿气不打一处来地掐了掐他的胳膊,“你办得这叫什么差事啊?!还能再离谱些吗?!” 杨从武扭捏地躲着,却还不忘讨好地举起食盒来,“雀儿姐姐,消消气嘛。我这食盒里是娘娘做的点心,是暗卫连夜送来的。” “哦?娘娘亲手做的?为王爷做的?!”雀儿目光落在食盒上,语气稍缓。 “其实是瑞香做的啦。”他不着四六地笑着道,“她们几个月前就开始做这糕点生意了。听说是瑞香主厨,娘娘售卖。虽不是娘娘亲手做的,但是她亲手卖的呀!你要不拿去给王爷尝尝?至于小世子的事儿,也由你来说吧。” 雀儿这下是看明白了,“哦!合着你还算计我?好事只知独占功劳,这种难题就丢给我?!” “雀儿姐姐!好姐姐!”杨从武没羞没臊地撒娇央求,“我于王爷,哪能跟你于王爷比啊?我去说这事,怕不是嫌命长!再说了,他等会哪怕是难过得要跳井,也得问过你跳哪一口合适,才能跳呢。府里除了您,谁能跟王爷提这事儿啊?”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雀儿心力交瘁地倚上墙头,“这……你叫我怎开这口呢?若真害了小世子,我……我可担不起!”她越想越憋屈,气得抡起拳头就打这杨从武,“好你个鬼精!竟让我掺和进这等事!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雀儿心中虽愤懑难平,可再三思量,这王府里也只有她能与王爷交几句心了。她把杨从武揍得奄奄一息,这才夺过那食盒,正色道,“我去给王爷送吃的,再试探试探他的心意。若他已宽恕王妃,有意去寻她回来,那我便告知真相。反之,也没必要了……”她气不过,扬起手指直戳杨从武鼻尖,“记得,你欠我一次人情!” “知道了知道了!雀儿姐姐最会疼人了!”杨从武虽挨了拳头,却仍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 雀儿将远道而来的糕点重新热了热,盛入琉璃盏内装盘,轻步送入王爷寝室。 室内幽暗,门窗皆闭,仅容半寸阳光透过窗缝硬闯进来,勉勉强强映照桌案。 即便雀儿已行至萧灼身侧,他也未曾抬头半寸。她往桌上搁下糕点,轻声道,“新出炉的方糕,王爷尝尝吧。” 糯米串通了芝麻,一同攻下了萧灼的嗅觉,他想起这是她最爱吃的东西。他鄙夷地挪开了半寸脑袋,毫无气力地说,“拿走。从今以后,王府里再不准出现这种东西。” 雀儿对此并不讶异,她悄然将他的酒壶拿走,换了一壶凉茶为他沏上,斟酌词句开口,“王爷,荣城的暗卫送消息来了,您可愿一听?” “她死了?” 雀儿一愣,诧异地摇摇头,“并未。” 他便阖上眼帘,微叹一声道,“我不想知道她任何事,除非她死。听懂吗?” 雀儿蹲在他身旁,试图婉转地将其引去荣城,兴许两人重逢便能化解干戈,她轻劝道,“王爷,这都四个多月了,您这样整日消愁,也非长久之计。若是心里仍牵挂王妃,不如再去见她一面,或者奴婢派人把她……” “闭嘴。”他眉间掠过一丝厌烦,冷淡言,“我萧灼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留她性命,已是我最大的仁慈。你竟还要我去求她?”他颓然起身,缓步向床榻走去,“退下。我权当你方才是疯了,从今以后,休要再与我提她半字。” 雀儿不忍瞧她的王爷这般消沉下去,便灵机一动再提建议,“王爷,昔日先王妃仙逝后,您曾赴邶山修行养心数月,不如我们再去一次?坐在邶山之巅,聆听道法、观赏奇景,或许心情也能舒畅些?” 他懒得再多说一字,只是倦地卧在了床上,对世间万物皆已是漠然。 雀儿一心想哄他高兴,她蹲到床沿,轻拍他的肩头,又心生一计,“王爷,旗州今夏又闹旱灾了,也不知朝廷的赈粮够不够百姓吃到秋收。您毕竟是旗州领主,往年旗州的事儿您都是最上心的,今年却是不闻不问。奴婢担心旗州的百姓,会误以为王爷您忘了他们了。但奴婢知道,王爷您是最疼爱子民的。不如,我们去旗州看看吧?”她掐算着日子,计划好了行程,“待度过寒冬,我们再回来。奴婢让管家把整个王府里里外外翻新一遍,待回来时,便如同新宅一般。王爷,可好?!” 翻新?萧灼终于提起了一丝精神,“此言有理……”他身躯一振,坐起身来,“对!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了。我们即刻出发,前往旗州。你命人将此处彻底翻新一遍!尤其是……”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外,颤着指尖指向李沐妍作为贴身丫鬟时居住的小屋。“尤其是这间屋子!你把它拆了!种树还是造亭子随你,总之,我不想再看到这里有一间屋子!!”他又跌跌撞撞冲入庭院,几近疯魔地高喊道,“还有这整座王府的花花草草,凡是她种下的,一律铲了!烧了!她住的院子也封起来!还有……还有我的书房,所有物件统统给本王换了!不!烧了才好!凡她踏足之地,统统都换掉!!我的宁王府,绝不能再有李沐妍半点痕迹!!呵哈哈哈!这下总可以了吧!哈哈哈!” 雀儿见他癫狂,慌忙上前却拦不住他,“王爷,奴婢知道了!您冷静一点儿!我们回屋去吧!” “还有那儿!!”他纵身跃上台阶,直指那参天高塔——参月台。“拆了它!烧了它!我再也不想看到这座塔!!哈哈哈哈哈!要去就得去得干净,免得再被别人觉得我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哈哈哈哈哈!!”他迎风狂舞,甩袖卷起滚滚残风。似人非人,是那般癫狂模样。 突然,他痛苦地‘啊——’出一声,跪倒在地,手掌紧紧地捂住肩头。 他那被金簪所刺的伤口,治疗数月却不曾愈合,此刻竟又渗出血来。 雀儿迅速赶来,同他一起跪着。“王爷您怎么了?伤口怎又裂开了?!您真的不能再如此折磨自己了!我们明日就走!待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我们再回来!好不好?求您就别再难过了!” “我没有难过!!我岂会为她难过?!”他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雀儿的手,“雀儿,你答应我,我们明日就走。这里我当真待不下去了。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我真的快疯了……我再也不要看到她了……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他面容狰狞,两眼哭得腥红,雀儿心疼不已,也跟着泪流满面,“王爷别哭了!奴婢答应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您再难过了。” 次日晨曦初露,萧灼的先行马车便已整装待发,城门一开,王爷的车队便踏上了前往旗州的旅程。 王府门前,人走茶凉,雪奴绕在春华脚边,嗷嗷叫着,不明所以。春华抱起雪奴,无精打采地往回走。管家被秋风吹得缩了缩脖子,转身跨过门槛,锁上府邸朱门。 自今日起,宁王府将彻底翻新重建。然而,砖瓦重砌非难事,人心亦能如这般? 第118章 海棠花的孩子 林尽处,一小木屋独立在那头,一户人家居住于此。李沐妍于前院刨着玉米,忽见她夫君归家的身影。 “大哥哥!”她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上前去,柔情似水地挽住夫君的臂弯,眼中流转皆是爱慕,“你总算回来了,这半天都去哪儿了呀?” 大哥哥微微一笑,放下背后的竹篓,提起其中野兔,“小妹,知道你爱吃兔肉,我特意捕了两只。一只今晚吃,另一只养着,留日后吃。”说话间,他挽了挽她耳畔的碎发,眸中爱意不亚她半分。 李沐妍撒娇,用身子抵了抵他,嗲声道,“哎呀真是的,你带活的回来干甚?待我把小兔养亲了,还怎舍得吃它嘛……” “哎呀呀,小妹说的是,还真是我疏忽了。”大哥哥立即将两只兔子都藏到了身后,“那我现在就把它们都处置了,另一条留着做肉干,如何?” “嘿嘿,好呀!”李沐妍娇笑应允。 夫妻二人手挽着手,亲热不歇。稍顷,大哥哥疑惑问她,“唉?回来这么久了,怎还不见女儿?” 她却闻言一怔,“女儿?” 大哥哥理所当然地反问她,“对啊,女儿。我们已经有女儿了呀。” 此言一出,她方才如梦初醒,“对,我们已经有女儿了。我们的女儿呢?” 大哥哥轻笑着摇头道,“不知道,估计又跑哪儿玩儿去了。要不你喊她试试?” 李沐妍依言懵懂地松开他,就在几步之内,她似福至心灵一般将女儿的名字脱口而出,“棠棠?棠棠?别躲了,快出来!” 大哥哥与她一同在家中各处寻找。未几,后院隐隐传来女童嘤嘤的应声。 大哥哥侧耳倾听,随即指向那头,“你听,好像是从后院海棠树那儿传来的?我们的女儿棠棠就在那儿!” 她兴奋地竖起耳朵,“是啊!走,我们快去找她吧!”言罢,她回首欲牵起夫君,可却蓦地发觉他已然变了模样。 虽依旧容貌如故,可她猎户打扮的大哥哥,此刻已变成了身着华服的宁王模样。 “萧灼?!”她错愕地往后退开数步。 萧灼僵直着身子,全身上下唯移半寸眼珠瞥向后院,面色阴郁地问她,“那孩子,是我的女儿?而你,才是我的小妹?”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紧接着鄙夷地扯了扯眼角,“所以……李沐仙足足欺了我三年?” “住口!你怎有脸说这种话……你要干什么?!”她下意识地避他。 “可恶!”他骤然怒目圆瞪,掌风凌厉袭来,朝她怒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她带着尖叫,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二姐,你怎么了?!”沐悦闻声匆匆扑到榻边。 李沐妍环顾四周,见这仍是姨娘家中。她缓缓回过神来,方知先前种种皆是梦境而已。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心中惴惴不安,又急忙拭去眼中珠泪。 沐悦忧心忡忡,忙递上暖茶以慰,“二姐,你这是怎么了?”她欲言又止,只因方才二姐做梦时,口中不停地喊着她那王爷前夫的名字。其实二姐做梦时常常会唤此人,但平日里,她却又对此人绝口不提。沐悦只知有这么个王爷,是她的大姐夫,也是二姐夫,且不是什么好人,她的二姐恨透了他。 李沐妍亦如她所料,刻意隐去了梦中有关他的一切,一杯暖茶入喉,她竟展颜而笑,牵起四妹的手道,“沐悦,我刚才做了一个胎梦!” “哦?”沐悦也不知该如何表现,神色尴尬地问,“是……是什么?” “我梦见一个……一个声音。”她眼中泛起盈盈眸光,“是一个小女孩儿,是我的女儿。她叫棠棠,海棠花的棠。”她咯咯一笑,拉着沐悦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就是她,在我肚子里的就是她!” “棠棠?”数月以来,沐悦从未见过二姐笑得如此开心,方才的忧虑也皆抛之脑后,她同她一起高兴了起来,“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可爱的孩子。若真如此,我们家就又多一名女娃啦,哈哈。” “是啊,还真成女儿国了哈哈!” 待两姐妹笑声渐歇,李沐妍欲起身下床,沐悦却拦着不让她落地,“二姐,又要去摊位吗?这天寒地冻的,你马上都要临盆了,可得小心身子。摊位那里有我和瑞香姐姐,你就别操心了。” 李沐妍却执意要出门,“唉,摊位可以不去,但我与牛夫人有约在先,不可失信啊。她想要些高级样式的点心,为其六十大寿添彩。瑞香为此都准备好多时日了。今日午后我们便要登门献宝,她还没尝过瑞香的手艺,我得让她尝到第一口,便对我们心服口服。若这买卖成了,日后全荣城的宴请,就都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啦。让他们见我怀胎九月,还亲自给送上门去,更能知道我此番的诚意。” 沐悦不理解地摊了摊手,“依我说,宋县令这么照顾我们,你就该让他去与牛夫人知会一声,有县令大人开口,她还能将我们拒之门外?” “沐悦!”李沐妍神色一凛,“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凭手艺立足的。且我与宋县令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这种话与我碎碎嘴也就罢了,可别往外说去。” “是嘛?”沐悦嘴角微扬,似调侃道,“可我看那宋县令,怕是巴不得要给棠棠当后爹呢。” “什么呀?休得胡说!”李沐妍瞪了她一眼,佯怒地别过头去。 “胡说?哪儿胡说了!今日就是十五,你信不信,他马上就又要来给你送补品了!” “才不会呢。我看你这丫头是到不着调的年纪了,满嘴昏话!” 沐悦得意地笑,“明明是被我说中了,二姐心虚了吧!” “你这丫头,看我不教训教训你!”李沐妍说着,便起身作势要去揪她耳朵。 俩姐妹在屋里嬉闹,才不一会儿,忽闻孙姨娘在屋外高声喊,“沐妍,快些出来!宋县令来啦,还带了好多燕窝呢!!” 屋里头,沐悦一语道中,正幸灾乐祸地竭力忍笑,五官都挤作了一团。 屋外,但闻宋文信恭维道,“孙姨娘,不必麻烦沐妍走动了,在下进去看她。”说这话时,他已行至门前,轻声叩门问,“沐妍,现在方便吗?我来看看你。” 沐悦看热闹不嫌事大,随口便对门外应道,“就来!就来!”她快步上前开门,对门外的宋文信欠身行礼,笑盈盈问他,“宋大人又来探望姐姐呀?” 宋文信亦露出温和笑颜,“对啊,沐悦,想着上回的花胶应当是吃完了。这回再同些燕窝,一并给你二姐送来。” 沐悦不安好心地笑道,“想必是这补品金贵,买多了怕会变质,所以大人才每次只送半月的量吧?” “啊?”宋文信一愣,随即尴尬地笑道,“嗯,对,确实如此!是……哈哈……” 沐悦转过头,偷偷对她的二姐做了个鬼脸,随后便溜之大吉了。 屋内只剩他们孤男寡女二人,李沐妍有些局促地披上冬衣,“宋大人,我们还是去屋外说吧。” “好,你慢些,别急。”宋文信刻意避开目光,先行步去了屋外。他拿着燕窝,铁了心要亲手送给她。见她匆忙走来,他欲上前去扶,却也知这样会失了礼数。于是,他克制住自己,殷勤地将礼物递上,“沐妍,这是我特意派人从王都最好的燕窝坊买来的。另外,我已将为我宋氏效力几十年的稳婆请来了,估计再过几日便能抵达荣城。届时,你一旦……” 李沐妍急忙颔首行礼,委婉道来,“宋大人,你当真不必为我如此费心。这再过几日都要过年了,我怎好叫上了年纪的稳婆为我奔波?不论您出于何种缘由,都没必要这样帮我。” “沐妍……”她每回皆是如此答他,而他也每回皆说,“可我就这么点本事了。你且当是……可怜可怜我吧。” 若放在往昔,李沐妍兴许会为了顾及他人感受,而勉强自己接受对方的好意。然而如今,她已对这种妥协感到厌烦。她没力气再持着一张笑脸,委屈自己,成全别人。她神色凝重地告诫他,“宋文信,你若无法释怀过往,烦请你只折腾你自己就够了。”她哀哀叹一声气,“我在努力放下过去的往事,可你却总要出现在我面前,想尽办法讨好我,你这样做只会提醒我,过去的事过不去。”她愈发上火,对他直抒胸臆,“为何你们做错了事,就必须要逼得对方原谅你们!?若我偏就是不想原谅呢?何况我早与你说了,我根本没怨恨你。请你不要再为了让自己好受,就跑来对我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事了!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更加难堪。” 宋文信闻言,神情从诧异转为呆滞,“可,可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你!”李沐妍当真是无话可说,“我在说什么你根本听不懂,是不是?!” 他被斥了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最终倒是面颊生霞,连鼻尖儿都红了,也没吱一声,默默放下补品,便羞然遁去。 瞧着李沐妍把这送上门儿来的金龟婿气跑了,孙姨娘当真是发愁,“沐妍你个傻丫头,干嘛跟人家宋县令说这种话?再过几日你娃娃都要落地了,我看你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啊?这宋文信上舔着讨好你,你不抓紧拿下,反倒还把人给气走了。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她无闲心与其争论,心中只盼这次能让宋文信彻底死心。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日子里,宋文信都再未踏足此地。 —— 李沐妍与瑞香也成功赢得了牛夫人的青睐,新年的首笔大单就此尘埃落定。眼看年关将至,一家人忙活了大半年的糕点生意,终于可以歇息一阵了。 大年夜的暮色中,骏马驮着一位归心似箭的少年,停在了家门前。“娘亲!孩儿回来啦!”少年跳下马,扛上满满一大包贺礼,迫不及待地叩响大门。 屋里,正忙活着年夜饭的女子们听见动静,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迎了出去。最欣喜若狂的当属孙姨娘,恨不得把碗都摔了,也想快些奔向少年面前,“沐修!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啦!” 李沐修被娘亲拉进院子紧紧抱住,不一会儿,全家人都围了上来,将他簇拥在了中间。他笑着挣脱了家人的怀抱,“好啦好啦,我都要喘不上气了。” 孙姨娘更是难得地潸然落泪,哭够了便又提起笑意,招呼众人快进屋去。 李沐修如释重负地卸下满身的礼物,环视着屋内的亲人道,“娘,姨娘,二姐,四妹还有瑞香,我想死你们了!大家都在真是太好了!年底军营发了赏钱,我买了些礼物给你们,快看看吧。” 孙姨娘瞧着满桌琳琅满目的礼物,此情此景又触得她眼眶湿润。倒是阿玲姨娘最不见外,随手挑了个亮晶晶的串珠,好奇地打量着。 李沐修轻柔地为她介绍,“姨娘,这是琉璃手串。我听说王都的贵妇们都爱戴这个,你喜欢就送你了。” 阿玲姨娘应当是听懂了,滴溜溜就将其戴上了手腕,顿时喜笑颜开,纯真似个孩童般。 李沐修又逐个介绍其余礼物,“这梳妆盒是送沐悦的,当年哥哥走时,你还是个孩子。我想你如今长大了,或许会用得上这个。” 沐悦欣喜地接过礼物,甜甜地道了声谢谢三哥。 李沐修又递过两本书籍,“这个是给瑞香的。上回写信说你要《食经》和《饮膳正要》,我找了好多地方,总算是帮你找到了。” 瑞香接过书籍,如获至宝般捧在手里,“太好了!我记得以前在藏书阁里读过这两本书,里头有个方子对我很重要。真是辛苦你了!” “客气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嘛。”他转头又拿出下一件礼物,“娘亲,这几年辛苦您了。以往您是最爱漂亮的,如今竟这般朴素。孩儿特意给您买了好多料子还有首饰。以后孩儿会定期寄钱回来,您可不必再委屈自己了。” 孙姨娘泣不成声,却难掩嘴角的笑意,手指覆上儿子的脸庞,哽咽道,“好好好,娘都听你的。” 李沐修还有最后一样礼物尚未送出,“二姐,我知道你如今日日记账,我特意给你买了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有玉做的算盘!你看看可否喜欢?” 李沐妍郑重地接过他递来的玉算盘,当真是意外极了,“真漂亮!可沐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啊?这些物件的价值,已远超过你的俸禄与年终赏钱了吧?” “二姐,你看看你!做了生意之后,脑袋里就只剩钱钱钱了!”李沐修佯装不满地别过头,恰巧看见姑妈走过,便霸王硬上弓地将其抱在了怀里亲昵,并向众人解释,“这些当然是用我俸禄买的啊。自之前随子杉人到王都之后,我就被调到王都兵营去了。年度表彰时,因我护送有功,我已晋升正七品致果校尉,红包也是按七品份额发放的。不过,我总觉得我那功劳也没到直接给我七品官阶的地步啊。而且,军营里的兄弟们都在背后议论,说我这殊荣是沾了王爷的光。”说着说着,他眼中原本的神采飞扬皆散成了黯淡。 姑妈趁机挣脱他的怀抱,逃之夭夭。 众人皆将目光悄悄移至李沐妍。只见她恍惚半刻,随即淡然一笑,“别想太多。你升官是现在的事,我却早已与王爷不相往来。我知道的,以他的脾气,怎可能至今还刻意关照你?是你自己武艺过人,招了旁人的闲言碎语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也对,他如今都不在王都了……”李沐修半信半疑地接下安慰,又仔细端详起二姐的面容,这才发现了端倪,“咦?二姐,我看你倒是真的心宽体胖了,不仅脸颊圆润,肚子也丰腴了不少,哈哈。” 李沐妍懒得多言,只白了他一眼,轻斥道,“笨蛋。” 唯有孙姨娘见不得她儿子犯傻劲,笑着揭露真相,“傻儿子,你二姐这都快生了,你还看不出来啊!” “生?生什么?生小孩儿?!”李沐修两眼如珠,越瞪越大。 一屋子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咯咯大笑起来。 唯独李沐修却急红了眼,“什么?!二姐你怀上身孕了?为什么通信里都不告诉我呢!”他站起身来,愁得团团转,“不对不对,是王爷的子嗣吗?!那王爷他不知道吧?他若知道,怎会还去旗州?还是说他是知道的,翻新王府就为了迎你回去?!” “你在说什么?”李沐妍没听懂。 “哎呀二姐,整个王都都在传呢!说是宁王妃这么久没有现身,是因她久病不治,已经离世了。可王爷却不知为何秘不发丧数月之久,甚至未曾向圣上禀明,便跑去了封地旗州,名为赈灾,实为服丧啊。”他烦躁地挠了挠脑袋,“可我知道你人在荣城啊。所以我不懂为何王爷会在旗州逗留这么久?如今你又有了身孕,这一切我是更看不懂了……” 李沐妍心中一动,她想象不到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决定翻新王府并去旗州的。但是前阵子的那个梦,再次提醒了她绝不能动摇。她定了定神,释然一笑,“呵,管他是为了什么,只要他不来打扰就好。你记住,等回了王都若遇见他,也不许提我怀孕生子之事。我的孩子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李沐修百般困惑地应了下来,这男女间的情爱纠葛,当真是叫他摸不着头脑…… —— 正月里的一个清晨,李沐妍一觉醒来便发觉羊水破了,全家忙前忙后为她接生。可苦苦熬了两个时辰,连婴孩的脑袋瓜都没瞧见,李沐妍却是愈发疼痛难耐。 在这紧要关头,孙姨娘不顾其反对,速让沐修去请来了宋文信家的稳婆。 今冬格外刺骨严寒,才烧开的热水转瞬便凉了。可屋内的女子们却个个满头大汗,榻上的李沐妍紧握着瑞香与沐悦的手,身躯已被汗雨完全浸湿,青丝一缕缕凌乱地贴在面颊上。胎动加剧,阵痛起起伏伏,折磨得她无法呼吸。 屋外,伴着她痛苦的叫声,两个男子在灶台前烧水。李沐修看得出,这宋县令竟比他这弟弟还要着急。几番交谈后,他更是知道了其中的道理,这宋县令不仅从前就想当他的二姐夫,如今依旧想当。 自清晨耗到傍晚,终在日头西沉时,才听到了那一声众人翘首以盼的婴儿啼哭。李沐妍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的孩子。 稳婆一边为孩子擦身,一边向她报喜,“恭喜姑娘,是个健健康康的小丫头!!” “棠棠,是棠棠……”她欣然一笑,眼角滑出一行干泪,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第119章 谁家的小郡主 路遥遥,雪凄凄,人神落魄,魂散去。远在千里之外的旗州,萧灼在雪地里与手下一起挖掘窖穴,为百姓共筑地下温室,以便在冬季种植作物。 地下幽暗阴冷,萧灼早已染上了风寒。下人规谏他休憩一会儿,正值他也觉得乏了,便卸下手套,缓步爬上地面。天地之间银妆素裹,完全是白皑皑另一幅景象。他沉步踏着雪,一步一步向冰封的河面踱去。 寻得一块浮露冰面的礁石,他拂去额间已结成冰花的细汗,安然坐下。一阵忙碌过后,他的呼吸稍平稳了些,方觉周遭百里恍若遁入虚空,唯有心间杂念杂碎不歇。 ‘若她在这儿……若她在这儿……她……’ 他盯着反照阳光的冰面,那暖白耀眼,亦能夺人心魄。目光被锁在那一寸光斑里,他想着心事,入了迷蒙。 带他回过神来,眸子里已覆上了一层积雪,热辣辣烤得他生疼。原是老天爷也不待见他,点了把火,灼了他眼,罚他瞎上几日。 众人将他扶回旗州王府,大夫给他配了药,施了针,又用细纱蒙了眼。他默然顺从,竟无半句微词。待一切妥当了,他只道一句,“扶我去院子里,我想一个人坐着。” 雀儿怜他孤寂,为他披上两层貂袍,方才依依离去。 眼前仍是那片一尘不染的白,萧灼沉声一叹,久违的释然弥漫心间。如此呆坐了许多时辰,仿佛天地间唯他独存。 奈何他注定是不得安宁,耳畔边响起了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脚步声,鬼魅地绕着他行走,一圈一圈向他逼近。 他被蒙着眼,却已然分辨出那脚步声的主人。不等他发问,那人已抢先一步,抵在他的耳畔问,“在找我?!” “沐妍?!”他闻声而动,下意识朝那身影探去,却几乎是一个趔趄。 “呵哈!”李沐妍的清脆笑声在不明方向的身边传来,居高临下毫不客气,“哈哈,这下老实了吧?你可真没用,离了本姑娘伺候,竟能落魄至此。哈哈哈!” “你!”他愤然振袖,厉声斥道,“你休要在我面前冷嘲热讽!不,不对……”他蓦地觉察到异样,“你根本就不在这里,你是我心生的幻觉。” “呵,是啊,反应还挺快的嘛。”那幻想的李沐妍格外骄纵戏虐,正斜倚其旁挑衅道,“还不是因你相思成疾,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嘛。” “滚。”他紧拧着眉,鄙夷地扭过头去。 她却是不以为然,轻盈地绕至他身后,下巴抵他肩头,“这么凶巴巴的给谁看呐?这里又没别人。”她朝他脖子轻轻吹气,“喂,别忘了我是你想象出来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她以纤长的指甲扫了扫他的颈侧,再次蛊惑,“不会有人知道的,这是我们的秘密。你想我了,都快想疯了,不是吗?” 眼疾之痛,刺得他泪光闪烁,浸湿了纱布。他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愿透露。 但他忘了,这个‘她’是会读心的。她在其身后更贴近了一些,轻柔地按住他的胸口,低语呢喃道,“夫君,莫非还在生气吗?我现在就给你赔不是,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强忍着不理,她则更得寸进尺,翻身坐入了他的怀里,“夫君,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只知道生闷气,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我伤你,皆是因为我吃醋了吗?” 她窥读了他的心思,娇声回应道,“就算是嫉妒又如何?夫君还自诩了解我呢,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嘛。”她委屈地又朝他的怀里钻了钻,“你知道我是什么都憋在心里的。可我就是想在临别时听你说一句,你最爱之人是我。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却要怪我嫉妒。我……你也太欺负人了……”说着说着,她埋头在他胸前,低声啜泣了起来。 ‘真的吗?’他在脑海里追问她,于思绪间将她紧紧抱住。 她勾住他的脖子,抽泣着控诉,“不然呢。你是我这辈子最信赖的人,哪怕你撒谎骗骗我也好嘛!我也会很开心的。可你却连虚情假意都不肯给我。你实在是把我伤透了。” 他揉着她的衣裳,心中已不禁动摇。 她轻捧起他的脸颊,在其唇畔浅浅吻下,耳语道,“夫君,我想你了。没有你,我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只要你来找我,我就会回到你的身边。你知道吗?我根本从未爱过别人,我只爱过你,至今依然……” “住口!我要你给我住口!!”他猛然立身起来,怒得左右挥舞衣袖,那一团与她相似的白影被他击散,顿时化作虚无。 他对着心尖上那个媚态百生的李沐妍起誓: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永远也不会再向你低头! 萧灼言出必行,从未有二。为了赶走‘她’,他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 偏远贫瘠的旗州,常年冰雪覆盖,到了七八月间,稍见初夏的燥闷,转头便又遭了秋凉。萧灼久居行帐,游历于旗州各省之间,誓要在这里的每一处村落,都建起至少两亩的地下温室,为百姓冬日农耕提供庇护。 就这么忙忙碌碌过了快两载,如此平淡的余生,却被一只绣花鞋骤然打破。 这一日,天阴沉沉,村民老妇家的后院中,萧灼正汗流浃背地劈柴。雀儿神色匆匆地穿过院落,手中紧握一封信件禀报,“主子,帐中收到王都发来的一封匿名密函,请您亲阅。” 她双手奉上信函,萧灼却是视而不见,手里的活儿不曾停下半刻,淡言,“能有什么事,你帮我拆开看一眼吧。” “是……”雀儿哆嗦着手,小心翼翼地拆开信件,颤着声将信中大意转述,“回禀主子,信上说……太子结党营私,与以震国公为首的一众朝臣操控朝野,似有逼圣上退位之意。请您速归朝廷,以稳大局。” 萧灼顿了顿斧劈之势,又不屑地勾起笑意,“这是谁寄来的密函?他难道不知我早已远离权力中心,回去又能作甚?”言罢,他终究掷下手中的斧头,疑惑道,“不过,皇兄倒是奇怪。以他的性情,怎会容忍有人威胁他的皇位?” 他走出几步,终究是一声长吁,又拾起一块木桩,随口吩咐道,“既是匿名密函,便权当我没收到。王都谁登帝位,都与我无关。” 但雀儿不能再这么由着他了,“王爷,可是随信还附有一物。” 他眉间微蹙,略不耐烦地斜盯着她。雀儿这才从袖中唯唯诺诺地取出一只小小的绣花鞋。萧灼一头雾水地盯着此物,那是一只女童的鞋履,上头还有穿着过的痕迹。 面对此景,雀儿终是鼓起勇气,将隐瞒了两年的秘密和盘托出,“回禀主子,这是……这是小……小,小郡主的……郡主的鞋子。” 他仍未明其意,不走心地追问,“你在说什么?谁家的小郡主?” 第120章 再不要离开我 独一人,驰骏马,自冰雪之境,赴去盛夏地。箭矢蓄在弦上整整两载,一朝终得破势而发,直奔她去。 ‘我才不是她的跟屁虫。我只是不允许任何人拿我的子嗣威胁我。’他这般宽慰自己,又鞭策马儿加快了脚步。他孤身疾驰,甩开了所有随从,约莫半月后,终至荣城门下。 此处立足之地,正乃两年前别离的那家面摊。他千里奔袭的步伐,至此方踟蹰停下。首要之事,乃确定她们母女的安危,他遂登上城门,以哨音为号,召出离别时,遣与她的那群暗卫。 不稍多时,五六壮士闻声赶来,登顶参见主人。“王爷,您终于来了!属下已恭候多时!” “速速告诉本王,究竟出了什么事?!” “禀王爷,月余前,属下发现城中突然多了一群可疑人员,暗中打探娘娘下落。寻到娘娘后,也仅是尾随其后,并无加害之意。与其对峙时,却不料其武艺高强,我等不幸折损了三名弟兄。最终,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了一只,一只……” “他们掳走了郡主的一只绣花鞋,对吗?”萧灼握紧拳头,双目炯炯地瞪着城门外通往王都的大道,“哼,本王已知晓一切。派你们来保护王妃,你们却成了她的心腹?她不准你们告诉本王她怀孕生子,你们便瞒上欺骗本王。你们所有人都被她收买了人心,根本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王爷,属下岂敢?”暗卫接着禀报,“好在我们两方对峙时,并未惊扰到娘娘。近日属下们更是寸步不离紧随娘娘左右,目前可以确认那群人早已离开了荣城。” 萧灼郁郁垂首,思量这幕后主使究竟意欲何为?究竟是谁能将他府中精锐重创至此,却又不强掳他的妻女以作要挟?显然这幕后之人城府极深,行事又不拘常理。他此刻毫无头绪,所有谜底唯有待他返回王都方能揭晓。 眼下当务之急,是确保她们母女的安全。“李沐妍此刻何在?” “回禀王爷,娘娘这个时辰,应当在铺子里。” 萧灼解散众暗卫,仅留一人引路至其店铺。 途中,暗卫细述李沐妍这两年的近况。分别后次年初,她诞下一女,取名李环,乳名棠棠。她后又领着全家女子经营生意,当年怀胎九月时,还出门洽谈合作,日日起早贪黑,终将一个推车小摊,发展至如今城隍街上最负盛名的糕点字号。待赚足了钱,她又为乡里穷苦的孩子们,创办了一所学堂,命名为慈幼堂,不仅提供食宿,还延请城中秀才执教。短短两年间,她已成了全城闻名的人物。 萧灼至此方知,她离开他后,竟未有一日消沉。他心中悲哀油生,可转眼已至城隍庙旁。 暗卫指了指前头的路口,“王爷,路口那家瑞知香便是娘娘的铺子。属下带您进去。” “不必了!”萧灼略显局促地拦下他。说实在的,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出现在她面前。稍一沉吟,他挥袖道,“今日她由本王保护。你先退下吧。对了……”他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塞入暗卫手中,“这些银两用来慰藉牺牲的三名侍卫家属,另一部分给你们做赏钱。” “王爷……”暗卫粗略估摸,手中银票千两有余。“这,这实在太多……” 他抬起手掌,不再让下属推辞。 与暗卫分别后,他独自靠近瑞知香的大门,有意无意地想掩人耳目,便随手在路边摊买了一把折扇遮面。他匿在角落,偷偷窥着招牌匾额上‘瑞知香’三字,心想着:这不是你的心血吗?为何不挂自己的名字? 他正走神时,那店里进了位熟客,一位招呼客人的姑娘热情地迎上前去,“宋大哥来啦?!来找二姐?” “是啊,沐悦。”那宋大哥亦不拘谨,举了举手里的茶饼,“府上得了些好茶,想与沐妍一同品品。她人呢,在后院吗?” 萧灼心头一紧,这宋大哥是何人?为何能直呼她沐妍,还要与她共品茶?这沐悦……是她的四妹吧。此人为何能与她们姐妹这般相熟?凭什么…… 他鬼使神差地挪到了门外一侧,窃听他们的对话。 沐悦一边利索地收拾着台面,一边告诉他,“她这会儿不在呢。今日小豆过九岁生辰,她备了许多好吃的,带着棠棠一起去慈幼堂了。” 宋大哥不禁点头感叹,“小豆都已经九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那我也去买些玩具给孩子们送去,先告辞了。”与沐悦辞别后,他满面春风地离开了瑞知香。 萧灼潜藏扇面之后,面色沉凝,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那人的背影。这宋大哥在街边小贩处购得一筐玩具零食,兴致勃勃地朝城东方向行去,而萧灼亦如影随形,悄然尾随。 宋大哥轻车熟路地钻入一条小巷,推开一座宅邸半掩的大门。萧灼抬眼看那门楣,牌匾上书‘慈幼堂’三个大字。 宋大哥在院中四处张望,似在寻什么人。直到院里的另一角,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文信,我在这儿呢,你后头!” 宋文信应声转头,即朝那女子所在奔去,“沐妍,你在做什么呢?” “唉,不小心打翻盆了,我在捡玉米呢。”女子低头,边答边继续手中活计。 “我帮你一起……” 院中男女言笑晏晏,和谐如琴瑟。萧灼则仍伫立在门外,循着她的声音,一步一步靠上前去。至院口,他看见他心心念念的背影正与那宋文信挨在一起,好生亲昵。 宋文信……宋文信……这个名字在萧灼脑海中泛起涟漪。他蓦地想起,当年正是此人对李沐妍一见倾心,欲登王府求亲,这才有了后头的一切。如今,此人竟又缠在她身旁? 萧灼心中魔音徒生:你为何能容忍此人在你身边?你们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你能对他这般亲切?我不在,你竟还能笑得出来? 眼前二人并肩去了内院,萧灼亦如风裹之叶,随他们而行。屋子里,她放下那一盆玉米,顺手拈起一方帕子,细心地为宋文信拭汗,口中还轻柔道,“你看你,拎着这么多东西来,累得满头大汗的。” “嘿,不累……”宋文信亦情意深长地牵起了她的手,深情款款而言,“沐妍,你真好。” 萧灼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肩上旧伤隐隐作痛。这世间所有的怨恨加之一起,都难抵他此刻的不甘。他再也忍不了了,愤然踏步,欲向二人冲去。 却不料,门洞的拐角处,他意外撞上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身影闷得一声,屁股摔在了地上。 萧灼俯首一看,自己撞的是一个连路都还走不稳当的小女童。她被撞倒了,却不哭也不闹,只是双眸圆睁,定定地凝视着他。 萧灼对上她的眼睛,不知何故地犯了心悸。只瞧这孩子眼眶里正酝着眼泪,随时都有可能放声大哭。他无暇他顾,赶紧掩住她的嘴巴,一把将其抱起,跑到了大门外。方才还要寻衅滋事的劲儿,此刻已全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孩子给吓跑了。 他将其放在门外的一棵大树背后。无言间,两人目光交汇,不知怎的,他们一大一小,竟一同默契地望着彼此。萧灼瞧着她稚嫩的容颜,越发觉得眼熟。 须臾间,这女童泪汪汪的双眸竟弯成了两道月牙,更是朝他张开双臂,喃喃唤道,“爹……爹爹……” 他心中灵光一闪,几乎就要回过神来了。 然那院内却突然传来一群动静:棠棠去哪儿了?刚还在这儿呢?棠棠,快出来啊! 女童闻声指了指大门,又拽了拽他的衣角,意味不明。 “糖糖?”他顿时恍然大悟,蹲下身子,抚着女童的脸蛋,柔声探询,“你就是糖糖?” 棠棠抱着他的胳膊,朝着他憨笑。 “糖糖,我是……” 寻棠棠的人跑到了门外来,慌忙之际,萧灼不得不丢下她,隐身去了墙角之后。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岁数大些的男孩儿便发现了棠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啊?吓我们一跳!” 棠棠被男孩儿牵走,却折身指着墙角,不停地喊着,“爹……爹……” 男孩安抚着她,将其抱进了院子,还在其耳旁说悄悄话,“嘘,你娘和宋大人相处甚欢,看来你很快就要有爹啦。” 慈佑堂的大门被男孩牢牢锁上。门外,萧灼背倚着墙壁,理想中感人肺腑的认亲场面戛然而止,他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嘲弄,自言自语道,“难怪看着眼熟,你怎么生了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孩子。糖糖?呵,就这么爱吃甜的?” 他一边念着女儿的可爱模样,一边又在为李沐妍的移情别恋而失落,脚下那走向她的勇气已荡然无存。 半晌之后,那慈佑堂的大门开启,宋文信怀抱着棠棠,与李沐妍并肩离开了此处。萧灼目送他们渐行渐远,随即再一次悄然尾随…… 他们这一路上其乐融融,恰如一家三口。到了一条岔路上,宋文信将棠棠放下,与她们母女依依不舍地道了别。李沐妍牵着棠棠的小手离去,却又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宋文信的背影,哀哀发出一声叹息。 萧灼望着这一切,在心里质问她:怎么了?你就这么爱他?连与他分开一会儿都舍不得吗? 他怒火中烧,下意识地紧握拳头。而她却似听到了他的心声,蓦地回头张望。好在他反应极快,转眼之间便藏进了人群。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躲藏藏?又不是他负了她,怎就见不得人了? 虽心潮涌动,他却始终未能踏出步伐。他化身一名称职的暗卫,静静地守护在她的周遭。目光所及,是她铺子里熙熙攘攘的客流,是棠棠在小凳上嬉戏玩闹的身影,是她站在柜台前,埋头专注记账的侧颜。 她身上穿的,不似王府里他赠她的华贵绫罗,只是刚好体面干净的清爽打扮。她脸上抹的,倒是用心于往昔百倍的粉黛胭脂,衬得她神采奕奕,光彩耀人。她嘴里说的,句句皆是人情话,生意经,却又时不时和棠棠母女情长。她如今的模样,比他印象里任何时刻都要美丽。 她的人生里没有他,竟一点儿也无伤大雅。萧灼越是明白,便越是不敢接近她。 不知不觉,暮色渐浓,瑞知香打烊落了锁,李沐妍抱着棠棠,又带着瑞香与她四妹一同离开了铺子。四人优哉游哉地渡着夏日傍晚的凉风,朝着她们温馨的小宅归去。 他在她家门外寻得一截木桩,一整夜呆坐在那儿守着屋子。心中盘算着,待夜深人静之时,他便潜入她屋内。兴许,她也会以为他是幻梦的鬼魅,透点儿心声,与他暧昧…… 夜至亥时,明日店铺还得早早开张,一屋子的人都已歇下。萧灼攀上一棵树,眺望间,发现她的屋内依然亮着微光,不知何故,久久不熄。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看破了玄机。一到亥正时分,李沐妍便悄悄走出了屋子,蹑步来到大门前。此时,门前已静候着一位男子。 “沐妍,我来了……”那男子说。 “文信,小声点儿。大家都睡了。”李沐妍蹑手蹑脚为其打开门扉,迎其入内。 在萧灼的眼前,李沐妍将宋文信鬼鬼祟祟地带入了她的闺房,没过一会儿便熄了灯。 萧灼只觉头脑发晕,眼前骤然一黑,险些从树上跌落。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在心中狂怒:你从未如此对待过我,为何他就可以?你不是在意名声吗?为何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不顾了?!你所有拒绝我的理由都是骗人的,你一直都在骗我。我为你流尽了所有泪水,根本就是不值得…… 他躲在阴霾里,用尽理智压制自己暴虐的杀心;为了不再为她落泪,他又逼着自己瞪着双眼,凝着眼前灰暗而虚无的黑夜。 没过多久,她家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宋文信独自走出来,垂头丧气地正要离开。 萧灼见状,不由哂笑:呵,又是个伺候得她满意了,便被赶出来的男人。 笑过之后,满腔怒火仍需宣泄。 “宋文信!!” 萧灼自阴暗中突然走到宋文信面前,猛然拽住其衣领。不待对方回过神,便以雷霆之势,一拳将其击倒在地。宋文信扛不住这一拳,当即就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萧灼不屑再多看他一眼,甩下一句嘲讽,便朝着她的屋子走去。 越靠近她身边,那熟悉的气息便愈发浓烈。他悄无声息地踏入她闺房,见到桌上摆放着她与宋文信共饮后留下的空杯。 棠棠在她的小摇床上安睡,他走去轻掀蚊帱一角,见女儿正睡得憨甜。他忍不住想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却在这时听见一旁的床榻上传来低靡的娇声。 他当然不会认错这是什么响动。于是,他朝她缓缓步去,指尖轻轻挑开她的床帏。 榻上,她独自一人仰面躺着,双颊醺红,迷蒙着眼,轻卸里衣,纤指顺着心衣的缝隙攀上她自己的双乳,柔柔地托在掌心之中。 萧灼默默地注视着她,根本移不开目光,只能无可奈何地移了移喉结。 亵裤也不知不觉地从胯上落下,她腾出一只手向下移去,一拨一按,揉起了那颗满载欲望的肉珠。 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香艳画卷,然而他却已无法断定她的渴望究竟是为谁而生?他端着旁观者的姿态注视,嘴里喃喃嘲弄,“他连这都满足不了你?没了我,就只能找这么个没用的男人,真替你感到可悲。” 李沐妍似是听见了他的响声,在半梦半醒间娇声愈魅,身子不由自主地弓起来,两颗挺立自心衣之侧滑落而出。 萧灼仍是静静看着,却难免喘起了粗气,又开口道,“夹起来,夹紧了。” 她听话照做,用两根手指夹起了挺立,双腿也不自觉地紧紧交叉,‘嗯……啊……’她即便咬着牙关,却仍是难耐地发出娇声,不过多久,惬意积攒上头,一浪接过一浪,终是将她震得睁开了双眼。 萧灼心神一乱,躲避已是不及,便就这般直冲冲地撞上了她的目光。 可她显然已是醉得不轻,不仅未被吓一跳,甚至还用她那张万分欢愉的脸庞,笑着对他说,“你回来了……” 谁?你想让谁回来?萧灼愣愣地看着她,且在心里质问。 她的笑意很快又染上了委屈的凄凉,含泪向他伸出手,用一根手指勾上他的腰封,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拉倒在了自己身上,紧紧环住他的脖颈,泣声倾诉,“你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你来带我走,可你就是不来……”泪水如泉涌,她已无法再说清字眼,越是埋怨,越是紧抱他不放。 萧灼在触到她的瞬间便已沦陷,在沾上她眼泪的同时,更是失守了所有怨恨。他却仍要确认一番,“真的?你等的人是我?” 她骤然松开他,捧起他的脸颊,与其额头相抵,红着眼睛诉说,“我一直在等你,等啊等,等啊等……”她颤着声,指尖亦然,“可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害我像个笨蛋一样,让我一直做着会有天底下最好的人来爱我的白日梦。可我从未等到过你,直到现在还总幻想着你就在我的身边。”她泣不成声地再次将他搂紧。“可你根本就没有回来找我,你早就把我忘了……” “我怎么忘得了你?”瞬息之间,萧灼也紧紧回拥了她。内心被自责填满,是他没给足偏爱,这一切的错全在于他。他抚着她的脑袋,眼中含泪,正欲开口。 却闻李沐妍在抽泣中低语,“那就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大哥哥,我想我这辈子真的只能爱你一个人了,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一瞬间,萧灼的泪花瞬间凝成了冰渣,脸色也变得冷硬,他拉开她,目光漠然地质问,“你管谁叫大哥哥?” 她梦里的夫君消散而去,她口中仍依稀唤着‘大哥哥’,随即便沉沉睡了过去。 萧灼难以置信地往后退离,心神不宁间踉跄地撞上身后的桌凳。此刻,他终于恍然大悟,“我真是个可怜虫,明明于你而言什么都不是,却还是放不下你。呵……宋文信、巫马霁、大哥哥……你生命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比我重要。看来被关在宁王府,真是碍着你水性杨花了。” “哒哒?爹……”一旁,棠棠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看见眼前的陌生男子又莫名叫起了爹。 他走去她身边,她朝他笑了笑并张开双臂,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纯粹无邪的奇迹。他本能地将她抱入怀里,棠棠亦自然而然地依偎进他的胸膛。 萧灼得不到爱,又放不下恨。在搂住棠棠的那一刻,他决心已定,用匕首在棠棠的摇床上刻下一行字:欲寻女儿,归来求我。 随即,他转身带着棠棠离开了她家,翻身上马,抱着女儿一路朝着王都奔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30 第121章 柔女子为母刚 李沐妍历经十月怀胎,诞下爱女棠棠,为她取名李环,寓意万物美好环其左右。 棠棠当真是个小福星,自她呱呱坠地,这一家子的日子便是日渐红火。糕点摊一举拿下牛夫人的订单,在城中声名鹊起。不出几月,她们便在最热闹的那条城隍街上盘下了一间铺子。以瑞香之名,定下“瑞知香”的字号,听着颇具百年老店的意味。 瑞香收了沐悦为徒,忙碌之余,日日钻研新品;李沐妍则主外,负责招徕顾客与管账;孙姨娘忙着操持后勤,与阿玲一同照看棠棠。阿玲虽有疯症,但棠棠只有在她的怀里,才睡得最踏实。 岁月匆匆,不知不觉棠棠已到了咿呀学语的年纪。她承袭了娘亲的性情,会走了就想跳,会跳了就想攀树。或许,她还多多少少继承了些父亲的禀赋,李沐妍一辈子没学会的上树,棠棠一岁多便学成了。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一向活泼外向的棠棠,突然再也不闹腾了。附近的孩子们外出嬉戏,她也不再随行。或有几度,李沐妍还想请邻居的哥哥姐姐们带棠棠去玩儿,可棠棠却哇地一声啼哭起来,躲在她身后,半步也不愿离开。曾经的小淘气,如今成了闷油瓶,一家人都不知这到底是怎的了? 去年春夏和煦之交,棠棠在铺子门口结识了一位小乞丐,估摸着也才三四岁模样,棠棠日日与他为伴。李沐妍看这可不是法子,便将那小乞丐请进铺中,经一番打听才知,城外的破屋子里还住着好些个与他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 家人们一合计,心念这开店以来一帆风顺,多亏了神明护持。光上香供奉,何足以回报?如今尚有盈余,理应用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故此,在一家人鼎力相助下,李沐妍租下了一间废弃的老宅,将其改造成了一所收容孤儿的学堂,命名为‘慈幼堂’,并聘请了乡里的老秀才来给孩子们授课。 这下棠棠的小伙伴们都有了可遮风避雨的新家,她的小脸蛋上再次有了喜色,性子也日渐开朗了起来。 转眼到了今年春夏,某日,铺子门外突然来了一群闹事之徒,个个将手中发霉变质的瑞知香方糕砸在了店门前,口中辱骂连连,引来百姓驻足围观。李沐妍不惧,慨然出门应对。 那领头者气势汹汹,指着她的鼻子就是一顿问候,“你这瑞知香就是家黑店,卖毒点心!我家孩子吃了你家的东西,到现在还躺在医馆里没醒呢!你告诉我怎么办?” 另一人跟风附和,“我老娘也差不多要咽气了!都是你们这家店害的!” 紧接着,那七八人争相控诉,将李沐妍围堵在了门前。 她处变不惊,弯腰自地上拾起一块破碎的方糕,捏在手里细心端详。随即,听她冷哼一声,缓缓道,“我家方糕每日新鲜出炉,因选用糯米精制,故当日品尝最为软糯,次日边缘则会微硬。依近日气候,五日方会霉变。但可惜你等所持的这些皆是上月十七购得的。” 领头者不甘,质问道,“你何以断言这些方糕是上月十七日所购?分明就是我昨日买的!” 她朝全场投以淡然一笑,径自踏上台阶,从容不迫地吩咐沐悦去取来某样物件。同时,她向众人娓娓解释,“敝店因与邻县生意往来频繁,为便于记录每块方糕的生产日期,我们特制了四十二枚花型印章,分别对应十二个月份与三十个日期。每块方糕上均盖有两处印花。如我手上你们拿来的这枚,刻的是菊花与百合,对应上月十七,而昨日的印花应当是玫瑰与芙蓉。” 话音刚落,沐悦便从后厨携来了那四十二枚印章,每枚均标记着对应的日期。这下闹事者的谎言便已不攻自破,可那领头者仍不肯罢休,“我不管,反正就是吃了你这发霉的东西生病了,我要让你这铺子声名扫地!” “荒谬!”李沐妍冲到了那人面前,直面他道,“你若当真觉得自己占理……”她厉声质问,狠狠抓起那人手臂,“可敢与我对簿公堂?!敢在我门前砸我招牌,可敢去衙门击鼓鸣冤?!你敢吗?你不敢,我敢!” “你!你!”领头者被其气势所慑,支吾其词。 其余闹事者闻听‘衙门’二字,纷纷心生畏惧,退缩不前。直到此刻,那幕后主使才终于按捺不住,钻了出来,“李沐妍,你别他妈大呼小叫的!” 在场众人纷纷侧首,只见路口另一头的台阶上,正立着刚刑满出狱的唐家少爷。其旁,一女子眉目含悲,似在苦苦相劝。唐少爷一甩那女子,疾步穿过人群,直逼而来,“李沐妍,没想到是我吧?本少爷重获自由,依旧是条好汉!你我的恩怨,还没完呢!” 她瞥了他一眼,还以为能是什么狠角色,闹来闹去又是这不成气候的夯货。她轻蔑地笑道,“两年牢狱之灾,竟未让你长进半分。你这陷害人的手段甚至还不进则退了。” “你!”唐少爷气急败坏地张牙舞爪道,“好,我要让全城百姓都见识见识,你这铺中的女人都是些什么货色?我看届时还有谁敢光顾你这破店!” 这时,被唐少爷撇下的女子挺身而出,开口便是哀求,“相公,你别再闹了。我们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何必再与李掌柜纠葛不休?” “要你啰嗦?!”唐少爷粗暴地一把甩开发妻。在一旁的暗卫大哥看不下去,推搡间给了他两拳。他捂着下巴,可算抓住了她们的把柄,“哦哦!好啊!大家来看看啊!瑞知香仗势欺人,殴打良民!不仅售卖毒糕点,还公然行凶!还有没有王法啊?!” “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在此滋事?!” 人群中,声如洪钟的县令宋文信率领众衙役匆匆赶来。 那唐少爷见到县令,顿时如老鼠见了猫,慌忙躲去妻子身后。其妻也忙不迭上前为他辩解,“宋大人,民女已经拦过他了,他已知悔过,我们正打算回去呢。大家都散了,散了吧!” 宋文信震一震袖,神色严峻地质问唐少爷,“莫要躲在妻子身后!本官问你,是不是你在此地无理取闹?” “我……我……”唐少爷支支吾吾,半晌凑不出一句句子。 宋文信又转向那些闹事的同党,“你们可知此人两年前因栽赃陷害入狱,方才刑满释放。你们随他为非作歹,是也想赴他的后尘吗?” 县令寥寥数语,吓得那群乌合之众仓皇逃窜。唐少爷失了人势,更是噤若寒蝉了。他娘子护在其身前,再次为他恳求,“宋大人,既然那些闹事者已去,此事能不能就算了?且当是我求您了,大人?!” 宋文信看向李沐妍,与其互通了眼色,随即正色道,“务必对他严加管教,切莫让他在歧途上愈陷愈深了。” “是是!多谢宋大人开恩!!”唐少爷之妻感激涕零,连忙拖拽着丈夫悻悻离去。 人群渐散后,李沐妍邀宋文信入店,为其斟上一杯香茗,娓娓道,“宋大人,方才真是多谢仗义相助。” “沐妍你客气了,维护法纪,本是我分内之事。”宋文信接过茶杯,神色亦如在公堂上一般端正。 “正是如此,我方才才没拦你。”她笑了笑,在他对面落座,“但即便你不来,我也能打发他走。只是,那姓唐的劣迹斑斑,还请大人继续留心。他这种人,即便放过了我,也难保不会祸害其他女子,尤其是他的妻子。” “这我明白,我会派人一直留意他的。” 不出片刻,茶杯见底,那宋文信不知怎的,突地坐立难安地抓耳挠腮,挠了挠头道,“沐……沐妍,你……你可否别再叫我宋大人了?我,我好歹都与你相识两年了,可你却始终如此见外,我……我是不是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你挺好的。”她斩钉截铁却又闲适地道,“但……你期望我因你今日之助,便对你态度骤变?我做不出来,你也不想这样吧?” “可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知道的!!”宋文信情急之下,冲来抓住她的双肩,“我想照顾你,照顾棠棠!从前我是对你一见钟情不假,但如今我是每见你一回,就多喜欢你一分。”他急切地抓起她的双手,“无论你的过往如何,王都的那一切都过去了,我不在乎!我会竭力争取家族的支持。我要明媒正娶,迎你过门!你再也不用担心生计了,安心地当我的县令夫人吧!” 她内心毫无波澜地轻推开他,又是淡然一笑,“你当真是心善。不过还是罢了吧。我现在这样很开心。” “可你得为棠棠想想!她需要一个父亲!你这样的生活环境,完全无益于她!我可以……”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此言甫落,她眼中的客道顷刻消退,她严厉地瞪着他,逐客之意显而易见。他自知失言,识相地噤了声,被她的气势压着黯然离去…… —— 然宋文信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在这之后的某日傍晚,棠棠仍未归家,李沐妍心忧,便循着路线找去。日头西斜,她终于在小巷里找到了群童身影,棠棠也在其中,可更让她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 只见五六稚童,各站一处环围棠棠,嘴里你一句我一句争相嘲讽-李棠棠,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啊?让我闻闻?-我知道!是她家那些个糕点馊了的酸味儿-哈哈哈,李棠棠,话说你爹呢?怎么从来没见过?-早就告诉你了,她生下来就是没爹养的!我爹告诉我,她娘是给人做情妇的,怀了她这个野种就被赶出来了。她娘开店的那些本钱,也都是她情夫给的-哈哈哈,难怪她随了她娘的姓,大概是他爹家不肯认她吧?哈哈哈! 孩子们嘴里的话愈发不堪入耳,李沐妍气煞之下,愤然上前怒斥他们住口。众童见状,一哄而散,唯余棠棠独自一人坐在原地,低低垂着头闷声抽泣。 李沐妍急忙将她紧拥入怀,女儿这才放声痛哭,支支吾吾哽咽道,“娘亲,爹爹,没有……” 棠棠吐露着不成句子的词汇,李沐妍故作不打紧,柔声道,“别听他们瞎说,我们回家去!”半路上,棠棠丝毫没有释怀的迹象,她心中一横,决意要为女儿讨回公道。“走!不回家了!我要让他们给棠棠道歉!” 说罢,她便抱着棠棠逐户寻访那些顽童家中,将他们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的爹娘,并严肃警告,“三字经的开篇,想必大家都会背。倘若此类事再发生一次,我必将亲自替你们管教子女!” 家长们心怀愧疚,拖着孩子出面致歉。在棠棠点头宽恕之后,李沐妍方才携女离去。 虽是出了头,可这一夜,棠棠仍是啼哭不止,口中喃喃,“爹爹,爹爹?我要……” 母女二人房中,李沐妍紧拥爱女在怀,轻声哄慰,“棠棠,想知道爹去哪儿了,对不对?”女儿抿唇颔首,她方续道,“你爹呀,是一个……对娘亲特别好特别好的人。我们拜过堂、成过亲,棠棠是她名正言顺的女儿。他还很擅长功夫,比沐修舅舅厉害百倍千倍!但是,他已经不在这儿了。是娘亲突然有一日觉得他还不够好,所以娘亲就不要他了。”她释然地笑着,揉了揉棠棠的脸蛋,“至于别人的看法,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我们棠棠再也别搭理那群不懂事的孩子了,好不好?” 一向听话的棠棠,此刻却垂着脑袋不吱一声。她自嘲这谎话连她一岁多的女儿都骗不了,暗自垂泪时,她又想到一个主意,“来,棠棠,你想不想知道爹爹长什么模样?娘亲画给你看?!” 说到这儿,棠棠才终于兴致盎然地连连点头。 李沐妍亦欢喜非常地取来纸笔,就着桌边的一盏昏烛,在纸上勾勒出他的模样。“你爹爹呀,有一对像宝剑一般的浓眉,睫毛长长直直的,和棠棠的差不多。眼珠子也是又黑又亮的。鼻子高高,上头还有一个小小的节。嘴巴呢,就和棠棠自己的一模一样。爹爹是天底下最英俊的男子。但我们棠棠比他还要漂亮!”她亲了亲棠棠的脸蛋,含笑问道,“好啦,差不多就这样。这就是我们棠棠的爹啦。” 那爹爹的模样跃然纸上,棠棠将他的容貌深深刻入脑海里,腼腆一笑,紧接着却又再次泪如雨下,转身紧紧环住李沐妍,泣不成声说,“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 约莫一个多月前的某日,棠棠由暗卫叔叔陪同前往展万里的书肆闲玩。在过去的两年中,暗卫之中已有两人在此地成了家,其妻正是书肆中的抄书女工。展万里与棠棠坐在后院读绘本,暗卫则陪着妻子一同抄书。 天色渐暗时,暗卫带棠棠回家的时辰比以往晚了一些,见到李沐妍,他一脸神情慌乱地禀报,“夫人,归途中棠棠不慎遗失了一只鞋子,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棠棠她……跟着我一同折腾,也是累坏了。” 李沐妍接过女儿,瞧她似丢了魂一般不吱声。她抚了抚她的脑袋,淡然摇头,“没事,丢了只鞋而已嘛。哦对了,明晚我孙姨娘庆寿,叫兄弟们都一起来吃饭。” “啊……这……”暗卫大哥尴尬地挠挠头,“小王他们仨,今日突然接到指令,已经调走了。小陈也染了风寒,就别让他与棠棠同席了。” “王大哥他们调走了?小陈也病了?怎么这么巧……”她不自觉地又将棠棠抱紧了些,“那王嫂嫂也跟着一块儿走了?” “啊?是,对……一家子都走了。夫人就莫要操心了。” “怎会如此突然……”她眼底顿然一黯,恍恍追问,“是他下的令?你们都要走了,对吗?” “我们……”侍卫大哥毅然摇头,沉声誓言,“不会的。请夫人放心,我们会誓死保护你和棠棠的安全。” 只闻她轻哼一声,“呵……你们都是听他差遣的。他都不在乎了,你们又何必坚守?”言罢,她昂首挺胸,似要振作精神,“我知道了,那明晚你们四个还是得来吃饭哦。小陈若是病好些了,也叫他来。” “是,多谢夫人……” —— 回到今日,李沐妍坐在柜台前,竟忘了笔下要记些什么。棠棠每晚都在梦中呢喃唤父,那幅画像也被她藏在了自己的帛枕底下。 思绪纷乱间,她抬头看见棠棠正坐在角落里低头默然。她心中迷茫,不知己之所为是否正确?然她坚定一事,是她绝不能看着她的女儿变成另一个她。倘若棠棠的成长当真需要一个男子来担任父亲,那她这娘亲怎能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叫棠棠委曲求全? 蓦地想起今日还有要事,她便提起精神,含笑向棠棠走来,“走!今日是你小豆哥哥生辰,我们给他做寿去!” 在去慈幼堂的路上,她似漫不经心地问起,“棠棠,是不是很想要爹爹?” 女儿抓着娘亲的发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即便是面对尚不知事的孩子,她仍尤难开口,“那,你喜欢宋叔叔吗?” 棠棠伏在娘亲肩头,勉强嗯了一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宋叔叔他多疼你啊。你的那些玩具首饰,好多都是他送来的,对不对?如果……如果他就是棠棠的爹爹,你高不高兴?!” 言及此处,棠棠顿时神采奕奕,口齿不清又手舞足蹈地叫唤着,“哒哒?!爹爹?!”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更紧地拥住女儿,“是呀,爹爹……” 慈幼堂里,棠棠与孩子们玩闹,李沐妍则在院中收拾晾晒的玉米。手脚不停间,她的心绪又再一次陷入飘忽:棠棠对宋文信向来亲近。或许接受他的提议,便是我能给棠棠最好的安排。那我呢……罢了,我必须保护棠棠,萧灼也已放下过去,现在只有靠我自己了。呵,就这样吧。 心间心灰意冷,手上也失了力道,满盆玉米一不留神便翻了一地。她下身去捡,却隐约感到身后有股异常熟悉的气息,正在不远处掠夺她的呼吸。 她猛一回头,却见是宋文信正站在院中寻她。“文信,我在这儿呢,你后头!”她抬手招呼,将他唤来身边。 两人同将散落的玉米一一拾起,并肩去内院时,宋文信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喜地问道:“沐妍,你方才……唤我什么?你唤我名字?!你可算唤我名字了!”他不知所措地咧开嘴,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 李沐妍扭过头,尽力展露笑颜,“以前是我矫情了。你待我与棠棠这般好,我不该对你那般失礼。”她放下那盆玉米,顺手提起帕子,抹去他额间的汗珠,故作柔声道,“你看你,拎着这么多东西来,累得满头大汗的。” “不累……”宋文信心潮澎湃,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望眼欲穿道,“沐妍,你真好。” 她微蹙眉头,却又挤出一丝微笑。身侧不远处传来异样响动,可当她转头时,却已不见任何端倪。 她微微叹一声气,避着宋文信的眼,低语问道,“文信,你之前的提议还作数吗?若我带着棠棠一同改嫁于你,你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沐妍我……” 她打断他接着问,“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我们的救星?并以此指望我会感恩戴德,成为一个以夫为尊的妻子?这点我是做不到的,所以我丑话说在前头。” 宋文信愕然失笑,“我怎会如此想?我深知你的为人。我所倾心的,正是你这样的女子。”他说着说着才反应过来,“等等,沐妍……你,你莫非真在考虑接受我?!” “我……”她鲜有如此犹豫不决的时刻,瞪着宋文信看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去独自思量了许久,方才说,“我是想占你的便宜,但也不能害了你。今晚亥正时分,来我房中寻我。能不能成,届时便知。” “你的意思是?你是想?!这恐怕……” 她轻捂住他的嘴,严厉道,“我都不介意了,你在恐怕什么?” 正交谈间,屋外寻找棠棠的呼喊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最终找到她时,发现其不知怎的跑去了外头,正对着一堵空墙喊爹。 半响后,宋文信与李沐妍离开慈幼堂,站在分别的岔路口前,她轻贴他耳畔,低语道,“别忘了今晚的约定。” 宋文信喉头滚动,满面羞红地匆匆离去。她看着他的背影,几度想反悔自己的决定,可终究只能自嘲地叹息,心中自问:李沐妍呀李沐妍,可知你从前有多天真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 她心田蓦地响起他的声音,可转过头去却什么都没见着。今日不知为何,她总感心神不宁,那股子被他笼罩时独有的窒息感油然而生。尽管她深知,他此刻远在千里之外,他留下的所有关怀,亦在逐步撤去。 ‘你在想什么?他若此刻在这儿,你莫非还想求他再续前缘?’心间的讥讽如针刺痛,她自省地摇摇头,牵紧棠棠回了铺子。 然而,那被他注视的滋味依旧挥之不去,她对此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虽明面上似在认真记账,可她手中的笔端分明就是在涂涂画画。心念所至,纸上不自觉地落下了他的名字。 棠棠自慈幼堂归来后,也异常欣喜,口中不停念叨‘爹爹,爹爹’。看来棠棠当真是喜欢宋文信,亦若是在催促李沐妍下定决心,即便不情愿,也不应让女儿失望。 夜幕降临,卧房内,那被他凝望的感觉丝毫不曾减退。 她在膳房翻寻出一壶家中最烈的酒,此刻前脚刚哄棠棠睡下,后脚便到了与宋文信约定的时辰。 “沐妍,我来了……”宋文信在门外轻声唤道。 李沐妍一开门,便瞧见他梗着脖子,拘束得都不知如何看她才好。“文信,小声点儿。大家都睡了。”她在昏暗中犹豫地探出手,将他引入房内。 幽暗深处,她似能听到来自故人的嘲笑…… 屋子里,两人行动皆蹑手蹑脚。她给彼此斟上两碗酒,一鼓作气地给自己灌下一碗。 宋文信不敢喝下,还半嘘着声道,“沐妍,你真的想好了?” 她烦躁地掷下酒碗,质问他,“这么犹犹豫豫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他听了这话,方才一口干了那酒。 “不用寒暄了,过来吧。”她紧紧抿了抿嘴,移步床边坐下,颔首静待。 他口干舌燥,扯了扯衣领朝她走去,却在半途折回桌旁,将那仅存的一丝烛光吹灭了去。他无所适从,蹲在她面前不是,把她扑倒也不是。最终,他毕恭毕敬地坐在了她的一旁,唯有膝盖,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她。 只闻李沐妍叹了声气,随即解开了自己的腰封与衣裳的系绳。宋文信也依样画葫芦,褪去了自己的外袍。忙活完一阵后,俩人仍是如此干坐着。 他用余光偷瞄,见她的双手正紧扣着她裸露的双臂。他一时情迷,折过身子,朝她袭去。她本能地一惊,见他要退缩,又迅速将他拉回眼前。 宋文信喘息渐重,缓缓贴近她的脸颊,指尖亦不自禁地滑向她的腰际,轻轻环住。他的唇轻染上她的脸庞,她无意识地攥紧拳头,在紧绷中寻觅一丝喘息。他欲深吻,她却引他覆上她的耳垂。敏感之处的酥麻感,熟悉如过往。她放松了些许,顺势依偎他怀里。 每当他的唇落下,那些不该浮现的往昔便似强盗一般,大刀阔斧地劈开她的防备。身体在告诉她:若是萧灼在此,他会用另一种方式令她难以呼吸。 思念一旦蔓延,便难以遏制。她刻意紧闭双眸,指望能将眼前人幻化成他。一时间,此地似有三人交错的身影。只可惜,宋文信很是笨拙,不得要领,亦如萧灼曾言:只有我可以填满你的欲望。 但她不信邪,引着他更进一步。渐渐地,他也放开了许多,俯身而上,吻向她的锁骨。 她在脑海里,将此刻的甜蜜放大,可唯一的法门,却是纵容自己幻想萧灼。想他搂她攀高塔,救火海,犯龙威……他的怒意,他的温情,他的愚蠢,他的笑……她爱他的笑,那般自得,那般温驯。但这一切中,最令她着迷的,却是他为数不多的眼泪。 她借酒意纵容遐想,紧紧搂住眼前之人,她几乎就要说服自己时,宋文信却顿然停下, 一脸正经地起誓,“沐妍,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和棠棠的,再也不会让你们吃苦了。” 她微微一怔,很显然,这一句话已令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在他即将褪去她心衣时,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文信……文信……”她用力抵着他,试图挣脱出来,“够了!文信你等一下!你停下!!”她厉声喝止,奋力将他推远,“停下!!” 宋文信这才如梦初醒,彷徨跳下床去。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一旁棠棠的摇床,见她沉睡正酣,方才松了口气。 他也渐复冷静,抱起衣裳,羞愧地低下头去,“对不起沐妍,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两人陷入沉默的僵局。李沐妍披起衣裳,嘴唇动了动,却也张不了口。 许久之后,当彼此都平复了下来。她才说道,“文信,对不起。是我的错,与你没有干系。我做不到,更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她的道歉,惹红了宋文信的双眸。他带着一丝苦笑,抽泣着,“没关系,其实我早就知道的。呵……其实大家都知道的,你根本就没放下过王爷。是我一厢情愿,硬要你接受我。”他爽快地抹了抹眼泪,“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棠棠。你放心,我们虽做不成夫妻。但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帮助你。至于棠棠,等过几日,我就在府衙设宴,昭告全城我宋文信认李环为义女。到那时,看谁还敢对县令义女妄加议论?”他搔了搔头,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装,“好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别再为那些事发愁了。告辞。” “文信!” 她唤住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牵强一笑,默默地离她而去…… 她睡意全消,微醺地晃至桌畔,那一壶烈酒正勾引她,醉解千愁。她一仰脑袋,咕噜咕噜一气饮尽,在心底里发着狠话:怎么着?还非他不可吗?别这么没出息! 她高举酒壶,恨不得将其砸碎。然望及摇床中的棠棠,一切怒火顿时不复存在。她上前去,隔着蚊帱凝视着女儿的睡颜,细声道,“棠棠放心,娘亲定会为你筑起世间最美好的人生。所有人都会爱你,你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 酒劲上了头,她摇摇欲坠地躺回榻上,不知不觉间,被那撩起的情欲钻了空子。在那些寂寞作祟的夜里,她早与欲望达成共识,毫无顾忌地向那个‘大哥哥’索要宠爱。 她想象着他,双手情难自禁地攀附上胸脯。磨搓间,那股被他瞪得望穿秋水的快感分外真实。她享受被他注视的滋味,每每都令她觉得她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耳旁甚至还响起了他的嘲讽,轻蔑又冰冷:没了我,就只能找这么个没用的男人,真替你感到可悲。 这般羞辱竟叫她面红耳赤。她自忖对他了如指掌,连他的讽刺之词都能揣摩得如此一清二楚。 幻听中的魅声下达了新的指令:夹起来,夹紧了。 她无法抗拒,只得乖乖照做,将自己浸入那前所未有的欢愉。惬意如此真切,给了她他此刻就在身旁的错觉。她睁开双眼,面前竟果真是那一团她爱慕的阴霾。 “你回来了。”她心知自己身处梦境,梦里的她很是坦然。 她想抱他,便勾出手指,那魅影如轻纱,将她温柔环绕。许是有酒精的加持,今夜的魅影几乎有着他本人的体温与气息……以及他编造的谎言。 她抵上他的额头,泛着泪光,在梦里告白。 可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没有停留。只瞧他轻一抽身,宛若蝴蝶翩跹,却不钟情于花园中任何一朵花骨朵,轻巧地飞离了她的世界。 直到翌日清晨,她醒来发觉棠棠失踪不见,一家人苦寻无果,最终她才在摇床上看到那一行字:欲寻女儿,归来求我。 顷刻间,她如疯了一般,启程奔王都而去…… 第122章 他们都不要我 萧灼携棠棠赶路,女儿毕竟年幼,加之他也无育子经验,沿途为了照顾她耽搁了不少时辰,最终耗了三日,才回到王都府邸。 他猝然回府,弄得全府上下措手不及。留守的管家慌忙趋前,殷勤探问道,“王爷,缘何您突然回来?全府上下都未来得及整备呢。”说话间,管家双手微拱,额前的细汗不住滑入衣领。 “无妨。”萧灼轻抚着怀中甜睡的棠棠,稳步穿越府内三重大门,然到了内宅却是不禁一怔,恍惚间才想起,两年前正是自己下令重修王府。如今,此地早已不复当年模样。他脚下微顿,带着些许尴尬开口,“本王的院落怎么走?” 管家闻言,恭敬地抬起手,“王爷,您的居所乃在原址之上进行了改造,奴才这就领您去。” “不必了。”说着,萧灼颔首瞥见自己湿透的衣襟,又一度狼狈道,“速备热水,本王需沐浴更衣。还有,把府里擅长照顾婴孩的人统统找来。这孩子……她尿床了,也需梳洗。” 管家闻言,灵光一闪,应道,“是!王爷。府里的姑姑们都生过孩子,照料一个小儿不在话下。但……有一事还得请教王爷,敢问这位小小姐该如何称呼?” 萧灼停下脚步,回身面对管家,不假思索地正色道,“记下,她名萧环,是本王的亲生骨肉,更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郡主。”言罢,他心头冒起一团无名火,指着府邸的朱门呵道,“若那李沐妍敢回府,叫她爬着来见我!” …… 萧灼回都,依礼入宫觐见,重踏宫墙青地,往昔记忆随着砖块的缝隙渗入骨髓。 皇帝卧榻之殿,异于常态地幽暗诡秘。闻宁王至,在躺椅上懒懒翻阅奏折的皇上准予了他入殿请安。远远望去,他那七弟历旗州之冰寒,棱角愈发锋利如冰,体格也更是强健挺拔了许多。皇上嘴角微扬,随手扔下奏折,含笑道,“七弟?果真是你。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萧灼故作殷勤之态,“皇兄,听说您龙体欠安,臣弟甚忧,特来探望。” 皇上不耐一笑,“七弟可真是有心了。朕不过是头风顽疾,竟劳你千里奔波。朕可得好好赏你。” 他无意识地握了握拳头,脸上却恭敬地笑道,“皇兄说话当真见外了。其实,臣弟在此次归来的路上也想了许多,臣弟好歹是本朝唯一的亲王,理应为皇兄分忧,实在不该任性离去。今后,但凡皇兄还有用得上臣弟的地方,臣弟必当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以补旧时之过。”他故作闲适地笑谈,“对了皇兄,臣弟喜得郡主,您有侄女了。臣弟的郡主此次也已一同回都,不知能不能为她斗胆向皇兄讨个封号?” 皇上眼中浮过一丝神采,可须臾又隐了下去,“哦?你可终于有子嗣了,只可惜是个女孩。说说,这是与旗州哪家氏族小姐的姻缘?” 萧灼肆意开怀地潇洒踱步,得意地为皇上释疑,“哈哈,皇兄,臣弟早已娶得贤妻,郡主自然也是臣弟与王妃的郡主啊!” 皇上神色一凛,语气转冷问,“所以,是那个女人的种?” “是啊,皇兄。”萧灼颔首,眸中闪过一缕柔光,“李沐妍,那个女人的名字叫李沐妍。” “呵,还以为你这两年能有所长进……”皇上轻叹,透着哀其不幸的无奈,“朕不是不知道你把她送回了老家。朕念你二人这两年没起什么风浪,顾念手足之情,放过了她。”他已然在言辞间显露愠怒,“岂料你一回来就与朕提这种事?什么封不封号的,若是她所出之子,一切免谈。” “皇兄……”萧灼欲语还休。 皇上却一挥袖摆,立下逐客之意。“做好你分内的事,告退吧。”说罢,他执起奏章,再不愿搭理半句。 萧灼按下不表,默然退殿。但就在与皇兄寥寥数语之间,他已试探出了一件事,那威胁他之人绝非是他皇兄。眼下他心中疑惑重重,若非皇上,若非太子,那还能是谁?形势逼得他不得不联想到他的大侄儿朔王萧勤。 走在离宫的路上,他忽被一小宫女拦下问候,“王爷万福,有贵人邀您去御花园秋千旁一聚。” “是谁所邀?” “恕奴婢不知,王爷亲临自会知晓。” 为一探究竟,他终究还是去了所约之地。然当他抵达,却见秋千旁空荡无人,寂静异常。正以为被戏弄之际,忽觉身侧投来了窥望的目光,他厉声喝道,“是谁躲在暗处?给本王出来!” “哈哈!王爷好警觉啊。”一声娇笑自其背后响起,一女子轻盈地从暗处走来。 萧灼回眸望去,诧异地发现来者竟是太子侧妃韩子悠,“你?怎么会是你??” “妾身给王叔请安。”韩子悠眸光流转藏着笑,盈盈下拜又起身道,“王爷勿怕,此处已打点过,可以放心说话。” 他心中疑窦丛生,边想边道,“是你以本王妻女的性命相胁,逼本王回宫?此乃太子的授意?可那密函分明……他究竟什么目的?” “您瞧您这么多问题,这般心急干甚?妾身还什么都没说呢。”韩子悠含笑,款款走向他的身旁,“王爷就不想知道妾身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非得亲自与您密谈吗?” “少废话,如实招来。”萧灼冷声命令。 “没劲……好吧好吧。那妾身就开门见山啦。”她饶有兴致地绕着他一步一猫,娓娓道来,“您的第一任宁王妃,是否因马车失控而意外丧生?若妾身告诉您,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王爷又当作何感想?” 萧灼不禁握紧拳头,语气不善道,“一字一句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休怪本王无情。” 韩子悠那笑意怎的藏都藏不住,“妾身的意思是,当年先王妃的死,是有人蓄意为之。有人在您眼皮子底下杀了王妃,而您却还在为他当牛做马,当真是可怜可悲啊。” 萧灼当然知道她所指何人,如被戳中脊梁骨般,他猛地扼住她脖子,将她逼至秋千栏杆上,压声威胁,“我警告你,说这种话最好拿出证据。你若再敢故弄玄虚……”他在指尖稍稍加了半分力气,“不过一个太子侧妃,本王就是杀了你,又如何?” 韩子悠奋力拍打他的手背求饶,这才挣脱出来,咳喘着说,“咳咳!您……您就不想想,为何当初您派兵全力搜寻,却始终未能找到肇事者的下落?以您宁亲王通天的手段,会找不到一个逃犯??唯有一种解释,那便是刺客乃皇上所派。只有他的人,才能从您的五指山中遁形啊!” 萧灼闻言心头一震,只因眼前的韩子悠根本不明白,若此事为真,那将意味着什么。在其冷静后,他整了整衣冠才淡然开口,“证据何在?动机又何在?”他目光斜睨,不屑多顾,“太子把本王引回来,是为了让本王与皇上反目,好投入他的阵营?哼,他依旧是如此急功近利。但妄图用一番无稽之谈说服我,未免也太天真了。” “但倘若是他亲口承认的呢?”韩子悠凝视着萧灼惊愕的双眸,他这一副模样正中她下怀,“在他放火暗算您王妃未遂后,他曾亲口坦言,能夺您王妃性命一次,便能有第二次。”她嘟着嘴,体贴地关心他,“王爷,您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您所忠诚的皇兄,竟两次三番地杀您发妻,您却还在为他卖命。若换做是我,非得要他血债血偿!” “够了!住口!!” 萧灼怒喝,侧首瞪视,韩子悠心生畏惧,不敢再造次。她边退边道,“您好好想想妾身的话有没有道理?若您想通了,自会明白该如何行事。”言毕,她战战兢兢地逃离了此处。 她的话在萧灼心田播下了一颗质疑的种子。倘若真是皇上暗杀了李沐仙。那萧灼要面临的,不仅是如何为沐仙讨回公道,那还意味着李沐妍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她被他白白冤枉,承受了无数根本不该由她偿还的苦难。 若是这样,萧灼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她? 他一路失魂落魄,昏昏然回到府邸。 侍卫们紧随其后,也已悉数赶至王都。杨从武见王爷孤身一人,静立于他住处的廊下。依杨从武所记,此地曾是李沐妍身为丫鬟时的寝屋,然经历改建,如今已然是一处空旷的走廊,仅有几只落地花瓶与盆栽靠栏摆放,尽职尽责地掩盖此处她留下的过往。 王爷正静静地站在盆栽之侧,目光空洞地发呆。杨从武上前请安,顺带送来了李沐妍的消息,甚是得意道,“王爷,城门来报,王妃租了辆马车,现已至王都。” “她真来了?!”萧灼自彷徨中抽离出来,急切地脱口而出,“不,绝不能让她进城!”眼下,他已能预见来日危机重重,他不能让她也卷入其中。“速速让她回去,加派两倍,不,四倍的人手保护她与她的家人。这一次绝不许再让她发现了。” “是,属下遵命。”可杨从武舌头打结,吞吞吐吐地又道,“只是……王妃似乎没想进来。她在城门口外站了已有几个时辰,至今尚无动静,看着没有要进城的样子……” 萧灼心里憋着一股劲儿,风风火火步出府邸,一口气登上王都那巍峨高耸的城墙。 从高处俯瞰,城门外人群熙熙攘攘,唯独一辆马车格格不入,禁止地停在一旁。他远远望去,只见她孤身立于车前,垂头失神。 他想不明白,他在这儿,糖糖也在这儿,还能有什么牵绊她归来的步伐?他既盼她回到身边,又必须确保她不被朝廷的纷争所累。他自嘲地轻笑,同时又关心则乱地苦恼。更有韩子悠的谗言不绝于耳,若那一切让沐妍知道,她还能原谅他吗? 他头痛欲裂,不敢再往下想,亦无法挪动步伐,只得目光如炬地凝着她。两人就这般,墙上墙下,矗立许久僵持无果。 直到今日的城门将在一盏茶后关闭,杨从武拿此二人没辙,便挺身而出,来做这和事佬。他跑到城门下,藏于王爷视线不及之处,拼命对着李沐妍使眼色。 “娘娘!娘娘?!” 李沐妍听见了格外熟悉的呼唤,抬头寻声望去,见是久违的杨从武正急切地向她招手,甚至巴不得跪下磕头,求她赶快入城。一时间,她心中一阵疑惑,不解他行事为何要这般鬼祟?直到她灵光乍现,如梦初醒地昂首望向那百尺之上。 城墙一隅,一道挺拔的身影如一把长枪伫立在那头,她匆匆一瞥便倍感刺目地躲开了眼睛,原是他发冠的珠光宝气映霞生辉,光华灼伤了她的眼睛。 她抬手挡住刺目的反光,再次抬头望去,那人,正是萧灼。即便只有模糊的轮廓,她也绝不会认错。 且看她思量了片刻,似是在一瞬间做下了什么决定,沉沉定了定气,两三步踏上马车,誓要站在高处怒声喊话,“萧灼,你给我听清楚了!棠棠乃我亲生骨血,你若敢苛待她半分,我必会归来取你项上人头!!!”丢下此言,她便一甩衣袖,欲扬长而去。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狠厉毒辣,如视仇敌一般要置他于死地。肩头的旧伤几乎又在发作,可他无暇顾及,一步跨前,紧贴城墙怒喝道,“回来!!我还没让你走!!” 她猛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双唇紧闭,似是再与他多说一字,都会令她恶心。 “站住!我让你站住!!”他恼羞成怒,一把夺来身旁城门侍卫的弓箭,拉满弓弦,箭头直指着她,“我命令你不许走!!听见没有?!!” 而她,却显得异常漠然,从容地做着他的靶心,微微张开双唇,用坚定却穿透百尺的低语告诉他:你,没,资,格。 她话音未落,他的箭已离弦而出,却软绵绵地落在了她身旁的车辕上。甚见她更显决绝,毫不犹豫地拔出箭头,狠狠地插入了王都的土地,随即坐入马车,绝尘而去,不留一丝回望。 “不!别走……不要走……”萧灼颤抖着双手,弓箭从掌中滑落,他痴痴地望着那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他徒地腿软,颓然跪坐在了地上。“为什么你不要我?为什么我怎么做你都不要我?是我比不上他们吗?” 周遭的城门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如战神一般的宁王殿下如此颓败。幸而杨从武及时登上城楼,挥手驱散了所有围观的士卒。 最终,暮色四合,暖霞渐褪,阴森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他仍呆呆地坐在地上,双目空洞,喃喃自问,“为什么我在意的人都不要我……” 第123章 寒光夜杀意起 棠棠一觉醒来,四周景象已是翻天覆地。娘亲、外婆、小姨与那些叔叔们皆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众陌生的嬷嬷,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的起居,更为她冠以新名——小郡主。 她恍若置身于一座无边迷宫之中,四处奔跑寻觅,却始终寻不得出路。半路上,还冒出来一只阴阳脸的大花猫,寸步不离地摇尾随行。 终有一日,她再难忍心中委屈,便由一位名叫妲儿的阿姨带路,跑进了这座迷宫主人的居所,欲一探究竟。 屋内,棠棠瞥见那高大无比的男子,正独自全神贯注地擦拭手中宝剑。寒光四溢间,吓得她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他闻声望来,这才注意到她,手中锋芒立藏,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口吻道尽柔情,“怎么了,糖糖?有事找父王?” 棠棠懵懂地点了点头,小嘴微张,呢喃道,“娘亲,我好想娘亲。”话音未落,思念的泪水已如伞架上垂落的雨珠,顺颊而下,打湿了他的前襟。 却见他沉了沉眼帘,眸光亦黯了些许,语气淡然却坚定,“莫再想她了,她不会回来了。从今往后,糖糖的世界里只有父王,父王也只有糖糖了。我誓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言罢,他若有所思地握住女儿的小手,既已许下承诺,便再不提及她母亲的姓名…… 身为宁王的掌上明珠,她享受着如众星捧月般的呵护。王都四季更迭有序,如潮涌般一涌而至的新鲜事物,渐掩了棠棠对娘亲的记忆。随时光流逝,荣城旧事早已不复存于她的脑海。 她生性顽皮,总爱尾随父王身后,为其制造惊喜,而父王也总会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她的胡闹。却不知父王柔情的笑颜里,却有着棠棠尚且无法理解的苦涩。 他一向来去匆匆,归府之后也常于书房内,与一些穿着黑袍的陌生人密谈。她屡次跟踪偷听,可不懂事的雪奴总会败露她的行径。 届时,父王便会挥退那些黑袍客,微笑着将她轻抱入怀,以最为细致温柔的声响训话,“糖糖,你怎又一个人跑来啦?”他低头瞥见雪奴,笑意不禁更浓,“还把雪奴姐姐也带来啦?你二人真是调皮得紧!” 棠棠挠着他的耳朵,怯生生道,“我想找父王玩。可父王好忙,没空陪我玩了……” 萧灼闻之,心弦一紧,随即将爱女掂得高高的,又一把捞起雪奴,举步向屋外行去,温言抚慰道,“嗯……是父王不好,对不起嘛。父王保证以后每日都陪糖糖玩好久好久。一直玩到你倦了、厌了,赶我走,我再走,好不好?” 棠棠欢然颔首,顺势倒头栽在了他的肩上。萧灼会心一笑,将怀中双姝抱紧,“走,父王送你们回房,那故事上回讲到哪儿了?” 雪奴唉声一喵,棠棠急不可耐地抢答,“大师兄偷尝人参果!” 他闻言笑逐颜开,露出一抹戏谑之意,“对对对,他这下可惹上大麻烦咯。” …… 花了一番功夫哄得爱女入睡后,萧灼蹑手蹑脚地踏出屋外,低声向杨从武问起,“从前那个春华呢?怎到现在我都没在府上见到过她?” “她……”杨从武弓着身,小心翼翼答,“她早在您去旗州后没多久,便辞行了。前不久听说,她投奔了何婉掌柜,在那儿学艺呢。” 萧灼沉了沉气,又问起,“糖糖的小舅是不是还在王都?” 杨从武细想一番,恭敬回应,“回王爷,沐修少爷现正于王都担任致果校尉,听说干得还不错。” 闻言,萧灼眉间微蹙。他从未授命任何人提拔李沐修,但念及二人渊源,底下的人会这般关照他也属情理之中。他略一思忖,吩咐道,“眼下军中局势复杂,别让他待在那儿了。你且将他调回府中,做你副手,闲暇时就让他陪陪糖糖。” 然而杨从武却面露难色,“这……沐修少爷能接受吗?” 萧灼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你当所有人都像她一样?!速将他调来,不得有误!” 就此,李沐修被调至宁王府,得杨从武悉心指导,短短数月便成萧灼之得力翼助。 两年前,萧灼还未归来时,朝堂已是波谲云诡。天子病笃,龙体不支,太子趁机大权独揽,逼宫之心,路人皆知。 然而自太子执政以来,其暴虐本性愈发显露无疑。为省军费,纵容兵士劫掠百姓;为筹粮赈灾,却无端滥抄官员府邸;为铲除异己,更是栽赃陷害,明枪暗箭,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前朝已饱受其暴政之苦…… 自萧灼回都后,他并未投诚太子,反而巧妙拉拢各方势力,共辅朔王。短短两年的筹谋,朝堂之中,已逐渐形成以宁王、朔王为首;与太子、震国公为另一派系的两大阵营。 可无论王都风云如何变幻,唯一不变的是皇上日渐衰颓的龙体。 这一夜,天露阴沉,灼灼戾气弥散全城。萧灼独自入宫觐见,远未至殿,便已闻皇上奄奄一息咳喘之声。 萧灼神色如常,入了殿,淡然问候,“皇兄,您这气色看着比之前好多了。” 皇上勉强挤了挤嘴角,无力道,“朕早已不指望康复,只盼能在大限将至之前,了却心事便好。” “皇兄又说胡话了,您还要永掌我朝千秋万代呢。”他近至御榻,拾起手边的药丸,“来,皇兄,臣弟亲自为您进药。” 皇上力弱难拒,看着萧灼细心将药丸碾碎,分成细块,亲手喂到皇上嘴中。此情此景,教萧灼触景伤情,“想当年,臣弟年少轻狂,受了伤也不愿服药,便是皇兄亲自来塌前,如这般照顾臣弟。往昔情景,历历在目,从未有人待臣弟那般好。” 皇上欣慰一笑,摸了摸萧灼的后脑勺,“谁让七弟最是乖巧,为兄自应保护你。” 萧灼低笑一声,再无旁的话要说。 寝宫内一片静谧,夜色渐浓,萧灼侍奉皇上梳发,桌角的帕子上,印着皇上刚咳出来的鲜血。他慢悠悠地打理着皇兄的落发,认真问道,“皇兄,您可考虑好该如何做了?” 皇上微合双眸,半虚着声道,“朕知道,傅儿渴望皇位已久。如今朝堂之上,人人皆知朕时日无多,谣言四起,民心浮动。朕意已决,要在如今尚能主事之时,主动禅位,助傅儿登基。” 萧灼对此并不敢意外,他轻手放下梳子,低声探询,“皇兄,您还有别的事未尽吗?”见其不做声,萧灼筹措了勇气,俯身跪于其后,透镜与皇兄对视,“皇兄,有一事臣弟至今耿耿于怀……您是否还记得,当年臣弟的王妃李沐仙,她是如何离世的?” 皇上闭目闲适,娓娓答他,“朕怎会忘记?你为了她的死消沉了很久。朕也宽慰过你,是她命薄无福,怨不得任何人。” “真是如此吗?”他轻拈皇兄的落发,握成一把微微牵动,“皇兄,没别的要说了?” 突感背后那渗人的寒意,皇上徐睁双眼,两者目光在镜中交汇,他不禁移了移喉结,沉声道,“朕险些忘了, 你乃何等狠辣之人。” 萧灼眉峰轻蹙,语带安抚说,“皇兄放心,臣弟不会做出有负黎民百姓之事。只是臣弟怕再不把此事问清楚,就没机会了。即便是威胁相逼,臣弟也不得不问。”言罢,他再次轻轻扯动手中长发。 皇上头皮一阵发麻,随即却释然笑道,“你就这么想知道吗?好吧好吧,朕便告诉你吧。”他指了指桌案暖炉上袅袅的香茶,萧灼松开手为他斟满一杯。 皇上轻抿一口,方缓缓启齿,“你可知傅儿的事?”萧灼惑然摇头。皇上咳喘数声,待气息平稳后方道,“你看,连你都不知道的事,却被你那王妃偷听了去……这让朕如何留她?那一日,皇后不知从何得知了傅儿之事, 与朕在御花园争执,不巧被你的王妃听见。朕随即下令追捕,但当时,却听闻你为她解了围。朕为绝后患,命人立即斩草除根。” 他折过身子,直视萧灼之眸,“七弟,朕要问问你,若换做是你,为守机密,区区一条人命而已,你会不杀?”说话间,他握紧萧灼的手掌,“皇兄也是在意你,所以才将其伪装成了意外。” 萧灼身躯猛地一颤,霍然站起身来,心跳如擂鼓般几乎要冲破胸膛。往事历历在目,他记得,他都记得……就在沐仙遭遇不幸的前几日,他与李沐妍在御花园假山下相遇。她曾向他吐露,意外撞见有人密谋要对太子不利,是他,把她揽进怀里,带她逃过一劫。 此刻,不安如巨浪喷涌,他的脑海里翻江倒海,步伐亦在殿中凌乱徘徊。 皇上凝视着他,淡然问一句,“真相有这么残忍?” 萧灼恍惚许久,当年种种层层叠影,浮现眼前,待他终回神来,眼中闪动着不愿滑落的泪珠,万念俱灰地与他的皇兄坦言,“皇兄,您做这一切,就不怕臣弟知道后杀了您吗?” 皇上轻轻一笑,摇头道,“呵,你不会的。” 萧灼闻言,不由笑出声来,“对……臣弟说过不会做令百姓失望之事,但我要为百姓做正义之事。”他一步一步缓缓逼近他的皇兄,“您以为萧傅当真在等您禅让大位吗?是我,是我萧灼,历经数年,招兵买马,运筹帷幄……方能有您今日所谓的荣光退位。那表面的父子情深,不过是下人们想让您看到的。是我,在暗中制衡您的太子。因为我想等,想等那待我最好的皇兄,在他临终之前,主动向我忏悔。然而我太天真了,竟幻想您这种人,也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萧灼!咳咳咳!!!”皇上骤然勃然大怒,却因此引得自己咳喘窒息,活生生喷涌出一口血来。 萧灼神色未变,视这一切皆无关紧要,缓缓道,“您知道的,臣弟向来不慕权位。当年这把龙椅,非我不能坐,而是您许我以一世忠心,换一世安然。”他斜倚了倚脑袋,嘴角扬起悲哀的弧度,“您既已背信,臣弟也不必再守约了。” “你……你要做什么?!”皇上病情骤然恶化,崩然卧倒在地,再也无法起身,苟延残喘地质问他,“你对朕做了什么?!!” 萧灼冷眼俯视着倒地的君王,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形销骨立的皇兄抱起,缓缓安放在龙榻之上,轻声对他说,“臣弟什么也没做,只是恨您的人实在太多。”他轻抬起手,缓缓合上皇兄的双眼,最后一次以温柔之声对其道,“睡吧, 已经没您的事了……” —— 天空劈落一道惊雷,禁宫深处,韩子悠猝不及防地跌入卡椰塔怀中。今夜,卡椰塔换上了多年未穿的子杉服饰,韩子悠却尚未察觉,她紧攥着卡椰塔的衣裙,怯怯问,“好姐姐,就是今晚了吗?我好怕!怎么办?哥哥他……” 卡椰塔的双目定在了储宫的大门上,面色苍白如纸,唯见额上青筋勃勃跳动。她轻拍着韩子悠的后背,柔声安慰,“不怕,有姐姐在。不会出事的。” “哥哥呢?我要见哥哥!”说话间,韩子悠扶起自己隆起的孕肚,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他已经好久好久不来见我了,他把我忘在了这儿。他太坏了,我再也不想理他了……” 卡椰塔轻拭她的泪珠,温言相劝,“子悠莫哭,有伤胎儿。”她轻抚韩子悠的面颊,“你的哥哥在为大业奔波,待殿下荣登大宝,你们自会重逢。这几年辛苦子悠了,若非有你相助,这一切都不会这么顺利。待所有的事结束,我便命你哥哥再不准离开王都。我卸了他的官职,废了他的武功,把他关进后宫,日日与你朝夕相伴,好不好?” “姐姐说话当真?!”韩子悠闻言,噌地跳起来,紧握住卡椰塔双肩,“万不可诓我!” “怎会?姐姐何时骗过你?”卡椰塔扶着韩子悠,让其重新躺入自己怀中,“好妹妹,你安心养胎,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 雨水伴随闪电一同倾落,密如针,急如锤,一击击打在人身上,隐隐生疼。 宁王府前,千余精兵肃然列阵,王都城中亦有数万兵士随时听命。萧灼身披银铠,背负长剑,英姿勃发大步踏出府门。 “父王!父王!!”突然,雨幕被一声稚嫩的呼喊划破,年幼的小郡主不顾倾盆大雨,急切地追了出来。 萧灼闻声,迅速回到屋檐下,俯身将其揽入怀里,“糖糖?怎么这么晚了还跑出来?” 棠棠双眸红肿,含泪啜泣,“父王,我做了个好可怕好可怕的噩梦,睡不着了,要父王抱抱……咦?父王,您这是要去哪儿?” 萧灼用身子掩住身后的兵马,故作淡笑而答,“没事,父王出去一下,待会儿就回来陪糖糖。”他不知出于何种缘由,突然问起,“糖糖,你想不想当公主?” “公主?”棠棠挠了挠脑袋,“就像宫里头那几个小姐姐一样?” “对啊,就像她们一样,她们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糖糖想不想成为像……” “不要不要!”棠棠猛摇头,打断了他未尽之言,“当公主可怜死了!我每回见着她们,她们都羡慕我可以自由走出家门。她们却只能被关在宫里,这辈子都没出来过。她们还羡慕我,有像父王一样这么好的爹爹呢!我才不要和她们换!” 棠棠的话令萧灼愧色垂眸,她却又托起了他的脸颊,笑意盈盈地追问,“父王,我很小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很多好朋友?我记得,我好像和好多小朋友一起在一个院子里玩儿。我好开心,走到哪儿都没人管我,我还会爬树,小朋友们都在为我喝彩。父王,那是哪里?您怎么再也不带我去玩儿了?我想去那里玩,您带我去好不好?” “你说的是……是……”萧灼将棠棠紧紧护在怀里,深陷回忆,彼日之景重现眼前,那个有很多孩子的地方,乃李沐妍创办的慈幼堂。 就在此刻,思绪忽飘至近十年前的某一瞬间,那是李沐妍来他府上的第一个夏天,他们坐在一起,他鬼使神差地向她吐露无嗣的苦恼,可她却一板一眼地告诉他,他应当广施慈爱,救济天下的孩子,从一个人的父亲,成为所有人的父亲。 他喃喃自语,似在口中质问当年的她,“是啊……慈幼堂……那不是你送我的礼物吗?怎又被你夺了回去?那分明是属于我的,你也是属于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说罢,他放开女儿,侧身翻上马背,一骑绝尘,直向皇宫杀去…… 第124章 弑君王剜自身 皇上被一道巨雷惊醒,猛地坐起,双手紧护心口,眼中闪着恐惧。可同时,他却觉身轻如燕,身体所有的不适皆已烟消云散,他依旧是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天下至尊。 然而,喜悦尚未浮上眉梢,他便听到身旁一声冷笑,“父皇,回光返照,可还惬意?” “傅儿!”皇上当即认出了爱子的声音,冲下龙榻,疾步迎上前去。他抚着自己强健的心脉,感慨中溢出笑声,“傅儿,朕感觉好多了。朕就知道,傅儿不会那么狠心。” 太子得意的唇角耷拉下了半分,似是在困惑。然皇上无暇他顾,紧执他的胳膊,口中念念有词,“可你还是该给朕一个痛快为好,以慢毒迁延数载,朕真是撑不下去了。宁王怕是今晚就要动手,朕要立刻宣布退位,将皇位禅让于你。” “您在说什么?!!放开!”太子奋力挣脱了皇上。 可皇上似已陷入疯魔,“朕知道,朕什么都知道!!朕就是想看看,傅儿为了权力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你果真没让朕失望,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配坐上这个位置。”他恍见门外隐现的火光,指尖猝一颤栗,“不好!宁王已然起兵了吗?朕要立刻草拟圣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颁布!!” 太子愕然凝向皇上,眼神在现实与思绪间游移不定,他带着疑惑问道,“父皇?您是在骗儿臣吧……您知道?您一直都知道是儿臣让您病着的?” “哈哈哈!”皇上挥动着龙袍,欣然拉起爱子的双手,“卡椰塔什么都告诉朕了。你要朕的皇位,朕不想阻止你。能为帝者,必须心狠手辣!你若当真静待朕崩殂以继位,那你也不配做朕的太子了。朕要的就是你这份狠戾!哈哈哈!” “闭嘴!你给我闭嘴!!”太子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绷紧手腕,锋芒直指皇上,“儿臣不是来听您说这些的!儿臣给您解药,是要听您亲口告诉儿臣,当年您对儿臣都做了什么?!” “当年?什么当年??”皇上此刻的脸色竟意外得有些难堪。 太子紧握匕首,步步紧逼而上,“请您告诉儿臣,儿臣究竟为谁所出?赤龙胎记,又是如何而来?!” “你既出此问,想必你早就猜到了。” “本宫命令你亲口道来!!”太子出其不意地将匕首横于皇上颈上,发颤的指尖牵引着刀刃划破其肌肤。 “傅儿……朕给了你们这世上最好的前程,可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要在意那些早已无关紧要之事?”皇上面临生死之境,却神色从容,满心满眼尽是怒其不幸。他长叹一声,娓娓道来,“你是这世上最相爱的两个人所育之子。纵使那份深情惊世骇俗,难以为世人所知,可那就是老天爷牵的红绳,断不了的。你懂吗,傅儿?父皇给了你与你母亲一样的名字。” 说着,皇上朝太子缓缓伸出一只手。 “废物。”太子冷冷一哂,一脚将皇上踹退至榻上。皇上脸上掠过一丝诧异,随之又浮起一抹赞许与欣慰。太子漫不经心地叹着气,如是道,“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一个女人?还以为本宫的父皇能与别人不同呢……废物,一个个都是废物。” “你根本不懂。朕确曾深爱过她,但朕有了你……”皇上再一次试探地伸出手,欲再抚上爱子的脸庞,“朕……更爱你!” 太子漠然地握住他的手,继续追问道,“那胎记呢?如何来的?” 皇上眼中闪着不该出现的光彩,他含笑道,“当然是父皇亲手所绘,一针一针将那朱砂刺入你的肌肤。你幼时是那么乖巧,仅浅酌了一口酒,便再也不哭不闹了。哈哈哈……” 答案果为朱砂。深爱他的父皇能将这般毒物刺入他的身躯,太子念及此处,不免释然一笑,“难怪儿臣的后背至今仍隐隐作痛,原来是这么回事。”说罢,他一手高举匕首,一手拽起父皇的衣领,“好了,儿臣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您可以安心上路了。” “且慢!朕尚需留下圣旨。” “不必了,儿臣不需要您的圣旨。” “什么?” “事已至此,谁还要和您演父慈子孝?儿臣此行,是来逼宫弑父的,您若真识相,便请自行了断了吧。” “弑父?”皇上低头沉思,神色凝重,随即忙不迭地后缩,“不不不,万万不可!宁王等人要的就是你弑父。你的皇位必须由朕禅让于你,方能名正言顺!你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前朝反对势力必将群起而攻之。傅儿,听父皇一句劝,待父皇退位,自会了结此生,你莫要意气用事。” 太子却屈膝上榻,抓住皇上紧追不放,“父皇您看您,生死攸关之际,终究是贪生怕死。儿臣有的是兵力,有的是威信,更兼您所赐之神迹庇佑。儿臣不用您施舍皇位。宁王就是亲自杀进来,也不是韩子士的对手。儿臣是做尽恶事没错,可如今在位者,是您啊。儿臣誓要让您声名狼藉,为后世万代所唾弃。而我萧傅,将成为终结您暴政的真龙天子,真正的天降奇迹!这场戏,始于儿臣的伤痛,那便以父皇的伤痛结局吧。儿臣要靠自己得到皇位,即便是弑父,也是儿臣自己的荣光!” “傅儿,你别做傻事!” “您在儿臣身上一针针刺下时,就不觉得是件傻事吗?!” 恰在此时,寝宫内又来了一人,他悄然立于一隅,冷眼旁观眼前一切,却无动于衷。 皇上侧目瞥见来者,竟勃然大怒,挥臂吼道,“萧勤,你来此作甚?滚出去!这儿没你的事。” 朔王萧勤默不作声,依旧远立,静观二人争执。 太子嗔笑回眸,朝着朔王投去不合时宜的亲和,“哥哥,你且等片刻。待本宫把这老东西杀了,便轮到你。” 朔王微微一叹,举剑相询,“父皇,当真不要儿臣搭救吗?” “滚!朕让你滚!听见没有!!”皇上竭尽全力,向朔王怒吼。体内解药效力短暂,此刻他已再次陷入了疲靡虚弱,艰难躲避着太子的利刃。 朔王早知那一问是自讨没趣,遂哀叹一声,悄然离开。 “不!傅儿不要!不不不!!!” 寝宫深处,皇上哀嚎声起,不过片刻便又复归寂静。然寝宫之外,兵刃交击之声却愈发逼近。 太子步履沉重地踏出殿门,脸颊上铺着一道道不属于他的鲜红血迹,却很快被瓢泼大雨冲刷殆尽。 眼前景象惨不忍睹,苍天暴雨如注,宫宇火光冲天,处处横尸遍野,太子与宁王两军激战正酣。 战事至烈,莫过于韩子士与萧灼之独战。真个是蛟龙逢彩凤,一似游龙翻云覆雨,矫健无匹;一似神雀穿花拂柳,迅疾难捉。二将鏖战一处,但见兵刃交加,火光四溅,竟是难分伯仲。战至酣处,双双血染征袍,然斗志愈坚,毫无退意。 韩子士血战之余,目光瞥见太子,即撇下宁王,疾步至其身侧,“殿下,圣上他……”他望见殿内那一滩血肉模糊,心中已明了一切。他接着道,“殿下莫慌,不过是区区宁王,微臣誓取其项上人头,献于殿下。殿下,此处逆贼环伺,微臣这便护送您前往大殿。 ” 韩子士伸手欲扶太子,却被其猛然推开,反遭质问,“你是不是打不过他?这些年口口声声说宁王不是你的对手,可如今却还是被他伤得伤痕累累。你若怕他,去逃便是,本宫才不会退。” 言罢,太子‘嗖’地一声弃匕首于地,且拔出了自己的宝剑。“这些人统统都是致国的叛徒。本宫才是天命所归的太子,他们敢忤逆本宫,统统都该死!宁王便是忤逆者之首,你若杀不了他,便是辜负了本宫对你多年的信任。” 韩子士牙关紧咬,颤栗不止,顷刻间,只见他不吭一声地举起刺玉剑,再次向宁王冲去。 萧灼挥剑挡下其猛烈攻势,与之对峙道,“本王绝不会让你们得逞。萧傅必须为他的暴虐行径付出代价。” 韩子士灵巧地侧身闪避,挥剑向萧灼头顶猛劈而去,怒喝道,“你什么都不懂!这江山乃太子殿下所有,尔等叛逆之徒统统都该死!!” “助纣为虐!哪儿来的疯狗?!”萧灼反唇相讥,手中剑招愈发凌厉,急刺数剑,转守为攻。 韩子士却杀得兴起,奇招迭出,逼得萧灼步步后退。萧灼此生都未遇如此难缠敌手。可若要比拼决心,他亦是当仁不让。两人鏖战不休,铠甲已被鲜血浸透。 眼见太子兵力溃散,朔王领兵直取太子。太子寡不敌众,不得不朝大殿退兵。韩子士见战局逆转,身形一顿,旋即收势,赶往大殿。 朝殿高阶之上,太子萧傅孤身傲立,手持长弓射杀每一位靠近他的士兵,口中不住念叨,“不拜真龙,统统诛杀。逆我者亡……逆我者亡……” 不曾想他过于专注远敌,却未防近患。蓦地,一记重击自后袭来,他被人猛然扼住咽喉,重重砸倒于地。只见那人掐着他的脖子,俯身睥睨,冷声道,“好弟弟,你输了。” 太子瞪视着上方的朔王,奋力反抗,怒吼道,“本宫没输!本宫没有输!速速放开本宫!!” 朔王嘴角微翘之际,未料身后利刃突袭,狠狠砍伤了他的肩头,鲜血迸溅。他受重创之下,口中鲜血狂喷,脚步踉跄,不得已松开了对太子的钳制。 韩子士欲再施杀手,却被及时赶至的萧灼一剑拦下。二人随即又起争斗,然萧灼亦力竭难支,屡战之下,膝盖一软,仗剑半跪于地。 此时,其左右手杨从武与李沐修方挺剑而出,一左一右,联手夹击韩子士。一时间剑光闪烁,攻势如潮。可即便是以一敌二,韩子士却仍不落下风。他一边应对左右攻势,一边颓颓步上阶梯,嘴角挂着鲜血,却依旧朝着太子奔去。 太子静坐于地,神色漠然,目睹众将士为他浴血奋战。满身上下,宫宇殿堂,皆是他人之血。 一支箭自远处飞来,韩子士奋不顾身,紧拥太子入怀,却让自己背后中箭。太子愣望着韩子士,只见他紧握太子的手,奄奄道,“殿下,宁王和朔王都已败于微臣之手。没人再能拦着您了。” 太子终于如释重负,释然地笑了起来。却见韩子士口溢鲜血,对他娓娓诉说,“殿下总要试探微臣对您的忠心?微臣怕此刻不说,日后再无机会。我想给您的是海誓山盟,却只能给您忠心。可我对您,从来都不是忠心。” 言罢,他便松开太子,毅然劈断背后的箭矢,再次孤身与众人对抗。 “子士?子士……”太子轻声呢喃,眼睛不知怎的竟落下了豆大的泪珠,却很快与雨水相融。 蓦地,他瞥见韩子士跌倒在血泊中,一少年高举利剑,直刺向他的心口。他犹如午夜惊梦一般醒来,“不!!!!”太子惊呼,奋不顾身地扑下阶梯,以自己的身躯替韩子士受下了那剑。 剑锋穿透了太子赤龙胎记的首级,他忍痛抬头,在暴雨倾盆的暗夜里,那少年的脸庞被纷乱的火光照亮。 那正是太子魂牵梦萦的少年儿郎。 万物瞬息暂停,雨滴悬空不落,这一眼恍若万年,他终于见到了他。可就在下一瞬,却见他哼笑一声,终结了一切。 他朝着李沐修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随即便转身对所有人高声命令道,“住手!都给本宫住手!!!”他已不在乎什么梦中少年,紧紧抱住怀中那不知是否已断了气的韩子士,看着他遍体鳞伤的身体,他都不知该如何触碰?“子士,你醒一醒?快醒醒?!” 所有的战斗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朔王步履艰难地走来,对他道,“他已死,你输了。” “你胡说!”太子怒吼着又将韩子士抱紧了些,此刻他已察觉自己身陷重围。朔王说得没错,韩子士输了,便是他输了。他本可以死明志,可怀中韩子士还一息尚存,迫他平生第一次开口乞求,“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子士。一切皆因本宫而起,他是无辜的。只要你能救他性命,想如何处置本宫都没问题……” 朔王默然无语。宁王踉跄地走来,声音坚定地宣布道,“太子萧傅携震国公之子韩子士共谋叛乱,弑君犯上,即刻押入天牢,择日候审!” 顷刻间,太子党羽纷纷缴械投降,哀嚎声响彻苍天,而太子仿佛已置身世外,紧拥着韩子士,嘴里念着旁人听不清的低语。 潮味裹挟着血肉的腥臭,弥漫于皇宫每个角落。大殿之上,龙椅空空荡荡,勾引着两位仅存的胜者。 萧灼与朔王一同步入大殿,殿外群臣齐跪,皆在等待新皇的诞生。 朔王恭敬地站在萧灼面前,忽地恳切跪地,“侄儿无能,恳请王叔荣登大宝!致国可以没有侄儿,却不能没有王叔。还请王叔继位称帝!保我致国万世太平!” 萧灼缓缓放下手中宝剑,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那金光璀璨的龙椅。他一步一步向其走去,每走一步,皆是心野欢呼:终于结束了。我赢了。站上权力之巅,就再不会有任何人能离开我了。 他踉踉跄跄地跌入了龙椅,椅子沾染血腥,反倒更显威仪。他疲惫不堪地坐定,喘息之间,幻想着成为帝王后的种种景象。他将身披龙袍,成为万人敬仰的帝王;他将再也不用跪任何人;他将得到天下所有的赞美,所有的爱戴。届时,他便能把她夺回来,区区一介草民,她如何忤逆他?他要立她为后,叫她再也没法离开他。他要赐予她世间最尊贵的地位,他犯的所有错,也必将得到原谅。一切种种,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皆将微不足道。届时,她定会感激涕零地对他说…… ‘萧灼,我不喜欢这地方。’ 仿佛就在一瞬间,他醒了过来,发觉这龙椅简直硌人生疼。他彷徨片刻,随即释然一笑,“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殿内殿外,诡异笑声令朝野上下不寒而栗。然笑声渐止,却闻萧灼连叹数声,缓缓站起身来,悠悠长叹,“哎……这椅子坐得一点儿也不舒服。王叔老了,眼睛也在旗州时受过伤,一想到当皇帝要每日批阅几千字的奏折,便觉头疼不已。这把椅子,王叔我怕是无福消受了。” 他从容走向朔王,将其稳稳抱入怀里,“勤儿,这皇位本就是王叔为你,为天下黎民百姓而争的。王叔相信你便是万民所期盼的君王。莫要再有……别的念头了……”言语间,他敏锐地探出手,将那把朔王藏匿在身后的匕首死死压下,语气坚定道,“王叔什么都不要,只要勤儿你答应王叔一件事……” ———— 王朝雷雨初霁,朔王宣布继位,太子因弑君重罪关押天牢,而宁王则以护国之功,英名永垂青史。 天牢内阴森幽暗,昼夜混沌难辨。太子独坐其间,默数着那些琐碎之事。守卫已送饭二十六回,困住他的木栏共计三十三根,棉被破损七处。他的死期乃新帝登基之日。 第二十七日的饭菜迟迟未至,天牢之外,大殿的号角声激荡整个王都,他知道,那是朔王的登基大典。想到终于得以解脱,他释然一笑,悠然地哼起小调。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牢内迎来一位稀客。那人黑袍加身,斗篷掩面,然太子一眼便认出他是朔王。 新皇踏入牢房,手套轻掩鼻端,浅浅问道,“弟弟,近日如何?” 太子神态自若,无波无澜,“还行。皇上怎有空来看本宫?” 皇上落坐角落小凳,开口问道,“朕此行,意在告知你一些事情。你的所作所为,伤害了所有关心你之人。不用瞒你,震国公已在牢中自缢,墙上留下一封血书,恳求朕饶恕他的子女。震国公一辈子劳苦功高,最终落了个这样的下场,真是叫人唏嘘。可教朕为难的是,侧太子妃虽为柔弱女子,却怀着你的子嗣。你来教教朕该怎么做?” 太子闻言,神色微变问,“侧妃她还好吗?” “她很好,可惜韩子士……” 太子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哀悼,只闻他道,“韩子士曾为致国鞠躬尽瘁,立下赫赫战功。念及他往日功勋,还请皇上好生安葬了他吧。至于韩子悠……不过一枚棋子,把她腹中的孩子杀了吧,且放她一条生路。” 皇上起身,移步至太子近旁,低语相告,“你可知韩子士在临死前揽下了所有罪名。说你无辜被他蒙了心智,是他在鼓动你谋反。” 太子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蠢货……皇上该不会真信了他吧?” “你想要朕相信他吗?”皇上目光深邃,直视太子。 太子甚是郑重地摇了摇头,“给他留点好名声吧。一切罪孽,皆由本宫承担……” 皇上临走时,太子带着最后的些许不甘与困惑,追问道,“你曾决意放弃皇位,为何又要联合宁王扳倒本宫?” 皇上停下脚步,俯视着太子的双眸,“朕看到了机会,叫朕放弃,朕做不到。” 太子闻言,默然良久。而后,他忽又开口,“本宫这是要死了吗?” 皇上并未给予他答案,只教他,“你早已不是储宫之主,换了称呼吧。” 太子愣住,茫然垂下眼帘,“不是储君……我还能是谁?” 皇上转身离去,再未多言。 片刻后,紧闭的牢门竟被风轻轻推开一线。萧傅疑惑间,缓步近前,单手一推,牢门应声而开。他踏出牢房,四周侍卫竟也渺无踪迹。满心狐疑间,他小心翼翼地穿过甬道。 大理寺内犹如无人之境,每道门扉皆为他敞开。他顺利地走出大门来到街上,无人认得这衣衫褴褛的乞丐,便是他们歌颂了二十余载的太子。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突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驾着一辆牛车缓缓而来,停在了他的面前。老者声音沙哑,手指东门道,“年轻人,你往东门出城走走,还有这车也一并送你。” 萧傅略一迟疑,终究还是顺了老者之意,赶着那牛车,自东门踏出了王都。他沿路走了许久,直到周围再不见同路人。而就在此刻,他瞥见道旁一口枯井边,平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韩子士,肩头裹着渗血的纱布,气息奄奄。 “子士?!” 萧傅慌忙趋前,惊见韩子士已被生生卸去了整条右臂,创口血流如注。他将他抱坐在怀里,急切地呼唤,“子士,你快醒醒!韩子士!!” 其声切切,终将韩子士从生死之界拉了回来。“殿下……”韩子士悠悠抬手,似欲以幻肢轻抚萧傅的泣颜。 萧傅的泪水滂沱而下,回首望向那牛车,顿然明白了这一切的用意。一瞬间,他悲喜交织,放声长笑不已,对着苍穹道尽感慨,“皇兄,你待我不薄!你待我不薄!!!我也得让你永无后患!!!” 言罢,他觅得一块锋利碎瓦,掀起衣襟,手起瓦落,将背后的赤龙生生剜去。自此,他与韩子士一同匿迹于天地之间,再无踪迹可寻…… 第125章 种下因结下果 王都的雷雨,连绵闯进了荣城。 今日门庭冷落,李沐妍一家皆聚在后厨,等着百花糕的出炉。瑞香经数年精心研制,终改良古法,研发出这款融合百花芬芳的米糕。内以鲜花入馅,糕皮上绘制团花图案精巧华丽,如花开盛世,美不胜收。 “哇!这也太好吃了!”沐悦贪婪地整块吞下。 李沐妍尝上一口,也是满心称赞,“好浓的玫瑰味儿啊!” 孙姨娘和阿玲亦是赞不绝口,“沐妍,这玩意要是上架卖,那些个夫人太太必争相抢购,就是不吃,也得放前厅里镇着!” 李沐妍牵着瑞香,笑靥如花道,“那可不?看来这百花糕从今以后便是我们瑞知香的镇店之宝了!”可话到此处,她眉头微蹙,似是苦恼了起来,“不对,不对……如此珍品,不该只在小小的荣城贩卖。”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解其意,只闻其已豁然开朗,自语道,“我们得走出去!我们得让它名扬天下!” “名扬天下?”瑞香激动地拉起她的胳膊,“姐姐,你是说……我们要开分店?!” “开分店?!”沐悦闻之,亦振奋地凑前来,“好啊!!开在哪儿?要不一口气开到王都去!” 闻得王都二字,李沐妍颊边笑意顿时沉了半寸。几人正畅谈间,店前便来了客人。 李沐妍嘱咐瑞香,“再蒸几份,待会儿给大哥他们也尝尝。”说罢,她卸下围裙出门迎客去。 店前,来客的衣袂落了雨,染湿前行的每一寸地面,其拈起一份样品,却又随手弃之一旁。 李沐妍见来者怪异,谨慎问之,“您好,请问是买糕点吗?” 不料来客却嗤然一笑,慢声道,“糕点?真是可爱……”话音刚落,此人徐徐摘下帽檐,秀美黄发如瀑倾落,绝艳容颜映人眼帘。 子杉至美,举世无双,凡人见过,终生难忘。李沐妍亦是如此,她愕然问,“卡椰塔公主?您怎会来此?!” 卡椰塔迈着闲庭信步,于铺中漫游,双手随性地拨动身边的物品,轻飘飘道,“没什么,临走前我想来看看造成这一切的人过得怎样?未曾想到你这儿几乎布置了一个阵的兵力……害得本公主只得孤身前来。宁王妃,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李沐妍面露踌躇,她猜测此番来者不善,不觉间后退半步,婉约相询,“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也对,你这小地方消息没那么灵通。这两日王都发生了大事,我来同你说说。”她随手拆了一盒橘红糕,在手里捏玩,不甚在意地解答,“太子弑君谋反,幸得宁王及时拿获,如今致国已由朔王继承大统。” 李沐妍听闻不禁心尖一颤。 卡椰塔似看穿了她的顾虑,嗔怪地讥笑她,“担心你男人了?放心吧,他好着呢。” 李沐妍凝眸相视,直言不讳道,“公主殿下,您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开门见山?也好也好。”卡椰塔弃下手中糕点,顿时凉了口吻,“我,是来取你性命的!”她朝着李沐妍步步逼近,“你们致国人皆是虚伪之徒。你、公主、太子、皇上、宁王、朔王,乃至那巫马霁……你们无一不欺我。特别是你!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已知晓。你为了你的好姐妹萧欢逸伪造神迹,更不惜把毫不相干的我骗进了你们的皇宫。而宫中那些男人,更是坏事做尽,一个比一个无耻!自我发现被骗之日起,我便发誓,要让所有骗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而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们自相残杀。”她嘴角微颤,露出得意之笑,“我倒是没想到,骗人竟然那么简单,越是身居高位的男人越是好骗。那雨夜,你若在场,便能看见太子是如何亲手宰了皇上那老东西,朔王又是如何差点被砍死,还有宁王明明都坐上了龙椅,却把皇位拱手让人?都是因为他!!”她神情忽地一转,怒斥道,“若不是他退让,以我这数年来的挑唆,朔王怎能容忍皇位被夺,他岂会饶过宁王?!届时,致国必将大乱!!怎会是如今这般叔侄和睦,一派祥和局面?!”她怒火中烧,眼中噙着泪水,似恨不得砸了这家铺子泄愤。 然而,卡椰塔终究是学会了致国人的隐忍,理了理发髻,淡然而语,“好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本公主既已走出王都,便不再与他们计较了。现在我的名单上仅余三人,你便是其一。来吧,换你说话了,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李沐妍看着眼前的卡椰塔,着实被她吓到。默然间,她亦在心中暗暗考量,卡椰塔那复仇的名单里,尚有安玲公主未被除名。若自己如实坦白一切,来日定将害得安玲万劫不复。 于是,只见她困惑地摇了摇头,纳闷道,“公主殿下,我想您误会了。发生在安玲公主身上的一切皆为神迹,怎可能是我等凡人所为?我不过与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是个见证者而已。奈何世间从不缺别有用心之人,总爱抹黑像您与安玲这等独特非凡的女子。若硬要把真的说成假的,又何患无辞呢?” “你!”卡椰塔顿然怒不可揭,“巧言令色,难怪皇上会那么讨厌你!我……” 李沐妍立即打断卡椰塔,踏前一步,温柔又坚毅地握住了她的双手,“既如此,那我们便更不该是仇人了!公主殿下,您且听我说完好不好?!” 卡椰塔一时哑然,忿地别过头去。听李沐妍接着叨叨,“那时,安玲饱受深宫之苦,能看到她得以离宫,我甚是为她欢喜。但后来演变成两国交换公主联姻,却出乎了我的预料。您的处境,我可以理解。以我对子杉国的认识,您的家乡是一片广阔的草原。把草原上的雄鹰生生关进笼子,若换做是我,一定会疯掉。但您却不一样!”她眼中流露出由衷的敬意,再次将她的双手握紧,“您也太厉害了!实不相瞒,皇上在我眼中,与我那亲爹一般无二。我打心底里厌恶!但我也只敢在背后蛐蛐几番,而您却能……说句不该说的……”她凑近卡椰塔,低声细语,“您之所为,我连想都不敢想。公主您真乃女中豪杰,当配得枭雄二字。” “你!”卡椰塔怒火中烧,一把推开了她,“休得以为给我戴高帽,我就会放过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什么都不肯承认?无妨,我管你认不认,我都会杀了你!” 李沐妍见和解无望,气馁地咬了咬牙,“好吧!只可惜您来迟了一步。想当初,我多的是想死的时候,您却不来。如今,是我最想活的时候,您倒找上门儿了。”她鼓足勇气,踌躇满志地望向卡椰塔,“您想杀我可以,但我也不会束手就擒的。听说您会功夫,不巧,我也略通武艺。有本事就干一架,输了我任您宰割,但您不得骚扰我的家人。可若我赢了,从前种种一笔勾销,您也务必马上离开!” “宁王妃,我怎没听说过你也精通武艺?” “哼!”李沐妍没再给她好脸色,急遽跑去柜台,俯身翻找一番才抽出一柄长剑。剑光一闪,她已利剑出鞘,浩气凛然如临阵之将士,“我一家子女人,总不好次次都等着别人来搭救吧?这几年我也跟着大家学了几招。来!出手吧!” 卡椰塔对她的攻势毫无惧色,反而悠然自若地坐入一旁的交椅之上,放声大笑,“哈哈哈!甚好!甚好!来吧,本公主先让你一招。” 李沐妍不屑多言,扬剑一鼓作气朝她刺去!见她侧身躲过,便横剑挥扫。卡椰塔饶有趣味地笑赞她,“不错,还正有两下子。” 可结局也并非难料,几招之后,卡椰塔懒得再逗她,借着她劈来的剑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夺过长剑。转身、抬膝,一气呵成,将李沐妍牢牢压在了身下,冷声宣告,“你输了,受死吧!!” 却不料就在此刻,卡椰塔的后脑勺突遭重击,居然是孙姨娘从后厨冲来,舞着大锅铲朝她一顿揍,“哪儿来的黄毛丫头?!!你放开我闺女!放开!放开!!” 原来是家中一众女子,早已躲在一旁窥探多时。见形势不妙,一齐冲了出来。“放开我姐姐!!”瑞香和沐悦一同扑上前去,阿玲更是要上牙咬。众人齐心协力将卡椰塔从李沐妍身上拽开,利剑应声坠地,两位妹妹各执其一手臂,紧紧不放。 卡椰塔被众人钳住,愤怒尖叫起来,“停下!!统统给我撒手!!!” 可一家人不依她,更是合力将她往一旁的柱子上赶。 卡椰塔终于忍无可忍,发出震天的怒吼,“够了!!我若真是来杀她的,就凭你们能拦得住吗?!!!” 此话一出,一家人顿时定在了原地。李沐妍刚取来的麻绳,似也已无用武之地。可她还是有些信不过她,便勒着麻绳凑上,厉声逼问,“快说,你此行到底要做什么?!” …… …… 城隍街上,淫雨霏霏未曾停歇。李沐妍与卡椰塔站在后院的屋檐下,听着雨声,聊了数个时辰。 两人道别时,李沐妍送给卡椰塔一盒热气腾腾的百花糕,同时在她耳旁轻轻透了一句,“公主殿下,您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女子装神弄鬼,只为能被人听见。” 坐在离开致国的马车上,卡椰塔眉间紧蹙,轻轻搂着睡梦中的韩子悠。见其眉梢微动,卡椰塔立即对外吩咐,“走慢一些,别吵醒了子悠。她刚生产完,身体虚弱。等到了下一个镇子,找个医馆再为她把把脉。”说话间,她手指抚过韩子悠的背脊,哄她酣睡。 “遵命。”车外,侍女应话后又接着禀告,“殿下,方才探子急报,安玲公主萧欢逸发动叛变,安德王子……已不幸薨逝。如今,萧欢逸已在子杉自封女王荣登大宝。这该如何是好?!” “什么?欺人太甚!”车内,卡椰塔闻言攥紧了拳头,但很快一抹凌厉又泛显眸中,“不过如此甚好,倒也免得我出师无名了。萧欢逸怕是忘了,我才是子杉真正的公主。”她声音坚定,勃勃野心毋庸置疑,“传令下去,即刻启程回朝!要在我的土地上自封女王?那那个人也应该是我!!” 随着卡椰塔一声令下,马车队扬起滚滚尘埃,挟着漫天黄土,朝着另一处凶险疾驰而去。 一纸悬赏令随风洒落,赏金高达一万两,目标是巫马霁的项上人头。 荣城里,卡椰塔临走前遗弃了一只篮子,此刻正孤零零地在地上淋雨。 李沐妍跨过泥泞,弯腰将其拾起,耳旁徘徊着卡椰塔对她说过的最后一言,“无论你承认与否,我都不会停止我的复仇。我更不会替你们致国人养一个根本不该存在的孽种。李沐妍,你种下的因,如今结下了果实。你就自己受着吧。” 李沐妍此刻方见,篮中襁褓裹着一初生婴孩,嗷嗷待哺…… ———— 王都那座宁王府,终究是留不住它的主人。自朔王登基后,萧灼便携郡主远离了朝堂泥潭。临行之际,他仅向新皇提出一愿——他决意创立慈幼局,立志倾其所有,庇护普天之下的孤苦孩童。 光阴匆匆,此志不移,这份事业已伴他走过五个年头。如今在致国的土地上,已有近二十所慈幼局矗立各洲各省,悉是他亲手兴建,救助孤儿无数。 今日的萧灼终能领悟到,那所谓成为天下人的父亲究竟是何等荣耀。 而他的小郡主,亦在岁月洗礼下蜕变成了个古灵精怪的淘气鬼…… “小郡主等等!!慢些跑,仔细摔着!” 熊州慈幼局里,传出丫鬟们的声声呼唤,她们的小郡主正抱着一只蓬头垢面的小猫四处嬉逃。任凭她们怎般追,都跑不过这年仅九岁的小丫头。 只见萧灼自一侧悠然现身,一把擒住棠棠飘扬的裙摆,严厉之中蕴含叹息道,“糖糖!都让你别折腾糯糯了,你就是不听!” 棠棠闻言,小手忙不迭举起小猫,着急解释,“父王冤枉!我这分明是在救糯糯!它哺乳的地方都被小小猫的爪子抓伤了,您快瞧瞧!”说着,她便小心翼翼地掀起小猫的皮毛,露出那受伤的肌肤。 萧灼蹲下身定睛细看,糯糯的肚皮上果然满是血痕。愧疚之意骤袭心头,他低敛双肩,措辞间难掩惭惶,“还真是……那是父王误会糖糖了,对不起。”说罢,他温柔地将棠棠连同小猫一起拥入怀中,“糖糖别担心,父王那儿有草药。我们这就去给糯糯敷药止血。” 棠棠依偎在他怀里,小脸上满是担忧,“嗯……那小小猫呢?它们没奶吃了。” 他吻了吻女儿的发髻,柔声安慰,“不怕,它们可以喝羊羊和牛牛的奶。我们眼下先把糯糯照顾好,好不好?” “好啊!听父王的。”棠棠点头应道。 父女二人步入书房,小心翼翼地将糯糯置于桌上,两人配合着为它敷药。期间,萧灼随口问道,“话说,你还记得雪奴吗?” “雪奴?”棠棠闻言,双眸顿时亮起,“当然记得了!我怎会忘记雪奴嘛?!” 他轻轻笑出声,“哈哈,也对。那年雪奴离世,你可是整整哭了三天三夜。” 棠棠闻言,嘟起小嘴,不满地抱怨起来,“父王您怎还笑得出来呀?哪怕是现在一想到雪奴,我都想哭……”话未说完,她眼中已泛起泪光。 萧灼见她伤感,轻轻用膝盖撞了撞她,含笑调侃道,“你瞧你,雪奴的子孙不都陪着你嘛,还哭啊?” “这哪能一样嘛!雪奴就是雪奴啊!” 他不禁绽笑,每每看见棠棠撒娇,都会令他想起故人。 想当年在宁王府,即便千防万防,雪奴终究还是与那常溜来的大橘猫结下了情谊。随即便一发不可收拾,府里的小猫一茬接一茬地降生,宁王府赫然成了一座猫宫。 又后来,萧灼离都,上百猫儿一同迁徙。如今每一所慈幼局建成,便会留一窝猫儿看家护院。到了糯糯这辈,已数不清是雪奴的第几代传猫了。 萧灼见棠棠甚是在意糯糯,便好奇追问,“唉,悄悄告诉父王,糯糯是你最喜欢的小猫吗?” 棠棠小心地托着猫儿的脑袋,真诚颔首。糯糯也曰了声喵呜。她转而又俏皮地反问他,“那雪奴是父王您最喜欢的小猫吗?您当初为何要收养它?” 提及此事,萧灼的思绪便飘回那个凄冷又温馨的夜晚——李沐妍抱着一只小猫乱起名字,小猫不耐烦却又逃不掉。 即便时隔多年,那份心动依旧如初。他不禁会心一笑,“呵……不是父王喜欢猫。是我遇见的一个女孩儿,她很喜欢。为博她一笑,我才养了雪奴。” “那父王您是喜欢那个女孩儿?” 他抚着糯糯的指尖微微一颤,略显迟疑道,“算是吧。” “那她是谁?”棠棠看到父王前所未有的悸动之色,她似有所悟,双眸骤然亮起,“她就是我的母妃?!对吗?!是不是?!” “你……”萧灼脸色一沉,周身的轻松气氛霎时凝固。“我说过不要提你母妃的事!” “可我……” 萧灼板着脸面色如霜,一手抱起糯糯,连同棠棠一同赶出了书房,冷声对其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即便他已逐客,棠棠仍不死心地隔门追问,“可我就是想知道!父王,这些年来,每回提到母妃您就这样!母妃到底是谁!她究竟去了哪里?!父王?!” 萧灼没有予她任何回应,然棠棠誓不罢休,既然父王守口如瓶,那她便去别处寻找答案。经她几番威逼利诱,院子里的那些叔叔姨姨们终于松了口,向她娓娓道来当年的往事…… 几日之后,棠棠一反常态地端起了郡主架子,对着萧灼娇嗔嚷道,“父王,我不想再留在这儿了!女儿这些年跟您天南地北跑了这么多地方,这回也该换您跟着女儿走了!!” “走?你想去哪儿?” “去……富宿!我要去那里逛龙灯节!!” 第126章 错过又成相逢 人间四月,至美富宿。一年一度的龙灯节已举办多日。 城门之上彩旗高扬,一入城内,街巷无处不是龙灯高悬,流光溢彩。民众身着盛装,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结伴,漫步于灯火辉煌之间。 此情此景,宛如画中世界,棠棠不禁探身到马车窗外来,“父王您看,这里好多人好热闹啊!!” 萧灼护着她的肚腩,任她尽情饱览窗外繁华,直至她累了才将其抱回厢内,轻声哄道,“这儿还不是最热闹的。前头的河口,每年都会汇集千百灯船,那才是真热闹。” “真的吗?”棠棠转了转眼珠,试探问,“父王来过?” 萧灼竟神色自若,颔首道,“当然来过。”但他又言尽于此,再不多说半字。 此行,萧灼仅携杨从武与雀儿二人,马车行至半途,便已被人群堵得寸步难行。于是,一行人便先寻客栈安顿。傍晚余晖时分,棠棠骑上萧灼的肩头,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俯瞰富宿的繁华美景。头顶上方,彩灯长廊宛如璀璨星河。 一行人朝着河口游玩过去。远远地,棠棠便瞥见河道中穿梭的一艘艘小舟。她顿生兴致,手舞足蹈地指向那头,“父王,父王!我们也去租一艘小舟吧!!我要到龙灯船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去!!”她见父王意兴阑珊,便又是撒娇,又是百般催促,“快去嘛,快去嘛!父王您怎么啦?!” 萧灼对此迟疑了半刻,可终究是拗不过棠棠,“好好好,都依你。” 片刻后,一叶轻舟载上同行四人,悠悠淌入这繁华灯海。 河口处,千百灯船已停泊其中,五彩斑斓,映照河面。随着河口舞台锣鼓喧天,一时间千船竞渡,各展风采,今夜的巡游就此拉开帷幕。上至官府,下至庙宇商户,尽展今年新制灯船。巨龙灯船在首领航,弥勒、海女、众神佛船紧随其后,或百花争艳,或绫罗翩跹。船上人影绰绰,或击鼓助兴,或吹奏雅乐,更有舞者轻盈起舞,欢声笑语荡漾满城。 雀儿紧挽杨从武立于船首,神色慌张地四处张望。由于这俩人过于惹眼,害得萧灼蹙眉嗔怪道,“船都要翻了!你俩口子给我坐下。怎么越活还越不懂事了?!” 雀儿急忙致歉,暗中向杨从武递了个眼色。 此刻的棠棠却显得异常乖巧,“父王怎好好地生气了?” “我这是……”萧灼亦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一踏入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便觉烦躁难安,心如擂鼓,无序地狂跳。 棠棠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手掌,“父王我有点儿冷,抱抱。” 他无言将女儿紧拥入怀,眼前船只往来,满载佳节的喜庆。这情景,几乎与当年如出一辙。直至一艘满载缤纷鲜花的灯船缓缓驶来,他再也承受不了,猝地站起身对船夫吩咐,“麻烦靠岸停一下,我要下船。” “下船?!父王,怎么了?”棠棠诧异之余,还与雀儿对了一眼。 萧灼强捺住不安,极力渴望逃离此处,可又不得不维持镇定,“没事。父王不喜欢人多,眼也有点晕。你们接着看吧,等天黑了,到客栈再会。” “别啊父王,您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棠棠不知为何,极力不愿他走。 可萧灼去意坚决,甚至难得板下脸来,待小舟轻靠岸边,便孤身一人匆匆离去。 尽管如此,棠棠仍不放心他,急忙高声叮嘱,“父王,那您快回客栈!!您一个人在外头,女儿不放心!” 也不知萧灼是否听见了嘱咐,船上三人相视无言,最后只得齐声叹息,“哎,失败了……” —— 今日乃龙灯节第十二日,李沐妍趁清晨人稀,起了个大早在河岸边修补瑞知香的灯船。经多日巡游下来,船上的灯布早已破损数处,亟待打上补丁。 要说起来,今年已是瑞知香在富宿扎根的第二载,一家人几乎倾其所有,只为在这举国闻名的水乡,将百花糕发扬光大。今年首次参加巡游,李沐妍更是不惜斥巨资打造了这艘百花灯船,只愿借此良机,成功进入当地商会。 清晨修灯,白日守店。李沐妍忙活至此,连口饭都没吃上。 终待至傍晚,千船竞发时刻,身为瑞知香的大掌柜,她一马当先立于船首,持满篮百花糕,逐一分赠船上游人,并笑意盈盈地叫卖着,“瑞知香百花糕,秘方独制,纯鲜花入馅。店在钱亭街前柳下,等贵客来!” 她一遍遍叫卖,每闻游客赞许,笑容便更添一分灿烂。 直至觅得片刻闲暇,她方才抽空长长叹一声气。瑞香上前帮她擦了擦汗,柔声劝道,“姐姐,你别太累了。坐着休息会儿吧。” 她轻轻一笑,摇头婉拒,“无妨,再辛苦两日就结束啦。到时候我就睡它个几天几夜一起补回来!” 瑞香牵强地勾起唇角,试以打趣掩藏心疼,“好吧,您可给我悠着点儿!”她一如既往地贴心,欲为姐姐揉揉背,却惊觉其背后衣衫已被汗水浸湿大片,几乎脱口而出,“姐姐,你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李沐妍不屑地睨了她一眼,淡然道,“哎哟,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都不知道湿几回了。”说罢,她继续若无其事地分发着样品。 瑞香却如临大敌一般厉声斥道,“不能这样!停下停下!你别动了!”说话间,她果断夺过了李沐妍手中的篮子,“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店里,把衣裳里里外外都给换了!听见没有?!” 李沐妍还试图辩解,“我没事儿!一会儿都要干了。” “有事儿!我说有事儿就有事儿!”瑞香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威胁道,“你要是不回去,明日我就罢工,让你一块糕都没得发!” “哇,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不讲道理了?” “对!我就不讲了!你快回去换了衣裳再说!” “你!”李沐妍岂会轻易妥协?她一把夺回篮子,随即便换了副求饶姿态,“好啦知道了!那且容我发完这最后几块。你看,也就剩七八块了,行不行嘛,好妹妹?” 瑞香终是拗不过,只得依了她。 河道两旁,游人乘舟簇拥相迎。李沐妍站在船首,远眺间,她发现一名小女孩格外面善。她见那小女孩与父母同行,奈何她爹娘皆是乏了,一同披着斗篷掩面大睡。唯独那小女孩,支棱着身子趴在船头,伸着手拼命朝她够,童音盈盈道,“姨姨,姨姨,还能给我一份吗?!” 李沐妍看着她的容貌,几乎是愣住,一时竟忘了动作。直到两船即将错过,她才如梦初醒,疾步冲至船尾,将篮中最后一块糕点递至她的掌心,“好好好,当然可以!!”手忙脚乱之际,又以格外不恰当的口吻着急叮咛她,“拿好了,可得慢点吃,莫要噎着了!” “嗯!”小女孩儿欣然应允,随即大口品尝起糕点。 两船由交汇至离析,李沐妍与小女孩的目光始终紧紧相锁。直到船只隔开一段距离,那小女孩才高声冲她喊道,“好好吃啊!谢谢母妃!” “什么?!” 嘈杂的河口,注定了这是一场擦肩而过。 直到河面上再也不见小女孩的身影,李沐妍方怅然若失地垂下肩头。 正恍惚时,瑞香拍了拍她,“想什么呢姐姐?篮子都空了,这下可以回去换衣裳了吧?”她拉着李沐妍走到船侧,“正巧王叔他们也要上岸,你跟他们一起走,快快过去!” 她几乎被赶鸭子上架一般推上了岸,又一路神思恍惚地回到了铺中。 铺子里,沐悦、孙姨娘与几名伙计正忙碌着招待四方来客。唯有沐悦注意到了她,忙里抽空问道,“姐,那头结束了?” 李沐妍边上楼边答她,“没呢,回来换身衣裳,待会儿还得去。我跟你说,我刚才看到一个小女孩儿,长得几乎和棠棠一模一样!” 楼下沐悦的耳朵亦不太灵光,大喊追问她,“你说啥呢姐?什么一模一样?!” “我说!”李沐妍登上二楼住处,归家便似卸下千斤防备,顿时没了维持笑意的余力,颓然耷拉下嘴角,冷冰冰地反问自己,“你知道棠棠现在长什么样啊?” 可她不愿自怨自艾,于是迅速振了振精神,以含笑之调向楼下回应,“没事儿!!” 进入卧房,她马不停蹄地褪下外衣,仅身着一件心衣便在屋中翻箱倒柜,连门也顾不得关上…… —— 萧灼漫步于闹市,心泛涟漪,隐隐不安。路边的游乐摊前,他旁观一对对少年少女嬉戏暧昧。当年的射箭摊早已易主,陈设却依旧如初。他打心底里笑话眼前那拉弓的少年,简直愚钝至极,这般大好时机,竟还在与心上人卖弄学识。 若换做是他,早已将佳人环进怀里,手把手亲自示范。念及此处,他轻轻一笑,自嘲自己又不是没做过。 说来,他之所以答应来富宿,并非全然顺应女儿。事实是,他早已知晓李沐妍已举家定居此地。此番前来,动机不纯,目的,更是难以启齿…… 本都已行至客栈门前,他却忽地心生不甘,遂向掌柜打听到了瑞知香的位置,脚下鬼使神差地循迹而去。 他一路心乱如麻,甚至还在说服自己:我且去看看她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想必定是……定是油头粉面,或形容枯槁,张口闭口利益熏心。若是如此倒好,一了百了,正好解脱了我的苦楚。 神游间,他已驻足瑞知香门前。他瞧着店内宾客盈门。然环视了许久,他唯独不见她的身影。这竟意外地令他松了口气。趁店员无暇他顾,他悄无声息地踏进了店里。 铺内陈列着各式糕点,琳琅满目不下二三十种。其中最为众星捧月者,莫过于那枚饰以团花图案的百花糕。听闻,瑞知香就是靠这个闯出了名堂。 一揪着俩小辫的四五岁稚童,见新客临门,奶声奶气地前来招呼,“客官?要来点儿什么?” 萧灼一愣,甚至未及深思这一幕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只顾得匆匆摆手推辞,“不,我随便看看,有需要再叫你。” 稚童这便乖巧离去。 这时,铺中一大娘捧着一篮子,向旁侧的姑娘嚷道,“唉?你不说沐妍回来了吗?还叫我给她再备些样品来着,我这儿都妥当了,她人呢?” 那姑娘轻推了推大娘,小声道,“姐姐在楼上呢。她今儿忙得一整日都没休息过,连午膳都没吃。你让她歇一会儿慢慢来,可别去催她。” 萧灼隐匿一旁,将她们的私语尽收耳底,余光却不自觉地寻觅通往二楼的阶梯。就在阶梯映入眼帘之刹那,久违的心悸涌上心头。 心魔在耳旁低语蛊惑:上楼去,去占有她,这里有谁能阻拦你? 可他又扪心自问:你准备好如何面对她了?这么多年,是什么在阻碍你?你心知肚明…… 萧灼心头打结,揪得阵阵酸疼。可在恍惚间,他听见了那隐隐的啜泣,每每她哭,皆是如此。 他顿时心无杂念,毅然抬步上楼。跨过光亮与昏暗的交界线,他踉跄扶栏稳住身形。适应了二楼的幽暗后,他瞥见几扇屋门中,唯有一扇半掩,那难抑的啜泣便从那门后渗来。 他轻步趋近,从门隙窥望屋内,见衣裳散乱一地。只见她颓然坐在地上,仅披一层薄衣。双手紧紧掩面,试图藏匿悲戚,唯有抽泣透过指缝出卖了她。 萧灼目睹此景,自启程以来便惶惶不安的心脏,此刻几乎爆裂。他渴望如往昔般,慢慢步她身旁,拥之入怀,轻声问她发生了什么? 然今日,他已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理由,出现在她的面前。 片刻后,她毫无预兆地收拾了泪水,冷着脸起身整装,冷着脸略施粉黛,冷着脸转身向屋门走来。 他倏然回神,蹑着疾步隐入走廊的幽暗之隅。 她未觉他的存在,捋着头发踏出房门,于梯前深吸一口气,下楼时,又是那带着笑意的语调,“我收拾好了,先出门啦!” 楼下姑娘唤她止步,“哎,姐!你不是回来拿样品的吗?!喏,给你!” “啊对对对,你瞧我这脑子……”她轻拍额头,自嘲一笑。 萧灼缓缓步下几阶楼梯,眼中所见,唯她裙摆轻扬。 李沐妍提起篮子,临行之际,一把将坐在门口的稚童抱到了柜台后,“友儿,你又想招呼客人呐?娘亲今早把柜台里东西的东西翻乱了,你先帮娘亲理一理,好不好?” 此言一出,萧灼差不多是两眼一黑,险些断气。所幸理智恢复及时,他回想起探子曾报,她于几年前收养了一名弃婴。如今看来,估计就是这个叫友儿的孩子了。 他收拾收拾额头的冷汗,继续窥视楼下的一举一动。 她安置好了友儿,便步履匆匆出门,向河口疾行而去。 见楼下众人各忙其事,萧灼趁机寻隙,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铺子。 虽暮色已浓,好在节日里的富宿灯火辉煌,他很快即在人群中锁定了她的身影。 无由上前打扰,亦不甘心离去,他隔着数丈之距默默相随。 河口岸畔,游人如织。她放慢脚步,对着河面左顾右盼,见她忽地似有所得,旋即转身向他的方向款款走来。 一招回马枪,杀得萧灼猝不及防,他见大事不妙,于是身手矫健地弓身,伏低做小地往一旁躲避。 奈何身旁一侧人潮拥挤,另一侧则乃游客登船的口岸。 舟船店家摇着铃,高声招揽生意,“船来咯!船来咯!小船五十一人,乌篷船整租六百!” 许是今日的龙灯船巡游已接近尾声,游人们对此皆兴趣索然。 唯独萧灼被逼得走投无路,情急之下,不顾三七二十一,纵身跃上一乌篷船。 惊得船夫骂骂咧咧地指着他骂,“乖乖,吓死人哩!你这是要干啥?!” 萧灼慌忙躲入船舱,匿于竹帘之后急伸出手,催促船夫,“快快快!!船家,这些都给你!这船我包了!你快点开船!!快!” 船夫接来一看,这客人竟出手阔绰,一挥便是十余碎银。船夫欣然收好了银子,正欲解缆启航,却闻岸边一女子呼喊,“船家且慢!!” 萧灼闻声,心头一阵哆嗦,怯生生地透过竹帘缝隙偷眼望去,那追来之人正是李沐妍…… 第127章 属狗却像老鼠 李沐妍紧捧铜钱,急向船夫探询,“船家,您这船能否再容我一人?” 船夫摆了摆手,断然回绝,“不可不可,我这船已被官人包了,人就在里头坐着呢。姑娘找别的船去吧。” “可……”她心急如焚地搓着手,“可边上的小船说得等客满了才能启程,不知要等到何时?我,我这赶时间呢。要不……”她探着脑袋,往舱内张望,“要不您容我和这位官人商量商量?” 船夫随手一挥,让她自个儿去舱里问候。 萧灼只恨自己不会遁形之术,眼看要被瓮中捉鳖,情急之下,他飞身扑向竹帘,及时拦下了她,“姑娘!”他轻咳一声,压低声线,“此船我已包下,意在一人独游。恕在下没法行这个方便。” 她目光斜睨一旁依旧冷落的小船,心中思忖,仍要尽力一试,“我乃城中糕点铺的掌柜,今夜的巡游还有一刻就要结束了,我赶着回我铺的灯船,为最后一批游人奉上点心。我愿付一半的船钱,且保证就坐在舱外,绝不打搅到您!官人可否通融通融?” “不行!”舱内的拒绝斩钉截铁。 李沐妍未曾想对方竟如此决绝,眼看商议无果,她只得黯然作罢,肩上的精气神,似也随之抖落了一地,“好吧,抱歉打扰官人了。船家您开船吧,我再想法子。” “慢着!”正当她失望欲离之际,舱内的萧灼突然开口,不知如何又改变了主意,不情不愿地挽留,“你……可以留下,但不许进舱!” “果真?!太好了!官人您真是大善人!”她闻言喜出望外,兴高采烈地递上铜钱,“此乃船资!请官人笑纳!” “不必了!!”他手掌紧抵竹帘,坚决将钱推回她怀中,“反正……”以礼相待之言他说不出口,于是就弄巧成拙地憋了股气,冲口而出,“我不缺这个!” 她只觉这官人性情古怪,轻声道了谢后,便乖巧地坐到船头一隅,再不出声了。 夜色渐浓,乌篷船在粼粼水面上追赶巡游的队伍。他如坐针毡地躲在舱内,透过帘缝,窥望她的神情。 在无人留意的角落,她耷拉着脑袋,双眸累得放空,却又在即将抵达时,再次提起十二分精神,甚至还从篮中捧起一份糕点,对他细语道,“官人,您没收我的船钱,那我送您一份糕点以表谢意。我店名瑞知香,就在钱亭街前柳下,您若觉得合味口,下回来店里,我再多赠您些。” 言毕,她恪守着不进舱的规矩,只以双手顶起竹帘一角,将糕点小心翼翼地递了进去。 萧灼心弦乱颤,小鹿悸动与做贼心虚,合力将他击溃。他愣在原地,面对她散落的善意,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她久候无果,正欲侧首一探究竟时,他方才如梦初醒,弹起身,以手掌托住了她的双手。“好!谢谢!” 仓惶间,他忘了掩饰声线。 李沐妍亦是一愣,指尖因他的掌心而颤。 他托着她的手不放,一瞬间的失神后,才想起初衷,迅速夺去糕点,压着嗓子冷言道,“谢谢姑娘。你到了,快下船吧。” 两手各自抽回,竹帘摇摆几番,便又稳稳当当地掩住了船舱。她不由自主地向内窥探,隐约只见那是一个高大宽宏的身影。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可她却选择了抛诸脑后。 萧灼眼看着两船相接。船上,她的亲友将她迎去,笑意盈盈又挂上了她的嘴角。 “官人,咱们可还跟着灯船走?” 船夫的提问,打断了他的无措。手中的糕点散着温热,蒸汽氤氲,模糊了他的视线。“不了,靠岸吧……” 船夫将他送至客栈附近。萧灼亦在路途中理清了头绪,踏上客栈二楼,见厢房点着灯,遂二话不说地推门入内。 室内三人见其这般雷霆怒容,齐悚然起立。 他不明所以地微哂一声,下颚微扬,示意女儿上前,“萧糖糖,你给我过来!” 雀儿心犯嘀咕,挺身护在棠棠身前, “主子回来啦,这是怎么了?” 萧灼扫过眼前这俩大人,厉声斥道,“好啊好啊,糖糖不懂事,你们也跟着糊涂吗?若非我体感不适,岂不是要在河口,与李沐妍上演一出不期而遇啊?!我萧灼何许人也?需要你们来牵线搭桥?本王的事,何时轮着你们插手?!” “父王您……” 棠棠欲出言辩解,却被萧灼雷霆之怒打断,“住口!我平日就是太宠你了!竟至你如此肆无忌惮!连这种事都敢擅作主张!” “父王!您!”棠棠心中不忿,恨不得与他大吵一架,可她终究非其母妃。棠棠的驭父之术,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此刻,只见她那俩眼珠里不知是不是通了泉眼,滴溜溜地往外落泪珠子。“父王,您怎么这么凶,吓死孩儿了……”她哽咽着,委屈地抹鼻子。 “你!”萧灼气得指尖发颤,愤然无语,末了只挤出一句,“你少来这套!” 棠棠转身往榻上一坐,拈起裙摆一角,酸溜溜地似泣似诉,这世上,再没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能与之相比。“父王,您真是活得洒脱呀,看着孩儿日日思母心切,也是一点儿不在意。小时候,您把孩儿从母妃身边带走,孩儿不能说什么……” 闻言,萧灼怒目转向杨从武,眼神如刀,似在质问:此乃你泄露的? 杨从武低眉垂首,似已服罪。幸得雀儿识趣,行了个礼,便赶紧携她这不省心的夫君逃离了此屋。 而棠棠亦续着她的哭诉,“父王……”她朝他招了招手,半藏娇嗔,半藏埋怨,“您过来,过来!” 萧灼不知自己如何走到了这般田地?连有头有尾发一次火的资格,都捞不着了。他甚是不甘地坐到了棠棠的身旁。 “如今,孩儿大了,想见母妃了。您总该成全孩儿吧?”她泪眼微收,捧起他的手掌,语锋忽转,“父王,孩儿今日见到母妃了!” “什么?!那……那你和她,你们……” 她会意地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些许失落,“没有哦,母妃没认出我来。” 他松了口气,棠棠依进他怀里,哽咽着得意,“父王,母妃真的好漂亮好漂亮啊。她做的糕也好好吃呢。”说罢,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声音渐柔,“父王,您虽百般疼爱孩儿,但孩儿心中仍是渴望能有娘亲的疼爱。孩儿知道,您心里头比孩儿更思念母妃。那且当是为了孩儿,我们父女齐心,把母妃追回来可好?” “追回来……”一瞬间,萧灼脑海中顿时烟花绚烂,又似万花凋零。思绪纷乱如麻,恼得他几乎要炸开。“谁,谁要追她?要追你自己追。” “真的?”棠棠早就看透了他,轻笑道,“那孩儿可就自己追啦!若母妃先认了孩儿,您可不许沾光哦!”说罢,她起身费尽力气把萧灼往屋外赶,并戏言,“明日,孩儿就去认亲。啊哈!届时,孩儿要搬去与母妃同住!您老就自个儿住这客栈吧!” “萧糖糖,你敢?!”萧灼瞪目怒喝,脸色铁青。 棠棠却嚣张地吐了吐舌头,硬是把他推出门外。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养了个白眼狼?怎就见了娘亲一面,就不要他了? 翌日清晨,萧灼悄悄猫在房门之后,屏息凝听着隔壁的动静。 “雀儿姑姑,我这副打扮好看吗?”“好看啊,糖糖穿什么都好看。”“嘿,不知母妃见了,会不会喜欢?”“她铁定喜欢,姑姑保证!” 正欲启程之际,楼下却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并伴着焦急的喃喃,“在何处?王爷在何处?!” 杨从武顿时警觉,紧握佩刀上前一探虚实。见上楼来的,乃是一老一壮两位书生。雀儿从旁探首,一眼便认出来者,“这不是吕老尚书吗?!您怎会在此?” 年迈的吕老见到雀儿,甚是激昂,“雀儿姑娘,果真是你!老夫可算找到了!!” “吕老?!”屋内假寐的萧灼认出故交的声音,立刻推门而出,欣喜相迎,“多年不见了!你怎也在这儿?!” 吕老一见萧灼,顿然两泪纵横,感慨道,“王爷!当年王都一别,王爷还我朝千秋太平。如今老夫告老还乡,携家带口游历富宿。女婿路遇有人神似王爷,这才找到了这儿来。不曾想,果真是殿下您啊!” 萧灼闻言,眼中笑意盈盈,“这可真是太巧了!我俩忘年之交,如今竟能在他乡相逢,实乃人生幸事。”他目光转向吕老身旁的壮年,“这位便是女婿吧?真是一表人才。” “正是!您可还记得,当年老夫提过,小女在络桃河捡到一个小探花?您瞧,就是这小子!如今他也已官拜尚书了!哈哈!” 提及络桃河,萧灼心中顿涌无数回忆。又是几番叙旧寒暄后,他耗光了所有强颜欢笑的力气。吕老则意犹未尽,正愁着何时再聚? 女婿张尚书忽眼睛一亮,插话道,“对了!今晚在玉满酒楼有富宿百商宴。不知王爷可否赏脸?” 萧灼猜测其中应酬繁多,刚欲婉拒,又闻吕老兴致勃勃地补充道,“对对对!这商宴可有看头了!那些商铺每年为了评选最优,无不使出浑身解数。简直比灯船巡游还要精彩!王爷,您何不与我们同往?!” “富宿所有的商铺?那瑞知香也会去吗?!”一直避在屋里的棠棠,突然探出脑袋,吓得吕老一激灵。 却见张尚书神色微异,“说的可是那卖百花糕的瑞知香?” “嗯嗯!!”棠棠急切地点头。 “自……自然是参加的。”张尚书尴尬地凝了萧灼一眼,“我等去年也来过富宿,那瑞知香竟想出让百花出水,瓣撒银河,这等绝妙点子。今年也不知她们又能有何新花样?” “这么厉害?!父王?!”棠棠卖着几分谄媚,勾搭上萧灼的手腕,撒娇道,“父王,去看看吧!去看看吧!!” 张尚书却面露难色,迟疑地问道,“王爷,您……方便吗?” …… 今日,李沐妍无暇登船,只顾在后院与众人排练节目。她为演出花费重金,誓要在今年加入商会。 沐悦似是得了什么好信儿,急匆匆地奔来,口中嚷道,“姐姐姐姐!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什么呀?着急忙慌的……” 沐悦拉着李沐妍转起了圈,“我听哥们儿说,那吕千金一家又来啦!有他们在,我们又能再多三票!”说着,她又扯了扯姐姐的衣袖,鬼鬼祟祟地道听途说起来,“不仅如此,这回他们还带了个大官儿来!” “大官儿?谁?” “不知道啊。只听闻吕家上上下下对此人皆是毕恭毕敬的。莫非是哪位皇亲国戚来啦?!”沐悦越说越来兴致,“姐姐,商会那帮人素来排挤我们。今年这投票,估计也悬得很……依我看,不如我们直接让吕千金帮我们引荐引荐那位大官儿?!” 李沐妍娓娓叹了声气,戳了戳沐悦的脑门儿,“你呀你呀,未战先降,乃兵家大忌啊!许是这富宿乃水乡,去年的百花出水,对他们来说不够新鲜。今年我们玩儿火,看不让他们心悦诚服!”说着,她挽起妹妹,毅然起身,“时辰不早了,快换身衣裳,得赶紧去酒楼准备准备了。” —— 暮色四合,玉满酒楼内华灯初上。宾客如云,皆为今年的富宿百商宴而来。吕家在二楼有一雅间,萧灼抱着棠棠,落座于整间酒楼视野最佳的席位。 楼下舞台,已然歌舞升平。棠棠倚在他怀里,好奇地发问,“父王,这些商户为何都要登台献艺呀?如此大费周章,不是很费钱吗?” 萧灼对富宿的规矩不甚了解。张尚书见状,笑着为其解惑,“小郡主有所不知,商户献艺,一是展示商品,二是展示财力。更重要的是,每年报名入会的新铺,皆须献艺表演。最后,由所有商会成员投票,唯得票最多者方可入会。” 这让萧灼都不禁好奇,“进这商会有何益处?为何都要争相加入?” “富宿乃名扬四海的水乡,每年都会向朝廷进献贡品。而富宿有一项规矩——贡品只在商会之内选拔。” 此言一出,连棠棠都参透了其中之利害。萧灼更是侧首,似想着什么,走了会儿神。 张尚书轻声附耳,低声探道,“王爷,那瑞知香的掌柜是您的……您是知晓的吧?” 萧灼抽回思绪,浅浅告诉他,“本王知道。”随即,又似随口一问,“那她可已加入商会了?” 张尚书继续私语,“尚未入会。虽去年那表演精彩绝伦,但遗憾只得了个第三。”话说一半,他见王爷眉头紧蹙,又紧忙找补,“不过,听闻瑞知香这一年来生意兴隆,入会席位想必已非她莫属。而且,岳父大人是富宿的贵客,我们一家人都会投票给瑞知香的。” 萧灼对此不置可否。 楼下台上,一舞终了,司仪高声邀瑞知香登台上场。言犹在耳,整座酒楼灯火骤灭。众人惊愕间,唯见舞台中央一琉璃灯盏独自闪烁。烛光摇曳,筝声悠荡。 宾客纷纷翘首观望,只闻那筝弦紧奏,琉璃灯盏花开如瓣,烛焰升腾而起,牵动百盏琉璃骤燃,灯火相连,美轮美奂。 “哇!”人群异口同声赞叹。 只见烛光透过彩色琉璃,绚丽如珠宝璀璨。百灯开开合合,变化形态,聚如牡丹盛开,散若繁星点点。琉璃彼此轻撞,发声悦耳清脆。烛光在开合中流转,光影变幻,时而光怪陆离,时而富贵万千。 筝声逐渐高亢,烛光亦如鱼鳞波动。忽地一瞬,筝骤停,烛光灭;又一瞬,筝急扫,烛光现,成一方形矩阵;再一瞬,筝又灭烛光;最后一瞬,筝颤弦不歇,灯阵齐明,照出一副团花图案! 筝声终落,人群中喝出第一声好!随即整座酒楼掌声雷动。棠棠亦是跳出父王怀抱,凑在栏杆前欢呼雀跃。 李沐妍在掌声中欣然登台,“感谢富宿乡亲这一年来,对瑞知香的厚爱与支持。每桌皆赠有瑞知香糕点一份,以作谢礼。望诸君今晚投我们一票。多谢!”说罢,她又直下腰,鞠躬致谢众人。 这一晚,萧灼看了多场献艺,论及方方面面,皆是她更胜一筹。时近亥时,商会小厮持投票箱,向包厢内的贵客讨票。 萧灼正要下笔,棠棠却问,“父王,您要投给谁呀?” 他执笔挪去一旁,低声怼她,“跟你有何关系?走开,休得偷看。” 棠棠双手托腮,笑盈盈提议,“孩儿知道您的心意,孩儿帮您写?” 他懒得搭理,径自在纸上写下了三字。 不久,商会计票既毕,司仪恭请参与角逐的十七家掌柜再次登台。台下观众皆在高呼瑞知香的名号。 这回连吕老也捋须而笑,“看来今年瑞知香夺冠在望。明芝啊,这下你可得高兴坏了。” 吕明芝泛起开怀笑意,却并未言语。 司仪挥手示意全场肃静,宣布道,“经富宿商会一百三十六位掌柜投票,角逐中得票前三乃……第三名,永和大衣行,十三票;第二名,福涛瓷器,二十一票;第一名,则以七十九票遥遥领先,那便是……” 所有人皆翘首以盼,静待“瑞知香”三字出口。萧灼亦是目光如炬,紧盯着台上的她。两人不知不觉中一同屏住了呼吸。 “那便是黄式刺绣坊!恭喜黄式以整整七十九票的领先,获得今年加入商会的资格!!” 此言一出,商会全员掌声雷动,而台下观众则疑惑重重。最为气不过的当属沐悦,她冲到台前,厉声质问那司仪,“怎么可能瑞知香连前三都没进呢?你告诉我瑞知香得了几票?!” 一时间,台下人皆来起哄。司仪架不住,只得如实相告,“诸位,瑞知香此次只得了四票,位列第八。” 沐悦简直怒不可遏,直指司仪,“你胡说,怎么可能啊?!去年我们还是第三呢!今年就只有四票?!我看这……” “多谢各位乡亲厚爱!”李沐妍突然高声打断了沐悦,只见她跨前一步,给所有人深鞠一躬,“虽遗憾又未入选,但今年我们获得了比以往更多的掌声,这远比票数来得珍贵。瑞知香不会因一次小小失利就气馁,来年一定会带来更好的商品与更好的演出,回馈各位的支持,还请各位继续鼓励我们!” 她话音刚落,台下又是一阵叫好连连。可楼上的萧灼却难咽这口气,他捕捉到她下台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随即招来杨从武,低声吩咐,“去打听一下,这票型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杨从武悄然归来禀报,“属下与几家铺子的小厮打听了。去年那些曾投票给瑞知香的商铺,这一年皆在会长那儿吃了亏。今年,大家都心照不宣,不敢再投瑞知香了。盖因会长家亦是经营糕点生意的,且其向来都是富宿唯一的糕点贡品,所以……” “知道了。” 萧灼语气冷冽,打断了杨从武。 连棠棠都能感到她的父王已然气炸了毛,她小心翼翼地环住他,乖巧地一言不发。 在后台,李沐妍难藏心中愤慨,“我一忍再忍,万事以和为贵。可他们却欺人太甚。” 沐悦拉着她,更是愤怒难平,“可不嘛!真是连装都不装了!只可惜我们花了这么多钱财和人力排练的演出,竟只得了四票!四票?!气死我了!姐,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我没时间再等一年了。走!”她决然转身,牵着沐悦往楼上去。沐悦满腹疑惑,却只听她坚定道,“楼上不是有个大官儿吗?我们去试试吧!不破不立,谁也休想拦我。” 说着,她端起一份百花糕, 款步向二楼的雅间走去…… 吕家雅间里,小厮递话:瑞知香掌柜求见。 吕家人相视一眼,谨慎地征询萧灼,“您看……” 萧灼微微一顿,淡然指示道,“本王不在这儿。”言罢,小杨会意地退至别室。他又一把藏棠棠入怀,不许这丫头出声。 吕家小厮邀姐妹二人进室。她携妹向诸位行礼,“瑞知香掌柜李沐妍,见过吕老尚书,张尚书,吕小姐……”房内贵客,皆向她颔首示好,唯有一道背影偏对她视若无物。 她不会看错,举世之间,唯有他一人,连背影都是这般不可一世。心弦不由一颤,她躲不了遁入彷徨,全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好在还有吕明芝起身相迎,“李掌柜,你是来让我们品尝百花糕的吧?” 她立即收拾心绪,故作从容地高擎食盏,“是,是……今年我们用了比往年更好的鲜花做馅,还请诸位品鉴。” 张尚书察言观色,见王爷未有异议,便亲自接过食盏,“李掌柜太客气了。站着作甚?快来坐下吧。” “不了,席上那位尊贵的大人似乎并不欢迎小女。不请自来确实是招人嫌。有这位大人以身试法在先,小女子岂敢再唐突?”她说话带着笑意,也带着尖刺。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张尚书勉力周旋,“啊!李掌柜,这一年我家上下皆对百花糕念念不忘。这回可算又能吃上了,实属幸事。岳父大人最是中意中间这口睡莲,夫人则偏爱玉兰,而我却最爱芍药馅儿的。” 李沐妍唇角轻勾,恭维之中透着诡笑,“那再好不过了。百花糕能得吕老一家喜爱,乃我瑞知香之幸。小女也不希望真心做出的东西,被一些愚蠢自负无可救药之辈享用。给了那种人,我还不如拿去喂狗。” 听闻此言,萧灼惊骇侧首,用余光死死锁着她。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李沐妍敢接自己的茬,她又一次扬起笑意,颔首致谢,“大人们请慢用,小女先告辞了……”言毕,她衣袂翩翩,大步离去。 沐悦追在她身后,满面疑云道,“姐!你在干嘛呢?!怎么感觉你方才那番话是冲着那大人说的?你是不是被商会的人气傻了?!完了,这下完了,得罪大人物了!!” “呵,就他?他能拿我怎样?!” 沐悦瞧事有蹊跷,急忙拦下她,“姐,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认识那人?” “他化成灰我都认得!”她气得咬牙切齿,“他就是萧灼,那拐走棠棠的混蛋!” “萧,姐夫?!”沐悦顿时惊得捂住嘴巴,“宁王殿下……他就是宁王殿下啊?!” 楼上,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碰她留下的糕点。张尚书正汗流如注时,萧灼冷不丁拍案而起,不顾众人,独自冲下楼去。 在酒楼的长廊上,他依稀捕捉到她的身影。心中怒火更盛,他加快步伐,直逼她去。 就在要追上她的三丈之遥,她倏然止步,回首,眼睛撞上他的眼睛。 她眼中不夹半分敌意,反似一道海浪,在海中呼啸,可落到岸边,却清白至柔。但他的眼睛是一面镜子,映其浪花柔弱,涌入他心海时,却已积作骇浪,杀得他猝然愣立,头皮阵阵发麻。 “哇,放烟花了!” 酒楼外,今晚的胜者正燃烟庆祝。她被妹妹拉去外廊共赏烟花,这才撤回了她的恩典。 戒断了十年的爱人,如今再度出现,仅凭眼神,便让他丢了气愤。 外廊的门框上,烟花一次次绽放又陨落,她的背影也随之闪动又消逝…… 他在理智与本能的边缘走钢丝,仍是不小心朝她走了过去。 沐悦兴冲冲地挤入人群前排。而她则在后排倚门而立,仰首看着烟花。 他与门框门柱联手,夹成三角将她困住,再往前半寸,甚能将她环抱。克制,是这天底下最难的事。 只稍她侧目半寸,便能迎上一双望眼欲穿的眼睛。即便不承认,他也知道,他已做好了弃械投降的准备。 可她没有赏脸的意思,对他故作不见,撞开他的肩头,转身远走。 他黯然垂下眼帘,呼吸渐促,肩头旧伤又在隐隐作痛。他知道他就不该追来,犯这个贱。羞愤远不及心碎来得刻骨。而此刻,在门另一侧,又有人叫住她的名字。 “沐妍,沐妍!”原是那吕家千金吕明芝追了过来。 “明芝姐姐?”她闻声回眸,迎上姐姐的双手,“你怎么下来了?” “你刚走得急,我不放心。”两人互挽着手,吕明芝环顾四周,困惑问,“唉,王爷不是来追你了嘛?他人呢?” “是吗?我可没见着。你说说他,明明是属狗的,却活得像只过街老鼠!” 她此话一出,吓得吕明芝花容失色。就连一旁的门扉都不知为何,狠狠震了一震? 吕明芝赶忙竖指抵在唇前,“嘘,小声点儿!我的好妹妹,此言岂能随意出口!还有……”她贴近李沐妍耳畔,低语道,“我是想来告诉你一件大好事,你心心念念的棠棠也跟着王爷一道来了。你们母女终于可以团圆了!” 棠棠在富宿?!李沐妍下意识望向那颤动的门扉,可他的剪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转头,焦急地追问,“姐姐,棠棠在哪儿啊?!” 吕明芝却轻笑说,“你瞧你,急糊涂了吧?王爷都来这儿了,小郡主会不来吗?她就在楼上呢!方才你进屋时,她还躲在王爷怀里呢……你在台上的表现,她也都看见了。” “什么?!棠棠方才在屋里?她见到我了?!她见到我落败了……”她难以置信地踉跄了几步,眼眶骤然发红,鼻尖自顾自泛起酸楚,“怎么办?她亲眼看到我输了……她一定觉得我很丢脸很没用。怎么办?这该怎么办?我连个商会都进不了,又有何颜面去见她?我太没用了……” “沐妍?沐妍,你怎么了?!”吕明芝从未见过她崩溃的模样,急忙捧起她的脸颊。 “不!”李沐妍挣开了她的手,步履不稳地往后退去,“不能让她看到这样的我!”话音未落,她已决然转身,匆匆逃离了此地。 十年后的重逢,看似与旧情复燃毫无干系。老死不相往来,像是早已写好的结局。 但待次日午后,气得一宿没睡的萧灼,在半梦半醒间睁开了双眼。眼前赫然出现的,竟是那凶神恶煞的李沐妍,对着他挤了挤眼眶,一脸鄙夷道,“留什么小胡子?以为这样很好看吗?活像个半截入土的老泥鳅,丑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萧灼只当自己又在梦里挨了顿骂。他含糊地哼了一声,懒懒翻个身,又沉沉地睡去了…… 第128章 一物专降一物 又是一日天光破晓,不甘也好,气愤也罢,皆已是昨日之事。这些年来,李沐妍向来如此自勉,只因她心中念着与女儿来日重逢,一切皆要圆满。可萧灼的不请自来,已将她的憧憬搅得天翻地覆。 此刻,她立于柜台,埋首于账本之中,笔下疾走,字迹却潦草难辨。终于,她忍无可忍地扔下了笔,在崩溃边缘扶额急促。 与此同时,店门前,吕明芝牵着一只小手走来,她推了推小手的主人,含笑轻语,“快去吧……” 李沐妍僵如雕塑,双手掩面,神思早已飘渺天外。棠棠轻步到她跟前,好奇地踮起脚尖,目光落在了桌面上,“这什么呀?”她捧起桌上的账册,但见其墨迹斑斓,只能勉强辨出俩条似兔耳的线条,她喃喃问,“嗯……小兔子?” 李沐妍在极度迷茫中,忽闻那似曾相识的童声,好奇心使她慢慢放下双手。 眼前,晨曦自亿万里之外的太阳上洒落,跨过宇宙,拂去尘埃,穿越大街小巷,最终轻柔地抱住一个孩子。 暖阳下,棠棠的一双深眸好似琥珀。每一次眨动,都能掀起一阵宇宙飓风。 即便李沐妍乃世间最迟钝之人,此刻也已猜到这孩子的身份。 “呵啊!”只闻她猝然吸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 “咦?母妃,您怎么了?”棠棠忧心地绕到柜台之后,见她这般,却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要过来!”硕大的泪珠自她眼眶滚落,直坠衣间。“我还没准备好!”说罢,她把脸深深埋进了双膝之间。 “可孩儿准备好了!”棠棠近前,戳了戳她的胳膊,“母妃,您看看孩儿嘛。” “不!不要……” “瞧一眼嘛,母妃?”棠棠揉了揉母妃的脑袋。 家人们聚拢而来,皆已察觉到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李沐妍嗯嗯呜呜地摇着头,而棠棠却毫不气馁,反而抬起双手,轻轻捏住了她的耳垂,细声道,“母妃像个小猫一样。您可知,您和父王当年收养的雪奴诞下了好多小猫崽。每当小猫受惊时,孩儿便这样为它们揉耳朵。但孩儿还从未给人揉过呢,舒服吗?” “棠棠?”李沐妍缓缓抬眸看她。 对上棠棠莞尔一笑,她捧起母妃的面庞,细心拭去泪珠,“母妃,昨晚表演的琉璃灯在哪儿呢?孩儿想玩。” “在……在院子里。”她怯生生地侧着头,避开女儿的目光。 “能带孩儿去看看吗?” 这会儿,孙姨娘趁机上前,试探着询问,“棠棠?莫非你就是棠棠?” 她昂着脑袋,自豪地点了点头。 一家人窸窸窣窣议论起来,唯有阿玲按捺不住激动,直冲上前,紧紧拥住棠棠,“娃娃!是娃娃!小娃娃变大娃娃回家咯!!” 棠棠被突如其来的亲近吓了一跳,却随即感到一股莫名的亲切。 孙姨娘冲她招了招手,热情介绍道,“愣着干啥?这是你阿玲外婆,我也是你外婆!”她又把沐悦和瑞香往前推了推,“这俩都是你亲小姨!”她又把友儿抱了起来,朗声道,“这小呆子是你弟!” 棠棠竟显得些许茫然,“外婆?小姨?原来我有这么多家人?” 一家人簇拥而上,孙姨娘回过神来,扯了扯李沐妍的衣袂,“傻丫头,日夜思念的闺女回来了,你咋还不高兴了?” “我没……” “那还不快过来!”孙姨娘硬把她拉到棠棠跟前。 棠棠喜不自胜地扑入她怀中欢言,“母妃!原来我有这么多家人!我好幸福啊!” “幸福……怎么会?”李沐妍双眉微蹙,似对棠棠的话心存怀疑,一把又将其推远。 闻听此言,瑞香至棠棠身旁私语,她侧耳倾听,颔首间终是沉下眼帘。 而后,她执起李沐妍素手,由衷赞道,“母妃,您好厉害啊!无论是这间铺子,河上的灯船,还是昨晚的演出……孩儿从未想过母妃竟会是如此能干之人!您真的很棒了,孩儿好喜欢好喜欢您!!”言毕,她再次不由分说地扑进母妃怀里,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棠棠……”李沐妍带着迟疑,终是破涕为笑,转瞬又潸然泪下,紧紧回拥女儿,“棠棠你真好……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可我怕你会不喜欢我。可算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 整个上午,母女俩都在后院叙话,可光是如此怎够?错过的那些时光,岂是这样便能弥补的? 待正午间,棠棠却突然如临大敌般执意要回客栈,“不妙,不妙!父王一上午找不着孩儿,该着急了!孩儿得赶紧回客栈去了!” “他……”李沐妍一时语塞,她对萧灼除却编排之词,别无他言。只闻她甚是不解气地道,“他是大人了,不会这么容易着急的。” “母妃您不懂!” “我?!”她愕然,竟说不出话来。 棠棠却忽然执起她的手,回忆道,“有回,孩儿独自在山里头迷了路。待父王找到孩儿时,他死抱着孩儿,那肝肠寸断的……几乎把心啊肝啊什么的统统都给哭出来了呢!” “不可能……” “确有其事!孩儿怎会骗母妃?!”说着,她已拖着李沐妍要出家门,“况且孩儿这般回去,势必遭一顿骂。可他若知道,孩儿是与您在一起,必会饶恕了孩儿。母妃,您陪孩儿一同回客栈吧。他一直在等您呢,您去了,他必高兴坏了!” “啊?!不,我才不去找他。乖,快放手!”李沐妍驻足门前,拼命挣扎。 拉扯中,棠棠突然撒开手,神色凝重地告诉她,“好啦!父王知道错啦!他这些年来时刻挂念着您。不论我们走到哪儿,他的卧房里总藏着您留下的物件。每逢除夕,他总会独自登高饮酒,不容任何人打扰。我们所居之处,至今不用一切红色的器物。这些孩儿从前不解其意,如今却都懂了!所以这一回,是孩儿把父王诓来富宿的!您要怪就怪孩儿好了,可不许冤枉了父王。您昨日不该对他出言不逊,您现在得陪孩儿去找父王道歉!” “我?道歉?!棠棠你!”她初次领教到了女儿的厉害,可她也是出了名的执拗,“不去!放开,我不会去的!” “不许不去!!” …… 在女儿坚持之下,李沐妍终是退让。她俩步入客栈,站在萧灼门前悄悄商量,“母妃,父王在屋里等孩儿回来呢。他见您来了,定会喜出望外,您切记不许再骂他了哦!” 李沐妍在其摆布之下,已然乖得没了脾气,回过神来时,不知不觉已立于萧灼榻前。 只不过…… 萧灼根本没像棠棠所述那样在期盼她的到来,相反,他正枕着日上三竿的暖阳,安逸地呼呼大睡。 她心头暗涌的悸动,瞬间沦为了羞耻。她带着几分讥讽,冷言道,“你看,他哪是你口中的模样?这不还睡着嘛。” 棠棠未曾料到,父王怎会在紧要关头掉了链子?“他……他平日不这样,今日这是怎么了?”说着,她欲上前叫醒他,却被母妃轻拦下来。 李沐妍凝视着他的睡颜,这张脸从客观来说,依旧俊美得肆无忌惮,可从中唯有一处令她不快,她怒极反乐,发出一声嗤笑。 许是二人的动静扰了他的清梦,萧灼甚是不悦地张开眼睛,带着几分愠怒回望李沐妍。 她愤懑难抑,尤恨他那一圈浓密的短须,如同眼中钉般扎她的眼。她一时火冒三丈,忍不住骂道,“留什么小胡子?以为这样很好看吗?活像个半截入土的老泥鳅,丑死了!” 谁知这萧灼,不仅昨晚故意冷落她,今日她已至他榻前,他仍漠视如初。只见他翻了个身,又接着酣睡了。 她气得拳头发紧,决意再不理会此人。 见母妃已跑,棠棠急忙追上挽留,“母妃且慢!孩儿把父王叫醒!您俩好好聊聊行嘛?他真的很想您!!” “别替他找补了!我与你父王早已恩断义绝,没什么好聊的。对了!”她忽地在楼梯上驻足,回身向棠棠正色道,“我不是你母妃,我是你娘亲!不要再乱叫了!” “沐……?!” 闻其声,母女二人齐齐抬眸望去,只见那萧灼似被惊醒,匆匆披上外袍,便冲了出来,站在楼梯前一筹莫展地看向她。 棠棠趁机急言,“母……娘亲您看,父王醒了!您不是来看父王的嘛?快别走了!” “你!”李沐妍抬眼怒瞪萧灼,复又转向棠棠,忿然道,“你们俩……简直是一丘之貉!你跟着他都学坏了!”她愤然指向这父女俩,“都不许跟着我!” 说罢,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他们的客栈。 棠棠急得直跺脚,上楼向父王泄愤,“父王您怎么回事?孩儿好不容易帮您把娘亲请来了,您却……这回连孩儿都成您一丘之貉了,该如何是好?!” 李沐妍走后,萧灼的脸色变得一言难尽,他冷冷发问,“是你求她才来的?” “这,这是……”棠棠迟疑支吾,未能回应。 他不想听她解释,抬手示意她闭嘴。随即又退入房内,独自一人呆了许久。 —— 午后时分,他倏地起身离屋,向杨从武下达指令,“速去通告商会会长,王都来的大官儿今晚要设宴款待商会诸君,务必把那瑞知香的李沐妍也给请来……” 一则消息的传播,在他处走的是陆路,到了富宿则走了水路。不出半个时辰,全城的商会掌柜皆已闻讯,而被那大官儿点名邀请的李沐妍亦不例外。 她询问那传话来的小厮,“敢问今晚该去哪里赴宴?” 小厮满脸喜色直言,“今晚商会老爷们齐聚,况且王都的大官儿难得来一回,自然是得见识见识咱富宿最美最香的……桂音楼啦!” 她闻言脸色一僵,不由发出声啐笑。 —— 夜幕降临,萧灼独坐在前往酒楼的马车里,双眸紧闭,心事重重:萧灼,别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莽撞。此行难得,无论如何也该与她心平气和地见上一面。今日借此宴,了却她入会之愿。呵,她总该识趣吧? 龙灯节落幕,富宿街头略显寂寥。车内昏暗,害他顿陷幽冥之境。待马车驶入繁华市井,四周酒楼灯火璀璨,方使他又逐渐看清眼前。可今晚目的地尚远,车外,酒楼前小二的吆喝声也逐渐变了味儿。 “来咯来咯,客官来瞧瞧。咱这儿的好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春心姑娘排了新舞,各位公子还不快来瞧瞧?!”“一夜春宵值千金,客官快来看看!” 萧灼微感诧异,轻掀窗帘,眼前果真是一条美人如云,欢声缭绕的伎馆乐街。他随即问道,“怎么来这儿了?” 车外的杨从武如实答,“回主子,商会会长推荐的地儿就是这里。您看,前头似乎就到了,众人都在迎候我们呢。” “哼……”他按下不表,又再次叮嘱杨从武,“对了,若实在有人要打听我的身份,你当如何对答?” “属下记得!就说您是骠骑大将军李沐修。”杨从武说着说着偷笑起来,“此名号一出,那些人可不都得乱猜了?凭他们那般欺负了娘娘,还不得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 “呵,就该如此。”萧灼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戏谑的雅兴。 马车停驻桂音楼前,富宿一众有头有脸的老爷们纷纷引颈期盼,静待贵客现身。 会长立在人群之首,作为代表,道尽一番恭维之词。 车里,传来贵客犀利如刃的质问,“会长大人,本官好意请诸位共宴,意在探寻富宿未被朝廷发掘的新奇玩意儿。你把本官的宴请设在这种地方,意欲何为?” 会长油滑,深谙官场之道。他凑上前拱手作揖,被杨从武所阻,只得在一丈之外笑呵呵地回应,“回大人,这桂音楼可非低俗伎馆。此乃富宿最好的酒楼,且里头的姑娘不仅各个能歌善舞,还能吟诗作赋,那伺候人的手段绝非一般伎馆所能……” “住口!”杨从武听不下去,抵上剑鞘堵住了那人的嘴。 萧灼却淡然笑道,“哦?如此说来,确实值得一探。对了,那瑞知香的李掌柜可曾到了?” “回大人,没见她人。”那会长如笑面老虎,逮着机会便来告状,“大人,您可别被那李掌柜的美貌所迷惑了。她那百花糕无非就是米糕翻了点儿花样罢了。只是她仗着自己与姐妹有几分姿色,整日打扮妖娆,常于店中恃美扬威,靠卖弄风情招揽生意。听闻,她还与邻县县令关系暧昧。一家子女流之辈,开这么大个店,却不知是哪儿来的本钱?传言皆说是她早年给人做外室攒的。像这样的人做出来的东西,也不怕叫人吃坏了肚子?更是不配加入商会!还请大人明鉴啊。” 会长说完这些,连杨从武都替他捏了把冷汗。 萧灼无意识地握紧拳头,颤着唇角挤出一笑,“嗯,原来如此,真是多亏了会长提醒。” 会长被赞许冲昏了头脑,眯着眼继道,“小人今日把场子设在桂音楼,定能让大人看清那女子的真面目。无他,唯伎人尔。 ” 话音未落,车内掀起一阵袖风,窗帘半起,一只茶杯自窗口飞出,直直砸在那会长的脑门之上,只听其哀嚎不断。 车厢内,萧灼厉声道,“好个唯伎人尔!本官要见她,还轮不到你在这对她说三道四!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官面前说这种下三滥的污言秽语?本官知道你们是同行,可你家的一合酥,年年陈那贡桌上,但宫中的贵人们,却连瞧都闲瞧一眼,即便是辛者库的奴才都懒得去偷。看来这一合酥就和它的主人一样,都是个招嫌的玩意儿。早就该换了,换个新鲜的进来。” 话说至此,会长噤声捂着脑袋,已然汗流浃背。 萧灼却欲使这儿的所有老爷们都尝尝任人宰割的滋味,“昨夜瑞知香仅得四票,足见我们这富宿商会真乃上下一心。我朝军中若能有你等这般忠良,何惧那边境贼寇屡屡来犯?”他一挥手,大笑道,“明日,给诸位的军令便会送达府上,就等着与商会的弟兄们一同参军,保家卫国去吧!” “啊?”会长身后,一男子吓得出了个声儿。 杨从武瞧他胆儿小,立刻逮着他薅,“喂,住哪儿啊?明儿我给你送去!” “啊?不不不,大人饶命啊!”那男子忽地双膝发软,跪下给杨从武连连磕头,“小的知罪!小的再也不敢了!都是会长的意思,是他不让我们投给瑞知香的。小的最喜欢瑞知香了!小的一家老小都喜欢!求您了大人,放过小的吧!” 一时间,老爷们纷纷跪地求饶,瑞知香的百花糕,瞬间成了他们口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般的绝世珍品。 萧灼无意再与这些人多费唇舌,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他冷淡吩咐,“今晚这宴席,看来还是罢了吧。各位好自为之!” 话落,马车随即掉头而去,徒留一群彷徨不知所措的老爷们面面相觑。 车离乐街,驶入昏暗的小径,萧灼气的喉咙发紧,扯了扯领口,又忙问杨从武,“你看到她了吗?她怎还没来?此道是她来的方向吗?” “这是瑞知香来的必经之路,咱走得没错。” “那她怎……停车!” 马应声停驻,萧灼一跃而下,朝那小径深处张望,“真没看见她?” 杨从武稳稳扶住他,“没呢,主子您快上车坐好,这儿太暗了,可别摔着您。” “你别管!”他一把夺去杨从武手中提灯,略一沉吟,又愤愤然还给了他。“我去找她!” “啥?主子您不能一个人走夜路。快上马车吧,待见到她,属下会叫您呢。” “不。”萧灼没脸道出自己的忧虑,只得厉声命令,“你走,本王命令你走!” 小杨对他的心意已然心领神会,只得坚持将提灯递予萧灼,“那主子您千万慢些走,低头看地砖,别摔着了。” 萧灼心不在焉,更不肯收这碍事的提灯,他眺望着前方又拉着杨从武问,“你告诉我前面怎么走?” 杨从武抬手比划起来,“主子,依您的脚程,直行约两百步,右转续行三百步,再左转三百步……都能到她店了。” “知道了。你快走吧。” 萧灼终于赶走了杨从武, 孑然一身踏入这幽暗的小径。这一片混沌于他与黑洞无异,他数着步数徐徐前行,随着黑暗愈发深邃,他逐渐喘不上气来。 无法,他只得驻足,举起手掌凑到眼前,隐约见到掌心纹路,方才定心地缓了缓气。行过二百步后,拐角处的街道昏灯稀疏,他借着这丝光亮,再次稳住了步伐。 途中,不时有路人擦肩而过,可在他眼中无非是些模糊的色影…… “萧灼!!” 他又走了一段路,默数至第一百二十八步时,李沐妍的呼声突然在他身后穿透而来。他猝然回眸,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从上至下,从右至左,抡圆了劈在他的脸上。 瞬息间,整座富宿城内,群鸟惊飞,树梢间哗然一片;鱼儿遁入河底,寻淤泥庇护。 唯独承了这一掌的萧灼全然发懵,不知所措…… 第129章 讨厌现在的你 萧灼的脑海一片混沌,耳边嗡嗡的回声,淹没了一切声响。 他反手捂住火辣生疼的脸颊,无需抬眼,亦知是何人敢如此待他。他默然领受了这一掌,缓缓放下手,淡然吐出一句,“你来了。” 她在气急之下差点失笑,“是啊,我来了。若非这一掌,您这高高在上的大官儿,估计都看不到小女子呢?” 萧灼心知她所为何事恼怒,他深吸一口气道,“让我解释。” “解释?”她闻言神情忽转,眉梢轻挑间一展温婉至极、近乎殷勤的嫣然笑意,“不,何须你费心解释?你的心意我都懂。萧灼,你实在太好心了。今晚的宴席,是你特为我而设的吧?你知道我昨日败选,所以特意聚齐商会同仁,是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对吗?”言辞间,她双眸闪烁着无比的崇拜与感恩。 “呃……”他虽眼前朦胧,但光是蒙受她这般谄媚,便够他受用的了。他不由心虚地闪避身子,含糊一句,“嗯……差不多。” 闻言,她更是喜出望外,双手合十于胸前感激道,“哇!你真的让我好感动啊!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还能这么关心我。萧灼,你太好了!” 他心口酸酸痒痒,难掩澎湃,“毕竟你是……” “来!”她笑着打断他的话语,利索地揭开食盒,拈起一块热得发烫的百花糕递至他唇边,“你可曾尝过我家百花糕?这是我最喜欢的牡丹馅。记得从前我给你沏过牡丹茶,你还夸过我呢。这个你也一定会喜欢的。来,尝尝看,啊……” 萧灼好似一条大蛇,一条被封进了酒坛充当药引,却自得其乐的大蛇。他心旌摇曳,鬼使神差地放下防备,轻轻凑近,微启唇瓣,就在将与她一同唤出那声“啊”的瞬间…… 她冷不丁将那整块糕点猛塞入他口中,紧接着又如同连招般,再次狠狠挥出一记耳光,落在他另一侧脸颊上。 她眸光冷冽,厉声斥道,“不要脸!!把我叫到那种地方去,你是想当众羞辱我吗?!” “噗——我……”他又烫又呛,根本说不出话来。 眼看他踉跄欲吐,她指着他的鼻尖,冷声恐吓,“吞下去!你敢吐一个看看?!” 俗语云:一巴掌,一甜糖。可甜糖和巴掌一道并至,孰能招架得住? 萧灼心虚胆怯, 着实不敢违命。只瞧他扶着双膝,呛咳连连…… “好吃吗?!”她怒呵道! 他无暇言语,只得翘了翘大拇指。 “好吃?!你不是说我做的东西连泔水都不如吗?!现在又好吃了?!你喜欢吃泔水是吧?!” 天哪!萧灼无语凝噎,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她怎还记仇呢?他硬是将整块糕点生生吞下,一番捶胸顿足,似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待终于缓过劲来,已是汗流浃背。 李沐妍见他怎没被噎死,怒气依旧难平,“萧灼,没想到你如今竟成了如此卑鄙小人,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你亏得是运气好,在此处遇上我,否则,我定当着那群老头的面给你好看!想让我献媚讨好你,才能入那商会,哼,等下辈子吧!” 说罢,她便步履矫健,转身打道回府。萧灼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形,慌忙向她模糊的身影追去,“李沐妍,你等等我!你听我说!啊……” 她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跌倒声,并伴着他竭力掩饰,却没藏好的低吟。她疑惑回眸,瞥见他半伏于地,挣扎着站起后,却茫然无措地驻足原地。 月色皎洁,将他的眼睛映得亮堂,可她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神里无半点光彩。一股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她续挟着怒气问,“你这是怎么了?” 一旁好事的路人见他状似可怜,驻足观望着他。 “沐妍?”他声音微颤,朦胧捕捉到一个人影,便向其解释,“你误会我了。那地方是商会会长所选。我没想把你约去那种地方,永远也不会。我一得知此事,便立即取消了宴席。” 路人听得云里雾里,抖了抖袖便离去。他情急之下,伸手挽留,“李沐妍,听我说完再走行不行?!” 可站在一侧的李沐妍依旧半信半疑,了当发问,“怎么搞的?你眼睛瞎了吗?” “我没瞎!”他重新寻得她的方位,慌忙挥手否认,“不过是得了几次雪盲,把眼睛烧坏了。夜色之中,有点儿看不清而已。” “有点儿?!”她想他不应当这般蠢,“可雪盲这种病,得一次还不够吗?岂会一得再得?你是缺根筋还是怎么了?” “那还不是因……”他欲言又止,话语在喉间辗转,终又咽下。 他意识到,此刻自己完完全全处于下风,甚是不悦,心中暗忖道:缘何你如此对我?那些秘密除了我,天下再无旁人知晓。分明是你捅了我一刀,那抛夫弃子之人也是你。 念及此处,他瞬间晾凉了心意,重又端起那宁亲王高高在上的架子,挥手命令道,“无需多言,把我送回客栈,快。” “你在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所闻。 “莫以为今日你与糖糖相认,便可取代我的地位。若让她知道你再一次抛下她的父王,你猜她会怎么想你?” “少拿棠棠说事!”说罢,她忍住再抽他一掌的冲动,又一次决然离去。 然行数步之遥,她察觉他并未跟来,扭头回眸,只见他孤然立于道中,如赌气一般昂着脖子。 他竖着耳朵凝神细听,但闻她脚步渐远……消失……突然一瞬,又朝他冲了过来。 “可恶,没见过你这种人!” 伴随着满腔的怨念与掌心的炽热,她攥起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拽走。 在她的背后,她未曾意识到,她已不留余地地没收了他呼吸的能力,他的双颊,除了掌印,更是泛起了别样的绯红。 他又一次自说自话服了软,“沐妍,我们好好说会儿话,可以吗?” “我没话与你说。”她唯有避开他那张令人心烦意乱的脸,方能正常思考,可思绪越转越觉蹊跷,她又问他,“你走夜路就不能提个灯笼吗?” “不要。”他似异常嫌弃地拒了。 “那火折子呢?” “那东西有什么用?!” 话刚出口,他便感到她在沉默中掐紧了他的手腕。 “你变了。”她忽地蹦出这么一句,未加任何阐释、缘由与复述。 他心头一颤,酸楚莫名上涌,犹如那腌入味的酸菜,被猛然从缸中提起,师傅老练地掐着他的一头一尾,两手狠狠一拧,泡了他十年的酸液尽渗而出。他每一处筋骨肌肉都如同撕裂一般,干瘪、不成人形,甚至还在冒着酸气。 甩干菜叶的动作似能打人,他也不出所料地翻了脸,“确实,我是变了!我一会儿是狗,一会儿是老鼠,一会儿混蛋,一会儿人渣……变来变去,始终难以为人!你就没把我当过人。今日我为你设宴,是想还你个公道。那帮家伙把你欺负成这样,你能忍,我忍不了!可你呢?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我要害你。你说我变了?你又何尝完美?!” “我有求你吗?!你自作主张为我伸张正义,可你想过吗?待你走后,这会变成一堆怎样的流言蜚语等着我?!我没有像你一样的丰功伟绩,可以去掩盖身上的污迹。我打破规则的时候,可没有人称颂我。而你的公道,只会更令我成为众矢之的。听得懂吗?还要我谢谢你吗?!” 她所言,字句皆入他耳。他无话可说,可要他即刻扭头致歉,亦是强人所难。于是乎,他又衔起一道治她的妙方,小嘴抹了醋,讽刺道,“我说你就是蠢。明明捷径就在眼前,却偏要与人争个公平。你看看这里,到底有谁在与你公平竞争?呵……为了一个贡品的名额,让你大费周章折腾了这么久。当年寻死觅活地要出来,如今挤破脑袋又要回去。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李沐妍听完他这一番话,眼中的愤怒已悄然淡泊,再没接他一句。 待俩人行至光亮处,见他眸中恢复了神采,她沉了沉气,看着他的眼睛,平静且真挚地告知他,“萧灼,我好讨厌现在的你。” 言毕,她轻轻松开他手,淡漠地离他而去。 蓦然间,他唇角的嚣张跋扈与玩世不恭,皆一同向他引咎辞退。他呆立在那儿,心脏不仅停止了跳动,甚至还被挖了出来,扔进了石臼,一锤一锤打成了泥…… —— 半晌后,棠棠总算在客栈门前等来了她的父王,她急忙迎上前问,“父王父王,您可回来了!今日和娘亲进展如何?她消气了吗?!” 却见萧灼沉着脸,对她的关切置若罔闻。她又拽着他焦急追问,“父王,您怎么了?” 他缓缓回过神来,双眼无焦地盯着地面,机械地问她,“糖糖,若要你在娘亲和父王之中选一个,你更喜欢谁?” “那,那自然是……”她支支吾吾,难给答案。 见女儿这般犹豫,害得萧灼自嘲地轻笑起来,“嗯,我知道,是我也这么选……”言罢,他缓步上楼,将自己独自关在屋里,倒头栽到榻上。 雀儿觉他不太对劲,可任凭她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屋内搭理。最终,她仍是走了。 屋里,他又将自己蜷紧了些,眉头不住一颤,泪水未经他准许就夺眶而出。 ‘哭什么?!别哭!’他在心底斥令自己。 ‘可她讨厌我!’她凭这一句话就击溃了他的防线,一刹那间,泪水如骤雨倾落,帛枕遭了殃。 他活了半辈子却终究无人哭诉,唯有缩在自己怀中低声呜咽:她不喜欢我,她从来就没喜欢过我。昔日种种,皆是我强取豪夺,如今我没有资格了,她凭什么还要忍受我……她自始至终都在讨厌我,还记得初见时她看我的眼神吗?她从那时起就讨厌我了。我这半截入土的老泥鳅,凭什么要她喜欢我……她还打我,她从前从来没有下过这么重的手,啊啊呜呜呜呜呜…… 他愈发泣不成声,房内尽是他的抽泣之音:我就不该心存幻想踏足这里。她还不知真相呢,就已这么讨厌我了,来日她若知道了,又会如何看我?啊呜呜啊…… 他双肩颤抖,连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可怎么办?我怎么还是喜欢她……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捂不热,连凿都凿不开!她怎么能这么坏……啊呜,呜呜啊啊啊……为什么大家都有人爱,唯独我没有?啊呜呜啊……是我哪里出了错吗?为什么越是了解我的人越是不喜欢我?啊呜呜啊呜呜呜……她讨厌我,她讨厌我,她讨厌我…… …… 经一夜呜呜咽咽与思想斗争,翌日清晨,彻夜未眠的萧灼起身,站在洗漱台前,凝视镜中自己哭肿的双眸,他冷静地自抽一耳光,厉声自警,“蠢货,谁会喜欢你这样的?忘了她是怎样的人了吗?你给她开后门,就是在否定她,她能高兴?”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怒骂,“自以为是,活该挨打! ” 只见他紧咬着牙,一大早便匆匆出了客栈。路上,他途经一家花坊,买了一束她钟爱的山茶。他在口中弹动着舌尖与喉结,预演着要向她道歉的话:沐妍,昨日是我不对,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继续以你希望的方式帮助你。 当他到了铺前,却寻不见她身影。他随手召来门口闲坐的友儿,探问其去向。友儿瞪了他片刻,终坦言相告,“娘亲去接大哥哥了。” 萧灼对‘大哥哥’这三字倍感生理不适,只闻他僵笑追问,“什么大哥哥?她去哪儿了?” “她去城门口接小豆哥哥啦!”说罢,友儿对他扮了个鬼脸便逃走了。 小豆哥哥?他对此名似曾相识,却一时难以忆起。总之,他得去会会这小豆哥哥。 他将花束藏在背后,行至城门口,遥见她提着一支食盒倚在石墩上,嘴角自带着笑意,满心期盼地等待着谁。他欲近其前,步履却略显踌躇。 “妍妍!!” 蓦地,他与她的视线皆被这一声叫喊吸引。 城门口,一高瘦俊逸的书生手举卷轴,朝她飞奔而去。李沐妍见他来了,笑靥亦是愈发温婉。 那少年如风般扑入她怀中,又将她高高举起,嬉戏转圈,口中还亲昵地唤着,“妍妍,可算能来看你了,我好想你,想死你了!” “哈哈,小傻瓜!”她轻笑着,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也想你啦!好了好了,快把我放下来!” 少年双眸笑如月牙,即便把她放下,依旧眷恋不舍地挨在她身旁问,“盒子里是什么好吃的?给我带百花糕了?” “不是啦。”她笑盈盈地打开食盒,取出里头冒着热气的饼子,“是胡饼,在你最爱吃的那间铺子买的。” “哇!还是热的呢!”少年扶起她的手,在她手里咬了一大口饼子,一脸满足地笑起来,“太香了,我在书院天天就念这一口呢!” 她欣慰一笑,拂去他唇角的饼屑,“小豆读书辛苦了!走,姐姐带你回家,房间都为你备好了。” “好!” 两人相笑,并肩归家。转身时,李沐妍惊见萧灼立于前方,害她心头一紧。 三人擦肩之际,他猛然扣住她的皓腕,在她耳畔冷声问,“他是谁……” 小豆觉出异样,欲挤入二人间问,“妍妍,这人是谁啊?” 她不动声色地挣开萧灼的手,朝着小豆莞尔一笑道,“认错人了。”说罢,她顶开他的臂弯,再次与小豆一起离去。 途中,小豆频频回眸窥视,见那人仍跟着他们,不由紧张起来,“妍妍,他怎还跟着我们?看着还来势汹汹的。” 她目光坚定,只顾前行,“已经跟我好几日了。别理他。” “什么?要不要报官呀?!” “不用!”她无奈叹一声气,将食盒交给了小豆,温言嘱咐,“你且等我,我与他说几句话。” 她决然撇下小豆,回身拽起萧灼的胳膊,两人一同步入桥洞下无人的角落。 萧灼已立在爆发边缘,双拳紧握,唇齿颤抖着向她质问,“我记起来了,那小子是你从前收养的一个孩子。他今年才多大?十七?你对所有孩子都这样,还是就对他这样?” 她闻言,眉间掠过一抹冷意,“你在暗示什么?你自己龌龊,就理所应当以为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龌龊吗?” “我……?”他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正巧,我也有一事要与你说。”她无视了他的泪眼,沉声陈述,“我与棠棠既已相认,便不欲再尝母女分离之苦。可若骤然让她与你断了联系,她也一定接受不了。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从现在起,你我各以一年为期轮流抚育棠棠,直至其出嫁之日,再决定要与谁同住。鉴于你养了她这么多年,为公平起见,下来这两年都由我来抚育她。你到后年再来接她吧。” 她将此番话抛过去,可他却迟迟不发一语,甚至是目光近乎呆滞地看着她。她不禁微蹙眉头,忍不住催促道,“你说句话呀?” 奈何他偏就是像傻了一般不搭理她,直至她扭头走人,他也未曾追上前去…… —— 李沐妍携小豆归至铺中,家人见其归来,无不欢欣雀跃。 稍事休憩,便得干活了。她想将那只为龙灯节准备的船拆了,将百花灯体与船体分离,灯体则可悬于铺顶,以作装饰。小豆很乐意帮忙,于是她持锤,小豆执锯,欲登船从内部拆解灯箱。 二人一前一后行至岸边,李沐妍已跳上船,小豆方踏出半步,却突然被身后一股牛劲给拉回了岸上。 小豆回过神一看,却见眼前是那怪人。只见其一把夺过了他的锯子,一个纵身跃上船头,挥手间,绑船的系绳一断为二。他又随手将锯子扔进了河里,双臂抵着岸边,猛力一撑,船顺势而走。 “妍妍!妍妍!!”小豆孤立岸边,无助地呼喊。 此刻,李沐妍已蹲身钻入灯箱内部,忽闻身后异响,她扭头望去,竟见萧灼势如猛虎,不顾一切地向她扑来。 灯箱低矮,难以容身,他完全无法站立,只得将她扑倒,跪压其娇躯之上,怒视着她。 孤舟在空旷的河面上漂浮…… 她的脑袋枕着他的山茶花,她却用手推开他的胸膛,“萧灼?!你在干什么?!放开我!” 但见他面无表情,薄唇慢启,一字一顿冷声道,“你,没,资,格,命,令,我。”说着,他戴着扳指的手缓缓掐起她的脖颈,愈发愈发用力…… 第130章 强取不胜豪夺 她的下颚被他抠得生疼,却无阻她发狂怒吼,“萧灼你疯了吗?弄疼我了,快放手!!” “闭嘴!少来命令我!”他双眼怒瞪,气得连发梢都在颤抖,“我真该挖出你的眼珠,因为你什么都看不见,比起我来,你才是瞎的。” “住口!” “当年,你说我没资格,我甚至想过要让自己……变得有资格。”他轻轻松开她,冰冷的扳指抚上她的唇瓣,“可今日我知道了,问题原来并不在我。小豆、宋文信、巫马霁,大哥哥?他们都可以,唯独我,连和你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他红了眼睛,顷刻间积满了泪水,“如今我只有糖糖了。你还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你为何是如此冷血的女人??!” 话音未落,一颗豆大的泪珠自他眼眶滴落,直直坠到她的眼中。 船在宽阔的河上随波逐流,一时风起浪卷,船身猛地一晃,萧灼踉跄地跌入她的怀里。 霎时,她颈间那股似暖阳似花香的气息,如丝如缕地将他环绕。她的体温将他拉回了从前,在王都那座已不复存在的深宅尽头,曾有一对男女,夜复一夜,缱尽缠绵。 “快放开我!” “不。”他轻声呢喃,隔着薄衫在她的肩头落吻,湿润的眸光染透了她的衣襟,方才还强硬的手指,此刻正轻柔承托着她的酥胸。 “放开。” “不要。”他坚决地回答,撑起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她,低语道,“你都不管我死活了,我何故还要在乎你?” 言语至此,他缓缓俯身,将唇印上她的细颈,在其锁骨上咬下一口,直至她喊疼才罢休,刻薄的牙印被温文的舌尖抚平。 李沐妍深知自己必须阻止他。可眼下,不知是出于何种缘故,她却调动不了她的身子…… 随着他的吻愈发炽热深邃,慢慢地她的嗔怒变了味儿。在不经意间,酥麻感占领了她理智的头脑,她下意识地抬起两只手,一只滑入他的发髻,一只狰狞地嵌进包裹着他臂膀的丝绸。 分开的时光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他捕捉到她的暗示,于是默契地放缓了节奏,试图在她的眼神中寻到默许的答案。他试探地手掌下移,娴熟地掀起了她的罗裙。 她恍陷梦中,任由一切发展至此。直到他灼热的指腹如钩,轻巧地勾进了她的腿隙。挑逗间,亵裤也成了他的同谋,两者合力攻陷欲珠,终于打破了她的矜持,迫她无法自持地呐出一声低颤。 她似触电般一个激灵,情急之下迅速拨开他的手。在他想再次征服她之前,她捧起了他的脸颊,语气严肃地告诉他,“萧灼,你如果敢胡来,我绝不会原谅你。” “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他愤怒扭头,挣脱了她的手,气愤地反驳道,“别说得好像我不胡来,你就会原谅我。” 她被他的言辞噎住,眼中掠过一丝微妙的慌乱。 他如梦初醒,瞬间洞悉了她的心意——至少在当下,她想要他。 他毫不犹豫地倾身,向她的樱唇吻下,却不料被她纤指拦住。他的吻落在了她的指腹上,但他也并未就此罢休。 爱人如弈棋,她守他攻。欲望满溢在他的眼眸里,他迎上前去,轻柔地将她的手指含入口中,舌尖在两指缝隙间灵活游走,肆意挑逗。 她从未料到过,指尖竟也成了一个脆弱又敏感的器官。此情此景,令她魂穿数年前第一次与他在榻上的缠绵,他亦是这般将手指送入她口中,教她含着。 此刻,她循着记忆,温柔地落下一子,半似命令地告诉他,“别用牙齿。” 萧灼顷刻看穿了她的讥讽,她这一手着实犀利,杀得他无地自容。他嗔怒地吐出她的纤指,似又重拾了几分强硬,紧扣她的脖颈,在她锁骨上烙下深深一吻。 她怒了,竭尽全力将他推开,一个翻身骑跨到了他的身上,一改受困的局面,双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 他有些喘不上气,却仍要笑着挑衅,艰难地开口,“你……力气太小了,是舍……不得吗?” “你!!”她怒不可遏,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 上身,斗得你死我活;然而下身,他们彼此的器物却隔着丝绸,相互磨搓,暧昧横生。 她要他的命,他却掐她的臀。 身子又疼又痒,又烫又癫,气急败坏之下,她瞥见一旁落下的锤子,毫不犹豫地举起,便要狠狠地向他砸去。 “你要杀我?”见此情形,他终于按捺不住怒火,瞪着她,疾声厉色地斥道,“要我死是吗?!好!我教你!!”说罢,他双臂一振,将她的手扒开,又轻巧地将她整个抬起…… 待身子落下时,她整个人竟已直直坐于他的面庞之上,他顺势拨开她贴身的亵裤,结结实实地将半张脸埋入了她的喑唇。 她难以抑制地发出一串颤吟,手中的锤子不自觉地落了地。身体出于羞耻,本能地想逃,可他却紧紧扣住她的双腿,不给她丝毫机会。 他舌尖灵巧地勾勒她的软糯,在那穴口贪婪狂扫,鼻端抵着欲珠,来回游走。 身子不听使唤地搐动,连骨头都酥软了下来,她倚上面前的灯架,方才寻得一丝喘息。“嗯,嗯啊……萧灼……”愤怒与欲望难舍难分,紧抓着他的头颅,带着恨意扯他发髻,她有几分难受,他便得有几分疼痛。 他亦不甘示弱,腾出一只手掌压在她的心口,她的心跳是为他而奏的乐章。 两人的脉搏逐渐同步。她受不了这般折磨,她想要更多,更多……她双手狠狠抓起他的发髻,强取他的唇抵上欲珠,豪夺了他喘息的权利。 他全然沉浸其中,如久旱的大地,不知满足地汲取着泉眼,那甘甜的水流浸透了他,他似在此刻获得了重生。 “额啊……额啊啊……啊!啊……”惬意如瀑布倾落,她颤着腰,震着臀,紧捂着嘴呐出连连的呼喊。 欲珠再承不住更多的挑拨,她逃离他的唇边,浑身酥烂地向后瘫叠在他的身上。 他脸颊被溢出的雨水濡湿,此时此刻,心无旁骛,唯有释然。 两人皆抛却尘念,共浴无与伦比的悦海之中。他指尖悄悄轻挪,勾起她的素手,她不仅未拒,甚至还若有似无地用一段指节牵起了他。 她裸露的纤腿静曲在他的脸旁,他抱住它,轻轻又吻了起来…… “妍妍!!妍妍?!你没事吧!!!”小豆的呼声自船外传来。 李沐妍闻声,神思骤回,露出一脸错愕地瞪着萧灼。 未及萧灼开口,只见她已恼羞成怒地从他身上挪开,双颊绯红,眼眶亦泛闪烁。 “沐……” “哼!!” 他刚要开口,她却一气之下,对准他那柱鼓起的器物狠狠地踹了一脚! “啊啊啊——!”随即,萧灼惨叫起来。 待小豆划着借来的小船赶上灯船时,他唯见李沐妍面带愠色,自灯箱中疾步而出,纵身跃上小舟,不言不语。 小豆忧心忡忡,忙问道,“妍妍,你没事吧?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快走吧,我不想看到他!”李沐妍言辞决绝,恨不得夺过船桨自己划船逃走。 可小豆仍心存疑虑,俯身往那灯船内舱窥探,却见那怪人正脑袋磕地上跪趴着,双手死死捂着裆,痛不欲生地连连低吟…… 李沐妍身影已远,可萧灼依旧在河面漂泊。他注视着头顶的灯箱,心念闪动:方才是怎么了,我与沐妍……她……? 他拂过双唇上残余的甜头,在心间重演刚才的一幕幕。事已至此,他对她的残忍起了疑心,不弄明白,誓不罢休…… —— 自上岸后,李沐妍便感筋疲力尽,似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好些年未曾生病的她,终于熬不住病倒在了榻上。 一梦至次日晨曦,她半梦半醒间,被头顶上方的争执声扰得心烦意乱,细听之下,竟是萧灼与小豆在吵架。 萧灼肩扛一捆麻绳,站在瑞知香的房顶上,看着小豆干活那焦头烂额的模样,不由心生恼怒,“我说了每个角都要绑好,你要帮忙就听我的命令,不要在这里添乱!” 小豆却不忍直视他的‘杰作’,“你有没有搞错?!谁家有你这样五花大绑的彩灯?简直有碍观瞻!” 萧灼却不为所动,神情严肃地反驳道,“雷雨季节将至,你不绑紧一些,若是砸伤路人,后果谁来承担?!”他边说边用力拉扯麻绳,以确保每一柱灯架都绑得稳稳当当。 “那绑四个角也足矣!”小豆愤然解开萧灼打好的绳结,口中嘲讽,“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企图!无非是想多劳多得,以博妍妍的青睐!!” 萧灼闻言,怒火中烧,“你敢再叫她妍妍试试?!” “你们俩在干什么?”屋里的李沐妍终是忍无可忍地走到后院,只看见这二人在屋顶上如稚童般拌嘴斗气,互不相让。 “妍妍?!你怎么下床啦?”小豆一见她,便慌忙踩梯而下,落地之余,唯恐萧灼紧随其后,又将梯子赶紧收起。 与此同时,李沐妍与萧灼不自觉地撞上目光,又几乎同时心虚地移开视线,彼此心中各有思量。 小豆趋前握起她的手,忧心问,“你烧尚未退呢,切莫出来着凉了。我扶你进去休息。” 她微微摇头,声音虚弱答,“我还好。原来你们在挂灯啊,真好看。是我想象的样子。” 小豆委屈地撅了撅嘴,抱怨道,“若非那大爷碍事,我能绑得更风雅!” 二人同时抬眼望向屋脊,小豆心怀忐忑,正盼着萧灼出丑。却见他立于檐边,衣袂一挥,腾空侧翻轻盈跃下,从近二十尺的屋顶上稳健落地。 小豆窃窥着李沐妍的神情,她对萧灼那股目不转睛的稀罕劲儿都快藏不住了。一想到自己竟为妍妍的前夫做了嫁衣,小豆恨得牙痒痒,“呵,就他会显摆。” “沐妍,你醒了。”萧灼一改方才与小豆剑拔弩张的态度,款款朝她走来,“睡太久了,想出来走走是吗?我陪你,但别着凉了。”说着,他卸下外袍为她披在了身上,又悠悠执其素手,“你手好冷,让我牵着吧。” 她不知是不是病得有些迷糊了,竟当真被他牵了去。 可又及时被小豆揽了过去,他苦口婆心地相劝,“妍妍,此人狡猾多端,更对你别有用心,你可别信他的。走,我们进屋去。” 萧灼静待其回应,可她竟真就跟着小豆一同走了。 铺子里头,棠棠一见娘亲便赶忙跑了过来,“娘亲,您什么时候跑到外头去了?身子可有好些?” “棠棠!”李沐妍一见女儿,顿时有了神采,一把将其揽入怀里,“你来看我啊!真好。” 棠棠环着娘亲的腰,细声答,“嘻……娘亲,孩儿不光是来看您的,孩儿和父王已经搬来要与娘亲同住了!” “同住?什么?!”李沐妍两眼一黑,环顾四周。 只见孙姨娘有恃无恐地回瞪她一眼,坦言道,“对,这事儿是我同意的,但我只允许了棠棠住咱家。她爹趁你睡着,去把咱隔壁那间空宅子租下了。那又不是我们家,他要住那儿,我也没法插嘴。” “萧灼……”李沐妍心乱如麻,心脏颤得她难受得紧。 可那友儿似乎也没啥眼力见儿,瞧着那怪叔叔入屋了,赶忙跑到她跟前来,拽着她胳膊告状,“娘亲娘亲!那日就是这个大坏蛋偷看您换衣服!孩儿没骗人!” 萧灼昨日可贿赂了友儿不少好处,不成想这孩子还是把他供了出来,“你这小儿,不学好道,反学告密?” “你!”李沐妍心烦意乱,伶牙俐齿那一张嘴,此刻却是半句话都想不出来。虚弱的身子更是让她无力与他周旋,“我头好晕,等我好了再找你。你爱干嘛干嘛吧,别烦我……” 她牵着棠棠回到屋中,母女相依于榻上。棠棠言语之中总是三句不离萧灼,整得李沐妍心念纷乱,连做梦都是他的影子。 午后,小豆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送上楼来,方至二层,便被自后追来的萧灼截了胡。 小豆气不打一处,指着他鼻子怒斥道,“你把药还来,这是我给妍妍熬的!!” 萧灼却高举托盘,嚣张道,“这是我的银子买的。” 小豆气煞了,厉声呵斥,“你!你哪有个王爷的样子,你怎么可能是宁亲王?!!” 萧灼轻蔑一笑,“呵,是不是你都比不过我。” 眼看萧灼要进妍妍屋了,小豆一跃而上,挺身挡于门前,“不,没比过怎么知道?有胆,便与我一较高下!” “一较高下?呵……”萧灼不屑一顾地推开他,“你这羸弱之躯可打不过我。” “那就比文采!”小豆站稳身形,不甘示弱道,“若你输了,你宁亲王就只是个勇武好斗的莽夫!你要离开妍妍!” “莽夫?”萧灼闻言淡然一笑,“好久没人敢当面这样羞辱本王了。比就比,那若你输了,你就再不许叫她妍妍。” “好!那就比对对子!我先出!!”小豆整理衣襟,斗志里裹着怒气朗声道,“水映孤舟情未了,心随流河梦难圆!” 萧灼微微一笑,从容对曰,“稚童逐影志未稳,空有年华枉少年。” 小豆闻之更怒,恶声怒斥,“草莽匹夫,没害没臊没皮没脸没人要!” 萧灼神色不变,亦是奉陪到底,“愚昧书童,多嘴多舌多事多非多痴念。” “你没押上!!!” “你俩闹没闹够!!”被吵醒的李沐妍突然推门而出,拖着哑嗓怒骂这俩男子。“从我屋顶上吵到我门前,这么爱对对子去茶楼对!!给你俩一人颁个奖!!” 萧灼见其出现,神情顿变,恭顺地递上药碗,“沐妍,我是来送药的。” 她狠狠瞪他一眼,一把夺过药碗,一饮而尽,“喝完了!我要休息,再见!” 言罢,她重重阖上大门。在闭门的瞬间,她徒然地丧失了力气,心力交瘁地回到女儿身边。女儿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想替她父王说话,却又讷于启齿。 须臾间,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竟又是萧灼的身影。棠棠正要去开门,却被李沐妍拦在了身后。 她病得孱弱,却仍怒气冲冲地推开门扉,忿然诘问,“你怎么又来了?” 在见到她的瞬间,他眉梢微挑,冷颜中透着几分玩味,不似请求也不似命令地道,“吃糖。” 未及她回应,他已跨门而入,并将一枚梨汁糖轻轻置入她的唇畔。 “你……?!”她惊愕欲退,却趄趄趔趔,险些跌倒。 “留神!”幸得他眼疾手快,及时揽住她腰,方才稳住身子。 她恍惚又清醒,惊骇又无措,糖果的甜蜜亦在舌尖炸开。他瞧她此刻病得呆呆的,便微微侧目给棠棠使了个眼色。 待李沐妍回神之际,棠棠已悄然离去。 他半搂着她,好不经意地撩了撩她的下颌,扫了扫她的耳垂,反问道,“好吃吗?” “你?!你手拿开!”她用尽力气挣开他,躲在一旁才渐渐回过味儿来,“你父女俩又串通一气。你,你跑我家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他落下悬空的双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冠,却又紧紧握起了拳头,“我想我必须弄明白一件事。即便是被你杀死,我也要知道。刺我的那一簪,究竟是为何?当年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说着,他逐步向她靠近,朝着床榻逼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34 第131章 两情悦折花簪 李沐妍迅速侧身躲去一旁,可萧灼依旧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将其轻轻搁到妆台之上。 一桌胭脂粉盒纷纷倾倒,瓷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她推拒着他坚实的胸膛,却无法阻止他掰开她的双腿,不由分说地站在了她的腿间。 她身子超乎病理地发热发烫,急得面容狰狞地告诫他,“你怎么这么讨厌?快放开我!”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嘴角微扬,丝毫不掩得意,“你尽管讨厌我好了,无所谓。反正到了床上,你就不晓得要讨厌我了。”说着,他攥了攥她的发髻,眉头微微一簇,“真没想到,你原来是那种能把情义和欢愉分开的人……这样也好,对你对我都好,不是吗?” “你!我……”她闻言一怔,一时间找不到反驳他的言语。 “说吧,打算何时坦白?抑或,你需要我用些手段,逼你开口?”他握住她的双腕,轻巧地绕上自己的颈项,随即冷不丁地托起她的臀瓣,将她抱起,挂在了腰上。 妆台上的物件散乱一地,二人均是无暇顾及。 他稳稳地举着她,再次走向床榻。只瞧他信誓旦旦,语气笃定,“你深知我是怎样的人。在我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你要现在说吗?”话落,他微顶胯部,将她紧贴于床架之上。 见她缄默不语,却亦不推辞,他淡然一笑,细语道,“无妨,我有的是时间。”震了震臂,他又将她抱紧了些,“对了,昨日在船上……你得给我个说法。不过,现在……”他话语微顿,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她在他怀里犹如一只毫无分量的蝴蝶,他轻轻一扑,便将她轻柔地压于榻上。她的反抗已失去了信服力,他轻咬一口她的手腕,带着戏谑之意追问,“还想继续吗?” 她摇了摇头,本能地护住身子,双腿紧紧并拢,不得不避开他炽烈的目光,才能勉强开口,“住手。我病了,没力气和你打架……” 他会心一笑,捋过她发汗湿透的碎发,视线落在她额头那道陈年的伤疤上。如今,它已成一抹淡红,装点在她的肌肤上,看着就像是绣上去的花瓣一样。 往昔幕幕在眼前重现,他迷恋她的疤痕,迷恋她的眼泪,迷恋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此刻眼前的她美得摄人魂魄,害他只想对她做尽那天地间伤风败俗之事。 然而,他仅仅是将她拥入怀里,深深埋首于她肩头,沉醉在她的气味之中。在心底里,他无声地质问她:李沐妍,你是狐狸精吗?你知道你自己是狐狸精吗? 他有许多难以启齿的委屈,他将之化作一缕温柔的胁迫,柔柔地释出,“李沐妍,你要做好准备。我管你是不是讨厌我,在你给出答案之前,我每日都会像这样缠着你。” 言毕,他掰回她的脸颊,两人目光交汇,热浪在肌肤间流转,他炙热的胴体裹着她发烫的病躯,体温急剧攀升,几近沸点。他蓦地松开怀抱,强迫自己抽离了出来,甚至还能故作淡然地调侃,“你病得不轻,等你好了我们再继续。” 临走前,他又往她口中塞入一颗糖果,含笑叮咛道,“想吃糖,就找我。” 他离去后,她如失依托,力气尽散,就连那素来坚不可摧的意志都已土崩瓦解。她不禁鼻尖一酸,眼泪珠子毫无由来地滚落出来。她委屈巴啦地闷头缩进被窝,对着自己抱怨起来,“狐狸精,男狐狸精!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要突然冒出来?烦死了,烦死了……” 她含着糖,又一次酣睡过去…… —— 光影匆匆而过,萧灼父女带着杨从武与雀儿,在铺子里待了大半个月。他这人果然说一不二,每日都要找李沐妍亲近相依,时而是在库房,时而在走廊,时而在梯下,时而又在柜后……时日一久,流言蜚语悄然生起。 有与李沐妍交好的友商更是直言不讳,“李掌柜啊,你可真是深藏不露,竟有个身为镖旗大将军的兄弟!将军果然身手不凡,瞧那干活起来的利索劲儿,一个能顶十个。我还听说,商会那帮人有意破例让你加入商会呢!我在这儿提前祝贺李掌柜啦!” “商会要让我破例加入?!”李沐妍闻言,一时摸不着头脑,“慢着,你口中我的兄弟,该不会是在我铺子里帮忙的那个大高个儿吧?” “对啊。他不是你兄弟李沐修吗?大伙都这么说,难道不是?” 她不置可否地搪塞了过去。回家时,恰逢吕老一家前来辞行。 吕明芝见其归家,顿时喜上眉梢地朝她挥了挥手,“沐妍,你这是去哪儿了?我们要走了,寻你不着,正着急呢!” 她放下篮子,小跑着去挽起吕姐姐的双手,“方才我去采买了些原料,你们这就要走了?待我去备些点心,供你们路上消遣。” 张尚书急忙摆手,笑道“有了有了!沐悦与你姨娘已为我们备了一车的点心,足可享用至明年的了。我们此番特来与王爷及你道别,现在倒又吃又拿的,真是不像话了。” 众人皆闻言而笑,李沐妍四周张望,这才瞥见萧灼与吕老正在角落里,神情凝重地交代着什么。 这时,吕明芝亦显神秘起来,将她悄悄拉到了一旁,窃声问道,“沐妍,王爷连日来都待在这儿呢?你们是打算……?” 李沐妍轻轻摇头,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我也不知道……”可吕姐姐的眼神揪着她不放,她招架不住,只好招了,“你说说他这人,这么多年不联系,如今好端端的又突然找来。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也知道我想要什么。可他却还呆在这儿一天天耗着,等着一件没结果的事。就是个笨蛋嘛。” “他笨?”吕明芝意味深长地抿嘴一笑,“那你明知这一切,还陪他一起耗着,你不比他还笨?小心你俩这样耗来耗去的,耗了一辈子。” 李沐妍险些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好在及时打住,她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方回应道,“姐姐,我明白了。这次我不会再逃避了。”她再次郑重地挽起吕明芝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诉别,“姐姐,谢谢你多年来对我们全家的关照。当年莽撞,却意外换来与姐姐相识一场,沐妍此生足矣。姐姐下回再来时,我定要让瑞知香成为本州贡品,不负姐姐及吕大人多年来的厚爱。” “瞧你,你我之间何必拘泥?你若需要姐姐,尽管开口便是。对了,说到当年,我得还你个礼……”吕明芝眼波流转,心思灵动地狡黠一笑,她翩翩而去,留下李沐妍在原地愣神。 须臾,众人在铺外道别。临行之际,吕明芝坐于马车之中,招手请萧灼至窗前。她拿出一枝方才在河边折下的花菱草,巧手插入他发髻之间,又对他低语了几句。 他闻言侧首,目光寻向李沐妍。李沐妍许已猜到了她的用意,顿时一脸羞赧地匆匆躲入了后院。 萧灼在小豆的眼皮子底下追上她去。见她踏入库房,他亦迅速跟进,并将门锁上。 未及她回身,他已自后紧紧环抱住她。 “萧灼你……” 他不搭理她,只顾沉浸在这温煦之中。 一…二…三…四…五…十七…十八…十九…… 他突然开口,“你和吕家小姐感情真好。” 她扶着他的臂膀,好奇地探问,“吕姐姐方才与你说什么了?” 他憋着坏笑,低声呢喃,“是悄悄话,不能告诉你。”言罢,他将她转过身,摇头晃脑地显摆自己的花簪,“好看吗?快摘了去吧!我生平都没戴过花簪,怪别扭的。” “没门儿!”她别过头去,不管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她都不想接这茬。“你戴着便是,还挺好看的。” “什么嘛……”他欲言又止,只见她眸光一凛,他只得悻悻然嘟囔,“欺负老实人……” 她轻叹一声,翻出一只箩筐,顺手抛到了他怀里,“好兄长,你怎如此啰嗦呀?!蜂蜜不够了,陪我进货去吧。” …… 蜜坊坐落于富宿城郊外,量以脚程,一个来回得小半日。途中,萧灼主动向李沐妍坦白了自己冒充李沐修的初衷,“一开始我就想好了,若有人要打听我的身份,就说我是镖旗大将军李沐修。沐修长年镇守边疆,多年不曾踏足王都,这小小富宿城谁知他长什么模样?如此一来,一则可杜绝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二则他们知道你与大将军的渊源,亦能敬你三分。我好歹也是在皇城里长大的,如何处理这种事,我还不懂吗?那晚在大街上,纯属一时气话,你……”他苦笑着避开她的注视,扭捏地,逞强地开口,“你都揍过我了,可以了吧?” “嗯……”她心弦微动,纤手拈起一绺秀发,于指尖缠绕,“所以……你没变?你还是那个送我火折子的人吗?” 闻听此言,他眉间意外地一蹙,随即又甚是诚恳地努力颔首。 她若有所思地漾起笑意,大步朝着蜜坊先行一步。 蜜坊里,萧灼静静在一旁看着她与坊主攀谈。二人和颜悦色,你来我往地就这进货价格磋商许久。最终,坊主虽唉声叹气,却仍含笑应允了她的出价。临走时,她竟又馈赠那坊主一包珍稀的药材。 回家的路上,萧灼问她这一进一出也没占几分便宜吧? 她却淡然一笑,娓娓道来,“生意归生意,情谊归情谊。生意上的事儿可不能马虎了,但那坊主的母亲病重,正需滋补。所以情谊上的事儿嘛……哈哈,就随便吧!” 她兴致盎然地走在前头,走着走着发现他被落在了后头,只看他驻足原地,又赖着不走了。她轻挑眉头,略带揶揄地开口,“怎么了?我又何处惹恼了大人?还是这几十斤蜂蜜太重了?”她叹气道,“算了,我帮你分担些。” “不必,只是……”他着实无法再掩饰,只得无地自容地扶起额角,难以启齿地笑道,“沐妍,我看不见了。” “啊?什么?!”她惊愕失色,万分焦急地上前去揽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眼神涣散,已无法再聚焦于她。她不知怎的,泪水顷刻堆砌于眼眶,“你还看得见我吗?完了,你果然还是瞎了?!怎么办……怎么办……” “不,不是的,你别着急!”他摸索着寻到她的双手,紧紧握在掌中,“是今日阳光灼人,这周围又空旷无遮。我的眼睛不能受暗,也难承强光。待日头稍落,我便又能看见了。” “真的是这样?”她仰头观天色,时值春逝夏至,日头一日毒过一日,今日更是晴空如洗,云影难觅。她收了收泪水,气呼呼地嗔怪起来,“你早说嘛!我就不让你陪我出来了。你要是瞎了,我怎……你可别指望我会伺候你。” 他闻言,心中一沉,“嗯……”虽不曾奢望她温言软语,但这一句,仍是刺心。 她心急如焚,未顾得上他的怅然,匆匆于旁侧大树下拾得几片阔叶,遮至他眼前,“快别睁着眼睛了!先拿着这个把眼睛挡起来!今后晴天外出,都要戴上那种黑色的帷帽,记住了吗?!” “没这么严重……”他似带不悦地应下,凭着手感摸出这手中之物无非是两片树叶。随即,他眉头一皱,不屑地将叶片抛掷于地,“树叶子?拜托,我可是宁王殿下!你让我拿着几片树叶子走在街上,岂非贻笑大方?” “这不是为了你的眼睛好嘛,你要是真瞎了怎么办?!” “你就是爱杞人忧天。我小毛病而已,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可能会瞎掉?” “不是一天两天了?” “嗯。” 她骤然变了脸,铆足了力气狠狠推开他的胸膛,“萧灼你什么意思啊?!”她怒火中烧,不解气地又推了他一把,“你到底是不是来和我复合的?!还只是想来气死我?!” 他目不能视,更没明白她何故突然发火。“你在说什么?我……我不为了和你在一起,我在这里干什么??” “那你干嘛这样?我想问你,你到底在做什么?!”她言语中掺杂了些许不易被察觉的哽咽,“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我的生活原本井然有序,几时起床、几时营业、盘账、休憩、打点上下,事事皆在我掌控之内。我深信,假以时日,瑞知香必将成为整个安州最知名的字号,到时我就来找棠棠……我本来都筹谋好了,你租的那间宅子,年底前,就我把它盘下来,两块地一打通,这样瑞知香就有了个堂吃的地方。这下可好了,你不请自来,你还把棠棠带来了,你还住到了那里头,谁让你住进去了??” 她别过头去,似是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话音早已泣不成声,“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让人难以忍受?我根本受不了你每日在眼前晃我心神!你凭什么每日都来亲近我?你……你害得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家里,铺子里,每一个地方都沾染上了你的气息。我甚至还要数数,今日你抱了我多久,较昨日……是不是短了些?为什么??是我表现得太主动了,还是太矜持了?我疑神疑鬼,夜不能寐时,我就打开窗户偷偷望你的寝屋。你从不留灯过夜的,如今却在屋里彻夜点灯,我知道一定是你看不见,故意留着的……”及此处,她已是泣不成声,一时间难以继续。 “沐妍?” 正当他要开口时,她骤然挣脱他的手,可怒喝的话语却越来越无力,“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轻浮。我真的很讨厌我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和你变得不清不楚,可我没办法……只要你靠过来,我就没办法……” 她哭得泪流满面,溺在悲哀之中久久无法自拔。萧灼再是愚昧或怀疑,此刻也已然领悟了她的心意。 过了好久,抽泣渐止,她冷静了许多,淡淡地对他道,“可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上了头,你可能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而已,再顺带验证一下你的魅力不减当年?” 他听罢,神色郑重地否认,“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认真的。” “可你却连你自己的眼睛都不在乎。”她伸手揪住他的领口,“所以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样,你估计也不在乎,对吗?” “我……”他紧握她的皓腕,垂首间鼻息渐重,他丢弃玩世不恭的伪装,坚定地对她说,“沐妍,带我去个看得见你的地方。我想看到你,求你了。” 蜜坊四周,空寥寥连绵的农田,仅有一株巍峨大树伫立在小丘之上。她将他带至树荫下,他落下箩筐,于最幽暗之隅半跪下来,视线里缓缓浮现青草的翠绿,“一年之中,旗州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长出青草……” 他握起一把小草,自顾自喃喃起来,“大部分时光,千里山川皆被白雪覆盖。但在无风无雪的日子里,那儿的景致却美如诗画。我想你,我想和你一起在那儿。我知道你怕冷,我会用我猎来的熊皮裹住你,裹在我的怀里。雪地里,你跪在梅花树下,我应该早些告诉你,我爱你。”眼睛缓缓映出了青草的模样,他的视力终于明朗。 可他仍深陷于思绪之中,道着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碎念,忘了周遭,更忘了眨眼。眼睛又在隐隐生疼,他懊恼地掩住双眸,干涸的眼眶挤出酸泪,“可我们分开太久了……要让你出现在我眼前,变得越发困难。只有在雪地里,我才可以……见不到你,眼睛就没有意义。” 她在他身后,高抬下颌,眼中泪水打转,却坚韧未落。心念一动,她仿佛已飞跃千里,至那天地一色的雪景中,心灵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静谧…… 而在大树下,她任由他哭了一会儿,片刻后,她向他走去,倚着他的后背,缓缓坐到草地上。她问他,“你,还想听我刺你的真相吗?” “十年了。”他边说着,边靠着她的背缓缓坐下,沉声道,“我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嫉妒我与沐仙,有我与你没有的羁绊。尽管这是最合理的,却总觉牵强。我根本就想不明白。” “其实也没错。”她微微叹了声气,“在成为你的王妃后,我没办法不去想起姐姐。我怕你给予我的,不及于她;又怕你给予我的,更甚于她。她在你我的故事里,还是我在你与她的故事里?这份不安深入骨髓,远有比嫉妒更无法名状的东西在折磨我。而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的。”泪水悄然滑落,她却怅然一笑。 他捂着眼眸,指尖带走了渗出的泪水,“可于我而言,你们是不一样的存在。沐仙曾救我于危难,而你,定义了我的人生。你于我,超越了生命的意义。” 听闻此言,她心弦颤动,泪与笑交织,却又迅速被无以复加的悲伤吞没。她崩溃地掩面而泣,不发一声地哭得撕心裂肺…… 可她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她迅速振作,抹去泪水,缓过气来从容问他,“但你真心爱过她吗?她嫁给你后的每一日,你有让她怀疑过自己吗?你有让她觉得你娶错了人吗?” “我不懂如何爱人,是她教会了我。我发誓,我尽力了。” 言罢,他垂首哀泣,难掩悲怆,自责已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悲伤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畴,只是此刻,她终于找到了久违的释怀。心念一转,万般明了。 她释然舒了口气,淡问他,“好,你听好了,眼前你有两个选择。第一,选择真相,但从此后你我便是陌路人,再不能有任何瓜葛;第二,选择我,我们重新开始,过去的一切都要放下。” “什么?”他思绪打结,急切之间,困惑地绕到她跟前问,“我不懂。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因为……”只见她满含热泪,朝他笑着摇头,“因为你承受不了。” 两人泪眼相看,而她打定了主意,绝无更改,“选吧,真相还是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不可思议的同时,不断地确定她的心意。他暗叹道:天哪,她是真心的。 他没让她等太久,内心所愿,他轻盈地脱口而出,“你。我选你!什么狗屁真相,我不在乎了。我只要你。”他甚至带着一分窃喜,微笑着道,“我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即便是流星锤抡我,我都不会再走了!” “笨蛋,打你肯定是有道理的!”她被他气笑了,嗔怒地推了他一把,顺手摘下了他的花簪,捏在手中把玩,“那就这么说好了,不许反悔。” “遵命。” 泪水浸满他的眼眶,他喜极而泣,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可好景不长,他为数不多的良知痛苦难安,与自己的意志挣扎了许久,终归是万般不情愿地松开了她。 她捧起他的脸颊,温柔地凑来想要吻他。 “慢着!”可他却慌忙起身躲去一旁,双手紧握成拳,抓心挠肺地蹂躏着掌心。花了半响的功夫,他才鼓起勇气开口,“沐妍,我……我也有事瞒着你……” 第132章 爱如磁石相吸 夕阳西下,雀儿在铺门前焦急踱步,远望归途,只见李沐妍孤身一人空手归来。她赶忙迎上询问,“主子呢?怎未与你一同回来?” “死了!”李沐妍一语惊人,径直从众人身旁穿过。 雀儿一听便知此乃气话,赶紧吩咐杨从武速去找寻王爷。直至夜幕降临,一家人共膳之时,萧灼才被搀扶着回了铺子。 饭桌旁,棠棠见父王满面委屈,忙不迭放下碗筷,如乳燕投林般扑入了他的怀抱,“父王您怎才回来?孩儿担心坏了!” “没事,我……”萧灼欲言又止,目光不自觉瞥向李沐妍,却只见她眼神如刀,狠狠瞪来。“没事……”他只得无奈苦笑。 棠棠眼珠一转,凑近他耳根,悄声道,“您可是又惹娘亲不高兴了?需不需孩儿出马?”她的小手轻轻拍着父王的背,一脸稚气却又真诚。 萧灼心中一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婉拒了她的好意。 李家女子们对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从前爹爹每每闯祸归家,皆是这副德行。只见孙姨娘轻搁下筷子,正色道,“我说大人呐,您可算回来了。大家都担心坏了。” 棠棠忙去拉开娘亲身旁的座位,朝着萧灼甜甜地招了招手,“父王,快来用膳呀!孩儿给您留了个大鸡腿呢!” 他却心虚地盯着李沐妍,见其神色无丝毫缓和之意,只得悻悻然道,“不了,我还不饿。” 一屋之人皆噤若寒蝉,他只得苦笑着捧起那一箩筐蜂蜜,“我去把货物安放好,诸位且慢慢享用。” 眼看萧灼背影落寞地走了,孙姨娘这才开口,“沐妍,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别瞒着姨娘。” “是啊,到底怎么了?”“前姐夫又惹事了?” 在一家人拷问之下,李沐妍放下筷子,轻叹一声道,“他说他心中有事瞒我,我追问他究竟何事,他却直言对不起我,便再不肯多言半句!我百般询问,他仍是守口如瓶!既不愿坦言相告,又何苦提及嘛?!我真是拿这人没办法了!” 沐悦咬着筷子,发愁问,“哎?棠棠,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可见棠棠摇了摇头,亦是困惑不解。 阿玲划拉着饭菜,语气阴阳怪气起来,“哈哈!男人,不老实……” 沐悦连忙推了推娘亲,示意她住口。 孙姨娘自然是暗会其道,一边悠然盛着汤,一边嘴角挂笑,轻飘飘地说道,“哎哟,一个男人说他对不起你,可不就那点儿事儿嘛?吃喝嫖赌,你选一样。” 此言一出,满桌皆缄默不语,气氛尴尬至极。 李沐妍猛地抓起筷子,狠狠啃起那只留给他的鸡腿,怒骂道,“随他去吧!谁爱搭理他似的?!” 议论就此终结,可她心中却比任何人都要苦闷…… —— 夜色如帷,沉沉地笼罩四周,李沐妍躺在榻上,思绪纷飞,愈思愈觉蹊跷。萧灼这人向来狠厉决绝,自恃功高……究竟是犯了何等错事,能让他这般难以启齿? 她躁地一脚踢开被子,起身下榻,赤足踏在冰凉的地面上,思绪一恍,她已推开了窗棂,向对面的院子望去,这一望,便惊得她心魂俱颤。 只见那萧灼亦是直正正地站在卧房窗前,屋内烛光黯淡,将他的轮廓勾勒得萎靡不振,似幽灵般摇曳不定地飘荡。 她护着心脏,瞪了好几眼才确定他是人非鬼,心中那股无名之火腾地燃起,“萧灼,你大半夜的在那儿搞什么鬼?!”她压低嗓音,质问之声穿透夜色,直抵他耳畔。 春夜,纵是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萧灼恍然回神,在一片漆黑中轻声回应,“沐妍?”他松了口气,甚至还在心间暗喜:果真偷看我。隔了半响,他才想起该给她个回应,“我……就站会儿……”可又实在找不到理由。 “那就过来站。” “嗯?” “过来。” 他一时懵怔,听闻吩咐,竟下意识地抬起一条腿,作势欲跃窗而出。 “没让你跳楼!!”她压低嗓音,却急得几近嘶吼,这才制止了他。也忘了他两眼看不见东西,直指了指自家大门口,气汹汹命令道,“出来!” 片刻后,她在门前的台阶上等来了他。他手执一支烛台,一步一险地终于平安抵达她面前。 烛光摇曳中,他终于隐隐绰绰瞧见了她的身影。“沐妍。”他迈开脚步,可却忘了那几级台阶,脚下一个踉跄,他跌进了她的怀里。 “唉!小心!”虽仍带着几分恼意,她却也本能地伸出了双手,揽住他的腰际。 如磁石相吸,他一沾上她便舍不得放开,小心翼翼将烛台移至远处,另一只臂膀将她紧紧挽住。她一探手便轻巧地夺来了烛台,轻轻一呼,将其熄灭,四周霎时陷入幽深。 “做什么?”他诧异,更夹杂些许慌乱。 她本意不愿被路过的打更者察觉,但他在怀里,她不禁有些悸动,便轻声哄着他说,“有我在, 不用怕。”烛台搁去一旁,她抬起双手,轻轻刮揉他的眉骨与眼眶。一改之前的嗔怒,她轻声细语地向他说起,“烛台的光亮太微弱了,以后走夜路,还是要提灯。” 他温驯颔首,静待她续道,“萧灼,我不知你瞒了我什么。但今日,我既已向你表明了心意,就不想再和你不清不楚的了。现在还未过子时,今日出的事,我们就在今日说个明白。你执意要瞒我,是怕我生气?” 他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接着说,“猜你是吃喝嫖赌,我可不信,你若是那种人,我根本不会允许你带走棠棠。你瞒我的,定是比那严重百倍之事。可你想啊,你我之间曾经有那么多的误会与偏见,兴许你把实话告诉我,这于我而言并非什么大事呢?再说了,你既不想告诉我,又何必提起,提起又故意瞒着,你说,这是不是你不对?嗯?” “可是……”他紧紧攥着她背上的衣料,指尖泛白,声音却是低柔,“我能预见,你绝不会原谅我。”在心底,他暗语道:你要放下过去,可我却是带着过去而来。我已眼看你走了出来,怎能那么残忍,任凭你的善良与自责将你生吞活剥? 他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可我亦没法装作一无所知,也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喜欢。”说着,他又将她搂紧了些,一丝微弱的哭意在他的话语中徘徊,“沐妍,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将你的真想告诉我。而我于你,也是同样的理由。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再也无法透露更多,而她,如同站在迷雾缭绕的路口,距离真相仅一步之遥,却又隔千山万水。 他说着说着苦笑了起来,“也不怕你取笑了,若非因为这个,我怎可能不来找你?可被刺的那一簪,已要了我半条命,我必须要逃离你。”他俯首将脸埋进她的肩头,视这是最后一次拥抱,竭力地汲取她的气味,“岁月纵然流转不息,但却毫无意义。我抓住你留下的礼物,寻求生而为人的使命。沐妍,你可以选择赶我走,但我也已做了决定,我不会告诉你真相,永远也不会。” 她轻轻推开他,在漆黑的眼前寻到他泛着泪光湿热的双眸。她心头一颤,待冷静下来,反问道,“你要我原谅一件你不愿告诉我的事?” 他摇了摇头,带着恳求回应,“别原谅那件事,只求你原谅我不能告诉你。”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是吗?” “对,过去了。我发誓。” 她摩挲着他的脸颊,那泪水如珠,嵌入指腹。她望之而叹,只道了句,“傻瓜。” 她牵着他,走向他宅门前,推他前行又轻声嘱咐,“回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又是轻呼两口,火光便冉冉升起。她点亮了他的烛台,目送他入宅才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屋中,她小酌了半杯温酒,醇香在舌尖缓缓化开。过往种种思来想去,秘密似已在她心头呼之欲出,然而,却皆如温酒余烟,悠悠而散…… —— 小豆正于屋内捧卷苦读,累得打了个哈欠,闲来往窗外一望,只见隔壁那萧灼一身锦缎华服,装扮得甚是招摇,显然又是奔着妍妍而来。他一见此情形便是来气,此人好不容易安分几日,今儿怎又精神抖擞的了? 他匆匆合书夺门而出,几步并作一步,抢在萧灼踏入铺子之前,拦住了他。“你!妍妍在忙呢,你休去骚扰她!” 萧灼却是一脸有恃无恐,轻巧将小豆的手拨开,“我来给她送礼,少在这里碍事。” “送何礼?怕不是有诈吧?” 萧灼懒得理会,从他身旁绕过,径直朝李沐妍走去。 小豆却是不依不饶,萧灼实在烦了,转头责问一句,“读书去,行不行?院试在即,你好好准备考试吧。” 小豆闻言,挺了挺胸膛道,“不劳您挂心,凭我的学识,拿下院试不在话下!” 萧灼忍不住噗嗤一笑,摇头轻笑,“哈哈,不愧是李沐妍带大的孩子,连这放狠话的腔调都如出一辙。” “我不是!她,我不是……我!”小豆急得双眼通红,“我要,我和她……我!”他虽在结巴,但言下之意已然明了。 萧灼微微一怔,沉吟片刻,方才语重心长地开口,“小豆,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小豆一听,瞬间羞红了脸,目光紧紧锁在柜台前忙碌的她身上。他定了定神,郑重地回答萧灼,“当然!若非妍妍,我或至今还在街上以乞讨为生。妍妍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个名字,给了我所有的一切。她是这天底下对我最重要的人!而你……”他怒视着萧灼,眼中尽是鄙夷,“像你这般从天而降、高高在上的贵人,迟早会伤透她的心。你能予她一时的欢愉,但她需要的是永远,我可以给她永远!我还比她年轻,她余生的每一日我都可以陪着她。不像你……满身旧伤,眼睛半瞎,恐怕再过几年就得瘫在床上了吧!” 听了小豆这一番肺腑之言,萧灼不怒不语,反倒是抹了抹胡须,一本正经地思索起来,“你说得在理……她和我站一块儿,看着是不是像差了辈分?” 小豆一听,气急败坏地拽住了他胳膊,“这哪是重点啊?!我是要你离她远一点!别再纠缠她了。” 萧灼得了小豆一句提点,礼尚往来地回敬一句,“那你打算以何身份陪着她?儿子与娘亲吗?” “我喜欢她!我要娶她!!!”小豆急得大喊出来,引得铺中小二与众客官皆侧目而来。 远处的李沐妍忽然传来一阵咳嗽,不知是不是上回的病尚未好透。 小豆实在无地自容,只得揪着头皮一溜烟儿跑出了店门,沮丧地坐在阶梯上。萧灼远远地看着她,等个指示,可却未见她搭理。 他自知这是自己惹来的事,只好靠自己摆平了。他追到店外,望着小豆无所适从的背影道,“听沐妍说,你是整所学堂里成绩最出众的学生,我也信你能通过院试。但那之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小豆如置气般犟嘴道,“先生曾夸赞我的文章是他这几十年来见过最好的。我不仅要考秀才,我还要考举人,直至考中状元,让妍妍以我为傲。我本打算待至弱冠,便向妍妍提亲。可你这一来,她连正眼瞧我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了。”说着,他上下打量了萧灼一番,气呼呼地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不甘,“我真是不明白,妍妍究竟喜欢你什么?” 萧灼一时之间竟无言语,只因能被情敌这般编排,实在是令人酸爽得紧。片刻后,他才意犹未尽地叹了声气道,“可你知道从院试到殿试,要打败多少人吗?数千?不,是上万。不过,总有别的法子在……”他话未道出,已然坏笑起来,“国子监,你可曾听闻?像你这样的小书生,若想仅凭一己之力……呵……”他闲适地在小豆面前踱步,“但别忘了,我可是宁王殿下。国子监毕竟乃皇家所设,凡是宗亲子嗣,皆可免试入学。我能让你直入国子监大门,受当世最顶尖之师教诲,会五湖四海天下之英才,只要你……”他朝着小豆咧嘴一笑,“叫我一声父王听听?” “哈??做梦!!!”小豆听着他说了一大通,这才如梦初醒,气地弹起身来,怒气冲冲骂道,“你还要不要脸了?!以为有权有势了不起吗?!不过是仗着出身好罢了,这算哪门子本事?!我何须你为我开后门,我可以凭我自己的真才实学高中状元!待我他日为官,第一个就要弹劾你!!喂!你别走啊!喂!!” 萧灼在小豆的怒喝中仰天大笑,悠哉悠哉地回到铺中。小豆咬牙切齿,一拳挥向空中,随即转身冲回屋中,埋首书卷,誓要以自己的才学证明一切。 李沐妍见萧灼满脸得意地朝她款步走来,心中早已明了几分,却故作不知地问道,“又捉弄小豆了?他要考试了,你可别刺激他。” 萧灼半俯着身,双臂撑在柜台前,小示嗔怒地调侃道,“你带大的孩子脾气都和你一样,我才拱了个火苗,他就炸毛了。我许他当我宁王的义子直入国子监,可他倒好,愣是瞧不上眼。怎么比你还轴呢?” 她嘴角微翘,哼了一声道,“这便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我家的孩子都是这般有骨气的!”说着,她嘟了嘟嘴,拿起笔杆俏皮地戳了戳他的鼻尖儿。 他反驳道,“是啊,所以你带出来的孩子还想娶你呢。” “哦?”她饶有兴致地托起下巴,“他说的?” “嗯。” “嗯……”她轻笑一声,甚是傲气地点了点头,“那我教出来的孩子,选女人的眼光也很好嘛。” 萧灼被她一番言语惊得哑口无言,合不拢嘴地乐呵了好一会儿,方才想好应对之策,“嗯……说得也是,他还说要等到弱冠便来与你提亲。换做我可忍不了,我只知道先下手为强。”说着,他探出食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手背。 她娇气地瞪了他一眼,用唇语无声地骂他道:登徒子。 萧灼会心一笑,从容地自衣襟中取出一张银票,搁置桌上,“登徒子来送礼了。”迎着她好奇的目光,他解释道,“我租的那间宅子,已与宅主谈好了转售的价格。桌上这张刚刚好。”言罢,他眼中闪烁着狡黠,似乎在期待着她的反应。 她摊开银票,见其上标注的数额可不小。她诧异又意外,五味杂陈之下,不禁又一次明知故问,“这是给我的?” 他提了提眉梢,表示正是如此。 “可我们还没……”她思忖片刻,突然灵光一闪,正色道,“哦!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你想用钱介入我的铺子,从而一点点左右我的生意,摆布我的家人,掌控我的未来,对不对?!!我就说哪里怪怪的?拿回去!这是我家的生意,不许你掺和。还有啊!富宿的房钱哪有这么贵呀?宅主定是看你人傻钱多,故意漫天要价!糟了!你把底价都给抬上去了,年底我还怎么买啊?哎呀!!” “啊!李沐妍啊!!”萧灼听得暴跳如雷,猛地打断她的话,“你莫不是故意针对我?! ”他张牙舞爪地恨不得往她那脸上狠狠咬上一口。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只能夺来那张银票,藏着几分无奈,一脸恼怒地向其解释,“你看,这不过是一张银票!没烙着我萧灼的名字,谁得了便是谁的。况且你可知道,身为当今圣上的王叔,及我多年来立下的战功,我每年所得的俸禄有多少吗?这张银票左不过是一顿宴请,一枚玉佩。我愿用这一张纸换我最在意的人开心,因为她开心,我就开心。再者,买了新宅子,势必要改建一番,我又能有机会与她日日相见,给她当免费苦力啦。” 他说着说着,语气愈发温柔,见她被逗笑了,他顺势轻轻握起了她的手,“这与你原谅我与否无关。就当是发发善心,成全我一次,好不好?” 几乎已是临门一脚,她即刻便要被说服了。萧灼瞅准这苗头,索性一撒手,直接把银票塞进了她的怀里,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摆手推辞道,“别说话!我走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假装东张西望,夸张地寻着谁,“哼!小杨那小子说弄丢了我一张银票,我……我得去揍他一顿!”有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目送他离去,嘴角不自觉地浮起笑意。 萧灼才迈出大门,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便缓缓停在了铺前,车门轻启,里头坐着一位他似曾相识的女子…… 第133章 不和你计较了 沐悦眼见来客,欣喜万分地出门相迎,更是兴奋地喊起来,“展姐姐!是展姐姐来啦!!” 萧灼立于角落,凝视这从马车中走下的女子,甚觉面熟至极。雀儿至他身旁,悄悄告知道,“主子,这是当年府里的丫鬟翠屏,就是沐妍跳湖救下的那位。前几年她俩在荣城重逢,交往颇深。” 忆起坠湖之事,萧灼面色瞬间阴沉,目光紧紧盯着这位早已更名换姓的展女子。 李沐妍一见展万里,更是欢喜异常,亲自出门相迎,肩并肩笑语连连地步入内堂。 一家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围坐一堂与之团聚。李沐妍亲手斟上一碗暖茶,眉眼弯弯地笑问,“姐姐,之前叫你来看龙灯节都没空,这会儿怎舍得放下书肆跑我这儿来啦?” 展万里亦是卖着俏皮,娇嗔地回应,“还不是馋妹妹这口百花糕嘛。即便是相隔万里,我也得追着来尝一尝啊。” “那好,那您就吃个痛快!我瑞知香别的不多,吃的管够!”李沐妍学着展万里的娇态,将糕点恭恭敬敬地奉上。 展万里嗔怪一笑,正欲继续打趣呢,却猛然瞥见屋门口的雀儿。她顿时一个激灵,生怕自己看花了眼,惊疑不定地问道,“雀儿?她怎在这儿?!” 李沐妍放下假娇媚,秉起真羞赧地笑了笑,这才发觉萧灼一行人此刻竟都躲在屋外。她心中已猜到了几分端倪,便朝雀儿招了招手,“你们都过来吧,都过来。”她又转身向展万里坦白,“姐姐,其实王爷和棠棠也在这里。我和他……” “嗯?!”展万里随着门口的脚步声抬眸。 一见王爷,她正要起身行礼,却被李沐妍轻轻按住肩头,“唉,这儿是我家,没那么多规矩。” 萧灼一言不发,径自入座,一脸的不愿多言。只见李沐妍朝着女儿招了招手,“棠棠快过来!这是你干娘呢。小时候你三天两头缠着干娘玩儿,还记得吗?” “干娘?”棠棠早已忘却了荣城的一切。可当干娘的手牵起她时,一股如娘亲般的温柔顿暖心头。 “棠棠……”展万里轻轻拂过棠棠的脸颊,“果然是棠棠呐!干娘想你若长大了,也应当是这般模样,一点儿也没错。你有一双你娘亲的眼睛,我猜你还有一个和你娘亲一样聪慧的脑袋?”说着,她揉了揉棠棠的发髻,满脸皆是慈祥之意。 棠棠亦是当仁不让地接下夸赞,还煞有介事地加上一句,“我还有父王的胸怀和娘亲的勇敢!” 孩童稚语引得众人阵阵欢笑,李沐妍与王爷眼神频频相会,展万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嬉闹过后,众人逐渐散去,唯余俩姐妹促膝长谈。话题亦是凝重起来,“沐妍,我此番不是专程来叙旧的。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不得不找你帮忙了。” “有何事但说无妨。我说什么都会帮你的。”李沐妍往前倾了倾身子,轻轻握起她的双手。 “上月……书肆的老奶奶去世了。当年是她老人家好心收留了我,我许诺要为她养老送终。如今她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眼看伙计们皆已出师,即便没我,书肆也能照常运转。荣城……我觉得是时候离开荣城了。再说,我若只耗在一处,岂不辜负了我这新改的名字?”她一展微笑,却又愁苦起来,“唯独是要对不住你,你托付给我的慈幼堂,得找他人接手了。我生怕所托非人,不仅辜负了你多年的心血,更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想来想去,我只好来求你帮忙了。”说着,她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实在不行,我便带着孩子们去投奔邻州的慈幼局。二三十个孩子,这州送四五个,那州送四五个,顶多跑五六个州,就能把孩子们都安置好了。” 李沐妍浮现出一幅画面,展万里如同鸭妈妈一般,带着一群小鸭蹒跚赶路。她不禁噗嗤一笑道,“姐姐,你这法子也太折腾人了吧?不怕半路掉小鸭子吗?嗯……”她眼波流转,思索间突然灵光一闪,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我有法子啦!我有好多钱!你看!我可以……” “够了。”她话未说完,萧灼突然闯进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那张银票塞回了她怀里。他神色微妙,难辨是矜持还是怄气,沉声道,“何须带着一群孩子翻山越岭?既已提到慈幼局,那便是本王的事了。在安州设立分局,本就在朝廷计划之内,不妨加快进程,就将局址定在富宿。至于荣城的那些孩子,通通都可接来安置。” 他这一席话落地,屋内俩女子鸦雀无声。李沐妍仰起头,眸中思绪纷飞,好一会儿后才徒见她豁然开朗,笑靥如花地问他,“啊!真的吗?!你真的要新建一所慈幼局,收留我们的孩子?!” 她笑得如孩童般灿烂,莫名搅得他心中小鹿乱撞,他慌忙避开她的目光,连说话的口气都柔了下来,“当然……” “太好啦!你真是我们的大救星!!快过来呀!”她欣喜若狂地探出手,将他拉到身旁坐下。也不顾萧灼此刻心跳如鼓将炸,她一手牵着一个,畅快地描绘起未来的美好图景,“这下好了!孩子们有去处了,姐姐你也能安心离去了,安州呢也有慈幼局了!唉……”她突然想到什么,轻轻撞了撞萧灼的肩头,“朝廷的慈幼局可管饭食?请不请先生教学问呀?” “废话……”他眼神微闪,努力维持着受宠不惊的镇定,“慈幼局不仅有教书,也有各行的师傅教授技艺。不是你说的嘛,要教他们识字习礼,天文地理,打铁农耕……” “我说的?哦??” “哼。” 她此刻兴奋难抑,哪还有心思回忆过往。她将三人的手叠放在一起,如结成了同盟,“太好了!这下再不用担心孩子们的吃穿了。对了,小文和淼淼喜欢读书,我能送他们去国子监吗?不过淼淼是女孩子,国子监收女弟子吗?” 萧灼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浅答一句,“随便。” 李沐妍且当是他答应了,思绪更加飞扬,“瑞香能亲自教他们做点心,我再找花坊的妹妹来教他们种花,至于我嘛……呃,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本事……” 他看她耳朵耷拉了下来,急忙凑她耳旁补充道,“你会打算盘呀。” 她一听,果然又得意了起来,“是啊!我会打算盘!这本事可吃香了!”她自顾自笑得灿烂无比,忽地想起了正事,神色一凝,催促起他来,“那你快动身吧!去把孩子们都接来!” 萧灼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知道啦,我派小杨去便是。开设慈幼局需与官府共商选址,还得上报到朝廷,这可得费些时日。但放心,我会亲自督促的。” 李沐妍的嘴角咧开一抹满意的弧度,眼中满是欣悦,凑他眼前轻声赞许道,“就知道你最靠谱了。” 萧灼努力保持镇定,不动声色地扭过头去,才没露出破绽,唯有赤红的耳根出卖了他的心意。 她浑身充满干劲,一拍桌子,风风火火地就说要找杨从武,“这一来一回的,也得好几日呢!让他赶快启程吧!孩子们来了就先住隔壁宅子里。哎呀,隔壁够孩子们睡吗?我得去看看!好忙啊!有好多事要做!!”说着,她已急不可耐地飞奔了出去。 “沐妍!!”展万里也急着追出屋去,边追边喊,“我也去!孩子们不见着我,怕是不敢跟他走的!” 一群人鸡飞狗跳地收拾行囊,打算趁着天黑前赶快启程。 就在这手忙脚乱之际,孙姨娘突然拿着颠勺,从后厨冲了出来,大吼着骂起众人来,“你们搁这儿折腾啥呀?!!孩子们又不是晚去一日就得饿死,这都什么时辰了?!老娘我杀了一只鸡一只鸭,还在锅里炖着呢!今晚谁也别想走!小展!你给我留下来住一宿,听见没有?!李沐妍你也是,一开心就上头!一得意就没边儿了!铺子都打烊了,今日的账你盘完没有?!我看你是光顾着打情骂俏了!好好盘账去,给我消停一点儿!” 李沐妍被姨娘一顿数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萧灼则躲在角落里偷笑,却恰被眼尖的姨娘一眼逮个正着,“嘿!前女婿?” 萧灼一脸无辜,“嗯?!” “后厨柴火不够了……” “是!小婿明白。” —— 团圆饭足足吃了近两个时辰,这一夜,李沐妍与展万里同榻而眠,自然是要冷落了萧灼。次日清晨,展万里便带着杨从武与瑞香一同上路,出发去了荣城。 库房里,李沐妍要清点库存,顺便想想要为孩子们购置些什么,萧灼则在一旁抄录入册。 许久未曾翻动的柜顶积了一层薄灰,他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她无意识攥了攥他的手,劝告道,“夜里别开着窗睡,还没入夏呢,会着凉的。” 他心中一琢磨便反应了过来,昨夜她定是又偷看过他的窗户。 她瞧他又要自鸣得意起来,便趁着四下无人,问他一事,“对了,你是不是对展姐姐有意见?为何总对她板着个脸?下次不许啦!” “可,可她从前……”他欲言又止,更被她一个眼神瞪得不敢多言。 他不知何故,突然无所适从地原地打转起来。她看在眼里,心中一动,突地茅塞顿开,“等等……哦!你!你!你瞒我的那件事,不会就是那件事吧?!” 他吓得瞳孔猛缩,结结巴巴地问道,“哪,哪件事?” “就是……”她用眼神指了指他的肚子。“嗯?” “嗯?” 她试探地诈他,“原来是这事儿啊!怪不得你会怕我不高兴呢。还好没急着原谅你,的确是罪该万死。” 两人紧紧盯着彼此的眼睛,如攻守城门的两方将领,彼此间剑拔弩张。萧灼心中暗自盘算,她这话不像是猜到了呀?她这是虚张声势,想教我不打自招? 而她则在推测,他若以为我猜到的,就是他怕我猜到的,应当没这般坦然?不对,他阴得很,莫非是空城计? 两人的眼神斗得都快冒火星子了,最终还是李沐妍先移开了目光,萧灼暗自松了口气。 可才松懈没一会儿,但见她再无心清点数目,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朝他逼问道,“我不和你计较了。你瞒我的,是不是我救人落水,结果落了个孩子那事?” “你知道?!”他不知不觉被她逼得坐到了身后的米袋堆上,两眼一黑才反应过来,“是瑞香告诉你的。我都吩咐她别告诉你了。” “我掉了个孩子,这种事都不告诉我?!”她气地咬了咬牙,“若非怀棠棠时,大夫问及病史,瑞香才不得不与我坦白。否则我恐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呢。你总是这般爱替我做决定!还想瞒我一辈子呐?真是混蛋!” 说罢,她无力地坐到他身旁,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惋惜道,“自从我得知此事,心中便如被挖去了一块,即便是棠棠顺利出生,那块空缺也未被填满。但你记住!”她用指尖推了推他的脑门,“我可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凡关乎我的事,知与不知,做与不做,皆由我自己做主。明白了吗?” “我……我只是怕你会徒增伤心。”他试探地牵起她的手,语气道尽温柔与亏欠,“就像我不能告诉你的那件事一样。” “嗯?”李沐妍怕是自己听错了,秀眉紧蹙又反问一遍,“等等,这竟然还不是你瞒我的那件事?!你!”她怒然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简直难以置信,“那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还铁了心不准备告诉我真相?” 听她说的这些,他更加坚定自己绝不能让她知道半字。“是。”他简短地回她一字,不赘复述,更不假思索。 “好好好!”她越想越气,想来他所隐瞒之事定然比这严重了千万倍。“随便你!泥鳅怪!”说罢,她猛地夺过他手中的册子与笔,更是气不过,在他脸上狠狠地抹了一笔泥鳅须,才愤然离去。 —— 时光在这流水潺潺的富宿城中流逝得飞快,荣城的孩子们皆已被接入租宅暂住。萧灼亦已向官府亮明身份,近日来,他奔波于城乡之间,只为给慈幼局觅得安置之地。 某日午后,他突然满面春风地返回铺中,本想寻李沐妍,却听闻她与展万里出门采买未归。 无奈,他只得先回租住的宅子,一推开门,一众孩子如同小鸭般簇拥而上,将他围得动弹不得。棠棠自孩子堆里钻出头来问道,“父王,您怎今日这么早回来了?” 萧灼一个挨一个地揉了揉孩童们的脑袋,似是忙里抽闲一般回答棠棠,“忙了这么多日,可算找到好地方了!我想赶紧回来告诉你娘,不巧她出门了。” “是吗?!找哪儿了呀?离这儿远不远?!”棠棠兴奋地抓起他的衣摆,连带着一群四五岁的孩童也争相扯住他的裤腿。 他踉踉跄跄地从中逃了出来,抹了把额间的细汗才回,“不远,自此出发约两刻的脚程。” “哇!”“哇!!”“哇!!!!” 孩子们蛙声一片,此起彼伏。 棠棠带着孩子们紧追不舍地跟到他面前又问,“父王,到底是在哪儿啊?!带大家一起去看看呗!” “不急!”他轻盈地跳上二楼的阶梯,转身对着小鸭子们竖起指尖,故作神秘地嘘了一声,“此等喜事,得让你们的沐妍姨姨第一个知晓。”言罢,他嘴角勾着难藏的狡黠,随即拾阶而上。 屋内又传来他的喊话,“对了,速让杨从武烧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第134章 分毫伤不了我 卧房之内,热气氤氲,萧灼泡在浴桶里以湿帕覆目。雾气缭绕,催人迷梦,半梦半醒之际,他隐约察觉房门轻启,有人走了进来,掀起一缕微风。 他猜那人许是雀儿,便慵懒地向她吩咐,“剃刀在桌上,帮我把胡子剃了吧。” 那‘雀儿’未有应声。房中唯闻剃刀被提起之时,金属摩擦桌面发出的响声。那人慢慢至他身后,用一只纤手轻轻地扼住他的喉结。 动作虽是轻柔,却是难以言说的胁迫。他不得不扬起头颅,颈项间的脆弱暴露无遗,他与待宰的羔羊无异。萧灼瞬间认出了身后的来者,“沐妍?!”说实在的,他对她毫无还手之力。 战栗出卖了他的惶恐。她轻柔地滑过他的脖颈,轻声问,“是水不够烫吗?” 他有些不知所措,生怕开口说错了话。 她或是并未意识到他的异常,又或是刻意放任了他的不安。手持剃刀,她有条不紊地将其蘸取盆中的温水,随即抵上他的面颊,轻柔地将他的胡须割去。 起先,他紧闭双眸,无意识地阻着呼吸。然而,未过多久,他便发现她竟对此事颇是娴熟。由此,他心中不由蹦出一句疑问:她究竟还替谁刮过胡子? 答案是她弟与她爹。但这样的问题,他终究难以启齿,真相也自然无从得知。 刮完了半边的胡须,她在帕子上擦了擦刀刃,又动作利落地掰起他的下颚,似要将他整张脸的角角落落都打理个干净。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刀口,却分出两分心神,开口问他,“我一回来便听闻慈幼局的选址找好了?” “嗯。”她的口吻再是温柔不过,他顺势放下了戒备,亦是轻柔地告诉她,“就在城外澜和寺里,有一块近两亩的空地,常年闲置。我已与诸方确认过,可以用来建造慈幼局。” 刀轻落在面颊,她的话语亦是轻落在他的耳旁,“澜和寺……我去那儿上过香,那里依山傍水,钟灵毓秀,离这儿也不远,确是块风水宝地。” 听她如此满意,他甚是开怀。可随即,他却神色一黯提到,“但有一事……恐已牵连到了你。为筹办慈幼局,我宁王的身份已是众人皆知。所以你我之事……” 他生怕被她直截了当地拒绝,只得先人一步献上自己的底牌,“沐妍,我已寻得名医,我的眼睛可以治疗,我保证自己绝不会瞎了。至于你我之事……你若不想被宁王妃的名号束缚,那便不束缚。我,我萧灼绝不会成为你爱你自己的阻碍,只是……只是在你爱自己的同时,可否……也分一点爱给我?” 他说着说着渐渐失去了起初的坚定,只听她轻轻一叹,舀起一掌水,温柔地拭去落在他胸脯上的碎须。 他不合时宜地一个激灵,眼上的湿帕随之滑落,喉结滚动得也有些牵强。她俯眸瞥向水中,原来他早已焦灼。 她故作泰然地绕至他的另一侧,处理另半张脸的残须。袖口染上了水珠,色泽因此而愈发深邃,她的面颊亦是如此。 两人皆沉默不语,宁静却耐人寻味。 片刻后,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开口,“方才,我与展姐姐在路上提到你。我问她,这些年她劝散了不少男女,怎这回竟不劝我?她却说……”言及此,她小心地垂下剃刀,前移半步,俯下身,双臂温柔地环住他的脑袋,指尖摩挲着他淌水的发梢,“她说,我看你的眼神里早已写好了答案,所以她相信我。而我,也相信我自己。” 她的声音柔和而有力,继续道,“我不会再让过往的事伤害我,我也不要再回避对你的喜欢了。我想好了,若你觉得瞒我是善意,那我便相信你的决定。就瞒我一辈子吧,永远也别让我知晓。”说着,她又将他搂紧了些,双唇抵在他的发丝上,却说道,“萧灼,对不起。” 他不安地蹙了蹙眉,却不敢发问。紧接着,又听她说,“曾几何时,我总有许许多多理由拒绝你。我知道我是个落在河里喊救命的人,溺水不过是迟早的事。你也一样如此,但你又与我不同,你还有你的浮木。你让我过来,与你同济,可我没法相信一根浮木可以支撑起两个人。” 她笑了笑,唇瓣无意地掠过他的耳垂,“可如今不同了,我找到了我自己的浮木。我再也不害怕水流了,即便是鲜血。萧灼,我想请你拉起我的手,有你在我身边,我们会比河流更加强大,任何险阻都无外乎溅起的水滴,分毫伤不了我。” 听到此处,他蓦然抬起双眸,李沐妍正目光坚毅地等待着他的答案。他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心如擂鼓,抬起手稳稳按住她的后脑勺,铿锵誓言,“我们不只是浮木。我们是无坚不摧的战舰,我们是破浪前行的巨轮!你和我,保护所有人。” 两人相视一瞬,随即同时侵向彼此的唇畔,自唇肌揉转,至舌齿纠缠,全然不顾那湿透的衣衫。他的身躯是如此温暖,她紧紧搂住他,掠过他的喉结,再至锁骨。 他咬住她掠过唇间的指尖,却因喘息渐重而放过。凌乱如岌岌可危的城墙,在倾倒的那一刹那之前,他突然直起腰身,势要将她整个人抱入水中。 她忽觉重心离地,又惊又喜地呵出一声。 然而正当此时,楼下竟又传来孩童们蛙声连连。她猛然惊醒,连忙推开他,即便他又要来犯,也被她抵住双唇拦了回去。 俩人仔细听着楼下动静,原是沐悦和阿玲来了。沐悦更是在楼下叫喊,“咦?二姐呢?!明明看她来这儿了呀?” 孩童指着二楼,兴奋地直跳脚,“姨姨在楼上和王爷叔叔一起在玩儿!” 另一个小孩眨巴着眼睛,一脸疑惑地接话道,“可叔叔不是在洗澡吗?” 话音刚落,楼下的沐悦顿时噤了声,楼上的李沐妍更是无地自容。“完了,这下丢死人了。”她努力挣开萧灼,可他依旧不依不饶地纠缠。临走前,她迅速倾身,对他的唇轻啄一口,低声细语地哄道,“晚上,不行,展姐姐还在……你,你半个时辰后来找我,可别被人看见了。” 言罢,她匆匆放下这话,便急急忙忙下了楼。见着沐悦,她找了些站不住脚的理由才给糊弄了过去。 她走之后,萧灼恍惚良久,仍摸不清状况。他站到铜镜前,但见镜中她樱红的唇脂晕染在自己的肌肤上。拂过多年未曾如此爽朗的脸颊,凝视着自己裸露的身子,他忍不住上手摩挲着胸脯与小腹,生平头一次竟有些不自信起来。 他暗暗自问道:我不比从前年轻了,好像都没从前那般壮了?腹肌呢?怎变得这么淡?不好,胸都要比她小了!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眼看都火烧眉毛了,他无暇他顾,索性一口气连打了好几套拳。 而李沐妍亦是没闲着,她一回屋便疾步至镜前,好不容易从发髻间觅得一根白发,一狠心便拔了去。仅此尚嫌不足,她赶紧换了身最喜欢的衣裳,可才换了一半,突然又苦恼起来:讨厌,他洗得香喷喷的,倒显得我邋遢了。 可哪还有功夫沐浴更衣?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抹上好些香膏,且同时点上三盏香,权当熏染自己了。 约定的时辰还没到,她仍在镜前修眉画眼,待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忽而一阵呛咳,这才发觉屋内早已被熏得浓雾弥漫。 她手忙脚乱地跑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扉,恰见此时的萧灼亦立于他房窗前,满额细汗,气喘吁吁地倚着窗台歇息。 俩人四目相对,便管不得什么约定的时辰了。她朝他招了招手,用无声的口语道,“过来吧。” 俩人在店门口相遇,她如同做贼般,悄悄牵起他的手。两手紧握,一同蹑手蹑脚上了二楼。见走廊里空无一人,萧灼即刻搂住她的腰肢,从身后吻上她的脖颈。而她则在前头,急忙推开房门。 “啊!”却闻她突然惊叫起来,“展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屋内,展万里正搬了个小凳,坐在窗台边。在她转身回眸之际,李沐妍猛一下将萧灼狠狠推开了三尺远。 展万里并未察觉异样,一如往常般慢条斯理地回话,“阿虎和图图真是笨手笨脚的,衣裳割了好几个口子。我嫌楼下太吵,见你屋里亮堂,便来你这儿找针线缝补一下。只是奇怪了,你这屋里怎这么大烟味呀?” “哈哈……我,我这,哈……”李沐妍尴尬地笑着,一时难以启齿,瞥见展万里面前堆了好几件衣裳,一时半会儿可修不好。“那……那姐姐你慢慢补,我先去忙别的了。” 她慌忙把门关上,拽着萧灼匆匆奔至楼下。友儿站在墙角,直直地瞪着他俩。萧灼冲他轻轻嘘了一声,友儿便没好气地跺了跺脚,转身跑开了。 寻得一个无人的角落,萧灼搂着她的腰际,紧紧贴在她身前,低声说道,“你这儿不行,我那儿又全是孩子。实在没辙了,我们去外头开间上房?” “开……你疯了吧?若让人认出来怎么解释?!” 他纳闷了,“我们不是战舰吗?” 她羞得捏了捏他的脸颊,嗔道,“这是两码事!”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便悄悄牵着他,朝着库房走去。 一进库房,她便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仔细翻了三遍,确认屋内并无他人。只见她松了口气,随即一转身,拽来萧灼的衣领,踮起脚尖,向他的双唇狠狠吻上去。 他被她攻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间竟将她压在了货架上。她双手挽着他的胸膛,充血的肌肉比平日里硕大了近一倍。她被他含着舌尖,只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吟。 他用两根手指夹起她的耳廓,指腹轻柔地搓揉,带起她阵阵颤栗。 她一手插入他的发髻,一手顺着衣领的间隙滑入他的后背,指甲在他的皮肤上轻轻剐蹭,他浑身一震,酥麻得没了脾气。 他埋在她的肩头,舔舐着她的肌肤,赞叹道,“好香。” 她藏着秘密,得意笑答,“天生的。” 他没察觉到有何不同,毕竟他喜欢的本就是她自己的气息。许是他忍了十年光阴,此刻无暇顾及那些循序渐进的分寸。他隔着层层衣衫,托起她的胸前,猛地咬上了一口。 又疼又痒,她嗔怒地狰狞起来,却又怕动静太大,逼得自己捂住嘴巴。然而,没一会儿,她便实在受不了了,再被这般招待下去,只怕还没入正题,自己便要交代了。 她半推半就地推开他,反守为攻,将他抵在背后的货架上,肆意蹂躏着他的双唇。 两人沉浸在这抵死缠绵之际,哪有闲情留意门外。 外头的说话声亦是不曾入耳。孙姨娘说,“我记得分明还有两斤,若我错了,我请你吃饭!” 瑞香也不买账,“就是用光了嘛!” 话音未落,只听嘎吱一声,库房的大门被孙姨娘猛地推开。 一听到动静,李沐妍立即推开萧灼,转头一瞥,发现竟是姨娘和瑞香站在门口。 她不知怎的,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扬起手掌就朝着他的脸颊,狠狠就是一巴掌,并似理直气壮地开口怒骂,“混蛋!淫贼!你!你竟然敢轻薄我?!!我!!”说着,还偷偷瞟向姨娘。 可姨娘歪了歪脑袋,似乎并不信服。她没辙了,只好继续装腔作势,抡起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他,“混蛋!我不会放过你!你……” 萧灼捂着生疼的嘴角,虽说不上是万念俱灰,但也够他欲哭无泪的。 只可惜,李沐妍这戏是白演了。在孙姨娘开门的那一瞬间,可是真真切切地撞见了他俩的你情我愿。只见她挽起双臂,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摇头叹道,“我说闺女啊,你当姨娘我瞎呢?几岁的人了,还玩儿这出?”她将目光移到萧灼身上,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才似笑非笑地问道,“前女婿?您这是又成咱家女婿了?” “我……”萧灼一时间实在摸不着头脑,更没有替她回应的权利,只好悄悄地拉起了她的手。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就在这紧要关头,李沐妍突然用力攥紧他的手,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朝着孙姨娘坚定地宣告,“姨娘,我和萧灼和好了!我们……”她仰头看向身旁的他,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放不下,也离不开彼此。所以我们决定在一起了。还请姨娘不要反对!” 孙姨娘拿手掩住嘴角,噗嗤一笑道,“嘿!又不会害我掉块肉,我有什么好反对的?”说着,她还撞了撞身边瑞香的胳膊,“我说什么来着?有女婿的这些手段,就是铁树也得开花呢。” 瑞香瞪大了双眼,脸上泛起红晕,替李沐妍害起了臊来。“姐……再要好,也不能在这儿啊。” 孙姨娘一听觉得在理,顿时来了脾气,“是啊!这儿是库房,你俩出来!爱上哪儿上哪儿,不许在这儿胡来!” 他俩被赶出了库房,孙姨娘虽嘴上埋汰着,心头却是欢喜着哩。 待到了暗处,李沐妍饱含歉意地捧起萧灼的脸颊,“抱歉,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我也不知怎的,当时就……” 他看她委屈卖乖的模样,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他释怀地笑了出来,“罢了,从前便是如此,我俩偷鸡摸狗惯了,你八成是还没习惯。” 她抿着嘴努力憋笑,继续把他哄着,“你怎么这么好呀?天底下就属你最会体贴人了,真是心疼死我了。回头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你。” 才这两句甜言蜜语,便捧得他脚跟离地,飘飘然起来。他笑嘻嘻地牵起她的双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畅想道“那就听我一次,我去订下整个富宿城最好的天字一号房,把整栋楼都包下。我在里头点上你最喜欢的香,铺满你最爱的山茶花,准备好多好吃的。你和我悄悄地乔装进去,保证不会招来闲言碎语。届时,我们再好好地……”说着,他在她的脸颊上小啄一口,“较量一番?” 她颔首一笑,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又提起他的领子,将他拽了回来。她柔声道,“好啦好啦,就依你一回。不过花儿得改一下。我现在最喜欢的是海棠,就是‘棠棠’的‘棠’。” “糖糖的棠??”他的五官在眨眼间扭曲变化了上百次。“我们女儿糖糖的……???棠??!” 她见状,忙问他怎么了?他可不敢提这又要招骂的事儿,只能哭笑不得地抽了抽嘴角,随即咧嘴笑道,“没事。棠棠……原来如此,真是个好名字。”他将她一把拥入怀里,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 傍晚时分,铺子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打烊。这时,铺里突然来了一队人马,个个身披斗篷,腰间佩剑。 萧灼见状,恐来者不善,便与杨从武一同挡在前头。可再仔细一观察,他发现这些人脚上穿的皆是官靴。他谨慎地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来此作甚?” 领头者一眼便认出了宁王殿下,当即跪下行礼禀告,“奴才给王爷请安,我等乃宫中侍卫。此番是伴皇后娘娘出宫护驾,特先来探路。娘娘的马车就在后方。” “娘娘?”李沐妍闻言,瞬间反应过来,“你说的娘娘莫非是……是容皇后?!” “正是。” 一家人听闻此讯,皆是不知所措地满地转悠起来。 领头侍卫恳请道,“娘娘此行乃微服私访,还请诸位莫要声张。” 孙姨娘慌慌张张,赶紧把碎嘴话咽回了肚子里。沐悦如临大敌一般,紧紧捂住了阿玲的嘴巴。 李沐妍可是高兴坏了,赶紧放下手头之事,急匆匆地跑到了店门口,满心期待地等待着马车的到来。 萧灼跟了出来,与她并肩站在铺前。 可等了许久,那天色都已暗了下来,皇后却仍迟迟未到。 李沐妍不禁有些泄气,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李沐妍?!亲自在店门口等我?你怎知道本姑娘要来啊?!” 紧接着,一个爽朗又温婉的笑声响起,“哈哈,我猜她等的可不是你。” 李沐妍惊讶回首,见身后两位女子手挽着手,一唱一和地朝她走来。两张久违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她诧异得竟一时叫不出她们的名字了。 其中一女子见状,惊骇道,“不会吧?已经把我名字忘了?真是个坏丫头!” 眼泪在一瞬间溢出眼眶,李沐妍犹如离弦之箭朝她奔去,一头扑进她的怀里,边哭边嗔怪道,“臭春华!你怎么来看我了?!我好想你啊!!” “哼!”春华忍着笑,倔强地白了她一眼。 李沐妍缓和了些,更是诧异地抬头看向春华一旁的何婉,“何婉姐姐,你怎么也来了?!还是和春华一起来的?!” 何婉轻轻一笑道,“是啊,这说来话长,总之我是她的师傅。” 春华忙不迭地炫耀起来,“对!我是她徒弟!我现在可厉害了!师傅会做的,我也都会做。你头上这些都什么呀?哎,明日就给你戴我做的!” 李沐妍笑呵呵地擦了眼泪,娇嗔道,“真的吗?!送我吗?” “嘿,想得美!” 李沐妍与春华没唠两句,便又打闹了起来,全然忘了自己还在等人这回事。 就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时,身后缓缓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 马车稳稳停在铺门前,四周围着二三十名奴仆。一位端庄敦厚的女子从马车中缓缓步下,气质高贵,仪态万方。 萧灼走到人前,与皇后娘娘互以颔首为礼。 皇后娘娘先开口,声音恭敬而温柔地问候,“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叔叔,家中上下甚是想念,还请叔叔有空了,务必回一趟家。” 萧灼悬着的心终于轻松落地,他面带笑意,上前去扶起她的手,牵着她缓缓起步,“夫人此行劳累,可别在我这儿耽误了功夫。你要见的人,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当他说完话,皇后娘娘已被其带至李沐妍面前。俩人对眼相望,容盈盈用眼神阻止了她的行礼。她朝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握起双手。相视一笑,千愁皆散,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是如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5章【正文完】 第135章 旅途终点何在 富宿城最好的酒楼里,位于顶楼的露台上摆了满满一桌酒菜,侍卫们三番细查,终放心让皇后入内。 皇后端庄步入其间,轻袖一挥,沉稳言道,“好了,本宫要与姐妹于此相谈,尔等都退下吧,切莫靠近半步。” 众侍卫领旨告退。一时间,偌大的露台上只剩八位女子矗立。 容皇后行至栏边,遥看富宿百尺夜景,悠悠舒了口气。待确认侍卫已远,她陡地垮下肩头,边伸着懒腰,边哀然长叹,“啊……累死我了!!”她张开双臂,骨骼间咔滋作响,伴着一声哈欠转过身来,她这才发觉身后的七位女子正直愣愣地盯着她。 “都看着我干什么?”她起初还纳闷呢,旋即回过神来才笑道,“哎呀,别因我的身份就拘谨了嘛。尤其是你!”她叉着腰,指了指李沐妍,“好啦好啦,这里又没外人。你们是沐妍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菜都要凉了,大家快坐下动筷吧!” 皇后盛情难却,众人遂其乐融融地围坐了一桌。 皇后仰首望星空,甚是欣然道,“这宫外的星辰就是比宫里多。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出宫走走了。这富宿城可当真是人间仙境!若能与陛下同游,何其美哉呀!” 其余人皆不敢吱声,她们可万未料到,传说中母仪天下的容皇后,竟是如此稚气未脱的姑娘心性。 李沐妍却心生好奇地问道,“娘娘此番是独自前来的吗?还有,您怎会知道我在这儿的呀?” 容盈盈抿唇浅笑,牵起了她的双手,“别和我这么生分嘛。我这回是借去邶山祈福之名,特意绕道过来看看你的。若非这个由头,我都想不到理由出宫。陛下他日理万机,没功夫陪我,我就只好一个人出来啦。”她提到了委屈事,不由地黯淡了眸中的光彩。 一桌人相视无言,李沐妍见状,轻柔地扶住她的肩头,温声安慰问,“盈盈,这些年在宫里,你过得如何?” “嗯……”容盈盈的目光凝于暗处,空洞而深远,淡淡答,“和我一开始想象过的人生不太一样。我只是想成为朔王妃,当好贤妻良母,便是我毕生所愿。可后来,世人需我母仪天下,做天下女子之表率。可你说,要怎么做才够母仪天下?哎……我每日都在琢磨这事,累都累死了……” 言至此,她的心情几乎已坠落谷底,又在恍惚间忽而忆起高兴事,遂挨着李沐妍坐近了些,乐呵呵笑道,“不说这些了。我这次会知道你在这儿,全亏了吕老家的千金吕明芝。她一家回都后,她便立即找到我,把百花糕画在画上予我看。她说这是你与家人数年心血所凝,望有朝一日我能亲自尝到。等什么有朝一日呀?!我想你了,这便来啦!” 李沐妍闻言,心中甚是惊喜,“真的吗?!吕姐姐可真是太有心了!那明日我多做些百花糕,好好款待你!”她的目光掠过在场众人,“明日我请大家都吃个够!” …… 众人吃了六七分饱,筷子提落渐缓,展万里突然开口问道,“春华妹妹,依我所记,你老早在王府里,可就是图享清福的。你怎会自己主动辞了王府的差事,转而给何掌柜当徒弟去了?” “哎,其实也没什么。”春华撩了撩落发,骄傲地握住她师傅的手,“李沐妍一走啊,那宁王府就像个活棺材一般,别扭死了。况且我看着李沐妍经历的那些事,我突然意识到,我春华脑袋灵光,心灵手巧,做事麻利。我可不比别人差,当人下人,实在是委屈自己了。于是我就想……”说着,她依进了何婉的怀里,“我要去找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厉害的女人,我要拜她为师,学光她的本事!”她急着扭脑袋,匍在何婉肩头撒娇,“师傅,你快夸夸我的手艺!让她们知道我有多厉害!快夸夸我嘛!” “哎呀,你这人真是……”何婉摇首,望向众人,笑道,“你们不知道,当初她就是这么死皮赖脸地赖在我那儿,求我收留她的。我一不如她的意,她就给我来这招。”何婉宠溺地揉了揉春华的脑袋,试图保持严肃,却终是被怀里这活宝逗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你的手艺好得很。为师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那可不行!”春华腻歪地紧拱何婉肩头,双眸弯如月牙,满是欢喜,“我还想仰仗师傅一辈子呢。” 瑞香可从未见春华这般娇俏过,更有一事心生好奇,“那你们这次来,不会也是听闻了我家百花糕的名声吧?” 春华眨巴眨巴眼,否认道,“我们不是为吃百花糕来的,是你家小郡主请我们来的。” “嗯?!”众人闻言,皆露好奇之色。 只听何婉接过话头,徐徐道来,“就在前不久,铺子里突然来了封信,是小郡主写的。信中言,她与王爷时隔数年,终得再见母妃。母妃如今事业有成,又有他们父女相伴,她见母妃日比一日地开朗起来,心中甚慰。可郡主却仍嫌不足,她希望所有能令母妃开心的人,皆能在其左右。故而,她得知我俩乃沐妍旧交,便赶忙修书,请求我二人前来团聚。” 听到这一切,李沐妍顿时泪水倾落,如骤雨难收。她有无数感慨在心头,却也正因如此而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此刻,她只想张开双臂,将面前的这些好友统统抱入怀中,用落在她们脸颊的亲吻,抒尽所有的感激。“谢谢你们来陪我,谢谢你们!这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见她吻来,春华却最是娇憨,一个劲儿地连连躲闪,却硬是被大家起哄,拉到了李沐妍跟前,狠狠受了一吻。 露台上,欢声笑语连绵不绝。展万里见此情形,便提议道,“难得大伙儿这么高兴,酒都不够喝了!” 沐悦闻言,即刻响应,“那我再叫些,各位姐姐们还要些什么?” 容盈盈早已醉了,兴高采烈地举手笑言,“再来些羊肉串!” “我想喝甜羹!”瑞香赶紧补充。 李沐妍和春华异口同声道,“炸平菇!” “雀儿你要什么?”众人都在报菜名时,李沐妍突然问道。 雀儿迟疑了片刻,方才说,“我……我想再来盘栗子鸡。” 不一会儿,新添的好酒好菜又满布了一桌。见众人兴致正浓,何婉更是义不容辞地站出来,“好!人生难得几回聚,难得今日如此高兴,我给大家露俩手!” 言罢,只见何婉借来琵琶一把,扬起裙摆,翩然坐上那栏杆,一口饮尽碗中酒。大家吃着炸串,灌着甜羹美酒,听她那般悠然唱起: 红尘多可笑, 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 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 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 爱恨一笔勾销,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何婉吟唱之际,瑞香与春华拿来碗筷,击奏以和,雀儿亦随节拍鼓掌。容盈盈更是误将沐悦当作了沐妍,牵着她的手,共舞于月下。 李沐妍与展万里并肩凭栏而立,朝着夜空怅然长叹。她问展万里,“当真不留下来一起建设慈幼局吗?” 展万里轻轻摇头,唇角含笑道,“我已有心之所向,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两人四目相对,笑意流转,一切尽在不言中。 沐悦舞得头晕眼花,终趁容盈盈松手之隙,踉跄地逃来了姐姐身边,连连喘息道,“呼……姐姐,这皇后娘娘醉起来也太吓人了!” 几人举目望去,只见容盈盈逮不着别人了,便硬把春华和何婉给拉了起来。 欢声笑语间,但闻李沐妍悠然叹一声,“沐悦,你看这春华像不像一个人?” “谁?” “孙姨娘啊!”李沐妍的脑海里闪过与春华那不打不相识的种种过往,不禁嫣然笑起,“小时候,我和两位姨娘不对付,总在暗地里编排她们。孰料当我长大后,遇见和孙姨娘性子一样的春华……”她忽然侧首轻笑,“我竟巴不得与她结为了挚友!” 皓月当空,她素手拂过鬓边的碎发,“直到后来重回荣城时,我才意识到,我和姨娘们压根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我是仰仗着两位姨娘才得以长大的。”说着她牵起沐悦的手,“好在有两位姨娘在,我们这个家才能走到今天。” 沐悦听闻这些,亦悄然湿红了眼眶,旋即又见她定了定神,突然神色坚定道,“姐姐!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了。我李沐悦也长大了,我想分担更多的职责。姐姐,你且去筹建慈幼局吧。让我来试试管理铺子。其实该会的我都会,你病中那几日,铺中生意皆是我在打理的。姐姐,你就给我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吧!” 瑞知香开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沐悦长大的这一天。李沐妍看着此刻的沐悦,心中不胜欣慰,至此,她亦如妹妹一般豪气地点了点头,“好!妹妹既有此心,我岂有拒绝之理?从明日起,瑞知香便由你代为掌事。不过,你也得让我看到成绩才行,若是铺子生意淡了……” “我李沐悦就!!”她欲言又止,终不忍对自己放狠话,只好憨笑着挽起姐姐,甜甜地卖了个乖,“就乖乖跟在姐姐后头,再学个几年呗!” 言罢,她吐了吐舌尖,把李沐妍和展万里都给逗笑了。 歌谣依旧在唱,流传百载的词句,早已深耕于每一位致国女子的胸怀。今夜的星空,或与千百年前并无二致,但她们的眼睛是新的,她们的声音也是新的。 歌随弦,渐激昂,只闻八人齐声高亢,仰天向星空高歌: 风再冷不想逃, 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 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 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 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将快乐寻找!! …… 天色未曾明朗的二更天,八人皆已酒意阑珊,各自躺倒在座席之上。李沐妍伏案浅眠,半梦半醒间,忽觉周遭气息流转,朦胧睁开眼,她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将她身旁的容盈盈横抱了起来。 容盈盈却犹自酣睡,浑然不觉。男子注意到李沐妍醒来,既已打搅,便索性直言,“多谢你陪她说了这些话,朕近年来一直忽略了她的感受。哎……总之,谢谢了。” 他临走时,又对李沐妍留下一句,“你所请之事,朕已记下。下回新春,盼能在宫中亲自一尝你家的百花糕。”语毕,袍袖轻拂,他携着月色与盈盈悄然离去。 李沐妍分不清这是在做梦还是现实,她只是开心地耸了耸肩头,道了句谢,便扭头又睡了过去…… 銮驾在富宿寂然夜行,容盈盈坐在其人腿上,呼吸愈发不畅,终是被他缠绵的亲吻扰醒。“哥哥?”她轻唤久违的爱称,眸中犹带迷离,“我是在做梦吗?你怎么来了?” 他低笑,指尖拂过她鬓边,满怀歉意道,“这深宫,离了你便住不得人。你前脚离宫,我后脚便追来了。” 她抬起纤指描摹他胸前的龙纹,他抓起她的手,吻在唇上,轻声问,“盈盈,我们一起去邶山祈福吧。为这天下苍生祈个风调雨顺。” 容盈盈勉强笑了笑,反问他,“可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是吗?” “嗯,因为我们是致国的帝后。” 这理由再是简单不过,简单到令盈盈无法反驳。她此生都将是致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可经这一夜的洗礼,容盈盈发觉自己对这四字,突然有了新的认识。 她沉了沉声,眸中渐生坚定,将心流遄过的一个念头,郑重地告诉皇帝,“待我回去,我要著一本书。写李沐妍、写何婉、写瑞香、展万里、春华,还有我的婢女、我的娘亲、我的嬷嬷、还有欢逸,还有卡椰塔,以及我容盈盈自己……我要如同写史记一般,书写一本女记,不论贵贱,不避悲欢。我要以我致国皇后之名,书写她们波澜壮阔的一生,让天下所有人皆来拜读!” 日出东方,晨光洒落,映得她眸光如炬。龙辇辚辚,在此刻又多了一倍的沉甸…… —— 露台上,几位姑娘渐次醒来,肩头不知何时皆披上了一层暖和的斗篷。 李沐妍的眼皮仍舍不得睁开,却觉背后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正在由上至下地来回轻抚。 萧灼正蹲在她身前,见她睁眼,便轻轻问一句,“你醒了?” 她不在乎此刻的虚实,一见到他的容颜便满心欢喜,展臂环住他颈项,甜滋滋地喃喃,“红尘,我的红尘……” 他似懂非懂地笑了笑,用双臂的环抱回应,“天亮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晨光中,她的神思依旧朦胧,抬眸望去,眼前众人也皆睡眼惺忪。何婉与春华互理云鬓;沐悦仍在熟睡,瑞香小心翼翼地叫唤着她;杨从武掐一把雀儿的虎口,反被其狠狠拧了一把;展万里凭栏而立,释然地畅出一声叹息。 李沐妍忆起众人彻夜狂欢的场景,此刻,她自顾自又傻笑了起来。 楼下的马车已经备好,萧灼牵起她的手,正欲护送众人一同回家。李沐妍却拉住他,摇头道,“我还不想回去。” 他拉着她的双手,小幅地摆荡着,“是不是肚子饿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她又摇了摇头,拍着肚腩轻笑道,“昨晚吃撑了,到现在还饱着呢。你呢?” “我还好。” “那……”她朝他凑近一步,低语道,“带我去慈幼局看看吧。” 于是杨从武负责护送各位回家,萧灼则带着李沐妍穿过早市,出得城门,径往城外幽静的澜和寺去。 晨钟余韵未散,寺中僧人或敲着木鱼诵经,或舞着拳脚修行。猫儿狗儿三三两两地匍在阳光正曦的台阶上。树影斑驳摇曳,檐角铜铃轻响,惊起几只觅食的雀鸟。 萧灼推开西侧朱门,一片开阔庭院映入眼帘——青砖铺地,古柏参天,这便是他为慈幼局择定的福地。 他执起她的手,眸中熠熠透着光彩,兴奋地解释道,“你看,前头那屋是寺里早年建的,待批文下来,便可先让孩子们住进来了。”他指尖扫过眼前空地,“再逐步地把其余的建筑造起来。学堂要造的大一些,多一些。我想好了沐妍,我们不仅能教那些孤儿技艺,天下人,凡有心向学者,皆可来此习得一技之长。我想先在富宿试一试,若是成了,便推及全国的慈幼局!” 李沐妍望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忽忆起从前在王府里,他每每下朝归来,总是愁眉不展,何曾有过这般意气风发? 说着说着,他们携手步入空阔的屋内。晨光自东门斜斜洒入,却又如举重若轻,照亮了整间屋子。李沐妍抱着一根房梁,也向他阐述自己的想法,“萧灼,我也想好了,我不打算用那张银票去买宅子了。” 话音未落,萧灼顿时冷下了脸。 却又听她细细道来,“我想用这笔银子扩展一下瑞知香的业务。” “哦?”萧灼松了口气,倚上她身边的房梁问道,“愿闻其详。” 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朝廷建造慈幼局,势必要劳民伤财,单是聘请木匠瓦匠,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吧?更何况像这么大的工程,工期少说也得大半年。若是全由朝廷承担,恐怕难成长久之计。” 他故作蹙眉,愁容满面地给她当着捧哏,“唔……这确实是令人头疼,老问朝廷伸手要钱,本王也甚是为难。那李大掌柜是有何高见吗?” 她闻言,嘴角微扬道,“我瑞知香愿慷慨解囊,包揽建造期间所有匠人膳食!待慈幼局建成后,我们也会继续出资出力,为宁王殿下您分忧解难。”紧接着,她又腼腆地笑了笑,“不过呢,这当然是有条件的。” “你说说看。” “待慈幼局落成,望能于大门之侧,立一块我瑞知香的碑石,就写‘天下第一糕瑞知香赞建’这十个字足矣。” 萧灼端着坏笑,打趣道,“慢着,世间哪有自封天下第一的道理?” “非也!”她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自衣襟中悠然取出一纸显摆。其上赫然书写着‘天下第一糕’五个大字,落款者‘明思容盈盈皇后’。她故作庄重,煞有其事地解释道,“此乃昨夜盈盈所赠,这可是当今皇后亲笔的御字招牌呢!这下如何,我瑞知香够格捐钱了吗?” 他微眯双眸,于心中盘桓片刻,终是悟透了她的计谋,可真是好一出空手套白狼。逼得他不吐不快道,“李沐妍,你此举,岂止是狡诈?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害得我都有些后怕了。” 她轻笑一声,反驳道,“我这叫在商言商。” 可他却认为这分明就是狡辩,便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拽入了怀里,“既然如此,那便与我仔仔细细好好商量商量。”说罢,他正要俯身吻来。 却被她拦在了指尖上,“唉!言商便是言商,出卖色相,岂非成了官商勾结?” 他咬了口她的指尖,嬉皮笑脸道,“本就差不多……再说,分明是我在出卖色相。” 她终是装不下去了,嘴角噗出一声笑来,“别别别!”她推开他,翩然退至数尺之外,逼着他要个答案,“我们先把生意上的事说定了。快告诉我,这事能不能这样办?” 萧灼终是忍无可忍,言辞间怒气勃发,尽是憋着委屈的怪怨,“你拿我给你的钱,填饱了匠人们的肚子,又给瑞知香博个乐善好施的好名声。把钱财化为他人无法掠夺的美誉,可真是好手段啊!你不就想让我明知吃亏,也要答应你嘛。”言及于此,他只是无奈地连连摇头。 “我送你东西,还要被你处处提防算计着。我萧灼乃堂堂宁亲王,皇上见了我都得尊称一声叔叔,到了你这儿,竟落得如此窝囊!哼!” 见他当真是伤心了,她一展温婉地牵起了他的手,“好啦,你知道我为何想让瑞知香成为贡品,让它名扬天下吗?”她抚着他的手背,柔声道,“因为我想让棠棠为我而骄傲。我希望她会喜欢我,从而更加喜欢她自己。即便我想她都快想疯了,可我也不能来找她,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当然懂。”他不假思索地回应,“沐妍,你不要难过,更不要那么多负担。你想知道一个秘密吗?”说着,他微微一笑,“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他反握住她的手,吻在唇尖,“因为我一直都在模仿你。棠棠看到的我,一直都是你。” 她闻言,犹豫的神情忽而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知道?” “因为……”她说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我有时,也会模仿你。” 两人对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长舒一口气,释然道,“好啦,萧灼,别计较啦。言归正传,于公呢,我是商贾,精打细算是我的本分。可于私嘛……”她试探地凑到他跟前,用两根手指在他的肩头漫步,“我不会委屈了你的。” “哧。”他也立即收起了柔情,鄙夷地撇开肩头。 她肆无忌惮地捧起他的脸蛋,朝他明媚地笑了笑,“我保证,我会像你宠我一样,好好地宠爱你的。” “呵!!”他下意识地嗤之以鼻,可待他回过味儿来时,心间小鹿早已癫狂。就在偷瞄她的一瞬间,心头悸动,终难自禁,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终,只好扭扭捏捏,佯装不屑地言道,“好了好了,念在你不过就是想给瑞知香图个好名声而已,本王答应与你合作。但记住了,日后该你瑞知香花的钱,本王可一分都不会便宜了你。还有……谁稀罕被你宠了?” 她可不管他要矫情到什么时候,她站直在他跟前,跃跃欲试地宣告,“萧灼,我要跳了。” “嗯?” “不许摔着我!” “嗯?喂!!” 他话音未落,她已如离弦之箭,身形一跃,朝他扑来。 他顺势以手托其臀瓣,将她紧紧夹在腰际之上。可只听“哎哟!”一声,两人的脑袋狠狠地砸到了一起。他气不打一处来,急着怒骂道,“李沐妍,你悠着点,行不行?!” 她苦哈哈捂着脑袋抱怨,“你的头是铁做的呀?疼死我了。” “可笑。谁让你跳了?跳上来干什么?”他面露愠色,质问道。 “我是想……”可她却羞红了脸,支吾半晌,终将言语咽回腹中。 暧昧,在方寸间流转,呼吸交织,连周遭空气都染上了几分黏腻。 他呼吸渐沉,似若有所指地又一次问她,“跳上来,干什么?”眼波流转,语气玩味,他喉结微动,用气音又问一次,“问你呢……跳上来干什么?” 她默默不语,只是将指尖探入他背后的衣领。如风过静水,激起层层涟漪。他再也无法克制冲动,转身将她抵在柱上,唇瓣如狂风撞暴雨,他们不顾一切地亲吻在一起。 他们在最不该动情的地方动了情,欲火中烧,他扯散了她的衣襟,埋首于她的心衣之上。她以脚踝紧紧勾着他的蜂腰,却无奈酥软地滑落。在他用胯将她猛然顶高时,她难耐情潮地发出一声低呐。不料这细微声响,竟在这空旷的屋内回荡开来。 她惊得理智回归,奋力将他推开,声音中带着羞赧的慌乱,“那什么,慢着……这儿是寺庙。” “无妨。”他浑然忘我,甚至无暇抬首,单手划入她的衣襟,寻那碍事的系绳。 “不行,这……这里不行!”她拼尽全力阻止他。 然他充耳不闻,更是动作未停。 “萧灼!萧灼!!”她使出全身力气,终于将他的脸掰向她自己。用眼神责问了一番,见他冷静了许多,她方启齿劝道,“还是去那儿吧。” “哪儿?”他疑惑地蹙眉。 “天字一号房。” …… 萧灼果然如他所言,早已包下了整座富宿城中最好的酒楼。 他牵着她的手一同踱入上房,李沐妍瞥见满屋皆是盛放的海棠,花枝摇曳,瓣落一地,如踏花海,步步生香。 他信手捻起一节花枝,眉宇泛起些许微澜,轻叹道,“哎,昨夜便备好了此处,哪知你丢下了我,彻夜不归……” 她走近窗边,倚上花枝簇拥的边桌,抱起一束花朵,鼻尖凑上前轻闻芬芳,默默不语,只是盯着他望。 巳时明媚,拂过脸颊,逆光的发丝犹如金线,暴露了她是由金子铸成的秘密。他想将这场景画到纸上,永远记下。 他笑得好生幸福,缓缓步入画中,在光线中捕捉她的发丝,轻柔地托起她的脑袋,于颈侧印下浅吻,“算了,原谅你了。” 他依旧记得她每一寸敏感的肌肤,锁骨的痣,颈后的左两寸,肩头与臂膀转折处,那微妙的凹陷。 而她,亦亲吻着他的耳垂,悄悄说出秘密,“萧灼,我没想到昨夜会通宵。”她捧起他的双颊,低语道,“我还特意穿了最喜欢的衣裳呢。” “哦?”他微露迟疑地退了两寸,俯首细细凝她身上的装扮,奈何眼中却闪过遗憾,“可惜,我还是要把它脱掉。” 闻言,她顿时开怀大笑,更是爽快地点了点头。 可他却忽而收敛了笑意,以近乎朝圣的虔诚,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腰封,裙装滑落如花散,他仔细将里衣拨开,目光胶在她的肌肤上,喉口发紧,气息全乱。 强压着悸动,他抬眸盯住她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之下,褪去全身的衣裳。 赤身裸露的他站在她的面前,从指尖到耳垂,从胸脯到唇角,每一处轻薄的皮肤末梢,都透着血脉膨胀的绯红。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在她的肌肤上若有似无地游移,从肩头至腰际,从臀侧至脚踝……他献上膝盖,跪在了她的面前,抬起她那条十年前受过伤的小腿,其上至今仍有一道淡淡的印记。 他轻轻吻上去,沿着大腿外侧那条竖向生长的凹陷,缓缓吻上她的胯骨。她不禁微微颤抖,身后的海棠花枝也随之落瓣。 抬眼,他隐约瞥见她小腹上,有一道道他从未见过的纹路,如河床裂变,如白丝刺肌,怎的看,都是酷刑。 “这是什么?”他问道。 她低眸一瞥,随即揉着他的脑袋平静地回答,“怀胎十月,肚子绽开后留下的纹路。”她指了指肚脐右侧,婉婉一笑,“你看这块儿,像不像白色的牡丹?” 他没跟着一同笑起来,她有些顾虑地扶起他的下巴,问怎么了? 眉间有几分慌乱,旋即,却见他下定了决心,字字珠玑,“沐妍,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然她却淡然摇头,毫不在意,“与你无关。你……”她轻抬其下颌,命他站立起来,微笑言,“你也伤不了我。” 眼看他内疚地红了眼,似要与她诉好一番衷肠。她急忙捧起他的脸,柔声抚慰起他来,“萧灼,我能承认喜欢你,就是不怕被你伤害。”说着,她探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他那器物。只听他一声闷喘,她凑在他耳旁,道出旨意,“别难过了,若是要真心忏悔……” 她用低语勾走了他的魂魄,天地间,唯他二人知道她说了什么。 说罢,她便狠狠将他踹开数尺之远。 萧灼闻后,怔怔立于原地,不敢相信这是她的要求。 他素来猜不透她,只能从她的眸光中一次次确认心意。就在一瞬间,他仿佛突然开了窍。 “好……”只见他仓促地敛起哀伤,面色骤寒,冷声命令道,“把腿打开。” 她默然遵从,靠上身后的边几,缓缓打开双腿。 他蹙眉,略略摇首道,“我说,打开。” 房里安静得出奇,他昂首斜睨着它,冷冷评一句,“不行,你还没准备好。”俯首,他瞪着它,发出指令,“准备好。我知道你会。” 身后自有花儿见证,她看着他的眼睛,自己取悦着自己,未及几番,便已不自觉地颤栗了身子。两人目光交汇,不饶彼此,‘过来。’她对他用唇语诉道。 他默然走去,她抓起他的手,将其手指埋入自己深处。指尖经络凹凸,摩擦宫壁,寻至极点,勾取不停不歇。 骨头酥了一半,她不得不环紧他的臂膀。他用吻不到的吻钓着,用咬不疼的咬虐着。不久,她的小腹起伏愈剧,终是染湿了一片。 “李沐妍。”他突然冷不丁地将她扛了起来,她惊得一个激灵,待缓过神来,早已被他砸在了铺满花瓣的锦榻上。 他跨坐在她身上,管那繁琐绳结,统统一把扯去,单手托住胸前的温婉,另一手将她的腿抬起架上肩头。他横眉怒视,语气如霜,“在我满意之前,我不会停下。除非你……”他紧紧握住她的下颚,讥讽地笑道,“用眼泪求我。” 言尽,他不计后果地发起攻势,她全然不是他对手,只得在他的胸膛上,留下一道道挣扎的印记。 天字一号房里,不时传来欢合之音,时而喜悦,时而争执,好在富宿热闹喧嚣,将这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转眼夕阳西坠,两人终是精疲力竭。萧灼寻来了针线,将方才扯断的心衣系带缝补起来,李沐妍则懒懒地赖在他一旁,手把玩着他的扳指,腿把玩着他。 他一边避她,一边做针线活,眼睛疼了,衣裳也凑合凑合补好了。他托起她的脑袋,系上颈绳,吻一口蜜豆,又揽其腰际,为她重新系好了心衣。 她引他入怀,两人相互依偎着喘息。隐忍了十年的相思苦,即便是这般缠绵,也仍难尽释。她枕在他心口,用指甲轻轻地刮着他的小腹,他时不时痒得屏息收腹,却也没教她停下。 惬意间,他撩起她颈边垂落的发丝,问道,“我有弄疼你吗?” 她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拂过他胸口上还未结痂的血痕,又捧起他的脸,见他颊上满是她刚留下的掌印,她故作惭愧地自首,“是我弄疼了你……” 两人相视而笑,默契于心,无需多言。他仰望着装饰华美的屋顶,心中仍有一事萦绕,不吐不快,“沐妍……我想问你个事。” “嗯?” “那个,就是那个……”他忽而变得极为踟蹰,吞吞吐吐道,“那个大哥哥,究竟是谁??” “谁?!你怎么知道?!”她猛然戒备地撑起身子,双目惶恐地瞪着他。 见她如此紧张,定是心中有鬼。他积年的嫉妒一刻爆发,终于忍不了了,“就是我带走棠棠那晚,你梦里都在求他别离开你!你还说你只喜欢他,不会喜欢别人了。他究竟是谁?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他是!”瞧他这般吃醋拈酸的姿态,她恍然惊觉到,他能这样,定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发现真相。 于是乎,她突然松了口气,竟还有恃无恐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哈哈哈!”只听她笑够了,悠哉悠哉地自言道,“大哥哥他……就是大哥哥呀,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哥哥。” “什么?!!”他顿时怒不可遏,猛地俯身将她压制于身下,发着脾气质问道,“他最好?那我呢?!你说清楚,在你心里,我和他谁更好?!他……他哪里好过我了?!他还能哪里好过我?!再说了,即便你俩相爱过,如今他人呢?还不是拍拍屁股走了?他给过你什么?!呵!可恶,别说了!我萧灼都不屑和那种人渣比! ” “哈哈哈!哈哈哈!”他越是较真,她越是觉得好笑至极。 “你笑什么?!你再笑试试?!” 她才懒得与他计较,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双手紧扣其腕,教他动弹不得,又以唇齿封住了他的不甘。 “少来这套!李沐妍,你!唔……”他竟被她哄得说不出话来。 待他稍显驯服,她匍去他的耳旁,不怀好意地发问,“萧灼,在我和别人缠绵的时候,你可有为我守身如玉?” “你!”他矜持地将脑袋扭到一旁,咬紧牙关,一字不语。她则不以为意,轻轻吮住当年她刺伤他的伤口,酥麻冲开了他的唇齿,发出一声闷哼。 她继续逼问,“若你不说,我就用这话去问杨从武。” “不要!呃啊……”他惊慌失措,矫揉的喘息亦是难掩。他无地自容地以臂遮面,顺着愈发急促的喘息,愤然言道,“没有!我没有!你满意了吧?!呃啊……自认定你那一刻起,世间所有女子的脸,在我眼中皆成了模糊的一片。我是你的,连路过的狗都知道我是你的。这下你满意了吗?!你……” “我爱你!”她突然打断了他,笑着这般说,“萧灼,男女之间,我也早已认定了你,我不会只分一点爱给你的。我爱你,只爱你。” 她的告白,彻底打散了他的埋怨。他呆滞了许久,依旧未消这三字带来的震撼。瞬息间,他已将所怒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三个字,让他等了太久太久,他委屈至极,几欲垂泪。 可她呢?却依旧用他冰凉的玉扳指,肆无忌惮地拨弄着他。 他一怒之下甩开其手,却又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突然,他意识到了重点,“不对!李沐妍,你刚说什么?你早认定我了?什么时候的事?!”见她眼神闪烁,他更是光火,“喂!!你给我解释清楚,别嬉皮笑脸的!” “哈!好麻烦哦,我不要。” “什么?!” “没心情了。” “没心情?”他一把揉起她胸前的心衣,威胁道,“说是不说?我可不介意再缝一次。” 她却有恃无恐地咬着指尖,娓娓道,“你可以试试哭着求我。” “哦?”此话一出,害他顿时演砸了戏,他俯下身咬着她的脸颊道,“想得美……” …… 天字一号房内,承载着两人难消难解的爱意。 世间宴席也终有散时,欢聚过后,展万里独自一人踏上了她的旅途。春华与何婉小住了几日,便匆匆回都,继续操持她们的生意。 商会向瑞知香递出入会的邀请,沐悦与瑞香并肩以掌柜的身份,共入商会。 李沐妍则全心投身于慈幼局的构筑,为巩固与商会的关系,亦为给慈幼局的建设添砖加瓦,她邀来了百家商铺一同出力。萧灼则以宁王之名亲自允诺,凡助慈幼局者,皆得镌名于局前碑石,以垂青史。 诸事渐入佳境,日日忙碌,日日惊喜。可世事却是无常,一个月后,远讯传来,旗州遭遇寒夏,田畴歉收,百姓食不果腹。旗州比任何时刻都需要他们的王爷。 萧灼不得不搁下一切,携千金粮草,疾赴旗州。 临别之际,李沐妍自怀中取出一副新做的叆叇,亲手为他戴上,且解释道,“别的多说无益,我只要你此去旗州,务必护好眼睛。我查了许多古籍, 说古人有用烟晶制作叆叇的先例,便赶紧找师傅做了一副给你。你看看,觉得怎么样?” 他戴上那烟色叆叇,顿觉刺眼日光柔和了几分。他由衷叹一句,“好舒服。谢谢你,沐妍。” “客气什么,说了要宠你的嘛。”她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别耽搁了。快走吧。” 他依依不舍坐上马车,临行前,犹不甘心地掀起车帘,目光殷切地发问,“真没话要说了?我这一走,至少要半年才归。” 车轱辘话她都说累了。真是不知,他究竟还要听多少甜言蜜语才肯上路? 蓦地,只听她振作精神,春风满面而言,“宁王殿下,你是我李沐妍此生见过最美的鲜花。我爱花惜花,但也仅此而已。倘若你不甘心,那便别再回来了。这一段共处时光,已够我一生珍藏。”说完,她向他郑重地行了个礼,“王爷珍重,有你在,旗州百姓定能渡过难关。” 萧灼拨动着扳指,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随即却看他勾起唇角,挑衅一笑道,“李沐妍,我们走着瞧。” 他本要丢下这话潇洒而去,可棠棠却急着跑上前来,“父王!您没话要留给孩儿吗?” “你……”他别扭地撇了撇嘴,翻着眼白道,“你别跟你娘学坏。” 此言一出,三人皆各自做出鬼脸。 车轮滚滚,载着萧灼渐行渐远,李沐妍望着消逝的车影,释然地一笑。她深知,纵使此别成诀,此情也已无憾。 棠棠悄悄抹去眼泪,毅然执起娘亲之手,慨然安慰道,“娘亲用不着挂念父王,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孩儿都会在这儿陪着您。等慈幼局建好了,孩儿还要把雪奴一家也统统接来!” “雪奴一家?太好了!”她把女儿抱在怀里,悠哉悠哉地往市集走去,“那你说,慈幼局里是不是还得搭个小猫舍呀?” “嗯!是是是!”棠棠手舞足蹈着,“我来我来!让孩儿来负责给小猫们搭猫舍!!” “好!哈哈哈……” —— 萧灼离开的这段日子,富宿的太阳依旧照常升起。瑞知香换上了容皇后亲赐之御匾;小豆放下执念,孤身踏上了院试之路;慈幼局的建造正按部就班地进行。李沐妍一来作为商会代表,二来作为慈幼局最初的领头人,她日日在慈幼局、铺子与商会间来回奔走。 值李沐仙忌辰之期,一家人同回荣城祭拜。李沐妍于心中暗自告诉姐姐,谓其那个秘密,她早在故事之初就已送给了她,姐姐从不曾亏欠她半分。 转眼又是一年岁月更迭,孩子们的慈幼局已近竣工。除夕这夜,自工匠贾商,至府尹贵族,数百人汇聚于慈幼局内,共赴团圆庆功宴。大门前立起一块石碑,所有参与建设的力量,皆在此碑上实现了千古留名。 席上,知府县令、巡抚总督、商会同僚,厨娘女红,木匠瓦匠……所有人皆来与李沐妍祝酒。一时间,忙得她晕头转向。 夜近子时,空中绽开朵朵花火,将神游在外的李沐妍拉回席上。她累得神思恍惚,又想到待慈幼局建成后,诸多前所未遇的挑战将接踵而至。她有些紧张,却更是迫不及待。 随意瞥目,只见身边人各有各的忙碌。各家的孩子们也已打成了一片,棠棠成了孩子王,带领弟弟友儿和一众孩童,追着那几个小纨绔打,扬言要学西境霸主哀若莎一般大杀四方。 她看着棠棠,不禁想起她的父王。虽言永诀也无妨,可偏偏碰上今晚这除夕,他不在侧,李沐妍终究失落。 悄然离席,她走出建筑,独步小径。心中空空,烟花映照,更显她周遭孤寂。 可每有烟花腾空,她都能瞥见远处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缓缓行近。及至其身影渐晰,她竟不自觉地愣在了原地。 那人来到跟前,看见她,便含笑问曰,“你怎知道我回来了?谁告诉你的?不对,我可是急赶着回来的,没人知道。” 她瞪着眼睛望向他,唯恐一闭眼,他就会消散不见。可当又一朵金花绽放,她真真切切地看清了他的脸。他冷冽的轮廓,他温驯的眉梢,他拿着剃刀修脸,却因马背颠簸而割坏的唇角。她将这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 她颔首,不住颤着肩头,不知是哭是笑。 随即,只见她爽朗地昂首,洒脱放话,“笨蛋!我就是知道!怎么样,事情都办完了?” “嗯,自然。”他得意地扬颚以应。 “那就好。”她甚是喜欢他的得意,上前去,本要挽起他,却被他手中之物扎着了,“什么呀?”她问。 “花儿。”他将藏在背后的花束呈于她的眼前,“来这儿的路上采的。喜欢吗?” “嗯,喜欢。”她满心欢愉地接过花束,轻凑鼻尖,虽为无名野花,但也甚是芳香。 可他却发现她的衣襟正在不停地蠕动,不得不疑问,“你藏了什么?” “哦!”只瞧她动作轻柔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刚足月的小猫,“你看,是雪奴呀!” 他定眼一辨,新生的小猫竟与雪奴有着如出一辙的阴阳脸。他惊喜地叫出来,“哇,真的是雪奴!” 两人四手又捧着花又捧着猫,不禁相视而笑。她猛然回神问他,“你的眼睛好了?!” 他摸着狸奴的脑袋,柔声说道,“好多了。我时刻谨记要好好保护眼睛,如今纵是黑夜,我也能看见你了。” “是吗?”她退后两步朝他抬起一只手,挥舞着问,“那这是什么呀?” “五?” “不对哦。”她摊开掌心,“是我的手。” “哦……” 她腼腆一笑,将手向他伸去,“知道了还不快过来,让我挽着?” 他被惹笑了,听话地走到她身侧,将她的手挽入臂弯。 两人在这夜空下并肩徐行,气氛使然,他自然而然地提议道,“沐妍,我们不再分开了。” “好。”她亦轻松地应允。 他又提议,“我们成亲吧。” 可她却言道,“嗯……再议吧。” “再议?”他停下脚步,目光迟疑地与她对望。他向来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这李沐妍的狡黠如狐,更是令他叹为观止。蓦然间,他恍然大悟,原来这较量又开始了。 他才不会这么轻易上钩,于是故作轻松地哼一声,回道,“好啊,也对,可能我们根本就合不来。我只是被你……蒙骗了。” 她似笑非笑,“是啊。很有可能。” 他笑里藏刀,“是啊。极有可能。” 烟花璀璨当空绽放,他们脸上的笑意瞬间暴露无遗。 走了好远好远,她才回过神来,“你不饿吗?我们去席上?” 他摇摇头,“看烟花吧,就我们俩。” 她笑了笑,“嗯,好。” 两人紧紧依偎,在这寒冷的冬夜,分享焰火的微暖。前行的路途终点何在,没人知道,也不再重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番外合集】 第136章 番外if 她名叫李沐妍 if平行世界:如果九岁的李沐妍没有错报姓名…… HE 致国大地,又是一年风调雨顺。宁亲王萧灼年方二十有四,正值婚娶之期,皇兄皇嫂频频为其牵线搭桥。 那一日,宁王府里的美人图堆积如山。来自各州各县的闺秀画像,皆被呈至萧灼眼前。他心中自知,皇兄此举,无非是为了让他接受那门御赐的婚事。然而,他岂能乖乖就范? 皇兄折磨萧灼,萧灼便折磨巫马霁。最终,巫马霁这个小闷葫芦,从数百幅画像里挑出十几幅最为出众者,“熊州林氏长女林秋柳,幽州贺氏千金贺茜,户部尚书之女万娥,安州县丞长女李沐仙,九……” “慢着,你说什么?李……李?”萧灼闻言,心中不禁一动。 “安州县丞长女李沐仙?” “不……”萧灼在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少时的记忆,他会心一笑,颔首道,“是李沐妍。” —— 十六岁的李沐妍突然有了一门亲事,那王都之中权势赫赫的宁亲王,竟要娶她为妃。王府送来的十里红妆,铺天盖地地塞满了半座城池,众人皆道,李家这可是祖坟冒青烟了。 五日之后,李沐妍已抵达王都宁王府。她被精心装扮成一尊瓷娃娃,跪坐于一间幽暗的厢房里,垂首敛眉,静候宁王的审阅。 她双手紧紧攥着姐姐给她的铜簪。离家前,姐姐曾私下嘱咐过她:若其非良人,那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切莫为家人而委屈求全。 然而,宁王的手下却另有一番劝说:姑娘,王爷知道您到了,这会儿正急赶着回府呢。这是您几世修来的无上福分,可别做了傻事,不光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还要株连了本家老小。待见了王爷,他有何吩咐,您依从便是。您伺候好王爷,奴才们就伺候好您。记得了吗?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人群交头接耳,说着她无法窥听的秘闻。天生的警觉,迫使她猜到了答案:宁王来了。 只闻“嘎吱”一声,屋门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猛然推开。这突如其来之惊扰,吓得李沐妍从手腕到齿缝,皆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下人们纷纷伏身叩首,恭迎王爷回府。李沐妍眸中噙着恐惧的泪,那泪水随着磕头的动作,悄无声息地落进了衣裳。 萧灼一路疾奔,气息稍显不稳。他推门而入,只见一女子,头顶着几斤重的钗饰,脑袋重重地扣在他的眼前。 他平复了气息,慢慢向她靠近,轻轻托扶着她的手腕,命她起身。 她双眸泛红,蓄满泪花。终究,泪水不禁坠落,视线顿时清晰起来,她垂首望去,发现眼前之人正蹲在她的面前。 萧灼微微歪头,凑到她视线前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轻柔问道,“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她不解地抬起眼眸,与之对上视线。他的目光,好似飓风下摆动如浪的麦田。记得他?他是谁?她心中满是困惑,他身上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但她明白,这定是错觉。 见她这般神态,萧灼不禁黯然一叹,“看来,是记不得了。”旋即,他又不免一笑,“无妨,此刻才是最重要的。” 他很难不留意到她颤栗的指尖,他命人将门窗一并打开。金色的夕阳仿若碎金,从四面八方倾洒而入,屋内顿时金光璀璨,如梦幻之境。 连他衣摆的丝绸,都透着紫金之光辉,他向她摊开一只手,声线轻柔问,“李沐妍小姐,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恐惧依旧尾随着她。她不敢忤逆宁王的旨意,颤颤巍巍地将双手递了出去。疏忽间,手中铜簪滑落,清脆坠地。她顿时吓破了胆,呜呜地哭了出来,又拼尽全力地噤了声。 他俯身捡起那枚铜簪,只见簪尖被打磨得异常锋利……他无奈低叹一声,遂将簪子交回了她的手里。他握住她的双手,将其捂在手心中,开口道,“李沐妍小姐,我们时间不多了。” 闻此言,她吓得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弓,而他又将她的手握紧了些,“三日,我只留你三日。若三日后,我未能让你心悦于我,届时我自会放你归家。那些赠予你的十里红妆,依旧归你所有。往后余生,凡遇任何险阻,我萧灼都会护你周全无虞。”他感到她指尖平息了些许,他接着道,“若三日后,你肯心悦于我,我们立即拜堂成亲。从此以后,你便是我此生唯一的王妃,整个宁王府,乃至我本人在内,所有一切,皆归于你。” 她再次困惑不解地抬起头来。他掌心的温热,缓缓蒸干了她眼中的泪水。至此,她鼓足勇气,向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 取悦李沐妍似乎并非难事,他陪她逛宁王府邸,府里的柴房,府里的小院儿,他从未踏足的地方,她都好奇不已;他带她去一条名为络桃河的河边踏青,小路坎坷,两手相牵;夜里,他们登上府里的高塔,他在花园里放了上百株烟花。 三日之后,李沐妍接受了王爷的求亲。虽然仍是不太敢与他说话,但她好喜欢与他相伴的时光,她好喜欢被他捧在手里的滋味。 婚礼顺利完成,李沐妍得到了圣上的赐封,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宁王妃。洞房花烛夜,气氛微妙而尴尬,两人并肩坐在榻边,面红耳赤地不知该如何度过此夜? 萧灼的脑海里尽是那些春宫图卷,奈何从未试过,根本不知该如何起手?而李沐妍的思绪则如同一团乱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手都牵了,还要做什么? “沐妍?”他试探地唤道。 “嗯?” “我们……躺下吧。”他的声音略显僵硬。 “好啊。”她亦是如此,声音细若蚊吟。 两人肩并肩,一同板正地躺平在了榻上。气氛依旧尴尬,她忍不住扭头偷瞥他,却不料正对上他同样偷瞄的目光。四目相对,两人尬然一笑,又迅速别过头去,沉默再次笼罩了房间。 有件事,她一直憋在心里,此刻她好奇问,“那什么……我小时候真的向你提过亲?” “对啊。你真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你还说你……” “嗯?” 他难掩得意道,“说你这辈子会一直喜欢我。”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脸颊更是又红了一层。 “不,不可能?不可能……”他顿时脸都青了,语气中透着半死不活地反问她,“那你还想和我圆房吗?” “嗯。可……”她怯怯地问道,“可圆房要做些什么呢?” “你!”他还在为上一句话耿耿于怀,故意吓唬她道,“我会扒光你的衣裳,再扒光我自己的衣裳。我会压着你,你会受伤,血淋淋的那种受伤。” “啊?你,你要打人?!”她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连跪带爬地躲到了床尾,蜷缩成了一团。 他见状跟着坐起身来,两人占着一头一尾对峙,他急忙解释道,“不,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伤害你的!” “可你刚还说要让我血淋淋的!”她声音中甚至已带着哭腔。 “那是……那事我也没办法!”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什么?你!”她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哭了起来,抱着膝盖嗷嗷闹腾,“我错了,什么霸道王爷专宠我?我就该知道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落在我头上。果然是要有代价的。原来你有这种特殊的癖好,所以才得找我这种无权无势的小喽啰。我太天真了,还以为真的是我救过你,你才报恩来了呢。原来是这个目的啊啊啊啊。”她哭得梨花带雨,已然是不想活了,“我怕疼的。你要不给我个痛快吧,我是没法满足你特殊需求的。” 萧灼的脑袋都快炸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呀?他责备自己何故要拿这种事吓唬她?把她吓傻了,还不得靠他来哄。他试探着向她靠近,摊开双手以示投降,“沐妍,我不该说那种话吓你,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的。我……我错了,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温柔而诚恳,“我错了,对不起。不哭了好不好?” 她抽泣着说道,“我,我反悔了!” “嗯?!”他心里不禁咯噔一顿。 她接着哭诉,“我不要圆房了,可不可以不要圆房了……” 她嘤嘤着被他搂入了怀里,他莫名松了口气,会心一笑宽慰道,“好好好,都听你的。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继续。沐妍,我发誓,绝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 夜色深沉,他轻抚着她的发丝哄她睡下,在心中他暗暗发誓,无论未来如何,他都会守护她,直到地老天荒。 —— 婚后的日子,依旧甜蜜如初。李沐妍日日在院中守候萧灼归来,两人总是形影不离。湖畔嬉戏,垂钓金鲤,鱼儿上了烤盘,滋着香气。她踮起脚尖,柔情地吻上了他的脸颊。 萧灼发觉自己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喜欢这个女子。他暗自感慨,他是幸运的,他的救命恩人,竟恰好也是他的命定之人。 然好景难长,成婚还未及一月,西境便传来了叛乱的消息。萧灼身为致国第一武臣,自当效尽犬马之力。出发前的这一夜,李沐妍头一回邀他同榻,可也只是搂在一块儿呼呼大睡而已,反而燥得他一整夜都不得安睡。 —— 转眼萧灼离家已逾半年,李沐妍也渐渐地从一场美梦中醒来。没有王爷的陪伴,她连府门都难以跨越。没有王爷的恩宠,旁人看她的眼神也逐渐变了滋味。金丝雀皆是如此,没被人养在手里,便和麻雀一般无二。 眼前是皑皑白雪覆地,她觉得自己与门前的青砖没什么两样。 春暖花开时,萧灼回来了。他带回了几车的礼物,以及他几乎快要疯狂的思念。就在他回家的那一夜,他们终于完成了夫妻之礼,近乎狂热的相爱,使她忘却了所有的悲哀。 直到次年春初,南方瘟疫肆虐,他再次离家,奔赴疫区。她的人生再次陷入了毫无意义的等待,她突然惊觉到,除了被他宠爱,她一无是处。 转眼又半年过去,瘟疫得到控制,萧灼又一次不辱使命,风风光光地回到了王都。他想念李沐妍,都快要想疯了。但不知为何,她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 “沐妍?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他殷勤地跟在她身旁。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道,“王爷,我们可以和离吗?” “你说什么?”他甚至还没把这话当真,轻柔地捧起了她的双颊,“我知道了,你生我气了对不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离开王都,就在府里陪你。我们……我们要个孩子吧,一个像你一样的孩子。” 她轻轻摇头,“不,王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一日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可我在这里!我回来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当他说出这些话的一瞬间,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真相醍醐灌顶,害他眼神一暗,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你不想我回来,你不想见到我,你讨厌我……” 他顿时收敛了所有的爱慕,神色冷峻地对她说,“死了这条心吧。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现在已经太晚了。我萧灼不可能与任何人和离。除非你死,除非我死。” —— 她要离开的决心,无法被动摇。而他不肯松手的决定,也绝不会被撼动。一夜之间,宁王与宁王妃,两看生厌。这一年,王爷总在外地奔走,回城见到王妃,两人也似已无话可谈,冷漠至极。 可对外的体面,仍要维系。那一日,两人共赴贤太祖母苏氏之寿宴。 老夫人初见李沐妍,亲切地握住她的双手,眼中满是喜爱,“丫头长得可真俊,和小七活脱脱的天生一对。难怪小七执意要娶你呢。”说着,老夫人又招手唤来萧灼,“小七,你可有好好照顾媳妇呀?可别总往外跑了,男子汉到了年纪,也该多顾顾家里了。你俩何时能让我抱上小世子呀?” 萧灼与李沐妍尴尬一笑,可见老夫人是真要打听这事儿,萧灼只得勉强回应,“我相信,只要两人是真心相爱,一切皆能顺遂如意。” “我也相信。”李沐妍轻声附和了他,两人意外目光相撞,在满堂宾客的祝福下相视而笑。 回府的马车上,萧灼紧握双拳,压抑着内心的躁动。他已记不清上次与她独处是何时了。他真的很想知道,方才他们的表演里,有几分是她的真心? 正思忖间,她竟突然瞌睡得栽了个踉跄,只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和酸痛的脖颈,“好重……”她喃喃着拆下了发髻里那好几斤重的发饰。“啊……”一只步摇缠住了她的碎发,她怎么弄都拿不下来。 萧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直到他实在忍受不了,起身挪到了她身边,叹息道,“我来吧。” 她抬眼看着他,嘴角微扬,“谢谢。” 他慢条细理地为她解开纠缠的发丝,从中寻找闲谈的契机,“我听管家说,你给六疾馆、福田院、惠民药局还有漏泽园等资助了一大笔钱财。” “嗯。”她淡然应允,又反问道,“这不可以吗?” 他诧异地顿了顿,不透露任何心声道,“可以,当然可以。” 突然,她垂下眼眸,毫无来由地哀叹一声,难以名状的泪水悄然滑落,“我,王爷,我……” 他不知她这是怎么了,错愕地愣在了一旁。 她扶额,试图将泪水藏起来,可口吻早已崩溃,“我必须这么做。我得从王府四面的围墙里逃出来缓口气。唯有捐了那些钱,才能让我觉得自己活着还有些意义。王爷……” 她紧捂双颊,又逼着自己强颜欢笑,向他祈求,“王爷,如果我不能离开这里。可否让我把我的姐姐接来王都?她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我怕她会遭人欺负。我好想姐姐,王爷,我从没与她分开过这么久。我好想好想她!王爷,你让她来王府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需要姐姐,我需要她教我该怎么活下去?!” 她哭得梨花带雨,他心中的怨恨瞬间烟消云散,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不知所措地宽慰道,“好!我,我帮你把姐姐找来!不要难过了,沐妍。” —— 几日之后,她的姐姐李沐仙携丫鬟瑞香一同抵达王府,三姐妹终于团聚。自此,李沐妍肉眼可见地开朗了许多。 李沐仙与妹妹截然不同,她的才情与她的美貌,令她一跃成为王都中最瞩目的小姐。李沐妍无法忍受的生活,李沐仙却能游刃有余地游走其间。 李沐妍自愧不如,她的姐姐实在比她优秀太多了。 可当她将这些心里话向姐姐倾诉时,姐姐却微笑说,“我自小便学得读书赏诗,习得琴棋书画。遇什么人说什么话,应对各色人等已是我自然之举。我亦想如你般洒脱,开心就放开了玩儿,不高兴了就翻脸。可我做不到,我没有那个胆子,所以我才喜欢看着你呀……”说着她撸了撸李沐妍的脑袋,“沐妍,谢谢你把我带来这里,我结识了好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与他们谈古论今好不痛快!我好开心!我来这儿,有让你开心吗?” 李沐妍闻言,眼眶微红,郑重地猛猛点头。一旁的瑞香眼看小姐都要哭了,赶忙插话,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小姐!我发觉我也有擅长的事情了!王府里的周厨娘愿教我厨艺!我以后要学做好多好多好吃的,给两位小姐吃!!” 此言一出,李沐妍破涕为笑,三人紧紧相拥,共话今生之美好理想…… —— 一个月后,萧灼的封地旗州传来了地震的噩耗。灾情严峻,为了他的子民,他必须立即动身前去赈灾。 天尚未明,马车整装待发之际,李沐妍突然现身,只见她一身素衣,肩头上还背着行囊。 “沐妍,你这是做什么?”萧灼掀起窗帘,诧异问她。 “我也要去旗州!”她目光如炬,言辞异常坚定。 “什么?!胡闹,快回去!” “不!我不回去了!”她扒拉着车窗,决然宣告,“王爷,我心意已决!今日我一定会走,要不去旗州赈灾,要不就离开王都远走天涯。”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他握住她的手,语气软化道,“你听话回府,好不好?等我回来,我们再慢慢商量。” “没得商量了,王爷。”她轻轻挣脱,反而按住了他的双手,“我不想锦衣玉食却无所事事地度过一生,仅凭对你的爱慕,我没法说服自己。我想过我这辈子要做什么了,我喜欢帮扶他人,这是最能让我开心的事!我要去旗州,我要和灾民站在一起。你要不成全我,要不就放我走!我只是想活得有意义!你听懂了吗?!” 萧灼错愕地抽回了手,窗帘垂落,他独自一人掩在车厢内沉寂良久,眼看李沐妍都要放弃了,却突闻车厢里起了动静。 随即,只见萧灼踏出车厢,站在马车上,向李沐妍递出他的手,“你想好了,旗州苦寒,千里冰封。你天生怕冷,不会好过的。” 却见她展颜一笑,摇头坚定道,“我不怕!我想去!我就是想去!!” 他开怀地咧嘴一笑,又向她探了探手,她握紧他的手,被他稳稳抱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程,踏上旗州赈灾之路。她坐在他身旁,看遍祖国大好山河。一路驰骋,心随景动,萧灼知道自己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李沐妍也知道,属于她的人生这才刚刚开始…… (完) 第137章 番外if 愿你得到一切 if世界:如果李沐仙没有过世…… 开心的BE —— 从老家逃婚而来的李沐妍,已在宁王府寄居近一年。曾不告而别的巫马霁可算是回来了,但终究,她还是放弃了他。 无他,只因她一心想找个远离宁王府的归宿,以解脱内心的煎熬。 最终,她选了宋家公子宋文信。那宋文信信誓,待婚后,他便赴外地上任县令,让她做他的县令夫人…… 只需再熬三日,她就可以与王府永别了。彼时,她将以亲王郡主的规格,与宋文信成婚。众人皆夸她好福分,不仅有王府为亲,那新郎官宋文信更是千里挑一的青年才俊。 婚服几经雕琢,终至完美华服。满院女子都争相来看这热闹,无不赞美其华贵无双。 喧嚣过后,院落重回冷落,李沐妍独在屋中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不觉中,早已恍神。 身后传来脚步声,可直至那人已站到身后,她才如梦初醒,起身忙施礼道,“王爷,您怎么来了?!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他却是淡笑如风,“起来吧,听说你婚服已成,整个王府的人都来瞧过了,本王也来凑个热闹。” “嗯……”她抿唇颔首,耸了耸肩,略显拘谨地让王爷审阅她的婚服。 垂眸间,她无法窥见王爷的神情,只觉他审视婚服的时长,似乎也太久了。 蓦地,他再度开口,“唉,你的凤冠呢?” “那儿。”她回眸,指了指妆台上以红布所覆之物。 他轻柔一笑,提议道,“戴上让我看看。” 她温婉顺从,轻手轻脚地戴上那顶能抵半座城池的凤冠。 他悠然走近她身后,透过明镜欣赏她的容颜,不禁感慨一笑,“沐妍,你这样真的好美。宋家公子能娶到你,是他三生有幸修来的福气。” 她陷进了他镜中的那双眼眸里,回过神来,垂首惭愧地一笑,“是我比较幸运才是。来王都的这一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我都没想过我这辈子,居然能与公主和太子他们交朋友。呵……以后,我还能当县令夫人呢!” 明镜,赋了她一层前所未有的勇气。有些话,她怕此刻不说,今生便再无机会。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却坚定道,“王爷!谢谢您。在我心中,您是最……” “最什么?”他目光如炬,紧紧注视着镜中的她。 一行眼泪,悄然滑落,无声地浸入了衣襟。她踌躇一笑,对镜中的他说,“最好的男子。有您照顾姐姐,我也可以安心了。王爷,这一年在王都经历的一切,是我要用一生珍藏的宝藏。我会永远,永远记得您……”她忍下了眼泪,却逼红了双眼。“记得您对我和瑞香的恩情。” 言至此处,她无法再说下去,再多言一字,都是逾矩。 难以名状的思绪从萧灼的脑海中闪过,可他却未能抓住,他不知他错过了什么?就像他不知李沐妍何故如此悲哀? 他见不得女人落泪,何况是她。 于是,他缓缓蹲下,在她身后仰视着镜中的她,“沐妍,我对你,不是什么恩情。”他腼腆一笑,“你知道吗?自幼我就只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疼我。我一直都是被庇护的那一个。所以长大后,我希望我能如他们一般,去守护我在意之人。我想当一棵大树,保护所有人。哈……说白了,我想要好多好多的家人。” 说到这儿,他转头盯向俯首的她,温柔地笑说,“我真的好希望,你可以是我的妹妹。我好想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赠予你。在这一年的时光里,我发觉你是一个非常乐观,非常有主见又坚韧的女孩。我不愿见你被小事绊住,我想像个大哥一样保护你。若要言谢,应是我向你道谢。因为你,我见识了很多以前从未留意过的事情。我收获很多,谢谢你,李沐妍。”他轻声哄着她说,“好啦,别哭啦。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 李沐妍含泪而笑,努力收回了泪水。 萧灼仍感不足,遂起身,唤道,“起来!让姐夫我好好看看!” 她奋力抹去满脸的泪痕,发自内心地展露笑意,起身向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他上前一步拦下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脉搏在他指尖怦然跳动。他不禁好奇,缘何她的心跳如此急促?极度专注之间,他蓦然惊觉,自己的心跳也早已紊乱。 两人在不经意间靠近,她仰起头,清澈的眼眸与他深邃的目光相逢,而他则忘了松手。 脑海中那些思绪再次翻涌,可萧灼却不想抓住。他颤着气音,对她说,“沐妍,我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郑重地回复,“我会的。” 他骤然松手,后退的同时,直直地望着她的脸庞。直到某一瞬间,他毅然转身,决绝而去…… 在他走后,李沐妍紧紧握住双手,誓要将这份决心刻入骨髓。 —— 大婚之日,王府上下欢腾,迎亲队的奏乐声从好几里外依稀传来。 李沐仙忙前忙后地打点婚礼琐事,萧灼则在屋中整饬衣冠。 忽然间,屋外传来一片慌乱之声,“王爷!王爷!!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萧灼挥手让丫鬟们停下,匆匆行至门前。只见一个小丫鬟举着一张信笺,气喘吁吁地奔至他面前禀报,“王爷,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不见了!!” ‘什么?!’ ‘这可怎么办?大婚当日,新娘子不见了?!’ ‘是不是害羞,躲起来了?!’ 顿时间,所有人都乱了阵脚。 那报信的丫鬟急忙将手中信笺递上,“王爷,这是奴婢在她被褥里找到的信!” 萧灼急忙拿来一读。众人皆等着王爷发话,可却见他竟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就连眼角都挤出了泪花。他攥着信纸,独自一人仰天大笑,无比开怀地出门而去。 众人围向那送信来的丫鬟探问,“咦?王爷怎会如此奇怪?你快说,信上到底说了什么?!” 那送信的丫鬟挠头苦思,纳闷说,“就写了两句话。二小姐说:心中所念,远在天涯。此生之志,在水一方。” 丫鬟们面面相觑,皆不解其意,抬头望去,王爷远去的背影竟是那般释然。 李沐妍,她又一次选择了离开。但这一回,她已不留遗憾…… (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