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第一章 相见 【第一章-相见】外头有人,你走不掉。 王城里最好的酒楼,名叫山海居。 一取山珍海味在盘中,二取山南海北客盈门,寓意好,掌柜的更好。二十出头的年纪,白衣玉扇温润儒雅,满腹经纶谈吐不俗,还生得一副好相貌,桃花眼里时时刻刻都带笑。 如此一人坐在柜台后,哪里还愁没生意。莫说平时,即便是三伏天的正午,堂子里也依旧人声鼎沸。除了食客,还有七八个专程坐轿来的媒婆,穿着红戴着绿,眉飞色舞。毕竟这城里想嫁进山海居的姑娘不少,陆掌柜却只有一个,被别人抢了先可不成。 “我家二掌柜出远门了。”小二陪笑道,“不在店里。” 媒婆自然是不信的,回回都是这同一个理由,听多了耳根子都要长茧。于是一甩帕子,笑出满脸褶:“快去告诉陆掌柜的,画像我都带来了,这回的王家小姐啊,赛天仙!” 这话一出,其余媒婆也争着往前挤,生怕落后会吃亏。手中画轴胡乱搅在一起,险些戳瞎小二的眼睛。 “诸位,诸位!”小二赶紧躲开,苦着脸扯着嗓子喊,“大家先不要吵,静一静,我家二掌柜是真不在啊!” “不在家,那是去了哪里?”媒婆问。 小二老老实实道:“去收账了,津水城。” 话音刚落,屋门便被“砰”一声大力推开,一人跌跌撞撞走了进来,虽是酷暑,身上却裹着一件厚重的毛皮斗篷,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后贴在耳边,更显脸色苍白。 “二掌柜!”小二被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去扶住他。 “啊哟!”媒婆也受惊不浅,“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掌心传来一阵湿热,小二一愣,抬头刚欲开口,胳膊却被轻轻捏了一下。 “无妨。”陆追勉强笑笑,道,“路上染了风寒,有些发冷,睡一觉就没事了。” 人都这样了,再说媒也不合适。于是一众媒婆只好眼睁睁看着小二将人扶走,忍不住又感慨,到底还是得娶个媳妇啊,否则出门连个叮嘱要加衣的人都没有,可不得今天发烧,明天打摆。 陆追脚下如同踩了棉花,全靠旁人搀扶,方才勉强回了卧房。刚一进门,小二便带着哭腔道:“我这就去找大夫!” “不必了。”陆追坐在椅子上,嗓子干哑,“替我拿些绷带与金疮药便是。” “可……”小二看着自己满手的血,“那,那我去请大掌柜回来。” “也别告诉大哥。”陆追将披风丢在一旁,一身白色锦衣已被染红了大半,左臂一道狰狞伤口皮肉外翻,看得人心里发憷。 小二急得直跺脚,转身跑出去替他寻药。 陆追嘴里咬着一条布巾,用剪刀一点点剪开衣袖,不多时便已满头冷汗。于是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还真是这两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竟会连这点小伤都受不了。 将伤口处理好后,陆追又让小二去后院烧了脏污的衣物,将地来回擦了整整三遍,直到房中再无一丝血腥气才罢休。 “可二掌柜吊着胳膊,大掌柜看到了如何能不问。”小二小心翼翼提醒。 “山上摔了,被马车撞了,理由总是有的,况且这几日宫里头的事情多,大哥未必会来这山海居。”陆追随手丢给他一锭银子,“今日辛苦你了。” “二掌柜这是哪里话。”小二道,“那您先歇着,我去干活了。” 陆追往身后塞了个软垫,继续想此番遇袭之事。好端端走在路上,便从斜里冲出来一伙陌生人,武功路子诡异邪门,口口声声说要夺回圣女,还没等自己解释就举着刀乱砍,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从投奔朝暮崖开始,算起来已远离江湖数年,这回也只是骑着驴去津水城收个账,至于什么圣姑圣女,根本就连见都没见过。 无妄之灾啊,陆追揉揉脑门。 现在的武林中人,怎么都不讲道理。 然而更不讲道理的事情还在后头。 此后数月,山海居里隔三差五就会收到战帖——问他讨还先祖灵位的,镇教宝物的,银子,宝剑,一口锅,甚至还有个门派掌门丢了侍妾,也怒气冲冲写来一封信,十几页,恁长。 陆追:“……” 小二:“……” 陆追看着桌上那摞信函,头隐隐作痛。虽说这些人碍于大哥与温大人的面子,并未上酒楼闹事,但隔着信函也能看出其中愤怒,这么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更重要的是,自己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山海居,如何会跑去一个西北门派偷人家的炒菜大锅? “大掌柜来了。”小二压低嗓门,从鼻子里往外挤字。 陆追回神,迅速将那些信丢进抽屉中。 山海居的大掌柜名叫赵越,数年前陆追在江南遇袭,亏得有他出手相救才保住一条命,两人平日里都是以兄弟相称。 “大哥。”陆追笑着站起来:“今日怎么有空来山海居。” 赵越将一封信放在桌上。 陆追:“……” 赵越开口便问:“你偷了衡山掌门的老娘?” 陆追:“……” 陆追道:“我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赵越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 眼看瞒不过,陆追只好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胡闹,怎么不早些跟我说。”赵越不悦。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陆追道,“只是尚无回信,想着有几分眉目之时,再告诉大哥也不晚。” “明摆着是有人冒充你,在外头惹是生非。”赵越道,“会不会是你当年那个仇家?” 陆追点头:“十有*。” “搬回家住吧。”赵越道,“这酒楼里人来人往,不安全。” 陆追却叹气:“若当真是他,多年前的恩怨总要做个了结。此事大哥就莫要插手了,留给我自己解决便是。” 赵越看了他片刻,道:“也好,不过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朝暮崖的人,由不得外人欺负。” 陆追笑笑:“多谢。” 三日后,黄昏。 身上沉疴未愈,陆追经常会在此时药浴疗伤,房间里飘散着浅淡香味,阳光暖融融洒在肩上,街上的叫卖声与谈笑声飘进窗棂,世俗而又安宁。 屋门处传来细小声响。 陆追双手陡然握紧,却又很快就松开。 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住咽喉,随即而来的是一声轻笑:“别来无恙啊,明玉公子。” 陆追缓缓睁开眼睛。 来人身材高大,黑发被随意束在脑后,扬起的唇角带着笑,眼底却透着残忍与阴冷,甚至有些血腥的杀戮意味。 陆追也道:“别来无恙。” 萧澜猛然俯身凑近,鼻尖几乎与他抵在一起。手中刀刃一转,白皙的脖颈处顷刻便留下一道血痕。 温热的液体沿着赤|裸前胸缓缓下滑,落在了依旧冒着热气的浴水中。 陆追并没有反抗。 “你还真是不怕死。”萧澜单手卡住他的脖子,眼神像是在欣赏猎物,“不更名不换姓,就这么堂而皇之来了王城开酒楼,生怕我会找不到?” 刀伤加上几乎要捏断骨头的力度,陆追眼前有些发黑,半天才吃力道:“总不能躲一辈子。” “看来你是吃准了我此时不会杀你。”萧澜松开手,将他重重推回浴桶中。 陆追捂着脖子喘气。 “不过有一件事你怕是想错了,我不杀你,不光是因为红莲盏。”萧澜冷笑,“陈年恩怨若能一刀了结,如何能对得起我伏魂岭数十条冤魂。” 陆追道:“在杀我之前,不如先做笔交易?” 萧澜打量他:“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的确不知红莲盏在何处。”陆追道,“不过十日前,我在王城遇到了一个人,像是……当年的陶夫人。” 萧澜神情僵了瞬间。 “只是容貌有些相像罢了。”陆追道,“只是既然大家都在王城,你不妨去看看,若是则皆大欢喜,若不是,也不会有什么损失,顶多一场空欢喜。” 萧澜握紧拳头,骨节隐隐作响。 “我不会拿此事胡言乱语。”陆追道,“城北的大收米油铺,距离这里不算远,现在应当还没关门。” 萧澜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陆追却又道:“先等等!” 萧澜:“……” 陆追建议:“你最好跳窗。” 萧澜皱眉。 陆追耐着性子解释:“外头有人,你走不掉的。” 萧澜心里摇头,伸手拉开屋门。莫说是这小小的山海居,即便是天王老子的大殿,他也从未将谁放在眼中过。 而走廊上果真满满当当,都是人。 萧澜:“……” 十几个穿着绸缎的媒婆挤在一起,体态丰腴笑容满面,嘴唇红得像是刚吃完人,伸手齐齐挥舞团扇与绣帕:“这位公子,可是陆掌柜的亲戚啊?” 阵阵脂粉香气迎面扑来,像是要将人淹没。 萧澜果断退回陆追房中,“哐当”一声锁上了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章 离开 【第二章-离开】 陆追坐在浴桶中,眼睁睁看着萧澜面无表情,从门口一路走到窗口,纵身跃了出去。 …… 从天而降一个人,街上小贩自是被吓了一跳,可见他凶神恶煞的,也不敢多问,只用余光瞥见像是去了北边,脚步匆匆,应当是赶着去见什么人。 大收米油铺是个小小的作坊,前头开铺子,后头就是油坊,常年弥漫着一股芝麻油香。此时天色已晚,店里的老伙计正在一块一块上门板,左腿看着有些瘸。 萧澜道:“且慢。” 老伙计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哥是要买油?” 萧澜犹豫了一下,点头:“是。” “等着啊。”老伙计侧身挤进去,不多时便拿了一罐香油出来,“最后一点了,给你算便宜些吧。” “……老人家是这铺子的掌柜吗?”萧澜问。 “我?我可不是掌柜。”老伙计道,“前天掌柜的带着夫人出城了,我是他们雇来的看店的。” “去了哪里?”萧澜又问。 老伙计答:“洄霜城。” 萧澜面色微微变了变:“洄霜城?” “是啊。”老伙计将最后一块门板上好,劝道,“小哥还是快回去吧,看天色像是要落雨了,我也得走了。” 萧澜心里思绪万千,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天边传来一阵惊雷,方才回神。 “哎哟,这不是陆掌柜的亲戚吗?”街边路过飘香软轿,一个媒婆探出头冲他笑,“怎么还在这里站着,陆掌柜置办了一桌子菜,还在等着你回去吃饭呐。” 萧澜:“……” 陆追站在镜前,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绷带,又将衣领拉高了些。 萧澜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见到了吗?”陆追手下一顿。 萧澜道:“她去了洄霜城。” “洄霜城啊。”陆追叹道,“那就是了。” “与她成亲的人是谁?”萧澜问。 “城里的人都叫他李老瘸。”陆追道,“也是个外乡人,比陶夫人要早来几年王城。” 萧澜脸色骤然一变:“瘸子?” 陆追迟疑着点头:“有问题吗?” “我方才见到他了。”萧澜咬牙,“他却说自己只是伙计,还说铺子的掌柜与夫人已经去了洄霜城。” 陆追有些讶异:“他认得你?” 萧澜眼底被墨染成一片。 再度折返城北米油铺,一路找到掌柜的住处,小院大门紧闭,厨房灶膛里的灰烬留有余温,案板上摆着切了一半的菜与肉,却找不到半个人影。 萧澜一掌劈开屋门,一股花香迎面袭来,带着熟悉的甜腻,顷刻间便能夺走所有意识。 李老瘸从暗处闪出,接住他瘫软的身体。 “放到床上吧。”从阴影处缓缓出来一名妇人,穿着牡丹锦缎罗裙,佩着缠丝金钗玉镯,凤目红唇风华不减,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米油铺老板娘的朴素模样。 李老瘸应了一声,将萧澜扶进卧房。见妇人坐在床边不动,不得不低声出言提醒:“陶夫人,这迷香的作用持续不了多久。” 陶玉儿轻轻抚了抚萧澜的侧脸:“都长这么大了啊。” 李老瘸道:“我们该走了。” 陶玉儿起身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 李老瘸道:“若陶夫人实在不舍——” “罢了。”陶玉儿出言打断他,“这么多年,又何来什么舍得与不舍,走吧。” 李老瘸心里叹气,冒着雨将马车从后院牵过来,又用石块在院中积水里垫出一座桥,扶着她上了车。 陆追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暗处一路看着马车驶远,猜测应当已经出了城门,方才推门进了小院。 卧房中花香已经散了大半,萧澜却依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陆追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瓶,打开后凑近他鼻尖。 一股清凉直窜脑顶,萧澜睁开眼睛,脑中昏沉生疼,如同吃了一闷棍。 陆追问:“要喝水吗?” 萧澜勉强撑着坐起来。 “李老瘸已经带着陶夫人出城了。”陆追道,“可要追过去?”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萧澜向后重重躺回去,看着床顶道:“按照我那娘亲的手段,你觉得我会追得上她?” 陆追倒了杯热茶,自己捧着慢慢喝:“至少陶夫人是想过要与你见面的。” 萧澜不屑:“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是真的。”陆追道,“这米油铺子很小,陶夫人平时也穿着朴素,可方才我在暗处见她上马车,一身锦缎金钗,极为美丽华贵,同当年一模一样,若非想要见你,为何要如此打扮?” 萧澜久久未语。 外头风雨已停,陆追起身回了山海居。 见着他进门,小二总算松了口气,小声道:“二掌柜放心,大掌柜没来。” 陆追笑笑:“多谢。” 小二替他上了一盏热茶,便又去忙着招呼客人,只是心中难免纳闷,不知他这回出门是去做什么,为何连大掌柜都要瞒着。 夜半三更。 萧澜冷道:“你,随我一道去洄霜城。” 陆追从床上坐起来。 萧澜在黑暗中与他对视。 陆追道:“好。” 翌日清晨,一众媒婆准时上门,说说笑笑嗑着瓜子准备堵截陆掌柜,却直到中午也没见着人。 小二道:“我家掌柜出远门了,不在家。” 就知道来回都是这一句,媒婆们听了也只当没听到。 小二心里很苦,这回是当真不在。 “赵掌柜来了啊。”堂子里有人打招呼。 小二赶忙擦擦手,从柜台里取出一封书信递过去。 “人去哪了?”赵越问。 小二摇头:“二掌柜没说过。” 只有寥寥几行字,赵越看完之后,眼底有些阴沉。 草书,字又小,媒婆们恨不得将脖子伸到一尺长,却也看不清究竟写了什么,但有一件事却能肯定——必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否则大当家为何会是这副要吃人的脸。 到了下午,城里传开消息,说卖豆腐的寡妇像是也不见了。 媒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难不成陆掌柜是同那张西施私奔了不成。 但又过了一阵,便又有人说寡妇还在,走夜路时不小心掉进了坑里,晕到下午才被人发现。 …… 小二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听食客七嘴八舌聊天,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有些担心。这回二掌柜遇到的麻烦像是不小,也不知能不能平平安安顺利解决。 洄霜城在江南,距离王城千里迢迢,最快的方式便是走水路。 月余后,萧澜与陆追出现在了津水城,打算由此乘坐商船,经运河前往江南。 陆追在酒楼中叫了满满一大桌菜。 萧澜问:“你要请客?” 陆追道:“落在你手中,想来我也活不过太久,自然不能亏待自己。” 萧澜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这人优点不多。”陆追一样一样吃菜,“这勉强算是一个。” 萧澜斟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水路繁华,南来北往的商船虽说不少,客人却更多,得排队。 码头上,船老板拿着登记簿道:“可不巧,我这船上只剩下了最后一间客房,不如二位再等三天?等下一艘——” “不必了。”萧澜打断他,“一间就一间。” 老板看了一眼陆追,见他似乎也没意见,便笑道:“也好,那给您二位算便宜些,这边请。” 这艘商船很大,老板带着两人找到客房,给了钥匙就去忙别的事。船身微微摇晃,已开始下水缓缓前行,陆追打开客房门,道:“先休息一会吧。” 光线昏暗,看着狭小空间中那张只能容纳一人的硬板小床,萧澜面色僵硬。 陆追道:“我睡地上便是。” 萧澜道:“好。” 陆追:“……” 陆追道:“我只是客套一下。” “既是活不了多久,睡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萧澜将包袱放在桌上,说得理所当然。 陆追站起来往外走。 萧澜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船已经开了,你还怕我会跳河自尽不成。”陆追抽回手,“我去问问老板,能否还能挤出一处客房。” 甲板上闹闹哄哄,人不算少。陆追寻了一圈,也没找到老板在何处,反而被不知谁家的小姐往怀中塞了条手帕,香喷喷的。 萧澜:“……” 陆追道:“走吧,去后头看看。” “等等。”萧澜皱眉。 “怎么了?”陆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人群中站着两名斗笠客,一高胖,一矮瘦,站在一起对比分外明显。 萧澜带着他迅速隐到暗处。 陆追问:“你认识?” 萧澜点头:“是鹰爪帮的人。” “他们怎么会来中原?”陆追心里疑惑。 “这船是开去洄霜城的。”萧澜道。 “可洄霜城已沉寂多年,现在去又能找到什么?”陆追不解。 萧澜看他一眼:“若什么都找不到,我娘为何又要去那里?” 陆追想了想,笑道:“也对,是我糊涂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章 定海城 【第三章-定海城】那里有个胖子一直在看我 鹰爪帮原是南海琼岛一个小教派,虽算不得邪门歪道,偷鸡摸狗的事情却也没少做,这一任掌门裘鹏更是魔怔一般,整日里不务正业,除了唱戏就是绣花。消息传入中原武林,众人只当是笑话看,不过也有消息隐隐传出,说裘鹏已被邪灵附体,变得半人半鬼武功高强,如今这副疯癫模样,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在如此风评下,原本就极少出现在中原的鹰爪帮弟子,此番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琼岛的总坛也从兰城迁入了幽深山岭——听着更邪门。 陆追问:“你为何要躲着他们?” 萧澜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追又问:“可鹰爪帮只是听起来丢人了些,并非魔教,更不会无事生非,何来多一事。” 萧澜道:“你的废话很多。” 陆追:“……” 萧澜转身回了船舱。 陆追自然也要跟过去,或者说不是跟,而是被萧澜生生扯了回去。 地上已经铺好了被褥,船老板或许是为了补偿两人,干燥柔软褥子垫了足足有四层,又在最底隔了防潮的油布,在这寒冷的夜里,看着竟也有几分温暖与舒服。 陆追自觉躺了进去,扯高被子捂住头,满足地出了口气。 萧澜:“……” 这船舱是被挑剩下的最后一间,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床板稀烂,被褥抖开后也散发着一股潮气。 萧澜和衣躺上去,睡意全无,脑海中想些陈年旧事,时间倒也过得快,像是没过多久,外头便已是一片天光亮。 陆追伸了个懒腰,从被卷里钻了出来,衣衫凌乱。 萧澜坐在床边道:“明日你来睡床。” 陆追受宠若惊:“我觉得这地铺挺好,暖和。” 萧澜道:“休得废话。” 陆追带着三分狐疑,目光在那破烂发灰的床褥上来回扫,而后道:“也行。” 早饭只有馒头与稀粥,陆追坐在甲板上慢条斯理吃完,擦擦嘴便去找船老板。 “还要被褥啊?”船老板为难,“这回是真没有了,这船上人多,剩下的被褥铺盖,已经都送给公子了。” 萧澜嘴角一弯,有些恶劣地看着他。 “这样啊。”陆追道,“也行。” “你要去哪里?”萧澜问。 陆追站在甲板上,手里捏了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书。温润公子儒雅端方,海风吹起白色发带,肩头沐满朝阳,不多时便有中年大婶上前搭讪,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富家小姐,被仆役簇拥着,手里捏着帕子,正在偷眼往这头看。 “公子没床睡?”婶子道,“真是造孽,等着,我这就去回禀我家小姐。” 陆追问:“你家小姐有多余的褥子?” “莫说是褥子,空着的船舱也有七八处,都被我家老爷包下来了。”婶子道。 陆追笑得春风拂面:“那就多谢了。” 待到婶子走后,萧澜有些好笑地打量他:“看不出来,还有此等本事。” 陆追道:“过奖。” 萧澜道:“为何不干脆要两处大的船舱?” “人太贪心,不好。”陆追趴在栏杆上,“欠别人的多了,要还的也多。一床被褥,我顶多当面去说个谢字,两处船舱,想来这一路可就要日日同桌而餐了。” 萧澜轻嗤:“你的心还不算贪?” “我贪是贪在别处。”陆追往回走,“算计别人家小姑娘的事情,我不做。” 为了讨他欢喜,婶子几乎将所有空房中的床褥都带了过来,甚至连床板也拆了新的,生生将原先那破破烂烂的卧榻垫成了棉花窝,连枕头上也绣着老虎。 萧澜:“……” 陆追跟着婶子去道谢,片刻之后回来,推门就见萧澜正坐在床边。 陆追道:“别告诉我你又想反悔。” 萧澜挑眉,不置可否。 陆追讲条件:“不如我用一个消息,和你换这张床。” 萧澜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陆追道:“不怎么好,可也不怎么坏,以后这几十天里,我们怕是要尽量少出门。” 萧澜调侃:“那富家小姐要抓你去洞房?” 陆追道:“这船上到处都是鹰爪帮的人。” 萧澜皱眉:“到处都是?” “方才我回来的时候,听昨日那两个人在闲聊。”陆追道,“只听到一句,说是这船上有七八十名兄弟,即便是真的闹起事,也不用担心。” 萧澜起身出了船舱。 陆追趁机脱鞋**——若是今晚又被抢走,那至少白天能睡上一觉。 外头天气很好,甲板上与围栏旁都是客,一起说说笑笑晒太阳,顺便看看远处的天与海,若有飞鱼上来,便都惊呼着伸长脖子看,又热闹又世俗。 萧澜戴着斗笠,在船上从头走到尾。 “这位公子。”方才那婶子笑容满面拉住他,“你那弟弟呢?” “我弟弟?”萧澜随口道,“在船舱里,同他媳妇一道睡了。” 婶子五雷轰顶:“啊?” 萧澜道:“他八岁就成亲了。” 这……婶子一跺脚,急急跑回去禀告自家小姐,可不能再想了,那人都有媳妇了。 就说好看的男人都靠不住。 又查看了一圈,萧澜转身折返船舱。 陆追果断扯高被子捂住头。 萧澜抱着手臂靠在门上:“不如我用两个消息,同你换这张床。” 陆追摇头,瓮声瓮气道:“不换。” 萧澜强行将被子扯走,坐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陆追:“……” 陆追道:“你说。” 萧澜道:“第一个消息,我已经替你将那富家小姐打发走了。” 陆追欣慰:“多谢。” “第二个消息。”萧澜道,“那七八十名鹰爪帮弟子算少的,我们上了艘黑船。” 陆追瞬间惊坐起来:“黑船?” 萧澜道:“除了鹰爪帮,还有其余几个七七八八的小教派,看起来像是已经结盟,有两处船舱中堆满了刀剑。约莫这船上的客商中,普通百姓只占一小半。” 陆追皱眉:“该不会是想劫船吧?” “难说。”萧澜起身,自己倒了杯水喝,“又或者与这船无关,他们只是想要去洄霜城。” “也对。”陆追盘着腿,“不过如你方才所言,我们以后还是少出去为妙,免得多出事端。” 萧澜坐在桌边擦拭暗器。 陆追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噬魂钉?” 萧澜问:“你想试试吗?” 陆追干笑:“还是不了。” 过了阵,陆追又道:“你会水吗?” 萧澜道:“不会。” 陆追道:“这么巧,我也不会。” 萧澜没有接话,事实上他并不是很想陪此人絮絮叨叨。 陆追又躺回床上:“所以我们以后便少出门,多睡觉。否则万一真闹出事,即使是跳海也活不了。” 萧澜放下暗器,大步走到床边,扯高被子,将他的头严严实实捂了进去,甚至想在嘴里塞一团抹布。 …… 而在此后的几天里,两人果真便很少出门。船舱里头光线昏暗,无书可看无事可做,陆追有一大半时间都在窝在床上,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再睡。 萧澜:“……” 陆追打了个呵欠,将身上的被子推开:“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萧澜道:“你倒是醒得及时。” 陆追谦虚道:“哪里哪里。” 饭堂里没有几个人,问过伙计才知道,说船只马上就要停靠岸边补给,是定海城码头,大家都在等着上岸吃顿好的。 “已经到了定海?”陆追道,“这么快。” “是啊,再过二十来天,便能到洄霜城了。”伙计笑道,“二位也别吃这冷馒头了,定海城里馆子多,要省着些肚子。” 待他走后,陆追问:“今晚要上岸去看看吗?” 萧澜道:“先前我可没发现,你这么爱凑热闹。” 陆追道:“吃了一路的馒头稀饭大萝卜,好不容易才靠岸。” 萧澜点头:“好。” 陆追:“……” 萧澜一笑:“怎么,又不想去了?” 陆追道:“你答应的这么爽快,我反而有些心里没底。” 萧澜摇摇头,继续吃冷馒头,也未接话。 运河一开,定海城便成了重镇,来往商船大多要在此停泊补给,码头上很热闹。 在海上漂久了,这阵即便踩上土地,也总觉得还在晃。虽已是深夜,岸边小饭馆的生意却不差,到处都是大红的灯笼与喧闹的人群,两人走了一大圈,方才在一个面摊找到空位。 陆追道:“你挡着我些。” 萧澜道:“我为何要挡着你?” 陆追道:“因为前头有个胖子,一直在看我。” 萧澜用余光瞥过去,果然就见一个金环大汉正坐在鱼丸摊子上,双目直勾勾往这边看。 目光太灼灼,陆追索性转身背对他。 萧澜问:“你认识他?” 陆追摇头:“不认识。” 萧澜道:“可他看上去已经快要将眼珠子都瞪出来。” 陆追将炒青菜的盘子端起来,打算换个地方吃。 见他像是要离开,金环大汉丢下碗,举着刀便走了过来。 陆追依旧背对着摊子,小声问:“他还在看我吗?” 萧澜嘴角一扬,道:“你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章 你爹 【第四章-你爹】分头而行 陆追试探道:“八成……还在看?” 萧澜往旁侧身一闪。 一柄金丝大环刀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从背后呼啸砍来,亏得陆追多年习武,方才及时闪开,却也险些被削中耳朵。 “轰隆”一声,木桌被从中间砍成两截。周围食客大惊失色,黑灯瞎火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就只见有人扛着一把大刀在到处砍,顿时乱作一团,哭爹喊娘地往船上跑。陆追被人流挤得踉跄后退两步,还未来得及站稳,却又被不知何人一把扯住胳膊,米袋一样甩着扛到了肩头,掉头就跑。 萧澜面色一变,拨开人群便冲了过来:“站住!” 那金环壮汉嚎叫一声,举着大刀拦在他面前,不由分说就是一通砍,嘴里也不知在喊些什么。萧澜无暇与他多做纠缠,回身避过刀风手中暗光一闪,乌金铁鞭如同毒蛇一般缠上对方脖颈,眼底带着浓烈杀意:“胆子不小,敢在我手里抢人。” 码头此时已空空荡荡,食客没了,陆追也早已不见踪迹,只有几个残破的灯笼滚落在沙滩上,燃起一簇又一簇短暂的火焰。 “我……咳咳。”那金环壮汉双腿乱蹬,像是已经要被勒断气,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我,爹……” 萧澜将手稍微放松了些。 金环壮汉滚落在地上,脸色煞白吸了几口气,方才缓过来。 “你爹什么?”萧澜问。 金环壮汉气若游丝:“我是来找我爹的。” 萧澜道:“你爹?” 金环壮汉爬起来,举着刀四处找:“他人呢?” 萧澜皱眉。 周围一片漆黑寂静,只有漫天月与星。片刻之后,金环壮汉悲愤道:“你将那姓陆的藏在了哪里?!” 萧澜问:“陆追是你爹?” 金环壮汉怒吼:“那他娘的是你爹!” 萧澜:“……” 金环壮汉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道:“从今天开始,我就跟着你了。” 萧澜道:“你跟着我作甚?” “别想跑。”金环壮汉也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条粗红绳,一头捆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试图套住萧澜,嘴里念念有词,“你与那姓陆的是一伙,我拿你去同他换我爹。” 萧澜后退两步,觉得此人或许是个疯子。 “快来!”金环壮汉抖动了一下手中红绳,殷殷唤他。 身后船工正在喊客,说船马上就要开了,请客人快些回来,否则便不等了。萧澜也无心与这莽汉再多做纠葛,打算先去定海城中找人。 金环壮汉踩着小步子跟在他后头,像是铁了心要黏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萧澜问。 金环壮汉道:“羽流觞。” 萧澜被这个名字震了一下,顿了片刻才道:“好名字。” 金环壮汉将刀扛在肩上,套近乎道:“我打不过你,不如你同那姓陆的说说,将我爹还回来呗。大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爹生得不甚美貌,卖进窑子也不值钱。” 萧澜嘴角一抽:“你还真是个……孝顺儿子。” 金环壮汉嘿嘿道:“过奖过奖。” “他何时抢了你爹?”萧澜继续问。 “就前几个月。”金环壮汉道,“我爹说是出门沽酒,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我在江湖上打听过,那阵有不少门派丢东西,还有丢媳妇和老娘的,所以我爹定然也是那姓陆的偷的。” 萧澜沉默。 前段时日他为了给陆追找麻烦,的确是派人做了不少偷鸡摸狗之事,但却不记得当中还有此人的爹。 金环壮汉还在喋喋不休,萧澜脑袋直疼,加紧脚步将他甩在了后头。 定海城一处小院落里,陆追正端着一碗饭,一边吃一边到处溜达。旁边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是山海居打杂的伙计,也是先前朝暮崖的下属,名叫林威,轻功极好。 “多谢。”陆追吃完饭后,又沏了一壶茶。 “二掌柜客气了。”林威替他放好茶杯。 “你还是像先前在朝暮崖那样,叫我二当家吧。”陆追笑道,“出了山海居,哪来的酒楼掌柜,想来你也叫得别扭。” 林威道:“大当家接到消息,就派我等在此地守着了,马匹也已备好,随时都能回王城。” 陆追却摇头:“告诉大哥,我暂时不能回去。” “不回去?”林威不解,“那二当家要去哪里?” 陆追道:“洄霜城。” 林威皱眉:“可……” “回去后转告大哥,我会多加小心。”陆追拍拍他的肩膀,“此行辛苦大家了。” 林威摇头:“大当家还吩咐过,若是二当家不肯回去,那我们也不必回去,多个人还能多个照应。” 陆追叹气:“这是我的私事,何苦要连累你们。” “上了朝暮崖,便都是兄弟,何来连累。”林威道,“二当家打算何时出发?” “阿六呢?”陆追问。 话音刚落,便从墙头轰然跳下来一个人。 林威赶紧躲开。 金环壮汉伸开双臂,兴高采烈直直冲来。 陆追拔剑出鞘,抵住他的胸口。 阿六笑容僵在脸上,哀怨道:“爹。” 陆追道:“坐下。” 阿六道:“那姓萧的住在城中文涛客栈,距离这里三条街。” 陆追点头:“做得不错。” “你居然能从他手中脱身。”林威递过来一杯热茶,“长本事了。” “那是,我就按照咱爹在信里教的,”阿六兴高采烈,“先是——” “打住打住!”林威牙疼,“你爹,不是咱爹。” 陆追慢条斯理喝茶。 “你同我一样,反正也没爹,认一个又怎么了。”阿六亲热帮陆追沏茶,“对吧,爹。” 林威:“……” 这金环壮汉先前是苍茫山中一伙土匪,后来不知死活想抢朝暮崖做山寨,被陆追带人挡在了山门口。见对方居然是个白面书生,难免嚣张狂笑,口出狂言道:“若你能挡得了爷爷,爷爷便认你做亲爹!” 然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当真多了个爹。 …… 羽流觞是个好名字,然而看着他胡子拉碴的大脸,铜铃一般的牛眼,陆追实在说不出口如此斯文的三个字,于是一直叫他阿六。 “**根本就没有用到。”阿六将金环大刀放在桌上,道,“我是被那姓萧的赶跑的。” 林威道:“你现在知道,自己平日里有多烦人了吧?” 阿六闻言怒告状:“爹!你看他!” 陆追揉揉太阳**,道:“接着说。” “我就按照信里教的。”阿六道,“一直缠着他说要找爹,乱七八糟鬼扯了一大堆,他就将我赶走了。” “一路可有人跟着?”陆追问。 “没有。”阿六道,“我在文涛客栈门口蹲了许久,后来又去后门蹲了一会,还在城里翻了十几户人家假意找人,身后都无人尾随,才过来的。” 林威点头:“不错,这回倒是机灵。” “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阿六问。 陆追道:“洄霜城。” 阿六干脆道:“这是哪里,不知道。” 陆追笑笑,替他添了一杯热茶:“是个江南小城,不过你不能同我们一道去。” 阿六纳闷:“那我要同谁一起去?” 陆追冲他勾勾手指。 阿六兴致勃勃凑近。 …… 翌日清晨,文涛客栈。 萧澜刚一出门,便见对面台阶上正坐着一个人,环抱一把金丝大环刀,双目如铃。 阿六道:“我要我爹!” 萧澜视若无睹,面无表情离开。 阿六紧随在后头。知道此人功夫好,自己不是对手,便很识趣地让出约莫一丈距离,也不再絮叨,就只跟着,像是铁了心要找爹。 萧澜也无心与他多做纠缠,这定海城人生地不熟,百姓又乱又杂,每日里都有商船离港入港,想找一个人着实不容易,只能碰运气。 而事实证明,这回他的运气并不算好。 三日后的傍晚,萧澜坐在海边小摊上,独自喝酒。 阿六恍然道:“原来你当真没有将那姓陆的藏起来。” 萧澜瞥他一眼,道:“这都能被你看出来,佩服。” 阿六谦虚道:“过奖过奖。” 萧澜问:“你还打算找你爹吗?” 阿六道:“当然。” “他是在哪里丢的,你就去哪里找吧。”萧澜斟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别再跟着我,也别再找那姓陆的了,他与你爹的失踪无关。” “我为何要相信你。”阿六嘀咕。 萧澜放下银子,起身登上了一艘快要开的客船。 阿六赶紧跟了上去。 萧澜:“……” “两位客人。”船上的伙计为难道,“可不巧,我们只有一处船舱了。” 萧澜淡淡道:“我不认识他。” 阿六道:“认识的。” 萧澜从伙计手中接过钥匙,弯腰进了舱里。 阿六道:“我可以打地铺。” 萧澜“哐当”一声甩上门。 阿六摸了摸险些被砸扁的鼻子,转身问伙计:“这船是开向哪里的?” 伙计答:“洄霜城。” 阿六粗声粗气道:“还有客房吗?” 伙计看着他凶神恶煞的脸,以及手里明晃晃的金丝刀,刚忙点头:“有有有,上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章 洄霜城 【第五章-洄霜城】一个侏儒 这船上有个郎州来的土财主,名叫牛大顶,这回是打算前往洄霜城给亲娘舅做寿。旅途烦闷,他特意雇了个说书先生,一路跟着说故事,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越听便越对武林心生期盼,也就越渴望能结识几个江湖人士。 “牛老爷。”船伙计脸上堆着笑,“有位大侠上船晚了,没有客房住,不知道你这里还能不能——” “能能能!”牛大顶一听到“大侠”二字,连眼珠子都在放光,穿上鞋便往外走,“不知那位大侠人在何处?” “就是这位。”小二赶紧伸手指给他。 牛大顶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人正扛着金丝大环刀站在船头,身高七尺威风凛凛,身后霞光万丈,宛若天降奇兵。顿时喜极而泣,来了如此一尊大神,莫说是一处上房,即便是十处八处,那也是有的。 于是还没等阿六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已被一群人笑容满面前呼后拥请进了一间客房里。桌上摆着八宝珍果,床上堆满锦绣绸缎,还挂着纱幔,一闻一股香。 “大侠可还满意?”牛大顶充满期盼地问。 阿六坐在豪华大床上,伸手一拍他的肩膀:“这位兄台,你很仗义嘛!”比起方才那最后一处灰扑扑的船舱,可当真是天上地下。 牛大顶嘿嘿干笑,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江湖中的一份子,连脊背都更加挺直了几分。 舱底,萧澜躺在硬板床上,闭目养神。 屋门被推开一半,有脚步声轻轻传来,却看不到人影。只有将视线往下挪几分,方才会对上一双眼睛——一双和瘦小身形极不相符的,透着沧桑与诡异的眼睛。 是个侏儒。 “你怎么来了。”萧澜语调波澜不惊。 侏儒道:“姑姑让我来保护少主人。” “保护我?”萧澜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侏儒又问:“少主人要抓的那人呢?” 萧澜答:“跑了。” 侏儒皱眉:“跑了?” “无妨。”萧澜闭上眼睛,“到了洄霜城,再找也不迟。” 侏儒迟疑:“可少主人何以断定,他就一定会去洄霜城?” 萧澜没有再回答他。 见他心情不悦,侏儒也识趣未再多问,又从门里溜了出去。 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萧澜松开方才一直紧握着的拳头,眉宇间一片暗沉。 一个月后,洄霜城。 “二当家。”林威从外头回来,手中拎着酒与肉,还有一个小竹篮装着的糕饼,酥皮上点着红艳艳的寿桃与松涛,说是城中有个富户老爷过寿,只要路过府宅的百姓,家丁都会送一篮寿饼。 陆追道:“有没有阿六的下落?” “城中并无他留下的记号。”林威道,“许是还没到。” 陆追点点头,伸了个懒腰从软榻上爬起来,打算洗手吃糕饼。 “可也有些奇怪。”林威又道,“阿六是走水路,按理来说应当要比我们快才是,为何到现在都没消息?” 陆追问:“你担心萧澜会对他不利?” 林威迟疑了一下,点头。 陆追随手拿起一块糕饼,又问:“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过要将阿六丢下朝暮崖?” 林威想都不用想:“经常。”平日里闹腾起来那叫一个烦啊……脑仁子直疼。不单想过要丢,甚至还想过要先堵住嘴再丢,否则将来变成了鬼,估摸着还要站在自己床头继续念叨,那谁能受得了。 陆追笑道:“可这么多年,你也没丢不是,反而被他使唤来使唤去。所以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命好,嫉妒不来。” …… 洄霜城中要做寿的老爷姓李,有个在郎州的外甥,叫牛大顶,据说家有良田千顷,很富贵。 可眼瞅着再过三天就是寿宴了,这门富贵亲戚却连人影都不见一个。派出家丁日日在城门口伸长脖子等,也不见有马车驶来,于是心里难免担忧,千万别是路上出了乱子。 李老夫人唉声叹气,早就叮嘱过一路莫要招摇,要低调。穿着绫罗绸缎,腆个大肚子,随行再带十几个黄灿灿的金丝楠木箱,劫匪不抢他还抢谁。 “阿嚏!”牛大顶被念叨得打了个喷嚏,笑容满面对阿六道,“贤弟你看,这就是洄霜城。” 阿六肩上扛着大刀,叉开双腿站在城门前,周围拥着一圈家丁,气派非凡,威风凛凛。 萧澜:“……” “走!”阿六单手搂住他的肩膀,豪爽道,“我们进城!” 萧澜揉揉太阳**,被他拖得踉踉跄跄,也是很不能理解,为何一趟船坐下来,此人不仅能混到上房,居然还能混到一个土财主做大哥。 阿六大摇大摆进了城,觉得爹对自己当真是好。安排的这趟差事不仅顿顿有酒有肉,还有绸缎衣裳穿。到了李府更是眼花缭乱,看到客房鎏金的摆件都想偷,摸了能有大半天,最后还是恋恋不舍放了回去,内心充满遗憾。 后半夜,城里下了一场细细的雨雪。 阿六跳下院墙,在门边喜气洋洋压低嗓子:“爹!” 林威拉开门,打着呵欠道:“儿啊,你爹在对面。” “……”阿六不满,“为何居然是你住主房!” “因为这边更安静。”陆追披着衣服走下台阶,“怎么这么晚才进城?” “来来,爹咱进屋说。”阿六推着他的肩膀,“外头冷。” “看你这眉飞色舞的模样,八成是有好事?”林威也跟了过去。 阿六抱着热茶,颇为洋洋自得,将途中经历大致说了一遍。牛大顶一行人这回是从延河码头下的船,若换做平常,他定然是会走官道的,但这回既然有了武林大侠随行,自然就怎么嚣张怎么来,走山路不算,还要走偏僻的小道,深山野岭枯树烂草,不出土匪都对不起那破破烂烂的山寨与坟堆。 “所以这一路,就都是你在替他打山贼?”陆追问。 阿六点头:“可不是,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才会耽搁到现在进城。” “你能做出这种事,不稀奇。”林威拍拍他的肩膀,“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萧澜居然会愿意一直跟着?这可不像是他的性子。” “这就不知道了。”阿六挠挠头,“我自己也在纳闷。” “派人去查查这城里李员外的底。”陆追吩咐,“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是。”林威点头。 “至于你,”陆追看着阿六,“继续去跟着萧澜,若是这几日有女人找他,哪怕只是在街上问个路,也务必告诉我。” “放心。”阿六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明日李员外过寿,李府里头应当很乱。”林威道,“可要我溜进去看看?” 陆追点头:“好。” 翌日清晨,天还没大亮,满城便已经响起了鞭炮声,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停,青烟将冬日清冽雾气也染上了一层硫磺味。 李府里头人山人海,前厅里挤得几乎要迈不动步子,收到的贺礼塞满了整整三处仓库,外头还在源源不断往里送。阿六蹲在房顶上,道:“乖乖,这么多银子啊。” “怎么,想抢?”萧澜问。 “你才想抢。”阿六咽了口唾沫,将视线从那黄白之物上挪开,“我爹说了,要当个好人。” 萧澜道:“你这爹听起来还真是不错。” 阿六立刻警觉:“不错也不能给你。”那是我爹。 萧澜:“……” “你打算去哪里找姓陆的?”阿六又问。 萧澜摇头:“我早就说了,你爹的失踪与那姓陆的无关,找到他也没用。” “那我也要当面问了才知。”阿六道,“否则不安心。” 萧澜向后躺在屋顶上,看着流云出神。 “说啊,你打算去哪里找姓陆的?”阿六又问了一遍,像是不听到回答便不会罢休。 萧澜却道:“我找他作甚。” 阿六纳闷:“啊?” 萧澜闭上眼睛:“若是再说一句话,我便宰了你。” “不是。”阿六强行将他摇起来,怒道,“你这人将我一路骗来洄霜城,却不帮着我去找爹?” 萧澜面无表情飞起一拳,将他从屋顶打飞。 阿六奄奄一息趴在墙角,险些吐出一口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己打不过没关系,将来找爹报仇,也是一样的。 林威悄无声息落在屋顶,看着不远处的李家大宅。人来人往,像是三教九流都有,很难发现究竟哪里有异常。可若只是普通的老爷过寿,却又解释不了为何萧澜会愿意一路跟着牛大顶,住进这宅子里。 过了正午,天上起了风,街上百姓裹紧棉袍急匆匆往家赶。一个小孩穿成棉球,猫着腰一路跑到李府背墙处,四下看看见无人注意,竟是平地跃起,飞身落到了院内。 林威摸摸下巴,也暗自跟了上去。 晚些时候,陆追皱眉:“侏儒?” “是。”林威道,“从背墙进了李府,像是和萧澜挺熟。不过担心离得太近会被发现,所以并未听到他们究竟在聊什么。” “侏儒啊……”陆追叹气:“看来我当真是离开江湖太久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章 废宅 【第六章-废宅】什么白骨 “那个侏儒有问题吗?”林威试探着问。 “你可知那侏儒是谁?”陆追递给他一盏茶。 林威想了想,摇头:“江湖上似乎并没有这么一号人。” “在江湖上没有名号,是因为这群侏儒平日里不会出墓。”陆追道,“现在这个在外活动的,也不知是鬼姑姑放出来监视萧澜的,还是萧澜主动带出来的,不过我猜八成是前者。” “一群?”林威惊讶。 “伏魂岭,冥月墓。”陆追道,“教主人是个上了年岁的妇人,以轻纱遮面,终日住在暗无天日的陵墓里,无人见过她的真实样貌,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与来历,提起来时,都说是鬼姑姑。” “她为何要收养这么多侏儒?”林威又问。 “墓道狭窄,许多地方只有孩童才能穿过。”陆追道,“也有人说那些人本不是天生侏儒,而是在幼时就被灌了药,所以长不大。” 林威有些后背发麻:“若真如此,那可真是丧尽天良了。” “善恶有报,时候未到。”陆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冥月墓里已经脏透了,迟早会有一场天火,将那里烧个干净。” 与此同时,城中李府。 阿六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到墙角小解完,往回走时却觉得屋顶上似乎有人,抬头正好看到萧澜。 …… 阿六爬着梯子上房,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你在看什么?” 萧澜道:“月亮。” 阿六抬头看了一眼,疑惑道:“天上有月亮吗?” 萧澜面无表情道:“方才有,你一来,便没了。” 阿六道:“哦。” 那真是对不住了。 “你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萧澜问。 阿六道:“我爹斯斯文文,功夫还好。” “你娘呢?”萧澜又问。 “我没有娘。”阿六盘着腿,“不过等我爹将来成亲了,我就有娘了。” 萧澜:“……” “你呢?”阿六用胳膊捣捣他,“你的爹娘在哪?” “都死了。”萧澜淡淡道。 阿六问:“被人杀了?” 萧澜仰面躺在屋顶上,眼底映出墨蓝天幕,无星也无风。 阿六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于是小心翼翼站起来,想要挪下房顶。毕竟此人功夫颇高又不讲道理,万一再被揍一次,就很不值当了。 “帮我一个忙。”萧澜突然道。 “我?”阿六顿住脚步。 萧澜道:“是,你。” 阿六问:“有好处吗?” 萧澜道:“没有。” 阿六:“……” 阿六道:“那你要帮我找爹。” 萧澜道:“城北郊外有片废弃的屋宅,你去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去鬼宅啊?”阿六嫌弃。 萧澜瞥他一眼:“你还想不想找你爹了?” “也行。”阿六勉强答应,“不过说好了,若我今晚真遇见了鬼,那你不单要帮我找爹,还要给我爹找个娘。” 萧澜:“……” “不是,呸呸。”阿六道,“给我爹找个媳妇,给我找个娘。” 萧澜道:“听起来你这一家人下半辈子的指望,像是都挂在了我身上。” 阿六道:“你答不答应?” 萧澜点头:“好。” “驷马难追啊!”阿六又叮嘱了一句,方才紧紧裤腰带,扛着刀风风火火出了李府。在大街上转了三四圈,却没有去城北,而是偷偷溜进了城中一处小院中:“爹!” 林威打着呵欠出门,道:“你爹不在。” “他去哪了?”阿六问。 “城北。”林威答。 “不会是那处闹鬼的宅子吧?”阿六瞪大眼睛。 “闹鬼的宅子?”林威迟疑了一下,摇头,“二当家只说让我不必跟,想去城北旧地看看,却没说要去哪里。” “八成就是了。”阿六道,“我也去看看。” “喂喂,先回来。”林威拉住他,“先说清楚,你怎么知道城北有宅子闹鬼?” “那姓萧的说的。”阿六道,“让我去城北鬼宅看看,若有异常就告诉他。” “萧澜?”林威微微皱眉,想了片刻,拍拍他的肩膀道,“等着,我随你一道去。” 洄霜城不大,出了北城门便是荒郊地,野草丛生萧瑟寂凉。而在山脚下,则是一大片废旧宅院,破墙烂瓦,柱子上的红漆也脱落了大半,大门与窗户都吊着,被风一吹咯吱咯吱直晃,教人心里有些发麻。 林威道:“看着也是大户人家。” “像是几十年前新建的宅子。”阿六捏碎一块木瓦,“还没被虫蠹空。” “走吧。”林威道,“进去看看。” “带桃木剑了吗?”阿六一边走一边问。 林威道:“有你在,还要什么桃木剑。” 阿六奇道:“敢情在你心里,我还能辟邪?” “你想多了。”林威扫开面前的蜘蛛网,“我的意思是,若当真有鬼,有你挡在前头,我还能抓紧时间跑。” 阿六道:“啊!” 林威被吓了一跳。 阿六抬起脚,看着地上那被踩成粉末的白骨,心有余悸:“阿弥陀佛,这位……大哥还是大姐,你千万别怪我。” 林威微微皱眉。 借着惨淡月光,就见两人所处的这处回廊上,到处都是人骨。 “怪不得那姓萧的不肯自己来。”阿六直道晦气,转身想要换个地方,却被林威一把拖住。 “哥,咱换个地方站成不?”阿六叫苦。 林威道:“有人。” “是我爹吗?”阿六压低声音问。 林威拉着他,闪身隐到旁边一处空屋里。 不多时,果然便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顺着门窗缝隙看过去,就见一团红色幽火时隐时现远远飘来。 小绣鞋踩过院中枯叶,伴着低低泣诉,走近后才发现,原来是个□□岁的小姑娘。穿着锦绣裙装,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手中捧着一盏红莲灯,脸色苍白如雪,只有唇是艳艳的红。是好看的模样,却不会让人心生欢喜,只会教人心底发麻。 阿六与林威对视一眼,真的闹鬼啊? 那小姑娘并未多做停留,顺着回廊一路摇着腕上铃铛,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阿六向后靠坐在地上,黑天半夜,真他娘的吓人。 林威道:“起来。” 阿六道:“腿麻,起不来。” 林威道:“有尸虫。” 阿六一个激灵坐起来:“哪呢?” 林威抬起脚,一滩乌黑的血液。 “墓里头才有的东西,怎么会在这冒出来?”阿六赶紧在身上拍了两下,“不该啊。” “是不该。”林威道,“这废宅虽也算是个大墓,可并不像地底那般阴湿,理应生不出来这些脏东西。” “还是走吧。”阿六道,“邪门得紧。” “不找你爹了?”林威问。 “我爹也未必就在这里啊。”阿六道,“这诺大一片都算是城北,想去凉亭里散散心也是有可能的。”为何偏偏要往这闹鬼的凶宅里到处跑。 “走。”林威道,“去后院看看。” “还去啊?”阿六不甘不愿,小步跟在他后头。 天色已经逐渐亮了起来,周遭事物也看得更加清楚。焦黑的木梁与窗棂经过风雨洗礼,已经脆得如同沙饼,一捏就变成黑黄粉末。 “你倒没说错,这里是没白骨。”阿六扛着刀,死活不愿意再往里走,“都是被烧过的,还不如白骨。” “后院放火,前院杀人,如此一场惨案,江湖里居然没多少人知道。”林威道,“怪不得二当家一提起洄霜城,便神情异常。” “你说说,这不可能是我爹的祖宅吧?”阿六压低声音问。 林威道:“你爹祖上是江南飞柳城,距离这里还有几百里。” 阿六松了口气:“那就好。”否则也太惨了些。 “走吧,回去。”林威站起来,“天该亮了。” 回到洄霜城,天色刚才蒙蒙亮,陆追正坐在小院中喝茶。 “二当家。”林威关上门。 “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陆追问,“去哪了?” “我们去了城北郊外那处荒废的宅子。”阿六道。 陆追并不意外:“萧澜让你去的?” “他让我去看看,那宅子里有没有什么异常。”阿六自己倒了茶喝。 “所以你们就去那里守了一夜?”陆追问,“可有发现什么?” 阿六道:“看见鬼了。” 陆追手下一顿,看了眼林威。 林威迟疑:“也说不准,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身红衣,手里抱着一盏红色莲花灯,像是在招魂,走路飘飘忽忽,很快就不见了。” “红莲灯?”陆追脸色一变。 林威点头。 “除此之外呢?”陆追问,“还有什么异常?” 林威举起一个纱袋,里头装了一只八足黑虫,正在到处乱爬。 阿六震惊:“你居然装了这鬼玩意一路?” “尸虫?”陆追接到手中。 “按理来说,只有潮湿的墓**中才会有。”林威道,“可却在那处荒废的宅子里看到了,所以便带来给二当家。” “爹。”阿六问,“昨晚你去哪了?” 陆追道:“也是那处废宅,可我却没见到红衣小姑娘,更没见到尸虫。” “那里头白骨累累的,还闹鬼,以后爹你别去了,添晦气。”阿六道,“想找什么,尽管让我去!” 陆追皱眉:“什么白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章 陶玉儿 【第七章-陶玉儿】 此言一出,林威与阿六都愣了一下,什么白骨?满宅子都是白骨啊,这也没看着? “怎么了?”见他二人神情有异,陆追隐约觉察到了一些东西。 “我与阿六去那座荒宅时,推门便见院中满地都是尸骨,像是在多年之前曾经有过一场杀戮。后院的屋宅被火烧过,已经风化大半。”林威道,“二当家去时,见到的不是这样?” 陆追道:“我去之时,见到的只是一个空落落的废宅,不见尸骨,亦不见被火烧过的痕迹。” 阿六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城北青苍山脚下那片废宅,我们去的应当是同一个地方。”林威道,“可为何竟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就说因为闹鬼啊。”阿六在旁气若游丝,打算天亮后就去庙里求个辟邪物件,挂脖子,挂一身。 “倒也未必。”陆追道,“同一处宅子,不同的人却看到了不同的景象,与其说是鬼神,倒不如说是障眼法。” “所以二当家的意思,是有人往那废宅里布下了机关?”林威猜测。 陆追点头。 阿六顿时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鬼,什么都好说。 “那我们之中,究竟谁看到的才是真相?”林威又问。 陆追道:“你。” 阿六搔搔头,道:“我也觉得是。”否则若只是一处空宅,又何必要要布下阵法掩人耳目。 “回去吧,时间已经不早了。”陆追道,“若被问起来,就说你什么异常都没见到。” “好。”阿六满口答应,转身离开了小院。回到李府时,萧澜果然正在等他。 “为何现在才回来?”萧澜问。 “去街上吃了碗打卤面。”阿六打着呵欠坐在他对面,“我在那宅子里守到天亮才走。” “见到什么了?”萧澜又问。 “就是一处破破烂烂的屋宅,什么都没有,到处都是灰。”阿六抱怨,“看样子少说也荒废了十几年,里头的值钱货想来也早已被搬空了。” 萧澜仰头饮下一杯酒。 “那处宅子和你有什么关系?”阿六随口问他。原本没想过要得到什么答案,萧澜却淡淡道:“那是萧家的祖宅。” …… 阿六记起了那满地的白骨。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又小心翼翼道:“既然是你自家的宅子,为何不回去看看?” “空无一人,去看了又能如何?”萧澜站起来往外走,“昨晚,多谢了。” “谢倒是不用。”阿六在他身后提醒,“那个,我爹的事呢?” “我说了,你爹的失踪与那姓陆的无关。”萧澜转身看着他,“你还是去别处寻吧。” “不是。”阿六瞪大眼睛,“你昨日分明就答应过,若我愿意替你去看那荒宅,你就会帮忙找找我爹,这就食言了?” “这洄霜城中过两天会出乱子。”萧澜道,“到时候李府也要乱,你本与这场恩怨无关,何必待在此处白白送死。” 阿六嫌弃:“不帮就不帮吧,你可莫唬我。” “走的时候,带上你那义兄吧。”萧澜道,“无辜之人的性命,能多留一条是一条。” 义兄?阿六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或许是在说牛大顶。 洄霜城要出乱子啊……阿六摸摸下巴,打着呵欠回去睡觉,直到天黑透了才起床,怀里揣了两个点心,熟门熟路便去找陆追。 小院中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莫不是又去那城北的萧家废宅了?阿六扛着刀,也出城去寻。 林威手中举着火把,看着面前的九曲回廊,道:“这……” “昨夜你与阿六看到的情形并非这样,对不对?”陆追站在他身边。 “昨夜这里都是白骨。”林威用手掌试了试地面,坚固而又结实,相比来说,昨晚那诡异的场景倒更像是幻境。 “数年前,萧家也算是这城中的大户。”陆追道,“后来却不知为何,在一夜之间,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消失无踪,连带着洄霜城也起了一场大火,烧光了半座城。” “有人用这幻象掩盖住了真相。”林威道,“萧家的人根本就没有消失,而是被杀戮一空,早已化为白骨。” 陆追点头:“这么多年,你与阿六或许是头一回闯入真相的人。” “二当家这次来洄霜城,就是为了萧家?”林威又问。 “比起萧家,我更想知道红莲盏的下落。”陆追道,“昨晚你看到的那个小姑娘,若我没有猜错,便是翡灵。” “不会真是鬼吧?”想起那白脸血唇,林威依旧后背发麻。 “翡灵是鬼姑姑的女儿。”陆追道,“仔细算起来,她今年应当三十来岁了。之所以会容颜不改,是因为服下了冥月墓中用来制造侏儒的药物,再加上易容之法,才能将她自己永远维持成少女的模样。” “所以这么多年来,翡灵一直都生活在这幻境之下的白骨废宅中,夜夜捧着红莲盏替亡人招魂?”林威问。 陆追叹气:“鬼姑姑寻了二十余年,却不知原来她一直就没离开过萧宅。” “可她为何要如此?”林威不解。 “执念多了,容易入魔。”陆追道,“走吧,看来今晚也发现不了什么了。” 林威点头,随他一道出了萧宅。阿六则是扛着大刀,与两人几乎同时跨过了门槛。 一声“爹”还没叫出来,便又有铃铛声远远传来,红色光晕幽幽跳动,显然又是昨夜那个红衣小姑娘,于是赶忙躲到门后。 一具骷髅用黑洞洞的眼窝子与他对视。 阿六满脸嫌弃,拼命贴紧墙,想要离这玩意远一些,但无奈身体魁梧,非但没躲开,反而将门板挤得“嘎吱”一声响。 翡灵停下脚步,用漆黑的眼睛看过来。 阿六:“……” 院中寂静,只有绣鞋踩过枯叶的细碎声响,越来越近。 “是你回来了吗?”翡灵声音尖细,又高又飘,像是压抑了太多感情。 阿六心里暗暗叫苦。 “云涛。”翡灵又叫。 管他是人是鬼,这回都只有得罪了啊!阿六握紧刀柄全神贯注,保命要紧。 翡灵紧走几步,将手中红莲盏放到台阶上,拎着裙摆一路急跑过来,伸手握住门板。 借着惨淡月光,阿六低头看了眼那手,几乎惊叫出来。干枯而又遍布褶皱,漆黑的颜色,如同刚从坟里爬出来一般。 许是她力气有些大,门板“哐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阿六:“……” 见着后头躲着的人,翡灵脸上的期盼与欣喜僵硬了瞬间,还没等阿六反应过来,便已变成狰狞尖叫:“你是什么人!” 阿六哆哆嗦嗦,深情款款:“我是你转世后的云涛啊。” 翡灵:“……” “来,姑娘你先冷静一下。”阿六试图缓和气氛。 翡灵一个耳光重重打在他脸上:“你敢冒充他!我杀了你!” “我没冒充啊!”阿六捂着脑袋满院子跑。 翡灵打了个呼哨,院中顿时亮了起来,细看却并非灯盏,而是无数闪着绿幽光的萤虫。四周声音窸窣,昨夜那黑甲尸虫从房檐下,废宅中,草丛里源源不断爬出,向着阿六爬去,大片大片绵延不绝,像是移动的黑色布锦。 “爹啊!”阿六魂飞魄散。 “这种时候,你爹怕是救不了你。”咯咯笑声之后,从院外进来一个人,锦绣华服玉佩金簪,雍容华贵,十指纤纤。 “你!”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翡灵声音又拔高了三分,“陶玉儿!” “我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用你这半人半鬼的妖精来提醒。”陶玉儿站在院中,裙摆拂过处,那些尸虫如同见了毒|药,纷纷蜷缩毙命。 “女侠救命啊!”阿六赶紧躲到她身后。 “红莲盏。”陶玉儿并未理会阿六,而是继续饶有兴致看着翡灵,“看来你对我那命苦的夫君,还当真是情真意切。” 翡灵冲上前,用干枯的双手抓住她的衣襟,几乎是在咆哮:“你这蛇蝎妇人,将我困在这废宅里将近二十年——” “我困住你?”陶玉儿挥手扫开她,“我现在打开阵门,你敢出去吗?” 翡灵目光呆滞,像是被戳中了心事。 陶玉儿嗤笑一声,从她手中抽走红莲灯,转身向外走去。 “还给我!”翡灵回神,冲上来想要抢夺,却被陶玉儿当胸一掌,拍飞重重撞在了木柱上,一身红衣翻飞如同脆弱蝶翼,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液。 阿六心里发毛,紧走两步跟紧陶玉儿,总算是出了这诡异的白骨宅。旷野上的夜风吹来,才发觉早已满身都是冷汗。 “夫人。”李老瘸正赶在马车侯在外头。 陶玉儿将红莲盏递给他,转身对阿六道:“上来。” “我啊?”阿六|四下看看,指着自己问。 陶玉儿道:“是。” 阿六:“……” 不大好吧,我还要去找爹。 “再犹豫一刻,我就将你重新关进那宅子里。”陶玉儿丢下一句话,自己上了马车。 李老瘸拿着马鞭站在一旁,面色凶狠瞪着他。 要吃人啊这是。阿六不甘不愿,挪着小米碎步上了车,心里很苦。 李老瘸一甩马鞭,带着两人驶向山道,青苍九曲十八弯,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月色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章 焚毁 【第八章-焚毁】踩了歪脖子树就算私会 天色渐明,阿六蹲在马车一角,看着另一边的陶玉儿,觉得自己甚是倒霉。这般离奇失踪,八成萧澜是不会在意的,毕竟他巴不得自己快些消失,而爹和林威以为自己仍在李府,估摸也不会觉察出异常。孤立无援指望不上别人,就只有靠着自己往外跑。 但自己跑也不甚容易,想起方才陶玉儿山呼海啸那一掌,阿六不由就又缩了缩脖子,千万别跑路不成反被拍个半死,那就很不值当了。 如此七想八想,越想越沮丧,最后索性头一歪睡了过去,四仰八叉,鼾声震天。 陶玉儿:“……” 洄霜城中,李府。 “这位少侠。”牛大顶笑容满面,揣着手看屋顶,“可有见着在下的义弟?” 萧澜面无表情:“没有。” “这……到底是去了何处啊。”牛大顶闻言顿时愁苦起来,前厅里一群商会的朋友,还在等着见他,怎么说消失就消失。 萧澜道:“你为何不去城中找找看?” “找过了,没找着啊。”牛大顶跺脚,“街上问了一大圈,只有一个看守城门的老差役,说是昨晚半夜的确有一人扛着大刀出了城,听着像我那义弟。可你说半夜三更的,他出城去做什么?” 萧澜坐起来:“出城?” “是啊。”牛大顶道,“北边那一片荒郊野岭的,还闹鬼,可千万莫是出了事啊。” 萧澜纵身跃下屋顶,大步出了李府。 另一处,林威也正道:“阿六似乎失踪了。” “失踪?”陆追皱眉。 林威点头:“李府派了人在四处找,听说昨天半夜出了北城门,就再也没回去。” “他去了那萧家荒宅?”陆追拿起桌上清风剑,“走吧,过去看看。” 或许是由于多年前萧家那场失踪案太过诡异,因此洄霜城中的百姓一直将城北视为不祥之地,即便是正午时分,周围也依旧见不到半个人影。陆追与林威在宅子里寻了一圈,并无任何收获,一切都与前夜并无二致,不像是有旁人来过。 “会不会……”林威迟疑。 “什么?”陆追看着他。 “阿六会不会被困在了这幻象之下的白骨废宅里?”林威问。 “这是最坏的一种可能性。”陆追蹲下,用手敲了敲地面,“找不到布阵之人,你我想闯进去救他也难。” 说话间,远处却传来马嘶声,两人便暂且退出萧宅,隐蔽在了暗处。 一匹黑色骏马踏风而来,行至近处,萧澜勒紧马缰翻身稳稳落地,与他一道来此的,还有当日那个侏儒。 “等等!”侏儒拦住他。 萧澜冷冷看了他一眼。 侏儒提醒:“少主人息怒,只是姑姑当日吩咐过,这萧家旧宅,最好不要轻易踏入。” “那你便回去告诉她好了。”萧澜将他扫到一旁,言语中有几分不耐烦。 侏儒从地上爬起来,识趣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萧澜几步跨上台阶,伸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院中一切如旧,安静得像是能听见叶落声。 萧澜关于这处老宅的记忆很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察到了一丝异样,一丝说不清理由的异样。 “少主人?”见他站在院中久久不动,侏儒不得不小声唤了一句。 萧澜闭上眼睛想要定神,耳中却听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声,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脑中景象飞速变换,最终定格在八岁那年,自己与母亲一道在槐花树下时,她含笑一句一句,教给自己的那段口诀与心法。 “少主人你醒醒!”见他似乎状态有些不对,侏儒面色一变,拉住胳膊便想将人拖回去,却反而被反手大力推开,站立不稳滚出了大门。 陆追远远看着这一切,也有些摸不准究竟出了什么事。 院中枯树晃动,像是有什么要隐隐而出。萧澜从腰间甩出乌金鞭,跃起当空呼啸甩过,铁鞭毒蛇一般死缠住树干,咬出道道如血红痕,手下一发力,竟是将那百余年的大树连根拔起。 一时之间,地动山摇,连日光也黯淡了几分。 萧澜后退一步,飞身掠出了废宅。 大树重重砸倒在地,扬起一片混沌尘土,而在这片黄色的雾霾中,那座陈旧的废宅正在片片剥落,化为齑粉。 “少主人。”侏儒连滚带爬躲到萧澜身边,惊魂未定。 陆追与林威初时也有些诧异,不过仔细想想,既然是萧家的祖宅,那萧澜能破这机关迷阵也不意外。 灰尘模糊了视线,耳边也传来沉闷声响,而待这一切都平静下来时,一处与先前那废宅有几分相似,但却又截然不同的屋宅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蛛网遍布墙壁斑驳,如同刚自地底升腾,散发着郁郁沉沉的*之气,青苔横生,像是从来未见过阳光。无数白骨交叠在院中与走廊,木柱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院中那颗枯树倒地时根须带出的泥土,尚且有几分新鲜与潮湿。 侏儒喃喃道:“这……” 萧澜握紧右手,一步一步走向那白骨宅。 “少主人。”侏儒一瘸一拐,追上前拉住他,“别进去了。” “怕什么,这是我家。”萧澜道。 “可都这么多年了,看着又邪门得紧。”侏儒心悸,“还是回去吧。” 萧澜摇摇头,独自走到院中,俯身想将那些白骨都收归一处。虽不知其中有没有自己的父亲,但也总归都是萧家人。 侏儒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片寂静里,屋中却又传来一声□□,像是有人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谁!”侏儒拔出匕首,有些惊恐地怒斥了一声。 萧澜也站起来,皱眉盯着一处破旧屋宅。 沙沙声传来,像是有人在地上爬行。而后便是一双漆黑干枯的双手骤然伸出,死死握住了门槛。 饶是在墓**中长大,见到这一幕,侏儒还是吓得险些叫出来。 萧澜暗自握紧鞭柄。 “吱呀呀”的声响后,一个娇小的身影费劲地爬了出来,唇角挂着暗色血液,眼底写满不甘与恨意,以及模糊到几乎看不清的几分凄婉,红衣在灰尘里拖出一道厚重血痕。 “姑娘!”看清她的面容后,侏儒倒吸一口冷气,赶忙上前将人扶起来,“怎么会是你?” 萧澜道:“你认识她?” 暗处,陆追与林威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出同一个疑问——按照阿六的功夫,应当不至于能将翡灵打成重伤,所以在昨夜,应当有不止一个人闯入了白骨宅? “她是翡灵姑娘啊。”侏儒急急道。 “翡灵?”萧澜蹲在她身边,“是姑姑失踪多年的女儿?” “是她。”侏儒想要将人先背出去,却被萧澜一把按住,“骨头都碎了,别折腾了。” “你是云涛。”翡灵一把拉住她的衣襟,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几乎是在哑着嗓子尖叫。 “萧云涛?”萧澜道,“他是家父。” “原来云涛是你爹。”翡灵眼中的光华黯淡下去,痴痴盯着他看了一阵子,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一层黑霾瞬间浸染双瞳,“你是陶玉儿的儿子!” 萧澜侧身躲开她干枯的双手:“你冷静些,我带你去找姑姑。” “我不回冥月墓!”翡灵疯了一般想要扑上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那蛇蝎心肠的娘!” “姑娘,姑娘!”侏儒赶忙抱住她。 两人挣扎间,翡灵原本就被震碎的骨头剧烈移位,重重穿透了五脏六腑。暗色的血液不断涌出嘴,很快便将身下土地染透,最后一丝生机也消散无踪,墨黑的瞳仁盯着天空散开,像是在不甘这满是遗憾的一生。 侏儒深深叹了口气,将她瘫软的身体放在地上。 “要带回去吗?”萧澜问,“姑姑找了她这么多年。” “这种结果,还不如一直找下去。”侏儒喃喃道。 “你想瞒着姑姑?”萧澜看着他。 听他这么问,侏儒像是才猛然回神,赶忙低头道:“属下不敢。” “说说看。”萧澜蹲下,从她怀中抽出一方手帕,轻轻遮住那涣散的双眼,“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翡灵姑娘是姑姑唯一的女儿,极少出墓,后来有一次溜出去玩,就再也没回来过,那阵她刚满十八岁。”侏儒道,“姑姑派人四处去找,几年之后总算有了下落,可姑姑听到之后非但不高兴,反而勃然大怒,后来才传出消息,说姑娘为了一个男人,用墓中药物将她自己生生变回了九岁的模样。” 萧澜猜测:“为了我爹?” 侏儒点头。 萧澜道:“怪不得她那么恨我娘。” “现在要怎么办?”侏儒站起来问。 “烧了吧,连同这宅子一起。”萧澜道,“至于姑姑那头,我自会向她交代。” 侏儒点头答应,将院中枯树归拢到一起。 “喂喂!”林威远远急道,“别点火啊,万一阿六还在里面!”若是被活活烧死,岂不是很亏。 “待会记得去找人。”陆追拍他一把,自己用面巾蒙住脸,纵身凌空三尺青锋出鞘,铮鸣不绝。 “谁!”侏儒大惊。 陆追一语不发,剑锋直指萧澜心口,身姿飘逸,轻灵如同一尾鱼。 侏儒拔出匕首扑上前,却不出三招便被打退。萧澜手中铁鞭扫破尘埃,倒齿缠住剑锋,带出串串火化。 陆追且战且退,一路有意带他前往密林中。那侏儒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追过去,后脑勺却又重重挨了一下,摇摇晃晃重新倒在了地上。 “得罪了。”林威将手中石块丢在一边,冲进屋宅寻人。 密林中的两人愈战愈烈,数百招后,萧澜单手卡住他的脖颈,将人倒推到河边,咬牙道:“真当我看不出来你是谁。” 陆追道:“原来阁下对我的容貌如此烂熟于心。” 萧澜抬手便将他丢进了河里。 陆追:“……” 下一刻,一条铁鞭又当空飞来,绕圈缠住他的肩膀,将人带出河面抛到了一旁的泥地上。 陆追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气喘吁吁靠坐在树下,伤口隐隐渗出鲜血。 “为什么要跑?”萧澜蹲在他面前,右手捏起他的下巴。 陆追勉强含糊道:“我以为是因为你的疏忽,才会让人抢走我。” 萧澜冷笑:“那日你几乎抱着那人不舍得撒手,当我瞎?” 陆追:“……” 陆追道:“可我也自己来了洄霜城。” 萧澜拉着他的衣领,想将人拽起来,却不慎撕开一大片布料,露出大半胸膛。 “喂,你做什么!”林威刚一找来,便见陆追湿漉漉坐在树下,一人正在撕扯他的衣裳,顿时被吓了一跳,赶紧拔刀跑过来。 陆追遮住胸口,也用疑惑的目光看他:“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萧澜:“……” 登徒子啊这是。林威或许是在山海居中做伙计做久了,总觉得谁都在觊觎自家二当家,于是赶忙脱下外袍将人裹严实,以免被人看了去。 “扶我起来。”陆追拍拍他。 林威将他搀起来,带着想要往外走,却被萧澜拦住:“都到这阵了,你还想跑?” 林威拔刀出鞘:“闪开!” 陆追示意他没事,看着萧澜道:“既然撞上了,那正好将话说清楚,你我此行的目的,一大半都是为了红莲盏,所以既然来了这洄霜城,也不必担心谁会先走。而我之所以会在定海城先离开,是因为知道鬼姑姑定然会派人跟着你,做事不方便,我一个人行动反而更利索些。” “你住在哪里?”萧澜问。 “城西三福街小院,门口有一棵大柳树。”陆追答。 “方才为何要冲出来?”萧澜又问。 陆追坦白:“为了找人。” “阿六?”萧澜猜出答案,冷笑,“你倒是本事不小,这都能见缝插针找人盯着我。” “宅子里没找到。”林威小声道。 “你可知他去了何处?”陆追问。 萧澜摇头:“我来这城北,也是为了找他。” “看来除了红莲盏,我们又多了另一个相同的目的。”陆追叹气,“在你派阿六前往城北的第一夜,他其实便已经冲破幻境,踏入了真实的白骨废宅,这次失踪恐也与此有关。我会派人出城去寻,若你有什么消息,也劳烦告知我一声。” 萧澜道:“既然是你的人,那我就不寻了。” “找到他,还能用来威胁我。”陆追被林威扶着,慢慢往林子外走,“这种好事不常有,毕竟在这世间,我看重的人与事不算多,他算是其一。” 萧澜盯着他的背影,倒也没有再追上去,直到四周重新寂静下来,方才回到萧家废宅前,点起了一把冲天大火。 木材燃烧的“哔啵”声中,那侏儒终于醒了过来,爬起来晃了晃脑袋,想起遇袭事情,急道:“方才——” “跑了。”萧澜打断他。 “是何人?”侏儒问。 萧澜摇头:“不知。” 侏儒还欲再言,但见他面色阴沉,宅子里又在火化亲人尸骨,也便不敢再开口。 火光逐渐减弱,最后连青烟也被吹散,萧澜跪地磕了三个头,方才策马回了洄霜城,一路再未转身多看一眼。 翌日下午,有砍柴人发现这被焚毁的屋宅,将消息传回了城里。于是百姓闲聊时便也会提起,都说那废宅空了这么多年,这阵总算是被老天收了回去,怕是主人家的冤屈已经洗清,否则也不会烧得那般干净。 萧澜独坐院中,仰头饮下一杯酒。 牛大顶又探头进来,见依旧只有他一人,难免遗憾:“我那义弟还未回来吗?” 萧澜道:“他或许已经独自去远行。” 牛大顶问:“去了何处?” 萧澜答:“江湖。” 此番对话,当真是与说书先生的话本里一模一样。牛大顶觉得这或许会是自己此生唯一一回离江湖这么近,一时之间有些心酸,又有些不舍。 萧澜道:“你要走了吗?” 牛大顶点头:“舅舅的寿辰已经做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萧澜问:“何时出发?” 牛大顶道:“五日后。” 萧澜却摇头:“你今晚就走。” 牛大顶莫名其妙:“为何?” 萧澜道:“你那义弟在临走前说过,今天是个好日子。江湖中人出远门,都要挑个吉利的好日子。” “当真?”牛大顶闻言心动,搓着大腿一拍,“那我就听义弟的,今晚走!” 是夜,牛大顶果然便收拾车马行礼,一路出了城。 天边星辉黯淡,萧澜起身出了李府,独自一人去了城西。 在一处小宅院门前,果然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柳树,长得很繁茂,开春应当能冒满嫩芽飘满絮。但城中的百姓却不怎么不喜欢,因为据说在几十年前,曾有书生踩着树去同宅子里的小姐夜夜幽会,颇辱门风。 萧澜踩着树越过院墙。 房中,林威正在给陆追换药。萧澜的铁鞭上遍布乌金倒刺,缠住人后如同被利齿啃咬,在当日受过一鞭后,陆追肩头满是深浅不一的血洞,看着有些瘆人。 林威将药粉小心翼翼吹上去。 陆追额头满是冷汗:“就你这手法,居然还曾想过要去做大夫?” “我这不是没做成吗。”林威哄他,“好好,我再慢点便是。” “你还是快些吧。”陆追头疼,“否则疼是一码事,八成还要染风寒。” 林威狠下心,将药粉糊了上去。 陆追惨叫出声。 萧澜靠在门口,道:“你这是要生了吗?” “看什么看!”陆追还未出声,林威先怒斥,“转过去!”趁着我二当家没穿衣裳就猛看,流氓什么样,就长你这样。 “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看不成。”萧澜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丢过去,“用这个吧。” 林威接到手里,又给他丢了回去。 陆追:“……” 受伤的人是我。 萧澜倒也没再说话,一直靠在门口等他换好药,方才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我娘掳走了阿六?” “陶夫人?”陆追疑惑,“可她并不认识阿六。” “你应当知道翡灵。”萧澜道。 陆追点头。 “她所中的那一掌,是我娘的夺魂掌。”萧澜道,“所以至少在那晚,我娘是去过白骨宅的,而阿六若当时也在场,会被她带走也不奇怪。” “若当真是被陶夫人带走,那倒也算好事。”陆追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 萧澜挑眉:“这可难说。” “我的人已经出城去寻了。”陆追道,“还有另一件事,你应当也会想听,与红莲盏有关。” 萧澜道:“何事?” “在阿六闯入白骨宅的第一夜,曾见到过翡灵。”陆追道,“当时她应当在给萧前辈招魂,手中捧着的,正是红莲盏。” “不可能。”萧澜摇头,“翡灵已经消失了二十余年,可红莲盏失踪,距今无非短短五六年。” “我骗你作甚。”陆追倒了盏茶,“或许是她曾经踏出过幻境,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将来总会找到一个答案。而既然陶夫人曾去过白骨宅,你若有机会,不妨也问问看,说不定会有收获。” 萧澜不置可否,也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你今夜找我,应当也是有事吧?”陆追递给他一杯茶。 萧澜抬手扫开,道:“明日随我一道去镇风寺。” 陆追问:“做什么?” 萧澜答:“扮夫妻。” “咳咳!”林威一口茶全部喷到地上,觉得自己或许要聋,“你说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章 镇风寺 【第九章-镇风寺】你男人八成是不行 陆追也有些意外:“扮夫妻?” “镇风寺是这城内出了名的送子寺。”萧澜道,“成亲多年却仍无子嗣的妇人,只要在这寺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回去便大多能怀上身孕,甚至还有外乡客慕名将娘子送来。如此一座寺庙,我若独自前去,难免引人注目。” “可为何要去这送子寺?”陆追仍旧不解。 萧澜道:“镇风寺的方丈住持名叫戒恶。旁人不知,我却打探到消息,说他很有可能是十余年跟随在翡灵身边的大恶人,常九死。” “这什么爹娘,取个名里头还带‘死’字。”林威很是嫌弃。 “这可不是爹娘取的名字,而是他行走江湖的诨号。”陆追若有所思,“常九死,我也曾听过此人的名字。据说一直跟在翡灵姑娘身边,对她一片痴心。而在翡灵消失后,常九死便也跟着一起销声匿迹。武林中大多猜他已经殉了情,却没想到竟是到镇风寺做了方丈。” “只是猜测而已,未必作准。”萧澜道,“萧家人是怎么死的,翡灵又为何会被困在萧家老宅这么多年,总得弄清楚缘由。常九死既对翡灵痴心一片寸步不离,想来也不会对当年的事全然无知。” “就算你想弄清当年的真相,可那是你萧家的事,是冥月墓的事,又不是朝暮崖与山海居的事。”林威莫名其妙,“我们为何要帮你?”三更半夜翻墙而入,开口就要扮夫妻,还要去什么求子的寺庙,这人能不能成了。 “当年我在冥月墓中毒,是鬼姑姑救了我。”萧澜还未说话,陆追便先开口,“算起来我是欠她一条命,这次借着翡灵之事,还个人情也不亏。” 林威:“……” 林威道:“不然再考虑一下呢。” 林威又道:“即便是要见方丈住持,也能光明正大上门,为何非要假扮夫妻?” 萧澜道:“因为除了上门求子的夫妻,戒恶平日里不会见客,甚至连面都不会露。现在尚不确定究竟是不是他,不方便硬闯,免得打草惊蛇。” 陆追问:“明日何时动身?” “傍晚。”萧澜道,“我易容成村夫,你扮娘子。” 林威怒曰:“凭什么!” 陆追难得纠结,也道:“为何?” 萧澜答:“因为你比较矮。” 陆二当家觉得自己无法反驳。 “那就这么说定了。”萧澜转身出了屋宅,照旧踏着歪脖子柳树落在街上,回了李府。 陆追:“……” 林威:“……” 半晌之后,林威道:“当真要去啊?” 陆追道:“你若是敢将这件事告诉大哥——” “我一定不说。”林威举手保证,同时为了化解此时屋中不知从何而起的尴尬,他又主动转移话题,“先前还真没听过这个大恶人的名号”。 “你是说常九死?”陆追自己倒了盏茶,他向来将日子过得精致,即便是在这风声鹤唳之时,也特意在城里的铺子买了粉白镶蝶小瓷盏,好用来配龙井。 林威点头。 “他虽自称大恶人,却也没做过杀人满门的大恶事,只是跟在翡灵身后,助长她的嚣张气焰罢了。”陆追道,“算是无名小卒一个,即便是凭空消失,也不会在江湖上掀起大波澜,茶余饭后说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怪不得。”林威道,“可一个大恶人,如今却做了送子寺的方丈,还有求必应,怎么想怎么邪门。” “明日去看看便知。”陆追道,“当年的谜团尚未解开,萧澜应当不会拿我怎么样,你不必担心。” 这都扮夫妻了,还不会怎么样。 林威心中深沉叹气。 翌日下午,萧澜准时登门——自然又是翻墙而入,毕竟快,还不容易被人发现。 林威眼中写满嫌弃。 萧澜取出面具,很快就将自己易容成一朴实村夫。至于陆追,虽说身形不如他高大,但也比寻常女子要高上不少,走起路来又器宇轩昂惯了,哪怕面容再清秀白净,也总觉得不怎么像妇人。 萧澜不知从哪里弄出一个挂纱的斗笠,扣在他头上:“你少在人前走路便是,实在不行就装断腿,我抱着你,出发吧。” 林威:“……” 陆追随他一道出了院,弯腰登上马车。 看着两人一道离开,林威觉得脑袋甚疼。 镇风寺位于洄霜城北,香火极旺,远远便见着青烟缭绕。门口的小和尚一听是外乡客来求子,二话不说就带着进了前殿,先是叩首捐香火钱,后又带到后院客房,说是吃完素斋后,男人就能走了。 “要我娘子一人留在这过夜?”萧澜皱眉。 陆追靠在他怀中,戴着纱帽垂下眼眉,看着颇为娇弱。 小和尚道:“这是住持定下的规矩,寺庙清净,夫妻二人同时留宿,恐对佛祖不敬。” 萧澜犹豫片刻,点头:“也行。” “那二位先歇一阵吧。”小和尚出了后院,不多时就送来素斋,青菜豆腐稀米汤,几块腐**也是半黑半红,全无卖相。 萧澜刚拿起筷子,陆追便取过包袱,从里头拎出两包素卤味,一块普洱小饼。 萧澜:“……” 陆追打发:“去将茶壶烫一烫。” 萧澜听若无闻。 陆追道:“没有普洱喝,我就不吃饭,不吃饭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那晚上就极有可能会乱说话。” “你最好考虑清楚。”萧澜吃了一口青菜:“在这镇风寺里你再嚣张,出去后我也会十倍讨回来。” 陆追无辜道:“可若非你让我装断腿,这茶壶我就自己去烫了。” 萧澜丢下馒头,抄着茶壶起身出门,面色铁青。 陆追将筷子擦了擦,气定神闲拈起一块卤豆腐,吃。 一顿饭吃完,天色也逐渐暗沉下来,萧澜赶着马车出了镇风寺,不多时便暗中折返,隐在客院屋顶,轻轻揭开半片房瓦。 陆追靠在床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翻看,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桌上红烛跳动,更显四周寂静。 子时过后,院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光头和尚披着□□摸进来,大腹便便,看不太清容貌。走上台阶,那大和尚也未敲门,而是如同回自己家一般,熟门熟路推门而入。 陆追将手中书册丢在地上,假模假样叫了一嗓子,以表示自己有些受惊。 萧澜:“……” 大和尚笑道:“小娘子莫要怕,是我。” 萧澜心里摇头,神神叨叨搞了半天,敢情是个欺男霸女的花和尚。 “你是谁?”陆追问。他声音本就不粗,此时再捏起嗓子,加上几分惊慌失措,倒也不大能分辨出男女。 大和尚透过一层轻纱,见帐中人似是眉目可人楚楚可怜,更是喜不自禁:“你来这寺中,不就是为了求子吗?我这给你送子来了。” 陆追问:“你是菩萨?” “小娘子可真会说笑。”大和尚解开腰带,“菩萨可不能给你这等*滋味,尝过便知。” 陆追道:“救命啊!” “这院中哪里还有旁人,叫什么救命,这般煞风景。”大和尚坐在床边,“成亲这么多年也没怀上,想来是你那男人中看不中用,硬不起来。” 萧澜:“……” 陆追往后缩了缩,道:“哎呀,这大师也能知道?” 大和尚搓手:“你在我这镇风寺中住上十天半个月,莫说是儿子,龙凤胎也不是没有过。” 陆追为难:“可在你这怀上了,他也不是我男人的啊。” 萧澜揉了揉眉心。 “你不说我不说,菩萨不说,此事还有谁能知道?”大和尚瞥见那伸出被褥的半只**,险些流出口水,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前便欲行快乐事。结果人还未靠近,便被一道掌风拍了出去。 “你这是看上瘾了?”陆追掩住衣襟,下床不满看着屋顶,为何半天不见下来。 萧澜从窗户里翻进来,调侃:“我当是你演上瘾了。” “你们——”大和尚心知不妙,刚想开口呼救,便被萧澜卡住脖子一拧,顿时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 “是他吗?”陆追穿好衣服。 萧澜道:“常九死。” 大和尚眼底划过一丝惊恐。 “看来真是你。”萧澜道,“人人都说你已为翡灵殉情,原来却是更名换姓,在这里做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你们想做什么?”大和尚问。 萧澜道:“当年翡灵失踪之事,你知道多少?关于萧家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和尚摇头。 萧澜又道:“那你可知我是从何而来?” 大和尚并未接话。 “萧云涛是我爹。”萧澜道,“而鬼姑姑自幼抚养我长大,不管站在哪边,我这回似乎都没有理由放过你。” 大和尚闻言,额头霎时便冒出一层冷汗。 “天快亮了。”陆追在旁提醒,“不如先带回去再说。” 大和尚惊恐道:“我不去冥月墓!” 萧澜一记手刀,将他干脆利落劈晕过去。 陆追见状紧走两步,出门便跃过墙头,宛若一阵疾风,生怕晚了会被此人拉住背和尚。 萧澜弯腰捡起他落在屋里的一只鞋。 …… 你还能跑得更快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章 真相 【第十章-真相】萧家往事 天色将明,林威正在小院中等。 见到陆追翻墙而入,并没有与萧澜在寺庙中过夜,他不禁深深松了口气,赶忙站起来迎上前:“事情怎么样?” 陆追向后指了指,单脚跳进屋里头去穿鞋。 萧澜紧随而至,将肩上的大和尚丢到地上,“砰”砸起一地尘土。 陆追刚出屋门便被扑了一脸灰,于是默默离远了些。 “他当真是常九死?”林威顺手扯了扯袈|裟。 陆追点头:“在镇风寺中不知欺辱了多少无辜妇女,死数百次也不嫌多。” “原来是这般送子的方式。”林威摇摇头,从井中取了一瓢水兜头泼过去,将人激醒。 “咳咳。”看清周遭后,常九死坐在地上抖若筛糠——刺骨寒风中被浇了个透心凉,再加上恐惧,也着实很难不抖。 “说吧。”萧澜道,“当年萧家的事情,翡灵的事情,若是遗漏一件,我便活剐了你。” “我……我不知道,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常九死依旧摇头。 “嘴还挺硬。”林威道,“那假扮方丈住持,在镇风寺中为非作歹的事情,总能知道了吧?” “数年前,我因伤病躲进寺中休养,后来就心生歹念。”常九死对此倒是没有隐瞒,“原先的方丈圆寂后,我便取而代之,恐吓那些小和尚不许将事情说出去,霸占了镇风寺。后来见无人认出我,就又得寸进尺,在外头散布了求子的流言,引诱年轻女子前来烧香。” 陆追在心里摇头,待这消息传出去,当初那些从镇风寺中求得的孩子只怕会被遗弃大半,当真是造孽。 “单凭这个,你便活不了。”萧澜蹲在他面前道,“如此都不肯说出萧家与翡灵的事,看来你是真怕会被我剐了。” “我说了,萧家的事情我不知——啊!”一句话还未说完,臂上血肉便生生少了一块,痛楚突如其来,整张脸都变得扭曲。 萧澜将滴血的匕首插入地下,道:“你不说,我照样剐了你。” 林威:“……” 林威道:“不如我帮你抬进山里,再慢慢剐。” 我们二当家又白净又文雅,对这血乎刺啦的玩意并无多大兴趣,还是莫要看到才好。 “你们将我送官吧。”常九死挣扎。 陆追道:“想得美。” 常九死索性闭上眼睛装死。 陆追右手握上他的肩头,一拉一错,掌下竟是清晰传来了骨头的碎裂声。 常九死痛呼一声,在地上滚作一团。 林威心里讶然,若他没看错,方才那应该是冥月墓中的裂魄手。 “送官也是死,不如给我练练手。”陆追一扬嘴角,“你猜我将你这一身骨头都捏碎,要花多久?” 萧澜靠在一边的树上看他。 林威觉得自己对二当家的印象,或许要更改些许。 常九死自知此番难活,与其在此白白受折磨,不如自我了断痛快些。因此找准空挡,闭着眼睛便撞向身侧大树。 萧澜一脚将他踢了回去。 常九死眼冒金星,蜷在树下咳嗽。 “你说你这是何必。”林威拉着他坐起来,“越不肯说,吃的亏便越多,既然你一心求死,为何不能乖乖配合?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即便你想活,我们也不会答应。” 常九死嚣张半生,还从未受过这种折磨,粗喘了半天方才开口:“我不知道翡灵在哪里,我也一直在找她。” 萧澜道:“翡灵失踪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 常九死摇头,终于肯松口,将当年的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翡灵溜出冥月墓那年刚满十八岁,娇俏可人刁蛮任性。当时的常九死还是个土匪头子,原想抢了她做压寨夫人,结果反而被一把火烧了老窝,心中自是不忿。扛着刀从北一路追到南,孰料最终却生出爱慕,心甘情愿伴在了她身后。 “翡灵性格嚣张跋扈,我便自称大恶人,好让更多人都怕她敬她。”常九死道,“我自知面貌丑陋,也从未想过要娶她,甚至还主动帮他去勾引萧家的主人,想着只要她快活,那我也就快活。” 当时萧云涛尚未成婚,却有个心上人,是无念崖的大弟子,名叫陶玉儿。 “我爹喜欢她吗?”萧澜问。 常九死摇头:“萧家的主人心里只有陶姑娘,没多久两人便成亲了。” “那翡灵呢?”萧澜又问。 “她当时悲痛欲绝,去大漠待了数月,依旧意难平,于是昼夜兼程折返洄霜城,原想去萧家大闹,却反被无念崖的人识破计谋,围攻将我与她堵在了青苍山中。”常九死道,“眼看就要掉下悬崖,幸好陶玉儿策马赶到,将她救了下来,甚至还带回了萧宅。” 陆追闻言心里摇头,这可不像是陶夫人的脾气。 当时萧云涛在外行商不在家,陶玉儿替翡灵安置了住处,两人关系好时,甚至以姐妹相称。翡灵原是想独占萧云涛的,后来也有了松动,说若是肯娶她进门,那便愿意与陶玉儿平起平坐,共侍一夫。 “我哪能比得过妹妹。”陶玉儿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唇角一勾,“长得这般像小姑娘,可是合了我那相公的胃口。” “那他为何不肯娶我?”翡灵问。 “因为你当初,太凶。”陶玉儿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过若换做是八|九岁的小姑娘,即便再凶,他也是喜欢的。” 翡灵不解。 “云涛就喜欢年纪小的,年纪越小,他越喜欢。”陶玉儿松开手指,“只可惜我已过了那髫年豆蔻,可不比妹妹这张脸,嫩到能掐出水。” “而后翡灵便如同中了蛊,为能独占萧家主人,不惜服下冥月墓中的□□,将她自己的容貌与身形永远维持在了九岁。”常九死道,“等我知道时,一切都晚了。” “我爹……”萧澜皱眉。 “后来萧家的主人回来了,翡灵便满心欢喜去见他。”常九死道,“可谁知一切都是假的,萧家主人根本就不喜欢什么年幼的小姑娘,在听闻面前之人便是当初的翡灵,因服了墓中药物才会变回九岁后,更是惊慌失措勃然大怒,将她当成了妖孽。” 陆追心里叹气,意料之中。 当时陶玉儿已有了身孕,萧云涛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原就不喜欢江湖门派,更何况这回还是坟堆中的妖女,只担心她会伤了自家妻儿,在将人赶出去后,便花重金聘请了护院,将屋宅团团围住,以防又出乱子。 “后来怎么样了?”陆追问。 “翡灵因此大受打击,却又不肯回冥月墓。”常九死道,“在城中行尸走肉一般过了大半年,直到萧家的小公子出生那日,眼底方才重新有了情绪。” “恨意?”萧澜问。 “是。”常九死点头,“而在那时,恰好又有一人寻上门,约定一起行事。他说只要萧家的财,不会动萧家的人,待到事成,翡灵自可带着萧家主人远走高飞,囚禁在墓中也好,海岛也好,总能双宿**过一辈子。” “那人是谁?”陆追问。 常九死道:“李银。” 这名字有些耳熟,正是前几日过寿的洄霜城首富,也是牛大顶的舅舅。 “怪不得。”陆追道,“萧家没落之后,这李银没多久就搬来城中,几乎是一夜之间起来,成了富甲一方的员外大户。” “那日陶夫人带着儿子去山中大金寺烧香,夜晚未归,我们便趁机行动。”常九死道,“李银不知从何处雇来帮手,功夫极高,几乎杀光了萧家所有的人,又放火烧了屋宅,谁知因为风势太大,绵延焚毁了大半座城。” 三更半夜,百姓都忙着灭火,自然无人注意到萧家的异常。而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陶玉儿带着襁褓中的孩子赶回来,一眼看到的便是满地的尸骸,与疯疯癫癫,坐在灰烬中的翡灵。 “萧家的主人……”陆追看了一眼萧澜,迟疑没有说出来。 “萧家的主人死了。”常九死道,“李银并没有遵守承诺留下他的性命。” 萧澜握紧拳头。 “而后我便逃了。”常九死道,“无念崖的人太多,我救不出翡灵,她也不想让我救,一直抱着萧家主人的尸骨,疯了一般,嘴里念叨着红莲盏。” “又是红莲盏?”陆追道。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听翡灵在说,陶夫人嫁给萧家主人,只是为了拿到红莲盏。”常九死道。 “后来呢,你为何又会回到这洄霜城?”陆追又问。 “我当时牵挂着翡灵,并没有逃远。”常九死道,“过了半个月,便又偷偷溜回来打探消息,谁知满城都在说萧家的人离奇失踪,并无人提到灭门惨案。我心中生疑,趁着天黑去了一趟萧府,可那里莫说是尸首,就连被焚毁的痕迹也找不到,先前那场杀戮就像是发生在梦里,我觉得邪门,便又仓皇逃走了。” “在李银搬来洄霜城后,你没有去找过他?”陆追道。 “找,找过了。”常九死道,“我原是想问翡灵的事,可他说不知,明里给了一大笔银子做封口费,暗中却派人杀我灭口,那夜我受了伤,便趁乱躲进了镇风寺,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这么多年,你就一直待在镇风寺中,没想过要走?”陆追继续问。 常九死道:“我想弄清楚翡灵究竟去了何处,想着萧家主人若葬在这里,她迟早会回来,总比别处碰到的机会要多些,可也未能如愿。” 陆追叹气,看了一眼萧澜:“你打算怎么办?” 萧澜并未言语。 此番出墓,鬼姑姑只说让他从陆追手中夺回红莲盏,替数年前那些枉死的弟子讨命,却没想过红莲盏竟然与萧家有关,更没想过原来自己的双亲与翡灵之间,还有如此一段惨烈的纠葛。 “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们杀了我吧。”常九死胸口剧烈起伏。 萧澜袖中飞出三枚夺魂钉,穿透他的颅骨,堪堪钉在树上。 常九死直直向后仰面躺去。 萧澜大步出了宅子,也不知要去向何处。 林威看着院中的和尚,愁苦道:“现在要怎么办?” “带去交给官府,将求子寺的真相告诉知县,至于萧家与翡灵的事,就暂且别提了。”陆追道,“用温大人给的令牌,多抽调些人手,若有孩子被遗弃,便暂时收养起来,再想办法让这城内的闲话少些。”温大人名曰温柳年,朝中一品宰相,皇上面前的红人,前些年刚同山海居大当家赵越成亲,百姓都极喜欢——毕竟文曲星下凡。 林威点头,弄了个废旧马车,载着常九死的尸首去了府衙。 陆追烧了几壶热水,回屋后泡药浴。氤氲的雾气散出药香,纷乱的大脑也终于平静些许。当初阿六说曾在白骨宅中见过翡灵手捧着红莲盏,现在她既已身亡,想来红莲盏也已被一并拿走,许是落在了陶夫人手中。 可红莲盏为何会出现在萧家? 陆追眉头微皱,翡灵被困二十余年,红莲盏若一直在她手里,那八年前冥月墓中的红莲盏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该是……有两个? 思绪纷飞,浴水也渐渐冷却,陆追随手拿过一边的布巾,站起来刚想跨出,萧澜却冷不丁从身后破窗而入。 陆追又淡定地坐了回去。 萧澜问:“你为何一天到晚在泡澡?” 陆追道:“算上山海居,这是我第二回药浴。”而你回回都撞个正着。 萧澜道:“这城中一些小鱼小虾的教派,如今是越聚集越多了。” “我猜八成与那个首富李员外有关。”陆追道,“这么多年他一直留在洄霜城,定然有别的目的。否则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在作案之后巴不得逃到天边,谁会像他,反而买房买地,开始心安理得做大户。” 萧澜道:“萧家有红莲盏,你先前可听说过?” 陆追摇头:“萧家的红莲盏我不知,不过既然你说起了,我便再多提一句,当年冥月墓的人不是我杀的,红莲盏也不是我拿的。” 萧澜问:“不是你,那是谁?” 陆追道:“这我如何能猜的出。” “找不出旁人,那这罪名你怕是一时半刻洗不清了。”萧澜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对面。 陆追提醒:“你这是打算看着我出浴?” 萧澜答:“你可以一直泡在里头,直到我将话说完。” 陆追打了个喷嚏。 萧澜道:“你可知我此行为何要住在李府?” 陆追喷嚏接二连三,看上去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萧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一章 往事 【第十一章-往事】娘亲与儿子,见面还要什么理由? 陆追道:“你等我擦干头发穿上衣服,并不会花太多时间。” 萧澜盯着他看了一阵子。 陆追鼻头通红。 萧澜道:“穿吧。” 陆追:“……” 陆追道:“我以为你要出去。” 萧澜道:“外面冷。” 陆追很想接一句,水里更冷。 萧澜皱眉,又有些不耐烦:“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看不成,况且我又不是没见过。一直磨磨唧唧,还是又想耍什么花样?” 陆追纳闷:“你何时见过我沐浴?” 萧澜答:“八年前,冥月墓中,你半死不活,是我将你带去涌泉疗伤。” 陆追更疑惑:“可我苏醒之后,床边守着的是秃头老王,他说是他救了我,还讹走了十两银子。” 萧澜道:“你爱信不信。” 陆追想了想,觉得面前此人还是要比老王更可靠些的,信一信也成。 萧澜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浴水已经彻底冷了下来,陆追心里叹气,伸手扯过一遍的布巾,围在腰间站起来。白皙的脊背上有几道明显的伤痕,像是已经有了年份。 萧澜道:“看来你的确得罪了不少人。” 陆追随口应了一句,在屏风后换好衣服,又煮了一壶热茶,方才抱着茶杯坐在他对面,发梢还带着一丝潮气。 萧澜道:“方才我说到哪了?” 陆追小心翼翼啜了一口热茶,道:“说你为何会甘愿陪着阿六一道,在李府中住这么久。” 萧澜道:“是姑姑让我住在那里的。” “鬼姑姑?”陆追皱眉,“莫非她也知道当年的事?” “这么多年来,姑姑一直在到处找翡灵。”萧澜道,“可她也只打探过常九死的下落,并未提过李银,不像是知情。” “这件事暂且放到一边,”陆追道,“倒是有一件事,我能问吗?” 萧澜道:“你想问我为何会被母亲送到冥月墓?” 陆追点头。 萧澜道:“我的记忆是从五岁开始的,那时我和母亲住在无念崖,处处受人排挤,日子过得并不好。” “萧家突遭横祸,陶夫人孤身一人带着你,的确只有无念崖可去。”陆追道,“可按照常九死所说,陶夫人既是无念崖的大弟子,教主又调拨了人手随她长住洄霜城,应当极有地位,为何会受人排挤?” “先前我也想不通,问过母亲,母亲说因为她的关系,死了很多同门师姐妹。现在想想,应当就是指那夜李银率人攻入萧家老宅了。”萧澜顿了顿,又道,“或许还与红莲盏有关。” 他未将话说明,陆追却也猜出九分。常九死没必要说谎,那按照翡灵在崩溃边缘的指控,陶玉儿之所以与萧云涛成亲,很有可能是为了得到萧家的红莲盏,而非男女私情。而当时能在背后指挥这一切的,自然只有无念崖的教主陶心。 若事情真相如此,那陶玉儿任务失败,又连累同门枉死,会处处受冷遇也不意外。 “我六岁那年,陶心姥姥寿终正寝,母亲自知新教主继任后,无念崖绝不会再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地,便带着我下了山。”萧澜道,“不料那新教主想要的,却不单单是让我们母子离开,而是她的命。” 陆追道:“怪不得当年陶夫人初到冥月墓时,满身都是伤。” “那时我与母亲被追入绝境,恰好被出来寻找女儿的鬼姑姑所救。”萧澜道,“后来便带着我们回了冥月墓。” 陆追若有所思。 翡灵既为萧云涛入魔,那鬼姑姑想将萧澜留在身边也能说通,毕竟那是当时唯一还与萧家有关的人,不管翡灵对萧澜是爱是恨,总归多一线希望。 “我当时年岁小,也无人告诉我翡灵与萧家的纠葛,只知她为一个男人入了魔,直到长大后出墓行走江湖,才隐约听到一些当年的事情。”萧澜道。 “那陶夫人呢,她是何时离开的冥月墓?”陆追问。 萧澜道:“一年多后,母亲就走了。” 陆追递给他一杯茶。 萧澜并未接,只是盯着杯中茶梗上下漂浮,像是在想心事。 “你身边那名侏儒呢?”陆追又问。 萧澜道:“回去了。” “回冥月墓?”陆追皱眉。 萧澜点头:“既然知道了翡灵的下落,自然要告诉姑姑。” “可翡灵这么多年,都是被关在萧家老宅。”陆追道,“若鬼姑姑知道此事,八成会猜出真相,那时你又要如何自处?” “什么真相?”萧澜问。 陆追道:“困住翡灵的人是陶夫人。” 萧澜道:“此事尚无证据。” 陆追叹气:“你应当比我更了解鬼姑姑,她做事从来不要证据,更何况此事与她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有关,你现在再回冥月墓,怕是会有危险。” “我暂且不会回去,况且从洄霜城到冥月墓,尚且要走上一段时日。”萧澜道,“现在我唯一想做的,便是利用这段时间查清李银的底,当年他为何会突然找到翡灵,又是何人在暗中帮他,好替我萧家报仇。” 陆追点头:“也成。” 杯中茶水已凉,萧澜仰头一饮而尽。 陆追道:“方才还未说,为何鬼姑姑会让你住在李府?” “她说从李府下手,或许会找到红莲盏的下落。”萧澜道,“城中那些七七八八的邪门教派,只怕也是为此而来。” “怪不得。”陆追靠回椅背,“那鬼姑姑可曾对你说过,红莲盏有何用?” 萧澜挑眉:“想套我的话?” “我问得这般光明正大,如何能叫‘套话’?”陆追反驳。 萧澜道:“我不知道。” 陆追道:“哦。” 不知道你就追着我满江湖跑。 过了阵,萧澜又问:“可有阿六的下落?” 陆追叹气:“没有。”派出去的人不少,可却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千万莫说又被陶夫人另造了一个迷阵关进去,那猴年马月才能出来,想一想就脑袋疼。 青苍山中一处小院,阿六在厨房里洗完碗,又在盘子里摆好酥皮点心交给李老瘸,方才揣着手蹲在院中一角,吸溜鼻子。 冷。 非常冷的那种冷。 还当绑架自己是要做什么,却原来是做杂役。 阿六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 别人行走江湖时被俘,通常都是为了惊天大秘密,大宝藏,大秘笈。唯有自己,居然是为了洗碗,将来若能出去,连牛皮都没法吹。 越想越是心里苦。 李老瘸出来,道:“夫人叫你进去。” 阿六小心翼翼问:“要打我吗?” 李老瘸斜眼瞥他:“你若实在想挨打,我倒是能满足这个愿望。” 那还是不要了。阿六嘿嘿干笑,搓着手小跑进屋。 陶玉儿正在缝衣裳。 阿六虚伪称赞:“真是巧夺天工。” 陶玉儿也未抬头,只是问:“你与萧澜是何关系?” 阿六答:“他答应帮我找爹。” “答应帮你找爹?”陶玉儿皱眉,“这关他什么事?” 阿六道:“说来话长。” 陶玉儿不悦:“那就挑重点说。” 阿六想了想,道:“重点就是他要帮我找爹。” 陶玉儿:“……” 阿六:“……” 按照陶玉儿往日的脾气,若遇上这么一个人,话说不清,吃饭积极,还又高壮又长得黑,怎么看怎么讨嫌,估摸早就一掌拍飞求清静。但这阵却又觉得这么多天来,此人一直与萧澜在李家同吃同住,万一是朋友——不过话说回来,为何儿子居然会交到这样二愣子的朋友?! 陶玉儿伸手揉揉太阳**,耐下性子:“澜儿认识你爹?” 阿六道:“嗯。” 陶玉儿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阿六道:“我爹是在乡下开店的,不是江湖中人。” 陶玉儿闻言更头疼,为何听起来这般多管闲事,一个二愣子丢了一个乡下来的爹,与他何干,这也要帮忙找? 阿六道:“夫人认识萧公子?” 陶玉儿轻描淡写道:“他是我儿子。” 阿六闻言略震惊。毕竟两人先前在闲聊时,萧澜曾说过他父母双亡,此时突然冒出来一个娘亲,穿着金闪闪的大裙子,珍珠玛瑙戴一头,指甲锋利如刀,又能在幻境与现实中来去自如,武功高,嘴唇血红,凶起来吓人至极,越想……越不像……是个……人…… 陶玉儿问:“你哆嗦什么?” 阿六牙齿打颤:“我没有啊。” 陶玉儿道:“澜儿是不是同你提过我?” “没有没有。”阿六赶忙否认,傻子才会在这当口提,你儿子曾经说你已经死了——那一定会被暴打。 陶玉儿眼中带着疑惑。 阿六转移话题:“那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萧公子?” 陶玉儿摇头:“我见他做什么。” 阿六不解:“娘亲与儿子,见面还要什么理由?” 陶玉儿闻言怔了怔,又低头随意缝了一针,问:“你爹丢了,你娘呢?” 阿六沮丧:“我没有娘,不过等我爹成亲了,我就有娘了。” 陶玉儿一笑:“你那乡下开杂货铺子的爹,若是家底丰厚,应当能给你讨一个憨厚朴实,能生能养能种地的娘。” 阿六兴高采烈道:“我也这么想。” 洄霜城内,萧澜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陆追也跟着他打了个喷嚏。 林威坐在一旁,疑惑道:“你们为何会同时染上风寒?”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二章 书房 【第十二章-书房】鹰爪帮弟子 陆追道:“因为我方才在沐浴。” 萧澜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幸好陆追及时转移话题,道:“这洄霜城内,目前有多少江湖中人?” “城中客栈已经差不多住满了。”林威道,“城外也有一些,加起来少说也有数百人。除了琼岛来的鹰爪帮,还有其余十几个小门派,天南海北各地皆有,不过也有个共同点,在江湖上名声都不大好。” “烧杀掳掠?”陆追问。 林威摇头:“倒不至于,不过偷鸡摸狗的事平日里可没少做。” “彼此间有联系吗?”陆追又问。 林威道:“怪就怪在此处,按理说这些人先前互相也不认识,此番看上去却关系极好,在酒楼里遇见了,也会拼桌一道聊两句。不过除了他们,其余江湖门派对此都是一头雾水,不知他们是何时取得的联系,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这些门派里,可有谁与李府取得过联系?”萧澜问。 林威揣着手道:“我是朝暮崖的人。”所以你问话,我是可以不答的,更何况你还曾经绑架过我二当家,让他睡地不给床,简直就是虐待。现在阿六也被八成被你娘掳走,一桩一桩加起来,帐都要算上大半天。 萧澜:“……” 陆追只好又重复了一遍:“都有谁?” 林威立刻回答:“鹰爪帮,除此之外,其余门派的人都没去找过李银。” 陆追点点头,看向萧澜:“你还有什么要问?” 萧澜心情有些复杂。 那名先前跟他出来的侏儒名叫黑蜘蛛,在墓中也颇有地位,平日里直接听命于鬼姑姑,并不会受自己差遣。而翡灵既出现在萧家老宅中,自己的母亲又精通*阵法,他估摸早已猜出真相,现在留在洄霜城内的冥月墓弟子虽数量不少,不过在得了黑蜘蛛的指令后,怕也无人再会将自己当成所谓的“少主人”来听命服从,不监视已是万幸。 孤身一人,有些事的确不好做,只有找人一起行动。 屋中寂静无声,林威在他面前晃手:“喂喂喂。”亏得对面是我家二当家,若换成一个黄花大闺女,想来鞋底子早就已经糊到了脸上,是没见过好看的人还是怎的,直勾勾,饥渴。 陆追建议:“不如我们先合作?至少可以先将李府的事情查清楚,若是运气好,或许还能得到红莲盏的线索。” 萧澜道:“好。” 陆追又道:“不过我有条件。” 萧澜皱眉:“什么条件?” 陆追道:“我这人沐浴之时,不喜被人打扰。” 林威觉得自己应当理一理思绪。 因为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萧澜道:“明晚子时,我在李府后巷等你。” 陆追点头:“好。” 萧澜起身出门,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院墙外。 林威后知后觉很惊怒:“他居然在二当家沐浴时擅闯?” 陆追拍拍他的肩膀,也回了内室。 林威觉得自己甚是失职,在王城里防不住媒婆就罢了,在洄霜城又防不住流氓,真是要来何用。 简直对不起月钱。 翌日,陆追在宅子里蒙头睡了一下午,直到入夜时分才起来,泡了一壶浓茶等子时。 林威含蓄道:“二当家就穿这个去?” 陆追问:“不好看?” 林威:“……” 林威道:“好看。” 林威又道:“但二当家或许先前没怎么夜探过,我们一般都穿黑衣。”俗称夜行服。 陆追道:“我没有。” 林威欣慰道:“没有正好,不如我去替二当家走这一趟?” 陆追想了想,道:“也行。” 月上中天,小巷道里一片寂静。 萧澜抱着手臂,正靠在树上出神。 远处一人轻灵掠过墙头,身形如同鬼魅。 萧澜微微皱眉。 黑影稳稳落地,林威抱拳道:“久等了。” 萧澜头一回觉得,原来自己还会有主动想见到陆追的时候。 于是他不满道:“为何会是你?” 林威道:“夜探这种事,自然要找一个轻功好的人来做。况且二当家在昨日沐浴时,不慎染了风寒,起不来。” 萧澜面无表情,纵身跃过院墙。 林威戴上蒙面巾,也跟了过去。 自打寿宴结束后,李府内便安静了一大半。不过李银的主院四周护卫倒是不减反增,明晃晃的火把几乎着能照亮半边天。 林威道:“也不知做了多少亏心事,睡个觉也能搞出此等阵仗。” 萧澜微微皱眉,即便两人都是轻功高手,想要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混进去,也绝非易事。 林威道:“现在要怎么办?” 萧澜道:“先去书房。” 林威点头,与他一道绕过主院,去了西边的书房。 门没落锁,两人很容易便溜了进去,借着银白月光,就见案几上堆着厚厚一摞账簿,粗略翻了几下,并无异常。 林威道:“看这里的防守,也不像是藏有秘密的样子。” 萧澜道:“那你觉得他会将秘密藏在何处?” 林威道:“若是我藏东西,必然会贴身携带,哪怕是在床头设个暗格,也好过藏在书房中。” 萧澜道:“走吧,看来今晚不会有收获了。” 林威暗想,幸好没有让二当家来,看这一无线索二无准备,哪里是要夜探,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萧澜一把握住他的胳膊。 林威不解:“怎么了?” 萧澜带着他纵身跃起,两人壁虎一般贴在房梁上。片刻之后,外头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而后便见两个黑影一前一后,从木窗中翻了进来。 一高胖,一矮瘦,正是当日在前往洄霜城的商船上遇到的那两名鹰爪帮弟子。两人进屋之后,熟门熟路绕到墙角,按下机关后,竟有一处暗格缓缓打开。 萧澜与林威对视一眼,待那两人进入暗道,机关重新合上之时,方才跳到地上,悄悄潜出李府。 天边月华如洗,陆追一身白衣**树下,看着分外秀气俊朗,手里正抱着茶壶,一边暖手一边嘬。 萧澜:“……” “二当家怎么来了?”林威受惊。 陆追道:“白日睡多了,在家待着也没事,查出什么了?” 林威将方才所见大致说了一遍。 “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了。”陆追道,“鹰爪帮的那两人住在风雅客栈,你亲自去盯着,看他们会何时回来,何时离开,离开后去了哪里,又与哪些人接触过。” “是。”林威领命,想了想又道,“不如我先送二当家回去?” 陆追摆摆手:“我又不是十六七的姑娘,回家还要人送,快些去办事。” 林威只好领命,走得十分不甘不愿,百转千回。 萧澜也道:“告辞。” “等等!”陆追叫住他。 萧澜问:“还有何事?” 陆追道:“你吃饭了吗?” 萧澜:“……” 陆追道:“现在酒楼虽然已经关门,不过街上的面摊总还能寻到一两处,不如同去吃个宵夜,顺便再说说阿六的事。” 萧澜道:“阿六是你的人,同我有何关系?” 陆追道:“可抓走他的人,极有可能是陶夫人。” 萧澜:“……” 陆追在前头慢悠悠地走,冬夜天寒,景衬着人,都是一样干净清冽。 萧澜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无话,绕过大半座城,总算找到了一处小摊,老板是西北人,做出来的肉饼能有脸一般大。 陆追看了半天,还是只要了一碗银耳粥。 萧澜坐在一旁,一口气吃了三个肉饼,又喝了碗酸辣汤。 陆追道:“李府只给房子不管饭?” 萧澜放下筷子:“牛大顶走了,如今我在下人眼中,就是一个不务正业混吃混喝的骗子。” 陆追恍然,又道:“如此倒也好。” 萧澜点头:“我也这么想,既能光明正大出入李府,又不引人注目,办事就会方便许多。” “可你姓萧。”陆追提醒,“多年前的事情,李银不可能已全然放下,还是要小心些才是。” “这江湖中认识我的人不多。”萧澜又叫了一壶茶,清胃。 陆追道:“我这里有上好的铁观音,要试试吗?” 萧澜看了一眼那已经被他嘬到发亮的茶壶嘴。 …… 陆追道:“宜兴紫砂镇,千金难求的名壶。” 萧澜端起摊上的茶杯,粗犷一饮而尽。 陆追抱着茶壶,又叹道:“阿六向来就命好。” 萧澜想起了在来洄霜城的路上,那挂着红纱的飘香大床。 陆追问:“你想明白了吗?陶夫人为何要引你来这洄霜城?” “不知道。”萧澜摇头,“我从来就猜不透她的心事,小时候就猜不透,现在更是猜不透。” 陆追没有说话。 “我对这里没有任何记忆,母亲与姑姑都没说过多少关于萧宅与洄霜城的事。”萧澜道,“这回怕是不能帮你找到阿六了。” “其实我并不担心阿六的安危。”陆追放下茶壶,也倒了一盏粗茶来饮。 “因为他运气好?”萧澜问。 陆追却道:“因为陶夫人必然不会舍得伤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三章 青苍山 【第十三章-青苍山】你找娘亲,我找儿子 “不舍得?”萧澜有些好笑。 陆追道:“不舍不是因为阿六有多好,而是因为他曾与你在李府同吃同住,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以为你们是知交好友。” 萧澜道:“她连我都不想见,抓我的知交好友作甚?” 陆追让老板往自己的茶壶中添了热水,抱着暖手:“倒也不是故意要抓,不过阿六能闯入白骨宅,又曾亲眼见过翡灵,陶夫人定然不会让他独自流落在外。可抓归抓,看在你的面子上,想来也不会故意为难,所以我才不算太担心。” “走吧。”萧澜道,“天快亮了。” 陆追道:“我想再坐一阵子,这里挺清静。” 萧澜放下银子,独自起身出了小巷。 老板见陆追一个人坐着,便又送来了烫好的鱼片,白白嫩嫩一小碟,简单加了酱油与青葱,又烫了一壶米酒,笑着说先前那位少侠给的银子有多,这些算是送的。 陆追也未客气,一边吃一边与老板闲聊,随口说些这城里的事情。 “最近还真见了不少江湖中的人。”老板一边揉面一边道,“不过像公子这般斯文的不多,大都霸道鲁莽,来吃东西也时常不给银子,凶神恶煞的,也不知何时才会走。” “应当快走了吧。”陆追道。 “借公子吉言。”老板乐呵呵的,转身继续去忙活。陆追也起身出了小巷,却未回小院,而是去了城中客栈。 “二当家。”林威正隐在暗处。 “怎么样?”陆追问。 “不久前刚进去。”林威道,“只有鹰爪门那两名弟子,大摇大摆的,未见有他人尾随。” 陆追点点头,也在他身边寻了处位置。 林威劝道:“二当家还是回去吧,天寒地冻的,这里有我们守着便是。” 陆追道:“横竖孤身一人,在这树上睡,或者回卧房睡,两者也并无太多区别。” 林威觉得这话似乎还有几分道理,想了想,又道:“那此番回王城,二当家或许可以考虑应一门亲事。” 陆追将茶壶塞给他,打发去添热水,以求耳根清净。 为何出来还逃不掉被说媒。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见那飞鹰门的两人出了客栈,陆追一路跟上,对方却也只做些吃早饭,听小曲儿的事情,并未与谁接头。到了巳时便折返客栈蒙头大睡,陆追在窗下听了一阵,直到屋内鼾声四起,方才悄无声息离开。 “如何?”林威问。 “这阵睡觉,八成晚上又要去李府。”陆追道,“差人轮番盯着此处,务必不能有片刻松懈。” 林威点头:“是。” “你也悠着点,别太累。”陆追打了个呵欠,回住处补觉。虽说一夜未眠,心情却挺好,甚至还做了个颇为旖旎的梦境。 当夜,那鹰爪门的两人果然又偷偷出了客栈,一路前去李府,照旧熟门熟路溜进书房,须臾便消失在了暗道中。 林威与萧澜都在暗中盯着,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那两人方才再度出现,又跃过院墙回了客栈。 如此过了三天,夜夜都是一样。 第四日下午,难得出了暖洋洋的冬日。陆追泡在浴桶中,舒服得不想睁开眼睛。 萧澜:“……” 陆追道:“无妨,习惯了。” 萧澜并未理会他这茬,而是道:“给你看样东西。” 陆追问:“看什么?” 萧澜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瓷罐丢过去。 陆追接在手中,面色微微一僵:“活物?” 萧澜道:“尸虫。” 陆追道:“那我还是不打开了。” “不同于别处,是冥月墓中的尸虫。”萧澜道,“这一罐都是蛰伏中的母虫,一旦钻到人身上,便会苏醒吸血产卵,子孙后辈没有上千只,也有七八百。” 陆追将罐子丢回给他,一刻也不想多拿:“你想将此物撒到暗道中?” 萧澜点头:“否则看飞鹰门二人日日往暗道中钻,也不知在做些什么,若他们一直如此,我们岂非要等到猴年马月。” “也成。”陆追道,“要我帮忙吗?” “知会你的人一声便是。”萧澜道,“我今晚行动。” 陆追点头:“好。” 萧澜起身想要出门,却见他锁骨处有一片红痕,甚至醒目,于是不自觉便多看了两眼。 陆追用手抚了抚,道:“昨晚去了趟红袖阁。” 虽先前没听过,但只凭这三个字,也能猜出究竟是何地。萧澜摇摇头,转身出了房门。 陆追靠回浴桶,继续惬意闭上眼睛。 沉睡的母尸虫已被烈酒唤醒,在罐子里沙沙跑动,急于吸血产卵。萧澜照旧潜伏在暗处,静待时机到来,只是偏偏这夜子时却无任何动静,直到天色发亮,也依旧没见到人影。 萧澜心中生疑,起身去了小院。 陆追道:“刚打算去找你。” “出了何事?”萧澜问。 陆追道:“昨日傍晚,李府的管家李大财曾去过客栈,想来是说了什么。” “李大财去找过鹰爪门的人,”萧澜道,“那就说明李银知情?” “也有可能是李大财背着李银,与这些小门派有勾结。”陆追道,“现在什么都不好说。” “好不容易有了条线索。”萧澜摇头,“下回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我倒是还有一个办法。”陆追道。 “什么?”萧澜问。 陆追道:“若能得陶夫人相助,那么整件事都会变得简单许多。”既然能在白骨宅上笼罩幻象,那在李府中照猫画虎制造出一个幻境,好方便两人进入暗道查探,应当也不算太难。 “说得容易。”萧澜道,“她若不想主动出现,这世间怕是无人能找得到,你的人城里城外寻了这么些天,可有线索?” “没有。”陆追答完又补充,“不过那是因为你未出现。” 萧澜不置可否。 “普天之下,哪有娘亲不想见儿子的。”陆追道,“当日在王城时,陶夫人就想见你,现在定然也一样想见你,或许还会比先前更想见你。” 萧澜不屑:“你倒是什么都清楚。” “萧家老宅的真相已破,你既放过了黑蜘蛛,任他回去报信,那鬼姑姑很快就会知道这一切。”陆追道,“按照陶夫人的手段,想来这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而一旦知道你有危险,做娘亲的又岂能坐视不管?” “所以?”萧澜看他。 “所以陶夫人必然不会走远,八成还在青苍山中,我的人之所以找不到,无非是因为迷阵罢了。”陆追道,“从明日起,我便随你一道去山中找寻,看看陶夫人是否愿意现身。” 萧澜道:“你我一道?” 陆追道:“阿六是我的人。” 萧澜还未说话,陆追又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况且你也曾破解过萧家的迷阵。”比起旁人,还是要更有经验些的。 …… 萧澜点头:“也好。” 陆追嘴角一扬:“那便一言为定!” 青苍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陆追跟着萧澜,两人从天明时进山,走走停停也无目的,漫山遍野见到哪里景致好了,就过去坐一阵子,再继续走。若手中握的是折扇而非佩剑,那还真有几分文人结伴冬日沐阳,吟诗游山的派头。 正午时分,陆追坐在石头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吃饭,城中周福记的花式点心,还有一小包卤味,水囊里装的是兑了水的米酒,不会上头却又有淡淡的甜味,口齿生香。 萧澜坐在一边烤干饼。 陆追将水囊递过来:“可要试试看?” 萧澜不是很明白,为何此人总是要将他喝过的,用过的,吃过的东西硬塞给自己。 见他并无动作,陆追又淡定地收了回去,继续自己斯斯文文吃。 与此同时,山间小院中,阿六也正在满头大汗煮饭,刺啦啦的辣椒一过油,李老瘸只想将他也塞进锅里。 “开饭开饭!”小半个时辰后,阿六高高兴兴端了一大盆鱼出来,又红又烫。 陶玉儿接过筷子:“你爹倒是将你教得不错。” 阿六嘿嘿笑:“可不是,萧公子也这么说。” “别以为你提几句澜儿,我就会放了你。”陶玉儿吃了口米饭,“在你未说出自己为何能闯入迷阵前,休想出去。” “我当真不知道啊。”提及此事,阿六苦道,“萧公子只说让我替他去看看故居,我就去了,然后就遇到了那红衣妖女,进门时也没觉得有何异常。” 陶玉儿道:“你可知这世间能进入迷阵的,除了我,便只有你?” 阿六也不知自己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嚎啕大哭,坦白讲,他也并不是很想掺和这件事——即便非要掺和,那也要有爹陪在身边。 “夫人。”李老瘸急匆匆从外头进来。 “出了何事?”陶玉儿问。 李老瘸在她耳边低声道:“少爷来了青苍山,已经在这周遭走了能有三四圈,随他一道来的还有那位山海居的二当家,陆追。” 阿六竖起耳朵,很是激动。 那是我爹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四章 寻亲 【第十四章-寻亲】还特意换了新衣裳 “少爷八成是来找夫人的。”李老瘸小心翼翼道。 陶玉儿端起茶盏,不悦道:“无头苍蝇似的在城内晃了将近一个月,现在才想起来找我这个娘亲了?” 李老瘸笑道:“夫人并未在城内留下线索,或许少爷是今日才想起,可以来这青苍山中一寻。” 他这话原是要缓和气氛,陶玉儿听后却摇头:“蠢成这样,果真是在那坟堆里长大的。” 李老瘸接连两次都讨个没趣,便讪讪收声不再多言,只向阿六丢了个眼色。 阿六一头雾水。 你看我做什么? 陶玉儿仍在喝茶。 李老瘸不断用眼神催促。 阿六如芒在背,酝酿了三四回,也没酝出到底要说些什么。 李老瘸:“……” 阿六无辜与他对视,你都不知道要说什么,那我更不熟,开口八成会被打。 陶玉儿放下茶盏,凉凉道:“你们两个还要眉来眼去多久?” 李老瘸额头冒汗:“属下去厨房看看。” 阿六立刻道:“我也去!” 陶玉儿柳眉一竖:“你给我坐下!” 阿六有些哆嗦,好端端的为何说吼就吼。 陶玉儿又道:“你与澜儿关系很好?” 这个问题先前已提过一回,阿六的回答也与上次一样:“是。” 陶玉儿道:“那你为何称他为萧公子?这可不像是好友之间的称呼。” 阿六这回倒是反应挺快:“在夫人面前,我自然该尊敬些,平日里都是称呼为……萧兄。” 陶玉儿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阿六赔笑道:“娘亲与儿子之间,哪里会有大怨恨,既然萧兄都已经寻来了,不如夫人出去见见他?” 陶玉儿道:“我不见。” 阿六又试探:“那不如我代夫人去见?” “你想跑?”陶玉儿瞥他一眼。 阿六大喇喇道:“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跑与不跑。” 陶玉儿摇头:“你倒是会攀亲。”这就成了一家人。 见她并未反对,阿六又道:“那我就出去了啊?” 陶玉儿只当没听见。 阿六带着一丝小雀跃,缓缓朝门口挪去,进出幻境依旧自如,没有片刻犹豫,双脚便踏上了外头坚固的土地。 陶玉儿头隐隐作痛。 行走江湖这么些年,心里也清楚,自己这*阵法迟早有一日会被人破解,却没料到对方竟会是这么一个愣头莽汉。 眼前云雾散去,阿六这才看清,这木屋竟是落于悬崖边,登时被惊了一大跳,赶忙往后退了几步。 陶玉儿从屋中端出竹筐,一边缝衣裳,一边看着他一路跑下山。 冬日雨水少,山间小溪也几乎干涸,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水洼,陆追蹲下洗了洗手,四处打量想要找个歇脚的地方。 萧澜道:“要回去吗?” 陆追道:“时间还早。” 萧澜道:“再不出山,怕今晚就要在山路露宿了。” 陆追道:“也行。” 萧澜坐在他身边,道:“我娘不会出现的。” “为何如此笃定?”陆追问。 “无念崖的人,原本就不该有感情。”萧澜道,“当年若非是我,她做事便不会畏手畏脚,说不定早已将掌门之位夺了回来。” “当掌门有那么好吗?”陆追叹气,“在那悬崖峭壁上孤独一生,哪怕有滔天的权力又能如何。况且生而为人,自该有血有肉有感情,无念崖的教规冷酷,什么断情绝爱,听着便疯癫魔障,能从中脱身也是幸事一件。” 萧澜道:“你不懂我娘。” 陆追道:“我以后可以试着懂。” 萧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试着懂我娘作甚?” 陆追淡定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当真打算露宿山中?”萧澜抬头看了眼天色,“阴沉沉的,只怕又会刮寒风,待一夜够呛。” 陆追道:“说不定你染上风寒,陶夫人便会心疼出现。” 萧澜道:“你这苦肉计倒是使得溜。” 陆追直率道:“反正也不是苦我。” 萧澜笑着摇摇头,刚打算去寻一处山洞,山道上却轰轰烈烈跑来一个人,身形高壮脚步健硕,身后扛着一把金丝大环刀,不是阿六,那还能是谁。 “你看吧。”陆追道,“我就说陶夫人定舍不下你。” 萧澜不自觉便握了握拳头。 远远看到陆追,阿六几乎要喜极而泣,但看到他身旁的萧澜,还是及时想起自己先前未完的任务,于是反手拔刀,大吼一声:“姓陆的,你快将我爹还来!” 萧澜:“……” 陆追头疼道:“行了行了,不用演了。” 阿六还在哇哇大叫,闻言手中大刀止在半空,是吗? 陆追道:“我与萧兄已暂时结下盟约,共同对付李府与鹰爪门。” 早说啊。阿六高高兴兴将刀□□地下,道:“爹!” 萧澜受惊:“你说什么?” “我在叫我爹。”阿六亲热搀住陆追,又抱怨,“这几天可急死我了。” 萧澜:“……” “山里头怎么样?”陆追问。 阿六答道:“这几天我一直与陶夫人在一起,她是萧公子的娘,就住在悬崖上的小院里。” 萧澜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云雾缭绕,高可参天。 “陶夫人当天为何要抓你走,又为何会在今日放了你?”陆追继续问。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阿六将当日之事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我当时既怕翡灵,又怕陶夫人将我困在老宅里,便乖乖跟她进了山,这些天一直在在做饭洗碗,倒也没吃亏。” 陆追笑道:“没吃亏就好。” “今日李老瘸对陶夫人说萧公子在山中,我见她表情似有松动,便主动说要来见见萧兄。”阿六又道。 陆追纳闷:“萧兄?” “我骗陶夫人,说我与萧公子关系极好,平日里都是以兄弟相称。”阿六道,“还说萧兄答应替我找爹,对了,在陶夫人心里,我爹是个乡下开铺子的,等会若是见了,爹你可别说漏嘴。” 萧澜不满道:“为何你叫他爹,到我这就成了兄?” 阿六道:“随便说说,当时来不及想太多。”毕竟你那娘亲有些凶,我害怕。 陆追好笑:“这阵还要在意这些?快些上山去见陶夫人,才是正经事吧。” “你儿子在外乱认兄弟,横竖都是你占便宜。”萧澜向后靠在树上,“我不去见她。” “还真是亲生母子。”阿六啧啧,“说起话来,语气与内容都一模一样。” 萧澜眉头一皱。 陆追道:“走吧,亲生母子,总要有一人服软,你勉强认输一回,下次再找回场子便是。” 萧澜依旧站着不动。 陆追索性拉住他的手,一路上了山。 虽说方才看着挺高,真走起来却也花不了多久,估摸着又是因为迷阵。 陆追道:“陶夫人当真是玄门奇才。” 萧澜并未说话。 木屋周围的迷阵已被撤去,一座小院正寂寂而立,周围有些山岚雾霭,看着很是恬静安好。 陆追上前,轻轻叩动门环。 来开门的人是李老瘸。 “李掌柜。”陆追笑道,“同是王城生意人,这回也算他乡遇故知。” “都到了此地,还说什么掌柜与生意人。”李老瘸摆摆手,虽是在同陆追说话,眼睛看的却是后头的萧澜,“当日在王城不得已骗了少爷,还请勿要怪罪。” “老伯言重了。”萧澜语气淡然,却也掩饰不了心中一丝慌乱。 陆追代他开口,问:“陶夫人在吗?” 李老瘸点头,侧身让开一条路:“少爷请。” 萧澜跨进院门。 陶玉儿身着金灿灿的锦绣裙装,头上插满珠翠,正坐在石凳上,看着极为雍容华贵。 萧澜定定与她对视,一时间像是有许多话涌上心头,又像是什么都不想说。 院中静得有些可怕。 阿六突然大着嗓门,没头没尾道:“咦,夫人这还特意换了身新衣裳。” 陶玉儿:“……” 萧澜:“……” 陆追眼中划过一丝笑,连李老瘸也险些“噗嗤”出声。 为了见儿子,还特意打扮过,专门寻了新衣来穿。这事放在普通母子之间,自是再平常不过,可偏偏陶玉儿是个极好面子之人,又与萧澜一般脾气倔,母子间自冥月墓一别后,便冷漠疏离了十几年,此番突然被如此直接地拆穿假面,将心中那些期盼与牵挂全部暴露在外,竟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萧澜终于先开口,道:“娘。” 只是一个字,陶玉儿却险些落下泪来。 陆追拎着阿六的衣领,将人扯出了小院。李老瘸也识趣退出,将院门轻轻关好,给这母子二人留出一方小天地。 阿六在外扛了一块石磨过来,用袖子擦干净,又垫上自己的外袍,方才让陆追来坐。又从怀里摸了半天,掏出来一小包蜜饯给他吃。 李老瘸不知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但粗粗一观,也觉得很有几分父慈子孝的意味——除了这个“子”太过高壮,看着不甚协调。 阿六盘腿坐在陆追身边,心满意足。 里头母子相逢,外头自己又找到了爹,如此喜上加喜,今晚真是应当围坐一桌,大家好好喝一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五章 我好看吗 【第十五章-我好看吗】不怎么好看 李老瘸道:“多谢陆二当家。” 陆追笑:“谢我做什么?” “夫人这些年来,其实经常会念叨起少爷。”李老瘸道,“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罢了。” “别人的家事我不知。”陆追道,“不过年少时,我也曾在冥月墓中见过陶夫人,当时她正坐在院中缝衣裳,眉间原有些愁思,却在萧公子进院时一展笑颜。那阵我便觉得,她一定是个不错的娘亲。” 阿六抱着膝盖蹲在一旁,听得很是羡慕。他自幼父母双亡,从来就没穿过娘亲手做的衣裳,不知将来等爹成亲后,会不会也沾光穿上一身娘缝的新衣。 小院内,萧澜道:“娘亲为何要来这洄霜城?” 陶玉儿叹气,伸手替他整了整衣服:“我当你要问我,为何这么多年来,都对你不管不问。” 萧澜沉默了片刻:“娘亲愿意说吗?” “当初带你入冥月墓,是无奈之举。”陶玉儿坐在椅子上,握住他的一只手,“比起死,还是中毒要更好些,是不是?” “中什么毒?”萧澜皱眉。 “翡灵因你爹入魔,鬼姑姑心里如何会不恨。”陶玉儿道,“只是那时她寻女不得,便将你我母子二人当成唯一的指望,我顺势编了个谎,说或许你爹已带着翡灵远走高飞,去了南海荒岛,又假意哭闹,让她女儿还我夫君,演戏将她勉强骗了过去,才能入得冥月墓。” “娘亲中毒了?”萧澜问。 “不是我,是你。”陶玉儿拍拍他的手,“鬼姑姑既被我骗了过去,便认定你爹已对我无情负心,下毒给我还有何用,你却不同。父子血脉相连,岂是说舍就能舍,所以当时她认定只要将你留在墓中,你爹便会回去,而你爹回去了,翡灵自然也会一道跟随。为了能将我们母子二人困住,在进入墓坑的第一天,她便喂你服下了枯骨丹。” “那是什么?”萧澜皱眉。 “在冥月墓中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听过?”陶玉儿道,“一旦中了枯骨丹的毒,便要隔三差五前去冥月墓的瘴池中练功,否则便会早衰而亡,化为一蓬枯骨。” 萧澜迟疑:“可我从未——” “那是因为在你第一次毒发时,我便喂你吃了五毒珠。”陶玉儿道。 萧澜道:“这听着可不像是解药的名字。” 陶玉儿道:“这自然不是解药,而是另一味□□,那晚你吐了许多血,疼得在地上打滚,后来脑子也迷糊了,怕也就不记得了。” 萧澜眼底有些不解,□□? “我就那么看着你,心疼却也只有咬牙熬着。”陶玉儿道,“后来等你快不行了,才抱着你去求鬼姑姑,说你年幼身子弱,受不了枯骨丹的毒,也等不到去瘴池,求她给你一条生路。” 当时萧澜满身是血奄奄一息,鬼姑姑见状也大惊失色,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查,便给了他枯骨丹的解药。 “回房后,我又偷偷喂了你五毒珠的解药。”陶玉儿道,“才总算是将命捡了回来,却让你因此病了整整一年。” 萧澜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原本健康的自己会在进入冥月墓后,先是莫名其妙高烧昏迷,而后又躺过了一整个春夏秋冬,浑浑噩噩记不住任何事情。 “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让鬼姑姑知道你身子孱弱,受不得毒物侵蚀。”陶玉儿道,“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在墓**里待久了,你竟会与她关系越来越亲近。” “难道不是娘亲教我的?”萧澜道,“要讨好姑姑,才能换来安身之所。” “我让你虚伪逢迎,你却恨不得将她当成亲娘!”提及此事,陶玉儿依旧有些怒意。 萧澜无奈:“当时我年幼,母亲又从未说过我们与冥月墓的渊源,除去下毒这件事,姑姑对我如同亲生,况且我当时也并不知什么枯骨丹与五毒珠。”会与之亲近,也是情理之中。 陶玉儿揉揉眉心,回想起那些年,也不知心头究竟该是何滋味。她当年为保住儿子的性命,先是在无念崖上受尽冷眼,又满身是伤进了冥月墓,狠下心喂他□□,又抱着守了无数个黑夜,才总算盼得了一线生机。可却没料到,萧澜竟会越来越喜欢鬼姑姑,经常一天到晚待在墓**最深处,回回出来都兴高采烈。 “娘亲当年对我失望吗?”萧澜问。 “不知道。”陶玉儿有些倦容,“我先是盼着你与她亲近,越亲近你就越安全,可后头却只剩下了妒忌。翡灵勾结匪徒毁了整个萧家,杀了我的夫君,她的母亲竟又来夺我的儿子,更可恨的,我却连夺回来的力量都没有。” 萧澜道:“娘亲若不想说这些陈年旧事,就别说了。” “等你长大了些,冥月墓中的人开始叫你少主人,我就知道,我该离开了。”陶玉儿道,“若继续留在冥月墓中,我怕我会妒忌到发疯,我怕我会想要杀了鬼姑姑,最终却毁了你。” 萧澜道:“娘亲为何不带我一起走?” “在墓中过了几年,不见天日也与外头断了联系,更不知无念崖的杀手还有没有忘了我。”陶玉儿道,“自保尚且无力,又如何敢带你。” 萧澜没再说话。 “你恨娘亲吗?”陶玉儿问。 萧澜道:“当初恨过,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被你独自一人丢在冥月墓中,鬼姑姑与所有人都在说,说你不要我了。” “我告诉鬼姑姑,想要去找你爹。”陶玉儿道,“她那阵与你极亲近,也正好嫌有个亲娘杵在中间多事碍眼,巴不得我赶紧走。” 出墓之后,陶玉儿先是回了洄霜城,老宅幻境依旧并无异常,后又在城中遇到了曾经无念崖的扫地老仆李老瘸,便与他一道易容隐姓扮成夫妻,想要查清当年李银背后的主谋。 “有结果吗?”萧澜问。 陶玉儿摇头:“没有。其实想杀李银轻而易举,可他只是一枚傀儡棋子,想要真正替你爹报仇,至少要找出当年那些杀手的来历。” 只是李银为人谨慎,陶玉儿与李老瘸在城里住了一年,也未查出任何线索,反而被对方觉察出异样,为免打草惊蛇,两人不得不离开洄霜城,远走到王城开了个小油坊,想着另寻他法,从长计议。 萧澜道:“原来如此。” “我虽进不了冥月墓,却也一直在暗中留意伏魂岭的动静。”陶玉儿道,“这回听到她将你派往王城,我便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 “什么时机?”萧澜问。 陶玉儿道:“将这些陈年旧恩怨付之一炬的时机。” “翡灵已死,该是娘亲所为?”萧澜道,“还有她手中的红莲盏,与冥月墓中的红莲盏有何关联,娘亲知道吗?” “红莲盏能招魂,只是外界传闻。”陶玉儿道,“听听便好。” 萧澜道:“娘亲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红莲盏是浑水,你不必将自己陷进来。”陶玉儿道,“若实在想知道,待到替萧家报了仇,娘亲再告诉你这红莲盏的用途也不迟。” 萧澜道:“姑姑此番派我出来,只为两件事,一是杀了陆追,二便是寻回红莲盏。” “陆追?”陶玉儿道,“山海居的陆掌柜,也是海碧与陆无名的儿子。这些年我一直在纳闷,为何他就那般大摇大摆不改姓名地在王城开酒楼,居然也没有当年的旧人上门惹事。” “据说山海居的大当家赵越背景颇深,朝廷与武林都敬他三分。”萧澜道,“那些江湖中人也是懂眼色的。” “你还知道要懂眼色。”陶玉儿摇头,“旁人都不敢,唯有你闯了去,就那般听那恶婆子的话?” “也不全是因为姑姑。”萧澜道,“当年伏魂岭一战,我死了不少兄弟,总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可我听说你这回是与陆追一起进的山。”陶玉儿道,“手牵手肩并肩的,可不像是有深仇大恨。” “因为原本应当被他抢走的红莲盏,却在二十年前便出现在了萧家的老宅里。”萧澜道,“所以我在想,我先前以为的真相,或许并不是事实。” “陆家是江南大户,陆明玉翩翩君子温润风雅,说话的确是要比你那姑姑更加可靠些。”陶玉儿道,“好了,让外头的人都进来吧,否则要起风了。” 萧澜上前打开木门。 陆追身上裹着阿六的外袍,正在靠着树打盹。 “少爷。”李老瘸站起来。 “进来吧。”萧澜道,“天要黑了。” 李老瘸见他面色如常,似是母子二人相处融洽,一颗心便也放回肚子里,笑呵呵一瘸一拐进了门。 阿六道:“爹,爹你醒醒。” “嗯?”陆追打了个呵欠,睁眼就见萧澜正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 “谈完了?”陆追问。 萧澜点头。 “如何?”陆追撑着站起来。 萧澜侧身,道:“先进院再说吧。” 陆追将那黑漆漆的外袍丢回给阿六,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裳,问:“我头发乱了吗?” 萧澜道:“没有。” 陆追问:“脸上有土吗?” 萧澜盯着那白白净净的脸庞看了会,道:“也没有。” 陆追继续问:“好看吗?” 萧澜道:“不怎么好看。” 陆追扭头看向阿六。 阿六赶忙道:“好看好看,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倜傥潇洒。” 陆追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抬脚跨进院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六章 萧公子打我 【第十六章-萧公子打我】琴棋书画做饭洗衣啥都会 待到陆追进门后,阿六对萧澜道:“我爹分明就是这世间难寻的美男子。”你这人简直不懂欣赏。 萧澜瞥他一眼:“先前没看出来,你竟还是演戏一把好手。” “演戏怎么了!”阿六说得理直气壮,“若非你先绑架我爹,我才不会下朝暮崖。”在那里有酒有肉有兄弟,不晓得多快活,你当我想来演。 院内,陆追恭恭敬敬道:“晚辈见过陶夫人。” “与澜儿一样,都长大了。”陶夫人笑着招呼他,“不必多礼了,快过来坐。” “多谢陶夫人。”陆追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一身白衣一柄玉扇,看着颇为清隽儒雅。 “当年在冥月墓中第一次见你,还是个小孩子。”陶夫人感慨,“走到哪里都捧着书,当时我还在想,将来怕是要考个状元回来。” “当官没什么意思。”陆追道,“在江湖中反而更自在。” “倒也是。”陶玉儿又问,“这些年来,可有你爹娘的消息?” 陆追摇头,神情有些黯然。 “无妨。”陶玉儿拍拍他,“说不定他们正在这世间哪个角落里,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再顺便盯着你,等你哪天要成亲了,他们就该出现了。” 陆追笑笑:“但愿如此吧,多谢陶夫人。” “可有喜欢的姑娘?”陶玉儿继续问。 萧澜刚一进院门就听到这么一句,于是整个人都僵了片刻,不懂为何这世间所有人,似乎都极为关心他的婚事,竟然连自己的娘亲也不例外。 陆追道:“没有。” 萧澜在旁清了清嗓子。 陶玉儿不悦道:“又没问你,在那瞎咳什么?” 萧澜:“……” 陆追道:“陶夫人还是像小时候那般叫我吧,陆公子陆公子,听着生疏。” 陶玉儿道:“小明玉。” 陆追道:“已经不小了。” 陶玉儿道:“明玉。” 陆追笑:“哎!” 萧澜看着他二人有说有笑,也不知自己该是何心情。 “你为何会来这洄霜城?”陶玉儿继续问。 陆追道:“是萧公子将我绑来的。” 萧澜:“……” 你告状还能更快些。 陶玉儿猜:“为了红莲盏?” 陆追叹气:“这事当真是误会,当年我的确去过暗室,在那里独自待了一段时间,却从未见过红莲盏,更没杀过人。” “罢了,先不说这些。”陶玉儿道,“既然来了这洄霜城,那自然要将当年的事情都查清楚,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是啊。”阿六在旁插嘴,“还有一顿饭没吃。”略饿。 陆追道:“这山中小屋怕是没厨子吧。” “那没事。”阿六拍拍胸脯,“我——” “我来。”陆追打断他。 阿六一愣:“啊?” “我煮饭给陶夫人吃。”陆追站起来,将袖口挽上去。 陶玉儿意外道:“你还会煮饭?” 陆追看了一眼阿六。 阿六难得机智一回,立刻滔滔不绝道:“琴棋书画,诗花酒茶,刀剑银枪,煮饭纳衣,我……二当家,样样精通。”险些将“爹”叫出来,很危险。 萧澜:“……” 陆追笑问:“夫人喜欢吃什么?清淡些的,还是辣的酸的?” 陶夫人叹道:“谁若是嫁了你,可当真是有福气。” 陆追淡定道:“嗯。” 阿六也跟着进了厨房,帮着烧火洗锅,又见院内众人都进屋了,方才轻手轻脚关上木门,道:“爹当真要同那姓萧的结盟?” “怎么,不行?”陆追一边洗菜一边问。 “倒也不是,我就问问。”阿六道,“江湖里的事情弯弯绕太多,爹说什么,我只管照做便是。” 陆追笑笑,将菜刀递给他:“那剁肉。” 厨房中叮叮哐哐,热火朝天响成一片。屋内,萧澜道:“娘亲像是对他印象颇佳。” “所有那恶婆子要杀的人,我偏都要护着。”陶玉儿吹去杯中茶沫,“你在冥月墓中这么些年,可有听人说起过陆无名与海碧的下落?” 萧澜道:“没有,连姑姑也很少提及。” “江湖中都传说陆氏夫妇早已殒命,我却觉得未必。”陶玉儿道,“陆明玉是他二人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那恶婆子竟舍得派你去杀,她就不怕若这世间没了明玉公子,冥月墓的秘密便会被永远掩埋在那尘土下?” “娘亲也对冥月墓有兴趣?”萧澜问。 “你应当说,这江湖中何人会对冥月墓没有兴趣。”陶玉儿道,“否则区区一个红莲盏,如何会引来如此多的教众齐聚洄霜城。” 萧澜道:“可城中那些,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教派。” “正因为不入流,才能光明正大进城。”陶玉儿道,“所谓的正派拉不下脸,却也不代表对红莲盏与冥月墓没兴趣,你猜这城里城外,究竟暗中藏了多少江湖人?” 萧澜闻言皱眉。 “说说看,”陶玉儿道,“这些年你在冥月墓中,都听到了些什么?” “与娘亲离开的时候一样,冥月墓中一直便很安静。”萧澜道,“的确有不少江湖人想擅入,寻找所谓的墓葬,却无一人能闯过镜花阵。” “墓葬?”陶玉儿冷笑。 “娘亲不会也想要吧?”萧澜试探。 陶玉儿挑眉:“当真有?” 萧澜摇头:“不知。” “不知正好。”陶玉儿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现在只专心将李银的事查清楚,别的就别管了。” 萧澜点头:“是。” “还有,对陆明玉好一些。”陶玉儿道,“否则你将来怕是要后悔。” “为何?”萧澜有些不解。 “没有为何。”陶玉儿道:“为娘说的话,大是大非你有异议倒也罢了,对一个人好些,总还是能做到吧?” 萧澜不置可否。 “别再想你那红莲盏与伏魂岭的人命了。”陶玉儿不悦,“你是我儿子,不是那恶婆子用来寻仇的死士杀手。” 萧澜道:“我原本就已经答应与他结盟,共同对付李银。” “这不挺好。”陶玉儿道,“山海居颇有背景,有了他在身边,你将来行走江湖会多许多便利。” 萧澜还未说话,陶玉儿又道:“陆家家训一向清正,想来这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在那坟堆里待久了,也该出来见见世面,结交几个有身份地位的朋友。” 萧澜:“……” “更何况这一来就煮茶做饭的,”陶玉儿站起来,“将来若你与他结伴同游江湖,遇到那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也不至于衣裳脏乱,食不果腹。” 萧澜:“……” “明玉啊。”陶玉儿笑着跨进厨房,“给我看看,都在忙些什么?” 陆追吮吮手指让开位置,让她站在灶台边一起掀锅盖。阿六也挤上前,笑得很是灿烂。 萧澜坐在院中,看着厨房里忙成一团的三个人,觉得有些……难以言语。 能与母亲重逢,他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冥月墓、红莲盏、姑姑、翡灵,以及洄霜城内的李银与各江湖门派,这诸多人与事像是一根根梗在心间的刺,在未真正拔除之前,只怕即便是母子,也无法彻底敞开心扉。 陆追随是江南人,不过这两年长住山海居,耳濡目染多了,各地菜式都能做出一两样,不多时便摆了满满一桌。 “就是没有酒。”陶玉儿道,“否则还能好好喝一杯。” “将来补也不迟。”陆追替她拉开椅子,“夫人请坐。” 陶玉儿叹气:“可惜我没有女儿。” 陆追冷静道:“有个儿子也挺好。” 萧澜:“……” “我是说若有女儿,便能先替她占着。”陶玉儿笑道,“免得这好夫婿白白落入别人家。” 陆追道:“哦。” “都坐。”陶玉儿道,“难得团聚吃顿饭,看天色也暗了,今晚便别再出山了,歇在这小院内吧。” 陆追道:“好。”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陶玉儿替他夹了一筷子菜,“爽快。” 阿六也抬了把椅子过来,硬卡在陆追身边,将萧澜与李老瘸挤到了另一边,恁远。 …… 天边月升星稀,院中两串红灯笼染出晕黄,虽说冬夜天寒,不过有火盆在脚下,倒也不觉得冷。一顿饭吃完,阿六在厨房洗碗,陆追去他的住处看了一眼,就见只有一张单人硬板小床,两个人是必然挤不下的,于是敲开隔壁房门问:“你的床大吗?” 萧澜:“……” 萧澜侧身。 陆追道:“多谢。” 说大,却也大不了多少,两个成年男子躺上去,便是肩膀贴着肩膀,胳膊贴着胳膊,连被子也只有一床。 陆追也不嫌弃,洗漱后躺平,问他:“可要聊天?” “聊什么?”萧澜心不在焉。 陆追道:“鬼姑姑在派你出墓时,除了红莲盏与我的命,还说过些什么话?” 萧澜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陆追半撑起身子,盯着他看了半天。 萧澜道:“你又要做什么?” 陆追道:“当真不说?” 萧澜闭上眼睛。 陆追踩着软鞋下床,一路出了门。一股子冷风灌进来,还没等萧澜弄清楚状况,他便已经敲开了对面的房门。 “怎么了?”陶玉儿问。 “夫人。”陆追打了个喷嚏,反手一指,“萧公子打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七章 李府 【第十七章-李府】因为五湖四海皆兄弟 萧澜:“……” 陶玉儿不悦道:“好端端的,你打小明玉做什么?” 陆追纠正:“不小了。” 陶玉儿道:“明玉。” 萧澜觉得,自己此时无论说话或是不说话,说真话或是说假话,都显得有些……蠢。 “好了,快些回去睡吧,别着凉了。”陶玉儿拍拍陆追的肩膀,又埋怨自家儿子,“又不是七八岁的时候,睡觉就好好睡觉,打什么架。” 萧澜摇摇头,转身进了内室。 片刻之后,陆追也跟了进来。 萧澜靠在床上,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陆追道:“这一路分明都是你在胁迫我,却反而问我想做什么?” 萧澜在黑暗中与他对视。 陆追很是淡定。 片刻后,萧澜道:“姑姑还说,你心思狡诈,要多加提防。” “姑姑当真要你杀我?”陆追又问。 萧澜并未答话。 “还是,”陆追皱眉,“你要杀我?” 萧澜道:“有区别吗?” “自然有。”陆追道,“我这人爱记仇,谁要杀我,这笔账便要记到谁头上,乱不得。” 萧澜道:“若当年伏魂岭一事与你无关,我自然不会滥杀无辜。” 陆追道:“那若有关呢?” 萧澜微微皱眉。 站在地上有些冷,陆追钻回床上,用被子捂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我只说人非我所杀,红莲盏非我所拿,可却从未说过,这件事与我毫无关系。” 萧澜道:“肯说出真相了?” “我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陆追道,“待我去往墓**的时候,那里已是血流成河,红莲盏也不知所踪。” “你去禁地做什么?”萧澜问。 陆追道:“我想入墓。” 萧澜眉头一拧。 “你不好奇吗?”陆追侧首看他,“那墓**中到藏了些什么?为何要有人专门守着,历任掌门提起时却都讳莫若深,就这么过了一代又一代?” “你非冥月墓的弟子,墓**中藏了什么秘密,与你又有何关系?”萧澜摇头。 陆追像是被他问住,想了一会,打了个呵欠,道:“也是。” 萧澜:“……” 也是? “那睡吧。”陆追侧身背对他,将被子卷走大半。 萧澜倒也未说什么,头枕着手臂,一直在看着床顶出神。 这一夜,陆追睡得很是香甜,第二天起来时,身侧之人已经离开,院中很安静,只有厨房里传来细碎的锅碗声,想来该是阿六在煮饭。 陆追将脸埋进被子里。 萧澜推门进来,一眼便见他衣衫不整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于是道:“你这是打算将自己闷死?” 陆追道:“早。” “起来吧。”萧澜道,“吃过早饭后,再去同娘亲说李府之事。” “我的人一直在盯着他们。”陆追坐起来,随手扯过一边的衣裳穿,露出胸前一抹暧昧红痕。 萧澜停下脚步。 陆追顺着他的目光,也低头看了一眼,奇道:“咦?谁亲我。” 萧澜大步上前。 陆追试图掩住衣襟,结果反而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 陆追很是冷静:“看够了吗?” 萧澜松开手:“你何时中的毒?” 陆追穿好衣服,随意道:“忘了。” 萧澜微微皱眉。 “否则你当我为何要三不五时药浴?”陆追漱了漱口:“不过无妨,我这人命长,至少在查洄霜城一事时,还死不了。” 萧澜又问:“与冥月墓有关吗?” 陆追未再说话,而是径直出了卧房。 陶玉儿正在院中缝衣裳,见着他后笑道:“看这神清气爽的,澜儿昨晚没再打你吧?” 萧澜觉得自己有些胸闷。 陆追伸了个懒腰,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今天天气可真好。” 萧澜抬头看了眼混沌漆黑的天,这也叫好。 “不是天气好,而是你的心情好。”陶玉儿道,“这叫水月幻象。” “阵法吗?”陆追问。 陶玉儿点头:“看澜儿一张脸乌漆墨黑,想来他此时的心情也不会很好,而若是心中烦躁杂乱,看到的便是过境乌云。你若觉得天气好,心里八成也是高兴的。” 陆追点头:“嗯。” 陆追又道:“夫人真厉害。” “学吗?”陶玉儿问。 陆追意外道:“我也能学?” 陶玉儿道:“不是能不能,而是有没有天分。澜儿便不行,我曾悉心教了他几年,却也只能略知皮毛。” 陆追道:“好。” “不过现在可不成。”陶玉儿道,“待到将来一切都消停了,我再带你回忘秋山八卦阵。” 陆追笑笑:“多谢夫人。” “吃饭了。”阿六端着一盘馒头出了厨房门,抬头惊道,“嚯,好大的太阳!” 院中所有人都在看他。 这心情是得有多好。 早饭之后,萧澜将夜探李府所看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我想去暗道内看看。” “也不大容易能办到。”陶玉儿道,“遮目之法六分靠人,三分靠天,还是一分靠地形,并非处处都能布阵。” “那就不是不行了?”萧澜问。 “旁人或许不行,不过你娘除外。”陶玉儿道,“先去将那书房的方位布局画来给我,再说其它也不迟。” 陆追道:“我去。” 萧澜道:“多谢。” 陆追咳嗽两声,这回似乎应承得快了些,没过脑,但还是可以补救的。 于是陆追又道:“我与萧公子一道去。” 萧澜似笑非笑:“方才你可没这么说。” 陆追道:“陶夫人。” 陶玉儿道:“好好好,澜儿与你一道去。” 萧澜:“……” 陆追挑挑眉毛,看似势在必得。 是夜,两人便下了山。 陶玉儿看着他二人的背影消失,将阿六叫到身边,问:“你与小明玉关系很好?” 阿六赶忙点头。 陶玉儿又道:“那为何不让他去帮你寻爹,却要找澜儿帮忙?” 阿六朴实道:“都一样,都一样。” 陶玉儿不解:“哪里一样了?” 阿六急中生智曰:“因为五湖四海皆兄弟,大家都是一家人。”谁找不是找。 陶玉儿被他噎得脑仁子疼,伸手揉揉眉心,道:“你还是别说话了。” 李府依旧戒备森严,陆追找了个高地,展开一卷白锦,用炭头大致画出了书房的方位。 萧澜坐在一边守着,夜风微微,偶尔会吹起身侧人的一缕头发,软软痒痒贴在脸上。 陆追往手心哈了口热气:“真冷。” 萧澜道:“冷就快些。” 陆追手下一顿,扭头默默看他。 萧澜眼底有一丝戏谑与调侃:“下回夜探,知道该穿什么了?” 陆追裹紧身上单薄白衣,继续低头画地形图,耳朵鼻尖与露在外头的大半截手指都冻得通红。 萧澜解下披风裹在他身上。 陆追嘴角一扬。 萧澜抱着膝盖,继续看远处星河。 陆追道:“你不冷吗?” 萧澜问:“若我冷,你肯还我吗?” …… “不肯。” 披风很暖,暖到像是能驱走所有寒意,还有一丝陌生而又好闻的味道。陆追将白锦小心翼翼卷起来,道:“好了。” “走吧,回去。”萧澜跃到地上。 陆追建议:“不如去吃个宵夜?” 萧澜道:“好。” “今天怎么答应得如此痛快。”陆追也跳下树。 萧澜道:“我若不肯,想来你是又要去告黑状的。”不如一同吃碗热粥,一来暖身子,二来求清静。 陆追道:“嗯。” 萧澜哭笑不得,转身出了小巷。 夜晚天寒,夜宵摊也早早就回了家,两人一路走到夜市,方才找到一个卖红豆粥的小店。 萧澜喝了一勺,甜到发腻。 陆追倒是不嫌弃,慢条斯理吃完后又擦擦嘴,方才道:“真暖和。” “现在能回去了?”萧澜问。 陆追道:“等等。” 萧澜皱眉:“又怎么了?” “看到了朝暮崖的人。”陆追道,“他们这些天一直在盯着李府,突然出现在此处,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要跟上去吗?”萧澜问。 陆追摇头:“不知根底,还是不要贸然行动了,免得打草惊蛇。” 萧澜问:“那现在要如何?” 陆追答:“再吃碗米线吧。” 萧澜:“……” “既然要等,总要做些事情。”陆追说得理直气壮,“否则干巴巴坐在这里,岂非告诉别人有鬼。” 米线摊的生意不好,陆追原以为八成是这刀疤老板长得太凶赶客,吃了一筷子才反应过来,和老板的长相应当没什么关系,有关系的,是老板娘的手艺。 萧澜道:“有毒啊?” 陆追将碗推过去:“不如你吃。” 萧澜道:“你这人是不是有将吃过的东西强塞给别人的癖好?” 陆追道:“可能吧。” 萧澜不再理会,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 陆追愁眉苦脸,吃颇为纠结,为何这种水平也敢出来摆摊,也就仗着老板长得像屠夫,无人敢砸店。 林威突然坐在两人对面。 陆追一边吃一边问:“出了什么事?” 林威看了眼萧澜,道:“有人绑了李银的儿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八章 脉相如何 【第十八章脉相如何】什么见鬼的毒 “绑了李银的儿子?”陆追皱眉,“谁做的?” “暂时不知道,现在消息还未传开。”林威道,“丢的是李银的老来子,小名阿喜,今年刚满三岁,据说是傍晚在后院独自玩耍时,被人偷偷抱走。” “消息还未传开,就是说李银还没开始找人?”陆追问。 林威摇头:“李府内一切如旧。李银收到了一封书信,看后也只派了一名亲信出府,我们的人方才就是在跟他。” “看来他知道是谁绑了自己的儿子。”陆追道,“洄霜城里外都是江湖人,大家都在按兵不动坐观风向,若是此事传出去,你猜他们会不会觉得,是有同行按捺不住先动了手?” “要真如此,那可就热闹了。”萧澜道,“都千里迢迢来了,定然是想在这洄霜城里讨些好处,只是自己还没动手,却被旁人抢了先,八成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那现在要怎么办?”林威问。 “先跟着吧,看看背后究竟是谁。”陆追道,“李府那头也不要松懈,看紧一些,还有鹰爪帮的两个人,也一并盯了。” “是。”林威点头,起身离开之前,不忘再深深看一眼旁边坐着的萧大公子。 都这么晚了,你居然还和我家二当家坐在一起,吃米线。 萧澜并不是很懂为何这人每次见了自己,都是一副防贼的表情。 陆追站起来:“走吧,先回青苍山。” “不去李府看看?”萧澜问。 “出了这种事,李银身边的戒备只会更加森严,去也没用。”陆追道,“先去将事情告诉陶夫人。” 萧澜点头,随他一道出了城。 回去时已近天明,小院中的人却都没有睡,正在等两人回来。 “画个地图,怎么去这么久?”陶玉儿道,“险些以为又出了什么乱子,刚在想要不要让老李去看看,这可算回来了。” 陆追蹲在火盆边取暖,道:“做完事情后,又去吃了碗红豆粥。” “红豆粥?”陶玉儿笑道,“那看样子这趟是还算顺利了,否则也不会有心情去吃宵夜,好吃吗?” “好吃。”陆追将地图拿出来交给她,又道,“下回我请夫人去吃。” “看来你也是学过一些八卦阵法的。”陶玉儿一边看地图一边道,“知道什么该标注,什么不该标注。” “夫人也曾说我,小时候不管走到哪里都抱着一本书。”陆追将热乎乎的手贴在脸上取暖,“看了这么些年,总该从中学些东西才不亏。” 眼见他已经快要将整个人都贴进火盆里,萧澜实在看不过眼,拎着领子往后挪了挪,顺便踩灭外袍上的半点火星。 陆追:“……” 陆追道:“下山之后,赔你一件新的。” 萧澜将火盆里的炭块拨开,好让火燃烧得更旺盛一些。 陆追打了个喷嚏。 陶玉儿放下地图,握住他的手腕试了试,然后摇头:“你得多吃些东西,太瘦。” 阿六奇道:“诊脉还能诊出胖瘦?” “瘦了便会体虚,自然能诊出来。”陶玉儿道,“在王城里开了个酒楼,怎么也没能将自己喂胖些。” 阿六在旁插话道:“成亲之后有了会做饭的媳妇,就能胖了。”就好比朝暮崖上的老王老李老赵老孙,都很胖。 陶玉儿:“噗。” 陆追裹紧身上的外袍,往阿六身边靠了靠,觉得挺暖和。 片刻之后,陶玉儿放下地图。萧澜道:“如何?” “我倒是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进那暗道。”陶玉儿道,“不过进去之后,便要一切都靠自己了。*阵并非隐身法,又是在那黑漆漆的暗道中,应当用不了太久。” “好。”萧澜点头。 陆追问:“我能一道去吗?” “自然。”陶玉儿点头,“事不宜迟,就明日吧。” “还有件事。”陆追道,“有人绑架了李银的小儿子。” “哦?”陶玉儿道,“谁做的?” “不知。”陆追摇头,将山下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道:“城门口都有朝暮崖的人,对方一时片刻应当不会出城。” “你怎么看?”陶玉儿问萧澜。 “看李银不紧不慢的架势,应当知道幕后人的底细,清楚对方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只是想谈条件。”萧澜道,“洄霜城内这几个月聚集了不少江湖门派,平头百姓尚在议论,李银不可能毫无察觉,可却并没有加强阿喜身边的护卫,任由这个儿子满屋宅乱跑,说明他并不觉得这些江湖人目标是自己,或者说,绑架阿喜的根本就不是城里这些人。” 陆追感慨:“自己的卧房里三层外三层,守得水泄不通,儿子却反而没人管,这爹当得也是可以。” 萧澜闻言微微一愣。 陆追单手撑着脑袋,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你这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多转几个弯。”陶玉儿戳了戳萧澜,“多向小明玉学学。”说完想起来,又道,“明玉,已经不小了。” 陆追一边烤火一边道:“嗯。” 萧澜道:“你的意思,李银是故意露出破绽,让对方绑架走自己的儿子?” “这都能猜到。”陆追道,“哎呀,真聪明。” 萧澜:“……” “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否则事情解释不通。”陆追道,“老来得子,谁都会当成心头肉,哪怕觉得自己的屋宅已经固若金汤,多派十几二十个人护着儿子也不难办到,何至于身边连一个丫鬟老妈子都没有。” “所以呢?”陶玉儿继续问。 “若按我猜,李银八成是知道自己会有危险,所以忍痛咬牙将自己最小的儿子送出去,一来向对方表忠心,二来也好谈条件。”陆追道,“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种事未必做不出来。” 陶玉儿点头。 “不过不管是谁,我的人已经跟了过去。”陆追道,“先看看对方的身份,再决定下一步棋怎么走也不迟。” “也好。”陶玉儿道,“不差这一天两天。” 陆追打了个呵欠。 “累了整整一夜,快回去歇着吧。”陶玉儿见状道,“事情要查,却也不能将自己累垮。” “多谢夫人。”陆追站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熟门熟路进了萧澜的卧房。 …… 其余人也各自回去休息,陶玉儿走到门口又顿住,道:“澜儿,你过来。” “娘。”萧澜道,“有事?” “明玉中毒了?”陶玉儿问,“方才我替他试脉时,似乎有些异常。” 萧澜点头:“身上有许多红痕,经常要药浴泡澡,我曾问过是什么毒,他不肯说。” “体寒了些,多替他暖暖。”陶玉儿道。 萧澜道:“暖?” 陶玉儿道:“替他疗伤,将寒气引到你身上。” 萧澜:“……” “这样对你好,对他也好。”陶玉儿道,“这半分寒气会伤他的身,可你不同,冥月墓的功夫本就阴狠,若能再多几分刺骨凉寒,便可事半功倍。” 萧澜点头:“儿子明白。” “去吧。”陶玉儿挥挥手,“今晚别再打人了。” 萧澜:“……” 萧澜道:“我没有。” 陶玉儿道:“行了行了,快些回去。” 萧澜沉默回房。 陆追问:“陶夫人在同你说什么?” 萧澜道:“让我多替你疗伤。” 陆追道:“那快来。” 萧澜:“……” 陆追坐得端端正正看他。 萧澜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不客气。” 陆追道:“毕竟有便宜占。” “娘亲说你所中之毒阴寒,不过若能将寒气过到我身上,便对你我二人都有益处。”萧澜道,“我要我替你疗伤吗?” 陆追道:“双方都得利,又不是双方都吃亏,为何不要?” 萧澜脱了外袍随手丢到一边,陆追又道:“等等!” “怎么了?”萧澜不解。 陆追道:“先去洗漱,否则不准**。” 萧澜提醒他:“这是我的床。” 陆追理直气壮:“现在我也有一半。” 陆追又道:“快些。” 知道此人嘴皮子利索,萧澜倒也没争辩。洗漱之后**,先握过他细细的手腕试了试脉。 陆追问:“有喜了吗?” 萧澜将他的手丢回去:“有,估摸下个月就会生。” “我也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毒。”陆追愁眉苦脸,“三不五时的,只要心口发悸,便会出喜脉之相。” 萧澜有些想笑。 陆追转身背对他,头发被挽起来,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以及一片淡淡的红色淤痕。 萧澜抬掌按上他的肩胛,又寸寸挪至脊背。 一股热流走遍全身,陆追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觉得还挺舒服。 院中风吹枯叶沙沙,很是安静,房间里很暖也很香。小半个时辰后,萧澜抬掌撤去内力,就见先前那片暧昧红痕已退了不少。 陆追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多谢。” 萧澜又试了一下他的脉相。 陆追问:“这回呢?” 萧澜枕着手臂向后靠在床头,道:“龙凤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十九章 碎片 【第十九章碎片】能有多好,便要多好。 陆追笑笑,也顺势靠在他身边,看着床顶出神。 屋内光晕昏黄,桌上红烛只剩短短不到一寸,烛泪落了一层又一层,堆积凝结,透过床帐纱幔朦胧看去,就像是一朵红色的花。 一朵开在冥月墓中的花。 小小的,没有任何香气,花茎看似柔弱,却有强悍到惊人的生命力。只要有一片土一滴水一束光,都能旺盛蔓延,也不分季节,便能开得到处都是。 “在想什么?”陆追问他。 萧澜摇摇头,像是要将一些纷乱碎片从脑海中甩出去:“睡吧。” 陆追笑笑:“好。”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热度,视线交错时,像是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逝,那情那景,陌生而又分外熟悉。 萧澜猛然坐起来,这才发觉后背不知何时,竟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陆追带着几分不解看他。 萧澜翻身下床,大步径直出了卧房。冷风迎面吹来,全身彻骨寒凉,却再也无法完全平静下来。心底被无端掀起波澜,有些事有些人,已分不清是梦境里中画面,还是曾经真实存在。 屋内,陆追将自己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深深叹了口气。 萧澜在院中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日东方露出一线白,陶玉儿推开屋门,看到他后问:“怎么一大早就在院子里,这是没睡还是醒了?” 萧澜道:“没睡。” 陶玉儿打趣:“该不是睡觉不老实,被明玉赶出来了?” 萧澜道:“我有事情想问娘亲。” 陶玉儿道:“何事?” 萧澜进屋之后,反手关上门,道:“以前的事。” 陶玉儿微微一愣。 “我是不是忘了一些事?”萧澜问。 陶玉儿掩饰坐在桌边:“为何突然会这么想。” “那就是有了?”萧澜皱眉。 “自己猜的?”陶玉儿倒了一盏茶,“明玉应当不会自己说。” “那究竟是什么事?”萧澜问。 “小时候的事,与他之间,”陶玉儿道,“你还记得些什么?” 萧澜道:“记得他也曾在冥月墓中,记得姑姑对他也很好,后来却不知为何,突然便消失无踪。” “没了?”陶玉儿问。 萧澜道:“没了。” “没了也是好事。”陶玉儿叹气,“明玉都不提,你又何苦纠结,现在你记得对他好些,比什么都强。” 萧澜摇头:“我要将事情弄清楚。” “那也要等到报了你爹的仇。”陶玉儿道,“现在执念于此,反而于事无益。” 片刻之后,萧澜又问:“那我要对他多好?” 陶玉儿道:“能有多好,便要多好。哪怕他当真杀了伏魂岭你那些师兄弟,也要对他好,懂吗?” 萧澜往窗外看了一眼。 陆追已经起床,正在厨房门口与阿六说话,手里端着满满一盆热水,应当是还没洗漱。 陶玉儿道:“去吧。” 萧澜推门走出卧房。 陆追道:“早。” 萧澜从他手中接过木盆,端着进了卧房。 阿六站在锅边,敢怒不敢吼,小声道:“连盆热水都要抢,想来晚上也是霸道得很,爹你当真不要来我屋中睡?我可以打地铺。” 陆追笑笑,又取了一盆热水,道:“无妨的。” “爹!”阿六还是很不甘愿。 陆追道:“他在替我疗伤。” 疗伤啊。阿六想了想,又惊道:“怎么受伤了?” “陈年旧疾。”陆追道,“原本无妨的,但有人愿意疗伤,也是占便宜。” “那倒也是。”阿六将粥盛出来,“吃饭吧。” 陆追帮他摆碗筷,又帮着将馒头捡出来。两人在厨房中忙来忙去,萧澜一人在房中等了半天,直到水凉透了也不见人,出门却看其余人已经坐在了饭厅里,正在说说笑笑吃早饭。 …… “澜儿。”陶玉儿招呼他,“怎么在房中待这么久,快些过来。” 陆追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撕成小条往嘴里喂,看似心情很好。 萧澜盯着他看,想确定此人是不是故意的。 阿六心里充满疑惑,你不来吃饭,盯着我爹看什么,虽然好看,但是也不能随便给你看。 陆追放下馒头,试着擦了一把自己的脸,迟疑道:“有渣?” “澜儿!”陶玉儿也头疼,“你盯着明玉做什么?” 萧澜干硬道:“没事。” 看你这表情,没事就怪了。其余人咳嗽两声,纷纷端起碗喝稀饭,想将这屋中尴尬而又诡异的气氛驱逐一些。 萧澜拉开椅子坐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照顾人了。 非但不讨好,还很尴尬。 吃罢早饭,陆追打发阿六下山去找林威,自己则是蹲在院中,手中拿着一根小树枝,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萧澜站在他身后。 陆追沉思许久,又在那交错的纵横线上画了一个圈。 萧澜道:“自己和自己下棋?” 陆追道:“总归闲着也没事。” 萧澜坐在院中的凳子上。 陆追问:“要一起吗?” 萧澜道:“小孩子玩的把戏。” 陆追摇头,继续研究棋盘:“小孩子的把戏才有意思,你不懂。” 萧澜看着他,许久之后,还是问:“我究竟忘了些什么?” “没什么。”陆追说得云淡风轻,“却也无妨,有些事情记住横竖添堵,忘了反而畅快。” 萧澜蹲在他身边。 陆追递给他一小根树枝,又在地上画了个叉。 萧澜握住他的手腕:“告诉我。” 陶玉儿厉声道:“澜儿!” 陆追微微用力挣开他。 萧澜眉头紧锁。 “你把为娘的话当做什么?”陶玉儿颇为不悦。 “没事的。”陆追道,“夫人不必动怒。” “待到洄霜城的事情解决后,你即便不想知道前尘往事,我也会告诉你。”陶玉儿道,“一件一件,一桩一桩,告诉你那冥月墓中发生的所有事。” 萧澜低头:“是。” 陶玉儿转身回了卧房。 院中很安静。 过了阵子,陆追打了个喷嚏。 萧澜解下披风裹住他,转身出了小院,也不知要去何处。 陆追丢掉手里的木棍站起来,犹豫再三,还是去敲了敲陶玉儿的门:“夫人。” “澜儿下山了?”陶玉儿问。 “不知道。”陆追回身关上房门,“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坐吧。”陶玉儿递给他一杯热茶,“他像是想起了些先前的事。” “看他今早的表情,我便猜到了。”陆追道,“看来鬼姑姑的毒蛊也不大顶用。” 陶玉儿叹气:“是他对不住你。” “都是小时候的事,心智懵懂未开,况且他当时与我一样,都是鬼姑姑手中的棋子,谈何对得住与对不住。”陆追用茶杯暖了暖冰冷的脸颊,眼底深处有些空,“忘了更好,能想起来也成,都随缘吧。” 山脚下,阿六一下山便见林威正在等,两人寻了处向阳的地方,事情才说到一半,突然就见山道上又下来了一个人,黑衣黑发,面色也是乌漆漆。 “咦。”阿六奇道,“今日这姓萧的怎么一个人下山了。” “那不然呢?”林威警觉道,“难道他在山上的时候,时时刻刻都与二当家待在一起?” “可不是。”阿六抱怨,“我想同我爹多说几句话都不成。” “只是待在一起?”林威引导,“有没有做过别的?比如说……摸一下。” “为何要摸一下?”阿六糊涂,“他闲得没事做,摸我爹做什么。”手闲不闲,剁掉。 “没有就好,我就随口一问。”林威咳嗽两声,站起来道,“萧公子。” “事情怎么样了?”萧澜问。 林威道:“李府派出的人去了城南白鱼河,径直进了一片密林,里头像是有不少人。为免打草惊蛇,我们的人并没有跟进去。” “阿喜呢?”萧澜又问。 “没见着,不过李府的人在离开密林时,与送他出来的人有说有笑,不像是绑匪,倒像是朋友。”林威道,“李银在见过他后,心情也好了不少,那孩子应该没事。” 还真被说中了啊。阿六心里感慨,我爹果真聪明。 “二当家呢?”林威往他身后看。 “还在山上。”萧澜道,“我去城南看看。” 林威点头,侧身让开山路。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后,阿六问:“要一道上山吗?” “我就不去了,你好生照顾二当家,这是他这月用来泡澡的药材。”林威将一个包袱丢过去,“李府最近估摸会有动静,我得继续去盯着,告辞。” “我也去趟城里。”阿六道,“买床被子。” “买被子做什么?”林威纳闷。 “当然是用来盖啊。”阿六将包袱甩在背上,“最近天气凉,那山中木屋的被褥太薄,不抗冻。” 林威不满:“那陶夫人听着也不穷,为何连床好被子也舍不得给二当家买。” “不是我爹,是我,我的被子薄。”阿六指指自己,又随口道,“我爹和姓萧的一起住,陶夫人可舍不得冻到他们二人,光褥子就铺了四层。” “等等等等,”林威瞪大眼睛,“你说二当家和姓萧的一起住?” “是啊。”阿六点头。 “一个屋?” “对。” “一张床?” “对。” …… “一床被?” “那不然呢。” 林威头晕目眩。 阿六道:“喂,你醒醒。” 林威恨铁不成钢道:“你就让你爹和别人睡?” 阿六委屈道:“我也不想啊,我都说了能打地铺,让爹来我屋睡,他不肯,说那姓萧的还能帮他疗伤。” 林威靠着树,觉得心略累。 疗什么伤啊…… 闭着眼睛都能想出画面。 八成又是我被子里有个好东西,包治百病,你快过来看,这种。 当谁没看过小话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十章 妖婆子 【第二十章-妖婆子】八成都爱吸阳气 萧澜一路去了城南,河边一片枯树林外,果真有不少人在走动,皆是寻常百姓打扮,细看功夫都不弱。 只是还未等他有下一步行动,后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咯咯笑声。 萧澜猛地回头,就见河边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美艳妇人,眉眼艳丽身姿扭捏,身着玄色绣红花长裙,手里捏了条香喷喷的帕子,虽说在笑,整个人看起来却诡异而又阴沉,不像是人,倒似是妖。 萧澜皱眉:“你是何人?” “我是打外地来,前往这洄霜城中投奔亲戚。”妇人眼底千娇百媚,“不知这位少侠,又是要去向哪里?” 萧澜道:“出城散心。” “散心啊,那正好。”妇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抬起手臂便欲贴上前,“恰好我也有些烦心事,不如少侠带我一起散散?” 萧澜闪身躲过她。 妇人扑了个空,却也未生气,反而笑道:“看着年轻,功夫还挺不错。” “你是这树林中的人?”萧澜看了远处一眼,“在下只想出来走走,无意打扰姑娘,告辞了。” 妇人喜道:“你称我为什么?” 萧澜道:“姑娘。” “嘴可真甜。”妇人被他哄得开心,也便没再纠缠,手中香帕一挥道,“去吧,这林子里古怪多,可别再乱钻了,否则我怕是来不及救你。” 萧澜抱拳,转身离开了河边。 妇人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完全消失,方才掩嘴一笑,抬手招过两名下属。 “跟着他,看看是哪门哪派的毛头小子。” 萧澜进了城门,却未往北,而是径直去了李府。 看门的家丁认得他,虽说觉得连牛老爷都走了,此人还赖着不走蹭吃蹭喝着实讨人嫌,但毕竟主人家都没说,自己一个仆役也没资格多话,于是便斜着眼搓搓手指。 萧澜递给他一枚铜板。 家丁心里暗骂一声穷酸,不甘不愿将他放进院子。萧澜一路回了住处,纵身跃上屋顶,就见刚刚跟着自己的两人已经转身离开,方才冷笑一声,又从后院翻了出去。 青苍山小院中,陆追正在炖汤,用了母鸡和晒干的野菌,满满都是香气。 阿六蹲在一旁,一来陪着爹,二来看着肉,以免被旁人捞走自己心爱的鸡屁股。 萧澜推门进来。 “回来啦。”陆追扭头看着他笑,“刚好,准备吃饭。” “你不问问看,我去城南有没有收获?”萧澜蹲在他身边。 “有吗?”陆追盛了一小碗汤出来,晃了晃让风吹凉些。 萧澜自然而然刚想伸手,碗却被交给了阿六。 …… 萧大公子有些沉默。 并且略略僵硬。 “咸淡如何?”陆追问。 阿六道:“好喝。” 陆追打发:“去盛饭吧。” 阿六答应一声,高高兴兴去了厨房。萧澜揉揉眉心,道:“还说正事吗?” “说。”陆追站起来,“城南有什么?” 陶玉儿听到动静,也从门里走出来。 萧澜将那妇人之事说了一遍。 陶玉儿心情复杂:“你被个妖婆子调戏了?” 陆追抿抿嘴,像是在忍笑。 “她派人跟踪我一路,直到见进了李府,方才离开。”萧澜道,“武功都不低,看着有些妖异,先前没听过江湖中还有这个门派。” “邪门歪道的小教派多了,你哪能个个都听过。”陆追道,“密林中的人,就是带走阿喜的人。而那妇人听起来也是有地位的,若她对你有心,在得知你这阵正住在李府后,十有*会去讨人。” 萧澜点头:“我也这么想。” 陶玉儿道:“所以你要去趁机接近她?” 萧澜道:“这是最快的方式。” 陶玉儿胸有些闷,自家儿子长得好,这她是知道的,也知道在行走江湖时,免不了会被一些小姑娘相中。但却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要凭借这张脸,去□□一个听起来便古古怪怪的妖婆子。 萧澜问:“你怎么看?” “我?”陆追点头,“这是个好主意,能接近她,便能接近李府的秘密。” “那便这么定了。”萧澜道,“我这就回李府。” “先吃饭吧。”陆追道,“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小明玉炖了一早上的汤,就在等你回来。”陶玉儿将萧澜拉到桌边,抱怨,“不久见个妖婆子,你看你这一脸迫不及待。” 萧澜:“……” 迫不及待? 陆追盛了一碗汤递过去。 萧澜接到手中,微微有些烫,在这种天气喝正好。 “好喝吗?”陆追问。 萧澜点头:“多谢。” 陆追笑笑,也低头吃饭。 桌上有肉,身边有人,天上有太阳,整座青苍山都是暖融融的,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 阿六叼着鸡骨头心想,将来娶媳妇,不求多好看,但一定要会做饭,若遇到手艺像爹这样的,那抢也要抢回来。 日暮时分,萧澜离开小院,回了李府。 阿六在院中仰头,小声道:“爹,你干啥呢?” 陆追坐在屋顶上,答:“发呆。” “太阳都下山了,要早些回房歇着。”阿六也跃上屋顶,挤在他身边坐,“不然该着凉了。” “无妨。”陆追抱着胳膊,“房间里闷。” 阿六不解:“可先前爹都是天一黑就回房,现在时候也也差不多了。” 陆追:“……” 陆追道:“就你话多。” 阿六脱下自己的外袍,将他裹严实,又道:“爹,你该娶个媳妇了。” “是我该娶媳妇,还是你想成亲了?”陆追瞥他一眼。 阿六赶紧摇头:“爹都没成亲,我也不成亲。” “若我这辈子都不成亲呢?”陆追问。 阿六顿时愁眉苦脸,很纠结。 坦白讲,他还是很想娶媳妇生儿子的。 陆追笑着锤他一拳头,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见他高兴了,阿六也跟着笑,又随口道:“也不知那姓萧的,今晚会不会被老妖精绑到枯树林里头去。” 陆追笑容僵在脸上。 你再说一遍。 阿六用胳膊捣他,道:“爹,你觉得呢?邪教妖女大多爱吸阳气,小话本里都这么写。” 陆追扯下外袍,将他兜头蒙住一顿打,而后便拍拍衣裳进了卧房。 让你吸阳气。 阿六蹲在地上泪流满面,我到底又说错了什么。 李府的客房已经多日无人清扫过,桌上没水灯里没油,就差在门口端端正正写上“赶客”两字,连丫鬟见了也要轻嗤一声。萧澜也不在意,将被子摊开便和衣躺了上去,闭起眼睛假寐,听着外头的动静。 天边月色皎皎,喧闹了一天的洄霜城也逐渐安静下来。李银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刚打算回去歇着,管家却来敲门。 “又出了什么事?”见他神色匆匆,李银赶忙站起来。 “回老爷,小的也不知道啊。”管家在他耳边低声道,“上头派了人来,说要见老爷,却也不说是为了何事。” “这……阿喜都给他们了,还想如何。”李银唉声叹气,跺脚便出了门,待到厅前方才换上笑脸,推门恭敬道:“张左使来了。” “李老爷不必慌张,不是什么大事。”来人是名尖嘴猴腮的男子,看打扮不像是中原人。 “教主的事,都是大事。”李银很识趣。 见他如此服软,男子眼底也多了几分轻蔑,道:“教主派我来,是想问问李老爷,这府中可住了一名江湖人,二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面目俊朗,身上没带什么武器,今日穿了一身黑衣黑靴。” “我府里?”李银道,“不知道啊。” “李老爷这是要装糊涂了?”男子顿时不悦。 李银慌乱道:“自然不是,可我这府中的确没有这么个人。” 男子道:“今日中午,是我亲眼看着他进了这李府的大门,还与那看门的家丁聊了几句,莫非是鬼不成?” “这……我府内人多,最近又乱,实在记不得了啊。”李银赶忙解释,又道,“我这就去问问家丁,看到底是何人。” 男子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出门。 李银一路匆匆跑去前院,虽是大冬天却也急出了一身汗,问了半天方才问出的确有这么个人,是先前牛大顶贺寿时带来府中的朋友,据说是无名无派的江湖人。 “这……大顶都走了,怎么还留了个人在宅子里。”李银头直疼。 “那就是个骗子,混吃混喝的,哪里舍得走。”管家道,“先前倒是有人同我提过,我觉得这是小事,便没有告诉老爷。可又想对方是牛老爷带来的,赶走不合适,就由着他住下了。” “这……这都是什么事啊。”李银欲哭无泪,却也推脱不掉,只好忐忑不安回去,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男子。 “无名小卒啊?”男子放下茶碗,“那正好,今晚我便带他走。” “好好好。”李银满口答应,又小心翼翼道,“还请左使转告教主,我当真不认识此人,是我那不争气的外甥带来的,一直赖在这府里。” “慌什么,都说了,不是坏事。”男子嗤笑一声,“说不定教主还会因此赏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十一章 好处 【第二十一章-好处】还不如妖婆子 片刻之后,萧澜便被恭恭敬敬“请”到了前厅。 见着了人,李银总算是有了印象,心里免不了又开始埋怨自家外甥惹麻烦,却又不敢多言,只垂手站在一边。 “李员外找我有事?”萧澜问。 “这……”李银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男子道:“不是李员外,而是我家主人想会会公子。” “你家主人是谁?”萧澜皱眉。 男子邀道:“不如公子随我一道前去,见了便知。” 萧澜打量他一眼,语调里颇有几分轻蔑:“你这人倒是好笑,我既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你家主人,这深更半夜的,为何要去见她?” 男子倒也没生气,反而笑道:“公子既住在这里,那便是李员外的朋友。恰好我家主子也是李员外的主子,公子若肯跟我走,能得到的好处可比在这李府要多得多。” 萧澜问:“什么好处?” 男子答:“公子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萧澜不屑道:“大话谁都会说。” 男子故意道:“无非是出门做客,看公子这般推三阻四,莫非是不敢不成?” 萧澜眉峰一皱,像是果真被激到。 李银也趁机在一旁鼓动:“你还是去吧,难得被主子相中,若是运气好,将来可就是荣华富贵的好日子,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分,还有什么好值得犹豫。” 萧澜道:“若是运气不好呢?” “若是运气不好,公子至少也能得一笔赏钱。”男子道,“主子出手向来阔绰,数量绝对不会少。” 萧澜道:“这可是你说的。” “公子这边请。”男子侧身,对他很有礼数。 萧澜大步出了门。 看着两人背影远去,李银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心中庆幸不已,可算是给送走了,只求以后千万莫要再回来。 门外正候着一顶软轿,林威隐在暗处,看萧澜弯腰上了那飘香大轿,心里直啧啧——这阵仗跟娶亲似的,纱幔又红又香,就差个唢呐班子跟着吹。 几个轿夫脚下如飞,一路径直出了城门,向着城南那片密林而去。 篝火熊熊,白日里那名妇人正在等他。 萧澜道:“原来是姑娘。” 妇人笑起来像是被人捏住嗓子,沙哑粗糙却又偏偏媚眼秋波:“公子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萧澜坐在她身边,道:“猜到了。” “那还算是个有脑子的。”妇人兴致勃勃地打量他,“那你可知我找你来做什么?” “我连阁下是谁都不知道,”萧澜一笑,“三更半夜将我找来此处,至少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道:“唤我小玉便好。” 陶玉儿在青苍山中,感觉有些胸闷。 陆追盘腿坐在屋顶上,继续看月亮。 萧澜摇头:“这可不像是真名。” 妇人抽出手帕,捏在手中挥了挥:“我爹娘给的名字不好听,我也不稀罕叫,这个‘玉’字好听,又美,我喜欢。” 萧澜觉得,自己此生还当真是与玉有缘。只是无论是自己的娘亲还是陆追,以玉为名都不觉有何不妥,一个剔透玲珑心思缜密,一个温润儒雅玉树临风。但若换成面前此人,却又怎么想怎么别扭。 妇人道:“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姓萧。”萧澜道,“恰好名字也不好听,一样不想说。”他先前随阿六住进李府时并未隐瞒姓氏,因此此番倒也坦白。 “姓萧啊。”妇人啧啧摇头,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这个姓可不大好,你知不知道这洄霜城中,前些年死了几十个姓萧的,都绝户了。” “灭门惨案?”萧澜丢掉手中枯枝,“江湖中多了去,赵钱孙李家八成都有,若是按这个来算,那也没几个吉利的姓氏。” “倒也对。”妇人俯身凑近他,称赞道,“公子真是个有趣的人。” 萧澜将人推开,微微不悦:“姑娘自重。” “这般正经,难道还怕会吃亏不成。”妇人咯咯笑道,“看公子长得这般俊朗高大,莫说还是个雏儿。” 陆追在房顶上打了一连串喷嚏。 阿六裹着外袍出门,抬头担忧道:“还是睡吧,这都什么时辰了。” 陆追直直向后躺去。 阿六搔搔头,很是茫然,不懂一向叮嘱自己要早睡早起的爹,为何今日居然如此反常。 不就是没了姓萧的,何至于连觉都不肯睡。 莫非是…… 想了片刻,阿六倒吸一口冷气。 陆追看着他,幽幽道:“你独自一人在下头,一惊一乍做什么呢?” 阿六爬上屋顶,紧张道:“爹,你不会被那姓萧的下毒了吧?” 陆追:“……” 阿六学平日里林威那样,拖过他的手腕试了试脉,啥也没试出来——连脉在哪里都没找到。 陆追盯了他半天,觉得儿子太傻,心里颇累,于是打了个呵欠,爬下屋顶继续睡觉。 阿六又握住自己的手腕找了找感觉,然后感慨,不比不知道,爹的手腕还挺细。 城外,萧澜道:“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有了心上人,却没做过快乐事?”妇人将他推了一把,眼底缠着秋水,“不如我来教教公子,尝过滋味后,怕是就不会再记得你那心上人了。” 萧澜似笑非笑看着她。 妇人嗔道:“公子这表情是何意?” 萧澜道:“我若是应了,有何好处?” 妇人问:“我还不算好处?” 萧澜替她将衣领挑回去:“我从来就不缺女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 “原来公子是嫌我不够年轻,不够漂亮。”妇人看似颇为受伤,“你们这些臭男人,还当真都是一个德性。” 萧澜道:“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若仅是这个好处,那便就此别过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十二章 花田 【第二十二章-花田】是谁在等谁 陆追道:“萧公子应当会处理得来,夫人不必忧心。”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陶夫人头隐隐作痛,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亲自出手将那半男不女的妖人绑回来,也省得现在如此闹心。 陆追又问:“客栈中那两名鹰爪帮的弟子如何了?” 林威道:“最近并未出门,一直待在客栈中。” “没去城南枯树林?”陆追问。 林威摇头:“八成是担心会惹来旁人注意,毕竟洄霜城内的江湖门派不算少,又都知他二人出自鹰爪帮,难保背地里没有人盯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继续去盯着吧。”陆追道,“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都不得有片刻松懈,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林威领命,转身出了小院。 陶玉儿揉揉眉心,叹气道:“也不知澜儿何时才能回来。” 陆追道:“我想下山去看看。” “你?”陶玉儿迟疑,“你要去那枯树林中?” 陆追点头。 陶玉儿有些犹豫。一来这不知根不知底,担心陆追孤身前往会吃亏,二来亦是出于私心,萧澜还在对方手中,她不想有任何变动。 陆追道:“夫人尽可放心,我有分寸。” “为何非要亲自前去?”陶玉儿握住他的手拍了拍。 “在山上也做不了什么事,白白担心罢了。”陆追道,“守在枯树林外,哪怕什么都不做,至少要踏实些。” 陶玉儿道:“你从小就对澜儿好,看来这么多年也未变过。” “为何要变?”陆追笑笑,“现在这样很好。” “想去山下可以,先随我来吧。”陶玉儿松口,站起来去了厅房。 陆追应声跟上,并未多问。 木门紧闭,将暖意与声音都锁在了里头,阿六蹲在门口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半天却什么都没听到,于是颇受伤。 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连自己也不肯告诉,大家难道不是已经成了亲热的一家人? 傍晚时分,城南枯树林外。 天气寒冷,连风也被冻住。天边模模糊糊挂着一轮圆月,边界看得不甚明晰,被云半遮半掩,透出的光晕像是快要融化在天幕中,只余一抹妖冶橙红。 林威往手心哈了口热气。 陆追悄无声息蹲在他身边。 林威惊道:“二当家怎么来了?” 陆追竖起手指,提醒他声音小些。 林威压低声音:“林子里一直没动静。” “一整天都没动静?”陆追问。 林威点头。 “萧澜也没出来过?”陆追又往远处看了一眼。 林威道:“没有,不仅没人影,连声响都没有,只在下午时出来了几个小喽啰,一边走一边闲聊,说看来这回的汉子挺讨教主喜欢,八成就是指那姓萧的。” 陆追:“……” 林威又叮嘱:“连那老妖男都下得去手,二当家以后可要离他远些。”看着便不像是个善茬,而且似乎口味还不轻。 陆追还未从“一夜一天都没出枯树林”中缓过来,便又被“老妖男”三个字震了一下。 …… 四野一片寂静。 萧澜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慢条斯理割羊腿吃。那妇人靠在一边的树上,娇滴滴叹道:“知道我是男人之后,便一直不理不睬,早知如此,我又何苦说实话。” “能瞒住吗?”萧澜看她一眼,轻蔑嗤笑,“你的目的是拐我上床,即便是想瞒,又能瞒多久?” “你不懂,男子的滋味尝起来,也快活得很。”那妇人,或者说是鹰爪帮的掌门裘鹏,此时俨然一个风韵犹存的妖媚女子,也不知是练就了什么功夫,竟连喉结也隐了去。 见他整个人都粘了上来,萧澜用一根手指将人顶开,道:“我喜欢冷漠些的。” “见到公子这张俊脸,怕是雪莲圣女也冷不下来。”裘鹏抬手捏住他的下巴,面上依旧在笑,声音里却多了几分杀意,咯咯道,“我可从未对谁有过如此耐心,公子可千万别不识好歹。” “阁下确实不合我的胃口。”萧澜将匕首丢在一边,“不过行走江湖,我也是懂规矩的,我能给你想要的,只是在此之前,你得先给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裘鹏收回手。 萧澜道:“你带着如此多的教众前来大楚,是想做什么?” 裘鹏摇头:“这可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萧澜挑眉:“那我也不是你该觊觎的人。” 裘鹏只当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掩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澜瞥他一眼:“我不缺银子,不缺女人,甚至也不缺男人。” “还说你是个雏儿,原来却是个阅尽千帆的。”裘鹏被他的架势唬住,心下更馋这精壮的身子,于是道,“你不缺人,也不缺银子,只缺权势,我说的可有错?” 萧澜道:“若你能给我滔天权势,我自会什么都听你的。” “也行。”裘鹏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倒在掌中递过去。 “这是何物?”萧澜皱眉。 裘鹏道:“三尸丹。” 萧澜面露不悦:“这是何意?” “这是我鹰爪帮的□□,服下之后,便要每月都服一次解药,否则便会骨穿肉烂。”裘鹏将药丸递到他唇边,“想要干大事,总要付出一些代价,若是连这点胆子也没有,那就别再妄想什么滔天权势,乖乖拿了银子,做你该做的事。” 萧澜定定看着他,狭长的双目中泛着烦躁与*,像是不想受制于人,又不想放弃这唯一的机会,如同被囚禁的鹰,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咬牙道:“你说话算话。” 裘鹏道:“自然,我宠你尚且来不及,为何要害你?” 萧澜道:“我儿时中过毒,若是药性太烈,只怕会有危险。” “放心吧。”裘鹏道,“这三尸丹服下之后,要过一月才会毒发,我自会提前给你解药。早就说了,若你乖乖听话,便不会受任何苦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十三章 玉雕 【第二十三章-玉雕】物归原主 耳畔风声呼啸而至。 萧澜并未闪躲,而是生生挨了他一掌,唇角溢出丝缕鲜血。 …… 见他这般无趣古怪反应,裘鹏先前即便再垂涎,此时也没了兴致,从地上捡起衣袍裹住身子,用审视而又狐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萧澜抬手擦掉血迹,道:“我做不到。” “为何做不到?”裘鹏问。 萧澜道:“我忘不了家中的心上人。” “为了能拥有权势,连三尸丹都敢吃,却迈不过自己心中这道坎?”裘鹏闻言不怒反笑,“有趣,先前装得再风流薄幸,说什么不缺男人女人,临了原来还是个痴情种子。” 萧澜道:“我可以为你做别的事。” 裘鹏道:“凭你这点功夫,想为我做别的事,怕还不够格。” 萧澜沉默不语。 “你现在孑然一身,应当也没多少银子,否则不会忍着白眼住在李府中。”裘鹏极有耐心,“不如从了我,将来飞黄腾达有钱有势,才好将你的心上人接到身边。否则一年两年她能等,可三年五年七年八年,谁又能等得?莫非你还想当着绿帽王八,替她攒家业不成。” 萧澜撑着站起来,手一直扶着胸口。 见他脚步踉跄,走路都不稳,像是被方才那一掌伤得不轻,裘鹏心里摇头,招手叫过两名下属,先带他去了一处帐篷休息。 直到四周都安静下来,萧澜才松了口气。他方才之所以未曾躲闪,一是因为神思恍惚,竭力想要拼连脑海中的破碎画面,即便知道有危险,却也依旧迟疑了片刻;二也是因为清楚裘鹏不会出手太重,勉强吃了这一掌,受伤后反而更容易找借口。 袖中落出一枚药丸,正是那枚三尸丹,右手攥紧后又松开,便只剩了扑簌粉末。 萧澜枕着手臂,眉头死死皱着,看不出眼底藏了什么情绪。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与陆追分别是在孩童时期,那时两人年岁尚小,而后就是对方毫无征兆地失踪,再往后见面,已是在伏魂岭的密室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可若真只有如此,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眸又要如何解释? 越想抓住过往,心底涌起的失落便越多,缠绕纠结挥之不去,整个人都空空荡荡,像是遗失了一样极重要的东西,再试图往记忆深处挖掘,脑中却宛如燃起一把火,灼灼焚毁血肉筋脉,痛可彻骨。 风从林中呼啸而过,萧澜猛然坐起来,翻身出了帐篷。 “公子要去何处?”外头有弟子守着。 “太闷,出去散散心。”萧澜面无表情回答,也未停下脚步,只是自顾自向外走。 那弟子知道主子相中了此人,也不敢太过放肆,于是赶忙去林地深处报信。 “出了林子去散心?”裘鹏斜靠在软榻上,“随他吧。” “不要派人盯着?”心腹在旁问。 裘鹏摇头,抿唇一笑:“他服了三尸丹,又能跑到哪里去,现在即便是后悔了,也收手不得,走了也会回来。” 心腹道:“看来主子是挺喜欢他。” “长得那般俊朗,身子又精壮,可比你这瘦猴不知要强到哪里去,哪里舍得不喜欢。”裘鹏挽了个手指,在烛光下细看那莹莹的指甲,啧啧道,“还是个痴情种子,他那心上人,还真是好福气。” 身后无人尾随,萧澜只顾往前走,直到将所有光与喧嚣都甩开,才重重跌坐在枯叶乱石之上,背靠一颗大树,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幕,想让自己冷静些。 暗处,林威远远看着他,心中有些疑惑,不知这又是什么状况——林中寂静无声,还当一切都很顺利,可为何萧澜看起来又如此颓然,甚至有些……落寞。 陆追微微握紧拳头,虽天气严寒,掌心却沁出一层薄汗。 林威小声道:“二当家。” “嗯?”陆追回神。 林威道:“看他这样子,该不会当真被那老妖男给,咳,榨干了吧?” 陆追:“……” 闭嘴。 思绪越来越纷杂,萧澜双手插入自己发间,额上青筋暴起,若非顾及裘鹏的人还在林地中,他几乎想要嘶吼一声,将所有烦闷都宣泄出来,好稍微痛快些。 林威担忧:“乖乖,中邪了啊这是。” “不许出来。”陆追吩咐。 林威没听清:“啊?” 陆追却已经站起来,几步走过去蹲在萧澜身边,低声道:“你没事吧?” 萧澜猛然抬头。 陆追微微皱眉看着他,眼底有疑惑也有担忧,还有几分不甚明晰的闪躲。 就是这双眼睛,现实与模糊的碎片重合,萧澜握住他的手腕,重重将人拉到自己怀中。 喂喂喂!林威倒吸一口冷气,干嘛呢你过分了啊!即便当真被那老妖男占了便宜,难不成还想在我二当家身上讨回来! “没事的。”陆追在他背上拍了拍,“你先冷静下来。” “我都忘了什么?”萧澜又问了一次,手臂环得更紧。 陆追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你告诉我,从儿时离开冥月墓,直到伏魂岭血案中间那些年,你有没有回来过?”萧澜双手捏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粉碎骨骼,“或者,你有没有见过我?” 看着那双已经接近赤红的眼眸,陆追答:“有。” “我又为何会忘?”萧澜追问,“也是因为姑姑?” 陆追点头:“是。” 猜测得到印证,萧澜向后靠在树上,也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别再烦躁了。”陆追帮他揉了揉紧皱的眉心,“你若想知道,我将来说给你听便是,却不是现在。” 萧澜看着他的眼睛没说话。 陆追问:“还要回树林中吗?” 萧澜闭了会眼睛,待情绪平复下来,才道:“林中是鹰爪帮的人,我先前遇到的那妇人便是裘鹏,不知是练了什么功夫,整个人都邪门得紧。” “他想做什么?”陆追又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十四章 你来 【第二十四章-你来】第二十四章你来 清晨露水溅落,裘鹏尚在梳洗,便有下属来报,说昨晚那姓萧的公子已经起床,正在外头坐着。 “何时回来的?”裘鹏问。 下属道:“子时过了,便回来了,看着情绪有些消沉,却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说要周围的守卫都安静些,莫吵到他休息。” 裘鹏披上绣花大氅,弯腰出了帐篷。 萧澜站起来。 “伤势如何了?”裘鹏问。 萧澜道:“教主的功夫果然不一般,打我那一掌想来是留有情面的,却直到现在还有穿骨之痛。” “这回长记性了,下回便会记住规矩。”裘鹏一笑,又试探,“听说你昨晚出了林子?” 萧澜道:“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裘鹏上下打量他一眼,道:“随我来吧。” 萧澜问:“去何处?” “你不是想帮我做事吗?”裘鹏道,“此时便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萧澜应了一声,不动声色跟上。 另一处林中空地,有人正在等,是住在城中客栈的鹰爪帮弟子之一。见到裘鹏身后跟着的萧澜,明显愣了片刻。 萧澜面色如常。 “怎么,认识?”裘鹏挑眉。 那弟子垂首道:“在船上,在李府中,都曾见过这位公子。” “见过就对了,他现在是我的人。”裘鹏道,“不必有顾虑,说事情便好。” “是。”对方道,“李府内的暗道已经布置好,一旦按下机关,便是万箭齐发,到时候即便是武林中最顶尖的高手,也逃脱不得。” “不错。”裘鹏点头,“辛苦你了。” “教主言重了,”那弟子赶忙道,“能追随教主,是我等的福分。” “回去吧。”裘鹏道,“往后除非有事,否则便不必来了,免得引人注意。” 弟子答应一声,低头后退几步后,方才转身离开,显然极敬畏他。 萧澜问:“为何要在李府内布下机关?” 裘鹏答:“自然是因为要杀人。” 萧澜又问:“杀谁?” 裘鹏语调轻佻:“你猜?” 萧澜摇头:“我猜不出。” “猜不出,将来我就亲自带你去看。”裘鹏手掌在他胸膛上下抚摸,饶有兴致道,“不过在那之前,你倒是能先做一件别的事。” 萧澜道:“何事?” “你觉得我美吗?”裘鹏问。 萧澜点头:“美。” “想都不想,可见也是随便说的,你们男人可当真不能信。”裘鹏探身上来,想要啜一口他的唇,却被闪身躲开。 萧澜看着他。 “看来不给你点甜头,你也不肯给我甜头了。”裘鹏叹气,又单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你在洄霜城里也住了有一段日子,可知道这城中最漂亮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萧澜摇头:“不知。” 裘鹏继续道:“叫姚小桃,是这镇上豆腐老姚的女儿。” 萧澜道:“所以?” “人人都说她长得好,我却偏偏不服气。”裘鹏双目一挑,眼底迸出杀机,声音却依旧又柔又腻,“你今晚就去替我将她的脸划花,好不好?” 萧澜道:“这世上有无数座城,每座城里,都会有个顶好看的姑娘,毁得完吗?” “没看着的,没听到的,我不管。”裘鹏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可现在既被我知道了,那便只能怪她那张脸,怨不得别人。” 萧澜冷笑:“这便是你要干的大事?” “大事还不是时候,先做些别的,也是乐子。”裘鹏慵懒道,“一个小贱人的脸,花了又能如何,你又不认识她,莫非还怜香惜玉舍不得?” 萧澜道:“答应你便是。” “这还差不多。”裘鹏很是满意,总算舍得直起身子,腰肢水蛇一般出了林子。外头有别的弟子在等他,像是有不少事情要禀报,帐篷被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萧澜也未硬闯,待到天黑之后,便又独自出了林地。 陆追依旧在原处。 林威脑袋直疼,怎么这人每天晚上都要出来一趟,难不成抱二当家上了瘾。 萧澜也有些不满:“你为何还在这?” 陆追答得淡定:“昨晚便说了,回山也无事可做。” 林中风声呼啸,萧澜看着他冻成通红的鼻尖,心下无奈,只得先将人拉到背风处蹲着。 陆追眼底笑意更甚。 萧澜道:“裘鹏让我今夜去替他做一件事。” “这么快?”陆追有些意外,“我还当他至少要考验你一段时间,鹰爪帮看着也不像是缺人手。” “这便是考验了。”萧澜道,“这城中有个好看的姑娘,名叫姚小桃,家里是磨豆腐的,裘鹏让我去毁了她的脸。” 陆追问:“有仇?还是单单是嫉妒别人家的姑娘年轻漂亮。” 萧澜道:“后者。” 陆追摇头:“先前鹰爪帮虽说也下三滥,却也顶多是偷鸡摸狗,为何如今竟变成了这样。” “走吧。”萧澜道,“先去那家城内的豆腐坊看看。” 陆追答应。 林威蹲在巨石后,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 …… 三更半夜,这又是要去作甚。 夜色已深,洄霜城内也已经安静了下来,老姚家的豆腐坊门口挂着两串灯笼,挺好找。 两人悄无声息落入院内。就见四处都挂着洗好要晒的红纱,看架势是要办喜事。 磨豆腐要起早,因此这一家人睡得也早。陆追道:“你打算怎么办?” 萧澜道:“只有暂时委屈这位姑娘了。” 陆追道:“幸好今夜是你,若裘鹏心血来潮派了别人,那这一家人可就毁了。” 萧澜道:“你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十五章 红莲盏 【第二十五章-红莲盏】差不多就可以了萧大公子 片刻之后,姚小桃实在看不下去,弱声提醒:“公子,差不多就可以了。” 萧澜总算停下手。 陆追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屋内众人的表情,心里涌上一股不详预感。 萧澜后退两步,提前道:“喏,是你自己说的,要夸张些。” 陆追一把抄起桌上铜镜。 四周很安静。 …… 陶玉儿在陆追临下山时,所教授的那段*术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精髓便是要让人在混沌恍惚中,只记得住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而后再由布阵者加以引导,将假的变成亲眼所见,铁板钉钉。 正因如此,陆追才会在萧澜下手前,多说了一句:“要夸张些,脸若桃花嘴唇鲜红,让人一见便知是个女儿家。” 但坦白讲,他此时却有些后悔。 万事全靠比,这阵才顿悟,还是画朵牡丹好。 姚小桃看着他那满脸朱红,以及快要滴出血的双唇,既觉得好笑,又不敢笑,还有些惋惜,这般好看的一个公子,还是方才那样更好看。 萧澜安慰:“黑天半夜的,也无人知道这是你。” 陆追想,将来一定要将此人打一顿。 萧澜道:“走吧。” 陆追放下铜镜,对姚小桃道:“这几日怕是只有委屈姑娘躲起来了。” “公子放心。”老姚道,“我这豆腐坊有个大柴房,让小桃住去那里就成。” “对了,看那满院子的红纱,快要成亲了吗?”陆追又问。 老姚点头:“年后就要嫁到远处去,我和她娘正舍不得呢。” “远处?那倒正好。”陆追道,“天明之后,会有人来找你们,我这恰好有一笔多出来的银钱,你们一家人不不妨先去别处暂避一阵,待到这城里消停了,再回来也不迟。否则一直让姚姑娘住在柴房中,又冷又闷就罢了,还要耽误婚期。” 老姚连连答应,只说只要女儿没事,那便做什么都成。 陆追出了门。 萧澜也跟了过去。 小巷内,更夫打着更路过,还在想着天亮后要去何处吃早饭,前头却骤然传来一声尖叫,锐利刺破寒气与雾气,吓得周遭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一股脑从床上坐起来,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更夫亦是魂飞魄散,丢掉手中的梆子就想跑,巷道尽头却已有一个人跑了出来,一头黑发散落肩头糊在脸上,同故事中的鬼怪一模一样。 更夫膝盖发软生疼,向后重重跌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只连滚带爬缩到道边。 “救命啊!”对面那女子的叫声一声赛一声凄厉,在她后头还有一个黑衣人,手中拿了把明晃晃的匕首,追上来抓住那散乱黑发,挥手便朝着脸扎了下去。 女子惨叫更甚,一张俏丽的脸在月光下渗出鲜血,将衣裳领子也染成红色。再一晃眼,那城中卖豆腐的老姚也追了出来,扑倒在地抱住了黑衣人的大腿,似是在哭求着什么。 这是有人要向姚家寻仇?更夫晕晕乎乎一翻白眼,生生被吓昏了过去。 待周围邻居有胆大的冲出来,那黑衣人已无影无踪,路上一片鲜血刺目,豆腐坊的门大开着,屋中听似一片慌乱。 “老姚,怎么了?”众人赶忙跑进去。 老姚干嚎道:“有人,有人冲进来打伤了小桃啊!” 这豆腐姚家在城里的人缘不错,此番出了变故,自是一群人都心急如焚,有人去报官,有人去请大夫,年轻力壮的汉子们手中拿着柴刀守在外头,婶子则是进去帮着姚家大婶照顾小桃,却没多久就都出来,说里头血腥得很,待久了就晕。又陪着抹泪,说好端端一个闺女,这下怕是要毁了。 卧房中,姚家大婶胆战心惊看着两人,已然不知这究竟是人还是鬼神——都是乡里乡亲,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何进来的街坊们竟是一个人都没看出,床上的人并不是小桃,那些血也不是血。 “大婶不必惊慌。”陆追道,“我们不是坏人。” “是是是。”姚家大婶是个老实人,又受了怕,只知道垂着手站在一边。 萧澜端了个椅子给她坐,又从旁边的铜盆中拧了个手帕,递给床上的人。 “帮我。”陆追仰着脸。 “手又没断。”萧澜将毛巾丢在他额头,“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些天分。” “什么天分?”陆追一边抹脸一边问,“扮姑娘的天分?” “学阵法的天分。”萧澜坐在床边,“这*术娘亲也曾教过我,不过却当真学不来。” “无妨。”陆追笑笑,“都一样。” 脸上有不少胭脂与朱砂痕迹,擦完一整条手巾还有些泛红,萧澜替他又拧了条帕子。 陆追问:“还有哪里没擦干净?” 萧澜道:“哪里都没擦干净。” 陆追道:“哦。” 毕竟看不到,挺正常。 萧澜心里好笑,捏起他的下巴,一点一点耐心擦去那些红痕。 陆追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就那么看着他,睫毛上落了一层黄色光晕。 萧澜嘴角一扬:“看我做什么?” 陆追答曰:“反正没事做,看看也好,否则眼闲。” 萧澜松开手:“干净了。” 陆追道:“我在这里守着,免得出乱子,你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不过官府那里尚不清楚究竟是谁的人,我打算还是暂时隐瞒为好。” 萧澜点头:“自己小心。” 陆追目送他一路出了房门,然后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偷笑。 姚家大婶这阵也冷静了些,哆哆嗦嗦给自己倒了杯水,心说这江湖中的人可当真是看不透,也不知到底在无端高兴些什么。 天色蒙蒙亮起来,消息也在城中传开。看着大门紧闭的姚家豆腐坊,众人都在唏嘘,说姚家闺女太可怜,也不知是谁下的毒手,一张脸都毁了,连大夫进去看诊,出来时也晕晕乎乎,扶着树吐了半天,旁人问起来只摇头摆手,连说什么都没记住,什么都说不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十六章 墓主人 【第二十六章-墓主人】按个肩膀叫什么叫 两日之后,陆追安排朝暮崖的人扮成村夫,对外只称是闻讯前来的姚家远亲,将那一家三口人都接出城,前往滇南姚小桃的夫家小镇上暂避。 城中百姓并未觉得有何异常,毕竟豆腐坊遭了此等变故,搬出去也是理所应当,否则那丧心病狂之徒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只是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陆追方才回了一趟青苍山。 “可算是舍得回来了。”陶玉儿拉着他的手坐到桌边,“说是去陪着澜儿,就算脱不开身,可老李天天在山下,就不知道派人给他带个口信?好让我这山上的人也安个心。” “没什么大事,便没有打扰夫人清静。”陆追抱着热茶暖手,将豆腐坊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已经疯魔成了这样?”陶玉儿啧啧,“比起邪教妖女,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追道:“不过他倒是越来越信任萧兄。” 陶玉儿一听便头疼:“你莫要告诉我,澜儿当真连他都下得去手。” 陆追:“……” 陆追道:“自然没有。” 还好还好,陶玉儿欣慰抚胸,又道:“澜儿可曾说过,他下一步有何计划?” “裘鹏往李府的暗室内布置了许多机关,应当是要引谁进去刺杀。”陆追道,“听他话语中的意思,等不了多久便会动手。” “与红莲盏有关吗?”陶玉儿问。 陆追摇头:“不知。” “不知啊……”陶玉儿啧啧,“我猜八成是有,毕竟这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 陆追道:“嗯。” 陶玉儿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陆追道:“能问吗?” 陶玉儿爽快点头:“红莲盏的确在我手中。” 陆追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当初阿六曾亲眼见过翡灵捧着红莲盏,后来她既是被陶夫人所杀,那红莲盏的去向也不猜自明。 “不过山下那些人想要的,可不是我手中的红莲盏。”陶玉儿道。 陆追试探:“夫人的意思,这世间当真有两个红莲盏?” “否则呢?”陶玉儿笑道,“倘若一个红莲盏便能打开冥月墓,鬼姑姑又岂会甘心这么多年都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 “怪不得。”陆追道,“那冥月墓中的红莲盏,夫人可知是去了何处?” 陶玉儿拍拍他:“你才是身在其中之人,现在却问我?” 陆追摇头:“可它的确非我所取。” “说说看,”陶玉儿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澜儿也曾与我讲过,可他脑子打小就记不住事,又被鬼姑姑操控多年,只怕说的也未必就是真的。” “那日我接到陆家的线报,说有人想要打开冥月墓。”陆追道,“便匆匆带人赶了过去,谁知墓道暗室中一片寂静,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地上躺着的都是冥月墓的弟子,身子是软的,像是刚刚才咽气,可又不见凶手的影子,红莲盏也已消失无踪。” “那处暗室,可不像是外人能擅闯的样子。”陶玉儿摇头。 “所以萧兄在带人赶到时,才会认定是我杀了那些弟子,一直误会这么多年。”陆追并未详说当日情形,而是粗粗一述,将其余事情隐了大半。 “说来也可笑。”陶玉儿道,“那冥月墓弟子的使命,原本就是替你陆家守着祖坟,现在倒好,你这陆家唯一的子嗣被拒之门外,世人不知真相,却都当那老妖精才是墓穴的主人。” “这么多年,鬼姑姑为了能打开墓穴,无所不用其极。”陆追道,“再放任下去,只怕终究会入魔疯癫,为祸武林。” “哪里还用等将来,她早就已经疯了。”陶玉儿摇头。 陆追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夫人。” 陶玉儿道:“说。” “世间其实有两盏红莲灯,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陆追问。 陶玉儿答:“除了我与你,八成就只剩下了你的爹娘。” 陆追微微皱眉:“可我爹当初并未说过此事。” “那他都说了些什么?”陶玉儿问。 陆追道:“只命我毁了红莲盏,毁了冥月墓。” “那就对了。”陶玉儿道,“你离家时年岁尚小心智未熟,只怕是你爹担心你会误入歧途,也脑子发热想打开冥月墓,故而索性将真正的秘密隐而不言,那样即便你拿到了红莲盏想忤逆父命,也入不了主墓穴。” 陆追苦笑:“这还当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现在我将秘密说出来了,你可曾想过,将来要入冥月墓看看?”陶玉儿道,“旁人倒也算了,可伏魂岭是你陆家的祖坟,你想进去,理所当然。” 陆追摇头:“当初既是答应了父亲,我自会做到克己律心,依照誓言毁了红莲盏与冥月墓。” “陆家人的牛脾气啊……”陶玉儿笑道,“与你爹可是一模一样。” 阿六恰巧扛着柴从外头进来,见到陆追之后松了口气,道:“我方才还在想,若二当家再不回来,这个月的药浴又要错过了。” “药浴?”陶玉儿握过他的手腕试了试脉。 陆追道:“夫人不必担忧,这毒暂无大碍。” “无碍就好。”陶玉儿道,“那快去屋里歇一阵吧,这两天也累了。” 陆追答应一声,进屋后和衣靠在床上,过了阵子,又拖过身旁空着的软枕捂住自己的脸,继续出神,一转眼外头已是天黑。 吃过晚饭后,阿六很快便烧好了沐浴用水,屋子里充斥着药物的苦涩香气,微微发烫的水汽将皮肤也染上一层绯红。 陆追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不再想烦心之事,只求能有片刻轻松。 院门吱呀作响,院中有人说话,却是萧澜的声音。 回来了?陆追意外,听他像是进了陶玉儿的房间,便也没出去。继续懒洋洋在热水中泡着,直到氤氲水汽逐渐散去,方才扯过一边的布巾站起来。 萧澜恰好推门而入。 陆追回身看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外袍,眼底又湿又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十七章 梦境 【第二十七章-梦境】冥月墓中有美人 陆追好笑:“为何怕被陶夫人听到?” “若是传到娘亲耳中,八成又会以为我在打你。”萧澜靠在他身边,枕着手臂道,“以后别再下山了,在这小院中好好待着吧,否则若是病了倒了,连个大夫也不好找。” 陆追裹着被子答应一声,觉得身上暖了不少。 萧澜挥手扫灭烛火,四周便暗了下来,屋内寂静,甚至能听到枕边人的呼吸。 时间寸寸流走,两人却谁都没有睡意。 陆追突然问:“你在想什么?” 萧澜答:“冥月墓的那片花田。” 陆追:“……” 萧澜侧首,在黑暗中看着他:“在那里究竟曾经发生过何事?” 陆追半撑起身子,黑发倾泻铺满软枕,像是在夜色中闪着光,语调一挑:“先说说,你都想起了些什么?” 萧澜道:“想起了花田,和你的眼睛。” “只有这些?”陆追又躺回去,“那我不告诉你。” 萧澜有些好笑:“为何?” “要么自己想起来,”陆追道,“若是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便要如何?”萧澜问,“骂我一顿,还是扎我两刀?” 陆追却转了话锋:“你可知在王城中,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嫁我?” 萧澜想起了山海居那一大群穿红戴绿的媒人婆。 再想说话,身边人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起来,不管是真睡还是装睡,总归都是不想再提此事的意思。 萧澜替他掖好被角,也未生气。即便记忆残存无几,他却也能断定,发生在花田中的,一定是极好的事。 将来总有一天会记起。 翌日清晨,待陆追醒来时,身侧已空空荡荡。萧澜一早就下了山,先去城里吃了早饭,又漫无目的游来逛去,甚至还站在一家青楼门口徘徊许久,直到确定一切都已落入鹰爪帮眼线的眼中,方才悠哉回了枯树林。 裘鹏也未在意,只叫到身边问了两句,见他还是一脸冰冷寡言,便将人打发到一边,转头继续去新欢处寻乐子。 到了傍晚,陆追也下了青苍山,却未再去枯树林,而是易容成商贩,前往洄霜城内的一家茶楼——这里三教九流之人都有,平日里很是热闹,去得晚还会没有位置。 比如说这阵,陆追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人过来拼桌。三人腰间佩着刀剑,显然都是江湖人。 “多谢这位小兄弟。”坐下之后,为首那人豪爽道,“你这壶茶也算在我头上,一并结了银子便是。” “这怎么好意思。”陆追笑笑,又道,“果真是武林侠客,出手就是阔绰。” 这伙人挺受用“武林侠客”四字,索性又请了陆追一盘点心,方才开始自顾自地聊天。说的都是城中各门派人人皆知之事,也无需避讳什么。来来去去除了红莲盏就是宝藏,与先前林威打探到的消息大同小异。 “这位兄弟,”见陆追听得入迷,对方推他一把,不满道,“你这探听消息的架势,有些太过明目张胆了些啊。” “没有没有。”陆追回神,像是被吓了一跳,赶忙摇头,“怎么会,我一个做生意的,探听这消息做什么,只不过前几天恰巧也听过红莲盏的故事,此时诸位再度提及,便忍不住又听了起来,对不住打扰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其中一人伸手拉住他,“你也听过红莲盏的故事?何时?在哪里?” “前几天,在城里另一处茶楼。”陆追道,“也是几位侠客在说。” “说什么了?”那人将脚架上桌子,漫不经心剔牙,“也是为了藏宝图?” “不是,是为了美人。”陆追答。 对面三人瞬间睁大眼睛,为何这回又成了美人? 陆追道:“冥月墓中有美人,倾国倾城,泪落成珠。” “乖乖。”这故事听起来既有金钱又有美色,几人果真很有兴趣,压低声音催促他快些讲。 陆追笑笑,给自己先慢悠悠添了一杯茶。 从古到今,从朝堂江湖到乡野民间,最受欢迎的秘史大都放浪形骸又奢侈糜烂。陆追深谙此道,不费吹灰之力便编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故事——听起来似乎只要拿到红莲盏,便能坐拥天下财富,还能将仙界绝色妙人带回家。 想一想就垂涎三尺。 陆追又感慨:“只可惜我一介布衣,无缘得见。” “这故事你是听谁说的?”对方追问。 陆追答:“忘了。” 怎么能忘了呢,对方闻言着急,如此绘声绘色细节详细,八成就是真相,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陆追又道:“我的确忘了对方是出自哪门哪派,当日压根也没听清,不过若是能再度见面,肯定是能认出来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对面三人一拍大腿,“往后几天,你便跟着我们哥仨,直到将这伙人找出来为止。” “这样不大好吧。”陆追为难,“我还要做生意。” 话音刚落,一把大刀便“哐啷”拍在了桌子上,为首那人狠狠摔碎一个茶杯,眼睛瞪得铜铃大:“你可别不识好歹!” 周围人纷纷往这边看,陆追苦了脸道:“好好好,我答应便是。” 于是在喝完茶后,三人便拥着他,一道回了住处。 陆追问:“不知几位是哪个门派?” 其中一人道:“影追宫。” 陆追:“……” 陆追道:“在下只听过追影宫。” “那是你记错了。”那人瞪他一眼,“江湖上最厉害的门派,乃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影追宫。” 陆追恍然:“原来如此。” 陆追又充满期盼道:“那阁下便是传闻中的秦宫主?” 对方恼羞成怒,拔刀出鞘——弄个假的名号充充门面可以,可若真要冒充追影宫主秦少宇,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陆追咳嗽两声识趣闭嘴,不再戏弄这莽汉。 三人住的地方是个小客栈,陆追既是半被挟持,自然没有单独的房间睡。入夜时分,看着面前正在宽衣解带,露出满身横肉打算沐浴的壮汉,明玉公子很想自戳双目。于是在他出浴前,便在地上替自己铺好了棉被褥子,早早缩进去休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十八章 写个故事 【第二十八章-写个故事】你这水平不行 见他一脸狡黠,似乎还有些孩子气在里头,萧澜将扇子还回去,道:“为何要接近这三人?“ “其实也不是非这三人不可,“陆追道,”只要嗓门够大,性格暴躁,易冲动,最终目的又是红莲盏,那便换谁都行。” “说说看,你下一步有什么计划。”萧澜靠在墙上。 陆追道:“我们之前只是猜测,说裘鹏或许会有下一步的行动,可也仅仅是猜测而已,若他不行动呢?我们岂非要三月五月,一年两年等下去。” “所以?”萧澜问。 “所以便捣个乱,逼他自露马脚。”陆追道,“或者哪怕他立刻就会动手,我们至少也要添添乱,才更方便行事。” 萧澜一笑:“你看上去像是有不少鬼主意。” “毕竟在温大人身边待了这么多年。”陆追寻了个干净台阶坐下,眯着眼睛吹风,“耳濡目染,使坏的点子多少也能学一些。” 萧澜道:“那位大楚第一才子?” “你知道当初温大人是如何将大哥逼下朝暮崖的吗?”陆追看着他问。 萧澜摇头。 “那阵大哥是土匪,他却是朝廷命官。”陆追道,“寻常人剿匪,都是出动官府镇压,温大人却偏偏不,他先是在满城内都贴满了大哥的画像,一幅比一幅英武不凡,又写了许多离奇曲折的小话本,搞得最后城里百姓只要一见画像贴出来,便一窝蜂上来撕,拿回家贴在墙上观赏,甚至还以模仿大哥的一举一动为荣。” 萧澜道:“模仿土匪行径?” “大哥可没干过烧杀抢掠之事,不过这不重要,温大人话本里那些事,他也同样没干过。”陆追想起当年,依旧有些想笑。 “什么事?”萧澜问。 陆追道:“扶老人过街,帮邻居收麦,怒斥青楼娼馆无耻,手里还时时刻刻都捧着一本书,四书五经换了个遍。” 萧澜险些笑出来。 “如此只用了短短三个月,苍茫城内景象便焕然一新。”陆追道,“你若想听大哥与温大人的故事,我将来慢慢讲给你,不过今日我提起此事,是想告诉你,要在短期内煽动一批人对我来说并不难,尽可放心。” 萧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现在虽说各门派都是为红莲盏而来,却也没有哪个门派对此有头绪,大多都是一团雾水,却又不想白白放弃可能会到手的财宝,所以才在这里耗着。”陆追道,“而我要让他们都知道,已经有门派抢先一步动手,若再什么都不做,只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澜道:“这个先动手的人,便是鹰爪帮?” 陆追道:“其实也并非我们毫无根据胡编乱造。根据姑姑收到的书信,本来就是说红莲盏与李府有关系,而鹰爪帮的人三番五次潜入李府暗道,此等行径其余门派可从没有过。” “倒也行。”萧澜道,“乱上加乱,是个法子。” 陆追道:“你在鹰爪帮这些日子里,见过阿喜吗?” “李银的那个儿子?”萧澜道,“他本就送了几个奶妈一道过来,那小娃娃的日子倒也不算坏。放心吧,我会多看着他那头,免得将来万一出事,这娃娃会被裘鹏拿去无辜做了牺牲品。” 陆追一笑:“这可不像是冥月墓弟子所为。” “冥月墓并非邪教。”萧澜挑眉。 陆追道:“可冥月墓也不会将他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萧澜不以为意:“是吗?” “你会吗?”陆追道,“将我的生死放在心上。” 萧澜调侃:“我追杀了你这么些年,你说呢?” 陆追:“……” 陆追道:“这事你倒是记得清楚。” 萧澜道:“嗯。” 陆追问:“那你现在还要杀我吗?” 萧澜道:“你先把刀放下。” 陆追道:“我不放。” 萧澜头疼道:“为何你居然能从腰里抽出一把菜刀?” 陆追道:“做样子用,我易容成一个小商人,自然要寻些东西傍身。” 萧澜:“……” 你就不能找个匕首。 萧澜又道:“你方才那样子若是被王城中的媒婆看到,只怕排队等要嫁你的姑娘会少一半。” 陆追将菜刀别了回去:“现在这张脸也不是我的,做什么事都不吃亏。” 萧澜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凡事小心。” 陆追道:“你该多担心自己,没人知道裘鹏在这些年里究竟练了什么邪门功夫,大意不得。” “我会。”萧澜点头。 陆追又道:“当真不打算将你做的梦说给我听?” “我说过,”萧澜面色冷静,“忘了。” “三更半夜跑来找我,就为了一个不记得的梦境。”陆追感慨,“果真一听就极为可信。” 萧澜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毫无征兆出手攻去。 陆追早有提防,轻灵闪身躲开,衣摆在空气中如同蝶翼。 客栈很小,即便这里是僻静后院,两人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因此三四招后便各自收手。陆追道:“你偷袭我。” “你既有所防范,那便不叫偷袭。”萧澜说得理所当然。 “我自然会有防范。”陆追道,“你是七八岁才入冥月墓,我可是自从出生便被掳去了那里。武功套路为人处世,皆能摸清个七八成。”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萧澜道:“你该回去了。” “你呢?”陆追问,“打算如何向裘鹏解释这一晚?” “心情不好,出来透气。”萧澜道,“他的人没盯住我,是他的人没本事,可怨不得其它。” “能糊弄过去就好。”陆追道,“那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 萧澜道:“好。” 陆追走了两步,又转头提醒:“记得那个梦。” 萧澜:“……” 萧澜道:“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二十九章 交换 【第二十九章-交换】你替我做十件事 像这种故事,那影追宫的莽汉一天就能写出十个八个,且不说内容如何,至少标题都是一个比一个引人注意。因此不消三天,便在城中掀起了新一轮的风潮,不单单是江湖人士,连寻常百姓都在议论,说冥月墓中不单单有数不清的金银,亦有绝世美人,只要看一眼,便能令人骨酥体软,□□。 李老瘸也从山下听到了此事,甚至还有人说那美人受尽鬼姑姑欺凌,正盼着诸位英雄侠士将她救出去。 陶玉儿“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不出来,小明玉还能写这种故事。” 李老瘸道:“现在城中几乎人人都在说冥月墓与红莲盏之事,各门派明显都开始躁动,纷纷猜测这预示着什么。日日都有人打架,各个如同吃了炮仗,一点就燃。” “也就是说城中乱了?”陶玉儿道:“那小明玉的目的便达到了。” 李老瘸似是欲言又止。 陶玉儿道:“说。” 李老瘸道:“夫人恕罪,属下只是想问一句,夫人像是对那位陆公子甚是关心喜爱。” “不行?”陶玉儿一笑。 李老瘸赶忙道:“不敢。” “他是陆无名与海碧的儿子,有没有本事暂且不说,将来他若是遇到危险,你当陆氏夫妇二人真的会撒手不管?”陶玉儿摇头,“你别忘了,陆无名当初可是这天下排名第一的杀手,现在即便洗手退隐,想要窥得这江湖中的风起云涌,也是易如反掌。” 李老瘸道:“夫人想引这两人出来?” “想入冥月墓,单单有红莲盏可不成。”陶玉儿又靠回塌上,“外头那些蠢货都不懂,小明玉可要比红莲盏值钱得多。” 李老瘸微微低头:“明白了。” 陶玉儿单手拖头,用长长的指甲轻轻敲着太阳穴,看起来慵懒而又惬意。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皱纹与风霜,除去雍容与傲气,眉眼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影子——漂亮的,冷漠的,充满灵气的。 与她性格截然相反的,是陆追的娘,曾经的冥月墓掌灯圣女海碧,虽说在阴冷的墓穴中长大,却热情得像一团火,妖艳得似一斛珠,若是咯咯笑起来,那便如同在墓道中响起的清脆风铃,令旁人都想跟着一起扬嘴角。 按照规矩,即便是墓穴坍塌失火,或是在遭遇其余一切灾难时,圣女都必须要跪守着墓穴前的长明油灯,人在灯在,灯灭人亡。 如此枯燥无味的差使,自然没几个人愿意做,海碧就更不愿意,却也拗不过鬼姑姑的安排。在寂然守了三年长明灯后,她终于在一个深夜留书出走,打算去独闯江湖。 外头的日子虽逍遥快活,却也难免有风有雨,某日海碧行至飞柳城,不慎得罪了一个江湖恶霸,对方虽说武功平平,但手下着实是多,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海碧一路且战且退,最后因缘巧合,翻墙进了陆家的大宅院。 情爱之事,有青梅竹马,亦有一见钟情。陆无名原本只觉这是个好看的姑娘,在一同喝过酒下过棋之后,又觉得这是个有趣的好看姑娘,再往后,便觉得自己似乎必须要娶这个会下棋能喝酒,有趣又好看的姑娘。 海碧手中捏着发尾一甩,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陆无名道:“这么巧,我也是。” 海碧道:“我是冥月墓里出来的,你这死读书的文人,怕是连听都没听过。墓地,知道吗?我是在坟里长大的。” 陆无名道:“上月祭月教的三十四名弟子,皆是毙命于我剑下。” 海碧取笑他:“你这是从哪里找了句戏文中的台词?说得半分气势也无。” 陆追道:“要过两招吗?” 海碧摇头:“我可不要,将你打伤了,往后没人付饭钱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被打横抱起,卡在腰间的双手如同铁爪,轻松抓着她一跃离地,轻巧踏过落叶飞花与青红琉璃瓦,腾空稳稳落下。 海碧还在震惊中发呆,陆无名已一脚踢开卧房门,将她放在了床上。 …… 海碧道:“你先放我起来。” 陆无名道:“现在信了吗?” 受制于人,不得不信。 海碧点头。 陆无名问:“若我是书生,你喜欢我吗?” 海碧道:“喜欢。” 陆无名又问:“那若我是杀手呢?” 海碧想了想,道:“更喜欢了些。” 陆无名再问:“那我为何要起来?” 海碧:“……” 也对。 陆无名挥手扫下床帐。 床头花开并蒂,院中鸟雀成双,一番纵情风月后,海碧靠在他怀中,道:“我只是个乡下野丫头,可陆家是名门大户,你当真要娶我,不怕半夜被列祖列祖轮着骂?” 陆无名好笑:“为何不能是我陆家先祖在冥冥中,将你送到我身边?” 海碧不信:“他们送谁不好,送我作甚。” 陆无名问:“你在冥月墓中时,乖吗?” 海碧道:“不肯好好替墓主人守着长明灯,若是实在无聊,还要硬说话给他们听,好像算不得乖。” 陆无名道:“那或许就是因为我家先祖受不了你这唠叨丫头,才会让我收了你。” 海碧疑惑道:“嗯?” 陆无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伏魂岭冥月墓,是我陆家的祖坟。” 海碧震惊道:“啊?” 陆无名道:“是。” 海碧:“……” 屋中很安静。 片刻后,又响起了别的声音。 暧昧低哑,灵动春情。 一月之后,陆家的大宅便多了一名陆夫人。 再过了八|九月,又多了个粉雕玉琢的陆小公子。 一切像是都在朝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事实却往往与梦相反。掌灯圣女叛教,鬼姑姑几乎是怒意滔天,教中弟子一直就没有停止过追查她的去向,终于在这年立冬,陆小公子快要满两岁之时,海碧原本想带着他出去看红梅,却遭到冥月墓弟子的伏击,将母子俩带了回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十章 -闪现 【第三十章-闪现】一块雪雁石 城外枯树林,寒风穿过缝隙钻进帐篷,虽说有火盆与棉被,但大冬天的住在野外,滋味也着实不好受。 萧澜道:“你还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裘鹏放下手中酒盏,整个人贴过来,调笑道:“怎么,住腻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萧澜道,“别告诉我,你一点想法都没有。” “什么想法?”裘鹏眼神暧昧,视线止不住往他身下扫。本欲讨些好处,却又被他冷冰冰的眼神拂灭了兴致,于是话锋一转道:“你可听到过城里最近的传闻?” “关于红莲盏的那些?”萧澜问。 裘鹏点头。 萧澜道:“我当是你放出去的。” “你还真是只长了一副好皮相。”裘鹏“噗嗤”笑出声,“我放出风声,说红莲盏在鹰爪帮的弟子手中,给自己找麻烦?” “那是谁?”萧澜明知故问。 裘鹏摇头:“还在查,不过这波流言定然是有人存心为之。现如今风雅客栈被武林中人明里暗里围得水泄不通,我的人别说是做事,就算是出客栈也难。” 萧澜又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你去。”裘鹏用指尖点点他的胸口。 萧澜道:“我?” “对,就是你。”裘鹏道,“今晚去城中首富李银的府中,替我拿一样东西,他若问你要什么,你就说酒仙人打滚,他便会明白了。” 萧澜道:“红莲盏?” 裘鹏愣了片刻,转眼便笑得直不起腰。 萧澜不悦道:“又怎么了?” “没什么,莫生气啊。”裘鹏单手搭在他肩头,又软声哄道,“红莲盏不在李府,你要拿的是另一样东西,此外再替我送一封信过去。这封信极其重要,甚至关乎你我的性命,明白吗?” 萧澜冷漠道:“如此重要的东西,你放心交给我做?” “没法子,谁叫我偏偏喜欢你呢?”裘鹏盯着他看了一会,方才心满意足起来,回帐篷去写信。 城外青苍山,陆追在院中石桌上备好笔墨纸砚,陶玉儿看到后笑道:“这是要写春联?” “下月就要过年了,练练手。”陆追道,“虽说烦心事诸多,怕是要翻了年才能解决,但总得图个喜庆。” “澜儿年三十那天若回来,如此也算是一家人团圆了。”陶玉儿拍拍他的手,又打趣,“在王城时就听说了,山海居的二掌柜字写得好,想要还得排队,我那阵就在想,什么时候也要让小明玉给我也写一副春联。” “那是因为大家都想要温大人的字,若排不上难免失望,温大人不忍百姓大过年的扫兴而归,却又实在写不完,大哥便让我也一道写。”陆追笑道,“写着玩玩罢了,没什么好与不好。” 陶玉儿站在一边,看他慢悠悠写字,白色袖口上绣了几片颜色极淡的竹叶,清雅斯文,手指是白皙修长的,不像习武之人,更像是江南烟雨中的书生公子。再往上看,唇角微微扬着,眼神也是干净的,即便在寒冬的雾气中,也能一眼望到心底。 于是忍不住便道:“若是当初你爹陪着你娘一道去庙里烧香,就好了。” 陆追手下一顿,墨汁在纸上泅开一片,像是恍惚了片刻,却又极快就回神过来,只笑了笑:“命中注定的事,躲不过的。况且现在苦些,或许将来会甜回来。” 见他说得云淡风轻,想起先前那些事情,陶玉儿反而有些想要叹气,于是去厨房替他蒸了一小碗鸡蛋糕,热气腾腾端了来。 “多年没吃过了。”陆追双手捧过碗,先闻了闻,又吃了一口,齁咸。 于是感慨:“夫人的手艺,也一样一直没有变过。” 陶玉儿还在兀自伤感,听到后却又被气笑,伸手打了一巴掌。陆追自己跑去厨房炒了一碗冷饭,就着鸡蛋当菜吃下肚,倒也没浪费。 夜色沉沉之际,陆追下了青苍山。 与此同时,萧澜亦是潜入城内,一路去了李府。 李银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从他手中接过书信,低头扫了一眼,便折起来凑近蜡烛,烧成一片灰烬。 萧澜道:“酒仙人打滚可曾准备好?” 李银拍拍手,管家从外头进来,毕恭毕敬送上一个锦盒。 “这便是酒仙人打滚。”李银道,“切莫私拆,原样呈给主子便可。” 萧澜答应一声,拿起锦盒转身出了门。 见他走远,管家才不解道:“为何要送给空盒子给主子?” “不单单是空盒子,还有一封空的书信。”李银道,“试也试过了,若他能忍住不拆盒子,只怕以后就能留在主子身边了。下回再见着,可得客气些。” 管家点头,连连称是。 一轮残月隐在月间,道边一棵歪脖子大柳树只剩枯枝,被风吹得飒飒响。萧澜在路过围墙时,还在想时间尚早,或许能进去看看陆追,只是才刚刚踩着柳树翻过墙,却骤然觉得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像是在被人在心间狠狠割了一刀。 萧澜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陆追在屋内听到动静,出来后见居然是他,也有些意外,赶忙上前将人扶住:“你没事吧?” 萧澜摆摆手,撑着站起来踉跄两步走到桌边,想要调息内力,刺痛却一波绵延另一波,从心头一直钻到脑髓,甚至连视线也模糊了起来。 “萧澜!”陆追拉过他的脉搏,想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却反而被一把挥开,力道之大,像是入了魔。 脑中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咬,萧澜痛苦万分抱着头蹲在地上,额上爆起青筋,细听像是全身骨头都在响。 “萧澜!你醒一醒!”陆追心急如焚,索性抬掌劈在他脖颈处,想要先让他冷静下来。 萧澜一把握住那纤白的手腕,缓缓抬头与他对视。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微尘,也吹散了心间那挥之不去的混沌雾障。天地在这一瞬彻底安静下来,院中站着一对有情人,手握着手,眼对着眼。 陆追没说话,就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黑雾逐渐散去,重新换上了自己熟悉的光与亮,一恍惚,多年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十一章 心上人 【第三十一章-心上人】哪会有这般美好无争的人 陆追将脸慢慢擦干净,道:“昨晚是你自己来我这院中,可不知为何翻过墙后便昏迷不醒,我就把你拖到了床上。” 萧澜心底有些狐疑,这番说辞他自然是不信的,但昨晚从李府出来之后究竟发什么了事,却的确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中,眼睛一闭一睁便已到了今天早上,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可解释。 陆追问:“你没事吧?” 萧澜摇头:“没事。” “那就好。”陆追笑笑,“或许是因为最近太累,所以有些神思恍惚。” 这句话有些牵强,萧澜却也没有再多言。用冷水洗了把脸,才觉得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这是我在你身边捡到的。”陆追拿起桌上一个木盒子。 萧澜道:“昨晚裘鹏让我去李府,先是送了封书信,后又从李银手中拿到了此物。” 陆追问:“是什么?” 萧澜道:“酒仙人打滚。” 陆追晃了两下,里头有东西在咕噜咕噜滚:“名字倒是奇怪,先前从未听过。” 萧澜道:“看这盒子封得严实,否则我便打开看了,那封信也一样,烫了专用的火漆。” “我猜八成是用来试探你的。”陆追将盒子放回桌上,“若是重要的东西,应当还轮不到你来送,可若是不重要的东西,也犯不着烫这三四层的火漆蜡封。” 萧澜道:“试探我也是好事。” 陆追道:“为何?” “有试探,才说明他的确想过要用我。”萧澜道,“否则若只想养个小白脸用来取乐,又何需如此费神。” 陆追点头:“也是。” 过了一会儿,萧澜道:“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陆追道:“说。” 萧澜道:“昨晚我衣服是你脱的?” 陆追:“……” 陆追道:“是。” 萧澜单手捏住他的脸颊。 陆追强行道:“难不成你想穿着鞋睡!” 萧澜好笑:“所以便要脱得一干二净?” 陆追打开他的手,面色淡定:“又不是姑娘家,还怕人看不成。” “不与你贫嘴,我该回枯树林了。”萧澜站起来,“对了,这城内的流言已散播开来,目的算是达到了,你还要留在那影追宫三人的身边吗?” “这事还不算完。”陆追从厨房里拿了两个馒头夹卤肉,给他带着路上当早饭,“你尽管照着我们先前的计划做事便成,不必多想其它。” 萧澜点头,转身出了小院。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墙头,陆追方才揉了揉腰,独自坐在石阶上出神。 片刻后,外头传来脚步声,阿六吱呀推开院门,探头进来喜气洋洋道:“爹!” 陆追意外道:“你怎么回来了?” “陶夫人让我下山帮忙。”阿六反手关上门,“外头这么冷,快进屋吧。” “这里畅快。”陆追道,“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刚才碰到了朝暮崖的人。”阿六道,“据说冥月墓的人快到了。” 陆追叹气:“算算日子,从那黑蜘蛛一去一回,时间也差不多。” “可不止黑蜘蛛。”阿六道,“鬼姑姑也亲自来了。” “为了红莲盏与翡灵,她自然要来。”陆追道,“几日后能到?” 阿六道:“若无意外,约莫□□天。” “□□天啊……”陆追想了片刻,道,“你替我去办一件事,三日之内务必做干净。” 阿六爽快点头:“爹尽管说。” 陆追在他耳边低声吩咐。 阿六道:“听着有些像土匪。” 陆追拍了一把他的胸膛:“勉强再操一回老本行,事成之后,我带你去青楼听琴。” 阿六果然眼睛放光。 和爹一起喝花酒,这种事想一想便令人激动非常。 为此再干一回打家劫舍的勾当,也成。 与此同时,位于洄霜城数百里外的洛溪镇。 道边茶棚里,伙计上完茶水,便低着头赶紧退开,不敢再多看桌上的客人一眼。这茶棚位于官道旁,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了去,按理说伙计也是见过世面的,土匪山贼江湖恶人都遇到过,可还没有一桌人能让他连头都不敢抬——简直称得上是毛骨悚然。 其实也不单单是他,连茶棚里其余歇脚的客商在见到这一群人后,也纷纷结账离开,十几辆马车在山道上争先恐后卷起尘土,生怕跑慢了会丢命。 只是这一桌令所有旁观者都心生寒意的客人,却也不是什么喊打喊杀,令人避犹不及的鲁莽猛汉,而仅仅是一名白发老妪,带着几个丫鬟,两名侏儒。说话也是声音极低的,若不是因为嘴皮子在动,几乎无人会觉察这些人正在交谈。 按理来说,这样的一群老弱残疾只会令人同情,可不知为何,无论是穿着打扮,长相神情,或是说话的语调,竟都透着一股子说不明的阴森与恐怖——比起人来,更像是鬼。 刚从墓穴中爬出来的,僵直的,生硬的,黑色的。 伙计躲在柜台后,一边提心吊胆不住偷眼打量,一边胡乱擦着茶壶,只求对方能快些走。 “姑姑。”黑蜘蛛倒了一盏茶,“乡野粗鄙之地,只有这些了。” “可有澜儿的消息?”鬼姑姑问。 黑蜘蛛点头:“据说少主人一直在洄霜城外的枯树林中,与裘鹏待在一起。” “裘鹏?”鬼姑姑又问,“那他可知澜儿的身份?” 黑蜘蛛摇头:“不知。” “那傻小子啊。”鬼姑姑像是在笑,却又像是在叹息。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又开口:“陆明玉也在城里?” 黑蜘蛛道:“按理来说应该在,不过我们的人还没找到线索。” “跟着澜儿,不就能找到陆明玉了?”鬼姑姑放下茶盏。 黑蜘蛛犹豫片刻,低声道:“少主人不喜欢被盯梢,每回进了洄霜城,总会想办法甩掉身后的影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十二章 姓陆的 【第三十二章-姓陆的】多喝热水 “教主。”此时恰好有人匆匆而来,见裘鹏似是正要行好事,便赶紧顿住脚步,却又犹豫着未离开,像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说。 何时来不好,偏偏要这阵。裘鹏起来整了整衣服,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下属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裘鹏皱眉:“失踪了?” “是啊。”下属看了眼一边的萧澜,又小声道,“客栈里头空荡荡的,人影子都没一个,问过小二,说是昨夜还在,今早就再没见着了。” “行李在吗?”裘鹏又问。 “房内空空如也,有打斗撕扯过的痕迹。”下属道,“只怕是被人绑走了。” 裘鹏心中不悦,咬牙道:“没用的东西。” 下属试探:“不知教主可有想法,会是谁带走了他二人?我们也好去顺着查。” “近日来城内谣言四起,都说红莲盏在鹰爪帮手中,难保有谁就会听进心里,他二人会遇袭不奇怪。”裘鹏道,“至于具体是谁做的,却是哪个门派都有可能。不过你倒不用太着急,对方目的若是红莲盏,那他二人暂时还不会有危险,也不必大张旗鼓特意去寻。” 下属点头:“是。” “去吧。”裘鹏吩咐,“最近所有人都加强戒备,尤其是李府那头,务必不能出现一丝异样。” 待下属领命离去,萧澜问:“你的人丢了?” “先前你见过的。”裘鹏道,“一直住在城内客栈,负责暗中与李府联络,却不知为何却突然失踪了。” “当真不去找?”萧澜问。 “万一是旁人有意要引我出去呢?”裘鹏反问。 萧澜:“……” 萧澜冷笑:“这理由还当真是教人无从反驳,可你难道就不怕他们会被人收买,或是被人逼供,坏了你的事?” “这世间没有哪种疼,能比得过三尸丹发作。”裘鹏道,“他二人都是尝过痛楚的,此时哪怕是被砍手砍手,挖眼割舌,也断然不会背叛鹰爪帮。” 萧澜道:“世间竟有如此阴狠的□□。” “所以你可得听话着些。”裘鹏斜斜挑他一眼,“否则若是毒发……喂,你去哪?” 萧澜头也不回,大步出了林地:“散心。” 裘鹏嗤笑一声,心中暗想这人脾气挺大,面子也挺大,摆明了是怕三尸丹怕得紧,连听都不敢听,却还硬要装出一副牛脾气,教人又生气,又喜欢。 城中杨柳胡同小院中,陆追道:“为何这么轻易就绑了来?” “是啊。”阿六也纳闷,道,“我只想着去客栈那头看看,结果刚好遇到这二人出了后门进小巷,机会难得,我便赶紧冲上去,一刀给打晕了。” 什么叫傻人有傻福。 这就叫。 陆追拍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看来你还没忘了老本行。” “爹让我去,我才去的!”阿六立刻澄清,并不是自己想打家劫舍,已经从良了,是好人! “来吧,”陆追道,“随我一道去审审那两人。” 阿六应了一声跟上去,还挺激动,毕竟日子久了没干过这种勾当。 偏房里头,那鹰爪帮两名弟子正被绳索捆着,背靠背坐在地上,脑子颇为昏昏沉沉。 阿六端了一盆凉水,“哗啦”浇了过去。 “阿嚏!”寒冬腊月,这滋味可不好受,两人打了个激灵,总算是清醒过来。 陆追端着一把椅子坐在对面,正慢悠悠喝着茶。 阿六站在后头,替他捏肩添水,一派父慈子孝大好景象,非常值得被画师专门绘一幅图。 屋中光线昏暗,其中一人依稀觉得陆追有些眼熟,盯着看了半天,方才回忆起来先前在运河船上时,曾见此人与萧澜一起出现过。 “怎么,认出我了?”陆追问。 “我兄弟二人与阁下无冤无仇,不知这是何意?”那人强做镇定。 “你是与我无冤无仇,不过你那教主却绑了我的心上人。”陆追说得随意。 “咳咳!”鹰爪帮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阿六就先在后头遭了惊吓,骇然道:“我娘被人绑了?” 话刚说完,又更震惊了几分,继续道:“我何时有了娘?” 鹰爪帮二人面色僵硬,眼底疑惑,只当此人是个二傻子。却又可恨为何连二傻子的功夫也能如此高深莫测,居然能徒手擒得自己兄弟二人,若传出去,将来只怕难以在江湖立足。 陆追淡定道:“先前或许没有,不过你从现在开始,便有娘了。” 阿六几乎要喜极而泣:“我娘好看吗?” 陆追道:“好看。” 阿六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此生运气当真是好。 陆追继续看着地上二人,道:“想好了吗,可要与我配合?” 那鹰爪帮弟子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裘鹏此行有什么目的。”陆追道,“还有,在李府的地道之中,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我不会说的。”对方摇头。 “不说?”陆追一笑,将手中茶壶轻轻放在桌上,“嘴这么紧,莫非还指着裘鹏会来救你二人不成,恕我直言,按照他的脾气,可不会为几枚棋子,费这般工夫。” “即便教主不来救,你也别想从我弟兄二人口中得到任何线索。”那两人道,“趁早死心吧。” 阿六将手中长刀“咣当”杵在地上,金环相撞作响,眉毛一竖,凶神恶煞。 陆追继续漫不经心道:“因为三尸丹?” “你既知道,就更该明白现这一切都是徒劳。”那二人道,“况且如今那姓萧的在教主身边颇为得宠,将来可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既是他的朋友,就更该识趣些。” “颇为得宠?”陆追语调一扬,似笑非笑看着两人,眼神里却渗出寒意,“再说一遍试试。” …… 屋内很安静。 安静得几乎能听到窗外雪花扑簌落地的声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十三章 审问 【第三十三章-审问】迷雾重重 热水是好物,包治百病不花银子,就有一点不好,喝多了容易撑得慌。 陆追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只要稍微动一动,腹中便会“咣当”作响。 于是感慨:“这般治病的手法,即便是江湖中排名第一的神医叶瑾怕也比不过。”不号脉不看诊,一壶热水行天下。 萧澜坐在床边,握过他的手腕试了试脉相。 陆追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指下脉搏跳动平稳,萧澜微微有些不解,眉头也拧了三分。 陆追问:“这回几个月?” 萧澜哭笑不得,将他的手放回被子上:“这回几个月都没了,你的脉相挺正常。” 陆追道:“这难道不是好事?看你愁眉苦脸的,还当我明天就要生了。” “可你身上既有了红痕,为何脉搏却无异相?”萧澜无奈,“自己也不知道担心。” 陆追果断捂住他的嘴。 萧澜:“……” 陆追道:“我说了,这回当真无妨,也与毒没关系。”说完又补充,“将来你就会明白了。” “是吗?”萧澜问。 陆追眼神跳动,缓缓上移看向床顶,飘飘乎道:“说正事。” 萧澜还未开口,陆追又愁苦道:“不行,我要先去一趟茅房。”言毕,便跳下床踩着鞋一路奔出卧房,速度飞快。 院中阿六被吓了一跳,赶紧跟过去蹲在茅房门口听了半天,又转头用非常狐疑的目光看着萧澜:“你对我爹做什么了?” 萧澜道:“我什么都没做。” 骗谁呢你,看我爹方才那一脸惊慌,花容失色的。阿六咳嗽两声,道:“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萧澜:“……” 阿六却偏偏是个牛脾气,见他不说话,反而更加倔起来。 萧澜心里摇头,也不想再听他絮叨,于是举起右手道:“我发誓,我当真什么都没……喂!” 一道白影从院中掠过,像是踩了风与电光,阿六甚至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觉一股寒气掠过自己身边,吹得脸颊生痛。 萧澜猝不及防,被他带得踉跄后退两步,后背贴着墙才站稳。 陆追捂着他的嘴,道:“不准在我这院中发誓,也不准发这种誓。” 萧澜皱眉:“你上完茅房洗手了吗?” …… 那当然,咳。陆追迅速将手背到身后,淡定无比:“洗了。” 萧澜心里摇头,用袖子擦了两下嘴,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服了你。” 只有阿六一脸茫然,还在院中问::“爹,茅房里有鬼啊?”否则为何要这般大惊失色冲出来,连水缸都被撞得晃荡。 儿子太傻,陆追耐心转移话题道:“那鹰爪帮二人如何了?” “不如何。”阿六答,“就半死不活坐在地上,也不吭气。” “你再去看看吧。”陆追拍拍萧澜,“我刚刚审问出来,说那李府的地道暗器是裘鹏为了对付姓陆的,却也不知究竟是何人。” “姓陆?”萧澜道,“不会是为了你吧?” “可我并未得罪过鹰爪帮。”陆追道,“况且退一步说,若是裘鹏信了哪家谣言,想绑我要红莲盏还能说得过去,可那地道听着便像是要置人于死地,他如此大费周章杀我作甚?” 萧澜道:“这江湖中并无多少姓陆的高手,你算是其一,再有便是……二十余年前的陆无名前辈。” 陆追皱眉:“我爹?” 萧澜道:“我只是猜测,或许是旁人也说不定,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妙。” “我知道。”陆追点头,“你再去问问看吧,此番我既是将人绑了,便没打算放回去。最近城中所有门派都在说红莲盏与鹰爪帮,若是发现这二人离奇不见了,定然会乱起来。” “然后呢?”萧澜问。 “然后我便会让林威怂动那影追宫三人,去李府闹上一闹。”陆追道,“城中和李府都乱了,才能逼裘鹏出手。还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我今早接到飞鸽传书,鬼姑姑数日前率人出了冥月墓,算算日子,应当已经到了洛溪萍绾附近。” “无人通传,不过我能猜到。”萧澜并不意外,“回去休息吧,其余的事情交给我。” 陆追点头:“好。” 萧澜转身去了偏屋。 阿六站在院中左看右看,最终还是跟着挤进了陆追的卧房。 有些事还是要问一问的,否则不安心。 陆追正惬意靠在床头,手里捧着热茶壶,也不喝,就为了暖手。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上好的绣纹云锦白雪绸,比水还要滑,稍微不注意便会落下肩头,露出脖颈一片绯红的吻痕——当真是吻痕,与毒无关,与鱼水缠绵有关。 墨汁一般漆黑的头发,白皙而又柔和的侧脸,连捧住茶壶的手指都又软又修长。阿六感慨:“爹,你真好看。” 陆追闭着眼睛未睁开,似睡非睡低语哄道:“你也好看。” 阿六喜气洋洋,端着椅子放在床边:“先别睡先别睡。” “又想做什么?”陆追将冷掉的茶壶递给他。 阿六道:“方才爹说,我有娘了?” 陆追眨了眨眼睛,半天才想起来这回事,于是道:“嗯。” 阿六问:“好看啊?” 陆追道:“好看。” 阿六追问:“哪种好看?” 看着那双闪烁着诚挚之光的眼睛,虎虎生风的,陆追觉得自己似乎不应当再多行欺骗,免得将来又换来一场鬼哭狼嚎,不如循序渐进,于是道:“不羁又潇洒的那种好看。” 阿六纳闷:“啊?” 陆追躺平盖好被子:“嗯。” 阿六神情疑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略略无法想象,这该是怎样一个娘。 陆追却已经闭眼睡了过去。 阿六百爪挠心,双手拖着腮帮子看他,很是哀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十四章 岳大刀 【第三十四章-岳大刀】我爹给我找了个娘 又是红莲盏。 萧澜微微闭上眼睛,也不知究竟该是何心情。似乎从出生到现在,自己走过的所有坎坷都与之有关,洄霜城萧家老宅,伏魂岭冥月墓,只要与这三个字扯上关系,无一不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更荒唐的是,自己虽身在此间,却反而成了距离真相最远的一个人。姑姑避而不谈,娘亲讳莫如深,每个人都只让自己要拿到红莲盏,却又每个人都不说是为了什么。脑海中无数碎片纷飞散落,真相像是近在眼前,却又像是远在天边。 被隐瞒的,被抹去的,消失的,残缺的,不仅仅是曾经的回忆,还有自己过往的人生。 屋内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那鹰爪帮两名弟子见他久久不言,也不敢出声。抬头想要看看脸色,外头残阳却被半片乌云遮掩,四周瞬间暗暗沉沉,只能看清模糊人影,隐匿在一片浓黑中。 片刻后,阿六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点燃了桌上灯烛。 昏黄光晕跳动闪烁,照得地上两人脸色愈发惶惶,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阿六虽不清楚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能觉察出异样,于是果断拖起鹰爪帮两人出门,暂且关在了一处通风地窖中。待他上来时,萧澜也出了偏房,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吹风。 阿六欲言又止。 萧澜道:“怎么了?” 阿六提醒:“那是我爹的凳子。”放了绣花的棉垫子,雪白雪白的,你坐脏了可得赔。 …… 萧澜默默换了个石凳。 这就对了。阿六清清嗓子,也坐在他对面:“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萧澜道,“只是听那二人承认萧家灭门惨案幕后主谋是裘鹏,有些心绪难平罢了。” 这样啊。阿六问:“那你要杀了裘鹏,替你萧家人报仇吗?” 萧澜摇头:“裘鹏之所以会动手,是因为有人给他写了一封书信,说萧家有红莲盏。” “所以还要找出那个写信的人?”阿六跟着一道皱眉,过了一阵子又问,“那陶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萧澜并未接话。 阿六安慰:“现如今你在裘鹏身边,应当很快就能问出真相。”萧澜总算抬眼,道:“你今天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 “是吗?”阿六嘿嘿笑,又道,“其实也算不上不错,只是有一些小小的好事罢了。” 见他笑得掩饰不住,萧澜也跟着扬扬嘴角:“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这可是你要问的啊。阿六力大无穷拖着石凳,哐当当坐到他身边,好让两个人离得近些,方便说悄悄话。 萧澜:“……” 萧澜道:“看来还当真是件了不得的大好事。” 阿六压低声音道:“我爹给我找了个娘。” 萧澜皱眉:“你哪个爹?” 那还能有哪个爹,阿六正色道:“我只有一个爹。”说完又觉得不太对,于是补充,“两个。” 萧澜沉默看着他。 阿六按捺不住心中喜悦,继续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爹亲口说的。” 萧澜面瘫道:“你爹给你托梦说的?” 托什么梦啊!阿六推他一下,喜悦道:“是我这个爹!”一边说,一边往卧房一指。 寒风料峭吹来,从头冷到脚,就差天边传来一声雷。 萧澜觉得自己有些疑惑,又有些恍惚。原本想说为何自己不知道,可转念一想,自己也确实没理由要先知道。 情情爱爱本就是这世间最稀松平常之事,况且对方是大楚数一数二的翩翩佳公子,怕是从朝中重臣到武林望族,再到寻常人家,想将女儿嫁过去的都不会少。 如此一个人,直到现在还未成亲,才该是奇怪的事情吧? 只是道理是一回事,现实却又是另一回事。 萧澜脑中纷乱,耳边嗡嗡作响,心里也空落落的,像是丢了极重要的东西。 阿六总算觉察出异样,小心道:“喂喂,你没事吧?” 萧澜这才回神,勉强应付道:“没事。” “可你这样子,分明就是有事啊。”阿六晃了晃他的胳膊,“练功入魔了?” 萧澜问:“你娘是谁家的姑娘?” “啊?”阿六还在担心他的异状,却没料到会等来这么一句,愣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 萧澜目色微凉:“不知道?” “是不知道啊。”阿六揉了揉鼻子,“我问了我爹,他不肯说,只说我娘是个顶好看的人。” 萧澜又问:“有多好看?” 阿六想了想,觉得不羁与潇洒这种还是莫要说了,自家人知道就好,于是随口道:“身姿曼妙,眉眼也艳丽得很,没事干就在家中绣牡丹花。” 萧澜道:“叫什么名字?” 阿六捂住嘴:“那我不能告诉你,我爹不让我说。” 萧澜未再说话,起身出了小院。 这人,怪兮兮的。阿六蹲在门口,盯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后,方才拍拍屁股回了院中,挽起袖子砍柴煮饭,嘴里还在吹小调。 陆追是被鸡汤味熏醒的。 阿六嘴里叼着鸡屁股,在院中啃得气定神闲,见到陆追出来,便赶紧去厨房盛了一碗汤,两只腿两只翅膀,最好的都捞给爹。 “萧澜走了?”陆追问。 “是啊,早就走了。”阿六在厨房里多加了两盏油灯,好让四周亮堂些,自己也坐在小木桌边,继续啃碗里的鸡肉,“也没审出更多的事情,只说裘鹏便是指使李银灭门萧家之人,爹早就猜到过了,没什么好稀罕。” 陆追点头,也啃鸡腿吃。 “对了,还有件事。”阿六道,“那裘鹏是在收到一封书信后,才知道萧家有红莲盏。” “是吗?”陆追抬起头。 “是啊,不过暂时还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阿六又给他添了一勺热汤,“或许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十五章 心意 【第三十五章-心意】云初散 “我听说他就在洄霜城。”岳大刀甩了甩指间的发辫,笑得又粉又红又羞涩,“我从西北雁门一路来这江南,就是为了寻他。” “此人在江湖中算不得有名,估摸八成人都闻所未闻。”萧澜道,“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名字?”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岳大刀道,“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我再不成亲,可就嫁不出去了。” 萧澜问:“为何?” “算命的说的。”岳大刀道,“你不懂,他是我们镇上的神算。” 萧澜有些哭笑不得,他也是没料到,原本只想上山散散心,竟还能遇到这种事。凭空掉下一个姑娘,口口声声说要嫁阿六,叽叽喳喳雀跃欢喜,看上去恨不得明日就办喜事。 于是不由又想起了陆追当日感慨那句,说阿六是这世间命最好的人。现在看看,可不得是命好,人待在杨柳胡同的宅子里,都能有姑娘找上门,还是个挺好看的姑娘。 岳大刀又问:“洄霜城大吗?” 萧澜摇头:“不算大,比起你来的西门雁门,要小上许多。” “那就好。”岳大刀道,“若是太大,我不好找人。” “你打算怎么找?”萧澜看她。 岳大刀道:“听说那洄霜城中有许多江湖中人,我一个一个去问,总能问到的。” “看你这样子,应当先前也是不认识羽流觞的。”萧澜道,“如此冒冒失失就寻了来,可曾想过若他已经成亲怎么办,若他不喜欢你怎么办,若他同你想的不一样,又该怎么办?” 岳大刀道:“除非他已经成亲,那我就回去掀了算命老头的摊子,再揪掉他的胡子!可若他还没成亲,不管他是什么样,我都是要嫁的。” 萧澜有些头疼。 岳大刀越走越轻盈,还在吹着口哨,的确是西北的军歌调调。 萧澜又道:“你想象中的羽流觞,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听他这么问,岳大刀顿时高兴起来,倒退着一边走一边道:“应当是斯斯文文的,又白又好看,功夫高,喜欢吟诗画画,声音好听,脾气也好。” 萧澜:“……” 萧澜道:“姑娘还是回西北吧。” “为何?”岳大刀疑惑,“这样的人不好吗?” “这样的人很好。”萧澜道,“可听你这要求也不少,城中八成是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人。” “我就是随便说说,能有这样的最好,若没有,那只要他是羽流觞,只要家里还没娘子,我也嫁了。”岳大刀撇撇嘴,“反正吟诗作对的,我也不懂,不会就不会吧,只要他脾气好,对我好就成。” “你这小丫头……”萧澜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伸手拉她一把,“别倒着退了,小心掉下山。” “你这人还挺好。”岳大刀在腰间布兜里掏了掏,半天取出来一个小香包,“送给你吧。” 看着上头那胡乱八糟的一团七彩线,萧澜疑惑:“这是何物?” “牡丹啊,我绣的。”岳大刀答,“本来打算送给婆婆的,可后来忠叔说若是送了,我铁定就嫁不出去了,丢了挺可惜,看你人不错,送你了。” 萧澜道:“忠叔又是谁?” “呀。”岳大刀揪揪头发,“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言毕,还未等萧澜再问,便已经纵身跃起,像是一只轻巧的小雀儿,踩着岩壁飞身冲了下去,功夫倒是还不错。 这事有些蹊跷,却又有些喜感。萧澜颠颠手中的香囊,也跟着一道下了山。 两人进城时,正是早点摊子生意最好的时候,热气腾腾的糖油糕下进锅里,出来金黄酥脆,再裹上一层糖粉,咬一口便能驱走冬日无边严寒,从舌尖甜到心间。 陆追不嗜甜腻,却挺喜欢这小点心。一早就出来排队,跟在一群小娃娃后买了两块,捧在手中一边溜达一边吃,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即逝。 于是也便不再去吃牛肉粉丝了,而是在街角买了刚出笼的包子,暖呼呼拎着回到杨柳胡同,推开院门,石桌旁果真已经等了个人。 “吃吗?”陆追举起手中的油纸包。 萧澜道:“不吃。” “怎么了,看你这一脸不悦。”陆追在厨房中取了盘碗,又用昨夜的剩米煮了泡饭,和包子一起端出来,“出了何事?”这话虽问得漫不经心看似随意,心里却颇有些忐忑,想着八成是昨晚阿六那莽莽撞撞的一句“心上人”,才会令他今早神情异样。于是心间半是酸楚半是甜,连握着筷子的手也有些僵硬。 萧澜却道:“我在城西荒山中捡到了一个人。” 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陆追愣了片刻才道:“你捡到了谁?” “一个姑娘。”萧澜道,“二十出头的模样,自称来自西北雁门,名叫岳大刀。” 陆追先是“噗”一声笑出来,后又觉得有些不厚道,于是道:“挺别致的名字。” “她是来城中找人成亲的。”萧澜道。 陆追没听明白:“什么叫‘来找人成亲’,她的未婚夫在城中?” 萧澜问:“你猜她要嫁谁?” “这我如何能猜到。”陆追总算放下饭碗,盯着他看了一阵子,狐疑道:“莫非要嫁你?” 萧澜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无端却有些酸意涌上心头。 于是再敲一下。 陆追:“……” 陆追道:“我啊?” 萧澜道:“你想得美。” 陆追辩解:“我并没有想。” 萧澜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道:“她要嫁阿六。” 陆追手一松,镶嵌着小粉蝶的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喂喂!”大街上人来人往,阿六冷不丁被人拖得直踉跄,“你这丫头做什么?” “嘘……”岳大刀一路拉着他躲到巷子里,“外头有个流氓,你替我挡一阵子。” 阿六往外看了一眼,就见果真有一白衣少爷手拿折扇,身后跟着七八名家丁,正耀武耀威从街上走过去,的确像是在寻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十六章 送还是不送 【第三十六章送还是不送】送出去的东西还能再要回来 外头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却四处都没有萧澜的身影。 见着一个好看的白衣公子提着剑出来,还气势汹汹的,街上百姓都有些好奇。这几月来洄霜城里江湖人士来得多,大家早已见惯了,因此虽说他看着挺凶,却也无人因为害怕而躲远,反而都在交头接耳,说武林中人就该生得这般俊雅翩翩,才有看头。只是不知这拿着兵器是要作甚,千万莫要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被丑恶贼子抢了心上人——棒打鸳鸯这种事,不能忍。 陆追径直一路向南。 沿途,他一直在想方才萧澜那句“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轻描淡写的,漫不经心的,随意到如同在说天气阴晴,一日三餐。 陆追难得有些茫然。 他可以接受冷漠与遗忘,却无法接受在被遗忘之后,两人那曾充满忐忑而又虔诚欢喜才越过的边界,竟会在他心里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但又怎么会无关紧要。 一直维持着的小心与谨慎被一剑刺穿,陆追暗自握紧右手,清风剑嗡嗡作响,像是感应到了他心间的烦闷一般。 拐进一条小巷道后,四周便安静了许多。而耳后传来的细微破风声,也就愈发清晰可辨起来。 陆追连头都未回,只扬手向后旋出三枚飞镖,却没有预料之中的铁器相撞声,倒像是打在了棉花堆里。 一片枯叶被斩成两截,飘飘忽忽,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 …… 陆追停下脚步。 不远处,萧澜正靠在墙上,悠闲惬意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看着他。 在两人视线交错的一瞬间,陆追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落入了某个没怎么精心设计过的圈套中,而且还落得颇为狼狈。本想转身就走,脚下却又如同被胶黏住,动不了分毫。 萧澜站直身子晃到他面前,慢悠悠俯身:“这么急匆匆的,打算去哪?”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萧澜此时一低头凑近,鼻尖便几乎要贴在一起。 陆追本能向后退了两步。 萧澜笑:“问你件事?” 陆追道:“不准问。” 萧澜道:“嗯?” 陆追道:“没有。” “知道我要问什么,就说没有。”萧澜难得见到如此面红耳赤的他,笑得狭促又恶劣。 陆追突然就很想将面前这人揍一顿。 萧澜却冷不丁伸手,从他的腰带上抽走一样东西。 陆追道:“那是我的。” 萧澜纠正:“我送你的。” 陆追道:“原本就是我的。” 萧澜将那小小的红花玉坠挂在乌金鞭梢,理所当然道:“现在归我了。” …… 陆追觉得自己还是要将他揍一顿。 “回去吧。”萧澜戳戳他的脑门,“我也该走了,否则让鹰爪帮的眼线看到,岂非功亏一篑。” 陆追果断转身就走。 萧澜在后头道:“喂,怎么也不告个别。” 陆追的身影几乎是转瞬就隐匿在了重重院墙后。 萧澜笑得有些痞,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温柔。 小院中,见到陆追回来,阿六总算是放了心:“爹你方才去哪了?”走路速度飞快,等自己追出去的时候,人影子都不见一个。 陆追“嗯”了一句敷衍,将剑随手放在桌上,想让自己看起来洒脱一些。 阿六笃定道:“我分析了一下,爹你八成是去追那姓萧的了,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陆追一拳擂在那结实的大胸口:“不准分析。” 阿六盯着他通红的脸看了一阵,举手道:“好好好,我不分析。”也不知是生病发热还是气急败坏,但不管是哪种,都是不能招惹的。 被这二人轮番气过一遭,陆追实在不想说话,于是郁闷回到屋中,扯过被子捂住头。 干甚正事,不干了。 睡觉。 另一处,林威正在与影追宫三人一道打呵欠。 说好让自己暂时易容来此处顶一阵子,却直到现在也不见人,也不知又出了什么乱子。 “诸葛军师啊。”那影追宫其中一人道,“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林威道:“那李府可不好招惹,最好等到有别的门派杀上门时,我们再去渔翁得利。” 对方又问:“可我们一直待在这客栈里,即便是李府里头已经乱了,也不知道啊!岂非让旁人白白捡了便宜。” 林威正好接过话茬,站起来道:“那我出去看看外头局势如何,三位只管在这里等便是。” 三人连连点头,目送他出了小院后,便又继续做起春秋大梦,指着能借红莲盏家财万贯,一步登天。 林威自然不会去什么李府,那里有朝暮崖的人盯着,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有人来禀。他熟门熟路穿过几条背巷,最后拐进杨柳胡同。 阿六正在院中擦那宝贝大刀,疑道:“你怎么回来了?” 林威将手中□□丢在桌上,自己在倒了一盏茶喝:“二当家呢?” “屋里呢,在睡觉。”阿六答。 林威自觉压低声音:“怎么现在睡了?” “不知道啊,我猜一半是因为生病风寒,一半是因为姓萧的,午饭都没吃。”阿六很是严肃。 林威怒道:“为何又与那姓萧的有关?” “是啊,简直就是咱爹的克星。”阿六搔搔头,附和。 林威道:“你爹。” “是是是,我爹我爹。”阿六爽快,又道,“不然你想个办法,让姓萧的以后有事找你,别找我爹了。”不然回回都将人惹毛了就走,吃亏挨打的还是自己。 心里很苦。 陆追披着外袍推开卧房门,捂嘴打了个呵欠:“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 林威道:“说天气。” 阿六用充满鄙视的眼光看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十七章 遇袭 【第三十七章-遇袭】有人要买你的眼睛 李府内外早已骚乱一片,街道上的百姓也忙不迭躲回了家中,纷纷抚着胸口后怕。也不知为何好端端的,突然这群江湖人就提着大刀长剑炸了窝,可千万莫要出什么大乱子。 “老爷,老爷!”李府管家连滚带爬冲到书房,“挡不住了啊!” “这……教主可有派人前来?”李银心急如焚。 “还没见着。”管家气喘吁吁摇头,“门口那些江湖人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个个嚷着要找老爷问红莲盏的下落,还说什么‘有财一起发’,我们的人无论怎么解释,对方都听不进去,反而越来越躁动起来,认定是我们私藏了红莲盏。” 李银连连叹气,在屋内焦虑来回走。在鹰爪帮那两人初消失时,他便已经隐隐觉察出了不妙,暗中向裘鹏上报了几回,想让他提高警惕,却都只换来一句轻描淡写的“不必惊慌”,现在可好,当真出了乱子,他竟连人都不派来一个。 而这阵聚集的江湖人在初时,其实也并未想过要为难李府,毕竟被鹰爪帮的人偷走了红莲盏,李银也算是受害者之一。他们原只想着上门多问些线索,却不料连门都进不得,院中站了数十名护卫,长刀□□盾牌在惨日下泛着寒光,虎视眈眈,明摆着是将门口这些人当成敌人。 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变得蹊跷了。 毕竟还没听过谁家被偷了东西,旁人要帮忙抓贼,主人家非但不感谢,反而还要将人赶走——此等情形,八成都是监守自盗,私藏了好东西。 “大家伙还愣着做什么,进去找啊!”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人群顿时更加骚动起来,打头的也不知是哪个门派,抬脚便踹开了紧锁着的大门。 先前便说过,守在洄霜城中的江湖门派大都品行不端,鸡鸣狗盗之事做惯了,此时自然不会有什么颜面上的顾忌,只恐晚了会吃亏。一个个举着刀剑潮水一般争涌入李府中,转眼就同家丁叮铃哐啷打成了一片。 林威慢悠悠在街上走。 “诸葛军师,军师啊!”身后,影追宫三人正在赶死赶活往过跑,口中连连埋怨,别人都冲去李府抢好东西了,为何也不知道回来报个信,险些吃了天大一个亏。 “急什么。”林威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现在江湖各门派都在前院打斗,真正的宝贝却藏在后院书房的暗道中,我们偷偷过去,正好趁着无人注意,渔翁得利。” 那影追宫三人一听,果真不疑有他拍腿大喜,跟着便朝李府的方向跑。 李府院内此时已开成了沸水锅,闻讯赶来的门派越来越多,甚至连一些先前顾虑名声未露面的所谓“正道名门”,也有些急眼地冲在了前头。 朝暮崖的人也正混在里头,接到负责盯梢的同伴暗号后,冷不丁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句:“快!有人去了后院书房抢宝贝!”一边喊着,一边冲开人群就往后冲,声嘶力竭踉踉跄跄,仿佛已经看见了闪闪发光的金山。 “都给老子冲!”一听有了线索,各门派的首领眼底也开始冒光,高举着武器一路砍杀,将贪财嗜血的本性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 土地被鲜血浸湿,空气中泛着湿润而又新鲜的铁锈腥气,惨叫声此起彼伏,血雾喷溅时,连视线都是一片模糊。 宛若修罗地狱。 陆追独自站在穿云塔上,远远看着李府的动静。寒风吹起衣摆与发丝,有些刺骨凉意。 他从袖中抽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帕子,擦了擦通红的鼻尖,在转身之际,余光却瞥见了模糊人影晃动。还未等回过神来,一道寒光便已逼近面前。 凭借着多年习武本能,陆追虽及时侧身飞旋闪开,也仍有几缕黑发被利刃所断,飘乎乎落到了地上。 狂风骤起,铮鸣声后,清风剑怒而出鞘,陆追单手握剑挡开一记杀招,冷冷站定看着面前人。 对方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像是极专业的杀手。 陆追道:“阁下可知我是谁?” “陆明玉。”对方一刀横在他脖颈处,声音寒凉刺骨,“有人出大价钱,买你这双眼睛。” 陆追眉峰猛然一凛,屈膝重重顶向对方膝下三寸,将之逼至五步外。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与杀手是无道理可讲的,唯有拼尽全力一搏,方才能有生机。 清风剑刃寒光四闪,如同电光斩断片片寒风,打出一片幻影。与对方的双刀碰撞在一起,铁器清脆声密如珠落玉盘,没多久却又戛然而止,只听“咣当”一声响,那杀手手中已失了武器。 陆追一把长剑架在他肩头:“你输了。” 对方冷笑:“倒是未必。” 陆追问:“是谁雇的你?” 对方将视线一错,漫不经心扬了扬下巴:“他就在你身后。” 陆追闻言微微一顿,四周寂静无声,他并不觉得这里有第三个人。 “怎么?”对方语调一挑,有些挑衅的意思在里头,“不敢回头?” 话音刚落,便有一声极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陆追眼中杀机顿闪,剑刃滑向对方脖颈,不料却像是砍在了金丝网上。 趁着这短暂的机会,那杀手纵身凌空一跃,袖中竟飞出数百枚银镖,直指他的面门而来,道道光影在空中交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陆追本能闪躲后退,反手用剑光扫开暗器,肩头却依旧吃了一记痛,渗出丝缕鲜血。 杀手趁势卡住他的脖颈,黑色手套中藏着一把寒光利刃。 陆追猛然闭上眼睛。 冰冷利刃穿破血肉,脸上被溅了湿热的液体。 杀手大睁着眼睛,不可思议低头,看着横穿过自己脖颈的那根铁棍,缓缓松开手,向后倒了过去。 萧澜大步上前,将陆追接在怀中:“你没事吧?” 陆追摇头,脸上有一道两寸多长的伤口,是方才不慎被伤,肩头也被鲜血染红了大半,且不论伤势重不重,至少看着颇让人揪心。 萧澜踢了一脚地上的人,抱着陆追便往塔下走。 “不看看是什么身份?”陆追问。 萧澜道:“我知道他是谁。” 陆追应了一声,也没再问。 萧澜翻身上马,带着他先回了杨柳胡同的小院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十八章 出城 【第三十八章-出城】究竟是虚弱还是不虚弱 陆追凝神听了片刻,外头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任何声音,于是道:“你吓唬我?” 萧澜反问:“你会因为这个害怕?” 陆追答:“不会。” 萧澜好笑:“那我吓你作甚。” 陆追眉头一皱:“所以是真的有人在哭?” 萧澜点头。 陆追往他身边蹭了蹭。 萧澜屈起手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不是不怕吗?” 陆追坦然道:“有人在身旁,不靠白不靠。” “睡一会吧,还要一阵才会天黑。”萧澜道,“我出去守着。” 陆追道:“为何要出去守?” 萧澜道:“那不然呢?我坐在床边,看着你睡?” “看着我睡又如何?”陆追清清嗓子,“你可知——” “我知道,这大楚有许多人都等着盼着看你睡。”萧澜打断他,话说出口却连自己都想笑。这般自恋又狂妄的句子,若从旁人嘴里出来,难免有些讨嫌,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他,所以非但不讨厌,反而有几分倜傥翩翩的理所应当。 陆追淡定躺平:“那你还要出去。”什么叫有福不会享。 萧澜替他盖好被子:“睡吧。” 陆追打了个呵欠,倒是挺快就睡了过去,萧澜试了试他的体温,或许是因为失血,微微有些偏低。 于是又从柜中取出一床被子,抖开压在他身上,方才转身离开。 陆追:“……” 天色方才半明半暗,一轮惨淡红月却已经冒了头。萧澜坐在院中树下,将乌金鞭随手放在桌上,玉坠垂下晃晃悠悠,温润而发出微微光芒,像是一团小小的火。 萧澜伸手握住,虽冬夜寒凉,手心却依旧是暖的。 李府出了乱子,百姓只道那些江湖人都疯了,也无人再敢出门。街上安安静静,没了说话声与脚步声,也没了方才那嘤嘤啼哭。 可萧澜知道,那绝非自己的错觉。 “爹!”阿六也听到陆追受伤的消息,急急忙忙跑回来。 萧澜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睡了。” “是冥月墓的人做的?”阿六趴在门缝处看了一眼,见陆追的确正在熟睡,方才回到桌边坐下,“他们追来了这处小院?” “不在这里,而在穿云塔。”萧澜道,“我可否先问你一个问题?” 阿六点头:“说。” 萧澜道:“听说三五年前,长风道人曾去朝暮崖找赵大当家决斗,却被二当家所拦,最后是谁输谁赢?” “自然是我爹赢了,不出一百招,便将他打得落花流水。”阿六道,“那牛鼻子老道不行,除了嗓门挺大,其余都是平平无奇。” “这样啊。”萧澜一笑。 阿六不明白:“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澜道:“今日刺杀你爹的人名叫邓荒,是长风道人的徒弟,虽也称得上是高手,武功却远不及他师父。” 阿六恍然:“所以他是来给师父寻仇的?” “不是。”萧澜摇头,“长风道人两年前命丧离境谷,邓荒便投奔冥月墓,成了一名死士杀手。” 阿六道:“说了半天,还是你那鬼姑姑派人要杀我爹。” “连长风道人都不是你爹的对手,邓荒今日却能伤到他。”萧澜笑笑,“不如你猜猜原因?” 阿六想了半天,然后面目凝重道:“所以你是要炫耀冥月墓另有秘籍,能让邓荒在两年内功夫大涨?” 萧澜表情僵了片刻。 …… 阿六对自己的答案极为笃定。 萧澜道:“你厉害。” 阿六盯着他看了半天,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不像是在夸我。” “怎么会。”萧澜拍拍他的肩膀,“往后三百年,往后三百年,都找不出像你这般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之人。” 阿六闻言喜笑颜开,淡定搔头。 是吗。 过奖。 陆追在屋内咳嗽。 阿六赶忙放下刀进屋:“爹。” 陆追皱眉,迷迷糊糊问:“你们在外头聊什么?” 阿六直爽道:“在聊为何爹能打得过牛鼻子臭道士,却打不过他的徒弟。” 陆追打了呵欠:“这都是谁?” 阿六道:“牛鼻子就是几年前那长风道人,他徒弟就是今日刺杀爹的人,姓萧的说他两年前投奔了冥月墓。”话说完又想起来萧澜就在院里,于是补充纠正道,“萧公子,萧兄。” 陆追:“……” 萧澜坐在院中,指尖漫不经心绕着那枚玉坠,眼神貌似随意,细看却又颇有几分笑意。 陆追道:“嗯。” 我就是能打得过师父,却又打不过徒弟,如何,难不成犯法? 萧澜觉得自己不用看,都知道他此时该是何表情。 阿六纳闷转头:“你笑什么?” 萧澜道:“我没笑。” 阿六沉默片刻,道:“我又没瞎。”又道,“爹你打我干嘛?” 萧澜起身,也进了屋内。 陆追侧身背对着门,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即便压到了肩膀,也不想回头。 萧澜道:“若是不想睡了,我带你回青苍山。” 陆追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半晌才闷闷“嗯”了一句。 萧澜让阿六备好马车,自己回屋将陆追连人带被抱起,径直放上了车。 阿六:“……” 那是我爹。 抱也该是我抱。 陆追却无甚意见,用未受伤的右臂勾住他的脖子,免得自己掉下去,脸缩在被中,只露出一双看似懵懂未醒的眼睛,与一大堆绷带。 …… 萧澜道:“我去驾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三十九章 鬼姑姑 【第三十九章-鬼姑姑】你与他,只能活一个。 陆追觉得自己有些没底。 他不想放萧澜走,却又不得不放他走。 “爹。”阿六在面前晃了晃手,“你在想什么?” 陆追回神,摇头道:“累了一夜,回房歇着吧。” “我不累。”阿六坐在他对面,“爹,冥月墓的人为什么要杀你?” “此事说来话长,”陆追道,“不过简而言之,鬼姑姑想要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 “比如呢?”阿六问,“她想要什么?” “冥月墓,红莲盏,还有你口中‘姓萧的’,”陆追道,“都是我的。” 阿六惊道:“冥月墓也是咱家的?” 陆追敲了敲他的脑门:“我以为你要问萧澜。” “问他作甚,”阿六正色道,“爹有我和娘便够了。”连林威都略微多余,那姓萧的就更别想了。 陆追打直右臂,使劲伸了个懒腰,扶着阿六的肩膀站起来:“还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什么事?”阿六问。 陆追云淡风轻道:“往后只要有萧澜在,无论我是晕倒或是哪里不舒服,或是有人要偷袭,你都不用管,懂吗?” 阿六掏掏耳朵,困惑无比:“为啥?” 陆追耐心道:“没有原因,你只管照做便是,也不准再问为什么。” 阿六只好答应,心里却很是忧虑,千万别说爹还想认个儿子,自己并不需要多余的兄弟——当然,娘生出来的除外。 回到屋中后,阿六又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问:“要下山请个大夫回来吗?” 陆追问:“你不舒服啊?” 怎么能是我不舒服呢,分明就是你不舒服。阿六道:“爹方才都晕了。” “我哪里晕了。”陆追随手拿起桌上铜镜,看了眼脸上的伤疤,“那是装的。” 阿六更加费解:“为何要装晕?”还未等陆追回答,又猛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懂了,是为了让姓萧的降低警惕性,毕竟我们与他不熟,不能让对方摸清根底。” 陆追一句话梗在喉头,半晌后才道:“嗯。” “那爹你歇着吧,我出去煮些早饭。”阿六抖开被褥。 陆追道了声谢,便伸手掩上屋门,继续看着脸上蜿蜒伤疤,叹气。 微凉薄云散去后,一轮日头红红暖暖挂在东方,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街上却没有多少百姓,连早点摊子都寥寥无几。那些江湖人士依旧霸在李府中,虽已掘地三尺,却依旧没找到任何与红莲盏有关的线索,那两名鹰爪帮弟子亦无踪无影。不管问李银多少次,都只换来“不知”二字,有人急了想要严刑逼供,身边门派便赶紧拦住——这老头可是唯一的线索,若是死了残了,只怕就当真白忙一场了。 眼看李府摇摇欲坠,城外枯树林却依旧平静,裘鹏看起来并无要出手相助之意。 而那两名鹰爪帮弟子,也早被林威暗中安排人转移,关押到了一处银号地牢里。 萧澜穿过半座城,才找到一处还开门做生意的酒楼,小二刚刚替他挪开椅子,隔壁桌便坐满了人,将手中刀剑“哐啷”放在桌上,惊得其余食客赶忙躲开。 萧澜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吃完早饭又饮了一壶茶,方才站起来向外走去。 那几人瞬间围上前:“少主人。” 萧澜问:“姑姑在哪里?” 那几人闻言,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昨夜回去的同伴个个鼻青脸肿,还以为今日又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于是躬身道:“少主人请随我来。” 萧澜大步跟了过去。 待这一行人背影消失,陶玉儿方才从背巷缓缓出来。 李老瘸道:“夫人当真就这么让少爷走了?” “你担心他?”陶玉儿摇头,“我却不担心,澜儿在冥月墓中长大,若非万不得已,那妖婆子不会舍得伤他。” 李老瘸道:“是。” “况且这当中还有个陆明玉。”陶玉儿道,“澜儿知道该怎么办。” 李老瘸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陶玉儿指尖一旋,两枚玲珑红豆飞速射出,竟是生生穿透了一处青砖院墙。 “啊哟!”痛呼传来,像是个年轻的姑娘。 没料到竟会有人偷听,李老瘸脸色一变,骤然跃起落在那院中,片刻之后,手里拎着一名粉衫女子丢到陶玉儿面前:“夫人。” 那女子揉揉胳膊,坐在地上偷眼打量陶玉儿,面相倒是挺水灵聪敏。 “胆子不小,我说话也敢偷听。”陶玉儿居高临下,“哪个门派的小野丫头?” “我哪个门派都不是。”那女子辩解,“是来这城里找相公的,后来见你与这位老伯在拐角说话,不想打扰便躲进了院子里,却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找相公?”陶玉儿问,“你叫什么名字,相公又是谁?” “我姓岳,叫岳大刀。”那女子答得爽快,“我相公叫羽流觞。” “羽流觞?”陶玉儿将她拉起来,“这名字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我相公的名字天下第一。”岳大刀喜滋滋,“那我就走了啊,最近这城里可乱了,你们也要小心些。” “慢着。”陶玉儿拦住她。 岳大刀不解:“还有事?” “你也说了,这城中乱。”陶玉儿上下打量她一眼,“看你小姑娘孤身一人,若是遇到坏人也无人相帮,不如与我们同行吧。” “真的啊?”岳大刀闻言眼中先是一喜,后又道,“可我只想找相公,不想掺和别的事情,我一定要在今年成亲的。” “我也不想凑这城中的热闹。”陶玉儿道,“只想找儿子,找到儿子,我就会走。” “那也成。”岳大刀干脆道,“多谢了。” 陶玉儿笑笑,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小巷。 踩过铺着青石板的小路,萧澜跟随冥月墓的弟子,来到城中一处破落的老旧宅院外,连大门也只挂了半扇,摇摇欲坠,窗户上亦是蛛网遍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十章 处 【第四十章-独处】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阿六烧了满满几大桶水,将屋内熏得热气氤氲。 天边银月半缺,陆追趴在浴桶边沿,闭眼仔细听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由远及近,从模糊到清晰,一路吹落崖边的碎石,撕裂冬夜的空气,卷起枯黄的草茎,倾泻灌入院中,又呜咽着奔向山的另一头。 于是便又想起了在冥月墓中的那些日子。 没有风声,没有雨声,没有阳光,看不见月亮的每一次阴晴圆缺,也不知星辰如何起落闪烁。墓穴里永远都是阴暗的,寂静的,冰冷的,将夜明珠挡住后,就能永远陷入漆黑的夜。 一切都是那样死气沉沉,除了喜欢的人。哪怕是在最难熬的时刻,只要能被他握住手,就觉得总有一天,眼前所有苦难都会终结,然后两人重新寻一处村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能在阳光下有一座宅院,不需要很大,泛着书香墨香,院里种满各色兰花,最好还能再配一池锦鲤,一壶清茶。 如此也算不得贪心罢,老天爷应当不会太为难。陆追睫毛微微颤抖,上头挂着湿湿蒙蒙的水雾,嘴角扬着,像是在想极好极好的事情。 外头突然传来细细的脚步声。 陆追睁开眼睛。 “谁!”阿六警觉无比,他一直就坐在院中守着。陆追每次在药浴之前,都要服药散去全身内力,容不得外人打扰。 萧澜道:“我。” “是你啊。”阿六松了口气,又坐回石凳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翻墙,还当是哪里来的小贼。” “你爹呢?”萧澜问。 “在屋里,洗澡呢。”阿六道,“你见到冥月墓的人了?” “嗯。”萧澜点头,走上台阶想要推门。 “喂喂!”阿六赶紧制止他,心说这人怎么回事,都说了我爹在沐浴还要往里闯。 萧澜道:“我不能进去?” 你当然不能进去啊。阿六又重复了一遍:“我爹在沐浴,没穿衣裳。”你懂的吧? 萧澜被噎了一下,他本想说大家都是男子,沐浴又如何。可话还没出口,却又想起了先前那些旖旎而又香|艳的梦境,与那双漆黑的,落满水雾的眼眸。 阿六道:“喂,你没事吧?” 萧澜回神:“没事。” “不如你先来陪我坐坐?”阿六道,“顺便说说看,鬼姑姑那头怎么样了。” 萧澜被他踉跄拉下台阶,又回头看了眼。昏黄的烛火正透过窗纸,暖暖晕开满室光,像是一团轻软的棉絮,正温柔包裹着屋里头的人,美好静谧,晃晃悠悠。 陆追懒懒趴在桶沿上,眼底闪着细碎微光,听院中二人聊天,声音都被刻意压低过,像是生怕会打扰到自己。 “来了这么多人啊?”阿六诧异。 萧澜点头:“上上下下加起来,少说也有四五十名弟子,这还只是明处我看到的。” “赶来过年不成。”阿六嘀咕完,又想起还当真快要过年了,于是继续问,“是为了红莲盏?” “或许还有些别的目的吧,只是姑姑不肯说。”萧澜道。 “杀我爹?”阿六用嘴型问。 萧澜微微皱眉,未说话,却也没否认。 就知道,阿六怒而拍了下大腿,陶夫人真是说对了,就是个老妖婆,城外那阴阳怪气的裘鹏也要强过她。 阿六凑近他耳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那你怎么想?” 萧澜道:“我不会伤他。” 阿六慌忙捂住他的嘴,你声音小些行不行,让我爹听见。 陆追“吱呀”一声打开屋门。他刚刚沐浴完,头发半潮散在肩头,只随意裹了件干净的白色长衫,整个人散着暖洋洋的气息——除了脸上那蜿蜒的伤疤,被热水一熏蒸,似乎更加鲜红刺目了起来。 阿六赶紧站起来想要扶他回房,萧澜却已经先一步进屋,还反手关上了门。 …… 阿六背着手在院中沉思转圈。 情势不大妙啊。 因为这人不管怎么看,都很像是要同自己抢爹。 “也不怕着凉。”萧澜扶着他坐在床边,“伤势怎么样了?” 陆追道:“还在流血。” 你也知道还在流血。萧澜哭笑不得,幸好山上有药箱,于是又替他重新包扎好肩膀,顺道往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疼吗?” 陆追道:“有些痒,这是什么?” 萧澜道:“从姑姑那里带来的。” “鬼姑姑要杀我,你还敢给我用冥月墓的药。”陆追嘴上虽说,却也没闪躲,坐得还挺乖。 “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萧澜道,“好了。” 陆追问:“事情怎么样?” “姑姑铁了心要拿到红莲盏,”萧澜道,“除此之外,她的目标应该还有我娘。” “那我呢?”陆追问。 萧澜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说呢?” 陆追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呢?” 萧澜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陆追问:“为何?” 萧澜道:“这还能有为何?” 陆追往床里挪了挪:“鬼姑姑都同你说了些什么?关于我。” 萧澜道:“真想听?” 陆追点头。 萧澜道:“可我不想说。” 陆追疑惑,看着他没说话。 “我不是想瞒你。”萧澜道,“姑姑要杀你,这是摆在台面上的事情,没什么好否认。只是她今日说的另一些话,我不会信,你也不必听,徒增烦恼罢了。” 陆追道:“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会信。” 萧澜点头。 陆追又问:“那你还要回去吗?” “自然要回去,我明早就会离开。”萧澜道,“有太多事情悬而未决,山下还是一团乱麻,我哪能待在这里躲清闲。不过只要有空,我就会来看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十一章 注定 【第四十一章-注定】此生只要一个你 萧澜看着他没说话。 月光轻巧穿过窗棂,恰好照亮陆追半边侧脸,黑发染着星点绒光垂落肩头,眸子与唇角都是温柔的,白衣散出淡淡熏香,美好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就好像是在长途跋涉精疲力竭时,不经意一个回眸,便恰好看到了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个人。 屋内沉寂许久之后,陆追终于开口:“你……是不是想起来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与试探,以及在黑暗中尤为明显的压抑颤抖。 只这一句,萧澜胸口却如同被重物击中般闷痛。这般小心翼翼而又满怀期待的对方,让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开口,同他坦白自己其实什么都……可或许又并不是什么都没想起来,至少此时此刻在心底深处,是有模糊碎片在浮动的,如同水滴溅落湖中晕开的涟漪,虽说握不住拼不全,却也扰乱了原本平静的假象。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陆追心中的担忧已大过期盼,凑近与他对视,想要弄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萧澜握过他的手腕,重新将人拉回了自己怀里。 “萧澜。”陆追道,“你说话。” “我没有想起来曾经的事情,”萧澜收紧手臂,在他耳边低语,“可那些花田与墓道并不全是梦境,对不对?” 陆追双手不自觉握紧,几乎要将他的衣袖攥出水。 萧澜稍微松开双臂,抬起他的下巴,认真道:“我方才在山下时,曾试着想要将回忆拼接在一起,可头却像炸开一样,那滋味当真生不如死。不过疼过之后,又觉得再难熬也得忍,否则便是将你一个人丢在往事里。” 陆追眼眶也有些红。 “先前给你用的伤药,不是姑姑给的,是我去偷的。”萧澜笑,“先假意告辞,在街上甩了身后的尾巴才又暗中折返,却刚好听到姑姑在同黑蜘蛛说话。” “说什么?”陆追问。 “说你曾为见我一面,连镜花阵都敢孤身一人往里敢闯。”萧澜与他对视,眉头微微皱着,“你的伤与毒,也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冥月墓前镜花阵,百余年来不知阻挡了多少心怀不轨的江湖中人,诸多擅闯者里,似是只有一人侥幸逃脱,出来后却也变得疯疯癫癫,有人问起,就傻笑着说说阵内处处皆是暗器毒雾与腐烂白骨,还催促对方也赶紧去试上一试。。 陆追却摇头,嘴角一弯:“我闯镜花阵才不是为了你。” “那是为谁?”萧澜问。 陆追随口道:“墓里头的秃头老王,讹我十两银子那个。” 萧澜哭笑不得:“你——” “不准说了。”陆追捂住他的嘴,“况且那镜花阵其实没什么,我闯过去也只受了些皮肉伤。” 萧澜握住他的手腕:“皮肉伤就不算伤了?” 陆追摇头:“不算,不过那回我也算亏,那烧火的秃头老王明明说好要等我,好不容易过了阵,却只有鬼姑姑守在另一头。”声音有些哑,眼底却又闪着光,细看还有一丝笑——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想要让大人看到自己的听话乖巧。 萧澜俯身,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热度一闪即逝,陆追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不讨厌?”萧澜拉着他凑近自己,“那继续。” 陆追本能想要往后闪躲,却反而被握住腰肢,一个不小心便整个人都跌到他胸前,若放在话本里,就叫投怀送抱,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萧澜低笑,重新温柔堵住他的双唇。坦白来讲,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此时心里那汹涌奔腾的感情究竟是从何而来,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一见到他的笑,却就像是被点燃引线,一发不可收拾。 天边弯月被乌云遮掩,只余下小小的调皮一角,散出的微光恰好能照亮床帐内那泛着红的滚烫耳垂。 陆追新伤未愈,萧澜将人按在枕被堆内,亲吻得小心而又难舍难分。其实仔细想想,早年在冥月墓中时,他就已经听两个丫头说起过,有人曾独闯镜花阵,出来之时满身都是血,生生从一个文雅俊秀的白衣公子,变得浑身青肿面目全非,膝盖处几乎要露出白骨。 而那阵,自己又在做什么?在练剑,在看书,在同冥月墓中其余人插科打诨,甚至有可能根本不在墓中,可不管在做何事,都一样独独忘了他。萧澜心隐隐生疼,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陆追闭上眼睛,只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一吻之后,两人恋恋不舍放开彼此,却又不想离得太远,视线与呼吸交错,最后不约而同笑出声。 陆追道:“你这算占我便宜。” 萧澜道:“嗯。” 陆追挪了挪身体,好让自己受伤的肩膀舒服些,又道:“我后悔了。” 萧澜提醒:“这句话你方才已经说了一次。” “不一样。”陆追道,“方才是后悔答应你不问鬼姑姑的事,这阵是后悔先前在穿云塔时,白白挨了两刀。” 萧澜敲了一下他的鼻子:“你也知道。”否则按照他的功夫,若不放水,那邓荒哪里会有机会出杀招。 陆追道:“我原想着你能走快两步,便能挡开他。”英雄救美什么样,就这样。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回老马失蹄,飞镖来了,英雄还在半路跑。 萧澜低头,又在他那伤疤的末端亲了一下:“不准再乱动了。” 陆追双手捧住他的脸,问:“那我们这就算……重新在一起了?” 萧澜道:“我会快点想起来。” 陆追使劲吸了一口气:“嗯。” 萧澜重新替他掖好被角,一切都是熟门熟路而又理所应当,在陆追整个人都蹭过来的同时,他几乎是本能地拉开衣领,让他将有些发凉的手塞了进来暖着。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被窝里头很是绵软,两人手指相互勾着,却也不知对方究竟睡没睡着,于是时不时就眯着眼睛偷看,被发现了就笑,没发现就再往近凑一些,继续睡。 另一处卧房里,阿六盘着腿坐在床上,正在仔细思考为何爹居然能接受与姓萧的同榻而眠——就算陶夫人的房间不能擅入,那还有李老瘸的卧房空着,药浴之后也不能疗伤,借口没了,所以思前想后大半天,这一切还得是归结于姓萧的确实缺个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十二章 乱子 【第四十二章-乱子】谁在散布蜚语流言 萧澜“噗嗤”一声笑出来,手指缓缓勾过他的唇角,重新低头亲了下去。 古人说得好,及时行乐,莫负良辰。 安静的清晨,温暖的阳光,绵软的被窝,还有最爱的人。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是阿六在煮饭,掀开笼屉盖后,馒头香味飘散,整个小院都被世俗而又宁静的烟火气息缭绕着,是此生拥有过最好的时刻。 陆追手臂环过他的肩膀,一直不肯睁开眼睛,或者干脆说是不舍得睁开眼睛。 萧澜又在他眉间落下一个吻:“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陆追问:“陶夫人?” 萧澜点头。 陆追靠在他怀中:“是鬼姑姑提醒你的吗?” “这么多年,没人能猜透我娘的想法,”萧澜道,“她固然不会伤我,可你就未必了。” 陆追道:“陶夫人的事暂且不说,我有另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萧澜拉高被子,盖住他露在外头的肩膀。 “冥月墓真正的主人是谁,鬼姑姑从未告诉过你,对不对?”陆追看着他。 萧澜摇头,迟疑道:“真正的主人?” “鬼姑姑只是守墓人,替长眠地下的墓主人守着长明灯,”陆追道,“那里原是我陆家的祖坟。” “冥月墓是陆家的?”萧澜意外。 “嗯。”陆追道,“千百年前澜河两岸战乱不断,陆家先祖曾自立为王,一路率军从南往北,试图称霸天下,最后却在锡城大败,仓皇而逃隐姓埋名,从此再也不见踪影。” 而冥月墓便是陆家在鼎盛时期修建的陵寝,一切都仿照上古皇陵而制,地下百里纵横交错机关重重,恢弘大殿内镶嵌着无数深海明珠,照映着长眠于此的陆家先祖,与堆积成山的黄金与珍珠。 “在锡城兵败后,朝廷曾派兵南下,想要捣毁冥月墓,却无一例外惨死在了迷阵与机关中。再到后来,境内又起了新的战乱,烽火燎原民不聊生,朝野与江湖都在争夺王位,冥月墓也就被世人逐渐淡忘。”陆追道,“只有一群守墓人,伴着木鱼孤灯,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萧澜抱紧他,觉得自己在听故事。 而待澜河两岸战乱平息,四海一统之时,距离当时陆家先祖起兵已过了百年。 “时间过得越久,守墓人与陆家的关系也就越淡。”陆追道,“而到今天知道秘密的,除了冥月墓的主人,便只剩下了陆家人与陶夫人。” “你想拿回冥月墓?”萧澜问。 “我想毁了冥月墓。”陆追答。 萧澜微微皱眉。 “你不想毁了那里吗?”陆追看着他,“冥月墓早就不单单是一座陵墓了,这些年江湖中流言蜚语日益增多,那些所谓的宝藏与不死仙药不知引了多少人丧命镜花阵,陆家先祖布下机关迷阵是为一梦安眠,不是想背负血债。而这流言的源头,你猜是哪里?” 萧澜道:“姑姑?” “你也这么想。”陆追道,“我猜也是如此。” 在鬼姑姑接掌冥月墓后,墓穴内的侏儒与机关师日渐增多,那些原本无人涉足,已蛛网遍布的墓道也被重新打开。萧澜对冥月墓中的事情无甚兴趣,多年来只率人守着墓穴入口处的红莲大殿,极少去鬼姑姑所居的幽冥宫,此时被他一说,才觉出蹊跷来。 “在我小时候,也经常被鬼姑姑带去墓穴深处。”陆追道,“你或许忘了,不过我曾偷偷找你哭过,说那墓道内又湿又滑,还有许多毒虫与白骨,我不想爬,可鬼姑姑却逼着我爬,只是想看看用陆家人的血脉,能否闯过那些机关。不过幸好,她顾及我爹的身份,每每九死一生之际,都会将我抱回来。” 萧澜道:“我那阵在做什么?” “你会给我糖吃,再牵着我的手去红莲大殿。”陆追笑,“在那里虽不能出墓,却能看到日出日落与星月交辉,还能吹吹风。” 萧澜握紧他的手。 “不过除了这些,鬼姑姑对我倒不算坏,”陆追道,“再等我长大一些,学会告状了,她也就不再逼迫我去爬墓道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试了上百回,终于发现我还不如那些侏儒好用。” “告状?”萧澜问,“同谁告?” “我爹娘啊,他们每做完一件事,就会回来见我。”陆追道,“不多顶多只能一起待三天,就住在冥月墓的一处空殿内。” “我曾听姑姑说过,陆无名前辈是天下第一的杀手,”萧澜道,“既都见面了,为何不带你闯出去?” “鬼姑姑是怎么说的?”陆追问。 萧澜摇头:“她或许说过,只是我不记得了,后头长大了,也就没再问过。” 陆追幽幽道:“没再问过。” 萧澜下巴抵在他侧脸蹭了蹭:“我失忆了。” “因为我中了毒,”陆追道,“出了冥月墓,便是死路一条。” 萧澜心里叹气,果真与自己猜的一样。 “所以直到我爹替鬼姑姑做完十件事,他才能拿到解药,带我出冥月墓。”陆追道,“我当时哭闹不肯,硬要与你一起走,后来就晕了,再醒之时,已回了江南飞柳城。” “所以这便是儿时那次别离?”萧澜道,“倒是一直就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陆追道:“说渴了。” 萧澜下床替他倒了杯水,装在暖玉壶内,放了一夜依旧是温的,只是粗陶大杯有些简陋,不像他向来精雅细致的作风。 陆追主动解释:“茶杯不小心摔了。” “嗯。”萧澜看着他喝完水,“还要吗?” 陆追还未说话,外头却“咚”一声,像是有人撞开了门。 “谁!”阿六丢下馒头冲出来,一看却是林威,于是道,“你吓死我了,出了什么事?” “二当家没事吧?”林威问。 “没事啊,咱爹能有什么事,一直在屋里呢。”阿六不解,“怎么突然这么惊慌?” 屋内两人听到之后皱眉,萧澜取过一边的衣裳替陆追穿好,带着一起出了卧房。 “二当家。”见到真人确实无恙,林威方才松了口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十三章 过年 【第四十三章-过年】腰大概这么细 街道上一个小娃娃踮着脚,手里捧着一碗浆糊使劲往上递,另一个年纪比他要大些的,像是哥哥模样,正站在小板凳上,歪歪扭扭将一个“福”字倒着贴上去。两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袄,圆滚滚红彤彤的,童稚而又可爱。 “歪了。”弟弟着急,“歪了歪了!” 哥哥答应一声,又吸溜了一下鼻子,接着往正贴。弟弟却已经看得着急,自己上去就要接手,两个小娃娃你推我推,闹闹笑笑的,总算给这寂静萧瑟的冬日长街带来了一丝活泛。 萧澜伸手将跌倒在地的哥哥抱起来,轻轻放在了台阶上:“回去吧,该吃饭了。” 见是一个穿黑衣裳的人,两个娃娃先是吓了一跳,后来又见他腰里没挂着刀,不像是爹娘口中的那些坏蛋,便也笑着挥挥手,一蹦一跳回了小院,只留下木门上一个横七竖八的倒“福”贴。 腊月二十八了啊……萧澜继续独自往前走,最近事情太多,竟忘了已年关将近。 其实不止是他,全洄霜城的百姓都觉得,这该是最寂静冷清的一个年,不敢串门走亲戚,不敢赶市集买年货,只能一家人围坐炉边烤火,也不知城中那些杀杀砍砍的江湖中人,到底何时才能走。 街上商铺关了大半,萧澜走了四条街,才找到一家尚且开着的成衣铺——位置偏得很,稍微一不注意就会错过。 “公子要买衣裳啊?”看店的是一对老夫妇,正守着一个小炉子煮茶,闻着分外甜香。 “是。”萧澜点头。 “等着,我给公子量量身。”老婆婆放下茶杯站起来,萧澜却道:“不是我,是帮人买的。” “帮人啊,”老婆婆问,“那公子可带来了尺寸?” 萧澜摇头。 老婆婆为难:“那这就不好买了,高矮胖瘦总得有一个的。若实在没有尺寸,那公子大概说说也成。” 萧澜想了想,伸手比划道:“腰大概这么细。” 一旁的老爷爷只是笑,估摸也是头回见到有人这么买衣裳。 “姑娘家啊?”老婆婆问。 萧澜摇头:“不是。” “我就说,姑娘家这腰身可有点粗。”老婆婆乐呵呵替他倒了一杯茶,“高矮胖瘦呢?” “比我矮一些,不胖也不瘦。”萧澜道,“还有,他喜欢穿白的。” “知道了,等着啊。”老婆婆拍拍他的手,转身去了屋里头,半晌后抱出来两身衣裳,“公子看看,这些可还中意?就是价钱贵了些,可料子顶好。” 萧澜点头:“成。” “看都没看,怎么就‘成’了。”老婆婆教他,“既是拿来送人的,自然要送最合身的,否则岂不闹了笑话。” “我是头回给人买衣裳,也看不出好坏。”萧澜道,“他人生得好看,想来穿什么都不会丑,就这个吧。” “不过按照公子说的身形,这两件也差不多了,那我就帮公子包起来了啊。”老婆婆又叮嘱,“若是不合身,尽管拿回来,随时都能改。” 萧澜道过谢,一边付银子一边问:“最近生意还好吗?” “好,这么多年,这是生意最好的一年。”老爷爷道,“正街上的大铺子都不敢开,怕被那些拿刀拿剑的人砸了,我这偏僻小店反而捡了便宜。”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马车便停在店门口,下来两个伙计打了声招呼,便扛着几大包衣裳送进了后头,熟门熟路。 萧澜道:“这是新进的货?” “这些都是城里其余成衣铺的,大家不敢开门,可也总不能不做生意,便都送来我这帮着卖。”老婆婆将包好的衣裳递给他,“否则我这小店平日里也就卖些粗布短打,哪里能进到这么溜光水滑又雪白透亮的料子,都是别家送来的。” “原来这样啊。”萧澜了然,又道,“老人家只管放心,那些江湖中人在城里待不了太久的。” 老婆婆一边应,一边将他送到门口:“公子慢走。” 萧澜又问:“这城中可有哪家瓷器铺子与茶叶店还开着?” “这就当真没有了。大家过年要穿新衣裳,我这小店才能开着。可也没谁家非要换新碗盘,那瓷器砸起来哐当当一碎一大片,没老板敢开门。”老婆婆回屋,从一旁的柜子上拿下来一个小陶罐,“我这没有茶叶,只有柿皮甜酒酿,公子带回去喝吧。” 萧澜心暖,硬是放下一些银钱,方才拿着甜酒与衣裳告辞。一路都在想方才那家小店——安静的巷道,半开的木门,斑驳的光线,小炉子上煮着香甜的枣茶,老两口围着火有说有笑,赚一些散碎小钱,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就白头过了一辈子。 真好。 萧澜笑笑,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些许。将手中的东西寻了处客栈先放下,自己则出城门,去了城外密林。 那里依旧是一片寂静,见到萧澜回来,裘鹏嗔怪道:“没良心了,去哪儿了?还知道回来。” 萧澜坐在他对面:“李府。”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裘鹏坐起来,用绣花广袖抚了一下他的脸颊,“一堆臭男人闹闹哄哄,不如回来看我。” 萧澜道:“你当真不管李府了?” “为何要管,劳神费力的,那里唯一有用的便是杀人暗道,现在既被毁了,李府就更没用了。”裘鹏说得漫不经心。 萧澜道:“你不担心李银会供出你?” 裘鹏手指绕过一缕发丝,摇头。 萧澜又道:“也是因为三尸丹?” 裘鹏嘴角一弯,红艳艳凑上来:“今日便是李银体内三尸丹发作之日,这么多天他一直紧着牙关,就是怕我不会给他解药。” 萧澜继续道:“你给了吗?” “我怎会丢下他不管,今早便派去了人关照。”裘鹏坐直回去,用指甲弹了一下白玉杯,“不过他既然已经没用了,那又何必浪费我一枚解药,不如留下赏给你。”一边说,一边眼波媚横,只差将水蛇腰拧出水来。 萧澜问:“你将他杀了?” 裘鹏道:“是。” 萧澜道:“有那么多江湖中人守着李银,教主果真好本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十四章 年关 【第四十四章-年关】一家人总得在一起 岳大刀道:“是夫人的儿子吗?” “是啊。”陶玉儿道,“他住在城内的五福客栈,拐个弯便是。” “可夫人为什么要和他分开住?”岳大刀不解。 “我只想下山看看澜儿,却不想打扰他做事。”陶玉儿道,“许多事情若有我这个娘亲在,与他而言反而成了束缚。” 岳大刀恍然,又赞道:“夫人对儿子可真好。” “你娘莫非对你不好?”陶玉儿问。 “那倒也不是,我爹娘对我可好了,我师父师娘对我也好。”岳大刀想了想,又笑道,“好像所有人对我都挺不错,连算命的都说了,我这辈子别的没有,就是有个万事顺心,阖家团圆的好命格。” “这还叫别的没有?太贪心可不成。”陶玉儿带着她登上一处高塔,“万事顺心,阖家团圆,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 “夫人来这里做什么呀?”岳大刀往四周看了看,“黑漆漆的。” “我不想打扰澜儿。”陶玉儿道,“那处亮灯的客房,便是他住的地方,我们看一阵子就走。” 就站在这破塔上看房子啊,岳大刀往手心哈了口热气,小心翼翼地问:“是吵架了吗?” “没有。”陶玉儿摇头。 “那,那为什么不下去看看呀?”岳大刀道,“晚上又不会打扰他做事情,夫人就去看看儿子,说两句话也不成?” 陶玉儿并未再接话,而是道:“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岳大刀问。 “倘若你娘极疼你,可她又偏偏做了一件你极不喜欢的事,甚至是你不齿的事,你将来会如何看她?”陶玉儿问。 “我娘好端端的,为何要做让我不喜欢又不齿的事?”岳大刀摇头,“若她当真疼我,即便真的要做这些事,也该事先问我一句,大家一起商量才是。” 陶玉儿皱眉,像是对她的答案不满,不悦道:“那她偏就是不声不响做了,你要如何?” “我娘才不会做这种事,我也不是你的儿子。”岳大刀嘟囔,“逼我有什么用。” …… 陶玉儿不再说话,眸中神采却黯淡了几分。 岳大刀在旁边陪了阵子,又觉得她看着有些可怜,于是继续道:“那都快过年了,有什么事,就不能过完年再说再做吗?年夜饭总是要一起吃的。” 陶玉儿道:“你这小丫头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 我分明就是好心……岳大刀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倒也识趣不再说话,一个人退到一边,抬起头发呆看天上银河闪烁,把星星数了一颗又一颗,直到最后东方露了白,方才打着呵欠,随陶玉儿一道回了文韬客栈。 萧澜从床上坐起来,虽是一夜未眠,却也未显倦意。 “客官。”小二笑着送来洗漱热水,说明天就是年三十了,这留在客栈里的客人们天南海北的,聚在一起也算有缘,大厅里老板正在请吃热乎饺子,不要钱,只图个出门在外和气热闹,还说明晚也有团圆宴吃。 “多谢好意,不过不必了。”萧澜笑笑,“我能赶得及回家。” 眼下事情虽说有些棘手,前路也是迷雾重重,不过经过一夜辗转,他至少能确定一件事——无论裘鹏所言是真是假,无论上一辈之间有何恩怨,那个一直在等自己的人都是无辜的,先前已伤过他一次,或许还不止一次,那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他不放手,自己也不想先放弃。 “原来客官要回家啊。”小二笑道,“对对对,过年就该同家人在一起,守岁吃饺子才叫年,那客官一路小心。” 萧澜拿起桌上的包袱,转身出了客栈,临走时不忘带上那坛柿皮甜酒。身后依旧有尾巴跟着,萧澜不动声色一路走到死胡同,身形微微一晃,后头的人还在纳闷,眼前人却已不见了踪迹。 “这……”冥月墓几人面面相觑,齐齐看向黑蜘蛛。 “走!”黑蜘蛛面色阴沉,几乎能拧出水。 天上日头温暖,陆追裹着厚厚的棉袄,正坐在院中小板凳上晒太阳,整个人昏昏欲睡打盹。阿六蹲在一边剥着花生,打算明晚炸个花生米下酒,毕竟过年要守岁,得弄些零嘴吃。 萧澜推门进来。 “咦?”阿六纳闷,“怎么又是你。” 萧澜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一笑:“怎么,我不能来?” “自然能来的,但山下的事情办完了?”阿六又问。 “什么都没做。”萧澜蹲在陆追身前,“给我看看,伤像是好多了。” “嗯。”陆追道,“你带来的药很好用。” “那是冥月墓中最好的伤药。”萧澜替他拉好衣领,“不过也不能多用,其余的疤等它慢慢淡掉便是。” “等等等等,什么都没做,你回来做什么?”阿六还在一旁纳闷。 萧澜道:“因为想在山上过年。” 阿六:“……” 你这理由真是不能更理直气壮了。 “过了初一我再下山,成不成?”萧澜问陆追。 “这么多天都过来了,不急于这一时片刻。”陆追点头,“你决定便是。” 见爹都答应了,阿六也只好收声,并且很想再冲萧澜多多说一句,谈事就好好谈事,为何要拉着我爹的手,快些放开。 “山下杨柳胡同的小院已经被砸了个七七八八。”萧澜扶他站起来,“我去晚了,什么都没能替你带出来。” “猜到了。”陆追道,“只是些吃穿用的东西罢了,无妨。” “替你买了过年的新衣。”萧澜取过桌上的包袱,“头回去成衣铺子,也不知该怎么选,只好随意拿了两套。” 陆追看着他笑:“嗯。” 阿六这回实在忍不住,插话道:“不如我来扶着我爹。”手都要握红了,萧兄。 萧澜却已经带着陆追回了卧房,并且不忘关上门。 阿六站在院中,很是胸闷。 为什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但那分明是我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十五章 回山 【第四十五章-回山】公子的心上人一定也是花容月貌 过年是大事,别的不说,至少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不能缺。因此虽说山下风声鹤唳,阿六依旧想办法弄了一大堆肉菜米粮上来,甚至还给陆追带了一罐本地特产的蜜饯,也不知是加了什么,红艳艳的挺好看。 阿六充满期待地问:“好吃不?” “好吃,就是有点甜。”陆追擦擦手指,“拿来泡水喝应当不错。” “太甜啊?”阿□□下看看,家里也没有咸的东西,于是道,“不如喝些老陈醋?” 陆追还未说话,一旁的萧澜先笑出来。想起这洄霜城周围山上都产青红枣,若是秋日里没人摘,一直挂在枝头见了冬雪,便会变成一枚枚酸酸糯糯的小东西,就出门去替他摘。陆追坐在院中小板凳上,看他的背影一路远去,而后便看着阿六笑。 “爹,爹你没事吧。”阿六心里没底,这是个什么表情,千万莫说是中了邪。 陆追摇头。 “那我是谁?”阿六严肃问。 陆追看了他一会,干脆道:“不认识。” “啊呀!”阿六果真被吓了一跳,赶忙丢下手中劈柴斧头跑过来,想凑近看看他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连儿子也能不认得。 陆追扯着他的衣领晃了晃,然后将脸埋在他肩头,继续笑。 完了完了。阿六粗糙的花容略略失色,开始想这山上有没有庙,估摸得找个老道士来驱邪。 “心情好。”陆追道。 阿六试探:“有好事啊?” “嗯。”陆追松开他。 阿六整了整被他爹扯歪的衣领:“啥好事?” 陆追反问:“过年还不算好事?” 阿六:“……” 虽说此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单单为了一个过年,就能笑得这般收拾不住,虽然自己不甚机智,那也是不大会相信的。 于是他猜测:“是与姓萧的有关吧?” 但是陆追并没有回答,而是躺回树下软椅,眯着眼睛惬意晒太阳,看着很是心旷神怡,看着像是平白捡了一百两黄金。 或者一千两。 一万两。 阿六:“……” 冬日万物萧萧,山间除了灰白的山石与枯枝,其余就只剩下了青红枣树上那一颗一颗的小宝石,萧澜摘了满满一小篮子,刚打算拎着回家,却见山道上一前一后来了两个人。一个雍容华贵,一个娇俏伶俐,正是自己的娘亲与那……岳大刀?有说有笑的,看着像是关系极好。 萧澜微微不解,陶夫人却已经看到了他,招手道:“澜儿怎么在这,快过来。” “呀,原来是你啊。”岳大刀也热情挥手,“是我,我姓岳,你还记得我吗?” “你认得澜儿?”陶夫人意外。 “母亲。”萧澜道,“先前在城郊荒山曾见过这位姑娘,当时她迷路了,于是带着一起下了山。” “凑巧碰到的?巧了,我也是在城里无意中遇见这冒冒失失的小丫头,看着投缘,就留在身边了。”陶夫人笑着看了眼身侧的岳大刀,“这么看来,姑娘与我家还当真是有缘。” 岳大刀脆生生应了一句,也未见有何异样,照旧笑得一脸春花。 萧澜却心中生疑,遇到一次是偶然,两次三次就未必了,况且还一门心思要嫁阿六,千里迢迢从西北雁门到江南洄霜城,若说背后没有目的,怕是无人会信。 见他手中篮子里红彤彤的果子挺可爱,岳大刀伸手讨要了一把,边走边吃,嘴里哼着悠长的军歌小调,眉眼明亮身姿灵巧,像是冬日里的山精,在前头蹦蹦跳跳,拐个弯就消失无踪——明显是识趣,知道要留给这母子二人说话的时间。 萧澜道:“母亲?” “先别说这小丫头,”陶玉儿道,“先说你,山下乱成一片,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下一次乱子,为何这阵却突然上了山?” 萧澜道:“为了找母亲。”这话说得也不算假,他这回上山的确是一半为陆追,另一半为陶玉儿。 “找我有事?”陶玉儿问。 “姑姑已经带人进了城,她与母亲积怨颇深,若是遇到,难免会出冲突。”萧澜道,“情况未明,母亲还是莫要下山为好。” 陶玉儿轻嗤:“我还会怕那老妖婆不成。” “怕是不怕的,可若能不遇到,还是不遇到为好。”萧澜道,“姑姑派人找过我,不过却未说别的太多事,只是问了一句城中的局势。” 陶玉儿摇头,眼中泛着怨恨,未曾掩饰,也不想在儿子面前掩饰。 气氛沉默而又尴尬,只有少女的歌声悠扬,无忧无虑传遍山间四野。 临到家时,萧澜又问:“母亲可知那小丫头为何一门心思要嫁阿六?” “她要嫁阿六?”陶玉儿听了犯糊涂,“不是要嫁什么羽流觞吗,怎么又成了阿六。” 萧澜这才想起来,众人阿六阿六叫惯了,母亲并不知他还有一个如此斯文的本名。 陶玉儿惊道:“阿六就是羽流觞?” 萧澜点头。 陶玉儿:“……” 这名字配着那五大三粗的人,着实是很一言难尽。 岳大刀在前头踮脚,双手做喇叭大声道:“夫人夫人,这里有个岔路口。” 陶玉儿伸手往左指了指。 岳大刀欢欢喜喜跳下巨石,继续向前跑。 陶玉儿道:“那这么说来,那西北算命的还挺准。” 萧澜哭笑不得:“母亲就不怕有诈?她先是遇到我,又在城里遇到了阿六,不过像是并不知道阿六就是羽流觞,现在还遇到了母亲,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 “诈是必然有的,不过看这小丫头演戏,也挺有意思。”陶玉儿饶有兴致,“此番找个机会,让她知道阿六就是羽流觞,先看看会是什么反应再说。” 劈好整整一院子柴,阿六扯起衣裳擦了把汗,坐在院中咕咚咕咚喝茶,满身是土,脸上也灰扑扑的。 陶玉儿推门进来。 阿六道:“呀,夫人回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十六章 蜜意 【第四十六章-蜜意】小明玉怎么会丑 漫天晚霞隐去之后,一轮黯淡残月晃晃悠悠爬上天幕,四野霎时都静了下来,只有山间小院中依旧热闹,阿六在厨房里忙活着和面洗菜,很后悔自己为何要听萧澜的话换这新衣裳——又没人看,做事还不方便。 岳大刀站在厨房门口,问:“要帮忙吗?” “不用。”阿六端着大铁锅颠勺,呼呼直冒火,比起山海居的厨子来也差不离。心说你这小丫头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偷偷摸摸放把□□进去还得了。 岳大刀索性蹲在门槛上看他忙活,一手撑着腮帮子,另一只手捏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无聊到要打盹。 阿六回身问她:“你不嫌冷啊?” “陶夫人在同萧公子说话,不好去打扰,那位好看的公子又受了伤在歇息,我一个人在厅里坐得没意思。”岳大刀道,“到你这,还能有人聊聊天。” “那你进来坐吧,别顶着门帘吹风了。”阿六继续炒菜。你不嫌冷我还嫌冷——门帘被掀得恁高,冷风刀子一样嗖嗖的。 “你这人还挺好。”岳大刀嘟囔一句,蹲在灶边帮他生火。过了一阵又抱怨:“我在这城里找了许多天,压根就没人见过什么羽流觞,师父一定是骗我的。” “什么师父?”阿六问,“不是算命先生算出来的吗?” 岳大刀像是没在听他说话,拿着一块柴火在灶膛里乱捅,气呼呼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还不嫁了呢,谁稀罕什么羽流觞,一听这名字便知又肾亏,又滥情。” 阿六铲子“咣当”掉进锅里,心情复杂。 你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为何要拉上我来一起骂。 而且一个姑娘家,开口就说别人肾亏。 况且我也并不亏。 卧房里,陆追和衣半靠在床上,正闭着眼在小憩。屋里有火盆,并不算冷,因此薄被只搭了一半在身上。萧澜推门而入放轻脚步,上前将落在踏凳上的另一半被子捡起来,搭回他身上。 陆追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像是还没睡醒:“什么时辰了?” “酉时都要过了。”萧澜捏捏他的下巴,“阿六已经熬好了药粥,说你今晚不能吃别的,大家吃饭时便没有来唤,只让你继续睡着了。” 陆追“嗯”了一声,撑着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被压麻的手臂,自言自语:“我怎么睡到现在。” “无事可做,睡睡怎么了。”萧澜取了厚实些的毯子裹住他,又从桌上端来药粥,理所应当道,“养伤本就该吃完睡,睡醒接着吃。” 陆追笑着摇头,从他手里接过勺子。那药粥熬得颜色发黑,莫说是吃,闻着都一股呛鼻苦味,陆追却面不改色,一勺接一勺很快便吃了个底朝天,连糖也不要,只用凉茶漱了漱口。 萧澜问:“不苦啊?” “吃多就不觉得苦了,还能尝出肉味儿。”陆追拥着被子往床里挪了挪,“你也快来睡。” 萧澜也不知自己是该心疼还是该笑,可见他心情像是极好,眼睛里都闪着光,也不想在此时追问数年前的中毒缘由,草草洗漱后便也一道上了床,将人拥入怀中。 陆追晃晃他:“阿六与那岳姑娘怎么样了?” “这才多久,你能指望他们什么样。”萧澜道,“同桌吃饭时吵吵闹闹,都要抢鸡屁股,最后还是娘亲出面说姑娘家不能总吃那玩意,饭桌上才算消停下来。” 陆追“噗嗤”一声笑出来:“倘若这回真的成了,那阿六这运气可就更绝了。” “他运气好不好我不知道,不过将来你的运气可要好些。”萧澜替他将肩上衣服拢好,叹气道,“若有可能,真想让你一辈子都待在这小院中,再也不被山下那些俗事所烦。” 陆追摇头:“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可以代你去面对。”萧澜用食指刮刮他的鼻梁,眼底有些担忧,“总觉得洄霜城里满是吃人的恶魔,一个一个都在张着嘴等着你。” 陆追笑笑,伸手捏住他的嘴:“过年呢,就不能说些别的。” “别的是什么?”萧澜将他一缕碎发别在耳后,露出侧脸那道红色伤疤。 陆追别过头:“不准看。”因为丑。 萧澜捏起他的下巴,温柔地吻了过去。 他的小明玉怎么会丑。 从眉梢到眼角,到挺直的鼻梁,到微微上翘的唇角,哪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看,笑时好看,生气时也好看。 虽说没有记忆,可他总觉得在两人初始时,自己一定是惹过他生气的,然后便又厚着脸皮,拿着糖与风车去哄,再采一大筐红色的小花,与闪着荧光的碎石粉混在一起,洒满整个漆黑墓穴,就像是人世间在星空花田下飞舞的萤火虫。 萧澜单手遮住他的眼睛,双唇滚烫辗转,将怀中的恋人一点一点唤醒。 桌上短短半枝红烛甚至来不及燃烧殆尽,就被一缕溜进来的风吹熄。星光倾泻窗棂,衣衫被抛出纱帐,在空中翻飞落地,蝴蝶一般盖住并排放着的两双鞋。 鱼戏浅水,花开并蒂。哪怕忘情缠绵之际,萧澜也依旧记得避开他肩头伤处,最后索性抱着人坐在自己身上,双目深邃如渊。他觉得自己或许是病了,又或许是疯了,总觉得此时看起来有些苍白的陆追,反而更加撩得人发狂。 陆追环着他结实精壮的身体,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蜿蜒贴在白皙后背。 心底柔情是浓到化不开的蜜,悸动传遍奔腾血脉,层层叠叠将两人黏在一起,指尖贴着心尖,从未与谁离得这么近,近到能感受怀中人每一次呼吸,每一寸战栗。 许久之后,萧澜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臂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呼吸骤然粗重。 陆追闭起眼睛,一颗泪珠滑下脸颊,任由他的气息将自己淹没包围。 被风吹乱的轻纱缓缓落回床边,一切都重新恢复了宁静,连风都不忍再敲门。 萧澜松开手,又怜惜低头,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安慰的浅吻:“没事吧?” 陆追咬了口他的指尖。 萧澜笑,又将他重新拥进怀里,扯高被子捂住两人,也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院中冬雪片片飘下,很快就将院中染了一层浅白,树梢挂着冰莹,日出之际碎光闪闪,像是落了一层漂亮的小金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十七章 这是谁 【第四十七章-这是谁】若是忘不掉,那便换一个。 “一大清早的,点鞭炮做什么。”陶玉儿也被噼里啪啦声吵醒,揉着太阳穴推门出来。 岳大刀迎上去扶住她,笑道:“夫人勿怪,我不是故意的。” “看你这嬉皮笑脸的模样,哪里有半分道歉的姿态。”陶玉儿戳了戳她的额头,“又在欺负阿六了?” “我才没欺负他。”岳大刀道,“是他自己笨。” 阿六扫了扫衣摆上的灰,回房换衣裳,懒得与这小丫头片子计较。 岳大刀却心情甚好,拉着陶玉儿出门看了春联与红灯笼,又将院中的枯草清扫干净,还自告奋勇要做年夜饭。 阿六抱着手臂:“不准你进厨房。” 岳大刀朝他做个鬼脸,不准进就不准进,好心给你帮忙还不要,毛病挺多。 “过来。”陶玉儿坐在院中,将陆追叫到自己身边,“这脸色看着比先前好多了,红红润润容光焕发的,昨晚想来该是好好睡了一觉。” 萧澜面不改色,坐在一旁喝茶。 陆追应了一声,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因与他做了欢好之事,翌日便神采奕奕,不管怎么听,都有些难以言说的……尴尬。 陶玉儿又笑:“怎么脸还红了。” 陆追答:“药吃太多。” 萧澜在旁插话:“今儿是年三十,母亲可要做个赤豆糖芋?” 陶玉儿愣了愣,叹气道:“原来你还记得。” “怎么会忘。”萧澜道,“小时候每次过年的时候,母亲都会做。” “我去厨房看看。”陶玉儿拍拍陆追的手,道,“正好明玉也尝尝。” 陆追点头:“多谢夫人。” 待陶玉儿进了厨房,萧澜方才趴在石桌上,看着他狭促笑。 红红润润,容光焕发。 陆追从桌上瓜子盘中随手一拈,指间霎时划过一道疾风,将冬日寒冷的空气撕裂出缺口。 萧澜侧身闪过,看着那枚瓜子深深嵌入身后树干,睁大眼睛低声道:“喂,你谋杀亲夫啊。” 陆追单手一拍石桌,将清风剑鞘震得跃起三寸,右手顺势握住剑柄一抽,嗡鸣不绝,寒光耀眼。 萧澜后退两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别闹,你肩膀还有伤。” 陆追道:“所以你也只准用单手。” 萧澜道:“可你那里昨晚也受了伤——” 一句话还未说完,对面的人便先出手,清风长剑带着一分凛冽剑气,九分蛮不讲理的恼羞成怒,银龙一般呼啸而至。 萧澜哭笑不得,但见他眼底又生气又带笑,小孩子似的,便也陪着一起闹。手中乌金长鞭在冬阳下闪着光,将人拦腰捆住,轻轻拉到自己怀中,带着飞身出了小院。 其余人听到动静,赶出门就见两人正在外头比武。一个像是展翅黑鹞,一个如同轻灵雪雁,乌金鞭缠着清风剑,战得难舍难分。 阿六急道:“这怎么就打起来了,还受着伤呢。” “澜儿有分寸的。”陶玉儿倒是不急,笑道,“由着去闹吧,日子久了没这么打过,就当松松筋骨。” 几十招后,两人还没有要停的意思。陶玉儿回了厨房去顾着锅,留下阿六与岳大刀蹲在门槛上,齐齐抬头看得满眼惊叹。 “原来中原的武林人,功夫都这么厉害啊。”岳大刀道。 阿六纠正:“像我二当家这么厉害的也不多。” “那你呢,你功夫好吗?”岳大刀问。 阿六斜瞥她一眼:“要比吗?” “真的呀?”岳大刀先是高兴,后来却又沮丧摇头,“不行的,我出门时所有人都说了,不能随随便便打架,不然就更嫁不出去了。” 阿六咳嗽两声,道:“就那英俊非凡侠义薄云天的羽流觞?” “什么英俊非凡,我到现在人都没见着呢。”岳大刀在地上画了个圈圈,丢下草梗闷闷不乐道,“算了,遇不到就遇不到了,今天都年三十了,我不嫁了。” 阿六拱拱她:“你就没想过,说不定那算命的是糊弄你的?见你着急想嫁人,便胡乱编个好听的名字让你找,即便找不到,也不是他算得不准,而是你自己命不好,想砸摊子都不成。” “你不知道,他算命可准了。”岳大刀丢给他一样东西,“不说这些了,给你吧。” “什么?”阿六接住,就见是个红色的小纸包。 “姻缘符。”岳大刀道,“好不容易求来的,送给心上人便能地久天长。反正我也用不到了,看你这人还不错,拿去送给喜欢的姑娘吧。” 阿六问:“灵不灵啊?” “当然灵啦!”岳大刀推他一把,“我肚子饿了,姻缘符都送你了,煮碗面给我吃吧。” 阿六将红纸包揣进袖中,转身进了厨房,煮好面后不忘加个鸡蛋,居然还是个双黄。 “你看,你这运气不是挺好吗。”阿六将大海碗递给他,“别哭丧着脸了。” “双黄蛋算什么好运气。”岳大刀嘟囔,自己低头吃面。 味道还不错。 萧澜当胸一掌劈来,陆追侧身想避,却刚好被他抓住手臂,一股微小内力贯穿脉络,半边身子也麻痹了瞬间。 清风剑“当啷”落地,萧澜顺势带着人落在地上:“不许闹了。” 陆追敲他一下:“说好用单手的。” 萧澜说得无辜:“我就是单手啊。” 陆追问:“左右手轮流上也算单手?” 萧澜答:“是。” 陆追看了他一会,觉得这人脸皮似乎有些厚。 萧澜从地上捡起清风剑,连哄带骗,拉着人回了小院。 大年三十,人人都想着要早些回家吃团圆饭,山下的集市也收得早。太阳还没下山,街上便已经空空荡荡,家家户户屋门紧锁,只在院中传来笑闹声与饭菜香,给空旷的洄霜城染了几分年味。 裘鹏翘着兰花指,细细用茶碗盖撇去杯中浮沫,咯咯笑道:“鬼姑姑莫怪,我等了这么些天,也没见你的人来寻我,便只好自己找上门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十八章 红玉小花 【第四十八章-红玉小花】下山 院外传来阿六与岳大刀的笑闹声,像是在抢着要点爆竹,噼里啪啦青烟缭绕,衬着红彤彤的对联与灯笼,当真挺有过年的味道。 屋内火盆烧得正旺,里头埋了两个山芋,在冬夜里发出甜香的味道,比任何熏香都要好闻。时间似乎在刺此刻凝结了起来,陆追靠在萧澜胸前,手指拉着他的一缕头发,整个人又软又懒,像是戳一下就会歪向另一边。 萧澜问:“睡着了?” “没有,在发呆。”陆追道,“还等着包饺子呢。” 萧澜握着他的手腕试了试,道:“最近脉相倒是好了挺多。” “嗯。”陆追半打着盹,“喜脉没了,龙凤胎也没了。” 萧澜将他抱起来逗道:“怕什么,有我在,你将来想要几个便能有几个。” “胡说八道。”陆追哭笑不得,坐直捂住他的嘴,又重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屋内两人低声说着话,手指也交握在一起,不想分开,也没人能分得开。四周充盈着食物的甜香气,萧澜从火盆中取出一个烘山芋,热乎乎掰开后挑出最甜焦的蜜肉出来,想去厨房找个小碗,却被他拉住:“这样就好了。” “抱着啃?”萧澜笑,“这可不像你的习惯。” “饮酒要用琉璃盏,品茗需得紫砂壶,吃山芋就要这样才舒坦。”陆追挽起衣袖,拿起一半凑近嘴边吹,“装在白瓷碗里用筷子吃,斯文是斯文了,可凉得快又没意思。” 萧澜坐回桌边,单手撑着脑袋看他吃东西。 全王城的媒婆都在排队等的陆二当家,容貌气度自然不会差。吟诗写字时好看,习武练剑时好看,坐在山海居的柜台后收账时好看,就连此时此刻挽着袖子啃山芋也好看。那金黄的山芋应当是极香甜的,否则桃花眼里为何要时时刻刻带着笑,偶尔抬眼对视,是有情人才能看懂的亮和光。 萧澜凑近,温柔舔了舔他的唇角。 陆追顿了顿,问:“我吃到脸上了?” 萧澜笑笑:“好看。” 陆追道:“好看你便多看一阵。” “急什么。”萧澜坐到他身边,“将来还有一辈子能慢慢看。” 一辈子啊……真是很好的三个字。陆追便也笑着点头:“好。” 吃过守岁的饺子,就翻到了新年。沐浴之后,萧澜拥着陆追回到床上,额头抵在一起低笑。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这般靠在一起说说话,也是此生所拥有过最好的时光。 一场大雪悄然落下,将整个小院都染成宁静的纯白。 翌日清晨,洄霜城内安安静静,街上莫说是早点摊,就连人影子都见不着。那些武林中人出来寻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果腹之物,于是骂骂咧咧回了李府,心里都满是怨气。想平日里过年,回回都是大鱼大肉美酒美人,哪里会像这阵,年夜饭吃个半饱就算了,初一早上还要饿肚子,想来八成会晦气一年。 “那姓陆的究竟还在不在城里啊?”有人脾气暴躁,先一嗓子打破宁静,“若是不在,那大家还待在这空壳子李府中做甚,不如各自散了回去。” “回去?你怎么不先回去?”又有人喊道,“别是想忽悠走大家伙,留下你金钱帮捡便宜。” “说什么呢!”前头那人不服,瞪着眼睛就想打架,“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守在李府里,莫非你还怀疑我有其他路子不成。” “没路子你瞎咋呼什么,搅得这里人人心惶惶,便高兴了?”对方也是个牙尖嘴利的,想也不想就嚷嚷了回去。 “你!”眼看双方已经快要撕扯扭打,其余人想看热闹的赶紧腾出地方,想要息事宁人的便上去拉一把,将偌大一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吓得两旁住着的百姓悄摸将门栓又加了两道,生怕会被撞进来。 一个小娃娃穿着水红袄子,举着小风车一蹦一跳过来,咯咯笑道:“你们在做什么呀?”声音清脆嘹亮,晃悠悠传到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那些江湖中人不耐烦,挥手道:“快些回去,休要在这里捣乱。” 许是见这些人都挺凶,小女娃一嗓子哭出来,丢下手里的风车与信封转身就跑,小羊角辫高高竖在脑顶。 微微寒风吹来,将那信封吹的往前飘了半尺,有人眼尖捡起来,打开后里头却无信函,只有一枚小小的玉佩,被雕成小花的形状,如同在血里泡过,红得瘆人。 再看那小女娃,却已消失无踪,就像是一阵风。 街上顿时安静下来。 “这,这莫非就是红莲盏?”许久之后,人群中有人发问。 现场哗然一片,这些鸡毛蒜皮的小门派平日里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见这玉雕红花来路蹊跷,当下就认定即便不是红莲盏,也不会是什么寻常物件,再一看那玉花当中还隐着一个“陆”字,便更加笃定了几分。若非有个相对所谓“德高望重”的老头出来主持大局,险些当场就哄抢了起来。 那小女娃躲在巷道暗处,一路目送那些江湖门派喜笑颜开,供宝物一般举着那毫无用处的红玉花回了李府,掩嘴咯咯偷笑。粉雕玉琢的面具掉落在地,露出一张苍老而又丑陋的脸,尖尖的指甲两把扯了身上的水红衫子,一路回去将事情回禀给了鬼姑姑。 下午的时候,山下又传开新的消息,也不知是谁放出的,说冥月墓的人也来了洄霜城,目的也是红莲盏。 换做一般的江湖正道,即便是心里想要,但倘若真正的主人来了,至少会做做表面功夫,不会让自己显得那般利欲熏心。但原本就是死鱼烂虾的小门派可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了,听闻鬼姑姑也在洄霜城,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抢了那红玉花跑路。冲去主厅时见别的门派也来争,自然又是好一番扭打,骂声不断头破血流,将好好一个大年初一搅了个乌烟瘴气。 打到最后,一人实在忍无可忍,出来站在台上大声道,“宝物留在此处,有咱们数十门派护着,鬼姑姑才不至于明着来夺,否则无论是谁拿走了,你们当自己能走得出洄霜城?那可是吞人不见骨的冥月墓!” 现场的闹哄声逐渐小了些。 又有人大声道:“可若我们拿到了红莲盏,势必要去冥月墓找宝藏的,难道还能躲得过鬼姑姑不成!” “这便要想个法子了。”那人坐在台上,示意众人都聚拢过来,“你们想想,若在场所有弟兄分了那墓中宝物,哪怕是数量不多,总好过此时自相残杀,被鬼姑姑捡了便宜,是不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四十九章 少年 【第四十九章-少年】最干净的花与光 回到屋中后,陆追轻轻掩上屋门,回身看他。 萧澜将人拉到自己怀中抱紧,低低道:“方才,多谢。” “山下的事迟早都要解决的。”陆追道,“可当真不要我陪你一道去吗?” “你还有伤,下山去做什么。”萧澜带着他坐在椅子上,“况且城中流言蜚语已然传开,人人都在找寻宝一样找你,这当口傻子才会自投罗网。” 陆追单手抚上他的脸颊:“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放心吧。”萧澜握住他的手,“还有,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陆追问。 “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都不准相信,也不准下山。”萧澜道,“知不知道?” 陆追却摇头。 萧澜皱眉。 “想让我安心待在山上,你便早些安然回来。”陆追看着他,“我只肯答应你,不会冲动行事。” 萧澜握紧他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无论我听到了什么,都会相信你。”陆追笑笑,“我等你回来。” 屋内宁静,灯火跳动着映出两人身影,温情脉脉,交叠成双。 被窝里头很暖,萧澜替陆追检查过肩头伤处,又轻手轻脚换了新的药膏,于是房中的药味便愈发浓郁了些,清清凉凉的,熏得人困意也消了三分。 陆追靠在他胸前,两人谁都没说话,就一起听窗外风雪呼啸,想来明早院中又会是一片白。 “在想什么?”萧澜问。 “原来江南也会下这么大的雪。”陆追道,“小时候听冥月墓中的老人讲故事,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去趟东北,然后一起在雪地里打滚。” 萧澜笑:“按照你这干干净净的性子,难道不该见到雪便吟诗作画,打滚打雪仗之类,当是我来做才对。” “吟诗作画那是温大人,”陆追说完之后又想了想,道,“温大人也未必,说不定他见到雪,便会想着从筐里摸几个水梨冻到雪窝里吃。”好端端的做什么诗,吃饱肚子要紧。 萧澜听他声音又低又软,说着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说朝暮崖会下雪,王城也会下雪,又说些山海居与宫里头的事情,直将他自己说得昏昏欲睡,最后呼吸平稳绵长起来,手指勾着自己,想来梦里也是一片不掺任何杂色的纯白。 同他的人一样,清冽而又干净,落在枝头是雪,化在掌心是露。 翌日清晨,待陆追醒来时,身侧已经空空荡荡,屋中香气弥漫,不同于往常若有似无的熏香味,而是有些过分甜腻,想来是他怕离开时扰到自己,往香炉中加了安神花。 随手拿过一旁的衣服,余光却瞥见窗台上一对小雪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已经有些融化,却依旧紧紧贴在一起。 “爹。”阿六端着热水进来,“就听到你已经醒了。” “萧澜走了?”陆追掀开被子下床。 “一早就走了,临走之前,又与陶夫人在屋中说了半天话,我不好去偷听。”阿六将热毛巾递给他,“就只知道没吵起来。” “别人家母子说话,你去偷听什么。”陆追擦干净脸,神清气爽了不少。 “爹。”阿六将声音压得根底,嘴几乎要贴到他耳上,“我们真的不要下山去看看吗?” “林威与朝暮崖的人都在洄霜城中。”陆追用一根手指将他推开。 “可爹之前吩咐过,只许他们盯着城中动静,不得擅自行动。”阿六道,“现在城里明摆着有人要挑事,总不能一直都被动下去。” “我有分寸。”陆追拍拍他的肩膀,“若你实在想做些事,不如先去弄清楚那小丫头的底细。” 阿六为难:“可若被她知道我就是羽流觞,死活要嫁要怎么办?” 陆追难得被他噎了一下:“原来你还有此等愁思。” 阿六十分苦恼:“可不是。” 院中寒意料峭,陶玉儿坐在屋檐下,正看着院中积雪想事情。 “夫人。”陆追推门出来。 “醒了?”陶玉儿回神,笑着将他叫到自己身边,“澜儿走时就说你昨晚没睡好,让阿六与岳姑娘莫要再院中吵闹,还是头回见到他如此细心。” 陆追道:“昨晚伤口发痒,一直没睡着。” 陶玉儿用指背轻轻抚过他脸颊上的伤口,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陆追,她心底一直就有几分怜惜之情。在初入冥月墓时,得知他便是海碧与陆无名的儿子,自然会多看两眼,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与肮脏阴暗的墓穴格格不入,像是得了老天眷顾,天生就该干净清透。 无念崖门规是要断情绝爱,身为陶心曾经最宠爱的弟子,陶玉儿的心性也是一直阴狠自私,为红莲盏自愿嫁给萧云涛,却逐渐爱上了那个淳朴的男人,后来生了萧澜,便将一半命也给了儿子。心中有了牵挂,就等于自己放弃了掌门之位,在颠沛流离的岁月里,陶玉儿白日里东躲西藏,夜半时分带着儿子亡命四方,苦吃得多了,心里的茧也就越来越厚,埋没在深深的阴影里,如同陷入泥淖。 在最阴暗的时候遇到陆追,哪怕他再美好,也不会想要抱起来哄一哄亲一亲,看过也就忘了。在萧澜中毒又解毒的一年浑噩里,一大半时间都是与鬼姑姑一道待在墓穴中,后来才隐约听到消息,说陆追也被带去做药鼎,以血饲蛊,养成后好去吸食萧澜身上的残毒。 “你就不怕陆无名知道吗?”陶玉儿问,“拿着他唯一的儿子用来炼药。” “拿来炼药而已,无非受些痛楚,服下解药也死不了。”鬼姑姑道,“那小贱人的种,生来就命比纸薄,如何能与澜儿比。” “你倒是挺关心我儿子。”陶玉儿不冷不热,又提醒,“可再过三月,陆无名与海碧就该回来了,陆明玉若是告你一状,这墓中想要又会闹上一闹。” “他若告了状,澜儿便等于没了药,没了药,可是要死的。”鬼姑姑嘎嘎笑,“你是没看到,那小贱种对澜儿可是比谁都上心。自己疼得蹲在地上哭,擦了血还要守在床边,说怕弟弟也疼。” 或许是因为做了娘的关系,陶玉儿的心难得抽疼了一下,又想起昨日还见过陆明玉,脸色有些白,走路也不稳,却还是笑着同自己打招呼,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十章 你是谁 【第五十章-你是谁】将计就计 冥月墓素来极少在江湖露面,武林众人对其知之甚少,只隐约听过些传闻,说那墓穴中遍布瘴气毒雾,阴森可怖,不是人待的地方。要放在平时,这些小门派的痞子混混是决计不会主动上门寻事的,可这回仗着己方人多,再加上有心人在背后一煽动,也就狐假虎威前来挑衅。觉得若是能将冥月墓赶出城,自是心满意足,说不定还能趁乱抢些钱财,若是赶不走当真打起来,那现场这百十来个人,也不会单单唯有自己倒霉,跑快些便是——如此一想,不来才是亏。 “滚出来!”有人等得不耐烦,用刀柄“哐哐”砸门。 片刻之后,几个侏儒窸窸窣窣爬上屋顶,小心地盯着门前每一个人,眼底有些压抑的仇视与恨意。 敲了半天门,没想到却引出来一群这玩意。在场众人看清之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心底最后一缕警惕也消散无踪,暗道原来冥月墓中都是这样的畸形怪物,那莫说这三五个,即便是三五十个三五百个,也能砍杀一空,不足为惧。 又是重重“哐啷”一声,破旧的门扇被生生踢出一个洞,冷风呜呜灌进去,将空荡院内的尘土与草叶吹得翻起落下。后头的人也逐渐躁动起来,举着刀喊打喊杀,催促打头的人快些动手,莫让大家在此吹冷风。 “都闪开!”站在最前的是个七尺莽汉,还是头回被这么多人围着,一时之间洋洋得意头晕脑昏,大喝一声气沉丹田就要撞门,谁料腿刚一伸出去,却有一阵疾风飞速袭来,“嘎巴”一声卷着右腿,向外重重翻出扭曲的弧度。 剧痛顷刻穿透骨髓,莽汉惨叫一声跌坐在地,其余人完全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踮脚也只来得及看清墙头落下一道黑影,而后便有尖锐的破风声迎面而至,心慌之下闪躲不及,脸上身上手上像是缠满了冰冷的毒蛇,浑浑噩噩间就已遍布伤口,血染长街。 “快跑啊!”有人先喊出声,捂着右眼满脸是血,疯了般向小巷子冲去,引来身后一群人也跌跌撞撞爬起来,你推我挤向着四面八方胡乱跑,只求能离这诡异的冥月墓远些。 萧澜收了乌金鞭,飞身落入院中。 “少主人。”那四五名侏儒也跟着跳下来,低声道,“姑姑一直在等你。” 萧澜伸手推开屋门。 鬼姑姑叹气:“还当你不回来了。” “姑姑。”萧澜问:“是谁放出的消息?” “不知道。”鬼姑姑摇头,“想要红莲盏的门派多了,盯着冥月墓的人也多了,不好说,许是我前日去萧家老宅替翡灵烧纸时,被人发现了吧。” 萧澜道:“姑姑节哀。” “都过去了。”鬼姑姑握住他的手,“我原本也只是想来这洄霜城里,给她说几句话,让她来生挑个好人家投胎。翡灵走了,你便是姑姑唯一的亲人,可莫要学她为了一个“情”字,便疯疯癫癫,痴痴傻傻。” 萧澜低头:“是。” 屋里头光线暗淡,云雾遮住残日后,甚至连面前人的表情也看不清,空气凝在一起,呼吸倍感压抑。 萧澜抽出火折,点亮桌上半截蜡烛,光晕笼着残破杯壶,更显寂静凄凉。 鬼姑姑又问:“你还是打算护着陆明玉?” 萧澜手下一顿,道:“至少在我恢复记忆之前,不会让姑姑带走他。” “那你的毒呢?”鬼姑姑站起来,“不管了吗?” 萧澜轻描淡写道:“一时片刻不会死便成。” “你!”鬼姑姑像是被这句话气得不轻,抬手便想打他,“糊涂!” 萧澜道:“我回去后也曾问过,陆明玉不像知道什么红莲之事。” “他说不知道,便当真是不知道?”鬼姑姑冷笑,“当年他的娘亲也曾发誓,说要一生一世守着墓前油灯,可结果呢?陆家人言而无信惯了,承诺对他们来说比纸还要轻,也只有你才会当真。” 萧澜道:“至少姑姑也要告诉我,为何我会与他同时中毒,中的究竟是什么毒,又为何他体内红莲开,我便要死。” 鬼姑姑缓了口气,坐下道:“儿时我教你习武,本是冥月墓的独门秘籍,陆明玉却不知从何处听到消息,痴心妄想也要学。不敢来找我,就去缠着你。你当时年岁小,受了煽动吵着来闹我,非得拉着他一道修习内功心法,我也就答应了。” 萧澜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然后呢?” “你性子沉稳,他却不是,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小小年纪便歹毒至极,在与你一道练功时突然抽身而出,害你奄奄一息,险些走火入魔。”鬼姑姑道,“为了救你,我不得不用他做药引,在血中养了红莲蛊,用来替你续命。” 萧澜皱眉:“红莲蛊?” “待你接任掌门之际,我自会告诉你这是什么。”鬼姑姑道,“你现在只需知道,原本你与他都是不必死的,他只要每十年取一次体内蛊虫替你续命,便能相安无事。谁料在陆无名将他接走后,却背弃承诺私自找了高人,将他体内的蛊虫逐年取出大半,生生断了你的活路。” 萧澜问:“所以我就要死?” “没有续命之物,你要怎么活?”鬼姑姑声音苍老,“事到如今,唯有陆明玉死了,以他的心头血入药,你方有一线生机。” 萧澜沉默片刻,叹气:“原来如此。” “仍旧要坚持你的愚蠢决定吗?”鬼姑姑问,“你豁出自己的命也要护着他,可陆明玉呢?他分明就知道红莲蛊之事,可曾同你提过半句?” 萧澜道:“姑姑息怒。” “罢了!”鬼姑姑道,“你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我却不能再由着你胡闹下去,来人!” 屋内呼啦啦涌进来一群冥月墓弟子,手中拿着短刀与金丝网,虎视眈眈。 萧澜后退两步:“姑姑要做什么?” “若这城中传开消息,说冥月墓的少主人红莲毒发命不久矣,你猜陆明玉会不会来救你?”鬼姑姑声音冰冷,“若他来了,正好替你解毒续命;可我猜他八成不会来,却也罢,正好断了你一厢情愿的好意。” 萧澜沉声道:“姑姑别逼澜儿动手。” “我逼你动手?”鬼姑姑笑得惨淡,“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就听话乖顺,却没想到才出墓不到半年,为了一个置你生死于不顾的陆明玉,便要同我为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十一章 红月 【第五十一章-红月】毒蛇一般的* 星稀月朗,将漆黑的枯树林笼上一层银纱,枝头积雪扑簌落下,星点飘在墨黑发间。 萧澜手中握着那朵玉花,与自己乌金鞭梢上的红玉佩一样,都是娇艳欲滴的颜色,青色的穗子,细看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季灏道:“这两朵玉花本是一对,你现在总该想起来了吧?” 萧澜依旧摇头。 季灏定定看了他一会,敛眉叹气,抱着膝盖坐在树下。 萧澜开口:“你很像一个人。” 季灏问:“陆明玉?” 萧澜道:“你也认得他。” 季灏将那红花玉佩从他手中狠狠抽走,自嘲一笑:“原来你忘了我,却仍记得他。” 萧澜皱眉:“我该记得你?” 季灏嘴唇微启,瞳仁暗黑,声音低若蚊呐:“在这世间你最该记住的,就是我。” 天上月华兀然变暗,细看却是蒙上了一层血红。林地中窸窸窣窣,分明就是隆冬飘雪时节,却像是初春惊蛰百虫出洞,在枯草与碎石间沙沙蜿蜒穿行。 妖异的香气溢满四野,幻境中红花渐次开放,恍惚而又热烈,映得面前人面容也模糊起来,与记忆中的碎片重叠,最后只余一身如雪白衣。 季灏单手接住他瘫软的身体,眼底华光瞬间消散,只余下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嚯。”青苍山上,阿六抬头,“还是头回见这红彤彤的月亮。” “是鬼月。”陆追道,“大凶之兆。” 阿六心里略微嫌弃,这大过年的,怎么跑出来个大凶之兆。 “鬼月现,则正气弱,邪气强。”陆追道,“荒战冤邪,秽魔当道,若放在民间,是要吃猪蹄去霉运的。” 阿六当机立断:“我这就去炖一锅。” 陶玉儿却眉头紧皱。 “夫人,”陆追替他将筐里的针线收拾好,问,“怎么了?” “总觉得这红月来得有些突兀,”陶玉儿道,“心里没底。” “只是一轮月亮罢了。”陆追道,“夫人许是因为太过挂念萧兄,才会如此魂不守舍。” “但愿吧。”陶玉儿握着他的手叹气,“只盼这事能早些结束才好。” 陆追答应一声,又抬头看了眼天边那红月。层叠黑云如絮,簇着当中一汪惨淡暗血,给这寂静的冬夜更添几分诡异萧瑟。 “早些回去休息吧。”陶玉儿道,“澜儿走时便叮嘱过我,要让你好好吃饭睡觉,别的什么都不准做。” 陆追笑:“是吗?” “他还当真挺关心你。”陶玉儿拉着他站起来,“回房吧,等会又要起风了。” 陆追答应一声,推门进了卧房。窗户是关着的,将那凄凄凉凉的月光阻隔在外,点亮烛火之后,屋中也多了几分跳动暖意。 阿六很快便烧好热水送来,陆追沐浴之后躺回床上,望着床顶斑驳花纹出神——陈年木料刻着交颈鸳鸯,荷叶田田隐入水波,漾出一池涟漪。 被褥虽都换过新的,却还是能隐约闻到那日缠绵后的气息,埋首在枕间,便像是被他重新拥入了怀里,呼吸是灼热的,心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心间躁动蠢蠢欲出,空虚在黑夜中发酵升腾,陆追眉头皱着,左手死死抓住床单,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牙齿也咬住下唇,仿佛一不小心,便会让酥软呻|吟泻出唇角。 他从来便不是一个纵欲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心性淡漠——唯有面对萧澜时除外。他爱他,爱到血脉与灵魂里都只剩这一个名字,呼啸如狂风卷过旷野,爱到哪怕明知前方是火海刀山,也想拖着疲惫与伤痕累累的身躯去闯一闯。 幸好,老天也将同样热烈而又近乎疯狂的感情给了另一个人。 冥月墓是阴冷而又潮湿的,两人在暗处偷偷交握的掌心却干燥温暖,唇齿间化满甜蜜,每一次的缠绵都带着虔诚与喜悦,只因终于能将此生唯一的挚爱拥入怀中。 陆追仰面躺在床上,睫毛颤抖洒下阴影,衣服半敞滑下肩头,露出白皙的胸膛与腰肢,有早些年留下的伤痕,也有前夜萧澜留下的吻痕,一路蔓延到松垮的裤腰下,□□无边。 床帐只挂了一半,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尾梢轻柔滑过赤|裸的肌肤,陆追身体猛然弓起来,右手沿着结实平坦的小腹下滑,满心都是那夜那人,炽热的吻迷乱的眼,和烫到能融化一切的厮磨战栗。 他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太爱,又或许是因为等了许多年的身体终于被再度唤醒,所以才会这般食髓知味,贪得无厌。 “啊呀!”院中阿六突然惊呼一声,随后便是“哐啷啷”的木桶落地声。 陆追从旖旎梦境中猛然醒转,带着一身冷汗坐起来。 “怎么了嘛?”岳大刀揉揉眼睛,推开门问。 “没事没事,不小心撞翻了木桶。”阿六将食指压在唇边,“嘘,别吵到夫人他们,快回去接着睡吧。” 岳大刀答应一声,上前帮他将水舀与桶搬好,两人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连屋檐下的灯笼也被风吹熄。 黑夜又重新寂静下来,陆追却睡意全无,掩着薄薄的外袍,抱住膝盖坐在床上出神。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方才自己不像是情动,更像是受了某种蛊惑,迷离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与此同时,山下枯树林中,萧澜不耐烦地挥手推开面前越凑越近之人。 季灏猝不及防,险些重重撞在墙上,不悦道:“你做什么?” 萧澜撑住额头,像是刚走出噩梦迷城,过了许久方才缓缓抬头,双目中像是燃起了黑色的火。 季灏不自觉便往后退了两步。 两人正身处一个山洞中,篝火燃烧旺盛,洞内四处都弥漫着香气,可这香气却并不能使人感到愉悦,更似开在黝黑泥淖中的幽冥毒花。 萧澜冷冷地看着他。 季灏神色镇定,心中却有些慌乱,也不知为何他竟会在迷阵中突然醒来,红月灵塔合欢蛊一样不缺,按理来说该百无一失才对,这还是头回失手。 狂风在山洞外嘶吼呼啸,却始终也吹不进这山洞,萧澜道:“你胆子倒是不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十二章 一波又起 【第五十二章-一波又起】你先回去给咱爹报信 林威反应极快,拖着阿六闪身避向一边。余光便见一把长刀劈开面前巨石,带得碎末飞溅,打在脸上生疼。 来人是一群黑衣弟子,打头那人身形矮小满头发辫,腰间裹着围裙,看背影有些滑稽,可一旦对上正脸,却十人有八人都会不寒而栗——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仁病态地胀大,几乎要看不清眼白,铜铃一般镶在苍老的面庞上,将暴戾而又贪婪的*悉数表露,没有丝毫掩盖。 林威低声道:“黑蜘蛛。” 冥月墓里头的人啊。阿六双手握着刀柄,将周围的人都快速打量一圈:“打不打?”毕竟下山之前爹叮嘱过,要少打架早回家。 林威尚未来得及回答,黑蜘蛛却已经怪叫一声攻了上来,每一招都是夺命手。 “嚯,来真的是不是。”阿六狠狠吐了口唾沫,举着金环大刀只随手一挥,便将面前两名冥月墓弟子拍飞到了半空中。 外头“乒乓”战成一片,山洞内却极为安静,如同置于另一个时空,洞口隐隐浮动着暗色光晕,若非通晓阵法八卦之人,也不会觉察出任何异样。 季灏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萧澜抬了抬眼皮,眼底依旧是漠然。 “你本就该是我的。”季灏握住他的手腕,有些咬牙切齿与恼羞成怒,“陆明玉为你做过的事情,我都曾为你做过,甚至比他做得更多。只因他这回先我一步,你便能忘了自己在冥月墓中说过的话?” 萧澜问:“我说了什么?” “你说会带着我走。”季灏松开手,半边衣服滑下肩头,露出一处剑伤,看疤痕像是已有了些年份,“不记得我,总该记得这个吧?” 萧澜神情猛然一滞。 他还当真记得这一剑。 那是一处荒僻的山丘,秋末冬初荒草像疯了一样长,青黄的颜色,远望连绵成一片海。 太阳是惨淡的,却能在锋锐的刀刃上折射出刺眼光芒,面前是杀之不尽的敌人,血和嘶吼声一起搅乱了混沌,也模糊了神智。 一把长剑迎面刺来,等自己发现时已躲闪不及,原以为会就此送命,却有人冲来挡在自己面前,半尺剑刃翻卷没入血肉,几乎能听到骨骼被穿透的声音。 沾满血的白衣,和一双虚弱又漂亮的眼睛,泛着水雾与痛楚,就那么倒在自己怀里,像是带走了全世界。 可陆追肩上却并没有一道伤。 所以他以为,那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季灏合上衣襟,道:“现在想起来了?” 萧澜道:“你究竟是谁?” 季灏道:“你当陆明玉为何要闯镜花阵?” 萧澜皱眉不语。 季灏道:“因为只有见到你,只有说服你,他才能闯过红莲大殿。冥月墓里的宝藏是什么,这天下人都想知道,陆明玉最想知道。” 洞穴中极为安静,只有季灏剧烈起伏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他情绪像是平复了些,又道:“冥月墓一别后,我便回了北海孤阳岛疗伤,原想着待伤愈后再来找你,却不料会被陆明玉抢先一步。” 萧澜问:“他爱我吗?” “他爱不爱你重要吗?”季灏反问,“在冥月墓中陪你疗伤练武之人是我,陪你闯出邪灵阵的人也是我,陆明玉只是一个被父母丢弃在墓穴中的人质,只因他长得像我,又曾亲眼见过你我相处时的而光景,学了几分过去,你就上当了?”这番话说得激烈,甚至连眼眶也挣红三分,整个人步步紧逼,几乎将萧澜挤到墙上。 两人距离极近。 许久之后,萧澜叹了口气:“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又何必哭哭啼啼。” 季灏发狠道:“谁准你忘了我?” 借着透进山洞的幽光,萧澜又打量了一番他的面容,的确是好看的,眼里透着绵绵情意,甚至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妩媚。 见他沉默不语,季灏试探着贴上来。 萧澜道:“姑姑从未提过你。” 季灏道:“可姑姑也从未让你杀了我,她只想让你忘了我。” 萧澜坐回火堆旁。 季灏低问:“你呢,你想忘了我吗?” 萧澜扫他一眼:“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季灏道:“你先陪我上街。” “上街做什么?”萧澜皱眉。 季灏道:“上街去买东西,我独自一人来这里,没有银子没有新衣,总不能一直这般灰头土脸下去。” 萧澜看他一眼,撑着站起来:“走吧。” 季灏嘴角一弯,与他一前一后出了洞。 外头已无人打斗,只有萧瑟冷风吹过山间。 萧澜走在前头,目光来回巡视一圈,却没发现林威的身影,一时之间有些迟疑。虽说两人平日里见面不对付,但在这种时候,他觉得对方应当能看懂自己的意思,而事实上林威似乎也的确懂了自己的手势,否则为何会一路跟来这山洞中,只是不知为何却会突然离开。 其实他也并未想过让林威做什么,只想让他回去再叮嘱陆追一次,无论听到什么,也要相信自己,更不准下山。 最后半边太阳终于也隐入云端,在阳光消散的刹那,草丛中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是个金色的铁环,再熟悉不过,阿六有事没事也要抱着擦一擦。 “你在想什么?”季灏问。 萧澜道:“在想我这张脸还当真挺讨人喜欢。” 季灏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觉得而自己或许是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回:“什么?” “不是吗?”萧澜瞥他一眼,“你,陆明玉,还有个邪门歪道的小教派你或许没听过,名叫鹰爪帮,那里的掌门人也因为我这张脸,疯疯癫癫,神魂颠倒。” 季灏不知该如何接话,半晌过后方才道:“我看上你,却与这张脸无关。” “那陆明玉呢?”萧澜又问。 季灏有些不耐烦:“陆明玉想要的只是冥月墓中宝藏,你究竟要几时才会记得这件事?” 萧澜一笑,大步朝前走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十三章 父子 【第五十三章-父子】爹,爹,爹。 “我与阿六在城西山洞外遇袭,一个老头带了数十弟子,不像是冥月墓中人。”林威强忍着全身剧痛,断断续续道,“阿六在,在城西涌泉街后的空宅里,红瓦红柱,咳。”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眼前便漆黑一片,闭眼晕了过去。 陆追将他扶着靠在床边,搭了搭脉相。 “怎么样?”陶玉儿问。 “很弱。”陆追将他沾满血的衣物丢到地下,转身从自己的药箱内拿出一个小黑瓶,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喂了进去。 “看血色是中了毒。”陶玉儿又问,“你这是解药?” “不是解药,是以凤凰血与麒麟角配制而成,危急关头可用来续命。”陆追道,“我试不出他中了什么毒。” 陶玉儿坐到床边,也探手一试,只觉指下脉搏跳动几不可见,像是下一刻就会消失,甚至还有些摸不着规律,的确不像是寻常的□□。 “公子。”岳大刀在旁亦是担忧,小声道,“方才他在昏迷前还说……阿六不会有事吧?” 陆追想了片刻,抬头问:“不知可否请夫人帮我一个忙?” “同我还客气什么。”陶玉儿道,“只管说便是。” 陆追道:“我要运功替他疗伤,最快也要一整晚,现在阿六下落不明,山下的事在可否请夫人先替我打探一二?” “你要替他逼毒?”陶玉儿不赞成,“自己有伤未愈,本就该多休息,哪里还有替别人疗伤的道理。” “单凭那一瓶凤凰血,他撑不过去的。”陆追道,“我自有分寸,求夫人帮我。” “不是我心狠。”陶玉儿握住他的手护在掌心,“这毒来的蹊跷凶险,你这不知根不知底的便要疗伤,倘若出了岔子,我要如何向你的爹娘与澜儿交代?” “他与阿六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陆追往床上看了一眼,“此番来洄霜城也是为了助我一臂之力,现在出了事,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况且即便是出了岔子,也只会伤我三分,却不会有性命之忧。” 陶玉儿心疼道:“听你这话,倒像是已将受伤当成了家常便饭,我再问一遍,此人你非要救?” 陆追道:“是。” 陶玉儿叹气:“打小就是这性子,我拗不过你。” 陆追道:“多谢夫人。” 陶玉儿起身,带着岳大刀出了卧房,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轻轻替两人掩上木门,难掩担忧。 “夫人,”岳大刀在屋内时没敢多说,在了院里方才红着眼眶着急道,“那阿六怎么办?”跑回来的都奄奄一息,没跑回来的还不知会怎样。 陶玉儿道:“你下山。” 岳大刀道:“好好好,我下山,可我下山要做什么?” “我要守着明玉。”陶玉儿道,“你去山下打探打探,看城里有没有人说这件事,尽快回来。” “不救阿六吗?”岳大刀问。 陶玉儿道:“你能救吗?” 岳大刀语塞。 “别着急,也别添乱。”陶玉儿道,“快去快回。” “嗯!”岳大刀点头,往外跑了两步又叮嘱,“夫人一定要照顾好陆公子,我答应过阿六的。” 陶玉儿道:“这话澜儿也说过,你只管放心便是。” 岳大刀借着月光,连手中火把都嫌碍事,就那么一路跑下了山,一边跑一边安慰自己,人人都说阿六运气好,那他便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屋内,陆追抬掌按在林威后背,微微闭着眼睛,额头有些细汗冒出。□□像是已经侵蚀了对方的内力,在掌心下暗流涌动,一下下想要冲撞而出。 从未见过如此蹊跷的□□,陆追索性咬牙发狠,抬手压在他心口处,让那四处乱窜的真气渡到自己体内,而后生生又逼了出去。 这举动着实有些冒险,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自身,不过幸好陆追反应够快,运功之后除了有些晕眩虚弱外,并无其他不适,林威也总算呼吸平稳下来,重新睡了过去。 天色已经微微露出白,陆追用凉水洗了把脸,强撑着出了门。 陶玉儿在石凳上坐了整整一夜,此时见他无恙,总算是松了口气。 陆追道:“多谢夫人。” “人没事吧?”陶玉儿问。 “我护住了他的心脉,不过想要解毒,还是要找到解药。”陆追道,“我要下山。” 陶玉儿摇头:“便猜到你会这么说。” 陆追道:“夫人。” 陶玉儿道:“熬了一整夜替人解毒,现在又要下山往狼窝里钻,对方明摆着是为了你,哪有自投罗网的道理。阿六是挺重要,可是再重要,能比你的命更要?” 陆追道:“我不会明里抢人,只想一探究竟。” “过来。”陶玉儿冲他勾了勾手指,“我先告诉你一件事。” “嗯?”陆追俯身。 陶玉儿用手挡着脸,像是要凑近说话,指间却银光一闪,两枚短针悄无声息没入陆追耳后。 “傻小子。”陶玉儿抱住他瘫软的身体,“你这命自己不想要,澜儿还想要,我得替他看着。” 陆追唇色发白,也不知是因为熬夜太累,还是因为毒针所蚀。 陶玉儿将人扶到床上,又拉过锦被盖好,用指尖轻轻抚过那憔悴的脸颊,深深叹了口气。 她知道阿六在陆追心中的分量,却也绝对不会答应他再去冒险,山下有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为了红莲盏,为了名与利,底线是什么,道义又是什么,根本就没人会在乎。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山间小路上总算传来动静。 “夫人,夫人。”岳大刀一路气喘吁吁,“我回来了,陆公子与那受伤的少侠怎么样了?” “他们没事,正在屋中休息。”陶玉儿道,“山下呢?” “山下还是老样子,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传出来。”岳大刀道,“只有一群人在说,冥月墓的少主人带着一个白衣公子,去了城里的布行买衣裳。” 陶玉儿道:“买衣裳?” “是啊,那些江湖人听到消息赶过去,已经连布行都关了。”岳大刀道,“有人猜那白衣公子是陆公子,信的人还不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十四章 买衣裳 【第五十四章-买衣裳】东头的娘和西头的岳父 血缘真是一种奇异而又不可言说的东西,哪怕多年未见,却也能在寥寥数语中找回熟悉的依赖感。 从十二岁那年被陆无名接出冥月墓,再到十八岁离家,满打满算起来,父子二人相处也不过短短六年,而在这屈指可数的时间里,还有一大半都是在闭关习武,寻常人家会有的嬉戏打闹撒娇讨好,陆追从来就不知那该是何滋味。 先前十余年的担心牵挂与刀光剑影,以及心中挥之不去的愧疚,让海碧也性格大变,从先前不喑世事的娇俏少女变得沉默寡言满腹心事,即便是后头将儿子接了回来,母子间最亲密的互动,也无非是靠着坐在院中梨花树下,一页一页翻书念给他听。 冥月墓成了陆家最不可提及的伤疤。而陆无名在将陆追接回家后,就解散了自己一手创立的暗杀组织天无门,消息传出江湖,人人都道当年风头无二的陆无名现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于是那些曾对他心怀不满的,或是这些年结下过梁子的,便一拨一拨寻上门来寻仇,个个都是凶神恶煞。 在最初的两年里,陆追也问过陆无名,为何要任由别人前来挑衅,陆无名却只要他潜心习武,不必在意那些人。直到十五岁生辰那日,陆追陆家剑法初成,陆无名才将清风剑正式交给他。只花了一夜时间,陆家小公子就将家门前清扫得干干净净,从此再无叫骂声。 只是虽说耳根得了清静,陆府中的气氛却也没有因此轻松起来。海碧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心中的负罪感也一天胜过一天,神思恍恍惚惚,念叨是自己拖累了丈夫与儿子,拖累了整个陆家,经常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终于在一场冬雪后彻底病倒。陆无名不得不带着她乘船出海,一为寻仙道神医治病,二也为远离伤心故土,好让将来的日子过得轻松些。 只是陆追却不想离开。 “你要留下?”陆无名微微皱眉,他原是想带着儿子一起走的。 “爹先前就说过,要毁了冥月墓,毁了那处妖洞鬼窟。”陆追道,“既是陆家祖坟,自然要由陆家人来做这件事。” 陆无名摇头:“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娘的身体要紧。”陆追道,“我在冥月墓中住过多年,若想毁掉那里,没有谁能比我更合适。” “只是为了毁掉冥月墓吗?”陆无名问,“还是,为了萧澜?” 陆追眼底微微一闪烁。 “这几年你背着我,经常与他书信来往,”陆无名问,“信中都在说些什么?” 陆追道:“他是我在冥月墓中唯一的朋友。” 陆无名道:“他也是鬼姑姑选中的继承人,下一任伏魂岭的主人。” 陆追摇头:“萧澜与那墓中的其余人都不一样。” 陆无名定定看着他。 陆追道:“我想带他离开那里。” 陆无名却道:“他若当真能明辨是非,就该自己离开,而不是等着你去带。” 陆追道:“是。” “是?”陆无名哭笑不得,“你这倒是应得爽快。” 陆追道:“爹就答应我吧。” “也罢。”沉思许久后,陆无名叹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凡事小心,切勿冲动。” 那日下午,父子二人头回对坐而饮,微醺而归。 三天后,陆无名便带着海碧离开飞柳城,临行前遣散家仆,关了老宅,曾显赫一时的江南陆家也就从此销声匿迹。 只是陆追从未想过,自那一别,便彻底与爹娘失了联系。 有人说陆家的大船在海上遇了风暴,有人说是航程中遇到了海盗,蹊跷些的,还说遇到了吞人水鬼,而最好的一种传闻,便是说夫妇二人已在海外寻得海岛,过上了神仙眷侣的逍遥日子。 陆追也靠着这点期待与念想,独自在江湖漂泊了十余年。十七岁暗中重回冥月墓,十九岁遭人偷袭命悬一线,二十岁被赵越带回朝暮崖,再到后来当上了王城山海居掌柜,时间流水一样飞逝无踪,有些回忆却又漫长到如同已走完一生。 陆无名道:“你看上去像是一点都不惊讶。” 陆追躺在床上,道:“爹教过,要学会将心思隐藏在心中。” 陆无名坐在床边:“可你方才要我救萧澜时,却半分也没隐藏情绪。” 陆追道:“爹原本就不愿帮他,若我不表现得急切些,只怕又会被拒绝一回。” 陆无名难得一笑:“学得比先前油嘴滑舌了。” 陆追也跟着笑:“那是好还是不好?” 陆无名点头:“好。” 什么样都好,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不好。 陆追问:“我娘呢?” “她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陆无名道,“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不必担忧。” 陆追心里深深松了口气,他方才一直不敢问,犹豫该不该问,就怕等着自己的会是……坏消息。 幸好,没事。 陆无名没说为何这么多年来,为何都没送过一封书信,陆追便也没问。 想来故事不会短,况且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 “师,师父。”岳大刀在门口轻轻拍了拍,提醒道,“你们话要快些说,万一陶夫人回来便不好了。” 陆追道:“我还在想这小丫头的身份,凭空冒出来要嫁阿六,原来是爹收的徒弟。只是不知为何,在她的功夫里却丝毫也看不出陆家剑法的影子。” “陆家剑法只能传给你一人。”陆无名道,“若被第二人习得,知道了个中缺陷再用来对付你,饶是后悔也迟了,所以哪怕是大刀也不行。” 陆追道:“原来如此,明白了。” “陶玉儿这人性格诡谲,心思极复杂,不过现在还不至于伤你,这处小屋也是目前最安全舒服的地方。”陆无名道,“你自安心待着。” “好。”陆追点点头。 陆无名将他扶起来,缓缓渡了些真气过去,看着人睡下后,方才起身去隔壁看了看。 有了陆追的内力,林威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不过这毒的确蹊跷,解药还是非找到不可。 “师父。”见陆无名出来,岳大刀赶忙迎上前,“怎么样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十五章 易容 【第五十五章-易容】萧大公子这个你不能认错的 冥月墓像是派来了不少人,明里暗里跟在后面,季灏虽未回头,却也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压抑的气氛。 于是他又问了一回:”你打算怎么甩开这些人” 萧澜道:”姑姑要杀的人是陆明玉,不是你。” 季灏道:”所以呢” 萧澜答得淡定:”所以你只管走路便是,没什么可慌的。” 季灏提醒:”若我没记错,前日鬼姑姑的人可是要抓你的。” 萧澜一笑:”那你猜姑姑为何要抓我” 季灏自然摇头,这当口,知道也要装不知道。 萧澜道:”她是想试试看,若传出消息我被困在冥月墓,陆明玉会不会冒死前来相救。” 季灏轻嗤一声:”他救你作甚。”说完却又狐疑,”你这般大摇大摆走在街上,莫不是想传出消息,好让他知道你安然无恙,放下心来吧。” 萧澜似笑非笑看他:”若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也就罢了,身边再加个你,这消息若传出去,他不寻来捉奸已实万幸,放下心来” 季灏也没料到他会说得如此直白,顿了顿方才道:”你这是认了与我的关系” 萧澜却没说话,只是带着他继续在城中走。 冥月墓的人倒也没出手,就是一直不远不近跟着,满脸警觉,虎视眈眈。 陆无名一路去了城中一处客栈。 当初他在隐居海岛之前,虽已将天无门内杀手悉数解散,但在下属中有一心腹叫曹叙,在隐退几年后,又带着当年一批兄弟另拉大旗,名曰黑鹫帮,多年发展下来也颇有气候。这回得知陆无名回来,即刻便从永州率人赶来相助,后又跟随一道来了洄霜城。 ”门主。”曹叙此时正在客栈中等他。 ”事情怎么样了”陆无名问。 ”我们的人一直在盯着冥月墓,不过却并没有谁与他们联系过。”曹叙道,”黑蜘蛛伤得不轻,似也不知究竟何人所为,只躺在床上嘴里一直骂骂咧咧。” ”黑蜘蛛的功夫不算低,”陆无名道,”能被人打成这样,对方绝非等闲之辈。” ”可江湖上近年还真想不起来哪里会有这样一号人,武功高强,上了年岁,还与少爷结下过梁子,甚至不惜绑了他的人。”曹叙皱眉。若只绑一个,那还有可能是阿六与林威的事,但两人一起掳走,可就九成九都是冲着陆追来了。 ”倘若当真是冲明玉来的,倒也好说,即便是寻不到,对方也会主动现身。”陆无名道。 ”可现在除了自己人与萧家人,没谁知道少爷人在何处。”曹叙迟疑,”当真要等对方主动现身” ”要是没有我,得知林威与阿六被绑了,你猜明玉会如何”陆无名问。 曹叙答:”少爷定然会下山来寻。” ”对方也是吃准了这个。”陆无名从柜中取出包袱,打开后是一整套易容之物。 曹叙反应过来:”门主是要假扮成少爷” ”他们等的不就是明玉吗。”陆无名将面具仔细贴在脸上。 曹叙又迟疑:”可想要少爷的不单单是那绑架者,冥月墓以及这城中七七八八之人,要是得知消息,定然会一窝蜂冲上前,我们岂非是自找麻烦” 陆无名先是叹气:”我当初真不该将他一人丢下。” 曹叙见他似乎有些伤感,于是又安慰道:”其实自打上了朝暮崖,少爷的日子便逍遥快活了许多,据说那里的大当家赵越为人仗义,温大人也对少爷多有照顾,王城山海居中亦是媒婆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想将少爷配给自家小姐。” 陆无名笑道:”那明玉可有心上人” ”八成是有的,”曹叙说得笃定,”门主只管等着抱孙子便是。” 陆无名乐了一阵,又接着先前的话题,道:”萧澜身边还带了个人,那是谁” ”我刚打算说此事,”曹叙道,”那人名叫季灏,是北海孤阳岛的主人,平日里深居简出,没几个人认识。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洄霜城,还与萧澜搅在了一起,不过这还不是最神的地方,不知门主这一路可曾听到路人议论,几乎人人都在说那白衣人才是少爷。” 陆无名又问:”那萧澜说什么了吗” ”两人今天刚进城,”曹叙道,”极为张扬,几乎将城里的成衣铺子逛了个遍,不过话却没说几句。那些江湖中人也不敢明着去讨人,只敢不远不近跟着,看着颇有几分滑稽。” 陆无名”噗嗤”一笑,道:”那这小子还挺机灵。” 曹叙提醒:”萧澜可是冥月墓的人。” ”至少他知道在最危险的时候,带个冒牌货冒充明玉。”陆无名道,”那季灏为人如何” ”没几个人与他打过交道。”曹叙道,”甚至连来历都不清楚,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既然外头的人都将季灏当成了明玉,那我会被团团围住的可能性便很小。”陆无名道,”冥月墓虽有些难唬弄,不过要是当真双方打起来,我人都快被鬼姑姑带走了,另一方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只要他出来抢,我们就能多少探得阿六的下落。” 曹叙点头不再多言,站在一旁看着铜镜里头的人,慢慢从中年老者变成年轻模样。 父子二人本就相像,无论身形或是风采,甚至是最独特的眼神,也能有七八分相似。莫说是不相熟的人,就连曹叙也道:”门主与少爷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陆无名拿起佩剑,戴着轻纱斗笠出了门。 那把剑是两人定居海岛时,海碧亲手所造,虽说称不上精良,甚至有些卷刃,但外形却与陆家的清风剑一模一样,于是陆无名便一直随身带着,一为爱妻一番心意,二来也像是在冥冥中握住了儿子的手。 日头渐渐西沉,漫天晚霞散去之后,街道两边的红灯笼也点了起来,毕竟要过年,百姓虽说不敢出门,多少也得图个喜气。 萧澜站在客栈窗前往下看。 陆无名从街上一闪而过,速度极快。 于是萧澜整颗心都空了一瞬——他在看到草丛中阿六的金环大刀时,就猜到定然是出了乱子,第一反应便是鬼姑姑想利用阿六引出陆追。所以他才会带着季灏重新进城,一来用他转移城内众人对陆追的注意力,二来也是想趁机探探阿六的消息,想着能在陆追获悉此事之前,将问题弄清楚解决掉,没想到却还是迟了一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十六章 好命阿六 陆无名走得很快。 冥月墓的人果然如同鬼魅一般,很快就贴了上来,轻微的拔刀出鞘声传入耳中,挑得心间弦也骤然绷到最紧。 陆无名转身走入一条小巷,这路他曾走过,穿过去便是淮叶街,两侧都是空置屋宅,若两方打斗起来,也不会误伤到百姓。 冥月墓弟子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加快脚步跟了过去,最后一段路几乎称得上是小跑。 陆无名余光扫了身后一眼,嘴角不易觉察一弯,刚欲用轻功掠出巷道,却又另一身影从天而降。 乌金铁鞭所到之处,嚎哭不断,痛彻骨髓。 “走!”萧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人向另一头奔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冥月墓的弟子蜷缩在地哀哀呻|吟,若非身上剧痛提醒,他们甚至要怀疑方才那只是自己的幻觉,否则怎么会有一个人,拥有这么诡异而又闪电般的速度。 陆无名:“……” 一直拉着人到了安全之地,萧澜方才松开手,松了口气靠在墙上,看着他低声道:“你怎么跑下山了”虽说听着有几分埋怨,语调却是温柔的。 陆无名道:“是。” 他一半人都隐匿在黑暗中,脸上也做了同样一道伤疤,哪怕是鬼姑姑,怕是也看不出异样。 萧澜眉峰却骤然一皱。 方才那隐入云端的半寸月光,已经足以让他在对方的面容中觉察出异样。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白衣,一样的声音,甚至是几乎一样的伤痕和眼神。 本该是毫无破绽的,可他却近乎于本能觉得,面前这人不是他的小明玉。 “你是谁!”萧澜声音陡然一沉,人也往后退了两步。 陆无名心里反而有些诧异,他精通易容术,再加上父子两人本就神采相似,何至于他竟会一眼就觉察出端倪。 萧澜暗自握紧乌金鞭柄。 陆无名倒挺闲适,继续背着手打量他。 萧澜:“……” 坦白讲,陆无名对面前这楞小子是无甚好感的,当初陆追在刚被接出冥月墓时,便哭着要将萧澜也一起带走,好端端一个俊秀白衣少年,却像个小女娃一半,趴在娘亲怀中哭了一路,估摸车辙子里都碾着眼泪花。后头回了飞柳城,虽说练功辛苦,却一闲下来就给萧澜写信,也不知两个小孩哪里来的神通,居然硬是瞒过陆家与冥月墓,互相找了眼线按时送信。再往后,更是执意要留在大楚,说是要为陆家平了冥月墓,可陆无名却觉得,那其中至少有五分是为了萧澜——甚至还会更多,结果将他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吐血卧床,还险些毁了脸。 萧澜心里隐隐猜出几分,手兀自握紧。毕竟面容相似容易,可若连眼中神采也有八成相同,那…… 果然,陆无名道:“是明玉让我下山助你一臂之力。” 萧澜声音极低:“原来是前辈。” 陆无名心想,幸好,不算太傻。 萧澜问:“明玉还好吗” 陆无名道:“不好。” 萧澜心陡然一沉。 陆无名道:“阿六与林威被人偷袭,你可知此事” 萧澜皱眉:“我只知道阿六或许是被人掳走,进城也是为了探他下落,还有林威” “阿六不知所踪,不过林威倒是逃了回去。”陆无名道,“受了伤中了毒,在我去青苍山之前,明玉已经替他护住了心脉。” 萧澜头隐隐作痛,原以为将人好好安置在山上便能安全,却没料到也能出乱子。 “你娘亲应当也下山来找阿六了。”陆无名继续道,“偷袭之人是武功高强的老者,而且他还打伤了黑蜘蛛,你可知其来路” 萧澜意外:“我一直以为是姑姑所为,黑蜘蛛也被他伤了” “江湖中似乎并没有这么一号人。”陆无名道,“斜里插出来,不知目的究竟是什么。” “毫无头绪,这可就麻烦了。”萧澜皱眉。 陆无名又问:“今日白天与你一道逛街买衣裳那人,又是怎么回事” 萧澜:“……” 萧澜道:“我只知他名叫季灏,来自东海孤阳岛。” 陆无名道:“还有呢” 萧澜顿了顿,道:“除此之外,便无其它了,前辈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陆无名奇怪道:“今天看你与他有说有笑,还当是知交好友。”原来一问三不知。 萧澜道:“我年幼时曾经中毒,忘了不少事情。” “所以是季灏自己找上门,说他与你是朋友,你就信了”陆无名狐疑,“总该还说了些别的吧” 萧澜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 别的自然说过,但一旦提起来,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了。 见他面露难色,陆无名更加笃定,这其中当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心中不悦,语调也严厉三分:“如今情势危急,阿六与林威生死未卜,你却在此犹豫扭捏” 萧澜脑子有些乱……或许不是有些,而是乱成了一团乌漆漆的麻。 他是当真不知自己该从何说起。 但又如陆无名所言,这实在不是纠结隐瞒的时候。 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这些日子以来城中发生的事情,以及鬼姑姑对自己说过的话,都大致转述了一遍。 然后果不其然,陆无名越听,就越觉得不满。这城中一大半人都是为红莲盏而来,他是知道的,但从鬼姑姑说萧澜与陆追只能活一个开始,心里便梗了刺,再往后头,听萧澜说冥月墓的人想困住他,只为试探消息传出后陆追会不会下山舍命相救,就愈发觉得不可理喻且匪夷所思,这都是些什么破烂理由。 萧澜硬着头皮继续道:“然后季灏就破窗而入,带着我闯出了冥月墓的围攻,后来才说他与我早就相识,甚至关系要比我与明玉更加亲密,他也因此不怎么喜欢明玉。” 陆无名几乎要将“嫌弃”二字写在脸上。 这是多么大一块香饽饽,还有人专门比与谁更亲密。 萧澜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总算将事情都说了个七七八八,也暂时成功隐藏了两人的关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十七章 迷魂阵 【第五十七章-*阵】尽量吐吐血 整整捯饬了一个时辰,阿六才被放开,摸了一把自己的胳膊,觉得或许比爹还要细皮嫩肉上几分。 当日那紫衫女子上前,替他解开了哑穴,冷冷瞥了一眼,道:“主人要见你,说话小心些,免得被割了舌头。” 阿六缩了缩脖子,问:“不如姐姐先透露两句,怎么才叫‘小心说话’?” 紫衫女子道:“主人问什么,你一五一十答便是,还有,将你这死了爹的表情收一收。” 阿六恍然,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紫衫女子轻嗤一声,转身出了屋宅。 阿六穿了一身雪白的新衣裳,双手对着阳光举起来,翻来覆去看,啧啧不断。一侧负责守着他的绿裙女子先是面无表情,后头实在忍不住,怒道:“你给我安静一些!” 阿六辩解:“我难得倜傥一回,多看自己两眼都不成?” 绿裙女子被噎了一下,实在不想再与此人搭话。 或许是因为尺寸没估对,这新衣并不是很合身,流水锦缎牢牢捆在他身上,像是一只五花大绑的白粽子,整个人饱满又壮硕,与“倜傥”二字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但阿六却很高兴。 甚至一路哼着小曲儿,跟着紫衫女子穿过蜿蜒走廊,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阿六特意整了整衣裳。 里头果真有人正在等他,是当日在山洞外出手的那名老者,身形佝偻,眼神像是阴鸷的秃鹫。 阿六笑容满面看着他。 老者:“……” 房内很是安静。 并且安静了挺久。 阿六觉得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盎然笑意。 老者面色阴沉:“你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阿六诚恳道:“是这两位姐姐叮嘱,说神仙喜欢喜庆活泛些的,不能寡着脸。” 老者:“……” 紫衫女子赶忙低头:“回主人,属下只提醒他勿要一直哭丧着脸,免得晦气扫兴,却从未教过他什么‘神仙’。” “这还用教?”阿六理直气壮道,“如此仙风道骨,胡须飘飘,宽袍广袖,威震八方,分明就是话本里的太上老君。” 态度十分诚恳。 紫衫女子还想说话,却被老者扫了一眼,顿时噤若寒蝉,垂首退了两步,不敢再多言。 阿六继续满脸堆笑:“不知神仙找我有何事?” 老者问:“你与陆明玉关系极好?” 阿六点头:“是。” “有多好?”老者又问。 阿六直爽答:“情同父子。” 绿裙女子定力差些,险些“噗嗤”笑出来。 阿六继续道:“他待我就像是亲爹。” “很好。”老者点头,缓缓走近他,“那我要你杀了陆明玉。” 阿六脸上笑意消退:“啊?” 老者又重复了一遍:“杀了陆明玉。” 阿六沉默。 老者继续盯着他的眼睛:“杀了陆明玉。” …… “杀了陆明玉。” …… “杀了陆明玉。” …… 四周像是瞬间空洞了起来,景物慢慢虚幻漂浮,却又渐渐重新清晰,桌上不知何时燃起了红烛,红黄的火焰跳动着,在老者那阴冷的眸子中灼灼闪烁,像是一把火,从眼间烧到心里,再从心里窜到脑中,叫嚣着要焚毁一切理智与思维。 老者捏起他的下巴,眼底的火焰变成纯黑色:“杀了陆明玉。” 阿六道:“好。” 老者满意一笑:“去吧。” 阿六转身,一旁绿裙女子已替他准备好了金环大刀。 屋中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阿六单手接过刀,又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句:“杀了陆明玉。” “陆明玉在何处?”老者问。 阿六闭起眼睛,声音极低:“青苍山。” 老者道:“带着他的脑袋回来。” 阿六道:“好。” 老者示意紫衫女子打开门。 阳光照射进来,却驱不散浓厚雾霾。 阿六大步离开小院,头也不回朝着城外青苍山而去。 街上人并不多,不过一个七尺大汉肩扛金环大刀,依旧挺惹人注意。至少江湖中人都会多看两眼,而满城陆无名的眼线,自然也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没拦住他?”陆无名皱眉问。 “没有。”曹叙道,“我吩咐过门下弟子,务必不能在这城中轻易与人起冲突,今日曾有人试图拦下过阿六,不过见他双目赤红一脸凶悍,看谁都是杀机腾腾,只好先退了下来。” 陆无名心底生疑。 曹叙提醒:“门主可要回去看看?据说阿六是去了青苍山,这模样着实像是中了邪,我怕公子会有危险。” 陆无名道:“继续盯着城里。” 曹叙点头:“门主放心。” 陆无名翻身上马,一路烟尘滚滚驰向城门。 萧澜站在客栈门口,恰好看到这一幕。 那是去青苍山的方向。 现在阿六下落未明,城中风声鹤唳,偏偏这当口回去…… 他的眉头猛然皱了起来。 隆冬时节山里一片萧瑟,甚至还飘了小雪花。 阿六没有像往常那样直奔山顶小屋,而是在山中兜兜转转,绕来绕去,几乎将所有险峻湿滑的山路都走了一遍,花了整整一夜,身上脸上都挂了伤,还狂躁地怒吼了一阵,用手“哐哐”砸了数十下胸口,才像是豁然开朗一般,“轰隆隆”一口气跑上了山。 莫说是跟着眼线,即便是跟着真神仙,也早就被引得跌下了山。 太阳刚升起来,小院里暖融融的,一切都同离开时一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十八章 缘由 【第五十八章-缘由】你认得我是谁 萧澜道:“不准闹。” 陆追拍拍床:“说清楚,什么叫‘有过一段’?” 萧澜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 似乎并没有生气的迹象。 陆追:“……” 萧澜道:“那白衣人自称名叫季灏,东海孤阳岛人,你可曾听过?” 陆追摇头:“没有。” “当真没有?”萧澜微微皱眉。 “没有就是没有,我骗你这个做什么。”陆追堆着被子,老佛爷一般气定神闲坐在床上,“怎么,同你‘有过一段’,我就必须得认得他?” 萧澜:“……” 萧澜道:“没有。” “那继续。”陆追扬扬下巴。 萧澜哭笑不得道:“看你这模样,倒是就差抓着一把瓜子来嗑。” 陆追挑眉:“莫非你喜欢我一哭二闹三上吊?” 萧澜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总算是说对了一回情话,很不容易。 窗外落雪积了厚厚一层,覆盖住远处墨一般的山石,天地间一切都变得单纯而又干净,如同枕被间懒洋洋打着盹的人,头发是黑的,衣衫是白的,一边听故事,一边时不时低低“嗯”一声。 屋中气氛愈发寂静起来,昏昏黄黄的光线笼着床帐,香味浅淡,熏得人都困倦起来。萧澜无奈,用手中冰冷的茶杯壁碰了一下他的脸:“即便这故事不怎么精彩,但好歹也是有个人冒出来要杀你,也不至于如此昏昏欲睡,毫无兴趣吧?” 陆追打了个呵欠:“嗯。” “你这是生气了,还是虚耗太多内力所以困了?”萧澜与他对视,“若是累了,就好好歇着,睡醒再说。” 陆追想了想,道:“一半一半。” “一半也不准生。”萧澜道,“我可从未信过季灏半分。” 陆追问:“买了几件新衣?” 萧澜先是一愣,后又“噗”一声笑出来,将人拉到自己怀中:“管他买几件,将来我都带着你十倍百倍买回来。” “一时片刻也分不清他究竟是谁的人,那句要我的命有几分真假。”陆追道,“你就这么上山,那他怎么办?” 萧澜道:“我将他藏起来了。” 陆追疑惑:“一个大活人,你说藏就能藏?”况且季灏听起来也并非善茬,何至于会如此配合。 萧澜道:“自然使了些手段。” 陆追问:“什么手段?” 萧澜嘴角一弯:“不告诉你。” 陆追:“……” 陆追道:“你□□他。” 萧澜笑得愈发开心:“嗯。” 陆追盯着他看了一阵,心里深沉叹气,觉得自己将来或许会当真管不住此人。 刚开始时还好,现在越来越痞。 甚至还有一丢丢的恶劣。 待记忆恢复,想起先前两人做过的种种事情,只怕会将自己吃得更死。 萧澜问:“在想什么?” 陆追道:“想将来。” “将来啊,”萧澜笑,“将来我带你走遍河流山川,走遍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地方。” 情话总是动听的,尤其说情话的还是此生挚爱。 陆追环着他的脖子:“好。” “好好休息吧。”萧澜道,“我不能陪你太久,今晚就要下山了。” 陆追松开手:“你觉得季灏,有没有可能与那偷袭林威的老头是一伙?” 萧澜皱眉:“理由呢?” “他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与季灏几乎一致。”陆追道,“目的也一样,不管内心的想法是什么,至少说出来的,都是要我的命。” “我先前以为,或许是陆前辈当年……”萧澜犹豫了一下,见陆追神情并无异样,才继续道,“当年前辈受姑姑胁迫,应当得罪了不少人,若说父债子还倒也能想通。可若连陆前辈也不认识这群人,那他们究竟要拿你的命做什么?” “不知。”陆追摇头。 “算了,这事交给我吧。”萧澜扶着他躺好,“现在林威与阿六都回来了,解药我与前辈去找,你尽管好好在山上住着,还是先前那一句,无论如何也不准下山,知不知道?” 陆追道:“你凡事小心。” 萧澜点头,又问:“朝暮崖在山下应当埋伏有一些人,没有林威与你的吩咐,他们也不敢轻易行动,不如我去帮你暂时遣散?免得又出危险。” “这是令牌。”陆追从床头摸出一个盒子,“是遣散还是做别的,你决定便是。” 萧澜道:“好。” “还有我爹。”陆追看着他,“你知道要怎么应付,对吧?” 萧澜道:“嗯。” 陆追沉默了一会,道:“我觉得你这‘嗯’听着没什么底气。” 萧澜不得不解释:“为了不暴露我与你的关系,同时又要将季灏的来历说明,先前不得已隐瞒了些事情,或许前辈觉得我说话有些前后矛盾,不够诚恳。” 陆追目光幽幽。 萧澜道:“我将来自会向前辈解释此事,不会……” “不会什么?”见他话说一半止住,陆追问。 萧澜道:“不会耽误你与我的亲事。” …… 积雪扑簌融化,在窗台上晕开小小的湿意,在心里也晕开一圈涟漪。 直到萧澜离开后,这涟漪还未静止,甚至还一波连着一波散开,直到将心底搅得七七八八,又乱又软。 “爹。”阿六敲门。 “进来吧。”陆追从遐想中挂满红绸的江南老街里回神,撑着身子坐起来。 阿六推门进来:“我听到那姓萧的走了?” “嗯。”陆追靠在床头,“他回来也只是为了说事情,说完了,自然就走了。” “那我呢?”阿六挪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那老头是打发我回来杀爹的,我还要做样子给他看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五十九章 空空妙手 【第五十九章-空空妙手】什么仇什么怨 很久很久之前,世间曾有一盗墓高手,无名无姓,江湖人送名号空空妙手。没有谁见过他的真实容貌,只有无数传闻笼罩在其周围,云中梦里,不知真假。有人说他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也有人说他是眉目俊秀的少年,独自一人风尘仆仆,白日追踪山脉走势,夜里推算星辰起落,便能寻出古老的帝寝皇陵,只靠着一把铲子一个罗盘,将里头的宝物洗劫一空。 这样的流言,一传就是好几代人。父亲说给儿子,儿子说给孙儿,伴随着深夜的炉火,一家人围在床上,当成妖魔鬼怪的故事来讲,也没有谁会再将这传闻当真。 而只有极少的人知道,空空妙手虽非鬼非神,却一样能不死不灭,他长存于人世间,行走在墓道里,他将拆除机关视作最有趣的消遣,也喜欢枕卧在黄金墓葬中,贪婪享受被珍宝簇拥的快感,甚至流下喜悦的泪水。 他一掷千金,行踪诡秘。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 每一代的空空妙手,都会在年轻时寻一名女子——大多出自青楼,替自己生一个儿子,待养育到三四岁时,便会留下一大笔钱财,带着儿子远走高飞,将毕生武学与盗墓技巧教授给他。 而面前这名脸上沟壑遍布的老人,就是这世间最后一名空空妙手。他也曾在三十来岁时寻过一名女子,花言巧语骗她生下过一个男孩,可没曾想最后却被对方觉察出意图,连夜抱着儿子逃出了小镇。 而空空妙手在清晨醒来看到书信时,虽说有些愤怒与遗憾,却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事,转头就又从别处找了一名女子,重新带回家中。 只是却再也没有谁,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看着自己日益苍老的面容,空空妙手终于慌乱起来,他舍弃一切,疯了一般游走在大楚境内,从西域到南海,一路寻找着当年的母子,直到机缘巧合得到消息,说二十余年前,曾有一名女子抱着儿子昏迷在洄霜城外,被城中的大户萧家救了回去。 萧家夫妇虽说家财丰厚,却一无亲戚二无儿女,原是打算百年之后,将家财捐给佛堂的,后来与这母子处得投缘,便将她认作是义女,连同小娃娃也一道姓了萧,又找先生取了个名字叫云涛——便是萧澜的父亲,陶玉儿的夫君。 旁人只羡慕萧家有金有银,却不知萧家还有另一样宝贝,江湖中人人都想要——形似红莲,剔透欲滴,不管在手心里握多久,都是冷的,像冰一样的冷。 “墓穴里的东西,怎么会热呢。”萧云涛自言自语叹了口气,用布巾缠了七八层,将红莲盏深深埋入地下。 他生来斯文老实,对此物没有半分兴趣,也不知为何爹娘临终前都叮嘱七八回,让自己务必要好生看着,不得遗失,以免主人来寻时找不到。 “什么主人?”萧云涛在病榻前问。 萧老爹咳嗽又气喘,絮絮叨叨了大半天,方才将事情大致说明白。萧家之所以会发达,全靠在老祖爷爷时有一姓陆的男子,慷慨舍了一大笔银两,代价便是要萧家好好看管这红莲盏,方便将来取回。只是不知为何,那陆姓男子一走就再无音讯,而萧家也就一辈一辈,将这红莲盏偷偷传了下来。 萧云涛娶了陶玉儿,刚开始时还忐忑不安,不知这武林中的千金大小姐为何会看上自己,后头听她旁敲侧击提了两回红莲盏,也就明白了。毕竟老实不是愚笨,相反,他是个极好的生意人,在察言观色这方面,精明得很。 不过怕是连陶玉儿自己也没想到,这萧家老宅里悠闲的日子过久了,她竟然会当真喜欢上萧云涛,还稀里糊涂在肚子里怀了一个。 红莲盏成了她心里的刺,既不敢得罪无念崖上的师父,也不想再提起让萧云涛为难。只是此事既然从开始就错了,那途中若贪图安逸一直逃避,得到的也不会是好结果。 无念崖上的师姐妹见陶玉儿迟迟不肯下手,居然还为萧云涛怀了孩子,心里都在窃笑,想着看这闹剧要怎么收场。陶心姥姥也对她颇为失望,偏偏这时又有弟子“不小心”,将红莲盏在萧家的事传了出去,想逼陶玉儿尽快动手。 陆无名便是在此时得到消息,想要前往洄霜城萧家一探究竟,却没曾想会在夜探时遇到同样来寻宝,甚至还想抢回孙儿的空空妙手。 虽说两人先前互不相识,但既然目的都是为了红莲盏,自然容不下对方——于是还未进到萧宅后院,便已经乒乒乓乓动手,一路从城中打出了城外。 这一战就是一夜一天又一夜,第三天清晨的露水还未跌下枝桠,城中萧家老宅便起了场冲天大火。 萧云涛丧命火海,陶玉儿带着萧澜不知所踪。空空妙手大受刺激,对陆无名怨念更深,认定是他派人从中动手脚,整个人都似幽魂一般要索命,直到在有一次双方交战时,被海碧的暗器刺中,跌落悬崖。 陆无名原以为他死了,却没料到时隔数年,竟会在洄霜城中重新见到此人。 至于季灏,他在第一回见到时,只觉得对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这阵才想起来,八成是此人的徒弟。一样有些轻微的跛足,习惯用左手握剑,都是练功留下来的毛病。 空空妙手却不知面前之人就是陆无名,见他沉默不语,又呵呵诡笑道:“你爹当年想同我抢东西,抢不过就杀人放火,还下暗器伤我,你说说看,卑鄙不卑鄙?” 陆无名问:“阿六与林威是你绑的?” “不绑了他们,如何能诱你现身?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知道躲在哪里。”空空妙手眼神轻蔑,嗤了一声,“看来那又肥又莽的蠢货没能杀得了你,还是说,你把他给杀了?” 陆无名道:“你的目的是我,现在我出现了,林威与阿六的解药,能给了吗?” “什么解药,那药压根就无药可解,听清楚了吗?无,药,可,解,死定了。”空空妙手啧啧摇头,“你连自己的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旁人,真是可怜。” 陆无名道:“没有解药,那将□□给我。” 空空妙手笑得愈发阴森:“你这后生到底有没有听清话,你爹同我抢东西,你娘放暗器打我下山,你现在却想问我讨什么□□解药?” 陆无名看着他:“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的目的?”空空妙手道,“听说你爹已经死了,你且说说,在他死之前,有没有将红莲盏传给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十章 顺手推舟 【第六十章-顺手推舟】谁要杀谁 季灏道:“我对好戏没兴趣。” “当真生气了?”萧澜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反而有些好笑,“我无非是药晕了你一次,不痛不痒的,这也值得生气?陆明玉可是险些连命都丢了,又是重伤又是中毒,照样对我言听计从。” 季灏被堵了回去,还想说什么,萧澜却已经转身出了卧房,丝毫也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 季灏脸上挂满寒霜,拳头握得死紧,最终却依旧跟了上去。 不是他想跟,而是不得不跟。 前路毫无光亮,对自己而言,唯一能杀出重围的筹码,只有依附于萧澜,蛊惑他杀了陆明玉。 他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萧澜笑了笑,倒是特意放慢了速度,等他追上来。 季灏语调缓和了些:“要去哪里看好戏?” 萧澜道:“李府。” “李府?”季灏道,“那里早已被七七八八的江湖门派占据,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能有什么好戏?” “三个臭皮匠,尚能顶个诸葛亮。”萧澜跃上一棵树,“说起来你或许不信,这李府昨夜闹鬼了。” 季灏皱眉:“闹鬼?” “喏,你看。”萧澜靠在树杈上,扬扬下巴示意他,“挖眼掏心的,八成还是个厉鬼。” 季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李府里果真比以往乱了许多,闹闹哄哄乌烟瘴气。 萧澜道:“今早才发现的,说来可笑,这些人在李府杀人放火时,用‘江湖事江湖了’的名头将官府推了回去,这阵出了蹊跷事,却又哭着喊着去报官。” 而官府自然是不会管的。一来便是所谓的“江湖事江湖了”,二来陆追是温柳年的人,官老爷得了他的暗示,自然不会再对着干——毕竟只要城中百姓安稳平安,那这群不知从何处而来,又喜欢打打杀杀的江湖莽汉,官府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乐得躲清闲。 “官府管吗?”季灏问。 “自然不会。”萧澜道,“所以有胆子小的门派,已经顶不住先走了。毕竟留在城中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送命。” 季灏依旧无甚兴趣:“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戏’?” “走了一批贪生怕死的,留下的这些人,就都是为钱不要命的。”萧澜继续道,“不过胆子再大,也不等于会甘心在宅子里等着鬼来第二回,所以他们必然会主动出手。” 季灏微微皱眉,似是在想他所说的“主动出手”是什么意思。谁都知道,这群人留在城中唯一的目的就是红莲盏,现在万事毫无头绪,即便是想出手,又何来目标? 萧澜又道:“你还别说,此时此刻,怕是他们这辈子最豪情万丈的时候。” 季灏不屑:“一群乌泱泱的痞子,豪情万丈?” “先前都是小鱼小虾,也没想着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混日子罢了。可此番却不一样,有这么多人目标一致聚在一起,整天畅想将来发财风光的好日子,将美梦做了个痛快,整个人都飘了起来。现在又恰好死了个兄弟,或许他们心中还会生出几分同仇敌忾的悲壮来。”萧澜道,“英雄人人都想做,痞子也不例外。” “所以?”季灏看着他。 “要么收拾铺盖回乡,做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山寨大王;要么豁出命来,抢得红莲盏,洗空冥月墓,从此逍遥快活。”萧澜道,“此时留下的,都是为了后头的那个目的。而城中唯一与红莲盏有关系的,一是冥月墓,二就是陆明玉,早就有谣言在传,说若没有红莲盏,那得到陆明玉也一样。” 季灏问:“你将陆明玉藏在了何处?” 萧澜一笑:“我当你会问得迂回曲折一些,如此直白?” 季灏神情未变,继续看着远处李府:“在见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说过要杀了他,隐瞒过吗?” “我可舍不得。”萧澜挑眉,“他又好看又温柔,是这么多年来,世间最顺着我的人。” 季灏冷笑:“你真是疯了。” “我这人不念旧。”萧澜道,“失忆了,若运气好重新找到一个看得顺眼之人,日子也能继续过。” 他说得极轻描淡写,季灏却被他噎得无话可对。 事实上从这回见到萧澜的第一面起,对方的反应就一直就有些……说不上的怪异,并没有预想中的疑惑与排斥,而是坦然接受,爽快将自己留在他身边,态度却又不冷不热,还会时不时就将‘陆明玉’三个字提出来,提醒自己他是多么好看而又温柔。 这样的表现,实在不像数年前那即便惜牺牲一切,也要带着陆明玉远走高飞双宿双飞的痴心情种,完全像是换了个人——自私的,喜怒无常的,像是来者不拒,却又像是拒人千里,只将他自己牢牢包裹在铜墙铁壁的壳子里。 季灏觉得,自己在接下来或许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此人。 萧澜突然道:“不如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季灏问。 萧澜道:“这些江湖人已经疯了,我却不能丢下冥月墓不管。” 季灏嘲讽:“你倒是有良心。” 萧澜坦然:“我也这么想。” “什么忙?”季灏不想与他贫嘴。 萧澜伸手一指:“你去对面那茶楼中,替我盯着这李府大院,看他们下一步会有何动作。” “只有这个?”季灏扫他一眼。 “不然呢?”萧澜握住他的肩膀,带人一起跃下树,“如今我与姑姑闹翻,成了孤家寡人,你自然要帮我。” “那你要去做什么?”季灏问,“又要去找陆明玉?” “我要去找姑姑。”萧澜道,“情势危急,她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理应不会在这种时候再与我起冲突,你只管照我的话做便是。” 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季灏觉得有些不悦,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被他一路推着肩膀上楼,坐在了窗前的桌子旁。 或许是因为有事相求,萧澜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叫了满满一桌香茶点心,方才转身离开。 季灏看着他的背影一路消失,仰头一口气灌下半壶凉茶,心中的郁结之气方才散了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十一章 计策 【第六十一章-计策】当真是好大一块香饽饽 在季灏坠崖的一瞬间,冥月墓中弟子与江湖各门派也恰好赶来。见着这一幕,自是目瞪口呆,顿住脚步犹豫不敢往前,手中兀自握紧了刀,警惕地看着萧澜。 “少主人。”鬼姑姑并未露面,一名冥月墓弟子试探,“这……” 萧澜却未回答,而是后退两步,也纵身跃下了悬崖。 身后惊呼声不断,那些江湖中人争先恐后跑到悬崖边,小心翼翼叹着头往下看,却只余下一片茫茫云海,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少主人!”冥月墓弟子心中骇然,不知这当中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呆愣许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来,转身跑去山下报信。 其余江湖门派则是面面相觑,各自交头接耳,时不时再伸长脖子看一眼,盼着下头能再出些动静,却预料之内的,什么都没有。 苍茫群山悬崖陡峭,云雾终年不散围绕其中,举目远望,四处都是一片混沌。 崖下一处倾斜山洞中,萧澜道:“多谢前辈。” 陆无名拍拍衣袖,道:“你胆子倒是不小,万丈悬崖也敢往下跳。” 一旁季灏依旧闭眼昏迷,他方才虽被陆无名接住,却不慎磕了头,估摸还要一阵子才会醒转。 山间阴冷潮湿,萧澜燃起火堆取暖:“待到天黑再回去吧。” 先前在路过河边的时候,他余光瞥见陆无名在暗处,身旁像是还有一个人,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假装在想事情,漫无目的多绕了两圈。 空空妙手心跳得极快,全神贯注看着萧澜,额上青筋突兀暴起,整个人都是亢奋而又紧张的,几乎忘却了身旁陆无名——或者说是他眼中“陆追”的存在。 陆无名愈发不解,甚至难得有些糊涂。他隐世多年,却不知原来萧澜竟是这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香饽饽?否则为何人人见了他,都是一副恨不得即刻贴上去的模样。 “澜,澜,这个名字不好,不好。”空空妙手一边自语嘀咕,一边摇头,“水不好,遇水是死路,得改个名字。”他说得专心,又只顾着看萧澜,一时不留意,声音便大了些。身旁陆无名微微皱眉,不远处的萧澜也只好将目光投过来——距离这般近,他再听不到,就当真是……非常假了。 陆无名从树后走出来,用极快的速度向他使了个眼色。 萧澜会意走上前。 “你站住!”空空妙手冷不丁喊了一句。 萧澜停住脚步。 “乖,别同姓陆的在一起。”空空妙手像哄小孩一般哄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上前,原本浑浊的眼中此时也盛着光彩,甚至连手都是哆嗦的。 这句话他说得随口,落在萧澜耳中却如同雷霆,别同姓陆的在一起,是何种“在一起”?若他已经同陆无名在这树林中待了一段时间,那自己与陆追的关系……想到此处,萧澜忍不住便看了陆无名一眼。 “别看他!”空空妙手再度尖叫出来。 陆无名:“……” 见他神情并无异样,萧澜微微松了口气,看着那老头问:“这位老先生,认得在下?” “我认识,我认识啊。”空空妙手满脸赤红,憋了许久也说不出话,干脆先拉过他的手,凑在眼前仔细看,生怕会是六指,抑或是个畸形。 幸好,萧澜十指修长掌心干燥,看着干净利落,是极漂亮的一双手。 空空妙手几乎要落下泪来,这么多年来,哪怕是钻入上古皇陵,躺在堆积如山的珍宝黄金上,也不及此时半分喜悦。 “前辈?”对方眼神着实太赤|裸,萧澜后背起了一层鸡皮,“你没事吧?” 空空妙手语无伦次:“你,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 “他要解药!”一旁的陆无名当机立断,截断他的话语。 萧澜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老头有可能是谁。 其实也不能怨他迟钝,毕竟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下药绑架阿六与林威之人,竟会对自己如此热情有加。 于是他也道:“前辈有解药?” “什么解药,你中毒了,还是受伤了?”老者眼神大变。 萧澜道:“前辈若是绑了林威与阿六,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还请行个方便。” “你的朋友,还是他的人?!”提及此事,空空妙手却狂躁起来,伸手一指陆无名,“你被这狐狸精迷惑心智,待我把他们都杀个干净,救你出这陆家人的*阵。” 陆无名:“……” 还是有病。 萧澜语调一厉:“前辈休要胡言!” “生气了?别气啊。”空空妙手吞了口唾沫,又哄,“陆家人我可不救,你要不要别的?金银美女,想要什么,我都给。” 萧澜道:“我只要解药,若前辈执意不肯给——” “我不给,你就要如何,你就要闹脾气了吗?”空空妙手问。 萧澜道:“我就砍了这根指头。” 此话一说说出口,陆无名心中暗笑,这阵倒是挺机灵。 空空妙手险些晕过去。 “前辈一直在看我的手,想来是喜欢的?”萧澜道,“不然我用这根手指,换林威与阿六二人的解药,如何?” “不,不行!”空空妙手一把拉过他的手腕,胡乱塞回怀中抱着,方才还赤红的脸这阵却一片惨白,语无伦次道,“不行,你这双手,谁都不能碰,你自己也不能碰。” 萧澜问:“那前辈还给我解药吗?” “给,给你便是。”空空妙手哆哆嗦嗦,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狠狠甩给旁边的陆无名,“走!刈走远些!” 陆无名拿着瓶子,大步出了树林。 萧澜道:“多谢前辈。” “那你愿意同我走了吗?”空空妙手殷切问他。 萧澜道:“去哪里?” 空空妙手道:“白沙岛,在北海。” 孤阳岛亦是在北海。 对方功夫不弱,不知来路也没必要硬拼,萧澜不动声色,道:“待我将这城里的事处理好,再同前辈商议此事也不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十二章 风声鹤唳 “冥月墓也是为了红莲盏而来?”陆无名问。 萧澜迟疑了一下,道:“并非只为红莲盏,她还想杀了明玉。” 陆无名皱眉,却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自己当初交给儿子的任务便是毁了冥月墓,若鬼姑姑能对他不闻不问,才叫奇怪。 于是他继续问:“那你呢?” 萧澜道:“我?” “鬼姑姑要杀明玉,你呢?”陆无名又重复了一次。 萧澜道:“我自然会保护好他。” “不惜与鬼姑姑为敌?”陆无名看着他。 萧澜道:“此事我会处理妥当,求前辈多给我一些时间。” 陆无名摇头:“你可知明玉当年之所以不肯同我一道出海,就是为了救你出冥月墓?那里是吃人的魔窟,他却坚持你与所有人都不同。” 萧澜道:“我自会好好珍惜这份情意。” “你珍惜哪门子情意?”陆无名有些莫名其妙,“我是要问你,倘若明玉与冥月墓只能选一个,又当如何?” 萧澜面上发热,却又很快就掩饰过去,道:“这些年我一直率人守在红莲大殿中,并不知墓穴深处都发生了些什么,若当真如明玉所说,里头已经乌黑脏透了,那也没必要再留着冥月墓。” 这话听着倒是还顺耳些,陆无名对他的看法总算是好转些许。 “关于李府内的凶案,”萧澜道,“前辈有何看法?” “我不信鬼神。”陆无名道,“挖眼掏心再弄的满地血,更多是故弄玄虚,好让旁人生出惧意罢了。” 萧澜道:“我猜八成是冥月墓的人。” “依据呢?”陆无名问。 萧澜道:“数年前在冥月墓中,也曾有一名人犯离奇毙命,死状与这回几乎一样,不过当时我率人查了许久,也没找出究竟是谁所为。” “冥月墓的人?”陆无名有些意外,他先前以为是李府内那些江湖人自己所为,要么是为了私怨,要么是想借机吓走一批人。 “当年姑姑因此震怒,所以我猜她也不知情。”萧澜道,“况且杀一个无足轻重的江湖人,对此时的冥月墓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激得各门派愈发蠢蠢欲动,若说是死对头干的,倒还更加能说得过去。” “冥月墓有内鬼?”陆无名问。 萧澜犹豫了一下,点头。 陆无名又往火堆中丢了一块木柴,没再说话。 两人围坐在火堆旁,一边议事一边等着天黑,洄霜城中却早已炸开了锅。 诚如先前萧澜所言,在厉鬼掏心的变故发生后,还有胆子继续留在李府的,都是为了钱能不要命的。众人原本想着没有红莲盏,至少还有一个活生生的陆明玉在眼皮子地下晃,不算全无线索,只要得了他,也能进得冥月墓中,却没曾想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竟会与萧澜一起跳了崖。 一时间流言尘嚣而上,有人说两人是练功走火入魔,也有人干脆说两人是殉了情——毕竟冥月墓的少主人与陆无名的儿子,不管怎么听,都极像是那种坎坷曲折的惊世话本,不虐不要钱。 陶玉儿在茶楼听到,脑袋隐隐作痛。 朝暮崖的眼线在遇到李老瘸后,已将陆追拿到解药的事情简短告知,岳大刀一听顿时心花怒放,也顾不上城内其余人,一甩帕子就往青苍山里跑。陶玉儿则是留在了洄霜城中,满头雾水,因为等她得到消息时,城中已经开始沸沸扬扬传说冥月墓的少主人带着陆追双双跳了崖,甚至还有漫天白色蝴蝶翩翩飞舞,十分感人。 梁祝什么样。 就这样。 陶玉儿:“……” 对于这种传闻,她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却也不知道萧澜究竟有何打算,所以就暂且留了下来。李老瘸在城中打探半天,也只从朝暮崖的人那里探得一丝风声,说萧澜此举是想将冥月墓逼出洄霜城。 陶玉儿易容成普通男子,叫了一壶茶边饮边听后头一群人谈天——说是闲谈,却与泼妇骂街也没什么两样,都在抱怨说推举出来的掌事大哥太怯懦,竟然直到现在还不下令包围冥月墓,也不知在磨磨唧唧些什么。 事已至此,还有何好怕的呢?陆追已经坠崖,不管是生是死,一时片刻怕都是回不来了,那便只剩下了距离宝藏最近的冥月墓。此时出手,倘若赢了至少能一起大摇大摆走过镜花阵,只要能入墓,哪怕没有红莲盏,哪怕是用巨石铁锹又砸又挖,总能找到,还怕金子迈开腿跑了不成。 算盘越打越响亮,再一想连萧澜也没了,剩下一个鬼姑姑,一群模样丑陋的鬼怪侏儒,哪里还是这么多江湖人的对手。其中一人说到兴奋处,站起来伸手狠狠拍了下桌子,唾沫星子飞溅,眼前几乎已经出现了金灿灿的珠宝金银。 陶玉儿心里摇头,这些年待在王城米油铺中,未与外界打过交道,倒是当真挺久没见过这般狂妄自大的草包了。 茶楼中正说着话,外头大街上已经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一群人扛着刀骑着马,所去的方向正是冥月墓暂居的胡同小院。 “啊呀!”茶楼中的人受了惊,也赶紧拿起武器向下冲去,心里连连埋怨对方不厚道,分明就说好要等掌事大哥下令后统一行动,没曾想居然还能抢先。 其余门派听到消息,也争先恐后追了上去,如同冬日里的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直到最近逼近胡同口,竟是浩浩荡荡集结了黑压压一群人。 人多了,底气也就足了,再加上萧澜不在,知道没有人会出来甩鞭子,态度也就更嚣张了三分。围在小院门口叫嚷了大半天,里头却依旧毫无动静。 最前头的一人卯足劲,“哐当”一声大力踢开院门。一股寒风从里头刮出来,吹得院中一片狼藉,四处都是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分人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十三章 心上人 【第六十三章-喜欢】有他的日子就不算熬 青苍山小屋中,林威正睡得昏昏沉沉,梦中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黑纱,无论多么竭力想要睁开眼睛,也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反而将自己惹得焦躁烦闷起来,心里如压了千斤的大鼎,嘴里也无意识发出闷哼声。 阿六赶忙将手里的柿饼丢下,挪着椅子坐到床边,伸手推了一把:“喂喂,醒醒。” 林威猛然睁开眼睛。 阿六大喜:“谢天谢地,你说你这人,命还挺大。” 林威缓了大半天,方才模糊记起先前的事情,于是一急:“山下怎么样了?” “山下还是那样,不过你就别操心了。”阿六将他压回床上,“好好养内伤。” “二当家呢?”林威又问。 “在厨房,给你煮汤呢。”阿六答。 林威松了口气,只要陆追没事便好。 阿六捏着剩下的半块柿饼,一边吃一边讲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给他听。 “陆前辈来了?”林威意外。 “是啊,功夫高得很,咱爹可算是有了靠山。”阿六感慨,又叮嘱,“不过陶夫人还不知这事,你留意些,别说漏嘴。” 林威点头:“好。” 厨房里,陆追正坐在小板凳上扇风,砂锅里咕嘟咕嘟煮着鸡汤,烟火缭绕,又香又浓。 岳大刀双手撑着腮帮子,在一旁看着他。 陆追笑问:“还生阿六的气呐?” 岳大刀回神,先是“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又脸红,摆手道:“才没有,我生他的气做什么。” “阿六就是羽流觞,这事除了你,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却谁都没告诉你。”陆追道,“你若要生气,也该生所有人的气,可不能单单针对阿六一个人。”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岳大刀撇嘴,“连师父也不告诉我。” “没头没尾来这洄霜城,开口就非阿六不嫁,谁敢告诉你真相?”陆追递给她一小碗桂花糯米饭,“早说你是爹的徒弟,想要阿六还不简单,林威定然会一棒子将他敲晕了送来。” 岳大刀道:“我才不要他。” 陆追笑,低着头往灶膛里加了一把柴火,黑发垂在肩头,跳动着的光芒照在脸上,又暖又温柔。 岳大刀道:“公子可真好看。” 陆追道:“说说看,为何非要嫁羽流觞?” “我也是胡乱听来的,还听错了。”岳大刀有些不好意思,“我爹娘总是催着我嫁人,后头听烦了,就去师父那里躲清闲。那日我在师娘的床上睡着了,醒后恰好听到师父在外室议事,客人是从大楚过去的,正说什么英俊倜傥,儒雅温润之类,还说是人人都想嫁的翩翩公子,师父当时高兴极了。” 陆追笑道:“嗯。” “当时他们只说了一个名字,洄霜城羽流觞的,还说他人品好武功好脾气好,我就记住了。”岳大刀坐在柔软的干草堆上,双手抱着膝盖,“回家后我爹娘又催我嫁人,我一生气,就驾船出海了。” “来寻阿六了?”陆追问。 岳大刀郁闷:“现在想想,或许开始的儒雅英俊是在说公子,后头的武功好人品好,才是……才是……” 陆追似笑非笑,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纠结半天,像是不知该叫阿六还是羽流觞。 岳大刀将头埋进膝盖,过了半天又想起来一件事,于是急急解释:“我,我虽然是为了翩翩公子才来这洄霜城,可我以为那是在说羽流觞,若是公子,是公子的话……我我我……”越说越乱,一面觉得自己要把话说清,虽然陆追的确又儒雅又温柔,是个顶好顶好的人,不过在闹过一场乌龙之后,不对,即便是没有乌龙,自己也是不想嫁的。可另一面又觉得无论怎么组织语言,都不能将意思表达清楚,最后险些将眼眶都急红。 陆追笑着摇头:“我知道,你想嫁的人不是我。” 岳大刀松了口气,红着脸道:“公子是站在云端的,将来一定要娶个最好的人。” 陆追揭开砂锅,问:“鸡屁股吃不吃?” 岳大刀鼓鼓腮帮子,摇头。 陆追便盛了一只鸡腿一只翅膀给他,继续盖着盖子小火焖。林威不吃不喝这几天,胃定然被伤得狠,煮浓些也好吞咽。 岳大刀问:“公子有喜欢的人吗?” “我啊?”陆追道,“我告诉你,你可不准告诉我爹。” 岳大刀举手:“我保证。” “有。”陆追学她撑着腮帮子,“我将来是要与他成亲的。” 岳大刀道:“哇。”又问,“好看吗?” 陆追点头:“好看。” 岳大刀眼底很是羡慕,似乎除了自己,这世上人人都有好看的心上人。 “我们一起经历过许多事情。”陆追道,“刀山火海都闯过了,该受的不该受的伤,也全部受过了。” “啊?”岳大刀同情道:“那一定很辛苦。” “是挺辛苦。”陆追放下手里的小蒲扇,“多少回都在盼着,过了面前这道坎,将来就会是平坦的大道,可却总是失望,每每精疲力竭之时,前路不但没有平顺,反而还多了更多荆棘与坎坷。” “那师父知不知道这些事?”岳大刀问。 陆追摇头。 岳大刀笃定道:“若师父知道,定然不舍得让公子在外受伤吃苦的。” 陆追道:“所以你要替我保密。” “我不会乱说的。”岳大刀道,“可这样的苦日子,公子还要熬多久?” 陆追笑:“这你就错了,只要有他在,多苦的日子都不算熬。”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清却又情意满满,即便是粗枝大叶如岳大刀,也能感受到里头的缱绻爱恋,一道脸红起来。 “……二当家。”见着岳大刀在厨房,阿六将嘴边的“爹”咽了下去,“林威醒了。” 岳大刀转身背对他。 “我去看看。”陆追站起来,将蒲扇递给岳大刀顾着火,弯腰出了厨房,刚想冲阿六使个眼色,让他去厨房中讨个好,儿子却已经耿直地站在了林威卧房门口,掀开帘子挥手招呼爹快些过去,毕竟院子里头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十四章 鬼影 【第六十四章-鬼影】我那晚,看到你挖人心了。 运功完毕之后,季灏问:“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地牢还是荒宅?” 萧澜道:“你与姑姑合谋来骗我,现在任务未完成,回去的日子,倒还真未必就比在地牢中好过。” 季灏咬牙切齿道:“我不是你冥月墓的人!” “北海孤阳岛,先前也有一位北海来的老前辈找过我。”萧澜道,“你认得他,是不是?” 季灏冷哼一声,闭目不再多言。 洄霜城中依旧清冷而又萧条,陆无名易容成外地商客,独自一人穿过大街小巷。除了闹闹哄哄的李府——那里头像是各江湖门派在争执,其余地方都是安静的,几乎感觉不到有人烟的存在。 陆追与萧澜双双跳崖,冥月墓与鹰爪帮不知所踪,最后一丝关于红莲盏的线索也断了。那些江湖门派即便是心中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此行怕当真只能是一场空梦。 于是又有人陆陆续续准备离开,临走前起了横心歹意,想要在城中搜刮一笔,出门却见街上戒备森严,几乎每隔三五家就有一队官兵守着,不像是衙役,更像是附近的驻军,只好悻悻收手。 不过一下午的时间,李府的宅子里便空了大半。留下的人一见同伴都走了,自己也觉得无趣,到了天黑时就又走了一批,到了第三天清晨,李府中竟只剩下了一个门派,名曰棒槌山。 陆无名道:“这名字倒也应景。” “是湘西来的土匪帮,头目名叫刘成,在江湖上挺出名。”曹叙道。 “出名?”陆无名问,“功夫高?” “功夫还当真不高,”曹叙笑道,“门主有所不知,这棒槌山刘成之所以会出名,全是因为太倒霉。” 陆无名糊涂:“什么叫太倒霉?” “他今年三十有余,据传老天爷像是存了心处处与他作对,下山打劫时恰好遇到朝廷调兵回王城,黑压压漫山遍野的精兵强将。想要学戏文里抢个新媳妇回山寨做夫人,结果拦到了追影宫左护法,被她打得屁滚尿流,还一把火烧了寨子。想要重新修个新山寨吧,不是起山火就是遇洪水,”曹叙道,“这样的事情多来几回,这棒槌山的名号也就传开了,所有人都在说,还从未见过如此倒霉的人。” “还有人愿意留在他身边?”陆无名问。 曹叙摇头:“先前倒是有,这阵没了,那李府中只剩下了刘成一人。” “自己将日子过得稀烂,怨不得老天。”陆无名道,“虽说看似事事不顺,却事事都由他自作孽而起。” “门主说的是。”曹叙道,“现如今城中江湖门派已散,冥月墓也出了城,不知门主可有下一步打算?” “我让你盯着的那个老头,如何了?”陆无名问。 “他倒是挺消停。”曹叙道,“一直在屋宅中待着,冥月墓的人在离开前像是去找过他,却被赶了出来。不过阿六与林威的伤倒是没事了,那解药挺好用。” “看来他与冥月墓的关系也算不得好,”陆无名道,“顶多算是相互利用,现在目的达到了,过河拆桥不意外。” “什么目的?”曹叙问。 陆无名道:“冥月墓想要杀了明玉,拿到红莲盏。这老头虽说因为的关系,也对陆家有敌意,可看起来最想做的,却只是要带走萧澜。八成也是因为这个,当初才会答应同鬼姑姑合作,可现在他既已同萧澜搭上了关系,自然再懒得搭理冥月墓。” 曹叙点头:“原来如此。” 福泉街小院中,空空妙手正坐在石桌前,让面前那满目琳琅的工具晒晒太阳。旁人看了或许不知那是用来作何,却也会惊叹其细致与精良,金属连接处幽幽泛着光,像是一双双眼睛。 这是全天下最好的盗墓工具,妙手空空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其传给萧澜,传给自己唯一的孙子。一想到此事,他便整个人都兴奋起来,颤抖而又双眼通红,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紫衫女子在旁犹豫许久,方才鼓起勇气道:“主人。” “何事?”空空妙手回神。 紫衫女子道:“主人就那么赶走了冥月墓的暗使,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空空妙手放下工具,轻蔑道,“一群废物,这么久了都未能杀成陆明玉,还说在城外布了什么阵,吹得倒是天花乱坠。” 紫衫女子低头道:“是。” “澜儿还没有消息?”空空妙手问。 紫衫女子摇头:“那日带着陆明玉坠崖之后,就没下文了,季灏也不知去了何处。” “他舍不得带着陆明玉跳崖。”空空妙手冷笑一声,“无妨,等着便是,冥月墓可没那么轻易就会放过他。” 破败的李府中,那棒槌山的刘成正坐在桌边,撕扯着一只烧鸡,地上丢了不少残渣与空的酒瓶。也不知多少天没洗过澡,身上臭气熏天。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搭上他肩头。 刘成瞬间僵硬,手中鸡腿掉在桌上。 嘶哑的声音呵呵笑着,飘飘忽忽问:“你留在此处,可是为了等我?” 刘成心一横,道:“是!” “说说看,为何要等我?”那声音忽远忽近,远时像出自地府,近时却又像有人在耳边低语呢喃。 刘成道:“我不想再这么倒霉下去了!” “你知我是谁?”那声音又问。 刘成犹豫道:“我……我……” 那声音并未打断他,而是极有耐心地,听他一连声说了七八个“我”。 刘成咬牙道:“我那晚,看到你挖人心了,功夫……功夫高得不像人。” 肩上拿手陡然一用力,干哑的呵呵笑声愈发刺耳。刘成被他拖得踉踉跄跄,一路走入了夜间的浓雾中。 待到陆无名回了悬崖下,已是第四日的傍晚。 “前辈。”萧澜正在山洞外生火。 “不必做饭了。”陆无名道,“先上去吧。” 萧澜道:“城中情况如何?” “冥月墓离开后,那些江湖门派也各自散去,现在洄霜城中一片萧条,不过官府调来了不少军队,百姓的生活应当很快就会恢复如常。”陆无名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十五章 情蛊 【第六十五章-情蛊】情牵命连 陆追所中之毒阴寒,每每毒发都该是全身冰冷才对,这回却如此异常,萧澜心中担忧,让他整个都靠在自己怀中:“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陆追把脸埋在他怀中,闷声道:“哪里都不舒服。” “可要我下山去找陆前辈?”萧澜问。虽说母亲也在这小院中,但倘若当真毒发,此时也不是顾忌这个的时候。 陆追道:“不。” “不?”萧澜无奈,掌心贴在他越发滚烫的后脖颈上,“你这毒来得蹊跷,我内力阴寒,若盲目疗伤怕是反而会伤到你。先前何时发作过,原因又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陆追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脸在他脖颈处蹭,身体是烫的,呼吸也是烫的,滑软如水的里衣掩不住美好的身体,发间带着若有似无的熏香味,可蚀骨,可穿心。 萧澜右手扣住他的腰。 只是简单的触碰,却像是燎原的火种,陆追颤抖闭起眼睛,想要亲上他的双唇。 萧澜配合啄吻了一下,便将人轻轻放回床上,比起*,道更像是安慰,试探道:“明玉?” “找我爹没用,找谁也没用。”陆追道,“你傻不傻。” 萧澜:“……” 萧澜单手抚着他的脸颊:“我是担心你。” 陆追问:“季灏给你下过合欢情蛊?” 萧澜微微一愣,本能想起在山洞的那个夜晚,妖异的红月与浓烈的香气,以及自己片刻的恍惚与分神。 陆追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萧澜道:“后来我醒了。” “我知道你醒了,因为我也醒了。”陆追道,“当时我以为是一场被打断的春|梦,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现在……”一边说,一边覆住萧澜的手,“你或许得先帮我。” 这句话说得又淡然又温柔,不像是在求|欢,倒像是在从心上人手中大大方方要糖吃。 “当真这样就没事了?”萧澜与他十指相扣,又确认了一回。 陆追看了他一会,幽幽道:“难得回来一趟,我在这里勾引半天,你倒好,十八连环问。” 萧澜哭笑不得,握着他的手亲了亲:“中蛊不比其它,你又满身是伤病,我自然要问清楚,哪能放你由着性子乱来。” 陆追捏住他的下巴,撇嘴:“算了,你出去,我自己来。” 萧澜道:“我出去找陆前辈?” 陆追:“……” 陆追提起一口气,扯过一旁的枕头拍在他脑袋上。 萧澜笑着躲开,拥着人压在枕被中,抵住额头,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指,按在鸳鸯枕侧。 四目相接,眼底都写着万语千言,一双在蒙蒙水雾中泛着桃花,一双在长空旷野里燃着烈火。 陆追低低道:“天亮了。” 萧澜道:“所以你乖一些,外头过阵子可都是人。” …… 都是木头小屋,隔音自然不会太好,更何况院中三人都称得上是高手——深夜入睡倒也罢了,可此时此刻,一想起只隔着薄薄一层门板,外头便有人洗漱吃饭谈天,陆追就不自觉想要往木床角落中退,似乎想要借着那半抹浅淡阴影,将自己这场不管不顾的情|事藏起来。 萧澜扯过被子,将两人都裹在了里头。 四周暗黑一片,至少能带来片刻的安全感。唇舌相缠,便能将所有声音都吞咽回去,陆追呼吸迷乱而又贪婪,不舍让他离开自己半分,身体与心都是诚实的,甚至连眼底都沁出泪来。 纵情也好,任性也好,至少此时此刻,是一切都很好。 对面木门一响,是陶玉儿与岳大刀已经起床。身下木床恰好“吱呀”一声,陆追睁大眼睛,有些受惊地僵硬看着他,却没想到下一刻便被人拦腰抱起,按在了墙壁上。 “你!”晨光已经洒满窗棂,自己却衣不蔽体站在房中,陆追脸上血色消退,开始后悔自己的荒唐。 “别出声音。”萧澜拥重新拥他入怀,低低道,“听话。” 小院中,岳大刀正在给陶玉儿梳头,阿六在一旁砍柴,看着倒是挺和乐融融。 屋内,陆追咬着他的肩头,死死闭着眼睛,颤抖像是肆虐秋风中的一片枯叶,身不由已,摇摇欲坠。神经紧绷到整个人都沉沉晕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了床上。 萧澜抱着他,掌心在后背轻轻顺气,细碎的吻不断落在发间,直到怀中人已经呼吸平缓过来,才低低问了一句:“没事吧?” 陆追摇头,胡乱摸着握住他的一只手:“嗯。” 萧澜又试了试他的脉相,不比方才的急促,而是欢好后惯有的疲惫虚弱,体温也不再滚烫,像是已经恢复了正常。 陆追道:“我没事。” “好好睡吧。”萧澜道,“休息好之后,再说蛊毒的事情也不迟。” 陆追答应一声,倒是很快就睡了过去。萧澜陪了他一阵,方才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换好衣服推门出了卧房。 阿六吃惊:“你怎么回来了?” 萧澜蹲在他身边,往陶玉儿的卧房看了一眼,道:“陆前辈让我上山看看。” “我爷爷他身体还好吗?”阿六很是关切。 萧澜:“……” 萧澜道:“好。” 陶玉儿也听到声音,推门道:“澜儿回来了。” “娘。”萧澜站起来。 “再不回来,我可就要下山去找人了。”陶玉儿皱眉,“说说看,你那跳崖是怎么回事?” “为了逼姑姑离开洄霜城,冥月墓若是走了,那城里的江湖中人也就没了留下的理由。”萧澜道,“闹腾这么久,也该消停了。” 陶玉儿却不悦:“谁准你自己鲁莽行事?” “当年在雨夜行凶的歹人,已经确认是翡灵联合鹰爪帮弟子,现翡灵已死,想要替萧家报仇,只需顺着剩下的一条线往下查就是,最终目的是找出当年写信的人,又何需那么多小门派搅在里头,”萧澜道,“娘亲也是这么想的吧,否则为何要一直派老李暗中盯着裘鹏,几乎寸步不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十六章 手艺 【第六十六章-手艺】我不要红莲盏 萧澜并没有反驳。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有些想不通,为何先前会那么容易就受到蛊惑,轻易便北上王城。若换到现在,换到任何一件别的事,哪怕有再多证据,哪怕事情与陆追无关,只怕自己也会先逐一查证,再做定夺。 萧澜道:“是因为你吗?” 陆追不解:“什么?” “我是说,”萧澜道:“因为你,我才会慢慢醒过来。” “算不上醒,或许迷惑你心智的也是我呢。”陆追笑。 这次换做萧澜皱眉。 “我一直相信,你这里始终是有我的。”陆追点了点他的胸口,坐在床边抬头看着他,“鬼姑姑说伏魂岭血案是我所为,当时哪怕你失忆,内心深处也是不愿承认的。” 萧澜道:“嗯。” “而大多数人在不想面对一件事时,都会近乎本能地选择逃避。”陆追道,“你逃不开鬼姑姑的指令,逃不开替同门兄弟报仇的责任,想来那段日子也过得极为压抑。” 萧澜并没有否认。 “鬼姑姑一生都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冥月墓中,除了寻找宝藏,她也知道该如何煽动人心。”陆追道,“先压得你喘不过气,再递过来一把刀,告诉你这是唯一的出路,你接还是不接,信还是不信?” 萧澜叹气:“理由再多,我还是一样伤了你。” 陆追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道:“已经长好了。” 萧澜哭笑不得,起身将他拥入怀中:“以后不会了。” 两人谁都没说话,在屋里安安静静待了一阵子,陆追方才将他推开——其实并不是很想推,但要去茅房这种事也不能忍很久,否则容易出问题。 萧澜看着他走了两步,试探道:“我……抱你?” “院里还有人,你如何抱我。”陆追扶着腰,瞥他一眼。 萧澜道:“就是因为娘亲在院中,所以你还是别走路了。”否则这般缓慢怪异又眉眼拧作一团,八成又会被叫过去试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追:“……” 萧澜冲他伸手。 陆追道:“演像一点。” 萧澜点头。 陶玉儿正坐在厅里缝衣裳,屋门开着,听到陆追那头有动静,自然要抬头多看一眼。 陆追被萧澜抱在怀中,神情淡定又虚弱。 陶玉儿心里一惊:“怎么了这是?” 陆追道:“没吃饭,有些晕。” 陶玉儿果然丢下衣裳,进厨房去替他弄吃食。院中两人松了口气,萧澜低头看了眼怀中人,好笑,用嘴型问:“脸红什么?” 陆追道:“哦。” 我没有。 陶玉儿下厨的手艺算不得好,不过对陆追倒是挺好,还特意蒸了一盅鸡蛋羹。 萧澜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陆追靠在床头,道:“继续说方才的,你打算怎么应付陶夫人?她生性多疑又对你极上心,八成是非要见季灏,将整件事情都问清楚的。” 萧澜沉思。 现如今这城内江湖人走了大半,看着虽比之前消停不少,不过他知道冥月墓定然不会走远,没有杀了陆追,也没有拿到红莲盏,再加上自己的背叛,按照姑姑的脾气,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回去。 另有裘鹏,也率鹰爪帮的弟子撤到了一处更加隐蔽的地方,李老瘸一直盯着,倒是未见他们与任何人联系过。萧澜一直记得他当初那句“要杀一个姓陆的”,此番看来,八成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除开冥月墓与鹰爪帮,城中便只剩下了季灏,与那日斜里冲出来,对自己无比殷勤的老头——这二人都来自北海,武功路数大同小异,就像陆前辈所言,极有可能是师徒。而这二人的目的,除了要取陆追性命,似乎还要将自己也一并带走。 萧澜摇头,暗想这城里剩下来的门派,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要杀陆追的想法倒是出奇一致。 “怎么不说话?”陆追扯扯他的脸颊。 萧澜道:“在想城内的局势。” “要我帮你想吗?”陆追包着被子问。 萧澜笑笑,摇头:“你帮我一个忙就好。” “嗯。”陆追点头。 “我不想让娘亲插手太多事。”萧澜道,“谈不上相信与不相信,不过这当口,我更愿意你与她都安安稳稳待在小院里,否则若下山同陆前辈撞在一起,又平白多出一件事。” “所以?”陆追看着他。 萧澜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陆追笑笑:“好。” 萧澜拍拍他的侧脸:“再陪你一阵子,我就下山了,陆前辈还在山下等着我。” 陆追与他十指相扣:“不打算说说合欢蛊的事情?” 萧澜道:“你都听到我与娘亲说的话了?” 陆追点头。 萧澜道:“我对此物一无所知,原本是打算下山再去问问陆前辈的。” 陆追道:“为何不问我?” 萧澜扯高滑落的被子,将他严实裹起来:“分明就会伤身,今早却什么都不肯说,只缠着我不放,有这前科,倒是宁可去问旁人。” 陆追:“……” “睡吧。”萧澜扶着他躺好。 陆追道:“生气了?” 萧澜无奈:“怎么不想想我心疼你?听娘亲所言,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陆追道:“习惯了。” 萧澜道:“习惯?” 陆追答:“满身都是伤病,多一样少一样,并无多大区别。”这话说得坦然,可太坦然了,也让人心疼。 萧澜低头吻吻他的额头:“罢了,都交给我吧。” 陆追双手环住他的脊背,闭着眼睛没说话。 待到陶玉儿从房中出来,萧澜已经去了山下。陆追坐在院中软椅上,旁边靠着阿六,二人正在说季灏的事情。 陶玉儿问:“你认得此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十七章 恶魔 【第六十七章-恶魔】你想挖人心吗 萧澜道:“可我并不觉得自己这双手同旁人有何两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空空妙手道,“只要你肯乖乖听话,你这双手,将会是全天下最精巧的机关钥匙。” “机关钥匙,”萧澜猜出几分他的意思:“所以前辈是说,即便没有红莲盏,也能徒手拆除机关,进到冥月墓深处?” “如何?”空空妙手问他,“这下愿意同我一道回北海了吗?” “全天下这么多人,为何前辈偏偏就挑中了我?”萧澜疑惑。 空空妙手却未回答,只是贪婪地盯着他,目光几乎要将筋肉骨骼也一并看穿。 萧澜不得不在他面前晃晃手:“前辈?” 空空妙手坚持:“你先答应我。” 萧澜失笑:“我可不是三岁的小娃娃,能威逼利诱。” 空空妙手不悦:“那你要如何才肯答应?” “那季灏一样是前辈的徒弟,现如今生死未卜,前辈却漠不关心。”萧澜道,“想来即使我答应了,将来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如何能同你比。”空空妙手不屑道,“只是区区一个外人罢了,痴心妄想要拆尽天下皇陵,掠尽世间宝藏,却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哦?”萧澜道:“听前辈这意思,莫非我还是自己人不成?” 空空妙手紧紧握着手,骨节“嘎吧”作响,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竭力压制心中的激动。过了许久,就在萧澜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空空妙手却猛然整个人都压了上来,凑在耳边低声地,一字一句地,颤抖地说:“你爹,你爹他是我的儿子,你说说看,你算是自己人,还是外人?” 这话远超预料,萧澜心里意外,面色却如常。 空空妙手咽了口唾液,有些不满他的淡定神情,凑近两步道:“怎么,不信?” 萧澜摇头:“母亲从未提起我还有个爷爷,只是这洄霜城的百姓都知道,萧家的老爷子早已病逝。”自己在长大之后,还曾去烧过一次纸钱。 “你与萧家没关系!”空空妙手狂躁地打断他,“你根本就不姓萧!” 萧澜道:“那前辈说说看,我该姓什么?” “你没有姓,也不该有姓。”苍老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面容也扭曲变形,“你是空空妙手,是这世间最好的盗墓者。” 萧澜往后退了两步,好离这压抑的沉闷空气远一些。 “我是空空妙手,你的父亲也本该是空空妙手,还有你,你的孩子,你的孙子,往后无穷无尽,永远同岁月与山川同在。”空空妙手热切道,“你明白吗?” 萧澜道:“前辈何以认定,我就是这空空妙手的传人?” “我寻了这么多年,如何会出错。”空空妙手引诱,“那冥月墓我不去碰,留给你学成之后自己去拆,如何?” 萧澜看着他的眼睛,半晌也没说话。 空空妙手心里急躁起来。 萧澜轻描淡写道:“也不是不行。” 空空妙手眼前猛然一亮,狂喜道:“你答应了?” 萧澜道:“不过我有条件,前辈答应吗?” 空空妙手赶忙道:“你尽管说。” 萧澜道:“我要查出当年是谁在幕后放出风声,引人灭了萧家满门。” 空空妙手闻言不悦,道:“都说了你与萧家没有任何关系,是谁在背后作祟,有这么重要?” 萧澜挑眉:“这只是我的第一个条件,若前辈连这个都不答应,那去北海之事,怕是没戏。” 空空妙手问:“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萧澜道:“不许再伤陆明玉。” 原以为按照他对“空空妙手”传承的执念,这个条件该是极难被答应才是,孰料对方竟想也不想便点头。 空空妙手道:“只要你肯先寻一名女子,再生个儿子,那往后你爱同谁在一起,就同谁在一起。”他自然是想替儿子报仇的,但倘若代价是再折损一个孙儿,那显然不甚值得。况且现在先答应下来,哪怕只做缓兵之计,待将来抱到曾孙,再杀陆家人也来得及。 萧澜:“……” 空空妙手道:“这就是你的全部条件?” 萧澜问:“前辈答应吗?” 空空妙手答:“好。” 萧澜嘴角一扬:“那往后在洄霜城中,前辈要帮我。” 空空妙手问:“如何帮?” “先说说看,”萧澜扯过一边的椅子坐下,“前辈现在还同冥月墓的人有联系吗?” 空空妙手摇头。 除了墓葬与财富,他对任何江湖中事都不感兴趣,自然也懒得同鬼姑姑打交道,原本是想直接将萧澜带走的,只是季灏却提醒了一句,说当中还有个陆明玉在,怕是萧澜不会轻易答应前往海岛。 “陆明玉,姓陆?”空空妙手皱眉,“他同陆无名是何关系?” “师父还知道陆无名?”季灏心里意外,话脱口而出却又觉得不妥,于是道,“陆明玉是陆无名的儿子。” 空空妙手闻言果然震怒。在他看来,陆无名当年先是在萧家放了一场大火,又将自己击落悬崖,现在江湖虽都在传他已经死了,可陆家的儿子却又跑去纠缠自己的孙儿,这一辈一辈,当真是甩都甩不掉的孽缘。 于是他便答应季灏,一道北上前往洄霜城,绑了阿六与林威,想要以此胁迫陆追现身,好取了他的性命,断了萧澜的念想。 “一直是季灏在同鬼姑姑联系?”萧澜问。 空空妙手道:“我不喜欢同人打交道。”或许是因为在墓穴中待久了,阳光总会让他觉得无所适从,只有潮湿与黑暗的墓道才是安全的,令人安心的,而那些腐朽干枯缠满珍珠的尸体,也远比活人要顺眼得多。 青苍山上,阿六坐在桌边,愁苦道:“爹?” “怎么了?”陆追半撑着头,正在昏昏欲睡打盹。 阿六将他晃醒,道:“我觉得岳姑娘最近似乎不怎么愿意搭理我。” 陆追看了他半天,道:“你才发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十八章 食金兽 【第六十八章-食金兽】你这故事玄幻起来与七仙女有一比 天渐渐黑了下来,陆追抱着膝盖靠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星星出神。 天幕是蓝色的,细碎的星辰镶嵌其中,一闪一闪,连绵成一道宽广而又壮阔的银河。四周很安静,若是肯闭上眼睛,就能听到风的声音。 岳大刀坐在院中高高的枯树上,手里捏着一包八宝糖,一边看风景,一边看陆追,心里想着小时候看过的戏文,听过的说书——白衣公子仗剑骑马,一路沿着长风古道踏花而过,风是香的,手是暖的,剑柄上镶着宝石,水囊里装着美酒,去过大漠,也去过孤岛,过着这世间最畅快恣意的日子。 她觉得陆追就该是那样的人,像一只鸟,像一片雪,是美好而又自由的。 阿六裹着一卷披风过来,不由分说抖开,将陆追严严实实裹了进去。 岳大刀:“……” 碍眼。 陆追道:“嗯?” “起风了,”阿六替他紧了紧衣领,“我扶爹进去?” 陆追摇头。 阿六心里深沉叹气,再度觉得,自己的确是很需要一个娘。 陆追懒洋洋靠在窗台上,裹着大披风,在星光下看着他笑。眼睛里亮闪闪的,风吹起几缕头发贴在脸上,又干净又好看。 阿六心里发虚,压低声音道:“爹,你高兴啥呢?” “想起了一些先前的事情。”陆追道,“屋子里头闷,又不困,想在这里多待一阵子。” 阿六坚持:“怕要着凉的。” 陆追道:“我想喝酒。” “那可不成。”阿六一口拒绝,毫无通融余地。凉水都喝不得,还想喝酒。 陆追道:“就一杯。” “一杯也不成。”阿六硬挤着坐在他身边,建议道,“不如我去煮一碗肉汤来吃?” 陆追叹气:“你可当真是半分雅趣也无。”还有半句话没说,同你爹一模一样。 阿六用小手指挖挖耳朵,没明白:“雅什么?” 陆追笑着推他一把,也不再说话,继续裹着披风靠在窗边,听风看月。过了阵子又道:“我一个大男人,你尚且知道来问一句会不会着凉,别人家的小姑娘在树上坐了那么久,就不知道去关心关心?” 阿六一脸茫然:“啊?” 陆追微微挑眉看他。 阿六继续道:“什么小姑娘呀?” 陆追道:“再装。” 阿六站起来,脚下如风往自己的卧房跑:“我先去睡了。” 人还没来得及走到门口,身后便有风声传来,陆追凌空踏雪飞身上前,单手握住他的肩膀一推一错,拉得阿六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险些坐在地上。 “喂喂!”岳大刀不明就里,见两人说着说着突然就打了起来,赶忙丢掉手里的糖包跳下来,“怎么了?” 陆追手下使力,将人推到姑娘面前。 阿六:“……” 岳大刀:“……” 半晌之后,岳大刀一甩手绢,转身跑出了院门。 “你还愣着做什么?”陆追提醒,“外头黑漆漆的,武功再好也只是个小姑娘,不管可不成。” 阿六嘿嘿挠头,扛着金环大刀风风火火追了出去。 月光很淡,照着雪里深深浅浅的脚印,双双对对,连成一串。 陆追笑了笑,也转身回了卧房。 陶玉儿知他中毒畏寒,每晚都会在被窝里头塞个汤婆子,不管何时躺进去都是暖的——在山上这些日子,两人多半时间都在一起闲聊,倒也生出几分母子的情谊来。连粗枝大叶如同阿六,也觉察出陶夫人比起最初遇到那阵,已经变得和蔼慈祥不少,甚至还会挽起袖子,去厨房烧几道不怎么好吃的菜出来。 身侧空空荡荡,陆追将脸埋在枕头中出神,过了一会,索性将他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先前欢好所留下的气味似乎还没有完全散去,黑暗阻隔了视线,嗅觉便愈发灵敏起来,陆追攥紧被子,手沿着胸膛缓缓向下,又在腰腹处戛然停止。 *在血液中游走,渴求着哪怕最微小的触碰,可他却分不清那究竟是因为情还是因为蛊,最后只有皱着眉头,强迫自己一点一点冷静下来,直到呼吸平复为止——因为想活得更久一些。 后背沁出冷汗,里衣贴在身上,并不舒服。 陆追却懒得去理会,只是换了个姿势,蜷缩躺在床上,眉头皱着继续出神。 他向来就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哪怕当初被遗忘、被误会、被追杀、伤痕累累倒在路边时,也不曾绝望过。江南的冬天也是极冷的,那时他就倒在黝黑的泥地里,看着血一点一点从伤口中流出,融化了身下薄薄的冰层,直到被赵越扶上马背。 行走世间二十余年,有太多次命悬一线却又峰回路转,他已分不清这到底是算命好还是命苦。有时在街上看到年迈的夫妇,砍柴的小贩,甚至是挺着肚子遛鸟的地主老财,也会羡慕半天——平静安稳相濡以沫,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院中有低低的说话声传来,应当是阿六找回了岳大刀。听着屋门吱呀作响,将两人笑声隐在后头,陆追心情也好了些许,撑着坐起来一些,从床头取出银针,一根一根扎在自己臂弯处,将几处筋脉暂时封起来。 虽说等于废了大半武功,却至少能让体内的毒蛊暂时消停些,莫再添乱。 与此同时,洄霜城中。 萧澜敲了敲客房门,道:“前辈。” 陆无名放下手中酒杯:“进来吧。” 萧澜手中拎着一包卤味——即便是在这危机关头,路过小摊还是要买一些吃食的,讨好老丈人用。 陆无名问:“如何了?” 萧澜道:“他答应帮我。” 虽说先前已经想过会是这种可能性,不过对方如此轻易就应承下来,陆无名依旧有些意外。 萧澜道:“我有件事想同前辈讲。” 陆无名挑了个鸡爪子,道:“说吧。” 萧澜道:“那老者自称名叫空空妙手,以盗墓为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六十九章 夜探 【第六十九章-夜探】你说说看,明玉有没有心上人? 陶玉儿还在等他的回答。 “先前在王城的时候,大哥也曾找叶谷主来替我看过,”陆追道,“都是些陈年旧疾,好不了也死不了,只开了些药说要好好调养,无大碍的。” “那是先前。”陶玉儿握着他的手,叹气道,“脉相越来越乱,时好时坏的,你是习武之人,理应知道再这么拖下去,凶多吉少。” 陆追笑笑:“待到洄霜城中事了,我再去日月山庄也不晚。” “洄霜城中事了?”陶玉儿摇头,“那山下众人目的各不相同,若要一件一件解决起来,你要等到何时?” 陆追坚持:“至少要查明当年是谁在背后操纵局势,几乎灭了萧家满门,裘鹏难得露面,岂有就此放过他的道理。” 见他执意要留下,陶玉儿心下无奈,拍拍他的手也没再说话。 寒风又起,陆追回了房中歇息。陶玉儿端起桌上竹筐,想要继续缝衣裳,心里头却乱成一片,针脚稀稀拉拉,没几下便戳到了手。 一粒圆圆的血珠渗了出来,刺痛让陶玉儿回神,放进嘴里吮了吮,眉头始终未曾展开。 她恍惚想起了年轻时,被师父选中前往洄霜城萧家,那阵便有许多师姐妹不服,说自己干不成大事。当初是不忿的,甚至觉得颇受屈辱。可这么多年下来,自己似乎当真是……一事无成。 她突然就有些茫然起来。 阿六与岳大刀从外头回来,一个挑着柴火,一个抱着背篓,里头是敲开冰层捕来的鱼。两人手与鼻头都冻得通红,打打闹闹的。 “夫人。”岳大刀高高兴兴道,“我们晚上做烤鱼吃。” 陶玉儿笑道:“袖口都湿了,这大冷天的,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快去擦擦干。” 岳大刀应了一声,回屋去换衣裳。阿六看了眼陆追紧闭的屋门,小声问道:“又睡了?” “体虚,理应多休息。”陶玉儿道,“看你对明玉关心得紧,可能想个法子,送他去江南日月山庄?” “现在?”阿六皱眉。 陶玉儿点头:“伤病复发,自是越早治越好。” 阿六心下没有底,他是个粗人,只知道陆追最近身体不好,却不知原来已经到了要去寻神医的地步。 陶玉儿不满道:“我在说话,你在发什么呆?” 阿六回神,点头:“我晚上先试着劝一劝。”这里距离千叶城日月山庄不算远,快马加鞭约莫二十来天便能到,先去寻医也成。 山下,冥月墓一行人也听说了挖心恶鬼一事。 官府那头虽看着声势浩大,却并未查出任何线索,百姓个个人心惶惶,太阳刚刚西坠还未下山,城中便已空无一人,比先前武林中人聚集城中时更萧条几分。 “挖人心啊。”鬼姑姑道,“裘帮主可曾听过?” 裘鹏摇头。 “这频频出手,究竟是为了什么?”鬼姑姑扶着额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裘鹏不阴不阳道:“这城中除了红莲盏,可无其它利益值得图。” 鬼姑姑抬眉:“裘帮主也想要红莲盏?” “事已至此,鬼姑姑又何必明知故问。”裘鹏道,“这江湖之中,谁又不想要红莲盏?” 一股冷风泻进山洞,吹得石桌上半支残烛四下跳动,火焰窜起又落下,映着周围无声而立的人,影子落在斑驳石壁上,变形狰狞像是恶魔。 裘鹏手臂撑在桌上,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要贴向鬼姑姑,神情是贪婪而又热烈的:“姑姑在墓中守了这么些年,也未能参透阵法玄机,不如与我合作,共成大事。” 鬼姑姑道:“合作?” “待冥月墓中宝藏打开之后,我只要三成。”裘鹏道,“其余七成都留给姑姑,鹰爪帮绝不抢夺。” 狂风吹熄蜡烛,只余下一片凄凄的黑。 半晌之后,鬼姑姑道:“好。” 裘鹏大笑:“那就一言为定。” 天上残月伴着黯星,客栈门口挂着的灯笼被风卷得满城滚,“噼啪”烧得只剩个焦黑竹架,街上空无一人,连更夫也不再出门。 萧澜与陆无名一道,悄无声息落在一处宅院中。 这一片都是荒废的空宅,蛛网遍布,地上也积着厚厚一层灰。两人已经找了七八处这样的小院,都未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 天上云层散去些许,大半个月亮挂在天际,四周总算是亮了些许。 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幽幽泛光,萧澜戴上金丝手套捡起来,细看是半片铁器,打造成弯弯的形状,如同妇人留的长指甲,底部还有些暗色的痕迹。 “血?”萧澜道。 陆无名点头。 “那便是了。”萧澜道,“将武器做成锋利的指套,扮鬼挖心。” 比较起来,这处院落是要更加干净一些,不过屋门都落着锁,被风雨侵蚀得锈迹斑斑,一碰便掉下粉末,窗户也摇摇欲坠,不像曾有人出入。 几不可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院中二人几乎同时腾空而起,鹞鹰般落在了隐蔽处,没有一丝声响。 星光是惨淡的,照得整座小院都阴森起来。那诡异的声响越来越近,萧澜暗自握紧腰间乌金鞭柄,双目紧紧盯着墙头与大门。身侧陆无名亦是屏住呼吸,不知下一刻会看到一个怎样的恶魔。 “刷啦”一声,巨大的斗篷在院中展开,而后转瞬即逝,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那是一种堪比野兽,甚至人类根本无法达到的速度,诡异的,闪电般的。 萧澜与陆无名对视一眼,都是从彼此脸上看到了诧异。 那黑影消失的地方是院中枯井,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或者干脆说“它”入井时的身形,虽有宽大的衣物遮掩,却依旧保持了野兽的姿态,四肢同时落地,后又凌空而起,五官是狰狞的,牙齿暴突翻出嘴唇,甚至有些恐怖。那一声清脆的“咔嚓”,是利爪扣住井沿时才有的声音。 两人又守了一阵,见井中再无动静,方才悄然撤离。 萧澜道:“我当年见的食金兽,便差不多是这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十章 大火 【第七十章-大火】你可知谁的心最美味 天渐渐亮堂起来,而在那处枯井里头,却依旧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盏破旧的灯烛跳动着,发出暗暗的光。 那裹着毛皮的怪物正隐在阴影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铁刃般的指甲牢牢抠入石壁,沉默不语。 这便是当日的刘成。 在死而复生后,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丑陋不堪,令人作呕,却同时又拥有强大的力量,在空旷的长街肆意奔跑时,仿佛是一只豹,一只虎。 内心的不安很快就烟消云散,他开始渴求杀戮与血腥的味道,渴求被人惧怕而又崇拜的快感,那是先前从未有过的,求而不得的,他如今想挨个尝一遍。 老者递给他一碗饭。 刘成用双手捧起,低头埋着脸囫囵吞下,脖颈与前胸都沾了汤水,这姿态更像是野兽。 老者对此极为满意,甚至抽出手帕,耐心替他擦了擦身上的污物,吩咐:“记住我的名字。” 刘成看着他。 老者道:“我叫蝠。” 刘成点头,被他按住肩膀,缓缓跪伏在地上。 “越鲜活的人心,越美味,热气腾腾的挖出来,啧。”蝠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似最好的大厨一般,描述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 刘成眼神开始变得贪婪而又躁动起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蝠问他,“你知道最好的人心,在哪里吗?” 刘成想了片刻,回答:“皇宫。” 蝠闻言大笑:“原来你竟想做皇帝,好,好啊!” 刘成吞了口唾沫,并没有否认。 三宫六院,万人之上,这世间谁不想坐金銮殿。 蝠却摇头:“你还挖不到皇帝的心,不过有一人,也是少年英雄,出手阔绰不愁吃穿,又生得高大英俊,更不愁女人,是这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上人,此等天之骄子,你恨是不恨?” 刘成眼底溢出恨意,嘴边滴着涎液:“谁?” 蝠道:“你见过他,冥月墓的少主人,萧澜。” 声音如同传自空谷,夹带着呼啸的狂风,重重钉在心上。 另一处山洞中,裘鹏正展开一张地图,上头细细绘着洄霜城中布局与周围山川河流走向,有不少地方都标着朱砂红点。 鬼姑姑道:“看来裘帮主是有备而来了。” “此地名叫青苍山。”裘鹏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位置,“我的人曾亲眼见过,朝暮崖的人在这附近出现,还不止一回。” 鬼姑姑皱眉:“你的意思,陆明玉在青苍山中?” “十有八|九。”裘鹏道,“这也同萧公子每回出城的方向一致。” 鬼姑姑似笑非笑:“可按照裘帮主的做事手段,怕是早已先找过一回了吧?没结果,方才想起还有我这老婆子能用上一用。” “既是说了要合作,姑姑又何必在意我先前做过些什么。”裘鹏倒是没否认,而是爽快道,“管好将来便是。” “青苍山找过了,没找着。”鬼姑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才问,“裘帮主可知为何没找到?” 裘鹏道:“还请姑姑点拨一二。” 鬼姑姑道:“澜儿的娘亲也在洄霜城中,陶玉儿可是布阵高手。萧家老宅被她用阵法罩住二十余年,期间多少武林中人进进出出,竟无一人能查出异样。”提及此事,难免就又想起了翡灵,于是语气也愈发怨毒起来。 裘鹏问:“姑姑可能破阵?” “无念崖弟子精通各类奇门遁甲之术,江湖中无人能破。”鬼姑姑道,“不过我有个法子,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裘鹏闻言大喜,赶忙凑近。鬼姑姑令人取来一只瓷瓶,里头窸窸窣窣,像是有活物在动。 “裘教主可知这是何物?”鬼姑姑问。 裘鹏摇头,又道:“能被姑姑随身带着,该是稀罕之物才是。” “说稀罕倒也不至于,冥月墓最深处的尸坑中挤得满满当当,丢下去一头牛,顷刻就能吃个精光。”鬼姑姑道,“此物叫钻骨壳,寻常人的墓地中也会有,不过却不会像冥月墓这般灵巧嗜血又凶蛮成性。” 再精妙的阵法,也只能迷惑人的视线,却不能阻挡钻骨壳那锐利的嗅觉。 其实在萧澜未表明态度前,鬼姑姑原是不想动陶玉儿的——又或者说她是在等一个时机,要让这对母子恩断义绝,最好还要让陶玉儿死在萧澜手中,那样才最痛快。但现在她却发现,那个自幼在墓中长大的孩子,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像是永远都不会有回头的一天。 她不甘心,也不舍得。 七八年前,她已经将萧澜从陆明玉身边抢回来了一次,那现在也一样有把握能抢回第二次。她甚至现在就想告诉萧澜,倘若冥月墓想对付他的娘亲与心上人,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先前一直没动手,只是在等他自己回头。 青苍山中。 陆追正靠在软绵绵的椅子上,顺便将山下所有的事情都在脑中理了一遍。太阳暖融融照在身上,挺舒服。 “爹啊。”阿六坐在他身边,“我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陆追问:“哪件事?” “还能是哪件,拢共也就说了一件。”阿六苦口婆心,“还是听陶夫人的,我送爹去日月山庄吧。” 陆追横着手臂挡住脸。 “不行。”阿六将他的手硬拉下来,陶玉儿与岳大刀去了山中,他也就有话直说,“连萧澜也说过陶夫人是要利用我们,可现在竟连她都要将爹送走,可见这病拖不得啊。” 陆追依旧没有接话。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身体这回会如此不争气。按照先前的计划,是希望能陪萧澜一道找出当年幕后的凶手,最好还能顺便拿到红莲盏。只是心愿虽好,现实却不尽如人意,如今病仄仄躺在山上,莫说是做事,就连下山也极有可能会给旁人添麻烦。 “爹若担心在一路不安稳,那还有爷爷呢。”阿六道,“听我这一回吧,啊?” 陆追懒洋洋斟茶:“听你这一回,我有什么好处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十一章 找人 【第七十一章找人】凑活凑活也能吃 “若我是你,便会早早认输,”鬼姑姑道,“或许还能命好得个全尸。” “你女儿当年不知廉耻心思歹毒,勾结外人杀我夫君,你现在又想抢我儿子,还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陶玉儿看了眼她身旁的裘鹏,新仇旧恨叠加心头,声音里都渗着寒意,“此番竟还有脸一起前来。” “我杀萧家,是为了红莲盏,夫人嫁萧家,一样是为了红莲盏,谁又能比谁更高明。”裘鹏嗤笑,“何必将自己说得像个可怜寡妇一般。” 陆追握紧剑柄,心下迅速盘算要如何应对。 先前也是太过大意,以为这山中小院不会被人轻易寻见,以至于完全没有想过第二条路。 对方此番少说也来了三四十人,鬼姑姑与裘鹏皆是高手,自己武功却被银针封了大半,林威又重伤未愈,硬拼必然会吃亏。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茫茫群山起伏连绵,是最好的藏身之地。阿六猜出他的意思,用眼神示意岳大刀跟紧自己,又将林威往上托了托。 鬼姑姑道:“一个都别想跑。” 话音刚落,便有冥月墓弟子手中扯着金丝大网,腾空带着响铃从天而降,无数尖锐倒刺浸满剧毒,哪怕是最微小的伤口,也能见血封喉。 清风剑脱鞘而出,陆追反手急速一扫,凌冽剑气将那大网一分为二,借力反卷下去兜住了布阵之人。一时间惨叫四起,七八名冥月墓弟子在网中挣扎,伤口溢出来的鲜血很快便成了黑色,人也僵硬着不再动弹。 岳大刀生平还是头一回见如此阴毒的杀招。 阿六对她低声道:“有机会就往外冲,别下山,躲去山里。” 岳大刀没听他的,随手砍飞一名偷袭者,滚烫的血溅上绿裙,初时有些恶心,后来却也就顾不上许多。娇小的身姿像是一只燕雀,在黑衣人中攻击闪躲——陆无名一手教出来的徒弟,虽说大多时间里都是惯着,却也绝非泛泛之辈。林威在阿六背上急道:“你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作甚。”阿六单手将一把大刀挥得虎虎生风,想要杀开一条出路,只是对方不知为何,人却越来越多,简直像是一铲子挖开坟墓时,那密密麻麻的尸虫。 陶玉儿被鬼姑姑缠住,两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手中兵器在夜幕中碰撞出串串火光。百余招下来,陶玉儿渐渐处于弱势,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却见不远处的陆追前胸已经染了一片暗红色血迹。 裘鹏收招落地,不阴不阳冷笑:“原来你武功已经废了。” 陆追抬眼看着他,费了一番力气方才站稳。 身后火光依旧冲天燃着,将四野照得亮如白昼。 裘鹏问:“若你死了,你猜萧澜会不会疯?” 陆追看向他身后,唇角一扬:“你为何不亲自问问看?” 裘鹏微微皱眉,转身向后看去,几乎在同一时间,耳边风声已呼啸而至,他心知中计,飞身向后挪了两步,躲过了陆追的夺命剑,却未能躲过另一侧射来的两枚飞镖。 林威趴在阿六背上,胸口闷痛,另一枚柳叶镖没握紧掉在地上。他中毒伤了五脏六腑,原不该运功的,只是看裘鹏已快将陆追逼上绝路,情急之下也顾不了太多。 那飞镖一枚穿透裘鹏右眼,另一枚在脸上深深开了一道血槽。剧痛令他有了片刻失神,大叫着跌跌撞撞向后跑去,很快就被鹰爪帮弟子层层护了起来。 陆追却没有乘胜追击,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唇边也溢出鲜血,若非靠着枯树,险些跌坐在地。 林威着急拍了一把阿六:“别管我了,快带二当家先走!” 阿六心里上火,想先冲过去将陆追扶起来。鬼姑姑却已厉声下令:“杀了他!” 冥月墓弟子答应一声,转头齐齐攻向陆追。陶玉儿侧身躲过面前的鬼姑姑,飞袖一挥扫开众人,一把扯过陆追手腕,咬牙将他推下了漆黑山坡。 “你!”鬼姑姑勃然大怒。 陶玉儿冷笑一声,抖擞精神重新振臂迎战。岳大刀在外杀了一轮,也折返守在她身边。身后火势渐熄,天也亮了几分,空气中泛着浓烈的血腥气味,令人几欲作呕。 眼见自己的人被死死拦住,陆追下落不明,鬼姑姑目中怨毒更甚,怪叫一声以手为爪,直取陶玉儿面门。正当此时,一枚□□却轰然炸开,带着甜腻花香与白烟,暂时阻隔了众人的视线。 李老瘸从暗处冲出,拉着陶玉儿向山中奔去。其余三人也趁机杀出重围,很快便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白雾里。 鬼姑姑下令:“给我追!” …… 山间雾霭重重,陆追屏住呼吸隐在一处枯草从后,看着面前冥月墓中弟子急急跑过。直到周围重新安静下来,方才握着清风剑,继续向深山跌跌撞撞走去。他必须在天亮之前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才能运功疗伤。 在滚落山崖时,他并未受太多伤,只是扭了脚腕,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不过对习武之人来说,这也着实算不了什么。青苍山地势险峻,每一处山洼与河谷看着都差不多,寻常人进来极易迷路,此时倒也方便了陆追。他很快就找到一处僻静山洞,又在洞口布下阵法,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躲进去,靠着山壁闭目调息。 来这深山中搜寻的像是有不少人,那应当可以推断出山上的打斗已经结束,也不知究竟其余人状况如何。陆追叹了口气,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轻敌,他先前只考虑既然萧家老宅能隐在阵法下数十年,那青苍山小院也就一样安全。却没想过鬼姑姑从前之所以一直找不到翡灵,完全是因为信了陶夫人之言,以为翡灵是同萧伯伯一道私奔海外,所以才会放着萧家老宅不去仔细寻找,而非破不了那层迷阵。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陆追往手心呵了口热气,凝神开始打坐疗伤。那些诡异的黑甲虫既然能闯入迷阵第一次,也就能闯入第二第三次,他不敢大意,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回到洄霜城。 冥月墓的弟子一直就未从山中撤离,反而有越聚越多的趋势。期间陆追冒险出了一趟山洞,也只取回来一囊水,寒冬腊月,想打猎物充饥也不容易。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思念山海居中煎炒烹炸的热闹场面,以及平日里与温柳年轮着往外挑苦瓜时,赵越那句“一看你二人就没挨过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十二章 我留下 【第七十二章-我留下】你出来 听到脚步声,陆追本能回头。 …… 四周很安静。 安静到能听到枝头雪初融,泉涧水奔流,听到阳光穿透冬日枯枝,臂膀一般环住早已精疲力竭的身体。 陆追捏着半块野果,一脸无辜看着萧澜,手僵在半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当真挺饿,甚至有些头晕眼花。 萧澜心底一疼,万语千言梗在喉头,却不知要说哪句,只能伸手将那单薄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他懊悔不已,不知自己为何能疏忽至此,竟让他伤痕累累在山中东躲西藏,居然要靠着捡拾地上的野果充饥。 陆追靠在他胸前,问:“其余人呢?” “所有人都没事,放心吧。”萧澜拍拍他的背,“我先带你出去。” 陆追闷闷答应:“嗯。” 萧澜用掌心替他暖了暖冰冷的脸颊,纵身从枝头摘了一枚野果,擦干净后递过来:“出来太急没带干粮,这东西太凉,先凑合慢慢吃几口,别饿坏了。” 只是一句话,陆追却听得心里发酸,难得委屈一回——本想掩饰过去,孰料这委屈偏偏来得汹涌而又澎湃,止也止不住。平日里黑白分明的眼中泛上红,不想让他看见,便用极快的速度别过头,轻轻道:“走吧。” 萧澜也未说话,只解下披风将人牢牢裹住,打横抱起跃上山崖。 一匹马正在半山腰等着,驮着二人四蹄如飞,远看像是一道白色的闪电。陆追又饿又困乏,此番被他护在怀里,只想闭起眼睛安安稳稳睡一觉,却又想着冥月墓的人还在搜山,万万不可大意,于是攥紧拳头让指甲刺入掌心,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萧澜见状放缓马速,将他的手指轻轻分开,重新包在自己的掌心里,在耳边低声道:“没事的,睡吧。” 陆追将脸全部缩进披风中。 耳边风声越来越小,最终归于一片沉寂。他这一觉睡得安稳,或者干脆说是昏沉,斑斓梦境连绵不绝,一个接着一个,从颠簸的马背到柔软的棉絮,耳边像是有人在说话,却又听不清是什么。温热而又香甜的粥被一点一点喂进嘴里,干涸刺痛的胃总算暖了起来,于是人也终于放松瘫软,只想这么睡十年,二十年。 萧澜替他盖好被子,对一旁的陆无名道:“前辈,先出去吧。” 陆无名叹气,起身出了卧房。 陶玉儿一行人也正在隔壁休息。那夜在初被李老瘸救出时,众人先在一块巨石后躲过冥月墓的搜查,而后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大圈,方才回到洄霜城内,与萧澜会和。 阿六在将林威安置好后,转身就又要杀回山中找陆追,萧澜却已经先一步策马出了城,陆无名紧随其后,与他分头进山寻人。而萧澜与陆追出在山时之所以一路畅通,也全是因为有陆无名在前头扫清了两拨冥月墓弟子。 “陆公子怎么样了?”岳大刀问。 “没什么事,有些虚脱。”萧澜道,“好好养几天就能缓回来。” “嗯。”岳大刀点点头,又气道,“那老妖婆真是可恶。” 陶玉儿道:“多谢陆大侠收留。” “陶夫人客气了。”陆无名摇头,“若非夫人将明玉推下山,只怕现在他早已落在了鬼姑姑手里,该是陆某人谢夫人才是。” 岳大刀问:“我能进去看看陆公子吗?” “让明玉好好歇一阵子吧,你随我来煎药。”陆无名吩咐。 岳大刀答应一声,与他一道下了楼。阿六也去了对面照顾林威,萧澜倒了一盏茶,问:“娘亲有话要说?” “为何不早些告诉我,陆无名在城里?”陶玉儿皱眉。 萧澜道:“前辈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 “连我也不能说?”陶玉儿面色不悦。 萧澜道:“言出必行,一诺千金,这是娘小时候教我的。” “你!”陶玉儿重重放下茶盏。 萧澜试探:“娘亲与陆前辈曾有过恩怨?” 陶玉儿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萧澜与她对视,像是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 陶玉儿通红的指甲深深嵌进木桌。 恩怨倒是谈不上,可她并不想见陆无名。 对于小辈,她勉强可以瞒住自己的心思,但若对面的人是陆无名,再想要将心中的算盘与挣扎隐藏起来,那几乎毫无可能性。 她曾疯了一般想要红莲盏,想要打开冥月墓。为了报复鬼姑姑,也为了向无念崖的人证明自己才是最好的掌门人选,师父当初并没有看走眼。为了这个目的,她甘心与李老瘸扮成夫妻,在王城中隐姓埋名多年,只等练成云绮掌法,甚至连唯一的儿子也硬起心肠不去见——在某些时候,她还希望过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儿子,怨他出生的不是时候,恨他竟会同自己疏离,与鬼姑姑亲近。 虽然明知这恨意来得毫无道理,她却不想压抑,甚至还想让心中怒意焚烧燎原——当理智被吞噬时,软肋也会随之消失,她不想再输第二次。 心被层层叠叠的硬甲包围着,时间久了,连自己也能骗过去,仿佛已经刀枪不入,坚不可摧。 只是所有的假象,都在萧澜出现在王城的那一天出现裂痕,她发现自己依旧是疼爱这个儿子的,如同当年喜欢上萧云涛,那是一种不可控制的趋势,亲情与爱情都是一样炽热。 她几乎是仓皇而又踉跄地逃到了洄霜城,想要依靠红莲盏重新清醒过来,可还未来得及喘息,却又遇到了陆追。当初的纯稚孩童已经长大,磨难并没有让他变得世故,整个人依旧是干净而又温暖的,这种温暖让她喜欢怜惜,让她发现自己终究狠不下心,将他当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 “娘亲?”萧澜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陶玉儿精疲力竭,微微摇了摇头:“罢了,此事暂且这样吧。先说说看,你这些天在城中都查到了什么?” 萧澜拉过椅子,将食金兽一事说给她听。 陶玉儿皱眉:“你这故事……” “娘亲也觉得不可思议?”萧澜道,“陆前辈也当我在胡言乱语,不过那日我们却亲眼见到一个黑影钻进了枯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十三章 坦白 【第七十三章-坦白】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浓浓牙婆气息的萧大公子 陆追拧住萧澜的衣袖,指节上泛出森白色骨色。 他有些后悔,也有些忐忑,一颗心七七八八悬在高处,不知落下去后等着自己的,会是繁花还是利刃。 萧澜安慰地拍拍他,低声道:“前辈找我呢。” 这话说得多余,陆追自然知道是陆无名要找他,正因如此,才更不愿放手。 陆无名又咳嗽了一声。 萧澜将他的手放回被窝,轻轻笑了笑:“好好歇着。” 陆追眉头紧锁,目光越过他深深幽幽投向门口。 陆无名:“……” 萧澜出了客房,掩上屋门后回身:“前辈。” 陆无名与他对视,一张脸黑得似要下雨。 萧澜目光坦然。 岳大刀站在不远处,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人对视,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去说两句话,也好缓和下气氛。不过还未等她攒足勇气,陆无名已经同萧澜一前一后,从楼梯上走了下去。 街上不知何时又起了风。虽不像东北雪原那样刺骨凛冽,却也夹杂着片片雨和雪,待两人策马出城到了林中,已连肩头都被沾湿。 萧澜并不知道陆无名会如何发问。 但无论问题是什么,他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客栈里头,陶玉儿端着药上来,问:“澜儿与陆大侠呢?” “出去了。”岳大刀回答,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碗,又道,“陆公子还在睡,要唤醒他吃药吗?” 陶玉儿摇头:“这是给林威的,你送去给他吧。” “嗯。”岳大刀接过来,走了两步又顿住,歉意道,“夫人,那个,对不起。” 陶玉儿道:“嗯?” “我骗了夫人,没有告诉夫人我的来历。”岳大刀心虚。 “人在江湖,本就不该有太多掏心掏肺。”陶玉儿道,“你并未做错什么。” 岳大刀又问:“那夫人生气吗?” “你既没做错事,我又为何要生气。”陶玉儿笑笑,“快去送药吧。” 岳大刀答应一声,心里总算得了些许轻松。 城外树林,萧澜侧身闪过一道疾风,后退几步靠着树:“前辈。” 陆无名以枯枝为剑,扫开雨雪迎面杀来,没有丝毫要收手的意思。 萧澜挥臂一挡,半边身子都被震得有些发麻。 陆无名沉声道:“亮兵器。” 萧澜摇头:“前辈并未亮剑。” “少废话。”陆无名一掌将他拍得踉跄,连牙缝都痒痒,“若今日赢不了我,我便宰了你这小兔崽子。” 萧澜趁机问:“那我若赢了呢?” 陆无名险些被他气得昏厥。 你还敢赢。 乌金鞭梢缠上枯树巨枝,萧澜的身形如同猎鹰。若换做平时,陆无名或许还要赞一句年少英雄不可小觑,但换做此时,却只想打断这混小子的狗腿。 那一截枯枝被内力贯穿,如同淬炼过的精铁,虽被乌金鞭的倒刺层层咬住,也不见折断弯曲,反而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剑气卷起呜咽寒风,震得树林沙沙作响。 萧澜心中诧异,他曾见陆追使过陆家剑法,却不知原来练成之后,竟会有如此威力。 两人对战数百招后,陆无名手腕一抖,枯枝径直刺向萧澜心口,却只是虚晃一招,趁着对方躲避之际,一道掌风直击他腹下三寸。 萧澜有些狼狈地闪开,这种下三路的打法,他先前却是全然没想过。 陆无名收招落地,一脸傲然看着他。 萧澜道:“前辈承让了。” 陆无名上下打量七八回,越看越觉得此人除了长得高些,实在没有其它优点。但这世上长得高的人千千万万,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又不是糊墙匠。 陆无名声音里溢着怒意杀气:“何时开始的?” 萧澜答:“明玉重返冥月墓时。” 陆无名险些又背过气,十九岁? 萧澜又道:“我会好好待他。” 陆无名脸色铁青:“闭嘴!” 萧澜道:“前辈若是不相信,将来有的是机会让我证明,可此时至少要先齐心协力,将城内的麻烦解决掉。” 陆无名问:“你舍得毁了冥月墓?” 萧澜摇头:“我原也不愿意接任掌门,况且那里本就是陆氏先祖长眠之地,自该交还前辈定夺。” 这倒是像句人话,陆无名却依旧对他不满。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因为此时此刻在陆大侠眼中,萧澜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浓浓的牙婆气息,专管拐卖人口。 萧澜提议:“不如先回去?” 陆无名胸口郁结未消,他从未像此时这样后悔过,后悔没有将儿子一道带出海,而是任由他胡闹,一个人去了冥月墓。 这么多年,他已经不可想象,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究竟已经发展到了何种地步。 萧澜担忧:“前辈,你没事吧?” 陆无名重重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没事你祖宗。 萧澜倒吸冷气,眼冒金星。 陆无名又扣住他的脖颈,这回却没有使力,而是带着一道隐在暗处,低声道:“别出声。” 萧澜微微皱眉。 远处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有野兽出没。 可这天寒地冻的季节……萧澜与陆无名对视一眼,两人都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果然,只过了片刻,林中便轰然冲出一道黑影,这回是站着的,并未四肢着地,不过也能看出是同一只食金兽,手上闪着寒光,指甲弯曲而又锋利,一爪就能掏出人心。 来这里做什么?萧澜心中不解,又透过枯枝向外看了一眼,恰好那黑影也靠着树坐了下来,微微向上仰着头,露出未被毛皮包裹的喉结,依旧是人的皮肤,向下延伸处,还有一片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胎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十四章 枯井 【第七十四章-枯井】布人偶 看着那毫无血色的脸颊,萧澜意识到事情或许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那时你在闭关练武,墓穴里头太闷,我就想一个人去红莲大殿看星星。”陆追眉头一直皱着,声音也很沙哑。 萧澜站起来,想去桌边替他倒一杯水,却被一把死死握住手腕。 “我不走。”萧澜赶忙道,“只是去倒杯热茶。” 陆追抬头看着他,神思有些恍惚,像是还没从回忆中走出来。 萧澜越发担心,索性将他整个人抱起来,连着被子拥在自己胸前:“若是不舒服,就先别说了。” 陆追摇摇头,有些疲惫道:“我没事。” 他的确没事,只是有些茫然,或者说是有些费解。 在陶夫人说起食金兽之前,他的脑海中并没有与之有关的任何回忆。可不知为何,在听完故事后,一个完整的黑影却清晰浮现在了脑海里,狰狞的面孔,黑色的皮毛,说话时有獠牙翻出嘴唇,尖锐的指甲泛着光,上头勾满金银珠宝,走动之时,甚至还有一粒一粒圆圆的明珠滚落在地,窸窸窣窣地,停在脚边。 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想象,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当时那黑影就站在几步开外,呵呵笑着,嘴里散发出腥臭的气息。 丢掉记忆的不仅仅有萧澜,还有自己。 一想到这一点,陆追全身猛然泛上寒意,简直称得上是毛骨悚然,手也不自觉握紧他的衣袖。 “明玉,”萧澜低声道,“别怕。” 陆追道:“他当时问我,想不想杀了鬼姑姑,杀了你,毁了整座冥月墓。” “然后呢?”萧澜问。 “我说不愿意,他就卡住了我的脖子,”陆追道,“我当时惊慌失措,只知道拼命挣扎,后来便晕了过去。” 而在苏醒之后,这段经历却从脑海中离奇消失,身边人也似乎全不知情,一切都回到了最平常的样子。若非今日凑巧听到,他觉得自己或许此生都不会再重新想起。 原以为连贯的童年回忆骤然出现裂缝,带来的而不仅仅是惊慌,还有挥之不去的不安全感——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丢失了多少曾经,只这短短的,与食金兽相遇的一瞬,还是发生过更多事情的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没事的。”萧澜拍拍他,“你先冷静下来。” 陆追头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痛楚先是一丝一缕,从各个角落慢慢涌出,后便结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勒得脑髓几乎要崩裂而出。 他无意识捏着萧澜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肌肤,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冰冷而又潮湿。心里却像是起了火,烤干了血液,喉咙似是要冒火。于是他一把推开萧澜,想要去桌边喝一杯水,挣扎时却不甚打落白瓷烛台,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明玉,你看着我!”萧澜握住他的肩膀,“乖,先醒一醒。”虽说已心急如焚,可他的声音并不大,像是怕吓到已经处于紧绷状态的陆追,语调依旧是轻缓的。 其余人听到动静,也纷纷赶过来。 陆追坐在床边,眼神茫然而又痛苦。 “怎么了?”陆无名惊问。 萧澜摇了摇头,冲他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低声道:“像是想起了一些先前的事情,与食金兽有关,被自己吓到了。” 被先前的事情吓到?其余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也提到了,不还好好的。 “明玉?”萧澜继续哄他,“先冷静一下,有话慢慢说。” 陆追却问:“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萧澜笑笑,将他的双手捂在掌心,“若什么都不想说,那就不说了,不过你得先醒过来。” 陆追看着他的眼睛。 萧澜道:“好了吗?” 陆追想了想,点头。 萧澜向后伸出手。 岳大刀机灵无比,瞬间便递过来一杯热茶。 陆追喝完水之后,总算是清醒了一些,再环顾房中,一圈都是担忧而又关心的眼神。 阿六忐忑道:“爹,你还好吧?” 陆追疲惫道:“没事。”他依旧像是刚从梦里走出来,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陆无名坐在床边,将儿子的手硬拉了过来。 为了试脉,并不是为了别的。 萧澜:“……” 陶玉儿:“……” 陆追道:“爹。” “别说话。”陆无名抬掌,徐徐传了些内力给他。 心里的闷痛逐渐散去,陆追长出了一口气,道:“谢谢爹。” “方才出了什么事?”陆无名拿过一旁的靠垫,让他重新躺回床上。 陆追看了众人一眼,带着一丝不确定道:“我好像也失忆过。” 陶玉儿皱眉:“食金兽?” “不单单是食金兽,或许还有别的。”陆追道,“儿时那食金兽曾问过我,想不想杀空冥月墓,成为那里的主人。我拒绝他之后,便被一掌击晕,醒来后却全然不记得这件事。” “你小时候,那便不会是刘成,也就说明食金兽不仅一只?”陶玉儿推测。 “刘成背后定然是有人的。”萧澜道,“八成就是最早的那只食金兽。” “他想杀了鬼姑姑,杀了你。”陆追语速很慢,一边说一边整理思绪,“你当时还小,所以是鬼姑姑结下的仇?” 萧澜疑惑:“可我当初在遇到那怪物时,也曾同姑姑提过,她似乎完全不相信我的话,还说我是胡编乱造逃避责罚。” 屋里变得沉默起来。 事情似乎陷入了又一个谜团。 两只食金兽,先后出现在冥月墓以及洄霜城,一个要杀空冥月墓,一个卯着劲挖人心,图什么? “而且,”陆追看着萧澜,继续道:“若我缺失的那段记忆是被他拿走,为了掩饰行踪,这倒能解释得通,可他又为何偏偏留下了你的回忆?还有,若他想杀你,为什么不在那时动手?” 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十五章 荒草山丘 【第七十五章-荒草山丘】还是打断腿更稳妥些 那丑陋的布偶像是一支冰箭,刺痛了陆无名的眼睛。 身为一个父亲,他曾经是失职过的,让自己的儿子一出生便身陷魔窟,长大后又独自在江湖中漂泊,不知在生与死中挣扎过多少回。明枪暗箭,机关陷阱,还有这不知来路的狰狞怪物,似乎每一个人都想要得到他,控制他,杀了他。 陆无名眼底迸出赤红杀机,单手狠狠卡住蝠的脖颈,臂膀青筋暴起,手指收缩间,几乎能听到对方骨骼碎裂的声音。 那是能捏碎石块与精铁的力度。 萧澜上前劝阻,在将所有事情都问清楚之前,杀了此人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说,”陆无名声音低沉缓慢,“你究竟是谁?” 蝠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双脚离地踢腾着,嘴角也渗出鲜血。 陆无名将他丢回地上。 蝠趁机大力喘了几口气,坐着向后挪退几步,嘶哑道:“我不想杀陆小公子。” 陆无名继续冷冷盯着他。 “这布偶,这布偶只是做个提醒,”蝠捂着胸口,“我曾经在陆小公子身上拿走了些东西,年纪大了,做个人偶提醒我莫要忘,毕竟将来还要还。”他一边说着,脸上却突然浮现出诡异的笑意来。萧澜心知不妙,还未来得及出手,头顶巨石却已整块轰然脱落,重重砸了下来。 灰尘顿时溢满室内,碎石下雨一般扑扑落下,呛得人睁不开眼。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萧澜当机立断,单手发力撑住那巨石,对陆无名与空空妙手大吼:“先撤!” 白雾炸开,是带着刺鼻气味的□□。蝠的怪笑声越来越远,似是已从不知隐蔽在何处的出口离开。 情势危急,来不及多做考虑,陆无名拖过一边蜷缩着的刘成,与空空妙手一道退回暗道里,萧澜咬牙猛然向上一拖,强大的内力如同蟒龙般从体内呼啸而出,将那巨石震得四分五裂,向四周飞溅而去。趁此机会,陆无名纵身踢飞一块巨石,替萧澜清出了一条折返的路。 地道摇摇晃晃,像是即将坍塌,几人捂住口鼻,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枯井。脚下土地隐隐颤抖,井口不断有灰尘升腾而出,如同有厉鬼在嚎哭作乱。 “大家没事吧?”陆无名问。 萧澜摇摇头,右手手腕有些发红,稍微动一动便疼得钻心。 空空妙手大惊失色,上前紧张捧起他的胳膊:“怎么样了?” 萧澜道:“扭伤了,休息几天就会好。” “这……这……”空空妙手呼吸急促,哆哆嗦嗦捧着他的手,“走,我们现在就去找大夫!” “当真没事,前辈不必担忧。”萧澜道,“那巨石太重,硬碰硬难免受伤,骨头没事。” “混账,混账!”空空妙手声音尖锐,也不知是在骂那诡异的老头,还是在骂自己。他此时的确是懊恼而又羞愧的,自以为已经拆除了所有机关,没想到竟出了如此大的一个纰漏,那么大一块巨石悬于脑顶却毫无察觉,是他从未犯过的错误。 “先回客栈吧。”陆无名道,“此行至少捞了个人,也不算白忙一场。” 萧澜点头,对空空妙手道:“前辈也回去吧。” 对方还在看着他红肿的手,像是没听到说话。 萧澜笑笑:“这是我自己的手,难不成我还会不管它不成,前辈放心,顶多三五日,就会复原如初。” 空空妙手忐忑道:“你别生气。” 萧澜摇头:“此行感谢前辈还来不及,又谈何生气,不如我送前辈回去?” “不,你快去客栈,好好上药休养。”空空妙手慌忙叮嘱,又恶狠狠对陆无名道,“让你那儿子,让你儿子好好哄一哄,陪一陪他!” 陆无名面色铁青。 有病。 萧澜哭笑不得脑仁生疼,单手推着空空妙手的肩膀,硬是将人哄出胡同,回头见到陆无名还站在原地,于是淡定道:“前辈。” “走吧,回客栈。”陆无名丢给他一块手巾,硬邦邦道,“按着额头。” 也不知那是什么祖父,只管看手,却放着破皮冒血的脑袋不管不问。 萧澜道了声谢,打开后却是一方香喷喷的丝绸手帕,上头描着鸳鸯戏水,很新,想来该是岳母亲手所绣。 陆无名在前头走得极快,萧澜没用那帕子,随手撕了一块衣袖,按住渗血的伤口大步跟上。 客栈里,阿六将火盆拨得更亮了些,对陆追道:“爹,你睡会儿吧。” 陆追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道:“困了自然会睡,不困,硬闭起眼睛也是做做样子。” 阿六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脑袋:“哦。” 陆追侧了侧身子,继续靠在床头想城里的事情。虽说身体虚弱,一头黑发却还是如同锦缎一般,在灯下泛着光。 阿六道:“爹。” 陆追懒洋洋回他:“嗯?” “我娘得有多好看啊?”阿六往他身边挪了挪。 陆追回神,笑着拧他一把:“你只管好好想岳姑娘,不准再问我这个。” 将来总归是要见的,早一些说又有什么关系。阿六抓心挠肝,越发好奇起来。 陶玉儿借了客栈的厨房,此时也熬好药汤端了上来,黑乎乎的,莫说是喝,哪怕只是闻一闻也要忍不住皱眉。陆追却习以为常,道谢之后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陶玉儿用手帕替他擦了擦嘴,道:“也是苦了你。” 陆追笑笑:“小病小伤罢了,夫人不必在意。” “睡一会吧。”陶玉儿替他拉高被子,“澜儿他们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这一直傻乎乎等着,除了折腾自己外,也没别的用处。” 陆追答应一声,听话闭起眼睛。 阿六在旁颇为茫然,为何自己提起时就不困,换做陶夫人却说睡就睡。 陶玉儿轻轻替他放下床帐,起身想要离开,楼梯上却传来脚步声。 陆追意料之中睁眼坐起来。 …… 阿六起身打开门,惊道:“受伤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十六章 线索 【第七十六章-线索】柳暗花明 陶玉儿的声音很轻柔,语速也很慢。 陆追闭着眼睛,听她在耳边句句低语,恍惚像是回到了飞柳城,回到了娘亲身边。 那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让人贪恋又不舍离开,全身都像是陷入了温暖的棉花堆里。 陶玉儿问:“当真要与澜儿在一起吗?” 陆追回答:“嗯。” 陶玉儿继续问:“是真心喜欢澜儿?” 陆追道:“是。” 陶玉儿又道:“那,倘若澜儿不想毁了冥月墓呢?” 陆追却反问:“为何会不想?” 陶玉儿微微吃了一惊,以为他已从幻境中醒来,可细看却又不像,陆追依旧闭着眼睛,神情也是安详的。 于是她道:“围绕冥月墓的传闻众多,哪怕不贪图财宝,难道连进去看一眼也不能?” 陆追道:“这世间有太多贪婪之人,嘴上说着只想看看,可若不想要,又何必要看?” 陶玉儿手不自觉握紧了一下。 “我与他的目的,从来都是相同的。”陆追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我不想要的,他也不会想要。” 听完这句话,陶玉儿定定看了他的侧脸许久,直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方才回过神,抬手打了个响指。 陆追睁开眼睛,额上隐隐有些冷汗。 “怎么样?”陶玉儿问。 陆追迟疑了一下,答:“像是做了一场极长的梦。” 陶玉儿道:“那阵法呢?” 陆追点头:“记住了大半,看起来似乎是脱胎于冥月墓前镜花阵,若能参透之后举一反三,下回应当就不必再硬闯。” “你很聪明。”陶玉儿赞许,“待今晚有空,我再继续教你,不过现在不成,你爹他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萧澜便敲了敲门。 “如何了?”陶玉儿打开门。 萧澜有些无奈:“刘成死了。” 陆追坐在床上,道:“死了?” “被巫毒之术折磨得奄奄一息,本就靠药续命,现在那老头跑了,他如何还能活得下去,曹大哥好心喂了他伤药,也没顶住多久。”萧澜侧身,让陆无名也进屋。 “听他的样子,应当还没完全被炼成食金兽。”陆追道,“那审出什么了?” “那老头名叫蝠,应当就是暗中写信,召集各江湖门派来洄霜城的幕后人。”陆无名道。 陆追吃惊:“当真?” “据刘成供认,是蝠在得意忘形时亲口承认,说之所以要将众多江湖人引诱到洄霜城,就是为了从中挑出一个最贪婪,最狠毒的。”陆无名道,“他没必要说谎。” “若真如此,那多年前在武林中散布谣言,又写信给裘鹏的,岂非也是他?”陆追道。 陆无名点头。 追查了这么久的事情,此番总算柳暗花明有了线索,陆追也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加惋惜——居然让对方跑了。 陆无名道:“蝠只将刘成当做猛兽驯养,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因此也不知其来路。” “那我在冥月墓中遇到的食金兽,是这个蝠吗?”陆追又问。 陆无名与萧澜相互对视一眼,倒是难得默契——先前担心那个傀儡木偶会让他多想,因此两人都没主动提过这茬。 陆追看出端倪:“说。” 陆无名咳嗽两声,将枯井中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陆追倒是没有多惊慌,只是问:“从我这拿走的东西,是那段记忆吗?” 萧澜点头:“或许。”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还算不错。”陆追将被子裹紧了些。先前以为自己的失忆是鬼姑姑在作祟,那丢掉的过往还不知会有多少,可如果换成蝠,那顶多就是与之相遇的那段曾经,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萧澜问:“冷吗?” 陆追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他是看自己方才拢了下被子,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只有答:“不冷。” 萧澜笑笑:“嗯。” “若多年前是蝠将杀手引到萧家,八成是为了红莲盏,那在李银动手之时,他也该在附近守着,准备抢东西才对。”陆追看着陶玉儿,“冒昧问一句,夫人可见过此人?” 陶玉儿摇头:“我那阵带着澜儿去了城外,回去之后一切都晚了,除了翡灵,现场再无其他人。” 陆追陷入沉思。 数年前是为了红莲盏,还勉强能解释通。可数年后又处心积虑,设计将下三滥的门派都引到洄霜城,只为找出一个最恶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陆无名却在想另一件事。 这世间让人失忆的方法有千百种,独独这做个人偶钉上生辰八字,却闻所未闻,那更像是诅咒。 况且什么叫提醒他莫要忘,即便记住了,又能做什么? 一切事情都发生在那幽深的墓穴中,想要探得答案,鬼姑姑才是距离真相最近的那个人。 萧澜道:“我回去。” 一语既出,所有人都皱眉。 “我知道该怎么做,”萧澜道,“放心吧。” 陆无名对此自然不会有意见,陶玉儿虽有些犹豫,却也知道鬼姑姑不会就此罢手,这一面迟早都要见,而且既然是花了十几年心血才栽培出的继任者,应当也不会轻易反目。 “冥月墓的人现在何处?”陆追问。 萧澜道:“城郊山中。” 陆追与他对视片刻,叮嘱:“多加小心。” 陆无名道:“我随你一道去。” 陆追吃惊:“爹去做什么?” 陆无名胸闷了一下。 就凭你方才那牵肠挂肚的眼神,现在却问你老子为何要去? 陆追:“……” 陆追道:“多谢爹。” 陶玉儿倒是对陆无名改观些许,这时还真有几分做爹的样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十七章 执念 【第七十七章-执念】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陶玉儿道:“你这倔脾气,可当真是随了你娘。” 陆追趁机道:“多谢夫人。” “我可没答应,谢什么。”陶玉儿笑道,“若被澜儿与你爹知道,怕是又要怪我。” 陆追道:“就看一眼。” “这般心心念念的,旁人听到了,还当你要去看什么好东西。”陶玉儿拗不过他,只得答应,“这可是你说的,就看一眼。” 季灏这段日子一直被朝暮崖的人看着,就关押在离客栈不远处。待到日暮西山,四周都暗下来时,阿六很快就将他带了回来。看那一身白衣尚且干净,身上也没伤痕,这段日子该是没吃多少苦,就是脸色有些异常,不是寻常虚病之人的苍白或蜡黄,而是隐隐泛着青黑色。陆追方一进门,心里便微微一怔——看这模样,怕是中毒已有了一段时日。 季灏冷冷看着他。 阿六抬了一把椅子,让陆追坐在对面,又将火盆拨弄得更加旺盛了些。 季灏道:“你是来杀我的?” “我都不认识你,杀你作甚。”陆追一笑,“分明就是你主动出来冒充我,若论敌意,也该是我对你。” 季灏闭起双目,不愿再多言。 陆追问:“为何想要我的命?” 季灏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带着一丝挑衅道:“因为我也喜欢你那心上人,这理由如何?” 话音刚落,陶玉儿便挥袖抬手,一道掌风凌厉而出,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带着半边身子都歪向一边。 阿六在旁倒吸冷气。 季灏唇边溢出血丝。 陶玉儿道:“明玉在问你话,若再胡言乱语,不用等你体内剧毒发作,怕就会命丧此处。” 季灏抬手擦了擦脸,火辣辣的疼。 陆追又重复了一遍:“为何想要我的命?” 季灏与他对视,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阿六莫名其妙道:“我爹都说了不认识你,你到底能不能听懂?” 季灏一字一句道:“即便我杀不了你,师父也不会放过你。” “你是说那位空空妙手前辈?我一样不认识。”陆追道,“严刑拷打的事我不做,不如这样,你定然也有想从我这里知道的事情,我们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如何?” 季灏冷笑:“我只对墓葬与机关有兴趣,你能拿什么和我换?” 陆追道:“冥月墓。” 季灏脸上的表情一僵。 冥月墓。 那是这世间每一个盗墓者都想要去一探究竟的地方。 “你既然同鬼姑姑有来往,理应知道那里是陆家的祖坟。”陆追道,“你若当真对墓葬与机关感兴趣,那我能拿来同你换的东西还当真不少。” 季灏犹豫片刻,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追点头:“好。” 季灏道:“冥月墓的地下宫殿,当真被封死了吗?” 陆追道:“没有。” 季灏眼底发出亮光来。 陆追继续道:“江湖传闻并没有错,只要拿到红莲盏,便能打开冥月墓。” 季灏迫不及待道:“那红莲盏在何处?” 陆追提醒他:“这是第二个问题。” 季灏道:“你问,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陆追手里捧着暖炉:“这问题我怕是已经重复了三次,既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季灏道:“只有你死了,萧澜才肯无牵无挂同师父一道回北海。” 陆追点头,爽快道:“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的确不知冥月墓失窃的红莲盏在何处,多年前我接到消息赶往暗室时,那里已是血流成河,被人屠杀过一轮,我也一直在找,却至今也无消息。”他这话倒不算说谎,红莲盏有一对,冥月墓那个确实丢了,而陶玉儿手中的,本就是萧家的。 季灏看似有些失望。 陆追道:“我的第二个问题,你是如何与鬼姑姑搭上的关系?” 季灏道:“我一直就想探得冥月墓的秘密,因此只要有机会出海,就会去冥月墓附近,也是由此才会认识鬼姑姑。” 他自幼便痴迷各种机关与墓葬,机缘巧合碰到传闻中的空空妙手,自然大喜过望拜了师父。细说起来,空空妙手初时对他其实算不错,不仅教盗墓之术,还给了他北海孤阳岛,让他能做个潇洒的翩翩公子哥。只可惜季灏却远不满足于此,对墓葬研究得越多,野心就越大,甚至想要继承空空妙手。 对他这种想法,空空妙手自然是不满的,也断然不会答应将祖传绝学教给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反而更加疯狂地想要将亲孙儿找回来。师徒俩的关系也因此变得疏离,甚至一年也见不到一回。季灏心灰意冷,却越发想要证明自己,他疯魔游走在这世间诸多古墓内,虽说手艺精妙,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空空妙手,很快身体就被尸毒浸染,伤了五脏与心脉。 “我活不久了。”季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若不能亲手将冥月墓打开,此生又有何意趣?” 阿六抽抽嘴角,他天生就是一个能拿起能放下的人,心中从未有过过多执念,因此也实在很难理解此人的想法——刨不到我爹的祖坟你这一生就没了意趣,什么思路。 季灏道:“空空妙手不需要有任何感情,任何牵挂,他们只需要沉迷机关与墓葬,就像我现在这样。”话说到后来,语调里难免又染上了怨恨与不甘,自己分明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何偏偏要萧澜? 陆追继续问:“既然空空妙手不需要任何感情,那你又为要冒充我,就不怕他当真对你心生情愫,反而坏了空空妙手的计划?” 季灏道:“待他步入局中,心甘情愿回北海后,我自有办法让他对我绝望,对这世间所有的感情绝望。而作为交换条件,师父会给我《灵云杂记》,那是除去空空妙手外,这世间最精妙的机关法。” 看着他满脸的贪婪与向往,陆追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 执念太深,便会吃人,疯疯傻傻痴痴癫癫,不管不顾,只活在自己虚构出的梦境里,换来旁人一声唏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十八章 暂别 【第七十八章-暂别】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一夜过得极安静,直到晨光洒进窗棂。陆追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看着枕边人。 萧澜笑笑,伸手替他将乱发拢好:“醒了?” 陆追答应一声,将脸重新埋进他胸前,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哑着嗓子问:“何时回去?” “再陪你一阵。”萧澜抱着他,“只要岳父不来赶我下床,便不着急。” 陆追笑,手指蹭了蹭他下巴上隐隐冒出的胡茬。 萧澜握住他的手,侧首在腕上轻咬出一圈牙印,而后便十指相扣,翻身将人压在了柔软的被褥中。 眼底是浓似蜜的温柔,萧澜与他额头相抵:“我爱你。” 陆追道:“嗯。” 萧澜嘴角一扬:“嗯?” “我也爱你。”陆追环住他的脖颈,又叮嘱,“一路小心。” “放心吧,我自幼在冥月墓中长大,自然知道该如何自保。”萧澜道,“等我办完事情,就|去|日月山庄找你。” 陆追闭上眼睛。 他的唇形很好看,嘴角即便不笑也微微上翘,泛着红润。 萧澜低头,本只想轻轻触碰,最后却变成了火热的唇舌相缠。 陆追掌心颤抖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呼吸湿热。 “别闹。”萧澜单手拖过他的脊背,在耳边吻了吻。 体内蛊虫蠢蠢欲动,陆追不想就这么让他离开。 抱着那几乎瘫软的身体,萧澜心里生疼,却又无计可施。掌心滑过那汗湿的后背,最后落在脖颈处,狠下心来微微使力,封了他的穴道。 陆追闷哼一声,闭眼晕了过去。 此时外头恰巧传来敲门声,挺轻。 萧澜替陆追盖好被子,方才起来去开门。 陆大侠一脸黑粉煞气,正拿着剑站在外头。 …… “前辈。”萧澜道,“明玉有些不舒服,还在睡。” 陆无名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见陆追裹着被子没动,于是心中更加万马奔腾,什么叫有些不舒服,为何好端端的,突然就开始不舒服。 他不可避免的,难以控制的,分别设想了一下各种“不舒服”的理由。 萧澜趁机出来,回身将房门关紧。 陆无名很想用鞋底拍他的头。 萧澜冷静道:“前辈若是有话,不如下去说?” 老子一句话都不想和你这兔崽子说。陆无名甩袖下了楼,走得气势磅礴。 萧澜暗自擦了把冷汗,也跟了上去。 然而到了饭厅内,还没等两人说话,曹叙却匆匆前来,面色为难道:“门主。” “怎么了?”陆无名问。 “属下失职,让季灏跑了。”曹叙回答。 萧澜眉头一跳。 “已经派人去追了。”曹叙道,“还请门主恕罪。” “罢了,你的人这些天也累得够呛。”陆无名道,“季灏只是一个小喽啰,他师父都不把人放在心上,应当掀不出什么大风浪,没必要非得找回来。”况且看他中毒的程度,若再执迷不悟下去,只怕等不到别人动手,体内尸毒就已先发作。 城外一处庄稼地中,季灏正从地上采了野草根,连泥也来不及洗,只顾胡乱塞进嘴里——那是野地龙,能清热解毒,暂时缓解体内的毒性。 十几把草根吃下去,季灏方才松了口气,靠着干涸的水渠坐在土中休息,一身白衣被染得脏污也不在意,事实上他也不喜欢这颜色,这料子——他偏好乌黑的颜色,喜欢精干的短打,那样才能在墓穴中穿梭自如,而不是傻子一般,穿这繁复琐碎的袍子逃命。 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声响。 他警觉回头。 一张脸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季灏猛然往后退了几步。 即便是常年在墓穴中游走,他此番也被惊得心跳一滞。 那根本就不是一张人类该有的脸。 扭曲的,沾满鲜血的,嘴巴张着,牙齿摇摇欲坠,看不出年岁,看不清五官。 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样貌,季灏甚至觉得,那张脸已经快要从人身上脱落,每一处肌肤都充满了不正常的饱|涨感,在阳光下隐隐发着光。 他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一把卡住了后脖颈。 “你究竟是谁?”季灏惊恐地问,竭力想要挣开钳住自己的冰冷鬼爪。 那半人半鬼的怪物嘶叫一声,低头狠狠咬住了他的脖颈,拖着人往另一头走去。 前几日抓回的小偷并没有什么用,在疗伤之际,蝠觉得自己几乎快要死在了地道中。最后勉强用了对方的身体,虽然能摇摇晃晃站起来,但他知道这次侵占是失败的,没有贪婪的*,没有强烈求生的渴望,再精壮的身体也无法承载移魂*——必须尽快找到另一个人,方能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而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算是幸运的。 比起先前那窝囊的刘成,季灏无疑要更加疯狂,也要更加贪婪。 待两人远去后,村里的农夫也恰好说说笑笑,结伴前来整理庄稼地。牛车拖着犁来回走了几趟,便将所有痕迹都清得一干二净,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太阳越来越暖,陆追趴在被子里好一阵子,方才睁开眼睛。 “爹。”阿六正坐在床边,“你醒了啊。” 陆追皱眉:“你怎么会在这,萧澜呢?” “他走了,回了冥月墓。”阿六扶着他坐起来,压低声音道,“临走前说爹身体不舒服,吃了药在昏睡,怕爷爷会担心,所以让我过来守着。” 陆追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想起早上的事情,哭笑不得道:“哦。” “对了,季灏跑了。”阿六取过一边的衣服递给他。 “跑了?”陆追手下一顿。 “是啊,看着病歪歪的,谁知道还能打晕看守。”阿六道,“曹掌门的人已经出去追了,不过回来都说影子都没一个,像是凭空消失一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七十九章 神医 【第七十九章-神医】满身毛啊 岳大刀绕到队伍的最前头去,想要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此时天上日头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挺舒服,因此百姓倒也没谁焦躁,都在安安分分排队等着进城,时不时交头接耳聊两句,说城里凤鸣山庄丢了东西,似是被一名不知来路的飞贼所窃,官府正在帮忙找。 一听原来只是为找失物,岳大刀松了口气,觉得那应当没什么关系,又看了眼那榜上的画像,便翻身上马掉头折返,去同师父报信。 “凤鸣山庄丢了东西?”陆无名问,“丢了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那官榜上也没写。”岳大刀道,“不过查得挺严,要挨个搜身的,应当是个小物件。” “不对啊。”陆追皱眉,“丢了东西,自该查出城的人,为何要对进城的百姓严加防范?” 被他这么一说,岳大刀也反应过来,就说方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于是问:“那还要进城吗?” “不进这梧桐镇,至少要在山中多绕五天路。”阿六在旁插嘴,又问,“那凤鸣山庄里有熟人吗,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先过去罢。” “凤鸣山庄老夫人名叫邱盈月,数年前倒是与我有过一面之缘。”陆无名道,“说有多厚的交情谈不上,不过想要顺利穿城而过,应当还没问题的,进城吧,不用绕路。” 陆追答应一声,弯腰回了马车。凤鸣山庄,他先前也听说过,是这江南不大不小一个门派,在大楚境内开设了十几家镖局,生意挺好,信誉也不错。前几年老庄主因病离世,江湖众人闻讯都在嘀咕,觉得这邱家镖局或许要倒,却不料在邱老夫人的接管之后,生意反而越做越大,甚至将武馆开到了王城。 一行人到了城门处,陆追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前方却恰好有一名年轻男子溜达而过,穿了一身青绿的衣衫,眉眼干净斯文,手里牵了头小黑驴,腰里挂着小葫芦,里头装的也不知是药还是酒。整个人看着挺拔又秀气,像一株堂前青竹,与周围人的气度全然不同。 陆追哑然失笑。 “怎么了?”阿六不解。 陆追扶着他跳下来,冲那男子道:“叶谷主。” 一语既出,其余三人都楞了一下,叶谷主? 那男子回头,看清他后也有些吃惊,笑道:“二当家怎么会在这里?” 事情也巧,这人正是日月山庄的神医叶瑾,原本想着还要七八天才能见着,却不料竟会在中途就遇到。 “说来惭愧。”陆追道,“我正要去日月山庄求医。” “又毒发了?”叶瑾闻言皱眉,上前握住他的手腕粗粗一试,胸闷道,“你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找我?” 还真是那位叶谷主啊。阿六险些喜出泪来,陆无名与岳大刀也颇高兴。这三人一个长住朝暮崖,另外两个久居海岛,都是第一回见到传闻中的江湖第一神医,觉得果真名不虚传,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极儒雅,好脾气,讲道理。 “在洄霜城里耽搁了一段时间。”陆追替他介绍,“这是我爹,他是阿六,这是岳姑娘。” “叶谷主。”陆无名道,“有劳了。” “前辈不必客气。”叶瑾心里意外,江湖中都在传陆无名已在风浪中殒命,却不料竟会在这里见到。 几人正在说话,城中却又策马出来一行人,打头的公子锦衣玉带,约莫二十来岁,一看便知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叶谷主。”还隔着老远一段距离,那人便翻身下马,抱拳笑道,“听人说谷主来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叶瑾纳闷:“你听谁说的?” …… 男子有些尴尬,咳嗽两声后解释:“谷主恕罪,最近山庄中出了些乱子,家母不得已往这城里城外加派了些人手,并非有意冒犯,更不敢盯谷主的梢。” 陆追在马车内听到对话,也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了一眼,想来对方该是凤鸣山庄的人。 陆追有伤在身,叶瑾也不想与他多做客套,况且此人也是有用处的——至少能先跟着一起进城,也省了排队的时间。 男子名叫邱子熙,是凤鸣山庄的三少爷,被两个哥哥宠着长大,性格虽有些顽劣,却也能分清轻重,对叶瑾以一行人一直便很恭敬。进城之后听他说不愿住到山庄,便亲自将人送到了最好的客栈,打点好一切后,才告辞离开。 “一直没顾上问,谷主为何也会来这里?”陆追问。 叶瑾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在家没事,我是去南边的西葭山采草药的,倒是巧了,这回刚好替二当家用。” 陆追道:“麻烦谷主了。” “同我还客气。”叶瑾将草药摊开在桌上,又随口道,“我原本打算抄近路回日月山庄,不过昨日在路边茶棚歇脚时,听到百姓在说附近出了个怪物,我就绕路来了这梧桐镇。” 陆追心里微微一动:“怪物?” “是啊。”叶瑾丢下草药,认真而又期待道,“你有没有听过,据说满身毛啊。” 陆追:“……” 陆追道:“我还当真听过一个。” 叶瑾迅速拉着椅子坐到他身边:“快,说说看。” 陆追将先前在洄霜城时,关于食金兽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叶瑾张大嘴:“还有这玩意?” “是人假扮的。”陆追道。 那也要看一眼啊,毕竟满身毛,也不知是用何种方法粘合到人身上。叶瑾往窗外望了一眼,看神情似乎颇希望那食金兽现在就能出现在谁家屋顶。 陆追道:“谷主听到的消息,是说那满身毛的怪物在这梧桐镇里?” “嗯。”叶瑾收回视线,“不过我方才在城外打听了一圈,却又没人见过,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追问:“沈盟主没有同谷主一起来吗?” “他去了北边,有个老帮主过寿。”叶瑾道,“与日月山庄关系不错,又身体欠佳,爹便让千枫代他去探望老朋友。” “这样啊。”陆追道,“那食金兽武功不低,若没有盟主在身边,怕是会有危险。” “不怕!”叶瑾手一拍,桌上哗啦排开一堆小白瓷瓶。从蒙|汗药,到哑|药,到春|药,到不举药,一应俱全,来十个怪物也没问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十章 凤鸣山庄 【第八十章-凤鸣山庄】你还是别来了 那就在城中住两日,也成。 叶瑾心思活络,一想况且正好陆前辈在,据说功夫高得邪门,关键时刻或许还能帮自己抓一抓那食金兽。 于是他敲开隔壁陆无名的房门,委婉而又充满期待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陆无名听到两人都想留下,也没有多言,很爽快便答应了下来。毕竟只要有叶瑾,那在哪里治病解毒都一样,住在这梧桐镇里,还要少受些颠簸之苦。 “至于食金兽,”陆无名道,“我原本就在搜寻其下落,没想到谷主也对他感兴趣。” 叶瑾问:“听说满身都是毛?” 陆无名答:“是。” 叶瑾眼中闪烁期待:“那就有劳前辈了。” “谷主客气了,”陆无名道,“明玉的伤病,就全仰仗谷主了。” “我方才试过脉相,有些虚弱紊乱,是因为体内的毒蛊在逐渐苏醒。”叶瑾道,“先前在冥月墓时,鬼姑姑应当拿二当家试了不少药,那些毒物有的已经消失无踪,有的却蛰伏在了体内。” 陆无名问:“那会如何?” “一年多前我在王城时,曾经替二当家看过诊。”叶瑾道,“那时他也多有伤病,不过蛊虫倒是没查出来几条,应当是最近才开始逐渐苏醒。” 陆无名眼底黑云层层,又是恨意又是心疼,也不知在那漆黑幽暗的墓穴中,儿子究竟受了多少苦。 “前辈不必焦躁,醒了反而是好事。”叶瑾安慰,“醒了才会出现症状,而一旦查出来是何种毒蛊,解起来就要容易许多。” 陆无名道:“叶谷主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药我都有,前辈放宽心便是。”叶瑾道,“二当家已经睡下了,我这就回去配药。” 陆无名点头,目送他离开后,便将阿六叫来,差他去街上买些点心与蜜饯,好给叶瑾送过去。 “好嘞。”阿六答应一声,扛着刀往外走。下楼时是一个人,出门后身边却多了岳大刀,两人说说笑笑,看着很是亲密。 陆无名在窗口看到,颇为头疼。 这小丫头看上去,像是已经完全将她自己当成了小媳妇,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当街你推我一把,我打你一拳,也不知道避避嫌。 街上四处有衙役巡逻,不用想也知道,八成还是为了帮凤鸣山庄找那失窃的宝贝。 “到底丢了什么啊?”岳大刀好奇,“闹出这么大阵仗。” “事不关己,管它作甚。”阿六在点心铺子里选,“平日里倒也罢了,现如今咱爹还在生病,你不准闹事。” 岳大刀踩他一脚,怒道:“什么咱爹!” “说习惯了,说习惯了。”阿六倒吸冷气,又觉得略略遗憾,毕竟那么好的爹,又斯文又好看,功夫高会赚钱,旁人理应求都求不到——可见不管是林威还是这小丫头,都是极不识货的。 买了点心蜜饯,又挑了几块普洱茶饼,路过瓷器行时,阿六又专程拐进去,挑了半天挑得一个茶壶,红底蓝花鎏金描彩镶嵌各色蝴蝶,只消放在架子上,便能感觉到有浓浓的年味喷薄而出。 岳大刀吃惊:“你买它做什么?” “送给咱……我爹,”阿六及时改口,“多好看。”正好生病,看到喜欢的东西还能讨个欢心。 岳大刀嫌弃:“这是你喜欢吧?” “你不懂,咱爹他——”阿六一句话还没说完,门里便又进来两人,一个世家公子一个短打仆人,正是方才接众人进城的凤鸣山庄三少爷,邱子熙。 “二位。”邱子熙笑道,“怎么在这里挑起了茶具。” “拿来自己用的。”阿六将茶壶递给掌柜,示意他包起来。 “叶谷主没有一道前来吗?”邱子熙到处找。 阿六道:“在客栈歇息,三少爷找谷主有事?” 邱子熙干笑道:“既然兄台问起,我也就厚着脸皮直说了。我母亲刚刚一听叶谷主已经到了,就一直埋怨我怠慢了贵客,说无论如何也该请去山庄里住,我实在熬不住,只有再来请一回,至少一道吃顿便饭也行。” “这样啊,”阿六爽快道,“那三少爷去请便是,我们可能还要再逛一阵子。” 邱子熙嘴上答应,看架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扯东扯西,捡个红釉盘子都能说上半天。 阿六实在头疼,不得不打断他:“三少爷有话还是直说吧。”这般拐弯抹角,一来浪费时间,而来听着瞌睡。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邱子熙咳嗽两声,含蓄而又充满暗示地表达出“据说叶谷主挺凶,我不敢请,不如您二位帮个忙”? 岳大刀摇头:“我们与叶谷主也不算熟,这个忙怕是帮不了三少爷。” 邱子熙表情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岳大刀与他告辞,拉着阿六匆匆回了客栈。恰好陆追也已经睡醒,正靠在床上看书,于是便把方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给他听。 “日月山庄的沈大少爷是武林盟主,其余门派想要与其攀上关系,不意外。”陆追道,“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要告诉叶谷主吗?”阿六问。 “告诉我什么?”叶瑾恰好推门进来。 阿六将事情说给他听。 “吃什么饭,”叶瑾意料之中摇头拒绝,“不去。”又不熟,甚至根本就不认识,凑哪门子热闹。 但凤鸣山庄却像是铁了心。 邱子熙灰溜溜回去复命,没过多久,邱家的二少爷就又找上了门。 …… 叶瑾略略暴躁,撸袖子,想打架。 “原来谷主与诸位正在用饭。”来人随手抱拳,“真是打扰了。”言辞间在表达歉意,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陆追放下筷子,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与邱子熙的唯诺且无主见不同,这位邱家二少气度半是邪佞半是狂妄,还有几分霸道,看起来不是好对付的主。 叶瑾耐下性子:“烦请转告邱老夫人,好意心领,饭就不吃了。” “我刚问过小二,他说谷主将这客栈一层都包了下来,整整一个月,应当是要久住的。”邱子风挑眉,“不知谷主哪天有空?我也好过来相邀,还有明玉公子,也一道来吧,人多些,吃饭也热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十一章 相同的纹路 【第八十一章-相同的纹路】诡异的山庄大少爷(有红包,但胆小的盆友白天看) 凤鸣山庄地处城外梧桐山脚下,阿六在城里喝茶时无意中听到山庄里头的下人在聊天,说是要买药回去治伤,还说少爷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将怪物带回了家。 “哪个少爷?”陆追问。 “这就不知道了。”阿六道,“我也不敢离太近,断断续续没听太清,他们只是匆匆买了些茶叶,很快就离开了。” 陆追看了眼叶瑾:“谷主怎么看?” 叶瑾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刚遇到时就该直接出城回日月山庄。此时倒好,整件事情听着便来者不善,后头估摸不闹出一个大阵仗,是决计不会收场的。 想到此处,叶瑾道:“现在就收拾东西,我们出城。” 岳大刀问:“能走吗?”下头可有一大圈人围着客栈。 “走不了也要走,我就不信,他们还敢硬拦着。”叶瑾撸起袖子,略凶。 这屋子里的每个人,虽说都想弄清楚食金兽一事,但与陆追的伤病比起来,自然还是后者重要得多,于是当下便整好行李,驾着马车出了客栈。 意料之中,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叶瑾亲自驾着马车,鞭子呼啸一甩,速度堪称奔雷闪电。 阿六与岳大刀都是提心吊胆,这大夫怎恁目射凶光。 出城之后没多久,便见在距离凤鸣山庄不远处的山道上,一名白发老妪正拄着拐杖,锦衣华服站在路中间,正是邱老夫人。而在她身后,则跟着邱子风与邱子熙,以及数十家仆,手里端着托盘,上头蒙着红布,不知里头是何物。 “陆大侠,叶谷主。”邱老夫人行礼。 叶瑾不得不勒紧马缰。 “多谢叶谷主了。”邱老夫人走上前来,脚步有些颤颤巍巍,邱子熙赶忙扶住他。 “听说诸位要走,老身不得不出此下策,当街拦人虽说丢了凤鸣山庄的脸面,又冒犯了陆大侠与叶谷主,可也着实没有别的办法。”邱老夫人气喘咳嗽,“只有厚着脸皮,前来请上一请。” 对方说得可怜,又苍老憔悴,叶瑾也不好炸毛,只好瞥陆无名一眼。 陆无名叹气:“多年前我也是同邱庄主有过交情的,按理说既然邱老夫人开口,本不该拒绝才是。可如今犬子有伤在身,要赶着去千叶城休养,实在腾不出时间来。” “凤鸣山庄内已备好一处幽静客房,绝对不会有人打扰到明玉公子休息,家中的仆人与丫鬟,甚至是杀手护院,都任凭陆大侠差遣。”邱老夫人一抬手,身后的托盘上的红布被齐齐揭开,琉璃翡翠红珊瑚,各色珍宝光彩夺目,另有十七八样珍稀药材,都用红绳捆扎码放着。 叶瑾微微皱眉,这是要将家底子一次搬空不成。 “想必诸位也看出来了,这回我是着实没有办法了,若能帮忙,愿将这些悉数相赠。”邱老夫人说着,也不知是要跪或者头晕,往前踉跄了一步,亏得邱子熙手快将她扶住。 邱子风的脸上此时也不见了玩世不恭,而是沉默不语,一直漠然看着前头,视线焦点不知落在何处。 陆无名还欲说话,陆追却掀开车帘一角,小声道:“爹。” 陆无名与叶瑾一道回头。 …… 叶瑾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个回头似乎有些占人便宜,于是淡定又扭了回去。 陆追道:“去看看吧。” 陆无名皱眉,按照他的性格,理应不爱凑热闹才是,更别提现在还有伤在身,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陆追道:“邱老夫人既与爹有过交情,如今有了麻烦,至少去看上一眼。” 叶瑾心里深吸一口气,回头幽幽看他。 陆追却很坚持。 邱老夫人躬身道:“多谢明玉公子。” 这礼行得极其隆重,陆无名有些头疼,眼看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山风呼啸,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更重要的是,儿子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去凤鸣山庄。 于是他不得不松口:“那这晚就打扰了。” 马车重新上路,不过这回的方向,是凤鸣山庄。 拐过几个曲折山弯,便见前头出现一座灯火辉煌的大宅,门前挂着两串红灯笼,牌匾上龙飞凤舞,用鎏金大字写着山庄名号。朱红大门两侧一站一卧,各塑了一只金色凤凰,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邱老夫人亲自带路,将众人送到了西侧的客院中,倒是的确挺幽静,院中有树有池有锦鲤,是养病的好地方。 待到凤鸣山庄的人离开后,陆无名问:“为何要答应他们?” 叶瑾也用极其不解的目光看着陆追。 阿六泡了一杯热茶递过来。 陆追道:“在那十几个红托盘上,约莫有七八样都是冥月墓中的宝物。” 陆无名皱眉:“冥月墓?” 陆追点头:“我小时候经常溜去藏宝库,看那些光润华美的珍珠,也看了不少其它宝贝,不会认错。” “可先前从未听过这凤鸣山庄还与冥月墓有关。”叶瑾道,“虽说冥月墓称不上邪|教,不过这江湖中自诩名门正派的,应当没有几个想主动与其搭上关系,更别提是抬着冥月墓葬明晃晃来求人。” “所以我才想来看看。”陆追道,“凤鸣山庄应当已陷入绝境,否则不会如此不顾门派颜面,抬着奇珍异宝当街拦人求助。” 几人正在说话间,外头有家丁来请,说老夫人已经备好了茶点。 陆追道:“我也去。” 陆无名点头,让阿六取了一条厚实的披风裹住他,一道出了门。 春末的夜晚依旧泛着寒意,厅房里烧着火盆,邱老夫人与两位少爷都在,却不见邱家长子邱子辰。 或许是因为愁苦,又或者是因为烛火太暗,陆追总觉得邱子风的脸色有些过分苍白。 待众人落座之后,邱老夫人道:“真是有劳诸位了。” “到底出了何事?”陆无名问。 “实不相瞒,出事的是子辰。”邱老夫人道,“他像是被人摄了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十二章 当年 【第八十二章-当年】初恋的回忆 假山后是一处杂草荒丘,来人显然对这周遭事物极熟悉,手只轻轻一旋,地面便悄无声息裂开一道口子,宛若一只漆黑而又空洞的眼,默默注视着这世间。 两人一前一后鱼贯而入,机关旋即关合,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地道是幽暗而又潮湿的,曲曲折折走过挺长一段,方才有一丝丝亮光出现,再拐一个弯,便到了一处暗室,不大,只能容纳一张床一张桌,四周墙壁镶嵌着夜明珠,顶替了蜡烛的作用。 “你便在此先疗伤吧。”那人道,“后续的药物,我会差人送来。” 蝠坐在床边,佝偻着身形,像是依旧直不起腰:“你就给我这处破烂的暗室?” “你说的,安全最重要,不是吗?”那人轻嗤一笑,“在墓穴中住了不知多少年,现在又嫌弃起暗室来,你究竟是当真觉得这房子破,还是想住在上头,好趁机去杀了陆明玉?” 蝠僵硬的手微微颤了颤,后又漫不经心道:“我为何要杀他。” “承认吧,你想杀了他。”那人道,“陆明玉啊,姓陆,陆家人。” 蝠沉默了片刻,而后粗声粗气道:“陆家人又怎么样?” “陆家人又怎么样?”那人重复了一遍,语调上扬,像是在讥讽他,“可别忘了,你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谁害的。” 蝠像是被戳中痛脚,一跃而起抓住他的衣襟,被强迫伸展开的骨节发出声响,剧痛和愤怒令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她不是陆家人,也并未害我,我,我喜欢现在这样!” 那人看着他,眼里是轻蔑的笑意。 许久之后,蝠松开手,有些颓然而又沮丧地坐在了椅子上。 她是陆家人。 是嫁到陆家的人。 长眠在冥月墓中,恍然已记不清有多少年,如同梦一般。 “先好好养伤吧,你这回找到的宿主极好,别浪费了。”那人拍拍他的肩膀,“切记没有我的允许,不可随意出这暗室。” 蝠心不在焉道:“好。” 那人转身离开,在出花园时,特意拍了拍身上那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薄土,可见平日里做事也极谨慎。 一群丫鬟端着清洗过的衣裳过来,见着他后纷纷行礼:“少爷。” 那人点点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客院中,叶瑾点燃艾草,将针灸用的银针全部熏了一遍。 陆追趴在床上,眉头微微皱着,让他将银针一根一根慢慢推入体内,额上也沁出一层冷汗。 阿六蹲在一边,关切道:“疼吗?” 陆追无力耷拉着眼皮,很想将这傻儿子揍一顿。 阿六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同情,但依旧不忘问一句:“我娘到底在哪啊?” 叶瑾:“……” 陆追提气伸出手,扯住他的一边脸颊,拧。 阿六咻咻倒吸冷气,委屈道:“我是在关心爹。”毕竟这种时候就应当美人在侧,一来照顾,二来心疼,哪有孤零零一个人疗伤的道理,要双修都不晓得要找谁。 虽然自己也不是很懂什么叫双修,但小话本里都这么写,像是能包治百病。 陆追脑袋略晕,索性挥手将他打发出房门。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叶瑾从他后背拔出一根银针,便见上头果然缠着蛛丝粗细的蛊虫,于是拿给他看。 陆追问:“这是何物?” “普通的蚕血虫,取出来就没事了,不过看颜色已经在你体内至少蛰伏了十年。”陆追将银针丢进药酒中,“二当家究竟是从哪里染得这么多巫蛊毒物?” “小时候鬼姑姑拿我当成药炉,只要不死便成。”陆追道,“十□□岁时回了一趟冥月墓,谁知又被她抓住,关在百虫牢中整整两个月。” 叶瑾疑惑道:“萧澜呢?他不管你?” 陆追将下巴抵在手背上,想了一会,道:“他失忆了。” 叶瑾:“……”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没完全想起来,鬼姑姑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想让他忘了我,甚至想让他杀了我。”陆追道,“不过幸好他虽中蛊,却还勉强留有几分模糊回忆,在洄霜城中时,也是他在一直保护我。” 叶瑾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又拽出来一条蛊虫。 陆追索性闭上眼睛。 瘆得慌。 “洄霜城内的事情,我也依稀有耳闻。”叶瑾道,“那冥月墓中的珍宝,当真如此有吸引力?” “没人知道冥月墓中究竟有什么。”陆追道,“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能令人疯狂。想要金银的,便幻想里头珠宝遍地,想要美人的,就想着里头是狐仙妖姬,想要权力的,说不定还会想那里是龙脉所在。故而整日沉迷不可自拔,直到将自己彻底变成疯子。” 叶瑾问:“你也不知道?” 陆追摇头:“不止是我,萧澜,甚至是鬼姑姑,都不知道。想要彻底探清秘密,只怕非要红莲盏不可。” 叶瑾道:“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啊。” 陆追笑笑:“否则呢,若不是为了找回红莲盏,我也不会离开山海居。” 叶瑾继续帮他施针:“不离开山海居,岂不是就见不着心上人了?” “自然不是。”陆追继续闭着眼睛,语速挺慢,“我不离开山海居,他亦不准离开山海居。”绑了成亲而后霸王硬上弓,否则如何对得起在朝暮崖时那几年的土匪名号。 叶瑾由衷点头称赞:“干得好!” 两人在屋内一待便是数个时辰,陆追醒醒睡睡,也不知重复了多少回。那银针针尖淬有药物,入体之后酥酥|麻麻,脑袋昏沉而又飘忽,不过却并不难受,随着银针被根根拔出,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放松感。 叶瑾往他后背仔细涂了一层药膏,方才收拾好药箱,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 “怎么样?”外头守着的人都迎上来。 叶瑾做了个小声的手势,道:“睡着了,没事。” 陆无名道:“那毒蛊……” “前辈放心吧,就如我先前所言,醒了反而是好事。虽说人会遭点罪,却挺容易就能将蛊毒去除。”叶瑾道,“约莫天黑才会醒,醒来就会轻松许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十三章 交换 【第八十三章-交换】各取所需 这名弟子名叫阿魂,自幼就跟在萧澜身边,虽说称不上心腹,却也算是冥月墓中难得能说上话的人。性格忠厚老实,就是脑子转弯有些慢,一着急还结巴,所以常常被其余师兄弟欺负。被萧澜出手救过两三回后,便心甘情愿做了跟班。 而鬼姑姑此行之所以会带着他,八成也是看在萧澜的面子上。 阿魂道:“是黑蜘蛛亲自出手,将人抓回来的。” 萧澜道:“他的伤好了?” “应该好了。”阿魂小声道,“凶得很,那裘鹏已经够惨了,还被他又打没了半条命,我方才进去看了一眼,血糊刺啦的。” 萧澜伸手推开门。 屋内有断断续续的□□,裘鹏蜷缩在角落里,浑身都是血,看着已经奄奄一息。黑蜘蛛抱臂站在一旁,眼神漠然。 萧澜道:“姑姑。” 鬼姑姑问:“你今晚可曾出过门?” 萧澜摇头:“一直在运功调息,出了什么事?” “有人放走了裘鹏。”鬼姑姑道。 “是吗?”萧澜看了眼黑蜘蛛,“现如今整个鹰爪帮都已投靠了姑姑,裘鹏独身一人又受了重伤,即便当真放走了,只怕也是死路一条,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黑蜘蛛道:“听少主人的意思,这人是我放走的?” 萧澜“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可没说,哪能是左使放的,不是你抓的吗?看这受伤的深浅,八成还是拼死拼活抓的,真是辛苦了。” 鬼姑姑重重放下茶杯,似是不悦他二人在此时斗嘴。萧澜挑眉,上前握住裘鹏的下巴扭过来,就见那脸上遍布血污与泥土,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深可见骨,新鲜的肌肉翻卷着,是丑陋的,却也丑不过那怨毒的眼神,似是恨不得杀尽世间所有人,与当初在树林中那风韵犹存的美艳妇人判若两人。 萧澜道:“姑姑打算如何处置他?” 鬼姑姑道:“可有办法让他撑回冥月墓?” 萧澜摇头:“看着气数将尽,受伤太重,神仙难救。” 裘鹏无声笑出来,眼底像是有了片刻解脱,又缓缓往墙角蜷缩了些。 萧澜这才看出来,他全身筋脉都已断裂。 看着面前烂泥一般的人,萧澜道:“姑姑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尽快问吧。” 鬼姑姑道:“他失声了。” 萧澜微微皱眉。 裘鹏嘴角又溢出鲜血,咳嗽也剧烈起来。 鬼姑姑道:“若是救不了,就由你结果了他吧。”她一直对萧家的灭门惨案多有回避,毕竟不管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翡灵都是将杀手引进萧家大宅的那个人。因此此番也只说了让萧澜动手,没有再多言其它。 裘鹏又呵呵笑起来,与那丑陋的侏儒比起来,他是当真挺愿意死在萧澜剑下,说不准来生便能遇到一个与他一般高大英俊的男人,再陪自己快活一辈子。只是要再小心些,莫要来人又杀了别人全家,那就不好了。 看着那几乎已经浸泡在血中的人,萧澜心里只有厌恶。他一直只将鹰爪帮视为那幕后人的棋子,也并不觉得裘鹏是自己真正的杀父仇人,被遗弃的废物罢了。 可有一件事,他必须问明白。 鬼姑姑与黑蜘蛛都在后头,萧澜抬手扬起一道掌风,贯穿着巨大的内力,雷霆贯穿裘鹏胸口。 很快,那不断痉挛的人就僵直了下来。 黑蜘蛛不阴不阳道:“少主人的内力像是又涨了三分,真是可喜可贺。” 萧澜不想接话,站起来道:“阿魂!” “在!”阿魂将手里的吃食一股脑塞进嘴里,拍拍衣襟跑进来。 “扛去乱葬岗扔了,用化尸水处理干净。”萧澜吩咐。 阿魂答应一声,也不嫌脏,上来扯过黑布包好,扛着就往外跑。 “下回让你的人加强防守。”鬼姑姑不悦。 “是。”黑蜘蛛低头,“属下知错。” “若没其它事,我先回去了。”萧澜道,“姑姑也早些休息吧。” 鬼姑姑点点头,眼底看不清是何表情。 后半夜的时候,阿魂独自折返,偷偷摸摸敲了敲萧澜的房门,而后便自己溜了进去。 萧澜问:“如何?” 阿魂道:“扔了。” 萧澜倒了杯茶水,等着听下一句。 阿魂继续道:“然后我守在暗处,过了一阵子,就有人将他抬走了。” 萧澜道:“多谢。” “少主人客气了。”阿魂道,“那些人是谁?” 萧澜将茶杯递给他:“将来自会告诉你。” 阿魂答应一声,也没多问。 待到四周再次安静下来,萧澜又像方才那样靠着门板坐下,重新闭起眼睛,想要找回更多回忆,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空洞,像是旷野刮过风。 有些遗憾,可也不沮丧。 毕竟一切都在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记忆中的恋人,与现在既像又不像。少了几分成熟稳重,多了些青涩和忐忑,喜欢看星光与月光,也喜欢拉着自己找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只靠着坐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 如同拥有了巨大的宝藏,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便将方才想起来的事情,又仔仔细细在脑海中重复了一回,生怕会漏掉一个小小的细节。心爱之人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都是弥足珍贵的,他打算记住一辈子。 天色很快就蒙蒙亮了起来。 房中,叶瑾靠在床边,睡得很香甜。陆追扯过一边的被子,将他裹得更加严实了些,自己却依旧睡意全无。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猛然抬起头。 陆无名推门进来。 叶瑾也被惊醒,迷迷糊糊道:“前辈回来了。” 陆追也松了口气:“爹。” “怎么都没好好睡。”陆无名摇头,“这点小事,还怕我会失手不成。” “怎么样了?”陆追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十四章 局中局 【第八十四章-局中局】究竟谁有鬼(胆小白天看) 听到“红莲盏”三个字,在场众人都有些讶然。一来意外邱子风竟然知道这个,二来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丫鬟家丁都已退了下去,院中只有六个人。 陆追问:“二少爷在何处见过红莲盏?” 邱子风答得爽快:“我家。” 陆追又问:“何时?” 邱子风道:“约莫一年前。” 当时酷夏炎热,他想起家中曾有过一块寒冰玉石,便打发下人寻来放在屋中降暑,谁知到藏宝库中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后来才模糊记起,或许是母亲在去年吃斋的时候,带着去了后院佛堂里。 “我就是在那里找到了红莲盏。”邱子风道,“藏在佛像腹中。” “这般隐蔽的地方,二少爷为何会找到?”陆追疑惑。 邱子风道:“正午时分阳光刺眼,照着佛像金身,身后墙上却有一点红影。” 于是他便从一处不起眼的小孔中,窥得了一盏红莲灯。 凤鸣山庄既是江湖门派,邱子风自然也听过红莲盏一事,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不知是吉是凶的宝物,竟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当时我心里诧异,不知究竟是谁所藏,便没有碰它。”邱子风继续道,“将佛堂恢复原样后,就离开了后院。只是等三日后再去找,佛像腹中却已空空如也,红莲盏也不知所踪。” 陆追问:“老夫人知情吗?” “我没问过。”邱子风摇头,“东西无论是谁藏的,看架势都不会希望被我知道,我既然对红莲盏没兴趣,又为何要巴巴四处跑去问,徒增麻烦罢了。” “那二少爷觉得,有可能是谁藏的?”陆追换了个方式问。 邱子风一笑:“诸位还没答应与我做生意,就这么连珠炮似的套话,不好吧?” 陆追道:“怎么个‘做生意’法?” “我能帮诸位分析局势,猜那红莲盏究竟是谁藏的。”邱子风道,“诸位也要答应,助我得到这凤鸣山庄。” “得到凤鸣山庄?”陆追叹气,“那看来二少爷还真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否则按照现状,邱老夫人年事已高,邱子辰半人半鬼,邱子熙又年少稚嫩,这山庄即便不争,将来也该归面前这位邱家二少爷才是。 邱子风道:“我方才就说了,自打大哥生病后,这宅子里所有人都怀疑我,娘亲也不例外。单凭我一人之力,的确无法解决所有麻烦。” “也罢。”陆追道,“我答应你。” 邱子风抚掌:“果真是爽快人,那便这么说定了,诸位这边请。” “我再去看看大少爷。”叶瑾道。 陆追扫了眼阿六。 “我陪着谷主!”阿六这回倒是很机灵,拉着岳大刀一道小跑,跟在叶瑾身后去了水牢。 “谷主看起来颇为自责。”邱子风道,“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可要我去劝两句?” “现在就不用了。”陆追摇头,“谷主替人看诊的时候,心烦的时候,都不怎么喜欢说话,晚上回去再说吧。” 邱子风答应一句,也没再多言。 一行人去了书房,一聊便是好几个时辰,直到天色黑透下人进来点灯,方才惊觉已过了晚饭时辰。 “真是怠慢两位了。”邱子风站起来,“竟会说得忘了时间。” “无妨。”陆追道,“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邱子风与他对视:“我这回可当真是知无不言,陆公子既听了凤鸣山庄这么多家丑,可务必要帮我才是。” 陆追笑笑:“要一同去看看老夫人吗?” 邱子风点头,三人一道去了主院,屋内的灯火已被熄灭,四周安安静静的,听下人说叶瑾半个时辰前刚来过一次,换了新的药就又走了。 “叶谷主说老夫人明早就会醒。”下人道,“二少爷不必忧心。” “那让娘亲好好歇着吧。”邱子风回身道,“我送二位回住处。” 山庄里出了事,气氛更比先前压抑许多,一路上灯笼都不见几个,眼前黑漆漆一片,仿佛前头就是巨大的空洞,能将人吸进去。 叶瑾单手撑着腮帮子,正在院中出神。 “谷主。”陆追推门。 “怎么这么久。”叶瑾松了口气,“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出门去寻了。” “事情有些复杂。”陆追坐在他对面,自己倒了一盏凉茶想喝,却被抬手打落。 “你可当真没把自己当病人。”叶瑾头疼,让阿六去屋内泡了一壶香甜的热枣茶出来,顺便补血。 “那邱子风可信吗?”叶瑾将茶杯递给他。 “说不好。”陆追想了想,“他的确很是诚恳,不过是真的还是装的,此时可没法判断。” 叶瑾道:“说说看,一下午都在聊什么?” “若真如他所言,那这山庄里没有任何两个人,是能彼此完全信任的。”陆无名道。 叶瑾纳闷:“勾心斗角已经到了这份上?” “邱老夫人,邱子辰,邱子风,邱子熙。”陆追道,“看似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可却已经勾心斗角多年,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叶瑾依旧不解,三兄弟争家产倒也罢了,邱老夫人为何也会身陷其中? “原先并不是这样的,可在邱老庄主刚去世那年,这山庄内来了个老头,神神叨叨说是会算命,一住就是大半年。”陆追道,“当时邱子风在外地镖局,回来之后那老头已经走了,邱老夫人也变了。” 叶瑾追问:“变成了什么样?” “面容未改,神情也未改,甚至说话做事的方式,似乎都与先前一样。”陆追道,“可邱子风却很坚持,说这一切都是为了隐藏内心的改变,他推测邱老夫人应当是被那老头引入了邪|教。” 叶瑾身上汗毛倒起:“邪|教?” 陆追道:“是。” 叶瑾道:“要死了。”他是神医,自然不怕毒不怕蛊,却真怕这专洗人脑的邪|教,任凭你是七尺壮汉还是惊世才子,一旦步入此道,那便是神仙难救的狂魔疯癫,将自残视为献祭,将杀人视为救赎,可悲而又可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十五章 谁是恶人 【第八十五章-谁是恶人】是是非非,真真假假 负责守夜的弟子看到萧澜回来,只是低头行礼,并没有人问他究竟去了何处——虽然夜半私自外出是被明令禁止的,但那显然不包括少主人。 此番萧澜回来,冥月墓上下都得到了姑姑的命令,对他所有行为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是要上天摘星星,也只管帮着搭梯子抬板凳,一句也不必多问。 这话阿魂一早就偷偷告诉了萧澜,用的是炫耀的语气,说姑姑越来越看重少主人,那黑蜘蛛怕是要活活气死。萧澜听完后只是一笑,也没多说,不过心里却清楚,这一路上姑姑越纵容自己,回到冥月墓里头后,要面对的麻烦与危机也就越不可测。 不过也没什么好值得担心,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先前是曾迷失过,可幸好已经清醒了大半,将来的路或许不好走,可尽头一定是充满光亮,院中有流水,庭前有青竹,是陆追一直心心念念的,只属于两个人的家。 萧澜回到房中,深深出了一口气。 自从那次记忆浮现之后,他便分外珍惜这每个漆黑的夜晚,总觉得只要闭起眼睛,就能想起更多事情。退一步讲,哪怕想不起来,那也能将先前的回忆再细细重温一遍,每次都能发现新的惊喜,心爱之人再多一句话,再多一个眼神,洒在最柔软的角落里,像阳光也像清泉。 虽分隔两地暂不能重逢,幸好星光是相同的,闪烁而又璀璨。 陆追站在回廊中仰望星河,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叶瑾道:“若是累了,就回去睡吧。” 陆追摇摇头,又回头看了眼屋中。 烛火幽暗,跳动照着围坐一圈的众人。邱子风与邱子熙自打进屋开始,就一直未说话,只各自满面阴沉坐在椅子上,阿六刚开始还颇为紧张,到后头就只想打呵欠,这是要比谁先将谁瞪死是不是。 陆无名道:“二位少爷有话不妨挑明了说,否则这般干耗下去,误会只会越结越多。” “误会?”邱子熙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眼眶的红意却未消退,咬牙道,“这山庄内哪里有误会,根本就是有鬼。” “这话憋了几年,现如今总算肯说出口了?”邱子风冷笑,“看到大哥与娘亲接二连三出事,担心了,觉得下个就会是你?” 邱子熙反问:“难道不是?” 邱子风没再搭理他,却看向陆追:“陆公子怎么看?” 阿六莫名其妙,这干我爹什么事。 邱子熙也道:“自家的事,你问陆公子做什么?” “旁观者清。”邱子风道,“娘亲心思缜密,大哥玩世不恭,三弟虽说看着天真烂漫,背地里却欺上瞒下,不知做了多少亏心事,若将陆公子换到我的位置,想要抢夺家产,会先解决哪个?” “胡说!”邱子熙闻言大怒,“邱子风你血口喷人!” “急什么。”邱子风嘴角一弯,“娘亲既然请了陆前辈一家来,不妨由他们做个中间人,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谎,也正好将这山庄内的腌臜事情一次解决干净。” 阿六顿时觉得自己肩负重任,神情凝重。 叶瑾:“……” 陆追裹紧身上的披风,好抵御屋里越来越浓厚的寒气。 阿六看在眼里,于是催道:“二位公子谁先说?”快些说完了,我爹也好回去睡觉,否则生病再憔悴三分,娘亲跑了怎么办。 邱子熙道:“山庄内谁人不知你将陆前辈一行人请到书房,也不知究竟在背后说些什么,现在倒是装得坦然。” 邱子风“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话的意思,是将陆前辈当成了初出茅庐的莽汉,先听谁讲,将来便信谁?” 邱子熙:“……” “我却不这么认为。”邱子风无视对方那涨红的脸,继续慢悠悠道,“陆前辈义薄云天,我自然渴望结交,既来了家中做客,莫说在书房中说半天,就算说十天半月也求之不得,这江湖中何其多的奇闻轶事尚且听不够,三弟却以为我在拉着前辈嚼碎嘴数落你闲话?” 邱子熙被他一番话接连着堵回去,下风落得不止一星半点,索性愤愤不再言语,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喝茶。 围观这一场闹剧,阿六满心都是感慨,还是自己家里好,爹和爷爷都很慈祥,还有个即将过门的媳妇,也是又凶又好看,十分招人疼。 屋内长久的沉默着,邱子风道:“三弟方才所说的利用,究竟是何意,这是不打算解释了?” 邱子熙道:“除了你,还有谁会给大哥下蛊?” 邱子风摇头:“你这话说的可没有道理,除了我,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都有机会给大哥下蛊,他常年在外寻欢作乐,难说什么时候就得罪了谁,这也能赖到我头上?” “我……你……”邱子熙结结巴巴,半晌也没反驳出什么。 邱子风道:“我怎么了?” 邱子熙道:“那娘亲呢,明知道大哥已入魔,你为何不派人守在娘亲身边?” “我派了,”邱子风说得漫不经心,“是娘亲将他们打发出来,说怕吵到大哥休息,不信明日娘亲醒来之后,你大可以自己去问。” 邱子熙呼吸剧烈,看似在拼命压抑感情,若是眼神能杀人,或许邱子风此时已千疮百孔。 “看你气势汹汹的,原来就只有这两句话可说?”邱子风站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同大哥关系好,不过也不能到处乱咬人,说话要讲证据的,嗯?” 邱子熙将他的手狠狠扫落,起身跑出了前厅。 邱子风叹气,苦恼揉揉眉心:“舍弟鲁莽,还请诸位勿怪。” 陆追道:“三少爷也是忧心这凤鸣山庄,所以有些冲动罢了,并不算失礼。” “天都快亮了。”邱子风道,“我送陆公子回房。” 陆无名与阿六异口同声道:“不必!” 邱子风:“……” 陆无名咳嗽两声,神情严肃,自从萧澜之后,他觉得任何人都值得被防一防,地里的白菜要看好。至于阿六,则是深深认定这整个山庄内都没好人,还是要将爹护严实一些。 邱子风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围:“那诸位慢走,我再去看看娘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十六章 绑架 【第八十六章-绑架】黎明前的暗夜 “山庄禁地。”陆追道,“可否请问三少爷,禁它的理由是什么?” “那是距离大哥住处不远的一座荒废院落。”邱子熙道,“最初是家中老人在住,后来由于年久失修又漏水,便空了下来。” 最初两年倒是没什么,可后来却逐渐有了闹鬼的传闻,不断有人说看到黑影白影在夜里胡乱飘,瘆得人心里发凉。 “谣言说得多了,大家就不再往那边去了,宅子便逐渐荒废下来,不过倒也没成为禁地。”邱子熙继续道,“直到有一日,一个丫鬟死在了那处荒院里,尸体直到两天后才被人发现。我当时年纪尚小,也不知太多细节,只记得那段时间全家上下气氛凝重,无人敢提这件事。” 陆追猜测:“因为死得诡异?” 邱子熙点头:“直到我长大后,方才模糊听到一些传闻,说那丫鬟是被人掏心挖眼而亡,一身红衣,定然是要化索命厉鬼的。” 掏心?陆追心下一动:“凶手是谁?” “不知道。”邱子熙摇头,“在出事之后,母亲就将那里列为禁地,擅入者杀无赦。五六年前有个胆大的家丁不信邪,喝醉酒了与人打赌,三更半夜自己翻墙进去,结果直到现在也没出来。” 陆追不解:“没出来?是死了,还是失踪没人进去寻?” “失踪了。”邱子熙答:“与他打赌的人酒醒之后,方才后知后觉开始害怕,可也不敢将事情说出来。一连隐瞒了半个月,直到后头被人查出当夜他俩曾见过面,方才顶不住压力,战战兢兢承认了。” 邱老夫人闻言震怒,登时就下令将他关入地牢,不过还没等审问,那家丁在当夜便已经咬舌自尽。 陆追心里摇头,既然顶不住压力承认了,那便是想要活下来的,自尽的可能性委实不大,八成是遭人毒手。 “闹鬼的事在家里原本就是禁忌,既然人都死了,母亲也就没有再追查,只当事情没发生过。”邱子熙说得很仔细,看架势恨不得将每个细枝末节都回忆起来。 “既是凶宅,三公子去那里做什么?”陆追又问。 提及此事,邱子熙微微有点紧张,不过看陆追神情柔和,并没有逼问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继续道:“因为我看到了一个黑影窜进去,像是野兽,又像是怪人。” 陆追道:“兽类?” 邱子熙点点头:“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四处都黑漆漆的,我想出门抓些湿地虫喂蛐蛐,却无意中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面前一闪而过,刚开始以为是飞贼,可跟过去之后却又觉得更像是野兽,再看时,就已经消失在了荒宅里,我猜那或许就是挖人心的罪魁祸首。” 陆追裹紧被子,若有所思:“嗯。” 黑影,似人似兽,挖人心,再加上前几日阿六所探得的消息,他几乎已经能断定那是蝠,或者说是食金兽——一直潜伏在凤鸣山庄中,被某个人偷偷养着。 而后邱子熙便旁敲侧击,将这件事告诉了邱子辰。 “黑影?”邱子辰当时问得漫不经心。 “是啊大哥。”邱子熙道,“我肯定没有看花眼。” “看到就看到了,急什么。”邱子辰又饮下一杯酒,“一个黑影罢了,由他去。” 由他去?邱子熙劈手夺下他的酒杯:“你别喝了!” 邱子辰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好好好,说吧,黑影,然后呢?” “然后你我快想个办法,将那黑影抓住,然后去娘亲面前邀功啊。”邱子熙道,“否则再这么下去,待到二哥掌权,我们还能有好日子过?” “你与我加起来,也争不过老二,省省吧。”邱子辰索性拿过酒壶,哗啦啦往嘴里倒,“什么叫好日子?有酒有肉有诗有美人,那就是好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可不想劳神费力想别的事情。” 邱子熙看在眼里,虽气得要命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跺脚跑开,暗暗打定主意,这回即便大哥不出手,自己也要将那黑影擒获。 “在那之后,我一有空就埋伏在荒宅周围,足足有半年时间。”邱子熙道,“直到接风宴那天,大哥喝多了酒醉得人事不省,我送他回去,出门后习惯性又绕去那荒宅,谁知却在后半夜时看到了二哥。” 当时邱子风手中拎着一个竹编笼子,也不知里头是什么。翻墙进去后没多久便匆匆出来,一路避开巡逻家丁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大哥了。”邱子熙道,“原想问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还没等我开口,大哥就先说二哥手中握了他的把柄,说他或许要活不下去了。” 陆追疑道:“这么严重?” “我当时也吓得够呛,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反而将大哥逼得险些发了火。”邱子熙道,“他让我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问,还要在娘亲面前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说即使他当真死了,也不准说昨晚看到的事情。” 陆追试探:“你与大少爷关系很好?” 邱子熙道:“大哥待我很好,虽然这山庄内人人都瞧不上他,可他心是好的,就是不务正业了些。” “再往后几天,大少爷就疯了。”陆追顺着他的话往下推测,“而你也不敢将此事告诉老夫人,是不是?” 邱子熙点点头:“大哥说了,即便他死也不能说,况且现在只是疯了,比……比起死了,还是要好一些的。” “那黑影再出现过吗?”陆追又问。 邱子熙道:“没有了。” 陆追继续道:“听三少爷方才所说,这山庄内管事的该是二少爷?” 邱子熙愤愤道:“原本是娘亲在管的,后来二哥也分得了一些事情。大哥无心在此也就罢了,可我这两年试图抢一些事情做,娘亲原都答应了,后来由于二哥从中作梗,也没了下文。” 陆追道:“怪不得三少爷会冒险来找我这不相熟的人。” “陆公子会帮我吗?”邱子熙问,“我这些年一直待在山庄中,也没认识几个江湖朋友,只听过陆公子是极有身份地位的,所以才会厚着脸皮前来求助。” “爹既然答应帮邱老夫人,那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陆追道,“三公子不必担心。” “当真?”邱子熙闻言一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十七章 日月山庄 【第八十七章-日月山庄】据说地上铺满了金砖 屋门发出刺耳声响,来人走到床边,声音是惯有的冷漠:“遇险不求自救,只会闭着眼睛装死?” 邱子熙睁开眼睛,怒不可遏:“果然是你!” 邱子风一笑:“是我,是我什么?”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邱子熙挣扎,“放开我!” “我疯?”邱子风拎住他的衣领,将人狠狠拉起来,全然不顾对方的四肢都被牢牢捆着,这一拽,几乎让绳索借力勒入皮肉。 邱子熙脸色煞白,觉得下一刻自己或许就会被他撕裂。 “我若是不疯,你早就没命了。”邱子风松开手,让他跌回床上,“好好在这待着!” 邱子熙粗喘:“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的目的,你该一直心知肚明才是。”邱子风道,“我要凤鸣山庄。” “你担心我会和你争家产?”邱子熙问。 邱子风嗤笑出声,目光懒懒扫过他的窘状,“你?抢家产?” 邱子熙恼羞成怒,又狠狠发力扯了一下捆住自己的绳索:“这是哪里?” 邱子风却已经转身出了房门,也不知在吩咐谁,只短短说了一句:“看紧些。” 对方答应一声,窗口人影闪动,听脚步少说也有七八人。 邱子熙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有些懊恼自己平时疏于武学,此时才会成了待宰的鱼肉。若此番能活着出去,定要发愤图强,将今日所受的屈辱悉数讨回来。 他竖着耳朵,期盼外头能传来一些别的动静,自己多少也是邱家的三少爷,青天白日失踪了,总该有人寻的。哪怕娘亲与大哥都已经被困住,那至少还有陆公子与叶神医,他们应不会坐视不理才是,早晚会寻来这荒宅。 不过这件事,邱子熙却想错了,这处破屋根本就不是凤鸣山庄内的荒宅,而是位于山中的僻静茅屋。 负责每日送柴火的老王照旧推着车前来凤鸣山庄,两扇朱红的大门却紧闭着,敲了半天也不见开,只听里头人来人往,闹得很,于是赶紧转身离开——毕竟是江湖门派,万一是有人上门寻仇呢,还是躲远一些好。 “三少爷!” 叫喊声此起彼伏。 却意料之中的,毫无收获。 “二少爷。”管家催促道,“报官吧。” “报什么官。”邱子风说得轻描淡写,“传出去让外人笑话。” 管家闻言更着急:“可家里都乱成了这样,再拖下去,怕是三少爷会有危险啊。” 邱子风却没再回答,而是向后院走去。 管家一路看着他的背影,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狠狠一跺脚,转身想私自去将此事告知官府,却又被人拦住。 “这位大叔。”阿六肩上扛着金丝大刀,叉开腿威武站在门口,“你要去哪啊?” 管家膝盖发软,嘴里胡乱应了一句,便赶忙告辞离开,脑中乱成一团麻。先前分明就是三少爷又哭又闹,方才让老夫人松口,请来了这陆大侠与叶谷主一行人,可为何现在这莽汉竟然开始帮着二少爷做事? 百思不得其解,他索性不想了,只在心里求神拜佛,祈求这乱子快些过去,老夫人与大少爷快些醒来。 “如何?”邱子风问。 叶瑾试了试邱老夫人的脉相,摇头,眼神难得茫然。 他从未接触过如此诡异的脉相,像是死人,像是中毒,可偶尔又像是正常健康的活人,同第一个出事的邱子辰一模一样。 街边古老流传的话本中,关于僵尸的记载不算少,以噬咬谋同类,眼无神采,半兽半人,刀枪不入,原先只当是故事,可现在看来…… 叶瑾眉头紧锁,看了眼邱子风:“一时片刻,看不出什么。” “看不出来,就不看了。”邱子风道,“我请谷主去个地方。” 叶瑾问:“哪里?” 邱子风道:“那处闹鬼的荒宅。” 叶瑾不解:“去那里做什么?” 邱子风答:“找人。” 陆追站在巷道中,看着面前湿漉漉落满青苔的墙壁。 岳大刀道:“是死胡同。” 陆追纵身一跃而上,下方正是那处荒宅。 岳大刀也跟了上来,问:“公子要去看看吗?” “自己小心。”陆追点头,悄无声息落在了院中。 岳大刀也屏住呼吸,不过即便如此,也记得替陆追撑着伞。反正公子也没说不要,那还是少淋一些雨好。 荒宅内此时安安静静,并无任何动静,显然即便是邱子熙失踪,也未能掰动这处所谓“禁地”的威严。屋门摇摇欲坠,窗户上结满蛛丝,不像是有人进去过的样子。 陆追站在院中枯井边,往里看了一眼。 岳大刀心里发毛,该不是要往里跳吧?正想开口问,却被陆追一把扯住手腕,拉向了左侧隐蔽处。 来的人是邱子风。 他像是对这里极其熟悉,进院后没有一丝犹豫,便跳进了枯井中。 岳大刀看向陆追,现在要怎么办? 陆追摇摇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继续盯着那井口。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就见邱子风又从井里钻了出来,面色惶急,打算再度翻墙离开。 陆追嘴角一弯,拍拍岳大刀的肩膀,示意她继续守在此处,自己则是悄无声息一路跟了过去。 岳大刀手中攥着油纸伞,不懂陆追是何意,却又不敢离开,只好乖乖盯着那枯井,想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等过去多久,却又有人进了这处荒院。 依旧有邱子风,还有一人是叶瑾。 “这里?”叶瑾问。 邱子风点头。 叶瑾在井口探头,邱子风将手伸入怀中,像是要掏什么东西。 岳大刀看在眼中,情急之下也忘了自己在暗处,站起来大声道:“谷主小心!” 叶瑾闻言本能回身,反手就是一把药。 邱子风闪身躲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十八章 白玉夫人 【第八十八章-白玉夫人】姿容绝世,摄人心魂。 沈庄主正在与人议事,沈夫人听到通报后出来接,一见叶瑾便埋怨:“怎么又瘦了?” “这几天一直在赶路。”叶瑾道,“娘,我带了几个朋友来家里。” “收到书信了,宅子都收拾好了。”沈夫人拍拍他的手,对陆无名笑道,“年轻时在武林大会上,我也是同陆大侠见过面的,这回当算作是久别重逢。” 陆无名道:“那阵我只是前去送信,没想到沈夫人竟还记得。” “久仰大名,自然要多看两眼,若不是因为当时我身怀有孕,还想同陆大侠讨教两招。”沈夫人又问,“这便是明玉公子吧?” “沈夫人。”陆追行礼。 “果真气度不凡,就是同小瑾一样,瘦了些。”沈夫人上下打量阿六,喜道,“像这位少侠,就长得很魁梧,不知该如何称呼?” 阿六还记得先前陆追的叮嘱,要斯文些,于是声音洪亮双手抱拳:“回沈夫人,在下羽流觞,弯弓饮羽,曲水流觞。” “啊哟。”沈老夫略微震惊,称赞,“真是好名字,令尊一定是位斯文雅士。” 阿六嘿嘿笑:“沈夫人叫我阿六便是。”斯文完了,日子还是要过的,羽流觞羽流觞,听久了脑袋疼。 至于岳大刀,虽说名字同样颇为震撼,但人总归是娇俏活泼的,沈夫人自然也挺喜欢。于是便打发叶瑾先回去歇息,自己亲自带着一行人去了客院。按照叶瑾书信里头叮嘱,专门挑了一处僻静宽敞的,从卧房窗内往外看,风吹垂柳雨落涟漪,景致上佳,赏心悦目,的确是个养伤的好所在。 陆追歉意道:“此番真是打扰了。” “客气什么,还差这一处宅子不成。”沈夫人也试了试他的脉相,“你的事情小瑾都说了,往后只管安心住着,缺什么少什么,差人告诉我便是。” 陆追点头:“多谢沈夫人。” “那你好好歇着吧,我就不打扰了。”沈夫人站起来,“别送了,坐回去。” 陆追笑:“好。” 看着她出门,阿六赶紧小声道:“爹,我方才看到了一团会飞的金子。” “什么会飞的金子。”陆追敲敲他的脑袋,“那是追影宫的小凤凰,怕是秦宫主又带着沈公子去了别处游玩,所以将它先送回家中。” 一听到有凤凰,阿六原本因为“日月山庄地上并没有铺满金砖”而熄灭的火焰又重新燃烧起来。 上古神兽,百禽之灵。 目射霹雳可以有。 陆无名正守在院外。 沈夫人道:“陆大侠是在等我?” “我近年一直待在海岛上,此番带明玉前来求医,也没什么像样的谢礼。”陆无名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若沈庄主与沈夫人不嫌弃,这白玉蝴蝶就当是一点心意吧。” “以此做谢礼,在这山庄内住三十年也绰绰有余。”沈夫人笑道,“陆大侠还是快些收起来吧,否则要是让小瑾知道,又该说我待客不周了。” “这……”陆无名犹豫。 “听我的。”沈夫人道,“待到明玉公子伤养好了,再说这些也不迟。” “那就多谢沈夫人了。”陆无名叹气,“真是惭愧。” 傍晚时分,沈庄主忙完手头的事情,也特意设下宴席招待众人,席间同陆无名说起当年江湖中事,倒也颇有话题可聊,一群小辈围坐在侧当成热闹来听,是许久未有过的其乐融融。 夜色渐深,无数星辰闪烁苍穹,伴着整座山庄安然入梦。 客院卧房,一只圆滚滚的小凤凰侧着身子从窗外钻进来,小黑豆眼半睁半闭,熟门熟路拱进陆追被窝里,呼呼睡了过去。 阿六小心翼翼替他关好房门,感慨这日月山庄果真是个好地方,有神医有凤凰,一看便知十分吉祥如意,想来爹也很快就会好起来。 与此同时,冥月墓中。 空空妙手看着面前的暗道一语不发,眼底各种情绪翻滚。 有兴奋,因为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以解除的机关,竟会接连受阻。 有惊叹,因为这墓穴的精巧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可谓巧夺天工。 也有恼怒,或是恼羞成怒,因为他号称天下无敌,却偏偏在亲生孙儿面前频频失手,碰了一鼻子灰。 两人已经一连数日前来此处暗查,却一无所获,甚至连暗道入口也未能打开。萧澜道:“前辈,再过小半个时辰,便会有巡逻弟子经过此处。” 空空妙手道:“你莫催我,我今晚定让你进去便是。” 萧澜道:“我并无催促前辈的意思,这暗道若解不开,我们想别的办法也成。” “谁说我解不开。”空空妙手搓了搓手,“这世间,这世间就没有我解不开的机关,你只管等着。” 萧澜靠在墙壁上,道:“这里原本是打开的,后来被姑姑下令封了起来。我对机关研究不深,打不开也就罢了,可若连前辈也打不开,是否能说明这墓中另有高手?” “胡言乱语。”空空妙手道,“这暗道是新封的,机关却是数百年前的,你那姑姑顶多只是扣上了暗环,如何有本事新修。” 萧澜道:“暗环?” 空空妙手道:“这类墓穴大都是机关套着机关,看到的只是眼皮底下暴露的,看不到的,则都深埋在地下,隐藏在墙中,只需扣上暗环,便会触发另一轮的新旧交替。” “原来如此。”萧澜道,“多谢前辈答疑,我明白了。” “这里你进去过?”空空妙手问,“小时候?” 萧澜点头。 “里头有什么?”空空妙手又问,“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难不成陆明玉便是你从这地道里捡的?” “前辈说笑了。”萧澜道,“我是在这条地道尽头,遇到的食金兽。” “搞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空空妙手道,“除了吃金吃银,还有何稀罕之处?” “当年萧家的灭门惨案,明玉缺失的一段记忆,都极有可能是他所为,我自然要查清楚。”萧澜道,“除了这些,我甚至怀疑红莲盏的失踪也与他有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八十九章 相思局 【第八十九章-相思局】不要随随便便布这种淫|荡的阵法 萧澜心下一动:“白玉夫人?” “据说生得倾国倾城,我见犹怜。”鬼姑姑道,“先前这墓里头倒是有一些她的画像,胡乱堆在库房中。后来却不知被谁翻了出来,觉得好看便挂在了墙上,还因此招惹来了不少麻烦。” 萧澜疑惑道:“为何我对此没有任何印象?” “怎么,又怕是我让你失忆?”鬼姑姑边走边道,“别乱想了,这墓中因白玉夫人的画像闹出乱子时,你尚未出生,自然不会知道此事。” 萧澜道:“是什么乱子?” “那画像上的女子极美,美得令人心醉。”鬼姑姑道,“捡到的人如获至宝,将其全部挂在了卧房的墙上,后来被其余人知道,也想要,便去抢,争了个头破血流。” 萧澜道:“只是一幅画像罢了。” “我也这么想,只是一幅画像罢了。”鬼姑姑进屋坐在椅子上,“所以在初听到时,也没放在心上,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只是到了后头,事情却越演越烈,甚至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所有夺得画像的人,都开始变得神思恍惚,面容憔悴,平地走着路也会跌跤。惧怕与人相处,时不时还会露出淫|邪而又痴迷的笑容。 他们开始接二连三死去,与此同时,冥月墓中也开始有了闹鬼的传闻。 生活在墓中的人怕闹鬼,听起来有些好笑,可那阵当真是人心惶惶。关于白玉夫人的传闻一桩比一桩耸人听闻,幼童只要听到这四个字,哪怕哭得再伤心嚎啕,也会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出声。 “这阵我才知道,事情不简单。”鬼姑姑道,“初始以为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可后来查了许久也没结果,只能一把火烧了那些画像,这事也就渐渐平息了下来。” 萧澜问:“没有结果吗?” “只有一个伙夫活了过来,却成了残疾。”鬼姑姑道,“据他所言,是在幻境边缘自断右手,方才捡了一条命。” 萧澜道:“看来这墓中当真有不少诡异秘事。” “你也该对冥月墓中的事情上点心了,别整天只待在那红莲大殿中。”鬼姑姑道,“我年纪大了,这么多师弟师妹,你舍得置他们于不顾,只管自己鸳鸯蝴蝶,逍遥快活?” 萧澜沉默不语。 “姑姑知道,你不高兴我要杀陆明玉。”鬼姑姑道,“可你怎么就不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能安然无忧地活下去。” 萧澜道:“澜儿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鬼姑姑叹气,“出去吧,好好将所有事情想一遍,三日之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萧澜答应一声,出门后却未回红莲大殿,而是径直去了伙房。 那里的确有位烧火的老伯,平日里沉默寡言,无儿无女,旁人都只称他老刘。 “少主人来了。”老刘照旧在灶台旁打盹,听到动静后见是萧澜,赶忙站起来。 “老伯坐吧。”萧澜道,“不必多礼,我就是来打听一件事。” 老刘诚惶诚恐道:“少主人要打听什么?我就是个烧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事。”萧澜道,“方才我同姑姑聊天,说起了白玉夫人,姑姑说我若想知道更多内|情,可以来找老伯。” 一听“白玉夫人”四个字,老刘的脸瞬间煞白,连连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少主人还是去问别人吧。” “老伯不用怕。”萧澜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好将隐患一并解决。” 老刘哆哆嗦嗦道:“还有隐患?” “不好说。”萧澜道,“所以才会来请老伯相助,将事情原委都说一遍。老伯若实在担忧,可以搬来红莲大殿住,那里靠近出口,人也多,阳气要重些。” 老刘左手使劲搓着右臂,半晌没开口。 萧澜倒也没催,只一直耐心等着。许久之后,老刘方才低声道:“那画像里的人,会走出来。” 萧澜递给他一杯热茶。 老刘年轻时性子莽撞,又好色,一听到有美人像,便赶忙过去抢了一幅,端端正正挂在了床顶上,只要仰面躺着,就能与白玉夫人对视,美人姿容绝色,身材曼妙,夜夜这般凝望入眠,梦里自是颠鸾倒凤蚀骨*,痛快极了。 “我先前以为那是梦,可后来却发现,那……那真的是人,是女鬼。”老刘道,“我能摸到她,她也会说话给我听,声音婉转,像是风铃与黄鹂。” 萧澜问:“说什么?” “忘了,也听不清。”老刘道,“那阵我整个人都失了魂,时时刻刻都想见她,她也答应了,说时时刻刻都会陪着我。” 到后来,离奇暴毙的兄弟越来越多,每人卧榻旁都挂着白玉夫人像。老刘终于开始害怕起来,可却已经陷入泥淖,自救而不得。那欢好的滋味太美好,美好到可以连命都不要。 “我一面提醒自己,要快些抽身而出,甚至还试图烧了那画像,可另一面又舍不得,她也守在我身边,哭求着让我莫要狠心,莫要烧死她。”老刘道,“直到后来,她说要和我一起走,让我砍断她脚上的银链,我拿着匕首刚想下手,外头却突然传来别人的说话声。” 那声音像是一记当头棒喝,将他从幻境边缘扯了一把,美人的脸破碎成片,与现实中破败的旧屋交织在一起,朦胧晃花人眼。 “救我。”白玉夫人哭得梨花带雨,伸手想要将他重新拉回去。 老刘狠下心来,拿着匕首狠狠扎向自己的右手。 鲜血和剧痛驱散了幻象,老刘满身冷汗挣扎着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在屋中挂好了绳结,站在板凳上,只等将脑袋伸进去。 “我断了手筋,从此变成了残废,可至少捡回了一条命。”老刘道,“在那之后,我便躲到了这灶火间中,只求能用火光驱散邪灵。” 萧澜问:“那白玉夫人再回来过吗?” 老刘摇头:“没有。” “她以后也不会回来了,老伯不必害怕。”萧澜将他发软的身子扶起来,叫来阿魂吩咐要妥善安置,方才自己回了红莲大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十章 蝴蝶匕首 【第九十章蝴蝶匕首】原来这世间当真有白玉夫人 常年行走在墓穴中,空空妙手反应快得超乎想象,他虽不知究竟出了何事,身体已本能往前一缩,双手向后扬出暴雨一般的银针,密密麻麻射向不速之客。 乌金铁鞭凌空甩过,将那些银针悉数打落。萧澜单手扶住空空妙手,道:“前辈不用慌,是我娘亲。” …… 陶玉儿似笑非笑看着他。 空空妙手心下不悦,问萧澜:“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澜儿要如何提前告诉你?他可不知道我要来。”陶玉儿四下看看,“这墓道内并无多少机关,想闯进来不难。” “你是从哪条路进来的?”空空妙手问。 陶玉儿随手一指。 “不可能。”空空妙手摇头,“那里是死门。” “你爱信不信,我骗你做什么。”陶玉儿道,“绕过百鬼泉,便是一条小路,可直通此处。不过看挖凿的痕迹,该是近些年的事,而非冥月墓本来就有。” “百鬼泉?”萧澜道,“那是黑蜘蛛的地盘。” 空空妙手依旧不信,自己按照陶玉儿所言去探了一圈,回来又有些沮丧。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东奔西走寻找继承人,所以荒废了盗墓的手艺,竟会接二连三出现失误。 陶玉儿嘴角一撇,刚想讥讽两句,却被萧澜用眼神制止,于是只嗤笑一声,上前替儿子整了整衣领,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小时候就是在前头遇到的食金兽。”萧澜道,“便同前辈一道寻来,刚发现这藏宝库。” “你闯过了镜花阵?”空空妙手问。 “闯不过,我却能绕过去。”陶玉儿道,“黑蜘蛛的人不知在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不走正门,却从后山绕了条崎岖小路,经由恶灵潭下一处暗道进了墓中,我也就跟了进来。” “他们做了什么?”萧澜问。 “我没跟,重要吗?”陶玉儿反问,“那黑蜘蛛一看就有问题,我巴不得他再将风浪折腾大一些,也好给那老妖婆子添些麻烦。” “姑姑知道黑蜘蛛有问题,却一直对他不管不顾,多有纵容,不知道想做什么。”萧澜摇头。 “这般忧虑,你还怕她会吃亏不成。”陶玉儿不屑,又往箱中扫了一眼,“这些是什么?” 空空妙手道:“白玉夫人的画像。” “白玉夫人?”陶玉儿皱眉,“这又是谁?” 萧澜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还有这种事?”陶玉儿随手拿起一卷画幅,“先前倒是闻所未闻。” 萧澜道:“此物有些邪门,娘亲要多加小心。” 陶玉儿展开画轴扫了一眼,不屑道:“长得也不过如此,吹什么倾国倾城。” 空空妙手:“……” 萧澜:“……” 陶玉儿继续道:“无非是引魂局罢了。” 萧澜道:“娘亲知道此阵?” “我不单知道,还曾教过明玉。”陶玉儿道,“不过那只是脱胎自引魂局的一个小小把戏,叫相思局,逗他开心罢了。” 萧澜问:“二者有何区别?” “引魂局是淫|邪之术,若心智不稳,便会沉迷淫|秽情|欲,日日夜夜只想与枯骨美人缠绵享乐,分不清现实与幻境,最后泻精失阳,油尽灯枯而亡。”陶玉儿道,“相思局却只能用来思念心爱之人,没有半分害处,一对小情人用来彼此寄情罢了。” “所以这画像中便被布下了引魂局?”萧澜又问。 陶玉儿点头,道:“走吧,带我去看看那玉棺中的白玉夫人。” 昨夜那地裂凹陷出的深坑经过一个白天,似乎变得更大了些,三人鱼贯而入,空气依旧是清冽的,却多了一丝潮湿的气息。 陶玉儿用手指捻了捻墙壁,也有薄薄一层水雾。 萧澜心里吃惊,一般此类奢华陵墓在修建时,都会刻意避开水脉走向,却不知为何这里在一夜之间,竟会出现这么多的凝结水汽。 空空妙手神情也严肃起来,墓道漏水一事可大可小,往往看似不起眼的一些小问题,到最后却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导致整座墓穴的塌陷。 萧澜道:“前辈能找出原因吗?” 空空妙手道:“要么是地下水,要么是因为那处墓室被打开,风对流引来了别处的水汽,得仔细看过才知道。” 萧澜点头,又往里走了一段,水雾依旧攀附在墙壁两侧的明珠上,一滴一滴洇出湿痕。 陶玉儿进了墓室,看着那高台上的玉棺,人还未走上去,便对萧澜道:”照旧是引魂局,阵门就是那里躺着的白玉夫人。” 萧澜看了眼空空妙手,道:“前辈方才有句话没说完,关于白玉夫人的所处年代。” 陶玉儿独自登上台阶,看了眼那躺着的女子。 的确是美丽的,不过隐隐却蕴着一副枯骨败落的丧气相,与那些画像一样。 空空妙手道:“她起舞时所穿衣着,是在模仿数百年前的西域胡姬,那阵恰逢战火乱世,陆家先祖挥兵北上,中原动荡民不聊生。” “所以她极有可能是陆家先祖的宠妾或是舞娘?”萧澜问。 空空妙手点头:“看她年华正好,怕也不是自然病死,而是被当成了陪葬品,看到那棺尾处挂着的千斤坠了吗?就是为了缚住她的冤魂双足,免得被无常引走投胎,不能生生世世困在此处,陪着这墓主人。” 萧澜道:“那又为何要布下迷阵?还有那些画像,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陆家的祖坟,我如何会知道。”空空妙手摇头,“你下回见到陆无名,或许可以问上一问。” 萧澜道:“多谢前辈。” “不过此事倒不算最重要。”空空妙手提醒他,“尽快找出来是何处在漏水,才是当务之急。” 萧澜点头:“我会尽快查明。” “这几天那老妖婆子都在做些什么?”陶玉儿一边往红莲大殿的方向走,一边问。 萧澜道:“姑姑什么都没做,只说要我多关心墓穴内的事情,甚至连红莲大殿周围的眼线暗哨也撤了个一干二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十一章 书中的秘密 【第九十一章书中的秘密】红颜枯骨,离奇一生 叶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刷拉”背到身后,若无其事望天。 陆无名:“……” 屋内一片寂静,气氛略微有一丝丝尴尬。 陆无名也不是很懂,自己为何要偏偏选在这阵进来。看这架势,八成又是在商量着要给沈盟主写情诗,自己身为一个中年大叔,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的确很不合适。 陆追道:“咳。” 叶瑾在背后将书攥得更紧。 陆无名强行长辈式冷静:“这么晚了,都早些休息。” 陆追与叶瑾异口同声道:“好!” 陆无名淡定转身,散步离开。 …… 陆追这回不单单关上了门,还扣上了锁。 叶瑾松了口气,将那皱巴巴的破书草草抚平,压低声音问:“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还没细看。”陆追替他搬过一张椅子,又将烛火挪近了些,“只知道整本都是在讲白玉夫人。” 叶瑾主动将头凑过去。 翻开第一页,便是恁长一段云翻雨覆,叶神医指责:“太淫|荡了啊!”为何连点过度都没有,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陆追道:“嗯。” 两人又翻开第二页。 …… 半晌之后,叶瑾评价:“还是很淫|荡。” 陆追又翻过去一页。 一连看了小半本,叶瑾后知后觉,痛心疾首问陆追:“我们为什么要黑天半夜看这玩意?” 陆追道:“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冥月墓的东西。” 叶瑾沉默不语。 你这个理由。 我想要假装相信都很困难。 陆追又翻开一页,道:“就是这把匕首,书中说是白玉夫人之物,可现在它却在我爹手中。” 叶瑾又凑过去看了一眼。 陆追道:“所以这个白玉夫人,八成是真实存在过的,多看几本书总没坏处。” 叶瑾立刻道:“那你看,看完讲给我。” 陆追:“……” 为什么。 叶瑾严肃道:“因为我要赶着去喂驴。”这个理由非常好,完全无法反驳。 于是陆追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抄起胡萝卜,出了门。 考虑到那本书似乎还挺厚,叶神医在喂完毛驴后,又绕去马厩溜达了一圈,顺便在月光下给小药田松了松土,施了施肥,方才做贼一般回了陆追的住处。 “看完了吗?” “刚看完。”陆追合上最后一页。 叶瑾催促:“说说看。” 陆追道:“数百年前,这白玉夫人曾是陆府一名舞姬。” 当时陆家权势滔天,家中自是宾客盈门,丝竹管弦终日绕梁,光府中豢养的乐师舞姬便有数百人之多。而其中最受宠的舞姬,当属白玉夫人,正是灼灼桃花般的艳丽年岁,天生便身姿袅娜,腰肢盈盈可一握,水袖璎珞赤足点地,揭开面上轻纱后,容颜倾城倾国,一笑百媚横生。 如此曼妙佳人,陆府的主人自是将其捧在手心,不仅安排了奢华的宅院,甚至还配了数百丫鬟仆役,出行时有八抬大轿,更有护卫寸步不离贴身相随,浩浩荡荡行过长街,所有百姓就都知道了,那白玉夫人虽说出身低微无名无份,却比陆家的正妻宠妾还要过得气派逍遥。 叶瑾听得入迷,道:“这般不分轻重,只怕好日子也长不了。” “的确。”陆追点头,“那白玉夫人很快就恃宠而骄起来,不断向陆家主人索取钱财珍宝,据说连院中门帘都是以金丝珍珠所串。性格也越发狠毒,跳舞时只因地上的地毯未清理干净,砂石刺痛了赤足,便要杀了了整个厅中的杂事仆役。” 叶瑾问:“那陆家主人呢?” “陆家主人对她依旧百般纵容,甚至还换了更大的宅院,派了更多的仆人。”陆追道,“她只需每晚为宾客随乐起舞,其余时候都躺在榻上,被丫鬟伺候擦身沐浴,再敷上香脂凝膏,养得愈发柔若无骨,摄人心魂。” 而在达官显贵之间,相互交换舞姬是极正常的事,白玉夫人虽说受宠,却也并无例外,被送出府三五夜时而有之,回来时多数时间都穿金戴银,获赏丰厚,有时也会伤痕累累,卧床半月方可起来。 陆府的妻妾们虽说都对她不满,可大多时间都是将之当成一个笑话看,更有甚者,若是听到白玉夫人被送到了谁家,便会私下请小厮去给那家主人传话,再送上一套奇门淫|具,令对方抚掌称奇大开眼界,迫不及待挨个试上一遍,将好好一个美人折磨得伤痕累累,方才舒心。 叶瑾:“……” 陆追道:“书里写的,大多是这些……细节。” 叶瑾果断道:“细节就不用讲了!” 陆追解释:“我并没有打算讲。” “那白玉蝴蝶匕首呢?”叶瑾又问。 “陆家的主人有一回得了块罕见白玉,其中隐约有金黄龙纹图腾。”陆追道,“府中谋士都说这是天降吉兆,该顺应天意,雕一块传国玉玺出来,方能战无不胜,一路北上。” 叶瑾道:“后来却刻了那蝴蝶匕首?” 陆追点头:“书中说白玉夫人得知府中有一块罕见的玉,便哭闹去找陆家主人,硬是要雕一把匕首,好在来年陆府宴请宾客时,用来来跳上古传下的《惊涛阵舞》。” 而陆府的主人竟然也答应了这个请求,在起兵前夕,破开那罕见的龙纹白玉,取精华替她雕了一把白玉蝴蝶匕首,刀刃剔透,刀鞘华丽,若放在月光下,便能生出幽幽白光,照得一对蝴蝶翩然欲飞。 白玉夫人高兴极了,当时便拿着那匕首,替陆府的主人在月下单独跳了一支《惊涛阵舞》,后便将其收了起来,打算在来年的春日赏花宴上为宾客起舞。 “只是在那之后,她就永远失去了跳舞的机会。”陆追道,“陆府很快就挥兵北上,这一路有不少人需要拉拢,所有舞姬都被送了出去,白玉夫人更是被多方抢夺,几乎每一夜都不能安睡,有时候要的人太多,便只能先以画像代替,说隔几日再将人送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十二章 暗道 【第九十二章-暗道】山腰的藏宝洞 大清早的议论什么不好,议论别人写情诗。 况且我也并没有写。 叶神医施施然进了院子,将药碗递给陆追。 陆无名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解释一下,但在他开口之前,叶瑾已经先问:“关于那白玉蝴蝶匕首,前辈怎么看?” “明玉方才说过了,不过关于白玉夫人一事,我的确不知。”陆无名道,“这把匕首是陆府传家之物,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深究过其来历,更不知什么舞姬与玉玺之事。” “不如问问萧少侠呢?”叶瑾建议,“他自幼在冥月墓中长大,或许会知道这白玉夫人的故事。” 陆追点头:“我已经写好了书信,爹这就会派人送过去。” “那就行,安心等回信吧。”叶瑾道,“其余事情也不必管了,操心太多,不利于养伤。若有什么需要日月山庄帮忙,只管说便是。”反正自己最近也无事可干,略闲。 见叶瑾像是还有话要说,陆无名便借口要去派人送信,先行离开。院门刚一掩上,陆追立刻道:“方才那情诗,是爹在说我,与谷主无关。” 那当然那和我无关了,我根本就没有写过啊!叶瑾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明日有空吗?” “我一个病人,日日都闲坐在家中,哪里会有没空的时候。”陆追道,“谷主有事?” “有一丢丢小事相求。”叶瑾竖起一根手指。 陆追点头:“谈何求字,但说无妨。” 叶瑾道:“明日千枫会回来。” 陆追道:“沈盟主要回来?” “不过我今晚要去药庐,否则陆前辈好不容易采来的蛇草就浪费了。”叶瑾道。 陆追歉意道:“我——” “这倒没什么。”叶瑾揉揉鼻子打断他,反正回来就回来吧,也不是非常熟。 陆追问:“那我要做什么?” “让他回来就早些去休息,别在院中等我。”叶瑾道,“短则一日长则三五天,我一时片刻出不来,这药得慢慢磨,急不得。” 陆追点头:“好。” “只有这一件事。”叶瑾道,“那就多谢二当家了。” “该我谢谷主才是。”陆追叹气。毕竟别人已经数月未见,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因为自己的病,还要再多分开三五天,当真不知该如何弥补。 “也不是什么大事啊。”叶瑾咳嗽两声,“还有,让他多喝些汤水。”一路风尘仆仆的,想来又是餐风宿露,馒头卤肉。 陆追道:“好。” 叶瑾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陆追看着他一路离开,也跟着笑。 有情人久别重逢,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却不自觉就又想起了萧澜,不知此时他正在做什么,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冥月墓中,萧澜正沿着一条崎岖小道艰难前行,刚开始时周围漆黑一片,空气中也泛着*浓稠的气息,只是越往后走,空气中的气味却越淡,甚至还有些风声传来。 最后转过一个弯道,面前隐隐透出亮光。萧澜侧身隐在黑暗中凝听了片刻,直到确定外头并无一人,方才掀开盖在洞口的草垛,纵身跃了上去。 树木葱郁,流水潺潺,这条蜿蜒在冥月墓中的暗道,出口竟是伏魂岭的荒凉后山。 暗道的挖凿者是谁不得而知,不过看着面前的草地,萧澜能断定那食金兽就是借由此路,将墓中的财富偷运出来——而且怕是已经有了时日,否则地上草丛不会被车轮碾压枯萎至此,即便是春来发出新芽,依旧痕迹未消。 顺着那两条隐隐约约的车辙,萧澜最终停在了一处悬崖下,抬头向看看去,云雾缭绕,不知险峰顶在何处。 有了这条暗道的存在,墓穴入口处的镜花阵就成了摆设,若消息传入江湖,只怕又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萧澜攀住崖边枯藤,飞身向上掠去,脚尖如履平地,悄无声息停在了半山处一块突出来的巨石上。 正午阳光正好,洒落在山间树梢,倒映出斑驳疏影,也折射出洞中的刺目金光。 黄金白银,翡翠玉器,猫儿眼,血珊瑚,珍珠溢出木箱,凌乱散在地上,被尘埃蛛网覆住大半。 萧澜并未碰那珠宝,只记住了这处洞穴的大致方位,便跃下悬崖,按照原路回了冥月墓。 “如何?”空空妙手正在红莲大殿中等他。 “前辈猜得没错,那条暗道的确直通后山。”萧澜道,“而且我还找到了一处藏宝洞,里头都是从墓中运出的宝物。” 空空妙手问:“依旧怀疑那黑蜘蛛?” 萧澜道:“那条暗道经过的,一大半都是他的地盘。” “你那鬼姑姑也是奇怪。”空空妙手道,“那黑蜘蛛就差将‘吃里扒外’四个字写在脸上,她却依旧视而不见,莫非是相中了要成亲不成。” “我也在想这个。”萧澜道,“黑蜘蛛做事并非滴水不漏,这么多年姑姑不可能毫无察觉,可不知为何,却一直听之任之,从未多加干涉过。” “不过话说回来,这黑蜘蛛的名字也没白叫,能在蛛网般机关遍布的冥月墓中生生寻出一条暗道,旁人可做不到。”空空妙手道。 萧澜心里微微一动:“嗯。” “可曾想好,明日要如何对付你那鬼姑姑?”空空妙手又问,“别不小心再被人下了蛊,那可麻烦。” 萧澜道:“至少明日不会。” “依据呢?”空空妙手道,“别说是凭感觉。” 萧澜一笑:“自然不是,我已经吃过一次亏,哪有第二次再将自己递上去的道理,前辈不必担忧。” 话虽如此,但空空妙手依旧对他不甚放心。 好不容易寻回的孙子,绝对再出不得半分闪失,若非看他执意要查明食金兽一事,他几乎想要将人强行掳回南海。 萧澜提醒:“前辈答应过要帮我。” 空空妙手道:“那我明日随你一道去。” 萧澜问:“若是被发现呢?” 空空妙手轻蔑一笑:“你那鬼姑姑想要发现我,怕有些困难。”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过年番外】相思知不知 小提示:按照多年惯例,过年插播一个应景的番外,不影响前后文,下一章再更正文。 时间点是陆追受伤后,被赵大当家救回朝暮崖的第一个除夕前夜。 【过年番外】相思知不知 即便是再贫穷荒凉的地界,到了年关,也会变得比平时热闹上几分。刚进腊月,苍茫城的街上就挤满了小商小贩,卖吃食的,卖对联的,还有外乡来的小货郎,担子里挑着花花绿绿的头绳粉匣,生意极为红火。 陆追其实挺爱凑这种热闹。 或许是因为在冥月墓的童年太过寂静,后来回到飞柳城,家里又不再似先前那般兴旺,偌大的陆府中连家丁也极少有。所以他一直就喜欢过年,可以去街上逛,看看转糖人的,演皮影的,正月十五还能有一场焰火,同寻常人家的小孩一起挤在人群里头,看天边一次又一次绽放出华彩,笑着伸手欢呼。 长大了,这习惯也一直未变。 苍茫城的百姓只知朝暮崖是土匪窝,却不知里头都有些什么人,此时见到街上来了位文质彬彬的清雅公子,都以为是赶路的外乡客,纷纷笑着打招呼,问他可要投宿,可要吃饭,甚至还有街边点心铺子的老板,问他是否已经成了亲。 “还没。”陆追答。 老板喜上眉梢,赶忙递过来一块刚出炉的桂花糕,上头淋满蜂蜜。 陆追道谢之后咬了一口,又道:“不过有个心上人。” 老板笑容凝结在脸上,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陆追一路捏着桂花糕,出城回了朝暮崖。 天色才刚刚暗下来,一群小弟正在踮着脚挂灯笼,旁边的人则是将大大的“福”字端端正正贴在山寨门口,红艳艳的,是陆追亲笔所书,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三当家名叫王俭,既是账房,也是教书先生,此时正在称赞:“二当家的字当真是写得好。” “这般红红火火的,才有年味。”陆追笑道,“看着就热闹喜庆。” 贴完了“福”字,小弟又拿起对联,糊上浆糊就往柱子上拍,贴完还很得意洋洋,不高不低,位置正好,很牢靠。 陆追:“……” 王俭:“……” 小弟收拾好浆糊,高高兴兴回了山寨,准备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宵夜可以吃。留下两位当家的站在风中,看着那倒着贴的对联,略凌乱。 半晌后,陆追安慰:“或许是因为我这字写得太草,弟兄们才会看不清正反。”并不是三当家书教得不好。 王俭无力摆手,目光苍凉,感觉自己白忙了一年。 一路往住处走,到处都是红艳艳的春联,反正二当家写得多,不贴白不贴。酒肉香四处满溢,划拳声说笑声,闹到半夜也不会歇。 陆追关上院门,替自己辟出一方安静的小天地。 虽说在城中逛了整整一天,倒也不觉得累。桌上摆着精巧的酒壶与白瓷盏,他烫好杯子温了酒,刚自斟自饮了没几杯,却又有人敲门。 “就知道你没睡。”赵越手里拎着酒坛子,“大过年的,就先舍了你那淡而无味的月露梨花吧,一道来喝几轮。” 陆追道:“我不善饮酒。” “图个高兴罢了。”赵越揽着他的肩头,一道往外走,“弟兄们都聚在山头,酒要大碗喝才畅快,独自一人喝闷酒,心事只会越来越多。” 陆追笑:“若我醉了呢?” “醉了就睡,睡醒了起来,正好吃明晚的年夜饭。”赵越道,“在自己家中,还怕我会趁醉将你卖了不成。” 山道两旁,无数篝火正在熊熊燃烧,几乎将天也染亮半边。烤肉滋滋作响,撒上一把调料,香味便窜得到处都是,引得陆追也吞了吞口水。 “大当家!” “二当家!” 沿途小弟不断打招呼,陆追问:“王俭呢?” “怕是不敢来。”赵越笑道,“平日里都是他在管着教书识字,稍有错处便罚抄罚写,弟兄们憋了一年,都在等着今天好灌酒报仇,可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陆追也笑:“怪不得初来朝暮崖时,大当家不准我教书。” “教什么书。”赵越摇头,递给他一碗酒,“你不是读书人的性子。” 陆追问:“什么才叫读书人的性子?” “实诚迂腐,老好人一个。”赵越道,“王俭那样的便是。” 陆追又问:“那我呢?” “你心里的事情太多。”赵越道,“心事太多的人,做不得夫子先生。” 陆追仰头饮下一碗酒。 “好!”周围一群小弟鼓掌。 陆追险些被呛到。 赵越笑着替他拍了拍背,道:“今日我下山的时候,遇到了账房里的老钱。” 陆追:“……” 赵越道:“他当真是很想将女儿嫁给你。” 陆追道:“若我没记错,他上个月想招去做女婿的人,是大当家。” 赵越坦然道:“我不想成亲,所以他便换了目标。” 陆追问:“为何不想成亲?” 赵越答:“因为麻烦。” “遇到喜欢的人,便会想与他长相厮守,朝夕相处尚嫌不够,怎么会嫌麻烦。”陆追道,“将来大当家就会明白了。” 赵越道:“听你这话,倒像是过来人一般。” 陆追并没否认,只是又给自己满了一碗酒。 辛辣入喉,愁绪也能驱散三分。眼前是旺盛的火堆,耳畔是哄笑与猜拳声,四处都是人影,这般热闹团圆的画面,是先前从未有过的,很世俗也很温暖,暖到能驱散冬日严寒,让血都变得烫起来。 饮酒这回事,不醉没意思,酩酊大醉也没意思,只有将醉未醉,既不辜负眼前美景,又能将烦心事抛在脑后,才是最畅快的时候。 后半夜时,赵越叫来小弟,将他送回了住处。 醒酒汤是温热的,又酸又辣勾着芡,里头还有肉丝鸡蛋与木耳。陆追哭笑不得,这八成又是厨房李婶亲自掌勺——总是念叨自己太瘦,要碗阳春面里头能浇满牛肉,平日里更是恨不得在清汤里也加上泡饭,吃不完还要生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十三章 蓄势待发 【第九十三章-蓄势待发】局中局,计中计 在进山之前,阿六也没将那黑茅谷放在眼里。毕竟同巍峨险峻的朝暮崖比起来,千叶城外这片小山包着实不算什么,即便没有向导,只靠着地图应当也能来去自如。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山中寂静一片,只有夏初的虫豸在树上嗡嗡鸣叫。在初进山时,道路尚且算是宽敞,隔一段距离甚至还有山民搭建起来的歇脚柴棚。可越往深山走,脚下就越崎岖,荆棘与藤蔓遍布,奇形怪状的树枝伸到路上,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稍有不慎就会被划伤脸。 原来江南富庶之地,也是会有如此荒凉的地界的。阿六觉得自己又长了见识,就像江湖第一的日月山庄地上,并没有铺满金砖一样。 又往里走了一段,便连那泥泞的小路也消失无踪,天上月色银白,照亮四周的参天古树与悠悠小溪,一层黑色的凝结物漂浮在水面,分不清那究竟是水藻,还是别的什么。 那食金兽倒是挺会挑地方跑。阿六将金环大刀换了个地方扛着,继续往里走,这阵却是连虫鸣鸟叫都消失无踪,只有远处风从峡谷中穿过的声音。 亏得爹没有来。阿六将一只黑胖蜘蛛从肩头弹走,又嫌弃地拍了拍。寻了处高地攀上去,想找找看爷爷的下落,手才刚搭上去,就被人一把握住手腕,用力拎了上去。 陆无名一把捂住他的口鼻:“别叫!” 阿六惊魂未定,看清面前人是谁后,方才松了一口气,眼含热泪道:“爷爷。”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无名压低声音问,“明玉呢?” 阿六道:“爹还在日月山庄里,我听沈盟主的人说爷爷来了黑茅谷,就特意寻来助一臂之力。” 陆无名道:“有人引你进来?” “没啊。”阿六道,“我只在山庄管家那里讨了张地图,就一个人来了,刚进山没多久。” 陆无名沉默瞬间,道:“这黑茅谷内四处都是鬼打墙。” 阿六吃惊:“是吗?”完全没感觉到啊。 陆无名又想起了陆追曾说过,他运气有多好,甚至连陶玉儿的迷阵也无法将其困住的种种传闻。 …… 阿六问:“食金兽呢?” 陆无名道:“你随我来。” 阿六兴高采烈,满心期待答应一声。毕竟能和爷爷一起行动,这种机会不常有,必须好好表现一番。 走了还没几步路,阿六便道:“爷爷。” 陆无名头也未回:“嗯?” 阿六道:“我捡了个东西。” 陆无名转身。 阿六用破布垫着,手里握了个东西,正在幽幽发着光。 雪白的,温润的,精巧的。 虽从未见过,陆无名却对其再熟悉不过,是白玉蝴蝶的刀鞘,与陆家的传家匕首恰好是一对。 阿六道:“莫非是从那食金兽身上掉出来的?” 陆无名道:“你倒是挺机灵。” 阿六喜滋滋,爹也也经常这么说。 陆无名让他将那刀鞘收好,两人又继续往深山寻去。 与此同时,一处山洞中,蝠正在疯了一般抖动着散落一地的衣服。初夏山中依旧寒凉,他却赤|裸着身体,像是丝毫也感觉不到寒冷。直到将那地上的衣服检查了七八遍,确定白玉匕首的确不在其中时,就精疲力竭坐在地上,双目颓然看着眼前狼藉。 时间一点一点流走,外头天边突然炸开一道惊雷,银白圆月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换成了呼啸山风与噼里啪啦的夏季雷雨。 蝠如梦初醒,胡乱爬起来,连衣服也没有穿,竟就那么跑了出去。 阿六也拉着陆无名,暂时寻了个避雨处。 雨点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屋檐上,陆追从梦中惊坐而起,披衣下床在窗边看了看。 “陆二当家。”同院住着的管事看他房中亮了灯,便在窗边叮嘱,“快些回去歇着吧,这雷雨过阵子就会停了。” “其余人呢?”陆追问。他晚上本只想靠着小憩一阵,却没想一觉就睡到了这阵。 “其余人?”管事道,“岳姑娘在沈夫人房中,说是下雨就不回来了。陆大侠去了城外黑茅谷抓食金兽,阿六像是也跟去了。” “是吗?”陆追问,“还没回来?” “没消息。”管事问,“可要差日月山庄的人帮忙去寻?谷主留下了三十护院,说任由二当家差遣。” 去哪了呢。陆追微微皱眉,又抬头看了眼天色。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将天也照亮了半边。 这场雨下的极大,也极光,几乎蔓延到了整片江南。 萧澜靠在红莲大殿的柱子上,闭眼听风雨声。 陆追很喜欢这样做。他先前不懂,便只搬一把椅子坐在对面,看他安静的侧脸,觉得像是一幅稀世名画,或者一座珍贵的玉雕——可又要更加鲜活,吻上去是温暖的,眉眼弯弯,笑起来极好看。 现在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再下起雨来,就闭起眼睛学他,听耳畔风雨潇潇,即便不出冥月墓,也能想出外头是何情形。天地间万物都被洗涤干净,草叶是青翠的,树木是苍郁的,整座山中都充溢这清新的泥土气息,和冥月墓中截然不同。 萧澜似乎明白了,为何他的小明玉会那般喜欢听风听雨。 “少主人。”婢女在外头敲门,“姑姑出关了,请你过去。” “知道了。”萧澜思绪被打断,又抬头看了眼外头那一方小小的,墨黑的天穹,方才拿起乌金铁鞭,转身出了红莲大殿。 途中遇到药师,对方佝偻着腰,毕恭毕敬道:“少主人。” 萧澜问:“药师这是要去何处?” “姑姑身体不适,我刚去瞧过。”药师道,“少主人也莫再气姑姑了,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嘴上先应承着。” 萧澜笑笑,侧身让开一条路。 鬼姑姑依旧在幽冥池边,独自一人靠在躺椅上,屏退了所有侍女与弟子,正看着那血浆般浓稠的温泉池水。 “姑姑。”萧澜进来,“方才在来路上碰到了药师,听说姑姑身体不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十四章 移魂换影 【第九十四章-移魂换影】长生不老的墓中怪物 玄铁铸成的监牢从天而降,萧澜并没有反抗,甚至看上去连半分惊慌也无。 在一片弥漫烟尘中,鬼姑姑道:“看来你是早有防备。” “若早有防备,我今日就不会来这暗室,甚至当初根本就不会答应回冥月墓。”萧澜道,“我早就说过,生平最恨被人欺骗。先前那段丢失的记忆究竟与姑姑有没有关系,现在尚不得而知,不过今日这机关怕是推不到别人身上了。” “我若杀了陆明玉,你会如何?”鬼姑姑与他对视。 萧澜摇头:“说得这般直白,想来无论我是何回答,姑姑都会有应对之法。” 鬼姑姑冷笑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萧澜在她身后道:“姑姑不想知道红莲盏的下落吗?” 鬼姑姑停下脚步:“在你娘手中,还是在陆明玉手中?” “都不是。”萧澜道,“姑姑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食金兽?” 鬼姑姑道:“满身毛发,不知来路,你几次三番提及,我自然没有忘。” 萧澜道:“我几次三番提及,是因为他曾离奇出现在冥月墓中,更两次广发密函,引得天下人都去抢夺红莲盏。如此一个人,分明就与我们有着莫大的关联,为何姑姑却能一直对他视而不见?” 鬼姑姑道:“你怎知我什么都没做?” 萧澜反问:“那姑姑都做了些什么?” “你现在倒是想起来关心冥月墓了。”鬼姑姑道,“不过已经迟了。我早就已经看透,陆明玉一日不死,你的心便一日收不回来,这阵说得再多,我也只能当是花言巧语,还是闭嘴在此安静思过,你省事,我也清净。” 数十名墓中弟子鱼贯而入,手中都拿着淬过毒的武器。 “好好看着少主人。”鬼姑姑吩咐,“他若是跑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众弟子答应一声,虎视眈眈围着那玄铁监牢。 “所以红莲盏也不要了?”萧澜道,“或许我还知道更多关于那食金兽的事情,姑姑连问也不多问两句?” 鬼姑姑独自向外走去。 萧澜继续道:“那食金兽每一次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与黑蜘蛛有着莫大的关联,姑姑与其派人监视我,不如去彻查一番,看这墓中究竟有没有内贼。” 鬼姑姑脚步更快,几乎连半分犹豫也无。 萧澜一路目送她离开,直到看那背影彻底消失,并无要回来的继续听自己说话的迹象,方才叹了口气,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周围的弟子与守卫。 都是陌生的面孔,自己先前从未见过。不过这冥月墓中弟子众多,自己平日里又经常待在红莲大殿中,会有不认识的人并不意外。 能被派来监视自己的,怕八成都是鬼姑姑的心腹。 萧澜道:“我要喝水。” 并无人搭理他。 萧澜道:“姑姑又不打算当真杀了我,诸位何至于连一碗水都不肯给。” 依旧沉默无声,那些人只当他不存在,团团围着玄铁监牢,面无表情。 萧澜道:“看你们这反应,莫不是姑姑改了主意,要将冥月墓传给黑蜘蛛?” …… 在自言自语问了十几个问题后,萧澜终于放弃与这些人沟通,闭起眼睛不知是运功,还是在神游天外。 暗室中依旧寂静无声,只有一支蜡烛,在桌上发出昏暗的光。 鬼姑姑径直去了前殿。 药师早已在等着她,身旁桌上放着干枯的药草,空气中充斥着说不明的诡异香气。 “久等了。”鬼姑姑挥手屏退一旁的弟子。殿门被紧紧关上,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药师道:“少主人呢?” “关起来了。”鬼姑姑叹气,“他若是肯听话一些,又何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药师道:“姑姑辛苦了。” “澜儿看上去也并没有过分惊慌。”鬼姑姑道,“他或许是想和我谈条件的。” 药师问:“条件?” “他说曾在墓中见到过一种野兽,奔跑速度极快,獠牙外翻,以金银为食。”鬼姑姑道,“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药师点头,“那阵少主人尚且年幼,被吓得迷迷糊糊昏迷不醒,说了许久的胡话。” “药师信吗?”鬼姑姑问。 “当时是不信的,姑姑那阵想来也没有信。”药师道,“不过此番既然又提了起来,莫非确有其事?” “澜儿说他这回出墓,在洄霜城内又见到了那怪物,对方绝非兽类,而是由人假扮。”鬼姑姑道,“他甚至说在暗处广发信函,引诱诸多江湖中人抢夺红莲盏的幕后黑手,也是同一人。” “都是那食金兽?”药师皱眉,“少主人可有证据?” “此事的证据不该是由他说,而该是由你我去查。”鬼姑姑道,“澜儿说那食金兽很可能与黑蜘蛛有关。” 药师沉默不语。 黑蜘蛛。 过了片刻,药师又问:“那明日还要替少主人施蛊吗?” “先等等吧。”鬼姑姑道,“不急于这一两天。” 药师继续道:“那这食金兽一事……” “说说看你的想法。”鬼姑姑坐在椅子上。 药师道:“若扯上黑蜘蛛,那至少有六成是真的。” 诚如萧澜所想,这么多年来黑蜘蛛的所作所为,鬼姑姑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一直未点破,装糊涂而已。 黑蜘蛛自幼在冥月墓中长大,与其他侏儒不同,旁人都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鬼姑姑灌下了药物,他却是自愿要缩小身形,只为能在狭窄墓道中穿梭自如。 他对冥月墓充满了探索的*,自然也就想要得到红莲盏,只是碍于鬼姑姑的存在,多年来一直不敢越过底线,只敢在暗中行动。 当鬼姑姑第一次发现他的异常时,本是想按教规处置的,后来却被药师拦住。 “为何?”鬼姑姑问。 “姑姑还能在这冥月墓中,找出一个比黑蜘蛛更适合寻宝探秘之人吗?”药师道,“他守卫冥月墓多年,又身形瘦小,定然去过许多连你我都不知道的所在,知道许多连你我都不清楚的秘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十六章 一瓶蛊虫 【第九十六章-一瓶蛊虫】为何连阵法也能自学 周围一圈守卫依旧似石雕一般,沉默不发一言。只有桌上蜡烛燃烧发出细碎声响,一缕青烟自火光中飘出,直直向上升起,到了半空方才四下消散,给原本就粘稠的空气加了几分呛鼻气息。 模糊,寂静,凄冷,阴暗。 这间小小的暗室,就像是冥月墓的缩影,陈旧腐烂的压抑感如同恶魔,漂浮游荡在每一个角落,密不透风包裹着,带来近乎于窒息的焦虑与痛苦。 萧澜不知道,那么喜欢清风与明月的陆追,是如何在墓穴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漆黑如渊的日夜。 阿魂送来的被子又大又厚,能将萧澜整个人都裹进去,隔绝出另一片世界。另一半被子被压在身下,他的手用极其细微的动作探了一遍,里头果然夹着一个绢帕。 暗室中的光线原本就微如萤火,被厚重的被褥一隔绝,更是连半分亮也透不进来。那空空妙手的书信是用药水所书,在黑暗中发出暗绿的亮光,恰好能看清每一个字。只说药师准备的蛊虫已被他偷梁换柱,让萧澜只管按原计划行事便可。 “姑姑。”外头传来说话声。 萧澜闭起眼睛,继续躺在地上大睡。 鬼姑姑推门进来,就见地上饭菜散落,碗盘胡乱滚着。监牢中间鼓着被子,萧澜正睡得四仰八叉,不由眉头一皱,厉声呵斥周围守卫:“一个个都瞎了是吗?不知道将地上打扫干净?” 萧澜眼睛未睁开,只枕着手臂搭着腿,吊儿郎当道:“姑姑看不惯我这窝囊样子,只管骂便是,何苦要迁怒不想干的人。”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鬼姑姑屏退众人,独自站在监牢外,“从小到大,你也不是只同我闹过这一次别扭,有何好看不惯的。” 萧澜道:“姑姑去查黑蜘蛛与食金兽的事情了吗?” 鬼姑姑点头:“查了。” 萧澜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盘腿坐起来:“可有收获?” “你说得没错,黑蜘蛛的确与人暗中勾结,在冥月墓中开凿了不少心的暗道。”鬼姑姑道,“也运了不少财宝出去。” 萧澜道:“那姑姑打算如何处置他?” “在那些暗道中,有许多是我先前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想过,那里竟然也能开凿出一条路来。”鬼姑姑道,“他,或者说他与那食金兽,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萧澜道:“所以?” 鬼姑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多有苍凉与失望。 “若我没猜错,姑姑也是想打开这冥月墓的吧?”萧澜轻嗤一笑,挑眉对视。 鬼姑姑却问:“我为何要打开它?” “为了宝藏,为了武林秘籍,甚至是更多想不到的奇珍异宝。”萧澜道,“多少武林中人对此趋之若鹜,姑姑守着这冥月墓,难道就从未动过半分心?” 鬼姑姑道:“你先前可从未管过这些。” “先前我一直想不通,姑姑为何会对黑蜘蛛不管不顾,任由他拉帮结派。”萧澜道,“现在才明白过来,因为他这些私底下的动作,会为姑姑省下许多事。再进一步,若他当真运气好,误打误撞破了冥月墓机关,那连红莲盏也嫌多余,哪里还用费尽心思抢来夺去。” 鬼姑姑并未反驳,却问:“你喜欢这漆黑的墓穴吗?” “原本是喜欢过的,至少这里很安静。”萧澜道,“可现在姑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将澜儿往外赶。” “我的确想将你赶出去,让你带着冥月墓一起出去。”鬼姑姑单手握住铁栏,声音沙哑,幽幽像是传自地下,“可你呢,满心都是陆明玉,辜负我多年苦心栽培,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原来姑姑是想将家搬到地面上,不愿在屈居墓穴里。”萧澜叹气,“多简单一件事,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鬼姑姑挥手,一道凌厉掌风打得萧澜整个人都晃了晃。 齿间漫上些许腥甜,萧澜捂着胸口,微微闭着眼睛。 “装疯卖傻。”鬼姑姑居高临下看着他,语调冰冷。 昏黄的光线跳动几下,灯中最后一截蜡烛也化成泪垂下,只有一根灯芯,依旧顽强地燃烧着,发出几不可见的光亮。 萧澜整个人都隐入黑暗中,半晌之后方才开口:“姑姑是想带着冥月墓中的宝藏,永远离开这里吧,从小就指责澜儿心太野,原来姑姑才是最厌恶这漆黑墓穴的那个人。” 鬼姑姑并未反驳。 经过数百年的岁月更迭,这墓穴内已经一天比一天要更加腐朽,阴冷,潮湿。那四处盛开的红色小花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这墓穴终有一日会渗水坍塌,将所有的珍宝与秘密都深埋地下。待到那时,机关虽毁,却会有数之不尽的武林中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从四面八方贪婪地围上来。 没有了镜花阵,没有了精妙的墓道机关,单凭冥月墓中的弟子,又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只有在墓穴毁灭之前,将里头的宝藏与秘笈先找到,才能实现自己毕生的心愿,建立起新的教派,令中原武林闻风丧胆。 她一生做事谨慎,几乎是步步为营,只出过屈指可数几个变数。一是海碧,二是翡灵,三便是萧澜。这些都曾是她最看重,最疼爱的人,可也都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背叛与离开。 心中有再多怒火与不甘,海碧与翡灵都早已不在身边,唯有一个萧澜,这回她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永远将人留下。 萧澜问:“姑姑又想故技重施,将我的记忆全部拿走吗?” “你将来会感谢我,今天替你做出的所有决定。”鬼姑姑道。 萧澜头靠在铁栏上:“此番我回来,原是想和姑姑好好讲道理的,却没想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想和我讲道理,还是想查明陆明玉究竟中了什么蛊,好回去替他解毒?”鬼姑姑问。 萧澜在黑暗中笑了笑,没说话。 “你明知道这次回来会有危险,可最终还是来了。”鬼姑姑道,“如此一说,我倒是该感谢陆明玉,能将你骗的团团转,眼看着前头是荆棘陷阱,还能闭起眼睛往里跳,省了我不少事情。” “现在我被困于此,或许顶多再有个三五天,便会记忆全失。”萧澜道,“死也死个明白,姑姑总该告诉我,合欢情蛊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十六章 一张白纸 【第九十六章-一张白纸】你是谁,我是谁 见陆追整日都待在藏书楼中,阿六原本也想帮忙,结果翻了还没两页书,便困得昏天黑地,呼呼大睡起来,最后因为呼噜声太大,被无情地赶了出去。 岳大刀道:“你还是安心劈柴吧。” 阿六试图辩解:“其实我也是识字的。”并不是不能看书。 岳大刀道:“公子那样的人,坐在书卷中才好看,你不行,你打架时好看,帮别人劈柴时也好看。” 听了前半句,阿六还在沮丧,听她说完却又高兴起来,因为毕竟还是有好看的时候。 于是等叶瑾来时,就见小俩口正牵着手,一起说说笑笑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是不是该准备贺礼了啊……叶神医心想,溜溜达达上了藏书楼。 陆追将面前的书堆到另一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 “方才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陆前辈。”叶瑾推门进来,将食盒递给他,“让我叮嘱你要多休息。” “看书罢了,又不累。”陆追打开盖子,往里看了一眼,又闻了闻:“今日换了药?” 叶瑾幽幽:“你这话若是让我娘知道,只怕又会大受打击。”药什么药,分明就是汤,很滋补,恁长一根人参。 陆追:“……” “这些都是二当家写的?”叶瑾将桌上一摞纸拿起来,就见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往后则是草绘了不少阵法,看得出来是下了大功夫。 陆追答应一声,端着碗继续喝热汤,不一会脸颊就红润起来,额上也出了密密一层汗。 叶瑾问:“好喝吗?” 陆追答:“滋补。” 叶瑾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成日里泡在书堆中虽说枯燥了些,但只要一想到萧澜,便也不会觉得有多累。直到深夜时分,陆追方才从书堆中抬起头,一个人慢悠悠往住处走。 天边星辰闪烁,花园蝉鸣声声,夏夜微风吹乱额前碎发,微微有些痒。不远处,闪着粼粼波光的湖面打碎一池月光,眯起眼睛看过去,就像是漂了数不清的宝石。 于是原本昏沉的大脑也恢复了清明,陆追弹指打出一道微弱的疾风,惊起草丛中无数萤火虫,在夜幕里点起一盏盏小小的灯,晃悠漂浮在半空中。 如同身处一幅曼妙的画卷中,深深呼吸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竟有些不舍得就此回去。自从离开王城,似乎就没有再如此悠闲惬意地赏过景,此时难得既有美景,又有心境,陆追索性寻了一处繁花盛开的高地,打算独自坐一阵子。手边虽无美酒,但只对着皎皎明月寄情,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碧绿的银草长了约莫半人高,陆追伸手拨开,吹着小风走了还没两步,却面色一僵。 …… 高大的黑色身影从草丛中央腾跃而起,怀中还抱了另一人,那青绿色的衣摆只在月光下倏忽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飞一般掠过重重屋顶,隐入了深宅大院中。 一枚玉佩安安静静躺在草丛中,枫叶的形状,上头刻了一个秀气的“瑾”字。 …… 沈家轻功独步天下,但沈盟主就算再江湖第一,也只能抱着人跑得快些,并不能隐身。 陆追无比后悔,为何自己在从藏书楼中出来后,不老老实实回住处睡觉,而是要来花园中赏月。一路哭笑不得回到住处,阿六在院中奇怪:“咦,爹你怎么看起来有些腿软。” 腿软就对了。陆追拍拍他的肩膀,明日哪里都不许去,记得来藏书楼陪你爹一起吃黄连。 另一头的主院里,各色药草正在幽幽散着香,卧房里头烛火还没熄,窗纸上映出一对倒影,相对而坐,鸳鸯成双。 值夜的下人赶忙退出去,不忘关上院门。 叶瑾扑在枕中,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生不如死,很想冲去冥月墓,问那老巫婆要些失忆的药来。 沈千枫看得好笑,倒也没说话,任由他一个人闹,直到后头险些被踢下床,方才将人拉起来锁在怀中:“听话。” “都是你的错!”叶瑾凶残指责。 “我哪里错了?”沈千枫故意逗他。 你哪里都不对啊!早就说少跟秦少宇在一起厮混,十分流氓,如果是我一个人,那根本就不会在外面!叶瑾骑在他身上:“明日你去要玉佩!” “明日去那草丛中拿便是,陆二当家何等通透,他怎么会捡了东西等你去讨要。”沈千枫双手卡着他的腰,免得人从自己身上掉下去。 叶瑾想了一会,还是觉得很想撞墙,并且悔不当初。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跑呢?就不能蹲在那里,安静地割一把草去喂驴吗?或者淡定松一松土,说是要种药呢?一声不吭转头就跑,而且还是被别人抱着跑,不管怎么想,原因都非常非常下|流。 于是这一切就又都成了沈盟主的错,理由是“我让你跑,你就真的带着我跑了吗”? 一日既往很有道理,不接受反驳。 沈千枫全盘接受:“嗯。” 叶瑾瞪大眼睛:“你居然在笑?” 沈千枫道:“我没有。” 你没有才见鬼了。叶瑾凶巴巴撸起袖子,试图家暴,只可惜武力值悬殊,没多久便从暴躁指控变成了低哑暧昧的喘息,断断续续,若有似无。 床头铜镜被打落在地,落在散乱的青绿衣衫上,照出半面起伏交叠,春|情荡漾。 第二日,陆追乖乖饮下一碗药汤,双手恭敬将碗还回去:“多谢。” 叶神医神情严肃,坐得笔直。 屋里是死寂的沉默。 片刻后,陆追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没看见就对了,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做,很纯洁。叶神医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阵法研究出来了吗?” “怕是还要一段时间,”陆追将桌上的纸递给他,“当初陶夫人教给我相思局时,只说是有情人玩的小把戏,现在看来,她应当是改了不少东西。” “为何不写一封书信,去问问陶夫人可知道这阵法?”叶瑾道,“万一知道,岂不皆大欢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十七章 心绪难平 【第九十七章-心绪难平】一封书信 冥月墓外的一处小山洼里,阿魂第八回满脸担忧地问:“少主人在里头当真不会出事吗?” “我是他的娘亲,连你都能救出来,若他当真有事,莫非还能放着不管?”陶玉儿被他吵得头晕,“只管去送你的信,速度越快越好。” “那,那我可就走了啊。”阿魂将身上的小包袱带了带,“夫人往后多加小心,鬼姑姑很厉害的,还有墓中那位老前辈,也万万不可大意。” 陶玉儿冷冷道:“你若再唠叨一句,这送信的差使,我就交给别人了。” “那不行!”阿魂闻言一紧张,好不容易能替少主人做一件事情,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去。因此心中即便有再多担心,也只有闭嘴把话咽下去,辞别陶玉儿后,便从后山小路偷偷溜了下去。 他要去千叶城,去日月山庄,去将信送给陆追。 江湖排名第一的大帮派啊!也不知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连看门的老家仆都是绝世高手。倘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到追影宫的沈公子,与凤凰。 一想到此,阿魂整个人就越发激动起来,挥手一扬马鞭,几乎是用飞一般的速度绝尘而去,即便头上顶着炎炎烈日,也丝毫不觉得酷热难耐,倘若不是为了让马休息,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昼夜不歇赶路。 日月山庄中,陆追掐着手指,坐在桌边算日子。 叶瑾站在门口:“咳!” “谷主。”陆追回神。 “又在想冥月墓吗?”叶瑾走进来,将手中的药递过来,“最后一回。” “往后都不用喝了吗?”陆追有些意外。 “毒蛊已经清的差不多了,余下的寒毒要等我好好想一想,至于合欢情蛊,最好等萧公子来。”叶瑾道,“往后便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八个字,真是怎么想怎么舒坦。 陆追道:“可谷主先前说过,至少要养两年。” “这些蛊虫在二当家体内蛰伏太久,彻底养回来是要两年。”叶瑾道,“用好吃好睡养,不是用药养。” “原来如此。“陆追道,“多谢谷主。” “住进来这短短几月,二当家少说也给了我百八十个谢字。”叶瑾坐在他对面,“一家人,客气什么。” 陆追笑笑,将药一饮而尽。 “这又是那相思局吗?”叶瑾侧头看桌上的纸,“怎么样了?” 陆追道:“差不多了。” 叶瑾吃惊:“差不多的意思是,快成了?” 陆追道:“*不离十。” “那可厉害了。”叶瑾道,“江湖中人人都想知道冥月墓的秘密,二当家竟然如此快就能破解。”而且还是无师自通,这谁能比。说完后过了阵子,又问:“那红莲盏呢?” “红莲盏恰好是墓穴之眼,阵门所在。”陆追道,“有红莲盏,就能安然而入,没有红莲盏,墓穴内便是幻想重重,机关遍布。不过按照这阵法所指,原先冥月墓中供放红莲盏的位置反而是错的,该由另一面破阵才是。” 叶瑾翻看了半天,如实评价:“看不懂。” 陆追笑道:“若谷主想——” “我可不想。”叶瑾打断他,头摇得像拨浪鼓,每天操心正事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空去学什么破阵。 至于什么是正事。 比如看一阵小晗练剑。 种种草药。 喂喂驴。 给那个谁炖个汤。 给那个谁做做衣裳。 给那个谁按摩松骨。 都是很正的事。 陆追问:“谷主后来选好,要送什么给沈盟主了吗?” 叶瑾严肃道:“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陆追:“……” 叶瑾问:“出去逛逛?” 陆追道:“我还有几本书未看完。” 叶瑾道:“既然已经研究出了八成,那也该适当歇一歇。” 叶瑾又道:“医嘱。” 陆追只好答应。 毕竟古人有云,神医的医嘱,谁不听,谁不举。 正好这日外头的天气也挺凉爽,两人也没骑马,就一路在街上走走停停,遇到了不少百姓,都笑着给叶神医打招呼,再顺便看一眼他身旁的斯文公子,问一问沈盟主去了何处。 不认识啊。叶神医在心里回答,不熟。 然后熟门熟路拐进布料行,看看有什么轻薄的好料子,能给不熟的人做件衣裳。 陆追跟着站了一会,觉得有些困,便打了声招呼,去隔壁的宣纸铺子里看文房四宝。他喜欢写字,也写得一手好字,自然对笔墨多有研究,同老板两人颇有话题,一连试了十几支笔,留下厚厚一摞书过的宣纸。 老板笑问:“不知这些字可否留下?“ “自然,不过是些废纸罢了。“陆追道,“可在下并非书画大家,这怕是值不了几个钱。” 老板摇头:“提钱就俗了,我喜欢公子的字,狂草中透着韧性,似是屹立风中的苍翠青竹,令人见之难忘。这支墨湖点朱砂,就送给公子吧。” “这笔可不便宜。”陆追摇头,“钱我是要付的,老板替我少个零头便是。” 见他如此直爽,老板也想结交这个朋友,索性放下帘子半关店门,将店里库存的好笔都拿出来,一一将来历讲给他听。 这可比布料与衣裳要有趣得多,陆追听得入迷,以至于竟没觉察到店门口有个脑袋,正在鬼鬼祟祟往里凑。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阿魂。 他已知晓了萧澜与陆追二人的关系,此番昼夜不歇赶来送信,初进城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便看到陆追进了一家商铺,过了许久非但没出来,反而将门帘也放了下来,将里头遮得严严实实。 干嘛呢这是……阿魂满心疑惑,实在忍不住,便偷偷摸摸凑上去看了一眼,却见陆追与另一人正并肩站着,低头低声笑语,看起来极为热络。 莫非有人要和少主抢媳妇不成。 一想到这种了不得的可能性,阿魂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自己有些晕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十八章 好多姑娘 【第九十八章-好多姑娘】都在红莲大殿 陆无名有些疑惑地看着两个人:“大热天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陆追答曰:“聊天。” “快些回去。”陆无名摇头,“病还没完全养好,这几日天天就看你在外头晃。” 陆追道:“好。” 但什么叫天天在外头晃。 我没有。 待陆无名走后,陆追道:“多谢谷主。” “谢我做什么。”叶瑾警惕道,“我可没答应放你去冥月墓,还是早些死心吧。” 陆追道:“我只想去看看那头现状如何。” 叶瑾嫌弃:“一个冥月墓,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怕你不在,他会出墙不成。“ 陆追:“……“ 陆追道:“正是。“ 叶瑾道:“那也不许去。“ 陆追试图动之以情:“倘若此时此刻在冥月墓中的人是沈盟主。“ 叶瑾接话:“那我一定在家躺着吃吃喝喝,听曲儿看戏。“糜烂,且糜烂。 纵观整个江湖,只怕还没有谁能忤逆神医的医嘱,从王城到江南,从当今圣上到武林盟主,都不能。 陆追长吁短叹,靠在树下透过层层树叶间隙,看那小小的一方天。 他承认自己在有些时候,的确有些任性妄为,有些不自量力。只是一封书信,心就已经飞去了冥月墓,哪怕只是看一眼,看一眼也好。可此举莫说是爹与叶神医,即便是阿六,只怕也不会赞成。 困难重重啊。陆追回到书房,想继续研究那将明未明的相思局,却半天也静不下心,于是长叹一口气,蹲在树下看一行蚂蚁搬家。 这是他从温柳年那里看来的习惯,烦闷了或者不高兴了,便找一棵大树,端端正正蹲着,一动也不动。他先前不知道此举的乐趣在何处,这阵学着蹲了小半个时辰,依旧没发现乐趣在何处。 还腿麻。 大楚第一丞相,果真不是谁都能学。 陆追扶着树站起来,刚打算回房去喝口茶,就听叶瑾在他身后幽幽道:“当真这么想去?” …… 陆追在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温大人之所以喜欢在别扭时蹲在树下,不是因为蚂蚁搬家多有乐趣,而是因为蹲着显得比较可怜,每每这样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哥便会去将人哄起来,并且答应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要肘子给肘子,要羊腿给羊腿。 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就是这个道理。 在被叶瑾扶进厅中时,陆追对温柳年的崇敬更上一层楼。 屋中静谧无声,叶瑾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圈。 因为他方才回去想了想,若沈千枫此时此刻正在冥月墓中,且周围危险重重,那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会一道去的。 虽然不熟。 但也要去。 况且这样忧心忡忡天天蹲着,伤病养好了,心病也就该熬出来了。 叶瑾目光深沉。 陆追道:“谷主?” 叶瑾问:“非去不可吗?” 陆追坦诚道:“若谷主觉得我这伤病不宜餐风宿露,倒也不是非去不可。可若后果不至于太严重,我想去。” 叶瑾严肃与他对视,许久之后方才道:“我考虑一下。” 陆追深深松了口气,诚心实意道:“多谢谷主。” 冥月墓,萧澜站在白玉夫人的墓穴中,正看着高台上的玉棺。 他白日里刚刚收到陆追的书信,里头详细描述了所有关于白玉夫人的传说与猜测,看那宛若熟睡的安然面容,全然想不到她曾度过了那般凄惨而又坎坷的短暂一生。 空空妙手站在下头,问:“你打算盯着他看多久?” 萧澜转身走下台阶。 空空妙手仔仔细细观察了他许久,直到确定人并无异常,方才道:“你真的没事?半分也未被她蛊惑?” 萧澜好笑:“听前辈的语气,似乎颇为失望。” 没道理啊。空空妙手的确有些沮丧,这沮丧与萧澜是不是自己的孙儿无关。纵横墓穴大半生,他自以为已天下无敌,可此时此刻却偏偏出了个白玉夫人墓,让他险些入魔,而对面的毛头小子却安然无恙,甚至能盯着猛看上大半天。 萧澜道:“上回就说过了,或许是因为我对她毫无杂念,所以才不会陷入迷阵。” 空空妙手被他气得翘胡子:“你爷爷我都多大年纪了,难不成还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萧澜解释:“她身上至少有一样东西,是前辈感兴趣的吧?” 空空妙手顿时语塞。 他的确想要那枚雪钻,戴在白玉夫人手上的,璀璨夺目,举世罕见,能令尸首百年不腐,生动如初。 疯了一般想要。 “好吧。”空空妙手坐在地上,“这回算你赢。” “我可不想与前辈比输赢。”萧澜蹲在他对面,“前辈想要那雪钻的话,就去拿吧。“ 空空妙手一惊:“你说什么?” “我打算告诉姑姑这处墓穴的位置。”萧澜道,“依照我对她的了解,这雪钻她一定会拿走。” 空空妙手陷入了犹豫,又扭头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玉棺。 他虽对女色毫无兴趣,却痴迷珍宝,自然也对一切美好的,精巧的东西都倍加珍惜。拿走雪钻,就意味着玉棺中那容颜绝世的美人将要化为灰尘,他不舍,也不忍。 萧澜道:“我只是提醒前辈,若不愿意,那便让它留着吧。” 空空妙手面露焦虑之相。在原地背着手走了几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几步奔向高台,伸手欲拿那雪钻,却又猛然顿住,最终还是两手空空回到了原地。 萧澜道:“看来前辈是不想要了。” “我要。”空空妙手咬牙道,“让你那姑姑去拿吧,她拿了,我也能取回来。这毁了美人的事,我不做。” 萧澜点头:“也好。” “你打算何时将这墓穴的位置告诉鬼姑姑?”空空妙手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九十九章 好大一个坑 【第九十九章-好大一个坑】坑里钻出来的心上人 阿魂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再解释一下。 于是他道:“但少主人一个都没有收。” 陆追依旧单手撑住腮帮子,笑眯眯看着他:“嗯。” 阿魂充分发散了一下思维,又补充:“不仅没有收,还全部暴打了一顿。” 陆追懒洋洋道:“你家少主一个大男人,暴打手无寸铁的姑娘家?” 阿魂:“……” 阿魂道:“我记错了。” 阿魂又道:“没打没打。” 阿魂哽咽:“真的没打。” 阿魂泪流满面:“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陆追“噗嗤”一声笑出来:“说正事。” 阿魂泪眼婆娑,还有正事? 陆追在桌上铺开一张地图:“你且过来看看,这些墓道走势可还眼熟?” 阿魂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赶忙凑过去,就见那图上细细绘着约莫十七八条墓穴暗道,入口是红莲大殿,纵横交错,布局看着既陌生又熟悉。 生怕会弄错,他又仔细确认了一回,才笃定道:“有些是对的,有些却不对。” “哪一种不对,是走势有错了,还是压根就没有这条路?”陆追问。 阿魂指着地图给他看:“压根就没有,像这些我就从未见过,应当是墙壁才对。” 陆追点头:“多谢。” “只问这些吗?”阿魂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又道,“公子若想要红莲大殿附近的地图,我也能画的,就是……就是可能不大准。” “不必了。”陆追道,“回去歇着吧,时间也不早了。” “那公子打算何时给少主人回信?”临出门时,阿魂又问,“我好早些赶回去。” 陆追摇头:“我与你一道回冥月墓。” “当真?”阿魂闻言先是惊喜,后又担忧,“可姑姑那头……” “我有分寸。”陆追笑笑,“去吧。” 阿魂答应一声,心里倒是挺高兴,毕竟多一个人回去,少主人便多一个帮手,胜算也就多上几分。 陆追一路目送他离开,自己却并未回卧房歇息,而是泡了一壶清茶,独靠在院中的躺椅上,若有所思看着天边星辰,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风徐来,吹乱了一头墨发一袭白衣,漂亮的眼睛里盛满星辉,温柔宁静如同湖水,又闪着美好的光。 陆无名在门外看着他,不由自主便想起多年前的情形,那时儿子还很小,手和脚都软软的,笑起来嘴里缺了牙,在月光下睡着时,似乎连睫毛也在闪着光。 而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变得和自己最初的期待一样,文采斐然满腹经纶,武功亦是出神入化,性格一半如他母亲那样开朗随和,另一半又像是自己,倔强执拗,一旦认定就绝不回头,可也不知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陆追坐起来:“爹。” “怎么在院中睡了。”陆无名走进来,“快些回房。” 陆追道:“我有话要同爹说。” 陆无名问:“要说什么?” 陆追道:“爹先答应我。” 陆无名笑着摇头:“可别想诓我,先说出来听听看。” 陆追道:“我想去冥月墓。” 陆无名笑容一僵,脸色意料之中的阴沉下来:“什么?” 陆追道:“我的毒已解得七七八八,叶谷主也说只要三月内再回日月山庄便可,不必非得日日住在此处,我想去找他。” 说得太过直白爽快,陆无名反而被他气笑:“连个借口都不编了?” 陆追抱着膝盖撇嘴:“编了爹也不会信。” 陆无名道:“不准去。” 陆追道:“我喜欢他。” 陆无名抬手就是一巴掌,当然,只是做做样子,没事干打儿子作甚,要打也是打萧澜。 陆追继续道:“若他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活了。” 陆无名眼前发黑:“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陆追嘻嘻笑:“温大人。” 陆无名哭笑不得,又气,为何那位大楚第一才子也不教些好,这都什么玩意。 陆追收了笑容,认真道:“爹,你就答应我吧。” 陆无名皱眉看着他。 陆追目光没有丝毫闪烁。他先前也想过,要不要同叶瑾商议一个借口,可现在却觉得什么都是多余。 不想心爱之人孤身涉险,是这世间最理所应当的事情,哪里还用费尽心机去找所谓的理由。 陆无名退让一步:“实在放不下心,爹便替你去吧。” 陆追道:“我想去看看他。” 陆无名道:“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并无特别之处,哪里值得你亲自去看。”嘴里说得嫌弃,心里却是无奈,也预料到此事的结果,必然又是自己的妥协。最后只有叮嘱一句,说娘亲还在海岛等着他,凡是切勿任性妄为。 陆追松了口气:“多谢爹。” 陆无名却只想叹气,他这阵倒宁可希望萧澜是个流氓混混痞子无赖,那自己棒打时也能理直气壮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一味由着儿子胡来。 既是决定了要走,那多拖个三天五天,也没什么意思。陆无名在这一点上倒是颇能想得通。翌日清晨在同叶瑾商议过后,很快便准备好了马车与干粮,又带着陆追亲自去同沈庄主夫妇告别,邀他二人将来若有空闲,便来海岛做客。 沈夫人挺喜欢陆追,也舍不得岳大刀,临走时将她拉到房中,也不知送了些什么东西,阿六好奇问了一路,也没能得个答案出来,反而被追着打了一顿,嗷嗷直叫唤。 山路曲折,陆追靠在马车里,悠闲看着外头的葱郁美景,即便道路颠簸,一想到这条路的尽头是萧澜,也只觉心间喜悦,哪里还有疲惫与劳累,连途中酸涩的野果亦吃得有滋有味,山珍海味都不肯换。 陆无名看得直闹心。 而在冥月墓中,萧澜转动机关,将那白玉夫人的墓穴重新封存了起来。巨大的石门轰然落下,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灰尘,待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这里就像从未被外人闯入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章 重逢 【第一百章-重逢】自己的媳妇儿自己认 屋中很安静。 陆追侧首躲了躲脖颈上那寒冷的剑,冲他伸出一只手:“先拉我一把。” 萧澜眼底带着冰刃:“你是何人?” 陆追:“……” 陆追幽幽道:“你又不认识我了?” 负心汉什么样,陈世美什么样。 就你这样。 萧澜收剑道:“来人!” “喂喂喂,”陆追双手发力,撑住深坑边缘,“你先别出声!” 萧澜饶有兴致看着他左拧右拧,像是要爬出来,却半天还是卡在里头,最后吸气收腹,方才勉强跳到地面上。 陆追拍拍身上的土,围着他转了两圈:“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我为何要认识你?”萧澜语调慵懒,“不明不白地里钻出来,是谁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还是墓穴里的鬼魂妖精?” 陆追气定神闲:“你觉得呢?” 萧澜抬起他的下巴:“不过长得倒是不错。” 陆追道:“多谢夸奖。” 陆追又道:“既然我长得还不错,那是不是就能留下了?” 萧澜嗤笑:“身份都没说清楚,就想留在我身边?” 陆追诚恳道:“我这不是长得好吗。”也算是颇大一个优点,还要什么身份,赏心悦目就成。 萧澜没有答话,双手却卡住他的腰肢,猛然借力将人推到墙角,双臂圈出一方狭小的天地,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对视良久后,陆追先凑近,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了一个亲吻。 萧澜用拇指蹭过他脏兮兮的脸:“花脸猫。” 陆追问:“何时看出来的?” 萧澜笑,声音愈发低哑温柔,又带着几分无赖:“看出什么了?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想着既是自己送上门,那不要白不要。” 陆追闭上眼睛。 下一瞬,便有湿热的唇瓣贴合上来,轻缓又万分缱绻。 萧澜亲得很耐心,从唇瓣一路辗转至耳后,最后在颤抖的睫毛上落下一个吻,方才将人放开,额头抵在一起看他。 陆追问:“我脸脏不脏?” 萧澜点头。 陆追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将脸埋在他怀中笑。 萧澜重新将人抱紧,叹气:“谁让你自己跑来的?”声音里没有太多苛责的意思,更像是情人间的问话。 “叶谷主说我没事了。”陆追道,“正好阿魂也送了书信来,我就想过来冥月墓看看,或许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萧澜问:“只你一人?” 陆追摇头:“自然不是。”爹来了,儿子也来了,稳打稳的儿媳妇也来了,拖家带口,很齐全。 萧澜握过他的手腕,试了试脉搏,确是比先前要沉稳许多。 陆追道:“骗你做什么,我要是没康复,谷主与我爹都不会答应放人,既然来了,就肯定没事。” “那也算不得听话。”萧澜道,“哪怕病好了,也该继续在日月山庄等我,哪有一声不吭,自己就打个洞跑来的道理。” 陆追:“……” 什么叫自己打个洞跑来。 萧澜又问:“陆前辈他们呢?” “都在外头,阿魂也在外头。”陆追牵着他的手,“我今晚留下,行不行?” 萧澜道:“你说呢?” 陆追叹气:“八成是不行了。” 萧澜将他拦腰抱起,大步出了房门。 陆追倒是吓了一跳:“你——” “放心吧,不会有人看到。”萧澜低头看着他一笑,“这里没人敢进来,也没人能进得来。” 陆追单手勾住他的脖子:“为何?” “明日带你去入口看过便知,不过此时不行。”萧澜一脚踹开卧房门,进屋放在软榻上,“有别的要紧事要做。” 陆追用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胸口,提醒:“合欢情蛊。” “合欢情蛊?”萧澜面色不解,“我是要说黑蜘蛛与白玉夫人之事,怎么也与情蛊有关,莫非这二人说不得?” 陆追:“……” 陆公子拖过一边的软枕,狂拍。 萧澜笑着一把握住他手腕,向下压在枕侧,低头重新亲吻下去。 比起方才,这回才更像是一对有情人久别重逢,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将所有分别后的思念与重逢时的欣喜,都变成了滚烫的热度和纠缠,从舌尖一直燃烧到脊髓,焚毁整个人,蔓延到心间。 萧澜不舍得将他放开分毫。哪怕是对着脏兮兮的一张脸,也觉得那是世间最好的容颜。他的小明玉一直就是最好看的,生气时好看,狼狈时也好看。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 外头天色已暗,弟子送来沐浴用的热水,陆追舒舒服服泡在里头,问:“妙手前辈与陶夫人呢?” “都在外头。”萧澜用丝绢沾了水,替他擦肩膀。 空空妙手最近一直在后山搜寻,为了能找到更多与冥月墓有关的秘密。而陶玉儿则是来去不定,行踪愈□□缈起来。 陆追皱眉不解:“陶夫人做事,都不与你商量吗?”为何听起来倒更像是在独来独往。 萧澜摇头:“这冥月墓还真是与我娘八字不合。” 陆追没有听明白。 萧澜将水缓缓浇在他肩背:“先前在洄霜城青苍山时,我以为她已经将红莲盏与冥月墓放在了一边,可不知为何,这回到了伏魂岭,似乎又唤醒了她那不知从而起的执念,甚至比先前还要固执上几分。” 陆追猜测:“或许陶夫人是想帮你早日离开这里。” “或许吧。”萧澜道,“不过也要亲自证实之后再说。” 陆追又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萧澜摇头:“你什么都不必做。” 陆追下巴抵在浴桶边沿:“那我为何要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零一章 尸虫 【第一百零一章-尸虫】都养一些什么玩意 “何年何月生?”萧澜想了想,“若真如先前所言那样不老不死,会移魂转世,那说他是白玉夫人同辈之人,也并非不可能。” “我的意思是,他这回所侵占的身体,像是季灏。”陆追解释。 萧澜皱眉。 “应当没有看错,我爹先前也说过,这回我亲眼所见,倒是更加能肯定了。”陆追又道,“不过他究竟侵占了谁,也与你我无关,随口一提而已。” “倘若真是季灏,也是造化弄人。”萧澜道,“他心心念念想成为盗墓高手,执念太深难以自醒,以至于整个人都疯疯癫癫,却不曾想会在身死之后,以这种方式进来冥月墓中。” “我在千叶城时,也曾见过蝠因为一把白玉匕首入魔,书上说那是白玉夫人之物。”陆追又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玉棺,“他应当是极喜欢白玉夫人的。” “这可称不上喜欢。”萧澜道,“倘若真的心中倾慕,更该言行谨慎,如此频频扰她清静暂且不提,还在棺木旁做猥亵之举,哪里配得上喜欢二字。” “也对,”陆追道,“倘若白玉夫人在天有灵,看到这下流的勾当,只怕也会气得够呛。” 萧澜牵着他的手出了墓穴,外头安安静静的,蝠不知已从何处遁了出去,影子也不见一个。 “倘若蝠知道这里,那黑蜘蛛会知道吗?”陆追问,“他们勾结在一起,也不止一两天了。” “我猜他不知道。”萧澜道,“勾结在一起是为了相互利用,哪有事事都要告知对方的道理。况且蝠既已为了白玉夫人入魔,也不会舍得那绝世容颜被外人看了去。” 数日前,在鬼姑姑发现黑蜘蛛暗中养的红斑尸虫后,意料之中勃然大怒。需知那尸虫双螯带毒,一公一母凑到一起,不出半月便会产下数百只小虫,生长速度极快。密密麻麻席卷之处,寸草不生地皮翻卷,如同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一种动物是红斑尸虫的天敌,鬼姑姑深知此物一旦被撒入墓穴,那所有弟子都会在三天内被啃噬成白骨。她清楚黑蜘蛛的蠢蠢欲动,清楚他的贪婪野心,却不知他竟会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更不知他是如何逃过重重眼线,暗中做出这么大的动作。 看着那黑红相间的尸虫,鬼姑姑难得毛骨悚然,心中隐隐生起后怕,因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萧澜的要求,将此事全权交给他处理。而药师闻讯之后,也对此没有太多意见,现在的萧澜早已不是当日的萧澜,他的确应该做更多事情,背更多责任。 连黑蜘蛛自己也没料到,苦心经营数年的一张地下大网,会在一夜之间就被萧澜连根掀翻,他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弄清楚,就被投入了监牢中。 “我要见姑姑。”他愤怒地看着面前人。 “见姑姑做什么?”萧澜一笑,“姑姑说了,你是死是活,全由我来决定。” “我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黑蜘蛛双目赤红。 “你什么都没做?”萧澜反问,“且不说这些年那凭空多出来的纵横墓道,光说七日之前,你拉进冥月墓的那些火药,是想做什么?” 黑蜘蛛脸色顿时白了起来。 “本事不小,神不知鬼不觉的,险些连我也瞒了过去。”萧澜道,“不过有胆做,就要有胆承担后果,如今东窗事发,也只能怪你命不好。” 黑蜘蛛死死盯着他,想不通自己是何时走漏了风声,那些炸药被运送进冥月墓后,一直就安放在自己才知道的暗库内,为何竟会被萧澜发现。 他又开口:“只有我才能打开那暗库的门。” 萧澜道:“所以?” “我要见姑姑。”黑蜘蛛又重复了一回,他知道落在萧澜手中,自己只有死路一条。除了暗库的门,他还知道许多秘密,有些秘密甚至能毁了整座冥月墓,这是他的筹码,也是他的生机。 “这么多年横行霸道,我知道你手里有不少底牌。”萧澜道,“不过对我而言都不重要,连这暗库的门要怎么开,我也不想知道。” “你!”黑蜘蛛道,“姑姑不会答应的。” “姑姑压根就不知道炸药的事,能有什么答应与不答应。”萧澜笑笑,“你想多了。” 黑蜘蛛险些呕血:“那为何……”为何她竟会纵容萧澜抓了自己? 萧澜道:“因为你养红斑尸虫。” 黑蜘蛛惊道:“我没有!”那毒虫何其恐怖,自己也是冥月墓中人,为何要养它? 萧澜道:“嗯,你没有,是我养的。” 黑蜘蛛:“……” “不过这锅你怕是要背了。”萧澜唇角一扬,“在冥月墓数年,你也没少给我扣帽子,这叫有来有往。” “你!来人!来人!”黑蜘蛛被他瘆得心惊,后背被冷汗泡得能拧出水。 “这里只有你我,死心吧。”萧澜道,“要自尽就自尽,不想自尽,也会有人每天送你一顿饭,饿不死。” 黑蜘蛛拖着沉重的铁链,想要扑上来与他同归于尽,却拼尽全力也靠近不得,只能困兽一般怒吼,眼睁睁看他出了监牢。 在萧澜的率领下,无数珍宝被从各个暗室中挖掘出来,堆满了大半座空殿。连药师也在费解,不知那鬼蜘蛛究竟是从何处找来这么多的宝贝,她甚至有些后悔,觉得应当再放任他一段时间,或许还会有更多收获。 鬼姑姑对萧澜这回的办事效率极为满意,也就安心将更多事情都交到他手中,却唯独没有再提红莲盏,想来应当是担心若再让他见到陆追,又会生变。 陆追道:“那在我来之前,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蝠跟随你们去了日月山庄,还想在这里找出食金兽的真相。”萧澜道,“原是想先将白玉夫人的墓穴位置告诉姑姑,也好名正言顺带带人将这里重新彻查。” “现在蝠又回来了。”陆追道,“所以你的计划照样可以进行,而且他若是知道白玉夫人的墓穴被外人闯入,应当会失控发疯,那时候,更方便你行事。” 只是唯独有些对不住那白玉夫人,绝世容颜化为尘土,总是会令人惋惜。 陆追又问:“今晚能出一趟冥月墓吗?” “自然。”萧澜调侃,“我若再不带你出去,只怕岳父大人就该杀进来了。”到那时再想娶媳妇,难于登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零二章 谈情 【第一百零二章-谈情】动乱前的好时光 空空妙手一听,自然也不肯再回去,将背篓丢在一边,耍赖撒泼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 陆无名想不通,为何在这风声鹤唳之时,自己还要站在后山,与这疯疯癫癫的老头置气。 是真的有病。 空空妙手粗声粗气问:“你们今晚要做什么?” 陆追也学他坐在草地上,道:“至少要聚在一起,再将彼此知道的事情都说一回,免得有什么遗漏。” “你娘不在吗?”空空妙手看了眼萧澜,“她知道的,可不比这里任何一个人少。” 萧澜摇头:“我也不知娘亲去了何处。” 空空妙手不悦地嗤了一声,倒也没再说话。 天边月色皎皎,将山野照得透亮。陆追捡起一根树枝,问:“谁先说?” 萧澜道:“我。” 陆追笑笑:“嗯。” 阿六坐在对面看他二人,原来心里有了彼此,就连对视的眼神都会不一样,只是一个笑容,都能从中看出满满的情意来,旁人想插也插不进去。 这些日子众人虽未聚首,却一直在分头搜罗关于冥月墓的消息,这阵分门别类一一列出,再加上陆追的地图,便可推测出那白玉夫人的墓室,极有可能是个入口,连接着通向更深处的大门。 “只是现在还不能断言。”陆追道,“若是陶夫人在就好了,这相思局是她教给我的,一起研究,说不定能找出更多秘密。” 所有人不约而同,齐刷刷看向萧澜。 …… 萧澜无奈:“我当真不知道娘亲去了何处,不过按照先前来看,顶多再过个三五日,她便会来冥月墓中找我,倒也不用着急。” “如何能用得上三五日。”一个身影从远处飞掠而来,稳稳落在地上,丹凤眼点绛唇,玉钗金簪,华贵雍容。 陆追道:“陶夫人。” “伤病治好了?”陶玉儿笑着迎上前,握住他的手道,“给我看看,还当真是胖了不少。” 陆追道:“没胖。” 陶玉儿又试了试他的脉相,这下却皱起眉头,道:“毒没解?” “解了一大半,剩下的不妨事,我就先过来看看。”陆追道,“昨日刚到这伏魂岭。” “怎么也不好好在日月山庄住着。”陶玉儿嘴上在抱怨陆追,视线却扫向陆无名,还是头回见着这般做爹的,儿子身上有伤,不教他好好休息,也不知非要带来这阴森森的伏魂岭作甚。 陆无名:“……” “我当真没事了。”陆追解释,“叶谷主说了,只要在三月内回到日月山庄便可。” “三月,这路上一来一往都要花多久。”陶玉儿依旧摇头,拉着他坐在石头上,问,“先前在聊什么?” “关于冥月墓的事,刚提到相思局。”陆追道,“也巧,夫人正好就来了。” “是为了白玉夫人吧?那可不是相思局,收到我给你的书信了吗?”陶玉儿看他画在地上的符号。 陆追点头:“收到了,夫人说了引魂局,可我先前从未听过,那信中也说得不甚详细,只能自己按照相思局来揣摩。” “没细说,是不想让你多操心,引魂局是会伤人的,不像相思局,困不住对手,顶多用来思慕情人。”陶玉儿笑问,“可有用来偷偷想澜儿?” 陆追还未回答,陆无名便在旁梆硬回答:“没有。”想你儿子作甚,说正事。 陶玉儿拍拍陆追的手:“你看你这爹,烦不烦。” 陆无名:“……” 妖妇。 陆追只好出来打圆场,问:“那引魂局的奥秘到底是什么?” “是*术,一时片刻可说不清。”陶玉儿道,“在冥月墓中,我只在白玉夫人的墓室中看到了引魂局,重要吗?我当那只是个陪葬的歌姬舞娘,可这阵看你似乎对其极为上心。” “我是相信夫人,才会将此事说出来的。”陆追提前强调。 陶玉儿愣了愣,却又好笑:“怎么,不相信我?” “若不信,我就什么都不说了。”陆追道,“我怀疑整个冥月墓,便是一个巨大的*阵,而那白玉夫人的墓穴,就是关键的入口之一。” “阵门?”陶玉儿神情果然凝重起来,她先前倒是从未想过这点。 陆追摇头:“我也只是靠自己学了些皮毛,不敢妄下结论,只是推测。” “那就有意思了。”陶玉儿站起来,重新看了一遍地上那残缺的图画,视线像是钉在了上面,许久都没有出声,眼底的光倒是越来越亮。 萧澜出声:“娘亲。” “我知道,我不会独自前去。”陶玉儿轻笑一声,“怕什么。” 萧澜道:“多谢娘亲。” 陶玉儿对陆追道:“这般冰雪聪明,我的傻儿子将来只怕会被你吃死。” 陆无名:“……” 陆无名:“???” 为何就不能专心致志说冥月墓的事? 陆追道:“那夫人可愿一道来解这阵法?” 陶玉儿点头:“自然,而且事不宜迟,越快越好。这山中恰有一处山洞干燥避风,不如诸位这几天也一道住进来吧。” 她口中的“诸位”,自然不包括萧澜。毕竟是墓穴中的少主人,最近又深得鬼姑姑宠爱,怕是半步也离不开冥月墓。 于是陆追就有些遗憾,毕竟两人才刚刚相处了一夜,转头就又要分开。 阿六这回难得机灵,提议:“不如我们先去看看那处洞穴?” 陶玉儿会意:“也好。” 岳大刀娇俏活泼,搀着她的胳膊一道说说笑笑往山中走。 只有陆无名心中不悦,发脾气曰:“一处山洞,有何好特意看上一看?” “说不定里头有金子呢。”阿六嘴里胡言乱语,硬是将人踉跄拉走。而众人既然都走了,那空空妙手也便拍拍袖子,跟了上去——毕竟只要萧澜答应肯生个儿子,那他将来要找多少男人,都无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零三章 听话就成 【第一百零三章-听话就成】委屈一下勉强能叫娘 陆追幽幽问:“我想的事,该是哪种事?” 萧澜答:“家国天下,四海为家。” 流利,无懈可击。 陆追:“……” 萧澜笑道:“说真的,你若不想让那些姑娘待在红莲大殿,我就寻个借口另安排住处,也不是什么大事。” “逗你的。”陆追道,“多少正经事情都操心不完,我计较这些做什么。” “那困不困?”萧澜又问,“若是累了,就闭眼睡一会。” 陆追没回答。 趴在他结实的脊背上,其实挺舒服,夏夜的山间飘满花香与泥土芬芳,比最好的安神药还要管用上几分,哪怕有再多纷纷扰扰,此时在美景良辰与心爱之人面前,也不愿再去多想。 到后山的距离不短也不长,萧澜见他不说话,以为已经睡着了,便将脚步放慢放轻不少,想让他的梦境更安稳些。 枯黄的草叶被踩得窸窣作响,树上虫豸嗡嗡摩擦着翅膀,一只绿蛙跃入潮湿的草丛中,惊起一片幽蓝萤虫,闪烁点点。 陆追心想,自己要将此情此景记一辈子,待到白头时,再拿出来想着一段崎岖山路,这一片温柔星光。 “爹!”阿六正蹲在山道上,远远见到两人过来,就赶忙站起来挥手,“陶夫人差我过来等,说夜间风凉,爹在外头待不长。”其实原话并非如此,而是“澜儿八成不舍得小明玉在外头挨冻”,但由于爷爷一听就发怒,所以还是修改一下好。 “其余人都在山洞中吗?”陆追问。 “在。”阿六带着两人往过走,“那山洞里可了不得,跟宫殿似的,又大又阔气。” “陶夫人的住处,自然不会差。”陆追看萧澜,“你以前来过这处地方吗?” 萧澜摇头:“这是我头回知道娘亲住在何处。” “那你问过她吗?”陆追又问。 萧澜道:“没有。” “这就是你不对了。”陆追牵着他的手,“自己的娘,有什么不好问的,关心下住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萧澜却道:“我不想打探过多。” “打探?”陆追停下脚步看他,叹气,“你就是对陶夫人戒心太重。” 萧澜皱眉。 “陶夫人对红莲盏与冥月墓有想法,这话不假。”陆追道,“可她也是你的娘亲,这世间连你都不肯同她亲近,那还有谁能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 萧澜道:“问得太多,只怕娘亲反而会觉得我别有用心。”“你就是别有用心了,那又如何?”陆追拍拍他,“就不能理直气壮一些。” 萧澜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照我说的做便是。”陆追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可有时候除了心里想,多少也要表现出一些。像你现在这样,对陶夫人对鬼姑姑对空空妙手前辈,甚至对街边的陌生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态度,换成再宽宏大量的娘亲,也会生气的。” 阿六道:“对对对。” 陆追踢他一脚。 阿六:“……” 萧澜笑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阿六继续在前头带路,心说这姓萧的还挺听话。 考虑考虑,也不是不能叫娘。 当然,自己很委屈就是了。 陶玉儿的那处山洞果真很大,不仅大,甚至还称得上舒适奢华。里头套着七八处连通洞穴,温暖干燥,床上铺着锦缎,桌上摆着茶具,背风偏僻处搭着厨房,烟雾混在雾霭中,再加上有阵法掩护,外人即便是打门前经过,只怕也发现不得。 陆追赞叹:“这里可不知比冥月墓要舒服多少。” “那漆黑地底下的墓穴暗室,如何能同这山中美景相比。”陶玉儿递给他一盏茶,“当初离开冥月墓时,我担心那老妖婆会出尔反尔,派人杀我,就先在这山洞中避了数月,方才离开伏魂岭。” “这是什么?”陆追拿起桌上卷轴。 “别打开!”空空妙手在旁慌忙制止。 陆追不解。 陶玉儿嗤笑一声,不屑道:“是白玉夫人的画像。”自己先前顺手从冥月墓中拿出了一卷,方才刚一打开,旁人都没事,妙手空空便面色赤红捂住眼睛,连声叫着要合住。 空空妙手梗着脖子道:“我只是,只是看到她,就想起那雪钻。”与美色无关。 “贪财与好色,差别也不见得有多大。”陶玉儿凉凉道。 空空妙手愤然蹲到一边,不再说话。 陆追打开画卷看了一眼,道:“画功有些拙劣,像是临摹而成。” “怎么看出来的?”萧澜问。 陆追想了想,答:“笔锋描线落墨轻重,没法细说。”总之我说是临摹,那就一定是临摹。 萧澜道:“嗯。”你说了算。 陆追又研究了一下落款方印,恍然道:“原来是陆府的主人所绘,怪不得,八成是先找了画师,后来又自己照着临摹了一回,用来搏美人欢心。” 空空妙手道:“连雪钻都舍得给,这一幅画又算得了什么。” “前辈就别再心心念念雪钻了。”陆追合上画卷,蹲在妙手空空身边,用胳膊拱拱他,“想个办法,先弄清楚蝠的身份。” 空空妙手道:“方才听你爹说,那是季灏?”说这话时,他脸上并没有多少神情,仿佛那不是曾经的徒弟,而是一个陌生人——事实上,也的确是个“陌生人”。 在找到萧澜之后,空空妙手就将所有人都抛在了脑后,抛的干干净净,毫无牵挂。 陆追道:“或许这回是侵占了季灏的身体吧,可也总该有个最初的身份。” “这法子可阴毒,我从未听过。”空空妙手道,“不过蝠既对白玉夫人一片痴心,那倘若白玉夫人被鬼姑姑毁了,只怕他会大发狂性。” “我也想到了。”陆追道,“不过不打紧,现在的局势,冥月墓中越乱,对我们越有利。” 陆无名叮嘱:“那食金兽须得生擒,万万不可伤其性命。”他还记得当初写着陆追八字的木头娃娃,与蝠那句“拿走了一些东西”,不将此事弄清楚,哪怕是叶瑾亲口说已经解了所有毒,他也无法真正安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零四章 吞噬 【第一百零四章-吞噬】碎石达人陆明玉 墓穴中三人皆是高手,可却并没有一个人觉察到蝠的存在,哪怕对方已经近在咫尺,蓄势待发。 鬼姑姑一步步走向高台。 方才听到萧澜说起玉棺中的绝世美人,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对方会是谁——关于白玉夫人的传闻从回忆中渐渐浮出,一件件,一桩桩。身为最受宠的歌姬,她在下葬时,身上佩满了最珍贵的珠宝,价值连城。更有人说那陆府的主人为能时时见到她,特命人在白玉夫人墓与主墓之间修建了暗道,以便在身死之后,依旧能享用美色。 而现在白玉夫人的墓穴既已找到,也就意味离彻底打开冥月墓又近了一步。想到这一点,鬼姑姑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与之一起燃烧的,还有那早已苍老僵硬的灵魂。 药师又重复问了一回:“少主人当真上去看过吗?” “自然。”萧澜纳闷看她一眼,“方才就说过了,况且若是不看,我怎知那玉棺中是大美人?” 药师没有再接话,她总觉得这墓室中有些危险,可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萧澜扬扬眉梢:“你若不信我,觉得上去会有危险,为何不制止姑姑?” 药师面色僵了一瞬。 萧澜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得有些嘲讽,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那埋在最深处的欲念,被厚厚的茧壳包裹着,从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她是不满鬼姑姑的,不满她做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迟迟不肯听自己的话,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众人还是幽拘在这终年漆黑的冥月墓中,惶惶不见天日。 为了这份不满,她甚至想过,假如这冥月墓中没有了鬼姑姑,会是何种情景。这想法虽只存在了一瞬,却在心里顽强地生了根,伺机而伏,蠢蠢欲动。 而这份心思,还是头一回被人戳穿。 萧澜却没有再理会她,紧走几步自己也登上高台。 白玉夫人能令人入魔,他并不想让鬼姑姑在此时被阵法控制。 玉棺近在咫尺,凛冽的寒气迎面扑来,人如同站在隆冬风雪中,湿滑的台阶上结了一层薄冰,萧澜道:“姑姑小心些。” 鬼姑姑道:“白玉夫人,澜儿你在看她之时,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不适?没有。”萧澜摇摇头,打趣道,“那棺木中的女子生得倾国倾城,神情也挺安详,又不是什么狰狞怪物。” “那你想要她吗?”鬼姑姑又问。 萧澜这回被吓了一跳:“生得再美也是亡故之人,我要她作甚。” “传闻中说,这白玉夫人不管是生前还是亡后,都能引得大批男人为她疯魔,甚至连替她摆放棺木的下人,也忍不住要一亲芳泽。”鬼姑姑道,“原来也有例外。”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重物坠下。屋中三人同时警觉地看过去,就见无数黑影腾空而起,密密麻麻朝这边飞来。 药师惊叫:“是吸血金蝠。” 生活在墓穴中的鬼影,面容丑陋獠牙鲜红,覆盖着薄膜的翅膀张开后,最大能有三尺余长。偶尔飞出墓穴,倒挂在附近的村民房梁下,那闪着蓝光的双眼,不止一回将人活活吓出病来,直说自己见到了鬼。 乌金铁鞭当空甩过,将最大的一只吸血金蝠击落在地。萧澜拉着鬼姑姑一跃而下,两人刚一落在地面,那蝠群就像是闻到了血腥的苍蝇,又齐刷刷调转方向,继续向着二人扑来。 药师问:“可要先离开这里?” 萧澜扫了眼方才蝠群飞出来的地方,飞扬的尘土中,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幽深的眼睛,正在注视着那高台上的白玉夫人。 蝠群还在源源不断聚集盘旋,等着下一次进攻的机会,三人果断撤离墓室,厚重的石门轰然关闭,将那些吸食人血的鬼影全部挡在了另一头。 萧澜道:“姑姑恕罪,澜儿昨晚来时,并没有遇到这些蝙蝠。” “你能发现这墓穴,已是大功一件,何罪之有。”鬼姑姑道,“那白玉夫人既是得宠,棺木旁有些机关也不奇怪,是我大意了。” 萧澜问:“那可要想个办法驱散这些蝙蝠?” 鬼姑姑看了眼药师。 药师道:“用药草点火熏蒸,可驱逐吸血金蝠。不过此物已有多年未在墓中出现过了,需从外头去找药进来,加上晒干炮制所花费的时间,大约需要十来天。” 鬼姑姑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越快越好。” 药师答应下来,转身匆匆去做准备。 萧澜道:“那这里要继续守着吗?” 鬼姑姑点头:“这里交给你负责,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懂吗?” 萧澜道:“澜儿明白。” “那黑蜘蛛怎么样了?”鬼姑姑一边走一边问。 “还没死。”萧澜答。 鬼姑姑皱眉:“让你审问,不是让你折磨他,什么叫还没死。” “该审的,都已七七八八交代得差不多了,无非就是这些年搜刮囤积的墓葬,分散藏在各个暗室中。”萧澜道,“姑姑只说要留他性命,可没说不准严刑拷打。” 见他态度吊儿郎当,鬼姑姑也没再说话,既然该问的都已经问了出来,那便由着他去折腾黑蜘蛛,也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 两人一路远去。待到外头的声响彻底消失后,蝠方才从暗处爬出来,他顾不得其他,先是踉踉跄跄冲上高台,趴伏在玉棺边沿看了眼白玉夫人,见她依旧睡得安详,方才放下心来,撑着慢慢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眼底一片空洞。 墓穴中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先前是堂皇富丽的,现在巨大的黑色蝙蝠倒挂在各个角落,被明珠散出的光芒一照,身上细细的绒毛也发出银黑色的光来。 这个地方被人发现了。 想到此处,蝠紧握的拳头颤抖着,过了许久,他突然猛地爬起来,不知从何处抱来一大卷绳子,将那巨大的玉棺一层一层捆起来,试图背在身上离开这间墓室。 自然是失败了。那寒玉棺虽不重,却极脆,方才离开高台半寸,立刻就裂开一条细细的缝隙,连着里头的白玉夫人也侧了侧身子。 蝠大惊失色,赶忙将玉棺又放了回去,双目死死盯着那棺中人,直到确认她并没有受到损坏与惊吓,已经是完整而又安详的,方才松了口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零五章 废庙 【第一百零五章-废庙】深藏山中的秘密 蝠一动不动坐在墓室中,许久都未挪动一下,看上去一时片刻并不打算离开。 可空空妙手知道,他必须得想个办法逃走了,否则此时眼前浮动莫测的光影,很快就会变成密不透风的大网,变成重重叠叠的迷城,将自己牢牢禁锢在其中,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 他难得痛恨自己的贪婪,为何要对雪钻、对冥月墓有如此强烈的向往,以至于只要一靠近白玉夫人的玉棺,就会全身滚烫,心底伸出无数尖锐小手,每一下抓挠都痒得人要发疯,似乎只有伸手拿到那雪钻,方能舒坦一些。 一只吸血金蝠煽动翅膀,在墓室内盘旋了半圈,最后稳稳停在他身边,继续悬空倒挂着。长满漆黑绒毛的身体不断散发出腥臭味,金色的指甲是最漂亮的武器,见血封喉。 妙手空空闭住呼吸,在心里计算自己打晕蝠,绕开这些蝙蝠群,而后安然逃出去的可能性——只要不惊动冥月墓的人,那自己也并不算是坏了萧澜的计划。 主意打定,他深吸一口气,指间悄无声息落下一片薄如蝉翼的钢刃,刚欲动手,右手攀住的一根大柱顶端却猛然晃了晃。 “谁!”蝠觉察到异样,猛然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了数十只巨大的蝙蝠展翼腾空盘旋,将视线堵了个严严实实。挥手驱散那些蝠群后,屋顶上空空如也,只有尘埃在明珠的光线中飞舞飘扬。 蝠定定地盯了那柱子片刻,确定的确一切如故,方才重新坐到地上,脸颊贴着白玉夫人的玉棺,也不觉得冷。 一片漆黑中,空空妙手趴伏在地上,觉得胸口闷痛而又泛着铁锈味。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的这里。 方才在手中木柱松动时,他本能地用另一只手胡乱一抓,却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关,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吸力重重甩出,沙袋般撞到墙壁,又被反弹到了地上。 漆黑,寂静,寒冷。 若普通人被关押在这里,即便撞不到鬼怪,八成也会被自己活活吓出病来,可空空妙手却不同。在身上的剧痛消散后,他擦了把鼻子中流出来的血,硬撑着站起来。假如此时有光线,那定然就能看到他眼中的狂喜——这是一个全新的地方,先前从未有盗墓者踏足过,他是第一个。 而这与白玉夫人墓穴联通的暗道,极有可能就是通往主墓室的通道。想到此处,空空妙手早已将一切都抛至脑后,他先是侧耳聆听了一阵,确认四周并无任何声音,方才从布袋中摸索取出明珠,照出一方亮光来。 粗粗一观,这条暗道蜿蜒曲折,前头不知通往何方。而方才的入口已消失无踪,那机关巧妙地嵌合着,连一丝最细微的缝隙也隐蔽不见。 空空妙手兴奋无比,一步步向前走去。 红莲大殿中,萧澜正坐在桌边,盯着茶碗中的一根茶梗,先是上下起伏,再是沉入杯底,直到最后腾腾热气散尽,茶水变成深褐色,也不见喝一口。 下人站在一旁,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敢出声打扰。 萧澜闭起眼睛,继续在一片幽静漆黑中想事情。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商议,他早已习惯了独自思考。 “少主人。”许久之后,有人在外头小声敲门。 萧澜睁开眼睛。 来人是鬼姑姑身边的侍女,说是请少主人过去。 萧澜问:“何事?” 侍女摇头:“不知。” 萧澜起身去了前厅,这回只有鬼姑姑一人,想来药师应当还在配置驱散吸血金蝠的药物。 “姑姑。”萧澜问,“找我有事?” “距离伏魂岭不远,一座荒山,名叫掩仙山,你现在应当不记得了。”鬼姑姑道,“不过我曾带你去那里的瀑布下练过功夫。” 萧澜道:“姑姑现在要去吗?” 鬼姑姑点头:“不过这回不是为了练功,说起白玉夫人,我倒是想起来了,那荒山中有一处寺庙,传闻在早年间,里头有个白玉美人的雕像。” 萧澜微微皱眉。 鬼姑姑道:“药师配药还需花上几天,你随我再去趟山中吧,或许会有收获。” 萧澜点头:“好。” 他倒是记得那掩仙山,孤零零一座险峰,诸多百年古树盘根错节,将整座山都包裹了起来,并无小路可通山顶,连砍柴人都鲜有涉足——毕竟方圆还有不少别的山丘,犯不着冒险。 在那样一处荒败的地方,会有寺庙?若是有,那又是谁所修建呢? 事情发展至此,萧澜已经能肯定,陆追先前的想法并没有错——那白玉夫人之所以能在千军万马中翻出一片巨浪,绝不单单是因为绝色姿容,更有可能是被人利用布阵,做了祭祀的牺牲品。 “这些都是关于白玉夫人的传闻,我整理了一些,你自己拿去看吧。”鬼姑姑递给他一摞泛黄的书册。 萧澜答应一声接在手中,拿回住处粗粗一翻,都是先前那些早已听过的传闻,并无其它新的东西。其中倒是挺大方提到了陆府,看来是对毒蛊极有信心,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忘了先前所有事。 翌日清晨,两人策马离开冥月墓,一路去了掩仙山,距离不远,下午便已抵达。 站在山脚往上看,云雾缭绕郁郁葱葱,整座山都是最蓬勃的绿色。 萧澜道:“这么大一座山,只有姑姑与我两个人,只怕不好找那破庙,可要多调些人来帮忙?” “你只管随我来。”鬼姑姑往里走,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于是萧澜也就没有多问,跟着她一路往山上走去。盛夏时分天上日头正烈,山林中却丝毫闷热也无,茂盛的树冠将阳光遮挡大半,只在缝隙间流出细细的光亮来。 树根伸出土地,远看像僵死的蟒蛇,鸟鸣声刺耳沙哑,如同嚎哭。萧澜道:“这山中闹鬼吗?” 鬼姑姑停下脚步:“怎么,你怕鬼?” 萧澜笑道:“若不闹鬼,都对不起这些树木鸟雀。看一路枝干的粗度,这山怕是荒凉了数百年,想在这里修庙,人力都是一大笔开销,家底子不殷实可做不到。” 鬼姑姑道:“在月儿湾。” 萧澜道:“什么?” “那座庙宇的位置,在月儿湾。”鬼姑姑道,“我虽不知道那是哪里,不过童谣唱过,每晚月亮升起之地,就是月儿湾。”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零六章 机关 【第一百零六章-机关】逃不出的禁锢 陆无名握住他的手腕,指下脉搏跳动忽急忽缓,一丝一缕的凉意浸透出来,很快就传遍了身体。 “公子!”岳大刀握着一把野花回来,原是打算送给陆追的,却见他正面色苍白坐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赶忙跑上前帮忙。喊声惊动了其余人,陶玉儿蹲在陆追面前,掌心急急贴上他的额头。 “寒毒。”陶玉儿问,“多久没发作过了?” 陆追费力道:“自从下了青苍山,便再没有犯过,叶谷主也说只要多加注意便是。”这回出发前还好好的,没想到会来得如此突然。 “别去那月儿湾了。”陆无名背起他,“先回去再说。” 陆追浑身冰冷,也没力气再说什么,只是低低“嗯”了一句。 寒毒初发作时全身冰冷,只觉得心脉也隐隐生痛,原以为会撑不回住处,谁知在下山走了一阵后,不适之感却减轻了许多,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现在觉得如何?”陶玉儿一直在留意他的状态。 “好多了。”陆追道,“爹,我想坐一会。” 阿六赶紧脱下外袍垫在一块平整些的石头上,与陆无名一道扶着陆追坐下,本想将水囊递过去的,后来一想他本就全身冰冷,如何能喝得凉水,于是只好提心吊胆盯他的脸着看,生怕会再出异样。 陆追闭着眼睛歇了一会,阳光暖融融披在身上,像是一双温暖的臂膀,安抚着不安与疑惑的心,耳边的声音也逐渐真切起来,鸟鸣婉转清脆,是山间的风铃。 过了好长一会儿,他方才睁开眼睛,就见面前四人正齐刷刷盯着自己,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陆追道:“我没事了。” 陆无名与陶玉儿同时去试他脉相。 陆追道:“真的。” 真不真不是自己说了算,不过检查过之后,发现他脉相的确平稳不少,陆无名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 “莫非你不能进这掩仙山?”陶玉儿擦了擦他额头上的冷汗,“否则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说毒发就毒发。” “还会是因为这个理由?”陆追有些疑惑,可又的确没有别的原因来解释,为何自己进山会心悸,出山就舒服无恙。 山中太过阴湿,即便陆追此时已经好了许多,众人依旧不敢大意。阿六果断背起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暂居的山洞中。 在被塞进被窝中时,陆追其实已完全恢复过来,除了有些犯懒困倦外,刺骨寒意早就消散一空,心跳也恢复过来。陶玉儿替他多加了一床被子,将人严严实实压住,看着睡着之后,方才轻轻退出山洞。 陆无名问:“那山中会有什么?” “不好说。”陶玉儿摇头,“明玉体内的寒毒是那老妖婆种下的,过了这许多年,连叶谷主都辨不明究竟是什么,旁人就更难下手,也猜不到这回无端毒发,究竟是因为掩仙山还是别的什么。” 陆无名皱眉不语,依照他对鬼姑姑的了解,哪怕现在立刻将人绑来,只怕她宁可舍了一身剐,也会巴不得自己与海碧的儿子受折磨,退一步讲,即便她说出了□□也解药,旁人也难辨真假,信不得。 陶玉儿道:“澜儿现在既受那老妖婆重视,或许可以帮上忙。” 陆无名摇头:“倘若他不小心露出马脚,反而被鬼姑姑将计就计,用来对付明玉呢?” 陶玉儿道:“澜儿是明玉相中喜欢的人,你不信我儿子,至少也要信明玉的眼光,他如何会蠢到此等地步。”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陆无名便又想起了陆追那一身伤病,有多少都是萧澜亲手所留,更胸闷。 “正因为先前他伤了明玉,这回才会更加小心。”陶玉儿并不想在此时多争辩,“否则你我在这里干着急,争来吵去,也于事无益。” “是啊,师父。”岳大刀也在一旁帮腔,“公子这阵虽然看起来好了,可毕竟病根未除,大意不得。” 陆无名清楚自己太过担心陆追,考虑事情难免有失偏颇,索性冷静了一阵方才开口:“那空空妙手的事情也不知如何了。”千万别在此时将冥月墓搅出风浪,那萧澜只会更加脱不开身,鬼姑姑警惕性也会更高。 陶玉儿道:“再等一夜吧,若澜儿还不回来,我便亲自去墓中找他,总归不会让明玉出事。” 陆无名道:“多谢。” 陶玉儿揉揉眉心:“谢就不必了,只求陆大侠将来对澜儿好些,莫要再动不动就竖起眉毛。”若非是因为明玉乖巧,那这样的亲家,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很想要。 …… 两家长辈在外头相互嫌弃,山洞里,陆追裹着厚厚的被子却正睡得香甜,梦境一个接着一个,有莺飞草长的江南,有坐在院中的心上人,满街的红绸缎一眼望不到头,甚至还梦到了岳大刀怀中抱着小婴儿,又白又胖,穿着红肚兜,笑得眼睛眯成一条小缝。 这就当爷爷了啊。陆追感慨,咂吧了一下嘴,睡得很知足。 冥月墓中,萧澜率人从墓道中穿过,从红莲大殿到最深处的暗室,走过每一条纵横墓道。途中有弟子撞见,也当他是在日常巡查,都只低头行礼,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只有萧澜知道,他是在找空空妙手。不过这一路寻下来,却毫无收获,四处的守卫都说一切如常,连只老鼠都没有闯入过。 会去哪呢。萧澜眉头紧锁,独自回到红莲大殿,他能肯定空空妙手必然还在冥月墓内,按照他的性格与执念,绝不会中途丢下自己离开。 所以他现在消失无踪,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冥月墓中乱闯时,被机关困在了某个地方。至于要从哪里开始找起,萧澜心里摇头,起身径直下了暗道,穿过珠光幽幽的走廊,尽头正是白玉夫人的墓室。 “少主人。”守卫的弟子齐齐行礼 “有动静吗?”萧澜问。 守卫道:“只能偶尔听到蝙蝠飞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萧澜道:“我要进去。” 守卫为难:“可姑姑吩咐过,除非药师将驱散蝙蝠群的药制出来,否则严禁任何人擅入。” “姑姑也说过,此事全盘交给我负责。”萧澜道,“开门,否则若里头的玉棺出了事,唯你是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零七章 和尚 【第一百零七章-和尚】萧大公子的迷之签文 白玉夫人的玉棺被人挪动过?听到这句话,药师眼中果然划过一丝吃惊:“有人闯进了那墓室?” 萧澜点头。 药师又问:“姑姑可知道此事?” “我想先来问问药师,再去禀告姑姑。”萧澜道,“早一天将那蝠群驱散,我也好早一点率人去查,看暗道究竟在何处。” 此事非同小可,药师想了片刻,道:“五天。” 萧澜摇头:“五天怕是等不住。现在若开了门盯着,那些蝙蝠势必会逃出来,没人会是对手;可若是关上门只在外头守,什么时候白玉夫人丢了都不知道。到时候若姑姑怪罪下来,不知是该怪我看守不力,还是该怪药师延误时机了。” 这话虽有几分不中听,却也不无道理。药师咬牙:“三日,不过这三日内,任何人都不得进这飞鼎间。” “多谢药师。”萧澜笑笑,“那我就先告辞了。” 三日虽不算短,却也不算太长。萧澜出了大殿,稍微放心了些,就如娘亲所说,依照空空妙手这么多年的本事,被困住三五日应当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清晨阳光如金,陆无名策马在山道上疾驰,紧随其后的是岳大刀,师徒二人打算再去掩仙山中一趟,看看那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居然能与陆追的寒毒扯上关系。阿六则是被留在了后山,与陶玉儿一道照顾陆追。 骏马一路踏破碎石与泥淖,四蹄如飞。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进山的路途就顺畅了许多,不多时便到了月儿湾,找到了那处轰然塌毁的庙宇。 “师父。”看到面前乱糟糟的一片木梁与泥土,岳大刀失望道,“这能找出什么呀,就是些烂木头。” 陆无名道:“挖开看看。” 岳大刀答应一声,挽起袖子就去搬木头石块。一点一点刨下去,眼看着天色都快黑了,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现在要怎么办?”岳大刀问。 陆无名蹲在地上,掌心贴在地上试了试,有些寒凉——极细微,细微到几乎无人可察觉,就像是在数十丈深的地下,埋藏的一块冰。 陆无名吩咐:“躲远些。” 岳大刀小猴子一样爬上一棵树。 陆无名抬头道:“下回有阿六在,可不准这个姿势爬树了,寻常人家的姑娘都知道,该捏着手帕躲在树后。” 岳大刀:“……” 陆无名笑一声,从腰间抽出那爱妻所造的清风剑。精悍身形在暮色中舒展跃起,手中利刃卷起疾风,带得四周树叶飒飒作响。岳大刀坐在树上,还未来得及抱稳粗枝,便觉身下的大地开始颤抖起来,地动一般——一股凌霄寒气贯穿剑身,借力牢牢没入地下,带来暗哑的嘶吼声响。 她曾见陆追使过这一招,不过那时是为了打碎一块巨石,好取一块合适的雕个小雀儿出来,闹着玩罢了。却没想原来练成之后,竟会有如此神威。待到周围恢复安静,岳大刀跳下树,跑上前问道:“师父,怎么样了?” 陆无名收剑回鞘,他猜得没错,这废庙的地下埋着东西,或许是坚硬冰冷的玄铁,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而且范围绝不会小。 他几乎要佩服起那千百年前的先人来,一个冥月墓就已是纵横交错机关重重,却不料在距离伏魂岭不远处的月儿湾,竟极可能还有另一处地下城——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见他不说话,岳大刀试探:“师父?” “先回去吧。”陆无名道,“单凭你我二人,怕是撼不动这掩仙山。” 岳大刀吃惊:“要挖山啊?” 陆无名摇头:“倒是不用挖山,不过这山下埋着东西,得想个办法弄清楚究竟是什么。” 天已漆黑,夜间在湿泞小道上赶路太过危险,师徒二人便找了避风处,挑拣几块大的废木点起火,一道等日出。 陆无名问:“冷吗?” 岳大刀裹着他的大袍子,搓搓手:“嗯。” “这里是整座山最冷的地方。”陆无名道,“你脚下踩着的,极有可能是另一座寒铁地宫。” 岳大刀问:“会有暗器射上来吗?” 陆无名笑道:“你当这地是纸糊的?” “这地宫这么冷,会是为了藏人吗?”岳大刀又问。 陆无名摇头:“现在还说不准。” 这么多事情啊。岳大刀心想,师父与公子都是干练洒脱的人,活得像神仙一样,也不知为何偏偏却有如此狡兔三窟,小心谨慎的先祖。 后半夜的时候,月亮从云层后钻出来,岳大刀靠在树,睡得很熟。陆无名半闭着眼睛小憩,习惯性留意着附近的一切声响。 或许是因为这里太冷,虫豸与鸟雀顶多在白天待一阵,晚上便消退得干干净净,钻去了别处的洞穴。安静得有些过了头,反而生出几分恐怖的气息。 而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里,竟然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歌声传来,像是坎坷的美人抱着琵琶,坐在落满尘土的高台上,如泣如诉,悲切哀苦。 陆无名猛然握住剑柄。 再凝神听时,耳畔却又恢复了寂静,直到晨光微熹,那声音也再未出现过。 一切都是短暂的,缥缈昙花,转瞬即逝。 冥月墓中,萧澜又去白玉夫人的墓室中看了两回,都没发现任何异样,自然也没找到空空妙手。只有那些吸血金蝠依旧落满玉棺,巨大的翅膀伸展开,破布般包裹住白玉璧,丑陋狰狞。 白玉夫人的样貌愈发灰败起来,萧澜知道,这回不是自己的错觉——即便有玉棺与雪钻护体,那姿容绝色的女子也不易觉察地在逐渐老去,抑或说在逐渐腐朽,或许与这满室的蝙蝠有关,又或者再多珍宝加起来,也终敌不过流逝的时间。 萧澜一边想,一边独自在墓道前行,他并没有放弃在别处寻找空空妙手,哪怕这条路已经走了七八回。一层一层旋转下到墓坑最深处,空气也渐渐稀薄起来,手中灯火跳跃,看起来下一刻就要熄灭。 照旧空空如也,萧澜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想要回去,身后却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顿时被吓了一跳,回头望去,一处地面上竟泛出一些细小的灰尘来。 冥月墓要塌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零八章 绑匪萧大公子 【第一百零八章-绑匪萧大公子】带大师回去卖艺赚银子 接下来,那和尚行云流水,在他面前十分娴熟地打了一套拳法,引得四周百姓纷纷围上来看热闹,以为是有人卖艺,鼓掌喝彩不绝,还有人摸铜板。 陆追:“……” 陆无名面色不善,警惕地看着那胖和尚。不过对方在打完拳之后,倒也没有更多攻击性的行为,而是又问陆追:“公子这下愿意帮我忙了吧?” 陆追依旧摇头,很果断。 和尚吃惊道:“为何?” 这还能有为何,我能答应你才是见了鬼。陆追拉过陆无名,绕开和尚就往人群外挤,脚步匆匆。那和尚原本想追,可腿迈出去却又停住,在原地想了想,转身往反方向急急忙忙跑去。 确定对方没有跟上来,陆追方才停下脚步,问道:“爹怎么看?” 陆无名道:“看起来疯疯癫癫,嘴里也是颠三倒四,武功却不弱。” “先前没听过江湖中有这么一个人。”陆追道,“会不会是故意冲我们来的?” “暂时不好说。”陆无名摇头,打算去问问曹叙,或许会得到些线索。 那处新购置的大宅坐落在城西,院中摆放着武器架,人来人往,倒是挺有几分武馆镖局的意思。 陆无名道:“辛苦你了。” “这是什么话。”曹叙命下人奉茶进来,“当初若非门主仗义出手,只怕我早已死于非命,哪里还有现在的安稳日子过。” 陆追在耳后摸索片刻,将面具撕了下来,在自家人面前,他一向不喜欢戴着这玩意,又厚又闷。 曹叙关切:“公子这脸色比起刚来时又差了些,早就说了不如住进这大宅里头,却非要去那山洞中。” “我没事,那山洞也挺舒服。”陆追揉了揉脸颊,将方才在市集中的遇到的怪事说了一遍,又问,“曹伯伯知道那和尚吗?” “还有这事?”曹叙奇道,“听着像是脑袋不甚清醒,不会是疯子吧?” “城里先前没有关于他的传闻?”陆追放下茶杯。 曹叙道:“还真没有,我一来就将这城中的大小事情都打听了个遍,并无任何异常,也没听过有当街拦路的和尚。” 陆追微微皱眉。 曹叙道:“公子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查,只要那和尚还在城中,就什么都好说。” 陆追点头:“有劳曹伯伯。” “门主这回特意来找我,应当也有事吧?”曹叙端给他一杯茶。 陆无名道:“离此不远有座掩仙山,地下埋着东西。” “是什么?”曹叙果然来了兴趣。 “我猜是地宫。”陆无名道,“外表坚硬无比,寒气若隐若现,甚至在夜半时分,还能听到悲歌声。” 前两句还好,后一句却有些闹鬼的迹象。曹叙试探:“门主的意思,是我带人去挖那地宫?” “那地宫与冥月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怕一样机关重重。”陆无名道,“务必小心。” 曹叙点头:“属下明白。” 晚饭时分,城中愈发热闹起来,陆追抱着膝盖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的灯火与人群出神,一身白衣被风拂起,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孤寂清冷。 可也只有相熟的人才知道,他其实有一颗世俗而又温柔的心,让人喜欢,也让人疼惜。 街边小摊贩煮起了香气四溢的宵夜,一个大和尚捏着念珠一路过去,有百姓认出他是白日里卖艺的师父,纷纷鼓掌要他再来一段。小娃娃们更是争先恐后涌过来,将大和尚挤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摆脱人群,到了暂时的住处。 那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寺庙,香火极旺盛。回到后院客房后,大和尚一屁股坐在床边,看似很愁苦。 冥月墓中,空空妙手吃饱喝足,又呼呼大睡了一整天,方才打着呵欠坐起来,问萧澜道:“那驱散蝙蝠的药,可有研究出来?” “估摸就在明日了。”萧澜手中捏着一根签文,“药师既然答应了我,那就应当能做到。” 空空妙手坐在他对面,扫了眼那签文:“怎么还在看。” 萧澜与他对视:“这支签,解出来究竟是何意?” 我说过了啊。空空妙手咳嗽两声,这回寻了个文雅些的说法:“意思就是,你家中有人要出墙,红杏出墙的那种出。” 萧澜道:“无稽之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套占卜术自古至今,所有的记载都说极准。”空空妙手道,“不信你拿着这竹签去问陆明玉,他应当也是能看懂的。” “我问这事作甚。”萧澜将签文丢回桌上,“前辈还没回答我,为何会独自被困在机关中。” 空空妙手心中暗暗叫苦,为何还记得这回事。但看他神情颇有不悦,像是山雨欲来,也不好再敷衍,只得拐弯抹角哼哼唧唧,将理由大致带了一遍。他知道在白玉夫人的墓穴中,一定还隐藏着更多秘密,原本是想去偷偷看一眼,却没想到好巧不巧,竟会被卷入机关。 “可若非如此,我也发现不了那些壁画与铁老虎。”空空妙手说完后,又赶紧替自己开脱。 萧澜道:“下不为例。” 空空妙手一口答应:“你说了算。” 至于那壁画,萧澜倒是不着急去查,明天在将那些蝙蝠群驱散后,再带人去搜查便是,也不赶这一时片刻。所以他只是又去白玉夫人墓室中看了一回,见一切无恙,便打马出了冥月墓。 空空妙手也跟了上去。 萧澜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后山,不过这回却没见到陆追。 空空妙手:“……” 阿六解释:“爷爷与爹去了阳枝城,曹帮主在那里。” “身上有毒未愈,去阳枝城做什么。”萧澜头疼。 “是啊,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可爹不听,非要出去散心。”阿六摊开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萧澜深吸一口气。 空空妙手又想起了那签文,早就说了,准。 萧澜翻身上马,踏着月光往山外疾驰。 他知道此举自己有些任性,却又不想收敛这份任性。白日里做正事,晚上将睡觉的时间拿出来,去见喜欢的人一面,也不算失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零九章 铁统领 【第一百零九章-铁统领】不如亲自去府中详谈 凉透的糖糕滋味的确不好,不过心上人咬过的,不好也得好。 萧澜敲敲他的脑袋:“答应了我要在山洞中好好养着,怎么又跑出来?” “这城里有吃有玩,自然比伏魂岭的山洞更适合养病。”陆追对答如流,说得淡定。 “强词夺理。”萧澜替他将手指上的油擦干净,“陆前辈呢?” “在曹伯伯的宅子里,我是早起无事可做,出来透透气。”陆追看了眼地上的麻袋,“这和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萧澜好笑,“他找你搭讪,似乎该我问你才是。” “你不认识?”陆追有些意外,“那为何上来就将人打晕?” 萧澜道:“因为他纠缠你。” 陆追:“……” 当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先说说看,他是怎么找到你的。”萧澜问。 “我的确不认识。”陆追道,“昨日刚进城,这人突然就拦着我打了一套拳,要我帮他忙,还说我理应有一段好姻缘。” 萧澜道:“早知如此,方才就该多打他两拳。” “不许闹。”陆追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为什么要打晕他?” 萧澜道:“妙手前辈说这和尚方才所打的拳法,出自白玉夫人墓室中的暗道壁画。” “还有这种事?”陆追吃惊。 空空妙手道:“招式如出一辙。” “原来还真的有问题。”陆追迟疑,“可我都易容了,除你之外理应没别人能识破才是,为何会被他三番两次当街拦住?”若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这理由连自己都不会相信。 “现在不知道,不过倒是不着急。”萧澜道,“人落在我们手里,还怕审问不出结果?” “倒也是。”陆追拍拍手,“走吧,先将他带回去。” 陆无名也是没料到,自家儿子出去吃个早点,居然就会把那和尚绑了回来。 陆追将拳法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这和尚举止着实蹊跷,可倒是不像坏人,不如先问问看。” 陆无名取出清凉的药物,凑在他鼻尖处。 那大和尚纹丝不动,依旧昏迷得尽职尽责,稳若泰山。 陆追还没开口问,萧澜便道:“他功夫不低,我方才也只用了不到三分力。” 陆追了然,撸起袖子当胸就是一拳,略凶残。 陆无名:“……” 大和尚口中“哎呦哎呦”,泪眼婆娑咳嗽不止,撑着坐起来道:“公子这一下可当真是狠。” “装的还挺真。”陆追站起来,“说吧,你究竟是谁,此番又有何目的?” 大和尚挪了挪,示意要先将手上的绳子解开。 陆追道:“休想。” 大和尚嘀咕:“看来传闻也做不得真。” “什么传闻?”陆追问。 大和尚道:“世有明玉公子,文采斐然,清雅如竹。”这八个字无论怎么听,也不像是上来就揍人的主。 还当真被认了出来?陆追心下一动,与陆无名对视一眼。 大和尚继续道:“既然被抓来了,那贫僧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在三十年前,我曾见过陆大侠一面,在清沧涧大隐寺的武林大会,我是那寺中的一名小僧。” 陆无名道:“我记得大隐寺,却不记得阁下。” “只是个扫地僧人罢了,陆大侠自然不会留意。”大和尚又挪着往起坐了坐,颇为费劲。 陆追拔剑扫断绳索。 “多谢陆公子。”大和尚活动了一下手腕,“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唯有一事,对特别留意过的人,能过目不忘,这本领江湖中无人能比。陆大侠昨日虽易容改装,可在下马时的姿势,却与数年前如出一辙。” “这倒也算一样本事了。”陆追道,“大师是故意在城中等我们的?” 大和尚道:“是。” 陆追又问:“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大和尚答:“算出来的。” 陆追一笑。 大和尚道:“明玉公子不信?” “怕不单单是靠算吧。”陆追站起来,“江湖盛传陆家人已重新出山,要了断与冥月墓的恩怨。大师听到消息,就提前来这附近等,只怕已经蹲了不止一天,我猜得可对?” 大和尚道:“是。” “可伏魂岭附近,不止阳枝城一座城镇。”陆追道,“大师倒是挺会挑地方。” “这就与明玉公子的好姻缘有关了。”大和尚拍拍袖子,想撑着站起来。 萧澜抬手一掌,隔空将他又拍了回去。 大和尚跌了个屁股墩,这人为何说打就打。 “什么好姻缘?”萧澜问。 大和尚并不打算与他说话,而是看向陆无名:“不知陆大侠是否还记得,在那场武林大会上曾出手救过一个小门派的掌门,名叫铁恒?” 陆无名点头。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当年混得不高不低,既够格参加武林大会,又处处受人排挤,性格执拗不懂变通讨好,结果被几个门派群起而攻,当时路过见他被打得可怜,就随手帮了一把,后再无交集。 大和尚道:“陆大侠只是一时善念,那铁恒却记在了心上。在回去不久后,他便解散了门派,后又加入楚军南征北战,现在是驻守这一方的督军统领。” “入了仕途?”陆追道,“挺好。” 大和尚又道:“那铁统领有个女儿。” 陆追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头隐隐作痛。 萧澜抱着手臂:“所以?” 大和尚道:“倾慕了明玉公子许多年。” 陆追果断道:“我有心上人。” 萧澜嘴角一扬。 大和尚道:“这话就要去同铁小姐说了。”我只管传话,不管其它。 陆追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所以这回我们的行踪,也是那铁统领说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一十章 像是自己人 【第一百一十章像是自己人】王城里的茶叶和猪头 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那铁家大小姐被吓了一跳,转身急匆匆跑到琴凳前,人还未坐下,手先胡乱在古筝上拨弄一圈,发出些声响来——即便难听,那也是在练琴。 “小姐,是我。”一个小丫鬟端着食盒,小心翼翼挤进来,“你该吃药了。” “你才该吃药了。”对面飞来一个软垫,小丫鬟闪身躲开,看步法也是学过功夫的。她笑嘻嘻一手拎着垫子,一手将食盒放在桌上。 铁烟烟撑着腮帮子发呆,顺便看那丫鬟取出药碗,把药汁全部倒进了花盆中,又抱怨:“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小丫鬟辩解:“书里都这么写的,要想逃婚就装病,那样老爷就会舍不得小姐,陆家也会觉得小姐晦气,亲事就不成了。”可谁知这个法子一点用都没有,还平白多了许多药要喝。 铁烟烟深深叹气。 “小姐。”小丫鬟蹲坐在她身边,“你先别着急啊,这阵家里还没来客人呢,老爷也在着急,说不定他根本就请不到那明玉公子。” “那他要是请到了呢?”铁烟烟坐起来。 小丫鬟道:“那明玉公子,听说不丑,可好看了。” “好看也不能嫁啊。”铁烟烟一拍琴,余音嗡嗡。铁恒老远听到,牙直疼,也是从小就请了夫子上门教的,为何直到现在还是琴棋书画一样不通。 “好看还不能嫁啊?”小丫鬟想不通。 “认都不认识,万一是个痞子呢?万一脾气不好呢?万一家中有老婆呢?万一,不举呢?”铁烟烟双手捏住她的肩膀,“可怕不可怕?” 小丫鬟倒吸一口气:“可怕,可什么叫不举?” “就是……”铁烟烟弯弯手指,问她,“懂了?”那个方面。 小丫鬟摇头:“不懂。” “不懂算了,反正我不嫁,我得自己选相公。”铁烟烟道,“你再去帮我盯着,要是家里来了人,立刻来告诉我。” “哎!”小丫鬟答应一声,转身出了门,刚下楼梯却被一惊,赶忙低头行礼:“老爷。” 楼上立刻又传来破锣裂帛般的嘶哑琴音。 …… 铁恒觉得自己或许即将走火入魔。 见他进来,铁烟烟停下手中动作,道:“爹来了。” 铁恒坐在她对面:“今日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铁烟烟低头,继续漫不经心拨弄琴弦。 铁恒道:“法慈大师已经去请陆大侠与陆公子了。” 铁烟烟道:“哦。” 铁恒又道:“明玉公子——” “女儿知道,他好得很,王城里江湖中,人人哭着喊着都要嫁。”铁烟烟唉声叹气,“可我都答应见他了,爹怎么还天天都来当说客。” “你这是从心里答应吗?”铁恒训斥,“哭丧着脸。” 铁烟烟听话挤出一个欢欣鼓舞的笑容来。 铁恒:“……” “哎呀够了够了,我知道该怎么做。”铁烟烟双手将他使劲推出去,“爹去忙军中的事情吧,我再练一阵子《铁凤凰》。” 铁恒纠正:“那叫《凤求凰》。” 铁烟烟“哐啷”一声关上门。 铁家人弹的《凤求凰》,铁凤凰。 合理。 那大和尚,或者说是法慈大师,带着陆无名一行人先是趁夜色出城,又绕了许多个圈,最后鱼贯跳入暗道中,走了整整两个时辰,方才从一口枯井中钻出来。 是一处清静幽雅的小院,很干净。 “这是铁统领特意为诸位准备的。”法慈道,“不知可还满意?” “铁统领准备的?”陆追进屋,拿起木架上的冰裂缠丝云纹盏,又看了眼桌上摆放的两套茶具,“有人教吧?” 法慈笑道:“这贫僧就不知道了。” 陆无名问:“何时能见到铁统领?” 法慈道:“贫僧这就去请,这就去请。” 陆无名微微点头:“有劳大师。” 法慈看起来对这周遭极熟悉,开门之后一路小跑,与来时的谨慎小心判若两人。 陆追放下手中茶叶罐,小巧玲珑,看着颇讨人喜欢。 萧澜问:“有人教?” “那铁统领听上去是个粗人。”陆追道,“同你一样。” 萧澜敲敲他的脑门:“好好说话,不准带我。” 陆无名:“……” 咳! “这些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陆追站在木架前,“得懂行。” “谁会教他这些?”萧澜问。 陆追道:“你猜。” “我猜?”萧澜看了眼陆无名。 陆大侠与他对视。 …… 认识吗?萧澜想了想:“温大人?” “还真能猜到?”陆追先是奇怪,后来一想,又道,“也是,我认识你知道的读书人,只有这一个。” 萧澜哭笑不得,低声道:“别闹。” 一旁陆无名瞥眼空空妙手,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孙子,粗鄙,读书人都不识几个。 空空妙手:“……” “可温大人为何不写封书信,至少让你有个准备?”萧澜问。 “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瞎猜的。”陆追道,“待那铁统领来之后,再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茶叶与茶具都不错,在等铁恒的时间里,陆追亲手烫了茶壶,替众人泡了新茶,白瓷盏,碧绿汤,甚是赏心悦目。 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萧澜笑笑,也未上去帮忙。 风声鹤唳了这么久,也难得他能暂时抛下杂事,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专心做喜欢做的事情。 “试试看,香吗?”陆追递给他一盏茶。 萧澜道:“香。” “这是闵地贡品,三株茶树生长在峭壁悬崖上,云雾缭绕山壁湿滑,每年仅能采摘两斤新芽。不过皇上也不喝,收了就赏给温大人,我年年再去厚着脸皮讨一些。”陆追笑,“还以为今年会错过,没想到反而捡了便宜,比往年还要多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花园黑影 【第一百一十一章-花园黑影】聪明人与聪明人 发现僵尸断臂的地方叫鹿儿溪,先前经常会有砍柴人去那里歇脚,不过在出事之后,铁恒已派兵将附近的山林焚毁一空,现在即便是去,只怕也找不到线索。 铁恒又道:“皇上将此事交给了温大人。” 陆追问:“大人怎么说?” “一切以城镇安稳,百姓安危为重。”铁恒道,“至于冥月墓要如何处置,全由公子定夺。” 陆追隐隐头疼,他最怕就是冥月墓与百姓扯上关系,一旦出了事,可就不是一群江湖中人所能解决了。 萧澜开口:“在下可否问铁统领一个问题?” “自然。”铁恒点头,“这位少侠但说无妨。” 陆追原本在出神,闻言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萧澜道:“那套拳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追微微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对自己颇有些哭笑不得——方才不知为何,他竟以为萧澜是要问那所谓的“好姻缘”。 铁恒却没发觉陆追的异常,他叹了口气,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在刚来此地上任时,他便已经听了不少关于冥月墓的传闻,不过那阵还没闹大,只在街头巷尾流传说墓中有稀世珍宝倾城美人,带着几分志怪异闻的意思,多被百姓拿来茶余饭后做消遣,铁恒便也没放在心上。谁会想到只过了短短一年,中原武林便像疯了一样,人人都想要红莲盏。 城中的江湖人越来越多,乱子也越来越多。铁恒一个头两个大,一面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回了王城,又派人暗中盯住了冥月墓,那时鬼姑姑一行人都在洄霜城,墓中只留下一个佝偻苍老的药师,也就没人查觉官兵已经找了上门。 “除了这些,我还照着温大人信中所书,找了不少关于冥月墓的话本野史。”铁恒道,“那套拳法也是出自其中,据说是陆家代代相传的独门秘籍。” 陆追:“……” 是吗。 铁恒道:“温大人说陆公子即便是来了,也定然会易容,让我自己想办法分辨。”但一介武夫心眼不多,与法慈商议许久,也只有靠着这个来胡乱试一试,纯粹碰运气。 就因为这样?萧澜初听有些疑惑,那朝中的温大人若是想让陆追与铁恒联手,单独写一封书信,或者带个信物都可证明是自己人,为何却要如此遮遮掩掩,话与事都只做三分。不过后头却很快就反应过来,如此留有余地,才好让陆追自己决定是进是退,不至于受他影响——毕竟两人相隔千里,许多事情无法商议,有了线索也只能想法递一根线头过来,说得太多做得太满,反而成了束缚。 聪明人的朋友,大多也是聪明人。 萧澜又问:“那盯着铁统领的人又是谁?” “还未查到。”铁恒道,“就在半月前,这府宅周围突然就多了许多陌生人,面无表情鬼影一般,我的人曾想去问话,对方却脚步如飞,只一飘忽就到了一丈外。过了几天,又在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我知道那些人没走,定然还隐蔽在附近。” “所以是先示威,再失踪?”陆追道,“那八成是想警告统领,莫要再插手冥月墓中事。” “所以我才请法慈大师代我出面,寻找陆大侠与陆公子,免得又生出事端。”铁恒道,“恰巧今日温大人又送来一封书信,也说盯着冥月墓的人不少,让我行事多加小心。” “统领像是很信任那法慈大师。”陆追道。 铁恒点头:“大师慈悲洒脱,是有大智慧的,这些年在暗中帮了我不少忙,是自己人。” 几人说话间,管家又来催了一回,说酒菜已上桌,只等贵客了。 “诸位先用饭吧。”铁恒站起来,“温大人也说了,哪怕有天大的事情,陆公子的三餐也耽误不得。” 陆追抿抿嘴,看萧澜一眼:“饿不饿,不然先吃饭吧。” 陆无名在旁不满咳嗽,这一屋子的人都没吃饭,也不先问问你爹。 萧澜一笑:“铁姑娘也在吗?” 陆追:“……” 铁恒赶忙道:“烟儿正在绣楼练琴,陆公子可要见上一见?” 陆追:“啊?” 铁恒又道:“烟儿对陆公子仰慕许久,倘若知道公子竟真的来了家中,定会喜极而泣。” “过奖过奖。”陆追诚恳道,“我一介凡人,并没有哪里值得小姐仰慕。” “这就是自谦了。”铁恒连连摆手,“别提这大楚境内,近年连大楚的轮船出海行商,也会带上一箱山海居掌柜的画像,在西洋南海都好卖,此事公子怕是不知道吧?” 陆追解释:“那是我大哥。”并不是我。 铁恒道:“都一样,都一样。” 陆追:“……” 哪里一样了。 “陆公子……没成亲吧?”铁恒试探着问,“我还问过温大人,回信也说没有。” 陆无名硬邦邦插话:“没成。” 陆追头疼:“爹。” 陆无名神情淡定,怎么,就没成。 铁恒喜笑颜开。 陆追道:“可我已有心爱之人。” 铁恒笑容僵在脸上。 陆追道:“所以只能辜负铁姑娘一片美意了。” 见他说得斩钉截铁,铁恒也不好再坚持这个话题,便继续干笑,说请诸位先用饭。 萧澜在心里摇头,看着架势,像是不打算就此罢休。 他的小明玉是很好,可太好也不好,容易遭人惦记。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萧澜脱下披风,裹在了陆追身上。 带着熟悉的体温,陆追抬头与他相视一笑,并肩前行时,手指有意无意触碰在一起,是有情人才懂得心意。 空空妙手看得直牙疼。 既然陆追已经明说有了心上人,那铁恒就算再想嫁女儿,也只好暂时收敛一些,差人回去转达小姐,让她在这几日抓紧时间练琴艺。 绣楼中。 “那陆明玉来了?”铁烟烟问。 丫鬟摇头:“不知道呢,老爷没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冒充 【第一百一十二章-冒充】一盘下了毒的蜜饯 铁烟烟虽说自幼在武行与军营中长大,性格豪爽直率,还会几下拳脚功夫,可再怎么说也是个十七八的小女儿家,此番骤然被一个陌生男子用刀顶住脖子,张口就问嫁与不嫁这种事,再刁蛮的大小姐也有些腿软。 “我,你,有话好好说。”铁烟烟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话,“你是我爹的客人,又不是绑匪。” 对方嗤笑一声,将她松开:“是你说的,有话好好说,不准大喊大叫。” 铁烟烟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壮着胆子转身看他一眼。月光下的男子戴着蒙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不丑,还挺好看。 只是这“挺好看”的念头刚一冒出来,便听对方又道:“不过我已有心上人,怕是不能娶小姐了。” 你有心上人就对了,正好我也不是很愿意嫁。铁烟烟松了口气,道:“那等我爹来寻你的时候,你可得说清楚,还有,不准和他说你在这花园见过我。” 男子道:“铁姑娘倒是挺爽快。” 铁烟烟拍拍身上的土,道:“那我走了啊。” “不如姑娘再帮我一个忙?”对方在身后叫住她。 凭什么!铁烟烟想也不想,一口拒绝。只因你莫名其妙跑来阳枝城,我这些日子不但平白多吃了许多药,还要被逼迫练什么《凤求凰》,之所以不揍你一顿,那完全是因为打不过,居然还想帮忙? 男子道:“若姑娘不肯帮,我便告诉铁统领,下个月就能来下聘。” 铁烟烟:“……” 铁烟烟怒道:“你方才说了,有心上人!” 男子说得轻描淡写:“我那心上人不介意做妾。” 铁烟烟:“……” 这就是个绝世烂人啊。 “你没有时间考虑。”男子提醒她。 铁烟烟问:“什么忙?” 男子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也不知是因为湿热的呼吸,还是因为话语的内容,铁烟烟浑身起了一层鸡皮。 “如何?”男子问。 铁烟烟咬牙:“成交!” …… 山道上,萧澜策马如风,空空妙手跟在后头,叫苦不迭。 “吁——”萧澜勒紧马缰,停下来等了一会。 空空妙手气喘吁吁赶上来。 “前辈歇一会吧。”萧澜道,“这里避风,草丛也挺厚实,别跟着我赶夜路了。” 空空妙手警觉:“你想独自去做什么?” 萧澜摇头:“前辈想多了,只是跟着我两天两夜赶路奔波,怕是早就累了,不如在此暂且休息片刻。” 空空妙手嘴硬:“我不累。” 萧澜下马拾柴点了篝火,又拢了些干草做出床来:“前辈。” 空空妙手站在原地没动,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难得有些无端的……扭捏。 萧澜叹气道:“若前辈实在不放心我,那就一起赶路吧。” 空空妙手却嘴里嘟囔一声,一屁股坐在草堆上。 萧澜笑笑,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身上,便重新翻身上马,向着冥月墓的方向赶去。 空空妙手躺在草堆上,方才骑马还困得厉害,这阵却反而清醒了。他在江湖中独自闯荡多年,即便后来找到萧澜,也只是为了空空妙手的绝活能有继承者,并非单纯因为亲情——若那时发现萧澜是残疾,或者哪怕单单是手指不灵活,只怕他也会失望懊恼,而非欣喜若狂。 而现在,他却被这个捡来的孙儿关心了,关心他是否疲累,甚至还燃起了一堆驱寒的篝火。 空空妙手自顾自笑了起来,他握着手中的披风,在草堆上睡得很舒服。 远处山道上,一行黑影正在列队而行。 萧澜独自回了冥月墓。 “少主人。”刚一进红莲大殿,便有弟子来报,说药师一大早就派人来请少主人,已经问了三四回。 “姑姑呢?”萧澜问。 “与药师在一起。”弟子回答。 萧澜点点头,将身上沾满露水的衣服换掉,方才去了药师的大殿。 鬼姑姑果然也在,听到萧澜进来,先是叹了口气:“又跑去哪了?” 萧澜道:“山外。” “去山外做什么?”鬼姑姑又问。 “在墓中无事可做,出去透透风,也看看别的城镇村落。”萧澜挪过一张椅子坐下,“有句实话,姑姑听了勿怪,这冥月墓虽好,可一直待着也闷,总得出去透透气。” “我这回不怪你。”鬼姑姑道,“可下次若再想出去,至少先告诉我一声,免得大家担心。” 萧澜点头:“澜儿记住了。” “来看看这个。”鬼姑姑示意药师将托盘端过来,“只需一小瓶,便足够毒死那山洞中所有的蝙蝠。” “药师果真厉害。”萧澜问,“那姑姑打算何时动手?” “多拖无益,否则你当我为何寻了你一早上?”鬼姑姑站起来,“走吧,去那墓室中看看。” 萧澜答应一声,与药师一行三人穿过暗道,负责守卫的弟子赶忙行礼,说是一切如常。 鬼姑姑将药瓶递给他。 萧澜示意守卫避到一旁,自己上前将石门推开。盘踞的寒风瞬间吹进墓室,蝙蝠果然又躁动起来,然而还未等它们有所反应,萧澜便已经将手中药瓶甩了进来,碰上坚硬的石壁之后,瓷瓶应声而碎,里头的粉末随着蝙蝠翅膀带出的狂风,顷刻就能散播到每一个角落。 墓室的门被重新关闭,然而再厚重的石板,也隔不开里头的狂躁与混乱。此起彼伏的尖利叫声像是来自地下的恶鬼嚎哭,不用去想,都能知道此时此刻里头是何种末日场景。 萧澜觉得自己几乎能闻到恶臭与腥臊的血味。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墓室中方才安静下来。 药师道:“可以进去了。” 萧澜看了眼鬼姑姑。 鬼姑姑点头:“开门吧。” 萧澜道:“里头怕是不怎么好看,姑姑最好有所准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闯绣楼 【第一百一十三章-闯绣楼】谁让明玉公子长得好 “你要去绣楼?”陆无名问,“理由呢?” “这毒是谁下的,目前只是猜测而已,做不得准。”陆追道,“至少先去看一眼那铁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被人利用还是有心为之,才好定下一步要怎么走。” 陆无名点头:“也罢,一切小心。” 刀山火海都闯过了,闺房绣楼这种地方对陆追而言,自是如入无人之境,他连身利落些的衣服都懒得换,白衣阔袖便去了后院。这回探查不比以往,得挑白天,否则大半夜闯绣楼看姑娘睡觉,那叫流氓。 铁烟烟正坐在琴凳前,吃烧鹅。 一滴油落在琴弦上,陆追心里叹气,有些怜惜那把秋雨凤鸣。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也出自江南老匠人之手,此时却被拿来当成了饭桌用。 小丫鬟道:“小姐还要吃甜汤吗?” “吃。”铁烟烟擦擦嘴。 小丫鬟手脚麻利撤掉烧鹅盘子,又小心试探:“小姐昨晚出去究竟见没见着那陆公子啊?” “见到了。”铁烟烟点头。 “好看吗?”小丫鬟眼底发出光来。 铁烟烟戳戳她的脑门子:“就知道关心男人好不好看,你羞死了。” “我好奇嘛。”小丫鬟嘟囔,“都说明玉公子是王城最好看的人,能文能武,跟画一样。” “我不知道他好不好看,蒙着脸。”铁烟烟低头喝汤。 陆追皱眉,自己何时蒙过面? 小丫鬟吃惊:“啊?” “那晚我刚到花园里,就被他卡住脖子拖到了暗处。”铁烟烟将勺子丢进碗里,显然还在不忿此事。 小丫鬟脸都吓白了:“小姐没事吧?” “没事,就是吓得够呛。”铁烟烟道,“他说他有心上人了,不能娶我。” “他要娶,小姐也不能嫁啊!”小丫鬟握住她的手,后怕道,“这一言不合就把人往花园中拖是什么毛病,小姐告诉老爷了吗?” 铁烟烟摇头:“他说若我告诉爹,那下个月就来下聘,还说他的心上人不介意做妾。” 小丫鬟:“……” 陆追无声叹气,可当真是无妄之灾。 “这么坏的人,小姐今天还送蜜饯给他?”小丫鬟跺脚,“虽说是挑街上最便宜的,那也花了好几文钱呢!” 陆追哭笑不得,继续撑着腮帮子听她二人聊天。 “我后来与他做了笔交易。”铁烟烟道,“只要我在这几天每天送吃食过去,他就答应不娶我。” 小丫鬟很茫然。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铁烟烟歪歪头,“不过送送点心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能讨爹欢心,就答应了。” “哦。”小丫鬟似懂非懂,觉得那话本中的事情果然都不可信,哪里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听起来分明就是个变态,还好小姐没有嫁,再好看也不能。 铁烟烟又道:“这琴收起来吧,我不练了。” 小丫鬟答应一声,站起来刚打算收拾桌子,耳边却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凉意,白色身影从面前一闪而过,腰肢猛地一紧,再回神时,人已经被放在了软椅上,旁边是同样动弹不得的铁烟烟。 陆追道:“得罪二位姑娘了。” 天色已近黄昏,外头橙红的阳光洒进来,给屋中人披了一层光。墨发玉带,一身雪白衣衫不似凡人,干净的眼底落满将融未融的樱与雪,闪烁明亮,有些寒意,更多却是温柔的暖光。 并肩坐着的两个人都被银针封住了穴道,说不得话,只能紧张地僵直着身子,苦着脸看他。 陆追一笑:“别怕。”声音也是又低又温柔。 铁烟烟满脸都是警惕。 为何现在的绑匪,长得都还挺好看。 但再好看也是绑匪。 得想办法逃出去才成。 陆追道:“我方才听了一阵二位姑娘聊天。” 铁烟烟有些崇拜他,流氓小贼登徒子闯绣楼听姑娘说话,从他嘴中出来,却像是在邀功请赏一般,说得还挺坦然——而且这种坦然,居然还并不是很招人讨厌。 陆追又问:“姑娘可知我是谁?” 铁烟烟在心里回答,有病,长得好看就要人人都知道你是谁,为何不去选花魁。 陆追道:“这当中或许有些误会。” 铁烟烟皱眉看他,什么意思? 陆追继续道:“我才是陆明玉,姑娘先前在花园中遇到的那个,是冒牌货。” 铁烟烟瞪大眼睛。 小丫鬟也倒抽一口冷气。 陆追道:“我是真心实意想来同姑娘商量事情,所以可否给个机会?” 铁烟烟上下打量他。看这模样,倒是比那晚的黑衣人更像什么明玉公子,的确非常非常好看。 陆追又笑了笑:“好不好?” 这句话说得低哑,小丫鬟脸蛋扑就红了起来。 铁烟烟:“……” 陆追一直就知道,自己长得好,也知道在某些时候,讲道理远不如出卖美色好用。 当然,用这招对付小姑娘,有些无耻就是了。 陆追继续云淡风轻,几缕头发被风吹起,站在屋中像是画中人。 铁烟烟眨眨眼睛,成交。 陆追替她解开穴道。 铁烟烟倒是的确没有尖叫呼救,而是问:“你真的是陆明玉?” “自然。”陆追道,“小姐若不信,明日铁统领会设宴,一道来吃午饭便是。” “那,那你来我绣楼做什么?”铁烟烟又问。 陆追道:“今早姑娘送来的那盘蜜饯,有毒。” “啊?”小丫鬟先被吓了一跳。 铁烟烟也震惊:“什么毒?” “鹤顶红。”陆追答。 “不可能!”铁烟烟摇头,“那是从街上买的,谁要下毒给你。” “先别急啊。”陆追安慰她,“我若觉得是姑娘所为,就去找铁统领了,何必要自己冒险跑来这绣楼,是不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反噬 【第一百一十四章-反噬】谁占据了谁 “少主人。”有弟子在另一头叫他。 萧澜走下高台,就见在墓室左侧,先前那飞出蝙蝠的洞穴已经被清理干净,是个约莫一尺见方的黑窟窿,哪怕是再瘦小的成年人也无法穿过,四五岁的稚童倒是可以一试。 “辛苦了。”萧澜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明天再继续。” 弟子齐齐答应一声,收拾工具离开了墓室。待到四周都安静下来后,萧澜试着用手推了推那洞穴附近的石壁,纹丝不动,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 所以蝠之所以能通过这条路进出自如,莫非是会缩骨的功夫? 萧澜又看了眼那空空如也的高台。 在一切残骸都被撤出后,这墓室内的沉沉死气也一并消失无踪,变得与墓中其余大殿无异,不知是否与阵法被毁有关。他打算等空空妙手回来之后,再与他一道去那机关暗道中一探。 事情进行得勉强算是顺利,唯一有疑点的地方,就是蝠的下落。他既对白玉夫人如痴如狂,一把蝴蝶匕首也能以命相搏,又辛辛苦苦弄出蝙蝠群来,还以为后续会有大动作,可如今此处墓穴已悉数被毁,甚至连白玉夫人的尸骨也能未留下,他却离奇消失无踪,就好像从没出现在此处一般。 莫非……是侵占来季灏的身体出了问题,就像前一个刘成那样?萧澜暗自皱眉,他自然不会牵挂蝠是死是活,可若当真死了,那当年陆追在冥月墓中被他拿走的记忆,以及那个阴森诡异的巫蛊娃娃就永远没有了答案,哪怕单单为了这个,也要将他的命暂时留下。 萧澜招手唤来一群弟子,命其十二个时辰轮班守着墓室,尤其是那处暗道,哪怕仅有一丝异样,也要即刻禀报。自己则是回了红莲大殿,看空空妙手有没有回来。 房中安安静静,四处都没有人影。 又去哪了? 萧澜无奈,自己倒了一盏凉茶喝,这帮手可当真是不怎么靠谱。 一夜过去,冥月墓中一片寂静,莫说是蝠,就连蝙蝠也没一只。 其实萧澜猜得并不算错,蝠之所以消失,的确是因为季灏的身体出了问题,不过却又同当初的刘成有所不同——不是排斥,而是复一轮的吞噬。 几天前,在不慎将白玉夫人的玉棺震裂后,蝠心急如焚地折返暗道,打算再去外头寻一些柔软的锦缎,将那棺材好好地包住。可还没等到他出山,四肢却忽然开始变得虚软无力起来,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像是最粘稠的胶水,很快就奔流灌满他的双腿与双手,将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哪怕只是想抬一抬腿,也成了奢望。 像是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他心里突然涌上巨大的恐惧,呆若木鸡站着,在寂静的山中听着灵魂里另一种嘈杂的声音——先是嗡嗡如蚊蝇,似是在心间拿着小刷子刮搔,搔得整个人都毛躁焦虑,竭力想要将这诡异的感觉驱逐走,明明想要转身狂奔,却又偏偏深陷梦魇,只能耗费心力,大张着嘴粗喘。 然后那声音就逐渐清晰起来,像是哭声,又像是笑声,尖锐的,急躁的,狂放的,是压抑许久之后的轰然爆发,用火热的岩浆裹住整颗心,用剧痛碾碎了方才的酥|麻。 蝠嘴边渗出血液,轰然跪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着。 他记得这个声音,在数月前,这声音的主人曾疯了般挣扎着求自己,要乞一条活路。 而自己那时在做什么呢?拿着刀,兴奋而又激动地划过他年轻的身体,欣赏那痛苦扭曲的面容,沉浸在面前的完美宿主中,浑身战栗,无法自拔。 他以为这回的身体能用很久。 可现在,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了。 季灏放肆地笑着,声音化成一把又一把的刀,将那残缺苍老的魂魄一点一点撕碎,再一点一点丢进山风里。 蝠闭着眼睛,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与此同时,季灏也完全醒了过来,他如同大梦初醒般伸了个懒腰,站在溪边看着自己的容貌。 被蝠用药水炮制过后,原本年轻的面容已经有些苍老,眼睛周围也有了细细的纹路。可季灏却并不伤感,事实上此时此刻,他简直堪称狂喜,脑海也只被一件事占据——自己终于来到了冥月墓。 这个多少次在梦中出现过的地方,如今就在身后,苍翠葱郁,触手可及。 空空妙手又如何?没有他,自己依旧会是这世间最好的盗墓者。 在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是感谢蝠的,感谢他的这轮侵占,不仅带走了自己原已入膏肓的尸毒,还留下一身邪门诡异的功夫,自由穿梭冥月墓的本事,以及许多零散的记忆。 季灏拍拍衣袖上的尘土,径直去一处山洞中取了些蝠藏下的银钱,转身下了山。 阳枝城,统领府。 陆无名疑惑道:“若不是铁烟烟,那谁又会给你下毒?而且偏偏还是那般低劣的毒,像是生怕你发现不了。”后来检查过盘子,药粉都洒在了边沿上,简直像是闹剧一般。 “不知道。”陆追单手撑着脑袋,“不过对方做得如此明显,我们再装看不出来,可就有些假了。” “所以?”陆无名问。 “走吧。”陆追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找铁统领。” 陆无名心里叹气,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看你说得这般轻松随意,不像是有人下毒,倒像是有人给糖。” “难不成爹想让我忧心忡忡?”陆追笑着摇头,“可这当真不算什么,顶多费些脑子罢了。爹也是在刀山火海里闯过的,怎么此时看起来,反而比我还要愁苦。” 陆无名还想说什么,却被陆追打断,拖着一起出了卧房。 铁恒正在书房中处理军务,看完最后一封奏报,还没来得及打个呵欠,就听管家在门口禀报,说是陆大侠与明玉公子来了。 “快请。”铁恒赶忙站起来,亲自上前打开屋门,将两人迎了进来。 “打扰统领了。”陆追道,“只有一件小事,说完就走。” “公子太过客气,我这头原本也没事了。”铁恒吩咐下人上了花茶,“不知二位有何事?” “我就直说了,统领可别动怒。”陆追道,“今日铁小姐送来了一盘蜜饯,里头被人下了鹤顶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奴月国 【第一百一十五章-奴月国】一桩好姻缘 下人们路过小院,听着绣楼中传出来隐隐的呵斥声,都觉得有些心虚。老爷虽说平日里对小姐管得挺严,却极少当真动怒,这阵又是当着客人的面,莫非是真犯了什么大错不成。 铁烟烟却觉得很失望,因为铁恒一不准她撒泼,二不准她哭闹,只准木头般坐在床边听着,甚至连盘子都不能摔。 同书里写的完全不一样。 说好让自己也做一回江湖大侠,却原来只是要呆坐着挨训,丝毫不过瘾。铁烟烟捂住耳朵,有些愤然地想,男人都是骗子,好看的男人,更是骗子中的骗子。 过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铁恒方才黑着脸下楼,叫来家丁将绣楼团团围住,说是不准小姐再出来半步。 陆无名站起来问他:“如何?” “当真是对不住陆大侠与公子。”铁恒连连叹气,“是我教女无方,才会闯下如此大祸啊。” 至于是什么大祸,铁恒并没有明说,但是一众下人看着三人的脸色,也能猜出那必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细查下去,铁府的厨房中一天到晚人来人往,经常菜切好后,就那么盛在盘中放在案板上,厨师又转头去忙别的,莫说是下一回毒,就是下十回二十回也足够,丝毫头绪都没有。 陆追用精巧的小银夹镊起一块蜜饯,在太阳下仔细看。 “这能有何发现?”陆无名不解。 “我昨晚又想了想,”陆追道,“毒下得这般明显,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想要提醒我们什么?” “提醒我们这统领府有问题?”陆无名猜测。 “也有可能是蜜饯有问题。”陆追笑笑,“先前已经被人下过一回毒,后来的人发现此事又不便明说,就匆匆往上再撒一把明晃晃的□□,除非我瞎,否则肯定能发现。” “这……”陆无名犹豫,“会不会太曲折了些?” “只是猜测罢了。”陆追道,“不过这统领府原本就被人盯着,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曹叙去查过了,毫无收获。”陆无名道,“也不知那些人是走了,还是藏到了更隐秘的地方。” “八成是藏了,不然什么都没做,走了作甚。”陆追放下那块蜜饯,“爹还是不肯放我出门吗?” 陆无名意料之中摇头:“曹叙都查不出来,你又凑什么热闹,哪里都不准去。” 陆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往外走。 “要去何处?”陆无名沉声问。 “去找那位法慈大师,一道聊聊天。”陆追打着呵欠道,“坐久了,筋骨疼。” 冥月墓中,萧澜看着面前满身灰尘,像是刚从土中钻出来的空空妙手,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如释重负。两天未归,险些以为又出了什么乱子,刚打算去山中寻,没想到人却自己跑了回来。 “又去钻谁家坟堆了?”萧澜问。 “这回没有。”空空妙手先一口气灌了两壶茶,方才神秘道,“你可还记得我曾同你说过,那白玉夫人墓室暗道中的画卷?” “自然记得。”萧澜点头,“怎么,有发现?” 空空妙手眼底闪着光,紧握着手极力抑制心中激动:“画中有一艘大船,生着双翼威风凛凛穿云而行,我当时便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却直到前晚才想起来,那是奴月国的上古战船啊。” “奴月国?”萧澜先前并未听过这个名字。 “是茫茫汪洋中的岛国,传闻岛上居民擅造船冶金,神出鬼没行踪诡秘,千百年来极少与外界打交道,故无人知道奴月国的具体方位。”空空妙手道,“可我却见到了他们,就在前夜。” 那晚萧澜走后,空空妙手刚打算入睡,远处山道上就出现了一群人,步伐整齐划一,不像是普通赶夜路的客商。 最近局势紧张,空空妙手对身边所有人与事都抱有三分警惕,因此便悄无声息跟了上去,打算一探究竟。 “他们就是奴月国的人?”萧澜问,“何以见得?” “我听到他们讨论,说要将白玉夫人的玉像带回奴月国,重新妥善安置,言谈中像是对她极为尊敬。”空空妙手道,“我跟了那队人两天,他们一直在山中搜寻,也不知在找什么,只是后来却跟丢了。” “一个茫茫岛国,竟然还与白玉夫人有关系?”萧澜递给他一盏热茶,“前辈都能跟丢,想来那些人的轻功应当不错。” “我本想继续找的,可后来一想,又怕你……怕你担心,就回来了。”这句话空空妙手说得有些恼怒,也有些尴尬,甚至有些无措,他是真的还没接受,世间竟有人在关心自己生死安危这件事实。 萧澜笑:“多谢前辈。” “你打算怎么做?”空空妙手问他。 “写封信告诉明玉,交给他去处理吧。”萧澜道,“前辈先去休息片刻,而后便随我一道,再去那暗道中看看。” “你就不怕出不来?”空空妙手问。 “前辈都能出来,我自然也能出来。”萧澜答。 “万一再有那铁老虎呢?”空空妙手心有余悸。 “前辈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萧澜扬扬下巴,“快去睡。” 空空妙手:“……” 见他站着不动,萧澜索性将人推进卧房,自己铺开信纸将奴月国的事情写下来,出墓交给了阿魂。 在外头枯等了数日,总算是得了件差事,阿魂策马跑得飞快,一溜烟进了阳枝城,果真比小魂还要飘得快。 陆追扬起嘴角。 陆无名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不满道:“傻笑什么?” “这叫心有灵犀。”陆追将信函递给他。 陆无名展开信纸草草扫了一遍,脑袋直疼:“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奴月国。” “与白玉夫人有关,也就是与冥月墓有关,这种乱糟糟的线头冒出来越多,对我们才越有利。”陆追道,“先前在王城的时候,我陪温大人晒书,倒是提过这奴月国,据说每每遇到飓风惊涛之际,奴月国人便会带着粮食与牲畜登上大船,架起铁翼迎风穿云,寻找下一处宜居之地。” 陆无名摇头:“荒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如合作 【第一百一十六章-不如合作】终于见到了好看的陆公子 姚小桃所嫁的男子名叫舒一勇,若是认真算起来,该是传闻中奴月国的太子才是。不过这名头也就嘴上一说,那座位于茫茫汪洋的海岛如今虽顶了个“国”的名号,却更像是一个江湖帮派,由舒老太爷带着数千百姓一起捕鱼种田,过着与世无争的安稳日子。而且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神秘,也会有商船出海贸易,换取一些日常所需与稀罕物,舒一勇就是船队的领头人,他挺喜欢大楚,也经常来大楚,连媳妇也是月老不远千里,从大楚给他牵得的红线——娇俏可人又活泼灵动,穿着红衣坐在礁石上唱歌时,像是故事中的海姑娘,唯一不好的,三不五时就要将那杀人夜的两位公子挂在嘴边,听得直头疼。 姚小桃赌气不再理他。 舒一勇坐起来:“行行行,待今晚阿璋回来问问情况,我便带你去看那陆明玉。” “真的呀?”姚小桃斜眼看他。 舒一勇又气又笑,又重新躺回去。 姚小桃拽住他的衣袖,讨好地晃了晃,喜滋滋。 晚些时候,果然从外头回来了一名男子,青蓝色的短打,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顶着烈日泡在海中。他就是舒一勇所说的阿璋,武功高强为人寡言,办事极牢靠。 “如何?”舒一勇问。 阿璋道:“有人给陆家的公子下毒。” “啊?”舒一勇还未说话,姚小桃先吓了一跳,“谁要下毒?” “大嫂不必担忧,陆公子没事。”阿璋赶忙道。 舒一勇拍拍姚小桃的肩膀:“看到没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喜欢那陆家的公子。” “不是喜欢,不对,是不一样的喜欢,你……算了算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姚小桃恼怒一甩帕子,“说正事!” 阿璋忍笑,用颇为同情的眼光看了看舒一勇,方才道:“陆公子住进统领府没几天,就有一个人闯进了铁家的后花园,黑天半夜绑架了铁家大小姐。” “绑架铁家小姐做什么?”舒一勇不解。 “那人功夫可不低,我不敢靠得太近,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阿璋道,“不过他倒是没有将人带走,第二天铁小姐就派了丫鬟出门买蜜饯,说要送给陆公子,可摆在厨房中没多久,先前那人就溜进去下了毒。” 姚小桃有些紧张,一来紧张有人下毒,二来紧张有人觊觎陆公子。 “不知道是什么毒,不过那蜜饯我取了一粒。”阿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大哥说过暂时勿让陆公子知道我们的存在,也不好提醒,情急之下只有又往那蜜饯上撒了些鹤顶红,痕迹极为明显,提醒他那玩意有问题。” 舒一勇点头:“做得不错。” “后来他果然看出了端倪,去找了铁恒。”阿璋道,“不过他们像是认定下毒之人是铁小姐,将她关在了绣楼中。” 舒一勇摇头:“看来也不怎么样,如此愚笨一个人,还是暂时别合作了。” 姚小桃在背后掐他一下。 舒一勇皱眉:“此事不可胡闹。” “可你……”方才明明说过要带我去的。姚小桃揪手帕,这人怎么出尔反尔。 “大哥还是去见见他吧。”阿璋道。 “为何?”舒一勇不悦。 “陆无名陆大侠,他的人前几日去了掩仙山。”阿璋道,“虽说你我知道地宫的入口不在那里,可他也定然是发现了月儿湾的秘密,既然如此,不如合作。” “速度倒是挺快。”舒一勇摇头。 “况且伯父与老太爷,都说过可以同陆家人合作。”阿璋又道,“我们毕竟是客,人生地不熟,有了陆公子相助,事情会变得容易许多。” 姚小桃小声补充:“就是。” 舒一勇依旧抱有疑惑:“你确定他加入是帮忙,不是添乱?” “哎呀我确定。”姚小桃拉着他的手,“总不能因我时时刻刻念叨,你就对他满肚子成见,他是大楚数一数二的明玉公子,声名赫赫,难不成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定然也是有真本事的。” 舒一勇诚心道:“这就错了,听你回回念叨的内容,还就是因为长得好看。”同真本事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姚小桃:“……” 姚小桃道:“我要被你气哭了。” 阿璋在一旁看够了热闹,方才道:“那今晚便去铁府一探?” 姚小桃清清嗓子。 阿璋很懂:“自然要带上大嫂,否则你我都是陌生人,到时候想要取得信任,又要多解释半天。” 姚小桃目光充满赞许,好的,此番回去我一定拦着爹爹同老太爷,谁都不准给你做媒,你爱在外头浪荡多久,就在外头浪荡多久! 阿璋窥得其意,很想作揖。 舒一勇哭笑不得,也不想再同这二人说话,转而去火旁擦拭银刀,顺便想今晚夜探之事。 外头的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而三人也很快就发现,声名赫赫的陆公子,并不是想见就能见。 他所居的小院周围,里里外外少说也有数十人,火把长刀彻夜巡逻,比守个深宫公主还金贵。 “乖乖。”阿璋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头是金山银山。” “这下要怎么进去?”姚小桃苦了脸。 “我去吧。”舒一勇道。 阿璋点头,舒一勇从小就练水上漂,轻功极好。这阵仗三个人一起进去有些困难,只溜进去一个,还是有可能的。 “可陆公子不认识你啊。”姚小桃有些担心,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你这是在关心谁?”舒一勇先问。 “当然是你。”姚小桃哭笑不得掐他一把。 舒一勇拍拍她的脸:“放心吧。” 两人点点头,目送他悄无声息贴近小院,然后趁着守卫不注意,瞬间就落入了院墙。等了许久,听里头并没有传来打斗声,也没有呼喊声,姚小桃与阿璋这才松了口气。 屋内,陆追正看着面前的人:“姚小桃?” “我是她的丈夫。”舒一勇道,“她说你曾救过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乱世红颜 【第一百一十七章乱世红颜】可怜无定河边骨 “雕像?”陆追心中不解。若是想带白玉夫人回乡,为何放着遗体与玉棺不要,却单单要带一尊雕像回去。当然,现在即便他想带,那墓室中的一切也早已化为尘土,可对方若提都不提一句,却又有些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便是奴月国的人并不知那处墓室的存在。 “听说前几日,陆前辈的人去了掩仙山?”舒一勇问。 陆无名点头,并未隐瞒:“是去了山中的月儿湾。” “果然,前辈当真厉害,这也能找到。”舒一勇道,“那月儿湾的庙宇,便是舒家的先祖为白玉夫人所建,我此行前来大楚,也是为了带庙中玉像回去。” “小哥去山中看过了吗?”陆追试探。 舒一勇道:“庙塌了,玉像也不知所踪,所以我才会主动找上门,希望能与陆公子合作。” “庙是不久前刚刚坍塌的,山风骤雨所摧,并非人为。”陆追道,“只是那尊玉像,应当已经遗失很久了,我也不知去了何处。” “若不在庙宇里,那就在冥月墓中了。”舒一勇道。 陆追道:“冥月墓?” “这故事说来话长。”舒一勇道,“舒家的先祖,原本是陆家的一名画师,名叫舒云。” 他年纪轻轻,却放浪形骸举止怪异,腰间时时刻刻挂着酒葫芦,人是醉的,笔却是清醒的,兴起之时,哪怕只是从炉灶中捡一截柴火棍,也能在街上绘出秀丽山水,绝色美人,引来众人驻足观赏,鼓掌称奇。 名声渐渐传到了陆府主人的耳中,便差人将他请到家里,专门为自己作画。 “先祖本是不愿意的,只是后来,却见到了白玉夫人。”舒一勇道。 那是一场盛大的宴席,酒酣耳热之际,白玉夫人出来为宾客起舞助兴,身姿曼妙水袖如虹,所到之处香风阵阵,一颦一笑皆是世间绝色。 舒云目光痴迷,手中酒杯坠落在地,陆府的主人看到后,抚须大笑,当晚便将白玉夫人送到了画师的房中。 自那一夜之后,舒云就死心塌地留在了陆府中,从山水画卷开始,渐渐变成广袤的山川地形图,手中一支笔,描出万里河山边关要塞,精巧细致,为陆府的主人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劳。 而因为这个缘故,白玉夫人也被一次又一次送到他房中,时间一长,她总算是将这看上去有些唯唯诺诺的画师,勉强记住了名字。 “当时陆府的主人在战场上,可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舒一勇道,“所有人都觉得这天下将来定是他的,先祖也这么想,于是便更加兢兢业业,想要助其快些成事。他已经想好了,在这天下改姓陆时,什么都不要,只求能带着白玉夫人远离尘嚣,归隐山间。” 陆追心下微微叹气,也是痴情种子,可惜生逢乱世,这段姻缘从萌芽就是浸泡在苦水里。 “再往后……就都是书中的模糊记载了。”舒一勇的声音逐渐小起来,显然也觉得往事有些沉重。 在赤儿江畔,陆府的大军吃了第一场败仗,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或许是因为陆府主人的暴戾多疑终于结出苦果,又或许是因为对手太过强大,总之曾经荣耀的战绩一去不返,整支军队都被浓厚的雾霾笼罩了起来。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白玉夫人被正式当成犒赏之物,同毫无生命的金银和酒肉一起,赐给杀敌勇猛的兵士,赐给需要拉拢的山匪。 舒云深受打击,不忍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受此折磨,竟孤身一人跑去敌营,躲过重重关卡,将里头的险关要塞一处一处画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陆府的主人拿到地图之后,大喜过望,连夜重振旗鼓,天降奇兵攻下了督南城。”舒一勇道。 那是一座绵延繁华的城邦,相当于如今最富庶的应天一带。陆军在那里安营扎寨,凭借天险与人墙,休养生息了将近两年。 “那白玉夫人呢?”陆追问。 “陆府的主人念先祖有功,便将白玉夫人赐给了他,还在城中重新修建了一处大宅。”舒一勇道,“先祖曾想带着人离开,却反被派兵看守软禁,此后不敢再提。而也是在这两年里,白玉夫人产下了一个孩子。她身形娇小,府中又没有多少下人,宽松的袍子一罩,这事就被瞒了下来,除了极其亲近的几个婆婆,无人再知。” “为何要瞒着这件事?”陆追问。既然已经将舞姬赐给了画师,那旁人小俩口过日子,开枝散叶也是人之常情。 “舞姬是不能怀孕的,以前哪怕是被当成赏赐,回来都会有专门的嬷嬷负责清理,以免坏了身形,不能再轻盈起舞。”舒一勇道,“白玉夫人也不例外,即便陆府的主人已经答应要将她送给先祖,也在出府前赐了刚得的西洋新药,据说服下之后,就能一劳永逸,彻底断了生子的可能。” 陆追听得心情有些压抑,战火连绵人心古怪,生在那个时代,可当真是苦。 白玉夫人并没有吃那一粒药,待到嬷嬷走后,便将舌根下的苦味全部吐了出来。而到了画师家中,被他悉心照料,身子也渐渐缓了过来,竟然当真奇迹一般怀上了孩子。 “不过即便生了,先祖也不敢留,就暗中将他送到了一处安稳的乡下。”舒一勇道,“再过了半年,督南城也乱了。” 画师眼睁睁看着妻子被再次抢走,甩上马车,一路去了陆府。 那是一个瓢泼惊雷的雨夜,他试图反抗无果,反被打得奄奄一息,身后是被雨水浇灭大火,还在冒着青烟的焚毁屋宅。舒云万念俱灰,像一具会动的尸体一般,缓缓爬动着,在空旷的街上流下血痕,一路出了城门。 屋中有低低的啜泣声,是姚小桃听不得这悲情过往,又不想打扰众人议事,索性匆匆站起来,出门去了屋外蹲着,也好冷静片刻。 “要去看看吗?”陆追问。 “我去陪着大嫂吧。”阿璋道,“你继续说正事。” 舒一勇点点头,看着他出门后,又道:“出城之后没多久,先祖就被人救了下来。” 救他的人是陆府的死对头,也是另一支强大军队的主人。 陆追几乎已经能预见到,往后的事情会如何发展。 舒云跟了陆家多年,对陆军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也比旁人要熟悉许多,再加上满腔的恨意,很快就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在养好伤后,他先将儿子接到了身边,再派人暗中去打听,却也不知白玉夫人去了何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墓中画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墓中画卷】人人都要保护陆公子 冥月墓,白玉夫人墓室。 空空妙手在墙上那处空洞细细搜寻许久,摇头道:“没什么机关,一共就只有这么大,听着远处有风声,不清楚里头还有没有更多蝙蝠。” “没有机关?”萧澜皱眉,“我先前也想过,蝠身材瘦小,若说是通过这狭窄洞穴穿梭墓中,虽说匪夷所思,倒也不是全无可能。可后来他明显是想将玉棺也一道搬走的,总不能也是借由此路,总该有个宽阔些的通道。” “这就要花力气找找看了。”空空妙手抬头四下看看,“暂时不好说。” “那可要先去暗道内一查?”萧澜问。 “你当真要去?”空空妙手依旧不赞成,“那里头都有什么,我都同你说过了,若嫌说得不够仔细,那我就再去看一回,你只管在外面等着。” “前辈未免太小看我。”萧澜笑笑,“又不是小姑娘家,还要被如此护着。” “怎么就不能护了。”空空妙手跟在他后头,不服道,“那陆明玉,陆明玉同你一样是男人,也是人人都护着的。”为何别人家的就要值钱些。 “他有伤在身,自然该被人人护着,我要护着,前辈也要护着。”萧澜纵身跃上房梁,“是这里吗?” 空空妙手叮嘱:“你小心些。” 大梁上,有一块木料明显颜色更新,像是常年被封闭在黑暗中,刚被翻卷出来没多久。萧澜试着用手慢慢推了一下,果真旋开一处机关。 或许是因为他这回动作很慢,因此并没有被惯性甩进去,而是攀住木梁轻松跃进了暗道中。空空妙手紧随其后,两人还未站稳,那处机关就已经再度闭合,视线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萧澜从怀中取出照明海珠,映出两侧连绵不绝的壁画,一幅一幅仔细看过去,却觉得这画中情景,既与传闻相符,却又隐隐有些不同。 相符是那绝妙的容颜与舞姿,而不符的,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所有关于白玉夫人的传闻中,她都是放浪而又妖娆的,一双漂亮的眼睛中像是带了锐利的银钩,一旦刺入男人心间,就再也难以拔出,起舞时轻纱遮体,赤足裸臂魅惑众生,如同山中跑出来的鬼与妖。可在这些画卷中,她却穿着或朴素或华美的长裙,席间宾客也只有一人,看模样像是书生文人,舞池中白烟袅袅,宛若瑶池起舞,是圣洁的,也是美丽的,不见丝毫淫|邪。 “喂,你没事吧!”空空妙手使劲晃了他一把,语气中有些慌乱,为何只顾盯着这画卷不说话,莫非入魔了不成。 “前辈不必担心。”萧澜回神,“我只是想了些事情。” 空空妙手动了口气,问他:“想什么?” “这个男子,你猜是谁?”萧澜指着那画中的书生,“每一幅都有,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注视着白玉夫人。” “怕是那陆明玉的祖先吧。”空空妙手随口道。 “不像。”萧澜摇头,“前辈定然也觉得不像,只是在我面前念叨陆家人,念叨出了习惯。” 空空妙手被噎了一下,并未否认。 这的确不像是陆家的先祖,否则便不会将他自己隐在角落中,而该光明正大坐在首位才是。 “这艘大船,”萧澜站在最末端的画前,细细看了许久,赞道,“精细震撼,想来用心绘了很久。” “这里也有那书生。”空空妙手道,“他可真是一幅都不落下。” “我猜此人是画师。”萧澜道,“心中仰慕白玉夫人,便在此偷偷作画,将所有爱恋与倾心都灌注其中,自然每一幅画都不会漏了他自己。” “会是那骨头架子吗?”空空妙手问。 萧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地上横七竖八散落了不少白骨。 空空妙手道:“咦?” “咦什么?”萧澜问。 “这玩意原本是完整的,盘腿坐在那凹陷的石壁中,脸上黑窟窿直勾勾盯着白玉夫人,吓了我一大跳。”空空妙手道,“在他身后,就是暗道的另一条出路。” “所以前辈为了出去,就将他的尸骨丢到了地上?”萧澜看他。 “自然没有,我只盗墓,为何要故意毁坏旁人尸骨。”空空妙手道,“我不单在心里谢了罪,还将他小心翼翼囫囵搬下来了,怕是受不得岁月侵蚀,依旧塌了。” “走吧,去另一头看看。”萧澜弯腰踏上那处凹陷,侧面果真隐藏了通路。 “不行,我走在前头。”空空妙手将他拉下来,“若是遇到那铁老虎,你就快些跑。” 萧澜道:“是我该保护长辈才是。” 空空妙手趁机清了清嗓子:“那——” 萧澜道:“生儿子免谈。” 空空妙手:“……” 为何! 萧澜躬身钻入暗道。 空空妙手唉声叹气,就说还是要怪陆家人。 狐狸精。 恁大的狐狸精。 阳枝城中,陆追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何人在念叨自己。 陆无名皱眉:“是又着凉了?不然先回去歇着吧。” “我没事。”陆追摇摇头,“爹不必担心。” 姚小桃倒了一盏热茶过来,又赶在舒一勇有意见之前,另端了一杯给他。 成亲了,真是累啊,要顾及很多人。 贤惠,且贤惠。 陆追笑道:“我还有件事,想请教小哥。” 舒一勇道:“陆公子请讲。” “在许多年前,舒老先生修过冥月墓吗?”陆追问。 舒一勇点头:“修过,不单单修过,还修了挺长时间。不过这段故事在族史中并无记载,只是听父亲说过,那陆府的主人极讲究气派,陵寝不单要机关重重,还要奢侈华美,先祖曾前后七入冥月墓,将整片土地的山川河流与星辰起落,都复刻到了壁画中。” “这样啊。”陆追点头。若是如此,那暗道中的壁画就有了极好的解释,不过依旧有个疑点,不知千百年来都守着白玉夫人画卷的白骨,又是何人。 不会是舒云,因为他在战乱平息后,就带着儿子与好友出海去了孤岛,一手建立起奴月国,百年之后,骨灰也是撒入蔚蓝汪洋,再未踏入过故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假冥月墓 【第一百一十九章-真假冥月墓】黎明将至 墓外头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墓穴内却已经漆黑一片,若是遮住手中灯烛,前路就都变成了墨一般的湖水,每踩一步都胆颤心惊,不知何时会被吞噬。 萧澜走得很慢,他几乎将暗道内每一寸墙壁都细细检查了一遍,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蛛丝马迹。暂时还不知道蝠是否知道这处机关,不过在目前的状况下,若想要找出整座冥月墓的秘密,这里显然是极重要的线索之一。 四周挺安静,直到走到尽头,也并没有先前的铁老虎冲出。 空空妙手道:“这似乎只是一条普通的暗道,用来通向外界,并没有隐藏什么了不得的机关。” 萧澜弯腰钻了出去。 依旧是当日那处刑房,没有任何异样。 空空妙手道:“就像你说的,或许曾有位画师仰慕白玉夫人,便在修建墓穴时,私自挖了一条通道,期盼能在身亡后,依旧能日日夜夜守着心爱之人。” “那具白骨?”萧澜问。 空空妙手点头。 “倒是能说过去,却总觉这种解释有些太过简单。不说别的,仅仅依靠一个画师,想要挖出这么一条暗道可不容易,至少也得有三五帮手。”萧澜道,“罢了,先回去吧,站在这里也等不出什么结果,尽快找出蝠的下落要紧。” 这么多天都不见动静,万一死了呢。空空妙手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看蝠对白玉夫人朝思暮想精虫上脑的模样,半截身子入了黄土,还能干出那等龌蹉事,一个不小心一命呜呼,也并非不可能。 待两人离开后,暗道内响起呜呜的风声,若有似无,如泣如诉。 另一处僻静的山洼内,季灏正在潜心运功,在死过一次之后,他发觉再度苏醒后的自己,似乎对这具身体陌生了起来,甚至连手脚也会偶尔不听使唤。 重生的狂喜逐渐冷却,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药物的原因,还是……蝠依旧存活在这具身体里,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蛰伏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悄无声息积蓄着力量,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后一种可能让他恐惧,却又无计可施。对方是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无法被消除,也不知如何才能消除,他只能时时刻刻严阵以待,像呵护最珍贵的古董一般,小心地留意着身体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他有些懊悔自己冲动,不该那么早去阳枝城,不该那么早对陆追下手——他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准备谋划。 可毒已经下了,再后悔,也只有打起精神去城中看看,那统领府中究竟有没有变天。 季灏缓缓睁开眼睛,将体内所有浊气都清吐一空,起身出了山洼。 正午时分暖意融融,陆追纵情策马前行,听耳边风声猎猎,满目皆是夏末秋初的苍翠与金黄,再一转弯,又是漫山遍野红黄交错的枫叶,像是在天地间燃起了一把连绵的火。 他觉得很畅快。 陆无名原想让他慢些,可追上前看着那眼底的光和笑,却又将话咽回了肚子里,暗暗叹息一声,心里压着的事情太多,就这么自由自在跑一跑,也好。 “陆公子,陆公子来了。”姚小桃踮着脚挥手,“你快看呀。” “我看到了。”舒一勇语调幽幽。 “哎呀,小气鬼。”姚小桃挽住他的胳膊,“高兴一些。” 舒一勇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来,僵硬而又标准,宛若戴了一张粗糙的□□。 姚小桃“噗嗤”笑出声,掐着他的脸:“你坏死了。” 舒一勇笑着打落她的手:“别闹了,也不怕旁人笑话。” “陆公子。”阿璋上前替他牵住马,“陆大侠。” “多谢。”陆追翻身下马,“在山中找路耽搁了一阵,诸位久等了。” “也没等多久,我们刚刚吃过饭。”姚小桃道,“外头阳光正好,不如就在这里说事吧,又暖又舒畅。” 陆追点头:“好。” 姚小桃跑进山洞中,招呼其余人帮忙泡茶拿垫子。陆追笑道:“这姻缘果真是天注定,就像阿六与大刀,小哥与姚姑娘,哪怕两人先前隔了千山万水,到了合适的时候,月老还是不会忘了牵一根红线。” 舒一勇将姚小桃叫到自己身边坐下。 “先前我认识姚姑娘的时候,她还是胆怯又内向,话也很少,”陆追接过茶盏,“没想到成亲之后,会变得这般活泼灵动,看来真是嫁对了人。” 姚小桃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问道:“陆公子这回来,还是为了那白玉夫人的事情吗?” 陆追点头:“冥月墓虽说是我陆家的祖坟,可关于白玉夫人的事情,还当真知之甚少。不过我曾在那里遇到过一个怪物,他自称叫蝠,身形佝偻武功高强,而且看上去对白玉夫人颇为倾慕。” “又来一个?”舒一勇头疼,“要说当年的古人痴迷白玉夫人倒算了,横竖传闻也不知真假,怎么到了今时今日竟还有,未免太过离奇。” “我也觉得离奇,不过还有更离奇的,”陆追道,“在此之前,小哥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公子请讲。”舒一勇点头。 陆追道:“白玉夫人在身故之后,是否入了冥月墓?” “没有。”舒一勇答得斩钉截铁。 “没有?”陆追皱眉。 “是没有,冥月墓中虽有白玉夫人的墓室,不过那里应当只有一尊玉像。”舒一勇道,“据说白玉夫人的下场极惨,被人斩杀于战场马蹄下,尸骨无存。” 陆追有些糊涂起来。 “有问题吗?”见他神情有异,舒一勇问。 “被谁斩杀,陆府的主人吗?”陆追道,“可一介女流之辈,为何会出现在千军万马中?” “陆府的主人将她带上了战场,没有人知道理由。”舒一勇道,“而在战败后,陆军仓皇而逃,在一片混乱中,白玉夫人被人从马背上一刀砍落,自此香消玉殒。” “那月儿湾呢?”陆追又问。 舒一勇先问:“不知陆公子是只发现了月儿湾,还是发现了月儿湾下隐藏的更多秘密?” 陆追道:“小哥是说那处地下城?” “哇,”姚小桃道,“好厉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二十章 杀手 【第一百二十章-杀手】迷雾中的真相 他想起了先前在翻阅旧书时,从中看过的一则故事。在陆军北上途中,有一年中秋陆府设宴,请来了不少附近颇有势力的富贾与乡绅,酒酣耳热吹嘘起来,有四五人都说曾在除夕佳节与白玉夫人共度良宵,言之凿凿面红耳赤,后头险些为此打了起来。 当时没在意,草草扫了一眼就翻了过去,现在他却觉得,那故事或许是真的——即便生得再美艳绝伦,那白玉夫人也不过是名弱女子,最开始时又在陆府养尊处优,哪里禁得住被隔三差五赐给凶蛮的军队首领,还能时时刻刻美艳如花。若想将此事解释合理,那极有可能陆府中的白玉夫人不止一个,或者说,那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指,代指数十乃至数百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被豢养在陆府,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只有被送往外头时,才会被冠以“白玉夫人”的称号。 “明玉。”陆无名问,“在想什么?” “白玉夫人。”陆追回神。 “白玉夫人?她怎么了?”姚小桃担忧,“公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不然休息会儿吧?” 舒一勇也觉得,陆追此时此刻似乎有些恍惚,像是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方才突然有了个想法,”陆追道,“在民间,关于陆府与冥月墓的话本并不算少,里头妖魔鬼怪讲了不少故事,颇受百姓欢迎,可与之相反,明明应当是最暧昧的白玉夫人,关于她的记载却寥寥可数,我先前也是花了大力气,才找到区区十几本残破旧书,勉强拼凑出了她的生平。” “所以?”舒一勇问。 “陆府起兵失败后仓皇而逃,后更销声匿迹于冥月墓中,此举定然不会是后人所为,而当时有理由花大力气做这件事的,只能是陆府的主人。”陆追道,“若想隐瞒一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销毁与之有关的所有记载,毕竟故事越多,破绽也就越多。对于陆府的主人而言,当时的百姓并不需要知道关于白玉夫人的详情,只需派人传出风声,说她美艳绝伦倾国倾城,便已足够。” “可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姚小桃没听明白。 “陆府里头,或许不单单只有一名白玉夫人,而是数以百计。”陆追犹豫了一下,“而且我甚至怀疑,她们都是顶着舞姬名号的杀手,或者巫女。”用来笼络那些行军途中遇到的,有可能成为帮手的割据势力,蛊惑对方,或者干脆杀了对方。 空气变得安静起来。 姚小桃楞了一下,扭头看了眼舒一勇,却见他也同自己一样,像是因为这句话受惊不轻。 “那些关于白玉夫人的故事,”陆追思索片刻,继续道,“无论换成一个多么倾国倾城的舞姬,让一介弱女子在乱世中那般沉浮,其实都是不合理的,可若换成一个杀手组织,便都能说得通了。况且当年兵荒马乱,众人只听过陆府有绝色美人,却大多只见过画像,任何一个美貌女子稍加易容,都可以成功变成传闻中的白玉夫人。” 而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白玉夫人每每在为宾客起舞时,都以轻纱蒙面,浓妆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那……”舒一勇有些茫然,“可当年先祖并未提过此事。”而且若真相是如此,他身边的那位白玉夫人又该是谁? “我猜在最初的时候,陆府中的确是有如此一位绝色美人的,否则冥月墓中的那处墓室便解释不通,”陆追道,“可到了后来,她名声渐远,引来众人争相追捧求见,才慢慢会有其余的白玉夫人。不过这猜测究竟是真是假,还要在山中与墓下寻求证据。” “冥月墓的墓室……对了,公子方才说,白玉夫人的遗体依旧保存完好?”姚小桃又问。 “之前的确保存完好,她手上戴有雪钻,玉棺又被安放在寒冷之处,遗体可千年不腐。”陆追道,“不过在前几日,冥月墓中出了点乱子,现在白玉夫人已化为灰尘,玉殒香消。” “乱子?”舒勇皱眉。 陆追点头,将蝠与食金兽的故事,大致说了一遍给他听。 “……”哎呀。姚小桃捂住耳朵,为何会有如此龌蹉的怪物。 陆追歉意:“冒犯姑娘了。” “若真这样,那化为灰尘魂归故里,倒也算好事一件。”舒一勇反而想得开,“否则即便姿容仍在,却要被千斤坠锁住双足,终日守在陆府主人身侧,还要被那下贱小人玷污,这千百年也过得委屈,此番总算是得了畅快。” “不过倒是没看到玉像。”陆追道,“将来再找吧。” “可那怪物能活千百年,得苍老成什么样啊。”姚小桃心想,家中的老婆婆才八十岁,都已经饱经风霜。 “蝠所练的功夫邪门,似乎能不断占据年轻的身体,化为己用,”陆追道,“而且这一世,他面貌应当与我有些……相似。”着实是不想承认这件事。 “眉目与陆公子相似?”阿璋在旁插话,“那不就是在统领府花园中,绑架铁烟烟之人?” …… 阳枝城,统领府中。 季灏隐藏在黑暗中,看着那被重重家丁看守的绣楼,心中有些失望——他自认为下毒之事天衣无缝,也断定按照陆追的性格,九成都会吃下蜜饯,却不料竟然会被对方发现。 他原本想去陆追的居处看看,谁知还没走两步,脑海中却突然传来钝痛,如同有人拿着劣质的木勺,正在慢慢抠挖脑髓,想要将之彻底剥离。 季灏紧握住拳头,靠着假山蹲在阴影里,面部表情狰狞扭曲,冷汗几乎浸透了整个脊背。在好几个瞬间,他都觉得或许再次睁开眼睛后,蝠又会回来。不过幸好,待这短暂的痛苦消退后,他依旧是他。 季灏匆忙逃出统领府,脚步虚软回到了山洞中。 若有可能,他愿意亲手在自己的心脏中刺下一刀,只要能将另一个生命彻底绞杀,可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他甚至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犹豫再三后,他打算暂时放弃行动,先试着将蝠的记忆找全——他需要学会这移魂换位的所有秘笈,然后方能像蝠那样,长存天地间。 冥月墓中,萧澜正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大殿中挂着的美人图,十七八张。 空空妙手进来之后先是一喜,觉得这总算是开窍了不成,后头看清之后,却又沮丧:“怎么还在关心这白玉夫人。” “她当真好看吗?”萧澜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私会 【第一百二十一章-私会】亲一下便告诉你 药师从药庐中出来时,心中颇有些不满,她向来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被人打扰,也是看在鬼姑姑的面子上,方才将不悦勉强压了回去:“姑姑与少主人找我有事?” “澜儿说他近日在运功时不舒服,似是心脉受创,”鬼姑姑道,“可是还有什么残毒未清理干净?” “理应不会,”药师替萧澜试了脉,摇头道,“少主人受伤是在头部,与心脉无关,八成是最近太累,多休息便是。” “我也说了没事,是姑姑放心不下。”萧澜道,“打扰药师了。” “若没其它事,我便先回去了。”药师道,说完之后也未等鬼姑姑再开口,就已经反手关上了药庐的大门。 “药师最近似乎心情不好?”萧澜试探。 “她性子就是这样,数十年了。”鬼姑姑道,“怕是最近又有什么烦心事,才会如此冷漠疏离,过一阵就好了。” “我体内的毒,”萧澜又问,“我记得在苏醒当日,姑姑曾说过是陆追所为。” 鬼姑姑心里有片刻慌乱,她是当真不想在萧澜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他在哪里?”萧澜问。 “你问这做什么。”鬼姑姑摇头,“对方功夫不低,能伤你一次,就能伤你第二次。” “姑姑不是担心我体内的残毒吗?既然是他是下毒之人,我自然要多问两句,”萧澜道,“不过姑姑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过头。” “我是不想你再受伤。”鬼姑姑道,“陆家人出了名的诡计多端,你若此时出墓,指不定又会听信他什么故事。” 萧澜不满:“姑姑说得我好像傻子一般。” “与那陆明玉比起来,你的确是傻子。”鬼姑姑往深殿内走去,“你只需记得一件事,他是的敌人,这便足够了。” 萧澜答应一声,目送她的背影逐渐消失,自己笑笑,也回了红莲大殿。 两日之后,夜渐深,墓道内也逐渐安静下来。 萧澜枕着手臂,看着床顶的纱幔出神,耳边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是门外,而是……地下。 像一只小小的兔子,或者别的什么小动物,正在小心翼翼前行。 …… 陆追推了推头上的石板,纹丝不动。 记错位置了不成?他心里有些疑惑,回身看了眼先前记下的标记,似乎并没有错。 于是深吸一口气,双手举上头顶,扎着马步奋力一推。 扑了个空。 萧澜蹲在一边,手中拿着石板,笑着看他。 明玉公子觉得自己这气贯长虹的动作甚傻,与街边卖艺卖大力丸的如出一辙。 于是他淡定站直,拍拍衣服,伸出一只手:“拉我上来。” 萧澜将人抱出来,在他耳边道:“姿势挺好看。” 陆追将人一巴掌拍开:“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听到的。”萧澜道,“这暗道就在我床下,你在里头跑来跑去,我又没聋。” “我这几天探听了不少事情,担心阿魂说不清,我就亲自来了。”陆追道,“而且我还想去那处墓室中看看。” “伤还要紧吗?”萧澜双手捧住他脏兮兮的脸。 “不要紧,我没忘叶谷主的话,要在三月内赶回去。”陆追拍拍他,“放心吧。” 看他一脸信誓旦旦,还挺可爱。萧澜凑近想要亲,却被侧首躲开:“先给我弄些热水。”满脸灰。 热水来了,浴桶就在屏风之后,萧澜坐在桌边,单手撑着脑袋,闭目听那淋淋漓漓的细碎水声。看自然是能看的,可看完之后,他不觉得自己能柳下惠到面不改色,退一步讲,即便自己能正人君子,另一人也未必能——比起自己,他倒像是更不将那多病中毒的身体当一回事。 陆追裹着一身单衣出来,熟门熟路钻进了被窝中:“过来。” 萧澜取过一块大手巾,替他将头发擦干:“这墓中近日有些潮,冷不冷?” “不冷。”陆追道,“我同爹说过了,三日后再出去,让他不必着急。” “然后呢?”萧澜问,“前辈就又吹胡子瞪眼,将我当成流氓?” 陆追笑:“哪有你这样的流氓。” “不准动。”萧澜捏住他的鼻子,“再胡闹,我就去地上睡了。” 陆追:“……” 萧澜用毯子裹紧他,又用被子罩了一层,生怕会着凉。 陆追幽幽道:“将来若是家中没了银钱,你倒是能去嘉兴府寻一个包粽子的活计,一把好手。” 萧澜将人抱在怀中,低笑道:“想你了。” “才分开三五天而已。”陆追动不了,索性也就不动了,过了阵也跟着笑,“不过……我也想你。”朝思暮想。 萧澜侧身看着他,凑近在唇边落下一个吻。 陆追挪了挪,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声音又哑又懒,是只对情人的小小抱怨:“我累了。” “睡吧。”萧澜挥手扫灭桌上的灯火,“这里很安静,也很安全,没有人能吵到你。” 陆追低低答应一声,整个人都缩进他怀中。身边的气息熟悉又好闻,腰间的臂膀温柔又有力,还未睡着,就已经是极好的梦境。 萧澜手在他背上轻拍,听呼吸声逐渐安稳,便小心翼翼松开手,拉高被子将人轻轻裹好。 床头只留少半寸红烛,挑着一根细细灯芯,烛泪堆积成花,绽放出光明来。 萧澜将他的黑发一寸一寸,用手指梳顺。陆追的头发要比自己长一些,流水一般光滑,触感很好。他挑起一缕,与自己的头发拧在一起,打了个小结。 有些幼稚的举动,好笑之余,心里却不轻不重颤了一下,结发礼成,百年好合,一想到这个词,这桩事,他便整个人都欢喜了起来。 灯下的陆追极好看,晃动的暖光给他脸上添了几分血色,唇形睡着也像是在笑,微微敞开的领口下,是美好而又柔韧的身体,滋味只有他尝过。 萧澜松开手,指间黑发散落,轻轻飘在枕边。 细如牛毛的梦境中,陆追偷懒不愿醒来,只任由那细碎的吻,逐渐落在鬓边唇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决定 【第一百二十二章决定】更多的秘密 萧澜顺着他的目光看上去,漆黑一片,并无他物。 “怎么了?”他问。 陆追却伸手拔下了他的束发银冠。 …… 萧澜好笑:“又捣乱?” “捣什么乱。”陆追双手小心变换角度,用发冠上一枚被打磨光亮的小小铜片,将照明海珠的光芒折射到顶端的石壁上。 那是一卷残破的绢书,被塞进了隐蔽处的洞窟中,只有一个小角露在外头,挂着些许斑驳碎布,微微晃动着。 “方才看见的。”陆追道,“你看,你穿着气派些,还挺有用。” 萧澜纵身将那绢书抽了下来。 灰尘扑簌落下,陆追颇有些嫌弃地用袖子掸掸灰,凑过去问:“什么东西?” 萧澜将手背到身后:“猜。” 陆追:“……” 陆追道:“藏宝图,武功秘籍,白玉夫人的画像。” 陆追又道:“猜对了,有何奖励?” “奖励还真有。”萧澜道,“不过晚上再告诉你。” 什么奖励,还要晚上才能告诉。陆追清清嗓子:“好。” 打开那卷绢书后,还当真是武功秘籍,破破烂烂的,稍微一碰都要掉渣。幸亏陆追平日里喜欢寻古书看,早就翻出了经验,否则这玩意若是落到旁人手中,只怕两下就会碎成灰。 “穿魂*?”萧澜皱眉。 陆追吃惊:“你还认识古禹文字?” 萧澜好笑:“我守着这冥月墓,处处都是上古文字,总不能两眼一抹黑。” “咳,”陆追揉揉鼻子,“是穿魂*,侵占宿主长生不灭,蝠练的功夫。” “可惜年月太久,许多地方都风化了。”萧澜道,“能想办法将这绢书带走吗?” “能带走,可到外头打开,只怕会越发残破模糊。”陆追道,“你给我半个时辰,我将它统统记住便是。” 萧澜道:“硬背?” 陆追盘腿坐在地上:“同温大人学的,他能一目十行过眼不忘,我差一些,得看两三遍。” 萧澜点头,将明珠又移近了些。 陆追看得很认真,每一段口诀,每一招心法,每一篇备注,以及这摄魂*的来历。 两人一旦坐着不动,就觉得渐渐冷了起来。萧澜脱下自己的外袍,将陆追从头到脚裹了起来。 “你觉得,长生不老有意思吗?”陆追一边看,一边问。 “若能与心爱之人一道长生世间,也不算无趣。”萧澜道,“可万物更迭日落日升,都有其规律,像蝠这样利用邪功不死不灭,踩着无数人血淋淋的尸骨为自己换命,又岂能快活。” 陆追笑笑:“嗯,我也这么想。” “况且比起一直年轻,我更想与你一起白头。”萧澜从身后抱着他,“想看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四十年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追撇撇嘴:“白胡子老头,有甚好看,现在不准想。” 萧澜侧首在他耳边落下一个吻:“看完了吗?” “看完了。”陆追将那绢书小心翼翼收起来,又用布包好,让萧澜重新放在了石缝中,打算下回寻个盒子来装。 “可能找出这功夫的弱点?”萧澜问。 陆追摇头:“我还要再想想。不过秘籍中说,侵占宿主之后,不仅会化用原主的功夫,还能继承对方的记忆与欲|望。” “蝠这一回的宿主,是季灏。”萧澜道,“所以他现在不单单对白玉夫人有兴趣,还对打开冥月墓有着强烈的渴望?”毕竟那是季灏最渴求的事情,几乎操纵了他的全部生命。 “这是最完美的侵占,还有失败的,只占一半的。”陆追道:“说不好。” “只占一半?”萧澜问,“会如何?” “运气好的话,只占一半倒也没事,不过运气若不好,原本的宿主有可能会苏醒。”陆追道,“两具魂魄争夺同一具身体,轮流蛰伏轮流挣扎,谁先死,谁先输。” 萧澜摇头:“可真是疯了。” “经过这么多年,那个人是不是蝠,都不一定了。”陆追道,“可即便不是他,也是他。” 他这话说得有些绕,萧澜却懂。就算蝠在某次侵占时失败了,那继承者也吞噬了他的记忆,他的渴望,他的经历,他对白玉夫人的所有疯狂与痴念。 他们是许多个人,逐渐融合成同一个人,强大而又贪婪,深陷情|欲与财富的无边汪洋。 “真是不可思议。”陆追又看了眼那大船上的白玉夫人,“走吧,我们去暗道内看看。” “你不觉得,还有件事没同我说?”萧澜从衣领后拎住他。 陆追想了想:“你是说舒家的先祖为何要修这条暗道?” 萧澜将脸凑过去。 陆追亲得挺爽快,一个不够,两个也成。 萧澜叹气:“为了寻个答案,我可当真是吃亏。” 陆追笑着推他一把:“喏,先说好,我猜的,不保证就是对的。” 萧澜点头。 “白玉夫人那时年轻貌美,至少还有四五十年好活,可陆府的主人却已经开始为她修建墓穴,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其殉葬。”陆追道,“舒云在被派来为她绘制墓室壁画时,想来该心如刀割才是。”亲手为心爱的女人修建墓穴,还是为了能让她永世永生陪着另一个男人,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好受。 “可他不满又能如何,不过是个小小的画师罢了,在那个年代,陆府的主人想要杀了他,比捏死一只蝼蚁还要简单。”陆追道,“若是你,你要怎么做?” 萧澜皱眉。 “你没有武功,没有钱,没有下属,此时有个人要杀我,你要怎么做?”陆追又问了一回。 萧澜摇头:“我不会没钱,更不会没有武功。” 陆追:“……” 假想一下也不行吗。 但萧大公子显然极度抗拒这种可能性,他只好自觉道:“当时舒云唯一的出路,就是先让白玉夫人假死,入墓之后,再从这条通道将她带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找一本书 【第一百二十三章-找一本书】惊呆的小丫鬟 然而想要打开冥月墓,且不说外人会如何阻挠,至少要先征得陆无名的同意。 “爹对这里深恶痛绝,”陆追道,“他自幼便教导我要毁了冥月墓,将所有秘密都深埋地下,让伏魂岭变得与寻常城镇无异。” “你担心无法说服他?”萧澜问。 陆追道:“在他出海之前,也只吩咐我毁了这里,却并没有说任何与此有关的秘密。后来还是在青苍山时陶夫人告诉我,这墓穴下藏有数量庞大的黄金白银,与如山堆积的异宝奇珍。” “前辈怕你也会被巨大的利益蛊惑心神,走上歧路?”萧澜猜测。 陆追点头:“我当时年岁小,爹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 “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要做什么事,前辈理应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横加干涉。”萧澜道,“什么时候你想说了,我陪你一道去。” “你不陪我还好些。”陆追扯住他的一缕头发,“否则怕是罪责又要多加一笔,将来还成不成亲了。” “成,怎么不成。”萧澜站起来,笑道,“先吃饭。” “你高兴什么?”陆追好笑地看着他。 “你主动提成亲,我自然要高兴。”萧澜抱着他放在椅子上,让下人送了饭菜进来。两人同用一个碗一副筷,吃一口喂一口,倒也颇有几分别样情|趣。 唯有空空妙手,背着手去往后山的山洞,心中颇为不悦。 回回陆明玉来,自己就要被孙子打发出来住,很胸闷。 白日里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这天直到深夜,陆追依旧全无困意,闭起眼睛就是闪着森然寒光的铁虎军,再翻个身,却又想起了那艘破风穿雾的腾云大船,一幕幕画面叠加在一起,似乎便能拼接出曾经四分五裂的古老国度,栩栩如生,触手可及。 萧澜从身后抱住他:“烙饼呢?” “不想睡。”陆追也未转身,只握住那箍在自己腰间的手,问,“你困吗?” 萧澜笑笑:“陪你聊会儿天?” 陆追换了个姿势,枕在他手臂上。 “下午的时候,说过有奖励。”萧澜道,“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我都忘了,”陆追往他身边蹭了蹭,“快说。” “我让李老瘸去飞柳城,买了一处宅院。”萧澜道,“最早的陆府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没法住人了,不过那处新宅子也不错,院中有水窗前有竹,你若是累了困了,还能在垂柳榭中听琴小憩。” “我要听谁弹琴?”陆追问他,“你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萧澜道,“在那宅子不远处是飞柳城中最大的歌坊,我们在家就能占便宜,不用走动也不用付银子,只管躺着白听。” 陆追“噗嗤”一声笑出来,勾着他的脖子问:“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 “我知道你将来想在王城,可在别的地方有个家,一处待腻了还能换一处。”萧澜抵住他的额头,“现在先准备好,指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陆追点头:“多谢。” “闭上眼睛,”萧澜道,“我哄你睡。” 陆追依言照做。 萧澜将他搂进怀中,用身体将人完全裹入黑暗里,隔绝了外头一切光亮。手有一下没一下在背上轻拍,时不时说一句几不可闻的呢喃,像是情话,又像是呓语。 陆追安心而眠,觉得此时此刻即便天塌下来,只要有他在,自己也是安全的。 翌日清晨,阳枝城,统领府。 晶莹露珠坠下枝头,铁烟烟双手撑着腮帮子,有些无聊地看着面前大和尚:“当真不能算吗?” 法慈摇头道:“大小姐,姻缘不能瞎算啊。这何时何地要在何处遇到心上人,心上人还要与陆公子有七分像,着实太过棘手。” “那你算算,我爹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下绣楼?”铁烟烟道,“快闷死了。” 法慈笑容满面安慰道:“在这绣楼中可绣花,可抚琴,可品茶,如何会腻。” “你听听这三样,哪个是我喜欢的,”铁烟烟郁闷道,“现在还连陆公子也出门了,我连个好看的人都见不着。” 法慈赶忙道:“贫僧算是庙里最好看的和尚了,若小姐不嫌弃,我便在这里坐上一天。” 可千万别!铁烟烟端坐道:“大师若真想帮我,还是将陆公子请回来吧,嫁不得,我只看看总成。”至少人生还能有些欣赏美男子的乐趣。 法慈大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觉得差距的确不大啊,可以看。 铁烟烟捂住眼睛。 法慈只好道:“那贫僧去问问铁统领,起码将佩剑还给小姐。”真不知待在这绣楼中有何不好,若换做自己,该巴不得才是,又清闲又惬意,还不必管外头一堆烦心事。 “要嫁个像陆公子的?”听到女儿这要求,铁恒哭笑不得,“这……” “贫僧劝过了,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找。”法慈道,“不过统领可否先将佩剑还给小姐,让她哪怕在屋中耍一耍,也好过天天‘砰砰’弹琴。”当真是很砰砰,魔音绕梁,响彻全府。 “也不知陆大侠他们何时才能回来。”铁恒道,“温大人又送来了一封书信,专程给陆公子的,可这人影都不见一个。” “这火漆……”法慈犹豫,明黄色,一般人怕是用不得。 “都说了,那位明玉公子不简单。”铁恒叹气,“你我且安心等着吧,看这架势,冥月墓是要闹出大风浪的。” “小姐,你这又要做什么?”后院,小丫鬟纳闷地问。 “找东西。”铁烟烟半个身子伸进床下,半天也不见出来。 “要找什么,我帮小姐找啊。”小丫鬟道,“下头脏死了,这姿势也难看,若是被老爷知道,又要生气了。” “放心吧,爹不会来的。”铁烟烟费了半天劲,方才拖出来一个小布包,“呼,累死我了。” 小丫鬟赶忙替她擦脸,一边擦一边问:“是什么?” 铁烟烟从中抽出一本书。 小丫鬟好奇想偷看,刚凑近却又面红耳赤,五雷轰顶道:“小姐你、你怎么能看这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古书 【第一百二十四章-古书】念一念好看年轻的公子怎么了 “成日里关我在这绣楼中,哪里都去不得,看本书还不行了。”铁烟烟用胳膊捣一捣她,挤眉弄眼小声道,“那个,可好看了。” “好看什么呀,”小丫鬟双手压在那摞书上,险些哭出来,“小姐不准再看了,羞死人。” “哎呀你先抬手,”铁烟烟费了好大的力气,方才从中又抽出一本书,“我是要找这个。” “这又是什么?”小丫鬟提心吊胆地问。 “我不知道。”铁烟烟坐在椅子上,用手帕细细沾了沾那本书,好将浮尘除去一些。 “都破成这样了,小姐买它做什么。”小丫鬟不解。 那是一本泛黄的古书,封面破烂大半,看不出书名,内页边缘也毛毛躁躁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中跑出一两只蟑螂来。 “这是我先前买书时,老板做的添头。”铁烟烟道,“里头的文字可古老了,我都不认得。” “拿这种东西当添头,那书铺子的吴老板可够抠门的,”小丫鬟道,“也就欺负小姐这种好说话的人。” “我当时也不想要,可里头有些图还挺好看,就留下了。”铁烟烟道,“这阵正好拿出来送给陆公子,他那般博学,定然会对这些感兴趣。” “又是陆公子,那陆公子又不肯娶小姐,”小丫鬟嘟囔,“小姐怎么老是念着他。” “不娶就不能念了?反正我又没嫁人,念一念年轻好看的公子怎么了。”铁烟烟说得很是理直气壮。 念就念吧,别念到心里出不来就好。小丫鬟撇撇嘴,帮她将那破书包好,又道:“那我去前院打听一下,看陆公子回来了没。” “去吧去吧。”铁烟烟将人打发走,然后便小心翼翼猫着腰关上门,将那包袱最底下的小话本重新翻出来。 就是很好看啊,有字有图,颇为良心。 小丫鬟在前头晃悠了一大圈,都说陆公子还在外头,只有陆大侠半个时辰前刚回来。 “王城来的书信?”陆无名问。 “正是,”铁恒道,“虽说名义上是温大人,可封口却用了皇家的火漆,怕是要请陆公子亲自打开。” “明玉三日后回来。”陆无名道,“可会误事?” “理应不会,温大人只派了普通信使,并未动用飞羽营,这王城距离阳枝城千里迢迢,多个三日五日也不是大事。只要陆大侠说了公子三日后会归来,我这头便安心了。”铁恒说完又试探,“不知二位这几天是去了何处?” “城外,探听清楚了一件事,”陆无名道,“前段时间守在统领府周围的那些人,都是朋友,不必惊慌。” “江湖上的朋友?目的又是什么?”铁恒道,“在下身为驻军统领,有些事情不得不问清楚,还请陆大侠见谅。” “为了冥月墓。”陆无名道。 铁恒叹气:“果然。” “铁统领可有什么计划?”陆无名问。 铁恒摇头:“温大人先前吩咐过,有关冥月墓之事,还是等三日后陆公子回来,再做商议吧。” 冥月墓中,陆追将床上衣服一一折好,整整齐齐放进了柜子里。 萧澜从身后抱住他:“这还没成亲呢,就替我做起家务了?” “等你半天也不见回来。”陆追转身,“鬼姑姑又说什么了?” “说你。”萧澜拉着他坐下,“我想从药师嘴里套出来,你的阴寒体质究竟是何物所致,哪怕是说出一两样,也总好过现在这样乱猜,连叶谷主都毫无头绪。” “然后呢?”陆追问。 “姑姑不大好对付,”萧澜摇头:“不过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嗯。”陆追替他倒了杯茶,又问,“那我们何时去那处刑房?” “一个时辰后,现在还有人巡逻。”萧澜闻了闻茶盏,“挺香,你带了茶叶?” “有长进,还能闻出挺香。”陆追笑,“不过这人心惶惶的,我带茶叶做什么,这是我从你那罐旧茶中挑出的嫩尖,自然要比混在一起的粗枝老叶更香些。” “我不在时,你就在做这个?”萧澜有些意外。 “还有这个。”陆追递给他一摞纸,懒洋洋单手撑着脑袋,“引魂术,我将那本残破古书默了下来,省得将来事情多,又忘了。” “我离开顶多也就一个时辰,”萧澜捏捏他的脸颊,好笑道,“你这又叠衣又挑茶,还默写了一本书,偷偷带了个小帮手进来不成?” “挑茶时将书的内容想一遍,挑完再写,写完头晕,正好帮你整理一下那乱糟糟的柜子。”陆追道,“这叫一心二用,你若想学,我教你。” “我一心都是你,哪里还能分出来二用。”萧澜使力,将人抱到自己怀中,低头亲了一口,“还晕吗?” 陆追下巴抵在他肩头:“嗯。” “先睡一会儿吧。”萧澜道,“不着急做事。” 陆追道:“不去床上,你抱着我。” 萧澜笑笑,唇贴着他的侧脸碰了碰,声音很低:“要求这么多,可是要收银子的。” “我付。”陆追将他抱得更紧。 头晕,却也不是困,而是想的事情太多,脑子太乱而已,陆追原也没打算睡,只是安安静静靠在他胸前,时不时睁眼看看对面,像是在发呆。 萧澜遮住他的眼睛,掌心温暖又干燥。 “我们先前都想不通,为何冥月墓看起来像是一处巨大的迷阵,”陆追道,“现在看来,它还就该是迷阵。” 萧澜道:“自言自语,嘟囔什么呢?” “我那祖宗,这世间也找不出几个比他疑心病更重的人。”陆追坐起来。 “你这是彻底不打算睡了。”萧澜哭笑不得,“这可是在冥月墓中,你就这么说自家先祖?” “怕什么,当着先祖的面,更过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陆追拍拍他的侧脸,“你没记住罢了。”很可惜。 萧澜:“……” 陆追“咕嘟咕嘟”灌下一杯温茶,继续道:“他当时权倾天下,仅在陵寝入口布下镜花阵,想来是不会安心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良将 【第一百二十五章-良将】怎么你家人人都有病 中空的木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一个窄长的罐子,里头装满了爬虫。 片刻之后,萧澜问他:“怕不怕虫?” “不怕,就是有些……”陆追抖了抖后背的鸡皮疙瘩,“抓到了吗?” “那闭眼睛。”萧澜一笑,“不喜欢这些东西就别盯着看,我抓到了。” 陆追依言照做,却又没忍住,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 一只巨大的甲虫正抱着萧澜的手指,背上还有些诡异花纹。 陆追:“……” 跟着叶瑾,他其实也是见过不少虫的,但怎么说是冥月墓呢,虫都与别处不一样——更像是从壁画中抠出来的一团泥巴,随意甩在地上成了精,形状不规整,颜色也不规整。 “里头有不少,药师理应不会察觉。”萧澜将那虫装进小布袋中,“明日便派阿魂送去日月山庄。” 陆追道:“嗯。” “还要找吗?”萧澜道,“或者就像我方才所言,干脆带人光明正大来挖?” 陆追想了想,道:“挖的时候小心些,或许还埋有暗器。” 萧澜点头:“好。” 虽说没找到出口,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弄到了一只大虫。 陆追一边走一边想。 他虽说从未主动提过自己的毒,但心尖梗了一根刺,若能早日拔出自然最好——毕竟若想相守百年,至少也得先活着才成。 “明日我就回去了。”陆追道,“你好好照顾自己。” 萧澜将手仔仔细细洗了三回,方才道:“行了吗?” 陆追笑:“我又不是温大人,房中出现一只蟑螂,所有被单都要拿去烫三四回。” “我真羡慕那位丞相大人,”萧澜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每回你提起他,眼底都是笑着的,想来在朝暮崖与王城的日子该极快活才是。” “可那时没有你。”陆追道,“我孤身一人守着山海居,再逍遥也无趣。” 朝暮崖最像江南的,便是夏秋两季,一进雨季,山间便四处都是朦胧不散的白色雾气,遥观仿若蓬莱仙境。山腰上有一处斑驳古亭,歪歪斜斜的,柱上红漆早已脱落,露出里头棕黑色的木头来。赵越见陆追有事没事就去亭中坐,便想找人将那里修葺一番,却反被拒绝。 “大当家不懂。”陆追闭目听雨,“有些东西,旧的才有味道。” “是挺有味道,”赵越握住他的手腕,将人腾空带出木亭,“可你若再诗情画意一阵,只怕我就要带着兄弟们来挖人了。” 话音刚落,那木亭终于经不住岁月风霜的洗礼,轰然倒塌,一地渣。 陆追:“……” 陆追强词夺理道:“即便倒了,也比大哥那大红大绿的新亭子有味道。” 赵越扯过披风裹住他,将人扛在肩头回了土匪窝。 分明就是个习武之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些书呆子毛病。 放着好好的山寨不待,跑来半山腰听雨,回去若生了病,王俭又要追着自己念叨。 亭子没了,陆追没隔多久却又寻了处山洞,继续抚琴焚香听雨小憩,丝毫不顾天气潮湿,而他还在风箱破锣一般咳嗽。 赵越险些被气得半死。 三当家王俭道:“二当家像是挺喜欢将他自己藏起来。” 赵越脑袋疼:“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被人抢?” 陆追撑着一把油纸伞,听若无闻,只留一个飘然背影给两人。 他是挺喜欢独自一人,躲在朦朦胧胧的风雨中,闭起眼睛忆江南。 想回去,却又不敢回去,他不知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足够的力气,有没有足够的运气,再去面对一回失忆的心上人。他不怕死,却怕死在萧澜手中。 当初年少英姿勃发,在面对冥月墓的围攻时,尚且九死一生伤痕累累,无法全身而退,更遑论如今拖着多病之躯,哪里还能再回去。 陆追极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茫然,不过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是茫然的。 幸好赵越不错,王俭不错,朝暮崖的兄弟不错,后来出现的温柳年、叶瑾,阿六、林威,每个人都很不错——像是老天不忍见他前二十年的悲苦漂泊,此番总算是舍得恩赐些祥和团圆的亲友温情来。 就像萧澜所言,那段时光是快活的,可也是难熬的,每一天都浸泡在思念与牵挂里,尤其是夜深人静时,闭眼都是同一人。 “在想什么?”萧澜在他面前晃晃手。 “方才想朝暮崖,现在想山海居。”陆追道,“可惜你上回去王城,连一顿烤鸭都没吃到。” 萧澜捂住他的嘴:“不准提。” “还在介意那一刀?”陆追笑道,“我又没生气。” “我自己生气,行不行?”萧澜抱着他坐在床边,拇指摩挲过那白皙的脖颈——肌肤已经愈合到看不出疤痕,不过一想起那殷红滴落的血液,心里依旧有些懊恼。 “山海居的烤鸭厨子,是大哥从王城百年老店中高价请来的。”陆追靠在他怀中,“手艺很好,当年就是他害的大人未中状元,只得了个探花。” 萧澜很少听他提起先前的事情,此时见他兴致盎然,便也握住手应一声,任由他继续絮絮叨叨。 “下回我们回去,也去吃。”陆追道,“王城又大又繁华,若是遇到番邦来贺,更是整条街都会披红挂彩,晚上燃起的灯笼,连天也能照亮半边。” 萧澜笑:“嗯。” “还有皇宫,你想不想去?”陆追看着他,眼底亮闪闪的。 “深宫大内,也能随便闯?”萧澜问。 “旁人自然是不行的,不过我们可以跟着温大人混进去。”陆追兴致勃勃,“先前每次去宫里,都能从皇上那搜刮不少好茶好酒,这生意不亏。” 萧澜捏起他的下巴,凑近亲一口。 “皇上同传闻中的,也不大一样。”陆追道,“在只有自家人时,他一点也不威严,还经常被温大人气得要命。” 千里之外,温柳年在御书房打了个喷嚏,鼻头通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27章 一撮毛 神奇的礼物 直到回了丞相府温柳年依旧忧心忡忡蹲在池塘边看锦鲤茶饭不思。 “皇上又给你吃什么了?”赵越问。 温柳年深深叹气:“什么都没吃。” 赵大当家满脸都是不相信,毕竟先前回回进宫都会山珍海味点心果子吃个遍抱着肚子再回来叫唤胃疼自己说了好几回也没用,也不知皇上这究竟是什么爱好。 “真没吃。”温柳年索性坐在地上“有心事。” “心事?”赵越笑“又将哪位老大人气出了病要我陪你去登门道歉?” 温大人:“” 没有没有。 “说话。”赵越拍拍他。 “是二当家。”温柳年看他。 赵越皱眉:“陆追怎么了?” “他没怎么是皇上,皇上看上他了。”温柳年苦着脸,“说朝中无良将,问二当家何时回来。” “不行,你去劝皇上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赵越果断摇头“他无心官场又重病在身,我还想着过一阵子若再不见回来就去冥月墓寻他就那咳嗽都能吐出血的模样,还能率军打仗?”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皇上又说若二当家不行,萧澜也行。”温柳年道。 赵越也不知自己是要气还是要笑,若说陆追好歹先前在宫中设宴时见过,知根知底,皇上想要收为己用到还说得过去。那萧澜连自己都不认得,只因功夫好,就要拉来当将军? “自然不会上来就统率千军,皇上也是要先看看的。”温柳年猜出他的想法,问,“你怎么想?” “你我都对萧澜不熟,能怎么想。”赵越无奈,“先送一封书信过去吧,万一他愿意呢,总不好由你我做主拒绝。” “也成。”温柳年想了想,“冥月墓迟早会被凿毁,那时萧澜横竖也无事可做,若愿意为国效力,其实还挺好。” “走吧,先吃饭。”萧澜道,“吃完之后,我有话要同你说。” 温柳年答应一声,拍拍屁股跟上。 另一头,陆追与萧澜告别,一路策马回了阳枝城。 恰逢傍晚时分,天边月明星稀,山中寂静草木遍地生辉,飘摇的银色野草被风吻过,从背后抖落无数闪烁飞舞的萤火虫,连绵似画卷。 陆追从未觉得这平凡无奇的秋山夜景,原来也会如此美不胜收。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心里的那个人太好,许下的未来也太好,所以看什么都好。 腾空的马是离弦的箭,带着他连同清晨的阳光,一道回了阳枝城。 院中,陆无名皱眉:“这一身土,也不知道拍一拍。” 陆追将马拴在树上,笑道:“我饿了。” 陆无名剩下的话顿时被噎了回去,将人打发回去沐浴,自己去厨房亲自弄了些吃食给他。 “温大人送了封书信给你。”在他吃饭时,陆无名道。 “是为了冥月墓的事情吧。”陆追咬了口馒头。 “冥月墓?”陆无名不悦,“这是陆家的事,与旁人何干。” “爹。”陆追放下筷子,“我有话要说。” 陆无名却道:“先吃饭。” 也行。陆追笑笑,答应一声低头继续喝稀饭。 树上鸟雀展翅飞走,只留下了一片沉沉寂静,与陆无名不知是阴是晴的心情。事实上从那封书信送来,他就隐隐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对,却又安慰自己,或许是为了别的事,毕竟陆追在王城多年,也不单单是为冥月墓而活。可这阵听他主动提起,心里的猜测便更加确定了三分盯着冥月墓的,只怕不单单是江湖中人。 陆追放下碗:“我吃完了。” 陆无名看着他没说话,却有些想叹气。 “连年打仗,国库也不充盈。”陆追道,“不过皇上并未强求什么,只让温大人旁敲侧击提了一次,毕竟若真有宝藏,埋在地下怎么都不如拿出来,让百姓过得更好些。” “你怎么看?”陆无名问。 “我先前是不答应的,只想按照爹的叮嘱毁了那里。”陆追道,“所以回绝了大人,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过此事。” 陆无名道:“那就继续这么做吧。” “爹。”陆追却道,“我能打开冥月墓吗?” 陆无名顿时面色阴沉。 “皇上只想要金银,我却想要更多东西。”陆追继续道,“我这回在墓中发现了铁虎军。” “所以又如何?”陆无名反问。 “那不单单是陆家的祖坟,”陆追道,“更是千百年前这片土地的缩影。” 陆无名摇头:“胡言乱语。” “冥月墓的布设历经多年,埋藏着那个时代最珍贵的财富,不单单是金山银山,还有机关法,或许还有水利图,药典,农耕术,甚至还可能有书法与乐器,毕竟这些都是帝王驾崩时,要一起带走的。”陆追道,“那场战火将整个国家都焚毁一空,若说有可能留存下来,只能是在冥月墓中。” 陆无名拂袖出了门。 陆追深深呼了口气,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倒也不算太失望。 慢慢来便是。 至于温柳年送来的书信,写了厚厚一大摞,前头都是在关心衣食住行,又叮嘱了许多吃饭穿衣之事,到了最后一页,才含含糊糊提了一下冥月墓,只说若是在炸毁墓地时炸出了银子,千万别扔。 陆追哭笑不得,几乎能想出他在被皇上问过之后,愁眉苦脸写这信的模样。 法慈大师笑呵呵路过院门口:“明玉公子。” “大师要走了吗?”陆追有些意外。 “贫僧要去远方拜会师父。”法慈拎着包袱,“也巧,恰好明玉公子今天回来,还能再见上一面。” “可要一起喝杯茶?”陆追邀请。 “自然。”法慈坐在他对面,笑道,“公子的茶,可都是好茶,这便宜得占。” 陆追煮了一小壶井水,徐徐注入紫砂壶中。 法慈摇头:“心境不佳,会影响茶的香气,与其白白浪费,不如将这茶叶送给贫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28章 西域人 你来帮我念一下小话本 千百年积累下来空空妙手一族的盗墓技艺早已无人能敌工具更是种类繁多在桌上一字排开后,一把赛一把精巧细致琳琅满目熠熠生辉。 萧澜拿起一把镊子:“前辈觉得我多久能学会?” “学会?”空空妙手呵呵笑道“这门手艺可不简单,墓穴内的机关五花八门你需得从最初的机关法开始学入门容易精通却难若是疏忽大意,很容易就会出篓子。”毕竟是在漆黑的墓道中,可指望不了别人去救。 萧澜点头:“多谢前辈。” “为何突然就想学了?”空空妙手问。 萧澜道:“因为想打开冥月墓。” 如果说空空妙手方才是狂喜,那此时听到他这句话,他简直想要喜极而泣手脚哆嗦,看着下一刻就会昏厥倒地。 萧澜道:“前辈可要先冷静一下?” “你这突然就开窍了啊。”空空妙手嘴里胡乱说着先是在屋里转了个圈又猛然拉过椅子,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只管盯着人嘿嘿笑。 萧澜道:“明玉也想打开冥月墓。” “所以这是他教你的?好好好,也好,你愿意学就好管他是谁授意。”空空妙手将一把银色的小刀塞进他手中,“你先试一下手感,这把刀是我特意为你做的,吹毛断发,无坚不摧。” 除了这把刀,他还有太多东西,想要全部教给萧澜,趁着自己还没有老眼昏花手脚颤抖,趁着自己还能带他在墓穴中走几回。若有可能,他倒是想学个蝠那样的侵占之法,将所有技艺都一股脑塞进萧澜脑中。 “那枚雪钻,前辈可有去取?”萧澜又随口问。 “管它,暂且顾不上了。”空空妙手道,“我已经看到那老婆子将雪钻放在何处了,想要取来只消动动手指,不必着急。” 萧澜点头,又从他手中接过一本书,是用羊皮所书,看着已经颇有年份。他先前对机关知之甚少,不过好在有空空妙手在,起点便比别人高了不少,这件事理应不会太难。 而在阳枝城中,陆追也正在翻看一本破书。 铁烟烟坐在他对面,手里拧着帕子,又高兴又期待。一面不好意思看,一面又觉得反正都嫁不成了,若再不趁现在多看一阵子,那好像又有些亏本。一犹豫二犹豫,陆追已经放下手中的书,笑道:“多谢铁姑娘。” “不谢不谢,我也是随手买回来的,我是看不懂,不过我知道公子一定会喜欢。”铁烟烟又好奇,“书里写的是什么呀?” “讲了许多年前的一个故事。”陆追道。 “原来只是本民间故事啊。”铁烟烟有些失望,“还当是什么重要的书呢,在说书先生嘴里,这种破烂书都可值钱了。”说着说着却又紧张起来,民间故事可千万别是什么话本故事,那自己就很丢人了。先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哎呀,脑袋疼。 “铁姑娘要听吗?”陆追问。 “我能听?”铁烟烟点头,“好呀。” “许多许多年前,有一位姑娘,她长得很好看。”陆追合上书,慢慢道,“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在这位姑娘十七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伙兵痞,将她带走了。” 铁烟烟皱眉。 “在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对她很好,安排了很好的宅子,甚至教她习武,教她认字。”陆追道,“那位姑娘本就生得一副好容颜,养尊处优数月后,更是举止优雅,落落大方。” “那些兵痞,为什么这么好?”铁烟烟不解。 “因为他们要利用她杀人。”陆追道,“她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变成了一个影子。”白玉夫人的影子。 “杀谁?”铁烟烟又问。 “杀那些兵痞想要拉拢,却又拉拢不来的人。”陆追道,“没有人在乎姑娘的生死,她若完成任务,自可以继续回来过好日子,若完不成死在了外头,也不过是个影子罢了。” “不能跑吗?”铁烟烟的心揪起来。 “被下了毒,若不按时服下解药,跑了只有死路一条。”陆追道,“人总是想要活着的,她若是想死,就不会答应去做那些肮脏的任务。” “最后呢,她解脱了吗?”铁烟烟又问。 “一缕香魂断沙场,也算是解脱吧。”陆追道。 “早知道是这种故事,我就不送给公子了。”铁烟烟捏了下手帕,“我原想着,能让公子高兴一些的。” “这个故事有些悲凉,不过对我来说极有用,它证实了我先前的一些猜测。”陆追道,“多谢。” “真的呀?”铁烟烟摆摆手,“公子喜欢就好了,不必谢的,反正也不值钱。” “这本书是从何处购得?”陆追又问。 “城西的墨海书行,也是这城中最大的书行。”铁烟烟道,“很好找的。” 陆追点头:“我得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多东西。” “那公子要走了吗?”铁烟烟有些不舍,毕竟好看。 “天色还早,再聊一阵也无妨。”陆追给自己斟了杯茶,笑道,“先前听法慈大师说,小姐想要选婿?” 铁烟烟被这句话惊得险些跳起来,脸也“轰”一下通红,想起自己那些“要嫁一个像陆公子”的胡言乱语,只恨不能钻到地下。 那个胖和尚,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是在下唐突了,不过有些话还是想说。”陆追又递给她一杯茶,“这嫁人呢,要寻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不能只挑好看的,嗯?” 铁烟烟磕磕巴巴答应一声,哦。 “想嫁我又不是什么丢人事,王城里许多人都想嫁我。”明玉公子这句话说得颇为无耻,却挺管用,铁烟烟“噗嗤”一声笑出来:“真的呀?”那好像也不是很丢人。 “真的。”陆追道,“不过我这脸也只能看看,算不得面相好,容易出风流薄幸的浪荡公子,还容易出狠毒狡诈的阴险小人。” 铁烟烟想起了花园中的那人。 “离他远些,知道吗?”陆追道。 铁烟烟被吓了一跳:“公子知道我在想谁?” 陆追点头。 “我记住了。”铁烟烟犹豫了一下,答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29章 念就念吧 追影宫主是谁啊不认识 昏暗的日光照着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四周出奇的安静那一道窄小的门帘像是将外头大街的喧闹完全隔绝开来,只在屋中留下三个沉默无言的人。 陆追震惊道:“念?” 对方点头。 “这怕是不妥吧。”陆追咳嗽两声。书铺子的老板也在旁附和点头这书念不得千万念不得。 “不妥?”那外族人摇头道“你既然穷,那我给你个赚钱的机会为何不要?”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抖落一锭银子重重拍在柜台上。 书铺老板顿时两眼发光看架势已然倒戈,恨不得自己撸着袖子念。 “这些书,都是,那方面的。”陆追压低声音,用接头的语调问他“你懂的吧?” 书铺老板:“” 外族人道:“自然懂。” 自然懂,你还找我念。陆追苦口婆心:“再往前走几步便是这城中最大的青楼阁下不如去那里喂!”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从胸口一把拎起,直接拖拽出了门,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句话 “将这些书都送到松涛客栈中!” 书铺老板答应一声,心里头却依旧惊魂未定这这这青天白日强抢民男,是不是得去报个官。不过转念一想,那书生又穷又爱吃臭豆腐,姿色平平走路驼背,并没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匪徒觊觎,大概当真只是被带去念书,该是个好活计才对,毕竟那一大锭银子,连自己都眼馋。 这么一想,就也安了心,乖乖将书打包好后,差小二送去了松涛客栈中。 陆追:“” 那人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喝吧。” 陆追四下看看,这松涛客栈虽房间倒是挺阔气,铜盆铜镜锃光瓦亮,香炉做工也是精巧细致,一张大床挂满纱幔,褥子又厚又松软,估摸人躺下就会被陷进去。 那人见他一直盯着床,“噗嗤”一笑:“怎么,要睡觉?” 陆追受惊道:“还是不了。” “念吧。”那人随手丢给他一本。 陆追看了眼书名,念不出口,追影宫,这是熟人。 “还愣着做什么?”见他还在纠结,对方不悦。 “我还没请问,阁下尊姓大名?”陆追看他。 “我姓叶。”对方随口道。 姓叶?耶律吧。陆追心里啧啧,脸上依旧写着人的小精明,抿了口茶道:“念书可以,不过这些莺莺燕燕念多了,容易肾亏,我得加银子。” 异族男子扬扬下巴,示意他开始。 陆追清清嗓子,道:“秦宫主雷霆一怒震九天,沈公子舍生取义降春雨!” “噗!”对方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 陆追继续声情并茂,声音洪亮:“且说那蜀中有一巍峨险地,名曰绝影峰,终日云雾缭绕,古木参天,常人难以窥得其貌。唯有一人,轻功绝顶身姿轻灵,万丈悬崖如履平地,江湖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赫赫有名追影宫主,阁下可知他姓甚名谁?” 异族男子还未回答,门外却已经传来整齐洪亮回答声:“不认识!” 陆追索性单脚踩在椅子上:“那追影宫中还有一花妖,心善貌美天真烂漫。” “沈公子沈公子!”门外的人激动无比,要抢答。 异族男子抬手震开房门。 小二端着盆,客人拎着点心,厨子端着鸡蛋,个个都是笑容满面,喜气洋洋。 异族男子莫名其妙,扭头看向陆追。 “追影宫嘛,故事人人都爱听,更何况这本是新出的,大家自然稀罕。”陆追慢条斯理解释。 走廊上的人一起点头。 异族男子“哐当”关上门,将陆追拎到墙角,一双灰眸颜色渐深,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耍我。” “叶兄何出此言。”陆追呼吸困难,将他的手拼命掰开一些,“我既然收了银子,自然要念得认真大声些。这追影宫的故事本就走俏,兄台如若不信,去茶馆里一观便知,那些讲了八百回的老故事,还每天都有人捧场。” 男子松开手。 陆追揉揉脖子,问:“还要念吗?” “找出关于冥月墓的故事。”男子坐回椅子,阴沉吩咐了一句。 陆追微微皱眉。他先前就猜到男子来者不善,所以才会被他拖来客栈,却没料到,原来还真的与冥月墓有关。 不过想想也是,这阳枝城并无其它可图,只有伏魂岭的宝藏,能引人入魔。 “冥月墓啊?”陆追一本一本挑,漫不经心道,“原来你也是来找宝藏的。” “你听过?”异族男子看着他。 “我喜欢听人说江湖里的故事,最近许多武林中人都想抢冥月墓。”陆追道,“不过个个都是有去无回,据说墓中机关重重,无人可破。” “无人可破就对了,正好留给本我。”那人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双腿架上桌子。 “看叶兄的穿着,也不缺银子,何必白白冒险呢。”陆追摇头。 那人道:“你的话很多。” 陆追道:“我儿子也这么说。” “你还有儿子?”那人将半眯的眼睛睁开。 “是啊是啊。”陆追敷衍点头,像你这么大。 “那你儿子还真是好福气。”那人重新闭上眼睛,“你的声音很好听,像黄莺。” 陆追一哆嗦,险些将手下赵大当家闪闪发光的画像撕碎。 外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陆追将最后一本书合住,遗憾道:“没有关于冥月墓的记载,你还给我银子吗?” 那人眼底阴晴不定,像是没有在听他说话,过了许久,才丢过来一锭银子。 “多谢。”陆追揣进袖中,又小心翼翼问,“那我能走了吗?” 男子道:“不能。” 陆追:“” 为何? “陪我去青楼。”男子站起来。 陆追讪笑:“还是不了吧,我家中有妻,母老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0章 画像 金灿灿且香喷喷 血雾喷薄而出将一方空气也染成浅红。黑蜘蛛捂着脖颈双目几乎要脱眶跌落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剧痛与窒息将所有的挣扎都换做绝望终于带着不甘与诅咒重重向前栽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饶是萧澜想出手相救,却也迟了一步。 隐匿在黑暗中的空空妙手冷嗤一声转身撤出了地牢身影如幽魂一般。 他不知道鬼蜘蛛想说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他要说什么。萧澜好不容易愿意潜心研究机关法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来扰乱计划。 过了许久,萧澜才回到红莲大殿。 空空妙手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并未看他。 “前辈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萧澜坐在他对面。 “谁知道他又要胡言乱语些什么。”空空妙手不屑,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来掩饰内心的紧张与忐忑他其实是害怕萧澜会生气的。可若再有一次机会,他依旧会选择杀了黑蜘蛛对方在墓穴中穿梭数十年知道太多肮脏的秘密,而萧澜的内心却是干净的,这种干净太容易被利用,也太容易被刺伤。 “这种事情,将来不要再发生第二次。”出乎他的意料萧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丢下这句话,便又拿起了桌上的机关盒。 空空妙手心中既疑惑又庆幸,小心翼翼看了他半天,见神情的确如常,并无要发怒的迹象,才深深松了口气,也没再问他为何过了这么久才回来,便又陪着嘿嘿笑脸贴上去,继续教他机关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统领府中,铁恒震惊道:“还有这事?” “只是我的猜测,不过那异族人身份的确可疑。”陆追道,“退一步讲,哪怕他并非王族,此行单单为了冥月墓,也是会惹出麻烦的。” “陆公子的意思”铁恒试探。 “事关漠北外族,还是先将此事上奏皇上吧。”陆追道。 “是,我这就去办。”铁恒点头,“可要派人去守着松涛客栈?” “对方功夫不低,还是别打草惊蛇了,若目的是冥月墓,那一时片刻也不会走。”陆追道,“暂时就先交给我吧。” 铁恒道:“那就有劳陆公子了。” 晚些时候,陆无名也听说了此事。 先来一个奴月国,又来一个漠北客,盯着伏魂岭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未来还会冒出何等神仙妖怪,更不知两月之后,众人是否还能顺利折返日月山庄。 他看着对面那灯火昏黄的小花窗,突然就想要深深叹一口气。先前来这伏魂岭,只是想找出陆追中毒的秘密,而后就能将其付之一炬,却不曾想事情发展到今日,儿子居然改变了注意,主动想要去打开冥月墓。 陆无名自然知道,陆追此举不会是因为贪慕墓中金银,也承认他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但于情,却是近乎本能地去排斥这件事。冥月墓几乎毁了他一生,他不想儿子也走上这条路。 对面房中,陆追吹熄灯火,拉着被子安安稳稳躺好,将自己裹得挺严实。他的习惯很好,事情越多越杂,就越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早早睡觉,以保证每一天都有充足的精神,去应对接下来那无穷无尽的麻烦。 比如说那松涛客栈的异族男子,就是个数一数二的大麻烦。、 翌日清晨,天边黑云压顶,看着像是个雨天。陆追照旧易容成书生模样,穿着一身朴素旧衣,吃着点心进了客栈。 屋中的人还在睡,陆追敲了半天门,方才被不耐烦地放了进去。 陆追揉揉脖子,淡定道:“下回我可以自己走进来。”不用回回都拎着衣裳往里扯。 “若我没记错,你似乎不应该这个时间来。”对方面露不悦。 陆追笃定道:“你记错了。” 对方冷与他对视。 陆追缩缩脖子,道:“好吧,是我不想失去这个好差事,怕被别人听到风声抢了先。叶兄若还要睡觉,那我去门口坐着,等你醒来便是。” 被他这么一搅和,男子自然也睡意全无,洗漱之后坐在他对面,叫小二送了早饭上来。 “不知今天我来要做什么?”陆追询问。 男子道:“稍后那书铺老板会再送一批话本过来。” 陆追摇头:“恕我直言,叶兄想要在一堆今人的莺莺燕燕中找出古书对冥月墓的记载,难于登天啊。” “那你说怎么办?”男子问他。 “不能去冥月墓中一探?”陆追试探。 男子嗤笑一声:“若我能来去自如,又何必如此费神。” “可一直这么乱找,也不是回事啊。”陆追替他忧心。 “我找不到,你才能天天赚银子。”男子提醒。 “这倒也是。”陆追自言自语,“对啊,我急什么,我又不想去刨人祖坟。”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杨大雪。”陆追随口回答。 男子看着他摇头:“你可配不上这名字。” 陆追胸闷,这回易容也并非惨绝人寰,无非是个寻常人罢了,何至于连这个名字都配不上。 “大雪似杨花。”男子道,“能取这名字,该是位美人才对。” “这就只能怪我爹了。”陆追配合叹气,抓着一把瓜子乱嗑,看来是青楼还没去够,听见杨大雪都能想起美人,那若听到羽流觞还了得。 “会唱曲儿吗?”男子又问他。 陆追吐出瓜子皮,干脆利落摇头:“不会。” “可惜了。”男子闭上眼睛,“你的声音不管说什么,都听着极顺耳。” 陆追厚脸皮道:“那我多说两句,叶兄再多给我些银子呗。” 男子往桌上放了一枚金元宝。 陆追:“” 陆追道:“有钱!” “说话吧,随便你说些什么。”男子道,“说到天黑,这金子就是你的。” 陆追感慨:“原来我这声音如此值钱,真是便宜儿子了。” 男子随手丢给他一本书。 是本诗集,陆追先前在王城时,三不五时也会去参加赛诗会,有好事者将其记录下来集结成册,据说卖的还不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1章 药人 野心 一般而言说媒用的画像哪怕是长相欠佳画师也要昧起良心尽量美化一番,更别说明玉公子原本就长得好。温柳年那段时间闲来无事笔下自是怎么细致怎么来白衣玉带清风剑如墨黑发在微风中扬起几缕,如此一人独立桃花树下回眸只一笑已是世间无双。 陆追:“咳!” 那异族男子终于舍得收回视线扭头看了他一眼道:“方才我只觉得你姿色平平,可被这画像一衬,却简直有些不堪入目了。” 陆追幽怨道:“你若肯加银子,我才愿意继续站在这里受辱,我这脸虽说不好看可也不是人人都能说三道四的。” “大楚的美人,还当真不少。”男子将画像挂在床头。 陆追抽抽嘴角:“那明玉公子是男人。” “女人自然好可若能有此相貌,男人也不是不行。”男子答得坦然。 陆追称赞:“叶兄真是我见过为数不多,极有节操的人。” 过了阵子,见他还在盯着那画像看,陆追又道:“据说大楚王城人人都想嫁给这明玉公子,叶兄若是也看中了,怕是得先排队。” “你像是极不喜欢画中人。”男子道。 “怎么会呢。”陆追揣着手干笑,我不喜欢我作甚,我是不喜欢你。 “也对,像你这种凡夫俗子,自然无法欣赏清风明月与浩瀚星海。”男子语调轻蔑。 陆追怒道:“加银子!” 陆追继续道:“至少我声音好听,据说那明玉公子,笑起来像哭,哭起来像熊。” 男子抚掌:“可爱。” 陆追:“” “今日除了冥月墓,再将这些书中有关明玉公子的,都找出来。”男子照旧双腿架上桌子,向后一靠,舒舒服服继续看着床边画像。 陆追提醒一句:“他可是朝中温丞相的亲戚。” “怎么?”男子一笑,“你觉得我会怕大楚的官员?” “想来该是不怕的。”陆追道,“实话说了吧,叶兄这派头绝非寻常人,可若是贵客,那理应出现在王城才对。”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你压根就没有经过大楚的审核批复,是自己溜进来的。 “你猜的没错。”男子扬眉,“怎么,要去报官?” “叶兄说笑了,这事与我何干。”陆追搓了搓腿,“只是提醒一句,这画中人是块硬骨头罢了,不好啃,而且说不定他其实已经成亲了呢。” “成过一回亲的,才会更有味道。”男子摇头,手指轻叩太阳穴。 陆追觉得自己难得想要打人。 “念吧。”男人抬了抬下巴。 陆追凑近他:“先商量件事,既然叶兄这么喜欢我的声音,不如将我也带走呗。” 男子微微皱眉。 陆追道:“难得有个赚钱的机会,这可比给人写对子状纸轻松多了。” “你可知我是谁?”男人眼神轻蔑。 “富贵人!”陆追竖起大拇指。 “听过夕兰国吗?”男人问。 陆追倒吸一口冷气:“朝廷先前年年围剿,我自然听过,可据说已经” 男人冷笑一声:“还去吗?” 陆追不假思索道:“给银子就去!” 男人讥讽道:“你也是颇有原则。” 陆追坦然:“我在这大楚的日子,家徒四壁缸中无米,既然老天给了机会,那聪明人自然要换个活法。” 男人自然不认为他是聪明人,可也相信这种一心为了钱的人,至少不会在一时片刻背叛自己。 而且此番孤身冒险来这阳枝城,也的确需要一个帮手。 于是他点头道:“好。” 这日直到天黑,陆追也未出松涛客栈,事实上那异族男子也没打算再将他放走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让人在大街上四处乱跑,无异于自找麻烦。 不过陆追倒是挺淡定,他原本就没想回去,也已经向陆无名事先打过招呼,让他先将奴月国的人接到曹叙府中,暂时等自己三天。 夜晚时分,陆追指挥小二又加了一张木板床,铺了三四层厚褥子,自己舒舒服服躺进去,不多时便呼噜震天,说起梦话来亦是抑扬顿挫,语调铿锵。 于是意料之中,还未到后半夜,他就被异族男子黑着脸赶到了隔壁。 就凭这点道行,还想要觊觎冥月墓?陆追无声啧啧,这才取下面具,舒舒服服洗了个脸,又躺回床上继续想萧澜。 一对有情人分隔两地,幸好月光是一样的。挂在客栈窗边是一轮,映出漫山遍野皎洁月光的,也是同一轮。 萧澜手里捏着草叶,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远处闪烁星辉。 他的眼底没有表情,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即便四野无人,也依旧习惯性地保持着冷漠,只是心里的情绪,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 昨日黑蜘蛛被刺穿咽喉后,并没有立刻死去,在空空妙手离开后,他甚至又挣扎着爬起来,带着血沫断断续续说了一番话。 关于陆追的毒。 “治不好的,这辈子也别想治好。”那丑陋的人呵呵笑着,血液将整张脸都染成通红,“顶多再过几年,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萧澜神情漠然,看着他一点一点僵硬,直到最后彻底死去。可那带着诅咒的声音,却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阴影。 无论此事事情是真是假,他似乎都不该再让陆追继续任性下去,待在这伏魂岭不肯离开了。 千叶城,日月山庄。 沈千枫敲了敲药庐的门:“小瑾?” 屋内并无动静,他只好自己推门进去。 叶瑾果然正坐在案几旁,单手撑着脑袋,目光幽幽盯着桌上瓶瓶罐罐。 “怎么了?”沈千枫坐在他身边。 “这些是当初从邱子辰体内拿出来的蛊虫,你还记得吗?”叶瑾问。 “自然记得,凤鸣山庄,陆二当家说那邱家大少爷身上的图腾与萧澜一样,而且两人一样都是失忆。”沈千枫道,“所以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2章 逃脱 将来的祸患 萧澜握过他的手腕:“跟我走。” “你怎么说风就是雨。”陆追坐着不肯动郁闷道“我是人又不是什么物件,总不能因为中了毒就被你不由分说扛来扛去哪里都不准去什么都不能做。” 萧澜:“” 陆追又补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什么都不如你的身子重要,明白吗?”萧澜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伤好之后随你想怎么翻江倒海都成可现在必须听我的。” “那你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追握住他的手,“我又不傻,若这毒真有危险,难不成还要赖在这等死。” “是黑蜘蛛。”萧澜道,“他自觉命数将尽心中怨毒无处发泄,就说有件事要告诉我。” “我的毒”陆追想了想“和你有关?” 萧澜点头。 陆追皱起眉毛偏偏他易容后的脸是八字豆眉,看着非但无愁思,反而颇为滑稽。 萧澜道:“当初在洄霜城时,姑姑曾让我杀了你,说若你不死我就得死。” 陆追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什么意思?” “她说你我曾在儿时一道练功,结果我不慎走火入魔,为了救我,她便在你身体里养了红莲蛊,用来制解药。”萧澜道,“还说陆前辈在将你接走之后,私自将红莲蛊取出,所以若我还想活,就得杀了你,取血入药。” “我从没听爹说过这件事。”陆追摇头,“而且若我没记错,我们并未一起练过功。” “这话只能听一半,全信不得。”萧澜道,“我原以为是一派胡言,不过若按照黑蜘蛛临死前所说,你的寒毒的确是因我而起,而且状况不大好。” 陆追想了想,问:“那我还能活几年?” “你乖乖听我的,就能长命百岁。”萧澜道,“先去日月山庄,我会写一封书信给叶谷主,将目前打探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可我原就是从日月山庄来的,再回去,也未必就能解毒。”陆追道,“而且叶谷主说的,是等三月期满,你我一道回去。” “有神医在你身边,我会更安心些。”萧澜道,“三月之期我没忘,你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一定会找出你体内藏着的究竟是何物,然后来日月山庄会和。” 陆追看着他没说话。 “我知道,奴月国与隔壁那草包,还有冥月墓都很重要,”萧澜笑笑,“可你呢?你就不想想,若你出了什么事,我还会有心情管这些吗?” 陆追退让一步:“那我五天后走。” “乖。”萧澜松了口气,伸手将他抱在怀中,身体是柔软的,似乎还比先前胖了些,于是心也莫名就踏实了点。 隔壁房门“吱呀”一声响,而后便有人来敲门。 萧澜面色阴沉。 陆追冲他比了个手势,自己整了整面具去开门。 耶律星不悦道:“这么久不回来,又在偷偷摸摸做什么?” “偷懒歇一阵。”陆追搓手,“大王既是在欣赏画像,想来也不会愿意被我聒噪打扰,还是识趣些好。” 耶律星在他屋中扫视一圈,道:“画像虽好,可看多了,难免心生惆怅。” 你这有什么好惆怅的,我还没有惆怅。陆追谦虚道:“为何?” “如此绝色佳人,却只能在画中欣赏,未免可惜。”耶律星拉过一把椅子,照旧将双脚架在桌上。 陆追几乎连头发也飞炸起来,天可怜见,他还是头回被人用“绝色美人”来形容,一时之间目瞪口呆,满眼焦黑。 萧澜在房梁处握紧乌金鞭,脸色铁青。 耶律星道:“你怎么了?” 陆追诚恳道:“我这话说了,大王八成又要生气,可大楚美人何其多,那区区一个陆明玉,哪里能担得起这四个字。” “旁人都是一副空皮囊,算不得什么。”耶律星道,“本王欣赏的,自然不单单是那张脸,更想与他一道在大漠中策马比武,再去镜湖边赏景观花。” 陆追笑容尴尬,是吗大哥,你很能想啊。 “夸他。”耶律星道。 陆追道:“啊?” 耶律星一抬眼:“又要加银子?” 陆追摆手:“不了不了,我这人辞藻贫乏,还是不夸了。” “那夸夸本王。”耶律星这回倒是很好说话。 然而陆追心里却更加纠结,若换做平时,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压力,舌灿莲花昧着良心,能将面前这人吹成天神转世,但偏偏此时此刻,房梁上还有一个人。 他知道萧澜不会冲动误事,却也不想当着心爱之人的面,去夸这沙漠中来的色中饿鬼,只好讪笑敷衍:“大王哪里都好,哪里都好!” 耶律星目光暧昧看着他。 陆追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昨日还说我不堪入目,为何今日感觉说来就来。 而且八字眉也能行? 若非陆追方才叮嘱过,萧澜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拧断了此人的脖子。 “走吧。”耶律星站起来,“随本王去个地方。” “青楼吗?”陆追问。 萧澜:“” 耶律星一笑,背着手往外走。 “我腹中疼痛,八成是喂!”陆追一张脸方才皱起来,还没来得及演,却已被一把拎住衣领,踉踉跄跄拖下了楼梯。 客栈中的小二被吓了一跳,赶忙躲到两边,低着头只当没看见,武林中人惹不起,外族更惹不起。 一匹高头大马正在客栈外等着。天上落了三日的雨,此时好不容易放了晴,一片金色秋阳落在马背上,竟是将那棕红的宝马又点燃几分,浑身的毛发几乎变成了血红色。鬃毛打着卷儿,双目明亮膘肥体壮,将旁边的客栈拉草的骡子衬得愈发灰暗无光,倒像是只猥琐的老鼠。 娘的,凭什么这色鬼流氓能有这么好的马。陆追揉揉脖子,转头刚想说话,却又被他提溜起来,直接甩上了马背。 红色大马脱缰跃起,在此时尚显空旷的大街上利箭一般飞过,腾空出了西边城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3章 老前辈 长不出来了秃着吧。 到了城门外两人一前一后分头进了统领府。 “公子可算是回来了。”铁恒正在院中团团转,见到陆追后赶忙迎上来“曹叙曹帮主的人刚来报过说探子见那异乡客带着公子出了城这若再不见人影,怕是陆前辈就要去寻了。” “出了什么事?”陆无名拉下他捂在耳后的手“伤了?” “别提了。”陆追坐在石凳上“这回是我太大意那夕兰国的二王子非但不蠢反而心眼多得像狐狸。他已经出了城,或许回了大漠,或许还盘踞在附近,不管是哪种,统领都下令加强戒备吧。” 铁恒点头:“我这就去办。” 陆追侧着头一边让陆无名替自己上药,一边将这几日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自然关于对方心怀不轨开口便是“绝色佳人”这种事,还是不用一一交代的。 “若当真如此,他的目的是怕不单单是冥月墓。”陆无名道,“你分析的没错,这人将来对大楚来说是个大麻烦。” “再大的麻烦,也比不过当年的古力汗。”陆追道,“皇上应当能处理好。” “当年轻松大胜,是靠追影宫主秦少宇,这回难说。”陆无名摇头,“朝中青黄不接缺少良将,连铁统领都在叹息。” 这头两人聊着天,墙边萧澜轻松一跃,已稳稳落在院中:“前辈。” “听明玉方才说,那夕兰国的王子,功夫同你不相上下?”陆无名问。 萧澜点头。 “没受伤吧?”陆无名上下打量他。 “没有,不过晚辈无能,让他跑了。”萧澜道。 “对方既然敢孤身前来大楚,自然有能全身而退的本事。”陆无名道,“你倒也不必自责。” “爹,”陆追回头,“我还有件事要说。” “什么?”陆无名问。 陆追看向萧澜。 陆大侠心中猛然涌起不详预感,你爹不答应,不准提亲! 萧澜却道:“我想请前辈,尽快送明玉回日月山庄。” “就是这件事?”陆无名微微怔了一怔,却并没松一口气,又看向陆追:“你也答应了?” 陆追点头。 陆无名眉头一拧:“出了什么事?”他清楚陆追的脾气,莫说三月之期还未满,即便是满了,只怕他也耍赖会拖上一拖。现在如此自觉,只可能是生了变故。 萧澜将先前鬼姑姑说过的话,再加上黑蜘蛛临终所言,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陆无名。 “红莲蛊?”陆无名摇头,“当初明玉出了冥月墓后,的确体弱多病,不过我找了数十名医替他看诊,也只说是在那阴森之地受的折磨太多,却从未有人提过什么红莲蛊,更别提是将其取出来。” “我先前也不信,可黑蜘蛛却说在多年前,姑姑为了替我治病,的确在明玉身体里埋下了东西,而现在那毫无规律的寒毒,或许正是因为这个。”萧澜道,“即便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可让明玉回日月山庄,我心里踏实,前辈心里也会踏实。” 陆无名又看了眼陆追。 “也行。”陆追道,“我听爹的。” “你若肯听我的,上回压根就不会离开日月山庄。”陆无名摇头,“也不知究竟是听谁的。” 陆追:“” 哦。 “一个月后,我会去日月山庄。”萧澜道,“明玉就托付给前辈了。” 我的儿子,为何要你托付。陆无名颇为威严,又道:“那奴月国呢?” “或许会暗自骂娘,可若想联手,就必须要听我们的。”陆追摸了摸耳后刺痛处,“就让他们再多白吃曹伯伯一段时日吧。” 萧澜握住他的手腕:“别碰。” 陆追听话道:“嗯。” 陆无名眼不见为净,背着手出门。 陆追笑问:“你何时回去?” “明早。”萧澜蹲在他身前,“我多陪陪你。” “揉一下。”陆追侧身,“腰疼。”那马跑起来像飞,轰隆隆的,只差长出一双翅膀来。 “是飞沙红蛟。”萧澜将他抱到怀中坐好,手在腰上轻按。 “什么?”陆追没听清。 “大漠战马本就要比寻常马匹更加膘肥体键一些,飞沙红蛟更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喜欢三五群居在沙海镜湖旁,只有最勇猛的武士才能将其驯服。”萧澜道,“曾听人说起过。” “忒气人,”陆追双手扶着腰,“我都没有。”不仅没有,还闻所未闻,显得极没见过世面,很乡土。 “我记住了。”萧澜笑笑,“下回送你。” “别,我就随口一说,要去大漠中寻呢。”陆追靠在他身上,“还是先将冥月墓的事情解决要紧。” “蝠有下落吗?”萧澜问。 “没有。”一提这茬,陆追又叹气,“他在墓穴里钻进钻出多少年,想要躲起来,再容易不过。” “我有办法找到他。”萧澜道。 “什么办法?”陆追来了兴趣。 “其实这计划也并非十全十美,甚至有些异想天开,不过等不得了,我要尽快找出他埋在你身上的秘密。”萧澜道,“这比什么都重要。” “说说看。”陆追戳戳他。 “只要蝠没死,那白玉夫人对于他,就依旧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萧澜道。 “你打算放出风声,说白玉夫人墓室已经被毁,好激怒他?”陆追猜测。 萧澜摇头:“不是被毁,我要让他知道,白玉夫人已死而复生。” 陆追先是有些诧异,可是后来一想,又道:“也是,这种天方夜谭之事旁人或许不会信,不过对于他那种疯子来说,却的确是致命的诱惑。” “所以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萧澜握住他的双手,“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一定会让你健健康康的。” 陆追笑:“好。” 掌灯时分,厨房送来了食盒,有鱼有肉甚至还有一壶酒。 陆追取开瓶塞闻了闻,摇头:“哄小娃娃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4章 寒意 临别生变 叶瑾虽是江湖中人不过毕竟皇子出身又在年幼时便被师父带到了琼花谷因此并不认识多少武林前辈,此时听沈千枫一说才知杨清风原是朝中大将后来不满先帝听信奸佞残害忠良当着百官之面出言顶撞,结果被三日之内连降七级成了守城门的小吏。 “原来是杨将军啊。”叶瑾道“我儿时倒是听宫女偷偷说起过有位大将军怕是要遭殃你这一提我才想起来。” “后来前辈就辞官归乡,做了逍遥快活的闲散人。”沈千枫道,“他游历了许多名山大川,北上冰原东渡汪洋,归来时经常同父亲彻夜长谈。你别看他此时像个疯疯癫癫的老顽童其实谈吐极有见地,教会了我不少东西。” 叶瑾叹气:“我那父皇要是在世时脑子能清醒些朝中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前有云断魂后有杨清风,忠臣良将留不住,玩弄权术的老狐狸倒是圈了一帮,搞得楚渊现在焦头烂额。 “前辈说他与陆二当家颇为投缘,此番是听到他有了麻烦才主动寻来日月山庄。”沈千枫道,“恰好你也在研究解药,明日可以同前辈一同商议,多个人总归多条路。” 叶瑾答应一声,与他一道回卧房歇息。 阳枝城外,四五匹骏马正守在山道上,没有火把,只有星光。 眼看着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放亮,四周却依旧静悄悄毫无动静,马队的领路人终于着急起来,伸长脖子看向路的尽头。 这时一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站起来用外族语言喊了一句,须臾便见一头棕红大马正疾驰而来,背上之人正是耶律星。 “二王子。”先前的领头人上前替他牵住马,却又受惊道,“您受伤了?” “几枚柳叶镖而已,算不得什么。”耶律星不以为意,“走吧,出山。” “出山?”对方不解,“要去哪里。” “回大漠。”耶律星单手扬鞭,骏马长嘶一声,四蹄腾跃而起。 “可冥月墓”一众下属话还没说完,耶律星就已消失在山路尽头,只好各自翻身上马,也急急追了过去。 马蹄带起的烟尘散去后,山间重归静谧,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统领府内,陆追正盯着床顶,像是在想心事。 萧澜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陆追索性转了个身,与他挤得更近了些。或许是因为伤,又或许是因为今夜确实寒凉,他觉得有点冷。 萧澜单手按过他的肩背,而后便将人整个圈入怀中,低头吻了吻那柔软的头发,眼底是耐心而又温柔的情意,此生只给一个人。 身体重新温暖起来,陆追双臂环过他结实的脊背,闭着眼睛耍赖亲吻上去。 唇齿间交融是轻缓的,既能传递有情人间的满腔爱恋,又不至于太过燎原,失了分寸。萧澜像是在亲吻一件易碎的珍宝,一寸寸,一分分,勾画出他漂亮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和带笑的唇角。 隔着一层单薄衣衫,掌下依旧能感觉到那些陈年疤痕,萧澜收紧双臂,又在他耳后吮出一个红印。 他想替他受所有的伤。 “你在想什么?”陆追问,手指卷起他一缕头发,轻轻扯了扯。 “将来,”萧澜道,“真想弄个棉花窝,将你好好放在里头晒太阳,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陆追笑着答应一声,与他抵住额头,又软绵绵亲了上去。 第二天清晨,一只鸟雀在山间扑棱飞起,鸣声婉转悠扬。 山洞内,季灏睁开双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这几日他潜心运功,总算将体内那躁动的真气彻底压了回去,耳鸣也减退不少。这世间越是贪生怕死之人,偏偏越喜欢讳疾忌医,逃避现实,所以在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后,季灏就开始自我安慰,或许蝠的魂魄已经彻底死在了这驱壳里,不必时时刻刻都噤若寒蝉,只敢躲在这山洞里。 当然,倘若他此时拿到了那本古老的秘籍,就会发现事实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美好。这次侵占依旧是失败的,因为他并没有继承那近乎于疯狂的、对白玉夫人的迷恋,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事情依旧只有冥月墓。 而且更加蹊跷的是,原本脑海中那些蝠残留下的细碎回忆,也在此番疗伤后彻底消失无踪肮脏苍老的灵魂像是彻底放弃了这具身体,已认命随风消散在天地间。 是坏事,可也是好事。季灏转身看着身后,是蝠留下堆积如山的金银,还有一盏幽幽发出红光的莲花灯盏。 多少武林中人争破了头,偏偏这么容易就落在自己手中,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谁也别想再抢走一回。 他裹好灰袍,鬼魅一般飘入阳枝城。 陆追耳后被萧澜留了个红印,起床后只好将头发披散下来,在脑后松松垮垮束了一下,几缕碎发飘落侧脸,加上一身轻薄的白衣,便从前几日风采翩翩的文雅公子,活脱脱变成了散发憔悴的多愁之相。 小丫鬟凑在铁烟烟耳边,一五一十汇报:“陆公子今天没束头发,病歪歪的,更好看了。” 铁烟烟心急如焚一拧手帕,自己到底何时才能下这破绣楼。 明玉公子全然不觉自己今日这打扮,正将统领府所有小丫头都扰得心漾涟漪,还在自顾自磨墨,又挑了张上好的洒金宣纸,打算松松筋骨练练字。笔是萧澜送的,墨也是萧澜送的,这四面风瑟的时刻,也不知他究竟是从何处挤出来的悠闲时间,今日编个雀儿,明日买个坠子,七七的小花招比谁都多。 陆追喜欢他送的东西,也喜欢这幼稚的小把戏。清晨的阳光将四周景致也变得温暖起来,笔尖在纸上缓缓游走,心绪渐宁,似是只留下了桌上这小小一方天地。 他的字其实并不比温柳年差,常年习武,更让他笔下多了几分寻常人琢磨不出的力道,如同大开大阖的陆家剑法一般,狂放而又不羁,带着凌乱的粗糙美感这点倒是与他的人截然不同。 萧澜从身后环住他,手轻轻包覆上来。 陆追笑笑:“同爹说完事情了?” “嗯。”萧澜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写字。” “闲来无事,你又不许我一道去。”陆追被他带着写了两个字,道,“你学我。” “嗯是有些像。”萧澜停住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5章 一个红莲盏 想做什么就只管做 厚厚的被褥裹在身上却似乎并不能驱走那不断涌出的层层寒意,不消片刻,陆追唇色已被冻得苍白,手指也逐渐僵硬起来呼吸之间,连血液也在一层一层结成冰。 萧澜抬掌按在他胸口,低声安慰:“有我在别怕。” 陆追张着嘴喘息,双眼与他对视用尽所有力气眨了眨。 他不怕。 真气与血脉贯穿在一起,重新冲开了淤堵的穴位而陆追被冻结的心口也总算有了暖意待其余人听到消息赶来时,萧澜已经替他疗完伤正在用一块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他满头的冷汗。 “出了什么事?”陆无名急急坐到床边拉过他的手道“明玉?” “爹,”陆追嗓音干哑,“我没事。” 陆无名试过他的脉搏又细又缓不过所幸并无横冲直撞的邪气心脉应当未被伤及,只是大病之后的体虚之相。 萧澜倒了一杯热茶,用小勺慢慢喂给他润嗓子。 “睡一夜就没事了。”陆追摆摆手“陈年旧疾,不必担心。” 睡一夜,顶多也就是寒毒重新蛰伏回去,保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再次发作,如何会“没事”。屋中众人心里皆是担忧,却谁也没说出来,只有萧澜替他盖好被子,轻声道:“听话,睡一会吧。” 毒发时的刺痛耗费了他太多体力,陆追这回倒是当真睡得挺快或者说是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在一片黑甜的世界中,原本冰凌般的手脚总算变得暖和起来,梦也随之更加安稳几分。 萧澜替他将双脚用小毯子裹好,又加了一床棉被,方才轻轻退出了卧房。 陆无名正在院中等他:“你怎么看?” “先前在青苍山的时候,明玉也曾毒发过一次,不过症状并不明显,只是有些冷,要多穿几件衣服。”萧澜道,“而依照明玉今天的表现,最坏的一种情况,便是他体内的寒毒或许正在蔓延。” 陆无名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不过明玉毕竟是习武之人,底子不至于太虚,”萧澜道,“再多休养几日,抓紧时间去往日月山庄,那里有叶神医在,情况会好许多。” 陆无名道:“你呢?” “我会留在这里。”萧澜道,“查清楚明玉究竟中了什么毒。” 陆无名看着面前的毛头小子,虽说依旧有些不放心,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早已不是当年声名显赫一呼百应的门主,老下属曹叙也无非是个小门派的主人,这风声鹤唳的当口,既要护送儿子去江南求医,又要查明究竟是何,还要顾及到冥月墓,即便他当真长出三头六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萧澜道:“前辈相信我。” 陆无名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道:“那这里的烂摊子,就交给你了。” 萧澜点头:“我不会辜负前辈。”也不会辜负心爱之人。 晚些时候,姚小桃听到消息,也急忙来探望陆追,还专程从酒楼里买了一大罐鸡汤,让自家相公抱了一路。 “姚姑娘。”陆追这阵已经服完药,正靠在床头抱着暖炉打呵欠,或许是因为房中点了灯,他脸色看起来还挺正常,不再是白日里惨惨的苍白。 “公子没事吧,”姚小桃担心道,“我听曹帮主说完,吓死了。” “没事,我这人福大命大,”陆追笑笑,“原本打算今晚去曹伯伯那里拜访诸位的,没想到却反了过来,换成诸位来看我这病秧子。” “公子找我们有事?”姚小桃问。 “是要辞行。”陆追道。 舒一勇被迫抱了一路的鸡汤,原本还站在一旁生闷气,这阵听到却一愣:“辞行,明玉公子要走?” “真是对不住诸位了。”陆追往起坐了坐,歉意道,“我突体内突发寒毒,着实熬不下去,怕是要回日月山庄。” 舒一勇:“” 既然身体的确不行,那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可为何就偏偏选在此时?况且对方现在一走,那两家还要如何合作,单留下一个冥月墓给自己? “我人虽走了,冥月墓的事却不会丢下。”陆追继续道,“诸位往后尽可以去找萧澜商议。” “萧澜,是另一位好的公子吗?”姚小桃问。她原本是要说好看的,但想想自家男人抱了半天罐子,也不容易,因此将后半句乖乖咽了回去。 舒一勇哭笑不得。 “是他,”陆追点点头,“他比我更加熟悉冥月墓,身份也更加有利,绝对不会误事。” 一听不会耽误事情,舒一勇脸色便和缓了许多,甚至觉得陆追走了也挺好否则天天听娘子念叨,耳朵都要起老茧。 先前不觉得,这阵要离开了,陆无名才发现原来对儿子依依不舍的人还挺多。 送走了姚小桃,又来一个铁烟烟,还有山洞中的一行人,陶玉儿带着阿六与岳大刀,也在临行前一天专程到了统领府,握着陆追的手叹道:“这才出来几天,怎么又瘦了?” “瘦一些才好,”陆追道,“招人疼。” “胡说八道。”陶玉儿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他,“你压根就不该来这冥月墓,若肯好好在日月山庄养着,说不定现在都痊愈了,此番回去,可就得收收心了。” “好。”陆追道,“苦。” “良药才苦。”陶玉儿笑道,“怪不得澜儿喜欢你,这皱鼻子的小模样,跟个小猫似的。” “这些天夫人在山洞也辛苦了。”陆追往起坐了坐,那里虽说挺宽敞阔气,可毕竟不是个家,半夜一起风,四野都是呜呜的哭泣声。 “有大刀陪着,可不辛苦,我真是喜欢她,”陶玉儿感慨道,“年轻时想要却没有的,她都占全了,光是看着就觉得真好。” “那阿六呢?夫人不喜欢他啊?”陆追问。 陶玉儿打趣:“一天到晚要拐着大刀走,我可不乐意,自然是嫌弃的,可若赶走了,又没人做饭,只好留着。” 陆追也跟着笑,一起听她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天发生在山洞中的,充满柴米油盐气息的,哪里开了花,哪里结了果,哪里的陷阱中困了一只兔子,三天才救回来。 一件件,一桩桩,说不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6章 霜昙 谁能骗过谁 看着陆追歇下后陶玉儿方才出了卧房。 天边明月高悬,陆无名正在院中独酌。 “我走了。”陶玉儿道,“此去千叶城虽路途不远可明玉毕竟体虚,陆大侠还是莫要昼夜不停赶路了。” “大刀与阿六都在外头。”陆无名道,“方才在这里等了陶夫人许久后来听到外头有红嘴雀在叫就出去瞧稀罕了。” “大刀成亲时嫁妆我也是要备一份的。”陶玉儿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又道,“明玉是个好孩子,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你我这浑噩半生做长辈的,就莫要再拦着了。” 陆无名并未接话。 “告辞。”陶玉儿放下酒杯拎起裙摆跨出院落。 陆无名看了眼那紧闭的窗户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一辆马车悄然驶出统领府,外观看似朴素,里头却弄得挺舒服一张大床一方小桌,热茶点心果品一样不缺。陆追单手撑着脑袋,正斜靠在软垫内打盹。此行人人都将他当病号看书也不准多翻,忒闷。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叶瑾也背着小包袱,与那只有半边眉毛的老将军杨清风一道离开了日月山庄,目的地自然是伏魂岭,冥月墓。 狭窄山道上,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逆风疾驰,宛若奔雷闪电。杨清风平日里自诩高手,这阵却也有些追不过,气喘吁吁喊道:“我说谷主啊,你拿沈盟主的绿骢玉来欺负我这从集市上买来马?” “先前与陆二当家约好三月为期,为免中途错过,只有在他动身前赶到伏魂岭。”叶瑾道,“前辈就再辛苦些吧。” 不是我不辛苦,是这马啊。杨清风哭笑不得,欲哭无泪,哭丧着脸,恨不得将马扛在肩上,自己跑还能更快些。 时间一晃就是大半月,整片江南的霏霏细雨总算散去,换成了微凉的寒意。 铁烟烟独自靠在绣楼窗前,看着远处的山与水,想好看的明玉公子。也不知下回再见会是何时,也不知自己将来,究竟会嫁一个怎么样的人。 思绪扰乱心中春水,她用手掌冰了冰滚烫的脸,转身想要去练练琴,却被惊了一跳。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用布巾蒙着脸,一双露在外头的眼睛挺熟悉,正是当日在花园中遇到过的,冒充陆追的人。 “打扰姑娘了。”季灏微微一笑。 “你究竟是谁?”铁烟烟往后退了两步,警觉道,“为何要冒充陆公子,又为何要给他下毒?” “陆追人呢?”季灏问。 “走了。”铁烟烟道,“早就走了。” “去了哪里?”季灏又问。 铁烟烟道:“大漠。” “大漠?”季灏笑着摇摇头,“你这小姑娘,还真是不怕死。” 铁烟烟心里一慌,原本想要跃出窗户,却反被一把卡住肩膀,跌进了对方怀中。 “唔”铁烟烟用力挣扎,想要掰开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 “我不会伤你的。”季灏语调和缓,又往她跟前凑了凑,“听话一点。” 铁烟烟费力道:“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陆追回了江南,是不是?”季灏又问。 铁烟烟没有答话。 “看来就是了。”季灏道,“飞柳城还是千叶城?” “不知道,”铁烟烟道,“我一直被关在这绣楼里,什么都不知道。” 季灏卡住她的脖颈,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眼底是血光与贪婪染成的漆黑,像是漩涡,又像是暴雨狂风,铺天盖地重重砸在心口,剧痛顷刻席卷。 铁烟烟全身战栗,语不成声道:“飞柳,飞柳城。” “千叶城。”季灏松开手,慢条斯理拍了拍袖上褶皱,“多谢姑娘。” 铁烟烟缩到墙角,恐惧地看着他。 “长得倒是如花似玉,就是眼光差了些,生死关头,还能为了陆明玉骗人。”季灏笑容阴森,一步步走近她,“不过此生你是没指望了嫁了,若有来世,就指望能投个好胎吧。” 铁烟烟喉咙被他伤到失声,此番也只能嘶哑低声尖叫,双臂抱住头。 数百枚银针细雨般自她袖中飞射而出,季灏大惊失色,赶忙侧身腾空闪开,再细看时,铁烟烟却已经破窗而出,踉踉跄跄跌坐在了院中。 “小姐,快,来人啊!”院中嘈杂声起,季灏心里暗骂一声,从后窗逃了出去。 待铁恒赶来时,大夫已经替铁烟烟看诊过,说并无大碍,就是伤了喉咙,怕是要缓个一两月。 铁烟烟在一张纸上写了事情原委,铁恒看过之后,急忙派人快马加鞭前去给陆追一行人送消息,也好有个防备。 冥月墓中,鬼姑姑接到弟子禀报,说萧澜一连数日都待在墓穴深处,不知在做些什么。 “墓穴深处?”鬼姑姑问,“是哪个深处?” “回姑姑,焚骨坑。”弟子道。 “去那里做什么。”鬼姑姑不解,独自寻了过去。 焚骨坑位于冥月墓深处,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坑内极热,寻常人只要一靠近,便会被蒸出一身汗。传闻冥月墓的主人曾在此活活烧死数十工匠,残虐之下冤魂不散,看不见的大火也就不熄。 “澜儿。”鬼姑姑道。 “姑姑怎么来了?”萧澜转身。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鬼姑姑四下看看,“一处空荡荡的墓室,你是要来这里招魂不成。” “我冷。”萧澜道。 “冷?”鬼姑姑不解。 “骨头里冷,这里能暖和些。”萧澜道。 “你怎么也不早些告诉我!”鬼姑姑心下一惊,握过他的手一试,果真冰冷。 “姑姑最近身体也不好,这点小事,澜儿自己就能处理。”萧澜说得轻描淡写,“又何必让姑姑担忧。” 鬼姑姑恨得牙痒,也不知这玩世不恭的态度是从哪里来的底气,带着他便去了药庐。 “少主人是哪里冷?”药师问。 萧澜道:“全身都冷,彻骨冰寒,唯有待在那焚骨坑中,晚上睡觉时才能舒服些。”他是照着陆追的症状在说,赌一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7章 解药 这是最快的方法 外头并无萧澜的身影据弟子说是红莲大殿那头出了事,少主人先行离开过去看看。 “告诉澜儿,做完了手头的事情就来找我。”鬼姑姑吩咐。 弟子答应一声匆匆前去传话,心底却有些发毛,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姑姑要比往常更加吓人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空空妙手鬼影一般从天而降笑嘿嘿举着手中白瓷瓶,邀功请赏看着萧澜。 “多谢前辈。”萧澜伸手“给我。” “你可知这是什么?”空空妙手问。 萧澜道:“明玉所中的毒。” “没错,此物名叫霜昙,你先前可曾听过?”空空妙手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可阴毒据那老妖婆说,能将血也冻成冰。” “解药呢?”萧澜又问。 “怕是有些难找。”空空妙手道“那两个老妖婆又不蠢都猜出你是装的,也不知拿了一瓶什么玩意,说要前来试探你。” 萧澜点头:“意料之中。” “那你要如何应对?”空空妙手提醒他,“你既是没中毒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姑姑不会伤我,药师也不敢伤我。”萧澜道,“姑姑说是解药我吃了便是。” “你要吃自然可以,”空空妙手道,“可那解药却不知真假,你吃下去后究竟是要演它无用,还是要演它药到病除?” 萧澜道:“先将霜昙给我看一眼。” “你小心些。”空空妙手道,“透明的小甲虫,跑起来飞快。” “几只?”萧澜又问。 “七八只吧,胡乱装的。”空空妙手道,“那老妖婆养了不少,觉察不出异样的。” “今晚找机会,将这几只送出冥月墓,交给外头曹门主的人。”萧澜道,“若途中能追上明玉,给他便是,若半路追不到,就用最快的速度送去日月山庄。” “你对那陆明玉,当真是上心。”空空妙手嘴里嘟囔,觉得自己又离抱曾孙远了一步,可不乐意也要做,将那小瓶子揣好后,随口问:“你还留着两只要作甚?” 萧澜直接将手掌覆了上去。 “喂!”空空妙手大惊失色,将他的胳膊一把扯开,桌上却已空无一物。 那两只霜昙挥舞着细小而又锐利的前爪,钳住掌心皮肉,很快就撕裂出入口,随着血液窜了进去,消失无踪。 寒意升腾而起,萧澜握紧拳头,闭目用内力压了回去,半晌方才睁开眼睛。 发梢结了冰,眼睫也挂了霜。 原来当真这么冷。 空空妙手如雷轰顶,木雕一般张开嘴看着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赶忙冲上去捧住他的手,触目却只有两个细小发白的伤口,哪里还有霜昙的影子。 “你你”空空妙手嘴里胡乱说着,抬手想要打他,却又舍不得,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岔着腿呜呜哭了起来。 萧澜也是没料到,他居然会是这反应,一时间哭笑不得,蹲在对面道:“前辈,先冷静一下。” “那陆家人,陆家人,到底有什么好。”空空妙手眼前发黑。 “陆家人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明玉很好。”萧澜将他扶起来,“况且我怎么会拿自己的安危去赌,前辈不用担心。” “这还不叫拿你的安危去赌?”空空妙手气急。 “这是最快找到解药的方法。”萧澜道,“而且我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空空妙手不解。 “记起小时候一件事。”萧澜答。 多年前的盛夏入伏天,那时自己体内余毒未清卧病在床,原本陆追是每天都会来的,可不知为何,有一阵却接连消失了七天,再来时,身上又多了药味,脸色也是苍白的。 “他们又欺负你了?”萧澜着急,也顾不上别扭,撑着坐起来拉过他的手,“挨打了,还是挨饿了?” 陆追摇摇头,脱了鞋蜷进他被窝里,睡了一会才道:“冷。” 萧澜将人搂进怀里:“怎么会冷呢,我都冒汗了。” “透明的白虫。”陆追手腕缠着绷带,打着呵欠道,“姑姑放进我血里的,说过阵子再拿出来。” “我去找她。”萧澜掀开被子就要往床下跑。 “别去。”陆追拉住他,央求,“你陪我睡一会吧。” “可”萧澜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腕,“疼吗?” “不疼,你陪着我也不冷。”陆追没什么精神,“姑姑知道了,最后还是打我罚我,你又打不过她,算了吧。” 萧澜低着头没说话。 “你比我还小呢。”陆追靠在他手臂上,低低道,“等将来长大了,你再带我走。” 萧澜用被子裹紧他,将人整个圈入怀中。 “那时我就该去找姑姑的,可现在再后悔也于事无补。”萧澜道,“迟了十几年,这回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出事。” “那你自己呢?”空空妙手依旧气闷。 “我都说了,冥月墓的将来全系在我一人身上,姑姑绝对不会让我有事,我再了解她不过。”萧澜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找姑姑,前辈替我将这霜昙送出去吧。” 空空妙手看他一眼,依旧很想哭。 像街上的泼妇,挨打的稚童一般,不要脸不要皮,就想将心中的哀痛扯着嗓子嚎出来。 那陆家人,那陆明玉,究竟有什么好啊。 萧澜拍拍他的肩膀,去了鬼姑姑所居的深殿。 “红莲大殿出了什么事?”见他来了,鬼姑姑问。 “有一处房梁崩塌,不算什么大事,已经安排工匠修补了。”萧澜道,“往后几日,我也会派人将其余地方都排查一遍。” “辛苦了。”鬼姑姑拉过他的手,“还是这么凉,依旧全身发冷?” 萧澜点头。 “喝了吧。”鬼姑姑将白色瓷瓶递过来。 萧澜未有迟疑,接到手中一饮而尽。 “好些了吗?”片刻后,鬼姑姑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8章 相遇 或许此行还能收个徒弟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无名却逐渐放下心来,那并非高手有意靠近,而是普通的夜行客在边走边聊估摸是看到此处有火光,所以前来搭个伴。 陆追眉头微皱,他觉得那若有似无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听到最后索性站起来迎了上去。 面前猛然出现一个人叶瑾被惊了一跳。 “谷主?”陆追惊喜,“当真是你。” 看到来人居然是是叶瑾陆无名先是高兴,旋即却又担心起来千万别是在山庄中推算出什么儿子又有什么坏事,所以特意前来寻人。 幽暗处的那双眼睛微微晃了晃季灏有些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下手这陆家人,帮手还真是挺多。 “先别说话。”鸟粪当头叶神医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何处有小溪?” 陆追伸手一指:“我带谷主过去。” 叶瑾健步如飞。 陆无名:“” 杨清风压低声音道:“有屎。” 秋末天已寒,陆追蹲在一块石头上,看叶瑾在溪水中沐浴,担忧道:“谷主还是快些上来吧。” 叶瑾怒曰:“大半夜飞什么飞!” 陆追道:“对对对。” 叶瑾擦干头发,上岸后穿好衣服凑过去:“你闻一闻。” 陆追道:“香气扑鼻。” 叶瑾目光幽幽。 “当真干净了。”陆追忍笑,“照谷主方才那洗法浅一些的纹身都能搓没。” 叶瑾深深呼了一口气,散着一头半潮的头发,坐在他身边道:“幸好没在途中错过。” “特意来寻我的?”陆追问,“三月之期未满,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邱子辰体内的毒,我查清楚了。”叶瑾道,“是五寸钉。” “五寸钉是什么?”陆追先前没听过。 “能吞噬人的记忆,却又不是完全失忆,而是会根据下毒人的刻意引导,将真实过往与假想的“事实”融合在一起。。”叶瑾道,“孰真孰假难以分辨,中毒之人也就更加不会觉察出异样。” “原来如此,”陆追道,“的确与萧澜的症状挺像。” 叶瑾撑着脑袋,侧首看他:“那曾经闪现过的耳后花纹,便是五寸钉在蛰伏产卵,所以萧澜才会在那一刻,短暂的想起了曾经的片段。” “所以他体内的五寸钉,正在越来越多?”陆追问。 叶瑾点头。 “若如此,症状该越来越严重才是,可我总觉得他在慢慢变好,回忆也在逐渐找回。”陆追疑惑。 叶瑾道:“那段缺失的过往,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所以即便有再多阻碍,也依旧要拼尽全力想起来。” 陆追道:“嗯。” “邱子辰体质本就极寒,五寸钉能存活并非难事,可萧澜却不是。”叶瑾与他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老妖婆先将你养成阴寒之血,再在你体内养活了成虫,最后转到萧澜脑中。” “十九岁那年,我的确被困在冥月墓中月余。”陆追道。那时两人失散,自己想闯过镜花阵去救人,却反被鬼姑姑囚禁,浑浑噩噩过了几十天,历经千辛万苦逃出魔窟后,整个人都是虚脱的,甚至记不清在那刑房中究竟经历过什么。 “放心吧,我能解决。”叶瑾又问,“萧澜呢?” “按照我们先前的约定,一个月后,他会想办法离开冥月墓,前往日月山庄。”陆追道。 “一个月,也成。”叶瑾道,“不过日月山庄是不用回去了,离此处不远有座浣花城,往后这几月就住在那里吧,我这就让影卫前去冥月墓送信。” “行。”陆追点头,“多谢谷主。” 火堆旁,陆无名与杨清风正在谈天,看到他二人回来后,杨老将军赶忙将手中山鸡腿递过来,也好给神医压压惊。 “多谢前辈,我就不吃了。”叶瑾拉着陆追坐下,自己拧开水囊喝。 “那陆小公子吃?”杨清风继续笑呵呵,满脸慈祥看着陆追,噼里啪啦的火光下,那缺的半边眉毛便愈发明显起来,颇有几分滑稽之相。 陆追觉得,似乎哪里有些眼熟。 “明玉?”陆无名问,“长辈在同你说话,怎么直勾勾只顾着发呆。” “失礼了,”陆追咳嗽两声,收回视线,“不知前辈该如何称呼?” “你们不认识?”杨清风还未说话,叶瑾先一愣。 陆追摇头。 叶瑾用狐疑又纳闷的眼光看向白眉毛老头,你又搞什么鬼,不认识骗我说欣赏至极。 “不认识归不认识,欣赏是另一回事。”杨清风答曰,“陆小公子侠肝义胆天下无双,我自是喜爱的。” “前辈过誉了。”陆追嘴上谦虚,继续盯着他那半边眉毛看,这晌总算是想起来,到底是哪里眼熟。 于是他又试探:“前辈可认得法慈大师?” 杨清风一拍大腿,伸手一指自己的半边眉毛。 陆追眼神无辜。 杨清风怒道:“那秃驴,自己秃,就恨不得全天下都秃。” 陆追皮笑肉不笑,不知自己该不该将那半边眉毛拿出来但似乎这阵即便还回去,也并无大用,还容易被打。 “不过也是那秃驴算出来,说陆小公子或许会有麻烦。”杨清风道,“我才会前去日月山庄。” “麻烦?”陆追一愣,“法慈大师并未同我提过这茬。” “现在我提了,也是一样。”杨清风道,“不过那一卦虽不甚吉利,却终天无绝人之路,也是能逢凶化吉的,陆小公子不必忧心。” 叶瑾很想踩他一脚,知道不吉利,就背地里说,当着事主的面说你这卦象凶险,若是在街头摆摊算命,三天就能被打成狗。 陆无名问:“如何个不吉利法?” 杨清风道:“这倒是没说,只让我尽快前来相助,说或许还能收个徒弟。” 陆追道:“徒弟,是我吗?” “陆小公子说笑了,有威名赫赫的陆大侠在,哪里能轮得到我这老头给你教功夫。”杨清风一拍肚子,笑道,“这里头不是武林秘籍,而是兵法战术,除非陆小公子想要入朝为将,率军平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9章 胸怀 一身侠骨万丈豪情。 眼前的明玉公子同传闻中不大一样,杨清风只好道:“有好处。” “什么好处?”陆追单手撑着脑袋,懒洋洋问他很有几分山海居二掌柜的算计模样。 杨清风道:“我答应替你做一件事,以后无论何时,只要陆小公子想到了只管开口便是。” 陆追摇头道:“前辈未免对我太放了心了些这一件事可大可小就不怕将来吃亏?” “若换做旁人,我定然是不会夸下此等海口的。”杨清风大笑道“可陆小公子绝非得寸进尺,无理取闹之人,想来也不会让我上天揽月下海摸鱼。” “行成交。”陆追爽快伸出手,“不知前辈有何事要我帮忙?” 杨清风拉着木凳坐近了些愁眉苦脸道:“我这人吧有一个大毛病,就是看人眼光着实不准,陆小公子先前也该听过一些事情吧?” 陆追递给他一杯茶:“的确略有耳闻。”当年杨清风在在朝为将时,战无不胜用兵如神按理来说正是风光之时,即便性格再耿直,也不至于会被贬去扫地守城门。听叶瑾说似乎是被身边亲信出卖,将他在背地里的一些牢骚嘀咕上奏给了楚先皇,才会触怒天威,仕途尽毁。 “那法慈秃驴,虽说讨人厌了些,算命却是极准的。”杨清风又道,“他说我此行能收徒弟,那估摸着过两天就会遇到,所以我想请陆小公子到时候替我看看,若来个人品不行的,还不如不收。” “就这件事?”陆追道,“看倒是没问题,可人心隔肚皮,我也不好随便下定论,前辈自己还得心里有数才成。” “陆小公子天资聪慧,怎么着也比放我一人瞎猜要强。”杨清风满意道,“那就这么定了。” 陆追笑着点头:“前辈说了算。” 有了陆追这句承诺,杨清风便放心了许多,哼着小曲儿去院外溜达。叶瑾端着药箩进来,问:“聊什么呢?看前辈喜笑颜开的,牙都要笑掉大半。” “收徒弟的事,前辈担心他又会识人不清,所以请我帮忙。”陆追拈起箩中随手一朵花,“这是什么?粉粉嫩嫩的,挺好看。” “穿肠草。”叶瑾道。 陆追果断放了回去,扯着湿布擦了擦手。 “骗你的。”叶瑾学他撑着脑袋。 陆追:“” “就是寻常山花,原本开在枝头,这朵被鸟雀啄了下来。”叶瑾别在他衣襟处,“正是艳丽的时候,碾在泥中未免可惜,带回来养在水中,或许能再多开几日。” 陆追叹道:“谷主真是医者仁心。”哪怕只一朵花一片叶,也一样会随手救回,这份细腻心思,旁人还真比不过。 “去歇着吧。”叶瑾道,“太阳也快下山了,别又吹风着凉。” “先别,还有件事要请教谷主。”陆追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杨老前辈那半边眉毛,将来还能再长吗?” “光不溜溜的,八成是长不出来了。”叶瑾纳闷,“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假如有原本的眉毛,还能再粘回去吗?”陆追迂回了一下,又问。 叶瑾:“” 陆追与他无辜对视。 叶瑾警觉道:“什么情况?” 陆追将法慈送了个布包的事情,大致与他说了一遍,又愁苦道:“我也不知该不该拿出来,这”当初什么都猜过了神兽鸟雀,甚至还想着是山中人参老神仙掉了须,却不曾想居然是一撮眉毛,也不知要来做甚。 叶瑾:“噗。” 叶瑾发自内心道:“二当家还是留着吧,莫要拿出来了,免得前辈触情伤情。” 陆追“哦”一声,将布包冷静揣回袖中,藏严实。 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 再往后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更宁静。陆追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破烂古琴,自己花了三天修好,遇到风和日丽时,便在院中焚香抚琴,清雅至极,听得叶谷主颇为羡慕,兴起之时也捞了根玉箫过来,打算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一回,结果吹了没两下,莫说是陆追,连枝头鸟雀也消失无踪。 墙头影卫面色纠结,很想捂耳朵,又不敢,心里很苦。 叶瑾怒曰:“你要做什么?!” “回谷主,是冥月墓送来的书信,还有一个瓷瓶。”影卫赶忙双手呈上。 萧澜送来的?叶瑾放下玉箫,上前抽出信纸粗粗一扫,顿时心里一喜,摇了摇瓷瓶,进屋便将陆追扯了出来。 “体弱困乏,着实无力弹琴啊。”陆追抱着树不撒手,一脸虚弱憔悴。 “冥月墓送来的。”叶瑾将信封拍到他脸上。 陆追鼻子酸痛,哭笑不得站直,将那封信从头到尾细细看过:“霜昙?” “有印象吗?”叶瑾问。 “先前没什么印象,不过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陆追道,“小时候是有这么回事。” “那就是了。”叶瑾拍拍他的肩膀,“先按这信中写的来?”等上一月,看萧澜是否能找到这霜昙的解药,再行下一步计划。 陆追点头:“好。”他握着那薄薄两张信纸,在阳光下笑起来,眉眼充满年轻的朝气。 极好看。 冥月墓中,萧澜正在闭目调息,空空妙手蹲在他身边,提心吊胆。 “前辈要粘在地上了。”萧澜睁开双眼,将他拉起来,“也不嫌地上凉。” “再凉比不过心里凉。”空空妙手答。 萧澜已经习惯了他整日的哀怨与哭诉,自己起身倒了两盏热茶。 “今日感觉怎么样了?”空空妙手追问。 “没事了。”萧澜道,“我打算三日后离开冥月墓。” “当真没事?”空空妙手依旧不放心,“不如先留下,再多喝几日那老妖婆的药呢。” “我真的已经没事了。”萧澜双手压住他的肩膀,将人按到椅子上,“求求前辈,就让我安静一阵子,嗯?” 空空妙手眼底依旧充满幽怨。 萧澜像哄小孩一般,将一个机关匣塞过来给他打发时间,自己则是转身去了外殿。 诚如先前预料,在发现他当真是中了霜昙之毒,并且体内寒气来势汹汹后,鬼姑姑与药师都有些惊慌失措,猜不到究竟是何时出的岔子,却也没时间深究,除了寒毒,更怕他体内的五寸钉会趁机疯狂繁衍,将他再度啃噬成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痴傻之人,于是除了解药外,又打开极热之泉供他沐浴,直到将那凛冽诡异的寒气彻底驱除,方才放下心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40章 重逢 师徒相遇 天边月华如练, 四野寂静无声,这样的夜晚,实在很适合独自一人静下心来, 将各种毒虫都倒进盘子里,仔仔细细清点检查一番。 院中“嗡嗡”声起,陆追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梦中都在打蚊子。杨清风半夜起来解手, 出门就见一桌子蛇蝎蜈蚣, 顿时惊了一跳,险些以为魔教来袭。 叶瑾严肃道:“都是好东西。”旁人想看还没有。 杨清风敷衍答应一声, 身子贴着墙走。 叶瑾:“……” 忒不识货。 待他将一箱毒虫都收拾好,也差不多到了鸡鸣时分。叶瑾伸了个懒腰,犹犹豫豫往后看了一眼。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在不远处似乎有双眼睛, 在一直盯着自己,幽幽怨怨, 鬼火一般。可若要认真寻起来, 却又什么都没有,风吹草木沙沙,一切都极平常,方才那种诡异的如芒在背感, 更像是过分谨慎带来的幻觉。 叶瑾心底狐疑,抱着药箱回了卧房。 冥月墓中,萧澜一直坐在红莲大殿的出口, 靠着石壁看头上一方星空。守夜的弟子虽说心底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好守在他身后,直到星河渐隐,天也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萧澜起身,径直去了墓穴深处。 “怎么这时候来了。”鬼姑姑刚起床,“有事?” 萧澜开门见山道:“我想出去。” 鬼姑姑闻言手下一滞,站起来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想出去。”萧澜又重复了一遍。 “出去?做什么?”鬼姑姑问。 “姑姑一直都想将冥月墓搬出去,不是吗?”萧澜四下看看,“这又黑又暗的地方,我待够了。” 鬼姑姑看着他:“为何突然就有了这种想法?” “寒毒发作时,居然连晒晒太阳都是奢望,只有去焚骨坑寻些温度。”萧澜摇头,“可那炼狱火焚冤魂之地,又如何能真的暖起来。” 鬼姑姑问:“寒毒好了吗?” “好了。”萧澜道,“冥月墓在渗水,姑姑不会不知道吧?” “又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情。”鬼姑姑道,“我如何会不知。” “总有一天,这里会变成一座四处垮塌的泥淖废城。”萧澜道,“越早寻好出路,对我们越有利。” “你想出去,我自然不会拦着,况且如你所言,冥月墓迟早会化为一片废墟。”鬼姑姑道,“不过在离开之前,你可曾想过要如何打开冥月墓,如何找出那如山堆积的财富?” 萧澜道:“此事急不得。” “急不得?”鬼姑姑冷笑一声,“入墓推说急不得,倒是着急往外跑,你究竟是在为冥月墓的将来着想,还是生病生出了委屈,想出去游山玩水?” 萧澜道:“姑姑若这么想,那澜儿也没什么可说的。” “回去吧。”鬼姑姑道,“待我与药师商议之后,再给你答复。” 萧澜微微躬身,转身大步出了深殿。 他并没有打算征得鬼姑姑同意——在打开冥月墓一事有眉目之前,他确定自己必然不会被允许外出。 然而他也早已打定主意,不管鬼姑姑答应与否,都一样要离开。之所以特意来这一趟,无非是表明态度与目的,好让接下来的出走变得更加理所当然一些。 当天晚上,便有弟子匆匆前去深殿报给鬼姑姑,说少主人留书出走了。 “混账!”鬼姑姑几乎是勃然大怒。一旁的药师看完书信后,也带着几分嘲弄道:“不过生了一场病,便丢下墓中事务,自己跑出门去浪荡散心,姑姑平日里怕是对少主人纵容得太过火了些。” “来人!”鬼姑姑咬牙。 “是。”弟子鱼贯而入。 “去将澜儿追回来。”鬼姑姑面色阴沉,“告诉他若再敢任性胡来,休怪我不客气。” 弟子齐齐领命。待到众人离开后,药师又不阴不阳道:“这天高地广的,若去了江南,遇到陆明玉,可就好玩了。” “够了!”鬼姑姑不悦微怒,“你也少说两句吧。” 药师心里“噗嗤”一笑,佝偻着身形缓缓离开,只将她一人留在了大殿里。 管不了小的,就拿自己撒气,几十年了,还真半分长进也无。 没有人敢耽搁时间,即便知道深夜寻人困难重重,伏魂岭上也依旧闪烁着绵延不绝的火把,呼喊声此起彼伏,若换做不知情的,只怕会当成是谁家丢了小娃娃。 众弟子自然知道这方法蠢,也知道若萧澜存心想要避开,那自己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万万不可能找得到——所以无非是做个样子,好回去给姑姑交差罢了。 陶玉儿站在山洞外,看着对面那星火点点的光亮,不屑道:“一群蠢货。” “母亲还要待在这山洞里吗?”萧澜问。 “我替你守着冥月墓。”陶玉儿拍拍他,“省得那老妖婆又折腾出风浪。” 萧澜道:“母亲还是寻个小城,好好过安稳日子吧,冥月墓近期不会出事。” “你娘也是老江湖了,你还怕我会吃亏不成。”陶玉儿摇头,“这山洞很好,既能看到冥月墓,闭起眼睛又像是个真正的家,现在要我搬去城里,反而不舍得。” 萧澜点头:“那母亲多加小心。” “到了江南,好好照顾明玉。”陶玉儿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将来哪怕要做天大的事情,也要有个好身子骨,治病吃药这种事,任性不得。”说完犹豫片刻,又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萧澜问。 “在洄霜城时,我曾布下谣言,说想要打开冥月墓,就要夺得陆府的小公子。”陶玉儿道,“当时虽说是想将矛头引向明玉,可这番说辞也并非是信口开河。” 萧澜道:“所以?” “数年前,曾有无名高僧占过一卦。”陶玉儿道,“想要打开冥月墓,就要用陆家人的命数去换。” 萧澜心中一沉:“什么命数?” “不知。”陶玉儿摇头,“可那卦象凶险,惊涛骇浪,九死一生。” 萧澜兀自握紧拳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41章 心机小明玉 等会讹一笔 “这位前辈是?”萧澜问。 “是谷主的朋友, 杨清风杨前辈。”陆追道,“前辈,他便是萧澜。” “不错不错, ”杨清风上下打量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看起来身手也不错, 是个好苗子。” “前辈过奖了。”萧澜一边客套, 一边帮他将一个大盒子放在桌上, “哐当”一下,忒沉。 “前辈这是搬了一块生铁回来?”叶瑾好奇。 “这可是好东西, 听过干将莫邪吗?”杨清风故作神秘。 屋内三人皆是吃惊,上古神剑? “我能……看看吗?”陆追迟疑。 叶瑾双目放光,准备等着看稀世名剑, 连一旁的陆无名也难免好奇, 这种只应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物,任谁都想亲眼一见。 杨清风打开盒子, 用邀功请赏的目光看着众人, 得意洋洋献宝。 …… 屋内一片沉默。 陆追问:“前辈是花多少银子买回来的?” 杨清风答曰:“三百两,买一把,送一把。” 萧澜揉了揉鼻子,忍笑。 陆追竖起大拇指:“划算!“ 杨清风捣了捣陆无名, 问:“如何?“ 陆无名道:“挺好,一看便知锋利无比,砍柴剁肉都好使。“ 杨清风:“……“ 叶瑾拍拍他的肩膀:“前辈以后还是别再买超过十两银子的东西了。“ 杨清风后知后觉:“我上当了啊?” 其余四人异口同声道:“嗯。“ 杨清风怒道:“那摊主看着朴实, 原来却是个骗子。“ “也不算全然亏本,至少看着挺古朴花哨。”陆追安慰,“留着当装饰,也是不错的。” “罢了罢了,这些破烂玩意,谁爱要谁要。”杨清风蹲在台阶上,生闷气。 陆追替他将盒子收好,又道:“这些虽不是什么稀世奇珍,可前辈也是一番好意,将来谁若能做前辈的徒弟,也算是好福气。" 杨清风哼了一句,默认。 “我先去看看这些药。”叶瑾抱起桌上那一堆瓶瓶罐罐,又叫杨清风,“前辈也来帮忙吧,给自己找些事做,也能快点忘了这干将莫邪。” 杨清风更胸闷,跟在他身后去了隔壁。 屋中只剩三人,一对有情人,一位……老父亲。 略微尴尬。 陆无名头晕眼花摆摆手:“去吧去吧,你也回房歇息一阵。” “多谢前辈。”萧澜抱拳,与陆追一道回了卧房。屋门关上,两人方才松了口气,陆追笑道:“亏你方才没笑出来,否则杨前辈只怕会更加郁闷一些。” “先前没听说过这位前辈,是江湖中人?”萧澜问。 “嗯,先别说前辈了。”陆追握住他的手,“霜昙的毒,当真没事吗?” “没事,叶谷主试了脉都说没事,你不信我,总不能不信江湖第一的神医。”萧澜将他拉入怀中,“又不傻,我敢这么做,就有足够的把握自己会平安无事,嗯?” “你这还不叫傻。”陆追叹气,手臂用力环着他的腰,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感受到一点踏实感。 萧澜低头吻吻他的发丝:“你呢?寒毒可有再发作过?” “没有。”陆追拉着他坐下,“陶夫人与妙手前辈他们来了吗?” “都守在冥月墓附近。”萧澜道,“此行只我一人,一来为了寒毒,二来为了三月之约的合欢情蛊,除此之外,还有第三件事。” “是什么?”陆追问。 萧澜取出那封温柳年的书信递给他。 “温大人,写给你的?”叶瑾心中诧异,抽出信纸一目十行看完,“这……” “我在刚看到时,也颇为意外。”萧澜看着他,“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大人先前可没同我提过这个,八成是皇上的意思。“陆追道,”这些年皇上大刀阔斧,砍了不少野心勃勃的老东西,虽说总算换得了身侧安稳,可那些老臣哪个不是苦心经营多年,一拔一嘟噜,谁都不干净,才会导致现在朝中无人,军中无将,头疼着呢。“ 萧澜道:“原来如此。” “你想去吗?”陆追将信还给他,“皇上是明君,大楚也正是缺人之时。” 萧澜道:“先前我从未想过这些,只想陪你将该做的事情做完。” 陆追笑笑:“嗯。” “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我总以为这些事应该离我很远。”萧澜道,“细说起来,这也算是你给我的机会。” “去吧。”陆追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等冥月墓事了,我们一起去。哪怕将来不会留在朝中,一生能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将来老了,也好同儿孙吹嘘。” 萧澜抱着他放在桌上:“你答应让我去?” “我为何不答应。”陆追戳戳他的胸口,“你看,你现在一穷二白的,好歹谋个活计攒些银钱,否则喜事都办不起。” 萧澜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低头亲了一口:“多谢。” “有时候做事情呢,不需要深谋远虑,犹豫再三。”陆追道,“我知道你这个决定其实有些草率,可这样也好,有时率性而为,反而会带来很好的结果,况且男儿保家卫国,放在什么时候都不是坏事。” 萧澜抱着他,低低答应一声,又道:“不过天大的事情,也要等你伤病全无,活蹦乱跳时再说。” 陆追笑着推他一把:“什么活蹦乱跳,你当是挑骡子马呢。” “我换身衣服。”萧澜也笑,“这一身尘土,再过会就都蹭你脸上了。” 陆追帮他叫了热水,又打开包袱,站着不动,要看。 “不怕又看出合欢情蛊?”萧澜打趣。 陆追:“……” 陆追撇嘴:“你即便光着屁股,也没什么惊心动魄之处。”就随便看看。 萧澜笑着摇头,将衣服一件一件搭在架子上,陆追趴在桌上,兴致勃勃看他赤|裸的上身,脑袋里还在想方才说的打仗之事,却又忽然灵光一闪,瞬间坐起来:“你等一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42章 拜师 寒毒这就好了? 一顿饭吃完, 杨清风放下筷子擦擦嘴,愁苦道:“陆小公子到底有什么事要我这老头子做,还是直说吧, 莫要一直夹菜了。”鸡鸭鱼肉堆一碗,感觉往后三天都只想喝稀饭咸菜。 陆追道:“嘿嘿。” 陆无名在对面看热闹,王城中那位温大人可当真是不教好, 这无赖面相, 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毛病。 杨清风背后汗毛竖起, 不自觉就往萧澜身后躲了躲。 …… “来来前辈,我们出去说。”陆追挽住他的胳膊, 亲亲热热将人硬拉了出去,只留下陆无名与萧澜在屋中,大眼瞪小眼。 空气中很沉默。 片刻后, 陆无名问:“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实不相瞒, ”萧澜道,“数日前, 温大人往冥月墓中送来了一封书信。 怎么又是这个温大人。陆无名心中生疑, 诚然,温柳年是个好人,但好人送来的书信,却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萧澜将信中所书同他说了一遍, 又道:“明玉说杨清风前辈年轻时曾征战西北,用兵如神,所以想让他赐教晚辈一二。” 陆无名默不作声, 他听闻此事后的第一反应,本能地就想拒绝他与朝廷扯上关系,可对面坐着的并非自家儿子,似乎又没什么立场去阻止他做什么……但若萧澜去了战场,陆追会出现在何处,那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萧澜试探:“前辈?” 陆无名从沉思中醒来,叹气道:“行军打仗,入朝为官,不管哪一件都绝非儿戏,你可要考虑清楚。” “将来会不会留在朝中,暂不好说。”萧澜道,“不过温大人此番在书信中的提议,我的确想要接受。”那是一种全新的人生,与先前二十余年所居的,看似气势恢宏,实则狭小拘束的红莲大殿截然不同,是广袤无垠的,也是热血浩荡的,天高地广长河落日,他想要去见识一回。 陆无名没有多言,而是再度陷入了脑海纷争中。 他想起了陶玉儿说过的话,晚辈自有晚辈的想法,自己这一生看似威名赫赫,实则窝囊憋屈,又有何立场与经验,去指导眼前这两个有着更广阔胸怀,更伟大梦想的年轻人。 但道理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战场上除了热血与荣光,还有杀戮与离别,他放心不下,也不愿放行。 萧澜斟了一盏酒,轻轻放在他面前。 陆无名深深叹了口气,举杯一饮而尽。 屋外,杨清风意外道:“萧澜?” “对啊。”陆追替他捏肩膀,“前辈觉得,他怎么样?” “你的心上人,我莫非还能说一句不好?”杨清风反问。 陆追干脆利落道:“不能。”谁说不好打谁。 陆追又道:“所以前辈这是答应了?” “你说准了,他当真是我那命中注定的徒弟?”杨清风扯着他的手。 “准准准。”陆追坐在他身边,“你看,人品武功都没得说,长得也好,高大英俊相貌堂堂,这种若都不满意,前辈还想挑什么?” 杨清风好笑道:“你这还真是夸得不遗余力。” “所以前辈这是答应了?”陆追问。 “……”杨清风没说话。 “为何啊?”陆追百思不得其解,“前辈心心念念想要徒弟,这回徒弟自己送上门,怎么还犹豫上了。” “也不是犹豫。”杨清风小声道,“我吧,就是有些紧张。” 陆追:“……噗。” 虽说嘴里念叨了许久的徒弟,可这阵真来了,却反而不知所措起来,他离开江湖已久,离开军中更久,年纪也大了,时不时还会犯迷糊,越想越觉得自己缺点颇多,也不知会不会将人教歪。 “前辈戎马半生,哪怕是抠些鸡毛蒜皮出来,授人也绰绰有余。”陆追道,“有何可紧张。” 杨清风哭笑不得道:“吹。” 怎么能是吹呢,分明就是大实话。陆追将他从台阶上拉起来,拽着一道回了饭厅——这么久屋内的两个人还没打起来,可见谈得也还算顺利,天时地利人和,收徒拜师这种事情,趁早做了趁早安心。 见二人进来,陆无名抬头与杨清风对视一眼,心中都颇有几分“卖了还要帮数钱”的沧桑感。 萧澜站起来。 陆追在身后掐了杨清风一把,你看,你徒弟,高不高,好不好看。 杨清风将自己腰上的手打落,对萧澜道:“你随我来。” “是。”萧澜并未多问,与他去了隔壁住处。留下陆追笑嘻嘻道:“爹。” “自己不来同我说,找那姓萧的小兔崽子。”陆无名道,“怎么,不怕我打他了?” “为何要打他?爹又不是粗鄙不讲理之人。”陆追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又道,“爹你猜猜看,杨前辈带萧澜去隔壁,是要做什么?” 陆无名道:“送礼。” 陆追问:“送什么?” 陆无名道:“干将莫邪。” 陆追:“……” 不收成吗,没处放。 隔壁房中,杨清风道:“这两把剑,你且收好。” 萧澜道:“多谢。” 看到他抱着那两个巨大的雕花剑匣,杨清风心里舒畅了许多。横竖徒弟已经知道了这冤大头的丢人事,倒不如干脆送出去,眼不见为净,还省得要继续找见面礼。 萧澜道:“前辈当真愿意收我为徒吗?” 杨清风道:“我若不愿意,怕是要被小明玉将这剩下的眉毛也剃去。” 萧澜目光不自觉便落到了他的另外半边眉毛上。 杨清风怒道:“看什么看!” …… 萧澜淡定收回视线,想起了陆追那个小包袱。 怪不得这么……眼熟。 “人品好,武功高强,你愿意做我这糊涂老头的徒弟,自然是可以的。”杨清风拍拍他的肩膀。 萧澜道:“多谢师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43章 宝物 墓穴中的意外 叶瑾在他面前挥挥手:“傻了?” “这寒毒断断续续发作了数年我早已将之当成治不好的顽疾,没想到这迷迷糊糊就吃了解药。”陆追钦佩道,“谷主当真名不虚传。” “也不全是我要谢就谢萧澜吧。”叶瑾道,“找到霜昙的是他,找到解药的也是他我无非是照猫画虎罢了。” 陆追笑:“那谷主也是功不可没我可得好好准备一份谢礼。” “谢礼好说先存着。”叶瑾拍拍他的胸口,“你再多养半个月寒毒一解,合欢情蛊便好下手了许多,你这身体虽说有些麻烦不过一样一样慢慢来总有一天能调养回来。” 陆追点头:“好。” “还有件事,先前那只药师用血养的蛊虫。”叶瑾继续道“怪眉怪眼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谷主都不知道,那就是真罕见了。”陆追问,“我能帮什么吗?” “将来二当家打开冥月墓后,让我也进去看一眼便是。”叶瑾道“那里头阴测测的,估摸有不少好东西。” 陆追爽快点头:“包在我身上。” “萧澜呢?”叶瑾往外看了一眼,后知后觉道“他不在?” 陆追笑道:“若他在,像谷主方才那般风风火火闯进来,是要出事的。” 叶瑾:“” 说什么,我听不懂。 很冷静。 “在杨前辈房中,”陆追抱着枕头,“拜个师父。” 师父?叶瑾不解。 陆追将书信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正好有机会,换种人生也成。” “还有这种事?”叶瑾闻言先是震惊诧异,后来一想,却在情理之中,朝中无人也不是这一天两天才有的事。萧澜武功高强年轻善战,又是陆追的人,皇上想要见一见,再正常不过。 “谷主怎么看?”陆追戳戳他。 叶瑾道:“有些意外,不过倒是能想通。先前皇上也想让千枫入朝为将,还有少宇那头,温大人在蜀中为官时,一样不知去游说过多少回,却都未能如愿。此番若萧澜愿意一试,不管成与不成,皇上都一定会很高兴。” “那就希望能一切顺利吧。”陆追向后靠在床头,“正好,我也想去西北看看。” 两人正在说话,萧澜也推门进来,见叶瑾坐在床边,却是吓了一跳,险些以为陆追又身体不适。 “我没事。”猜出他心中所想,陆追笑笑,“好着呢。” 萧澜松了口气,道:“谷主。” “那我不打扰了。”叶瑾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多休息。”千万莫要因为寒毒已解,就情不自禁庆贺一番,容易出事。 当然,我并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萧澜送他出门,道谢后方才回到卧房,刚坐在床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搂住脖子,陆追笑道:“你猜。“ “我猜?”见他笑容明亮,萧澜也放下心来,顺势将人抱到怀中,低头调戏,“嗯有了?” “有什么有。”陆追扯住他的脸,“我好了,谷主方才替我解了寒毒。” “这么快?”萧澜又惊又喜。 “我也不知道,不过天下第一神医,应当不会胡言乱语。”陆追道,“谷主还说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能有什么功劳,”萧澜握住他的手腕,“这么大的事,明日我再去好好谢谢谷主。” “真好。”陆追下巴抵在他肩头,深深出了口气,“像做梦一样。”先前那些冻入骨髓的刺痛,辗转反侧的晨昏,似乎还近在昨日,仅是一场梦的时间,被唤醒后迷迷糊糊吃了药,就好了? 好事来得太突然,他反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只有想起叶瑾那句斩钉截铁的“好了”,心中方才会觉得踏实安稳。 这不是梦,而是真的好了。 萧澜听他小声嘀咕,觉得还挺可爱,便也没插话,只将人抱在怀中,时不时“嗯”一句当是回应。过了阵子,听陆追已经安静下来,像是准备重新睡去,方才轻轻晃了晃他:“明玉。” “嗯?”陆追睁开眼睛。 “谷主只说了寒毒?”萧澜低头,让两人的脸颊贴在一起,是熟悉的温度和气息。 “不然呢?”陆追看他。 “合欢蛊呢?”萧澜问。 陆追想了想,叹气道:“解不了了,八年十年二十年,暂且忍着吧。” 萧澜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不准胡说。” “我没胡说。”陆追笑着往后一躲。萧澜眼疾手快,将手掌垫在他后头的床柱上,恰好拖住后脑勺,也笑:“闹什么,不怕撞个包出来。” “谷主说让我先好好养两天,再说情蛊之事。”陆追道,“见他今日累了,我便没细问,不过看谷主的表情,合欢情蛊似乎也不算太复杂。” 若真这样,那可真是好事一桩接一桩。萧澜凑近,在他唇角轻轻碰了一下:“快点好起来。” “自然要快些好起来。”陆追懒洋洋靠在他怀中,叹气道,“七情六欲,人之常情,我这回可亏大了。” 萧澜手臂一伸将人环住,哑声道:“先养胖些,也行。” 陆追笑,坐起来替他脱了外袍,两人相拥钻进被窝,在微熹的晨光中,重新睡了过去。 管什么天大地大,也要先睡醒再说。 冥月墓后山,岳大刀一边晒太阳,一边问:“师父和陆公子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回来做什么。”阿六抱着膝盖坐在她身边,手里捏着一大把野花,“那墓中阴森恐怖,一辈子不回来才好。” “傻呀你。”岳大刀用胳膊肘推推他,“什么时候陆公子回来了,就说明他伤病已经治好了,只要陆公子身体好了,冥月墓算什么,掀翻过来也绰绰有余。” 陶玉儿在后头“噗嗤”笑出来,将手中小碗递给她:“傻丫头,明玉公子这也厉害那也厉害,阿六该吃醋了。” “阿六也厉害。”岳大刀道,“他若不厉害,我才不嫁。” 阿六内心得意,面色略红,眼底神采飞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44章 卷轴 另一个发现 “别管什么三姑坑了。”陶玉儿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头背着人往外走,“哪怕只是看在澜儿的面子上,有天大的事情我也得先将你这命保住。” “去拿,很重要。”空空妙手断断续续道,“是一封信函与陆明玉有关我还没来得及看完。” 陶玉儿顿了顿继续道:“将你送出去后,我自会回来拿那东西藏三姑坑何处?” “左侧第三块青石板下。”空空妙手说完这一句,还想叮嘱让她尽快去取,免得对方加强戒备张口却已经精疲力竭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陶玉儿穿过重重暗哨机关,轻灵一跃到了地面。 被山风一吹空空妙手的精神总算回来一些睁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苏醒,嗓子干裂失声,昏昏沉沉被陶玉儿背着往后山走。 双手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可他知道自己八成是废了。太过轻敌的后果,便是千金难买后悔药,他本该好好听从萧澜的安排安安生生住在后山,或者住在红莲大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寸步难行。 空空妙手稍微挣扎了一下,呜呜哭泣起来。 陶玉儿:“” 陶玉儿道:“哭的人该是我。” 空空妙手不理她,自顾自继续懊恼不已,呜呜咽咽的声音随着夜风,在远处消散无踪。 他哭了整整一路,哭到连陶玉儿都开始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将这老头一巴掌打晕,也好换得途中清静。 浓厚的悲伤织成大网,密不透风罩下来,空空妙手气息微弱,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又晕乎过去,总之待他再度醒来时,已经被换上了干净而又宽大的衣裳,正躺在被窝里,阳光照在身侧,很暖和。 是个晴朗的白天,万里无云。 他费力地举起手来,看着那被缠成棒槌的两个圆形,心中再度悲切丛生。 “前辈先别乱动啊。”身侧传来少女的声音,岳大刀将药碗放下,小心翼翼替他将手压回去:“阿六已经将伤口都替前辈处理过了,没什么大事,安心养伤。” “陶玉儿呢?”空空妙手问她。 “又去了冥月墓,说是要取个什么东西。”岳大刀喂他吃药,“阿六也去了,再过半个时辰,约莫就会回来了。” “大白天去?”空空妙手心中一惊。 “是啊,我先前也担心,可夫人看着极有主意,说白天才更安全。”岳大刀道,“前辈也别管这些了,先张嘴。” 空空妙手勉强咽下一碗药,气喘吁吁看着头顶一方天空,双目再度浑浊起来。岳大刀晃晃他:“前辈,我陪你说会话吧。” 空空妙手无力道:“我不想说。” 不想说,那也得说。岳大刀不依不饶,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在陶玉儿离开时,曾叮嘱过要多陪老头说话,免得他胡思乱想,又钻进死胡同出不来。 “前辈,”岳大刀道,“陶夫人去拿的东西,说是你藏的宝贝,那是什么呀?” “哪里算得上是宝贝。”空空妙手被她吵得头晕,咳嗽两声后道,“是一幅画卷,上头所书所绘的事情,与陆明玉有关。” 自己在红莲大殿中待了几日,觉得甚是无聊,连脑袋上都要长出蘑菇,便想着出去转转,顺便再看看,或许还能运气好找出些新秘密来。 自从萧澜离开后,冥月墓内的气氛也变得更加阴森压抑,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原本该巡逻三次的,就改成五次六次,甚至更多,只求不被抓住把柄,无辜受到牵连。 可空空妙手并未将这一切放在眼里,照旧大摇大摆,随心所欲在墓穴中穿梭往来,直到最后进入三姑坑。 那里的地势相对别处而言,要高上许多,因此被用来堆放一些陈年书册。有许多年前的账本,也有一些寻常的四书五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空空妙手挥了挥面前的灰尘,举着明珠四处打量。他对这些陈旧的书册自然是没兴趣的,却依照多年行走墓穴的经验,推出或许在西北角落处,会有一处通风口,用来散湿气。 总归闲来无事,他兴致勃勃攀爬上去,右手握拳重重一擂,还当真将墙壁打出一个洞来。 风声呜呜灌入,扑簌掉落的尘土后,隐约露出一个小角。 那是一幅卷轴,极用油布好好包着,看似挺珍贵。 空空妙手心中窃喜,也等不及出去再看,将那捆绳抽掉后只扫了一眼,还未来得及看完全部,外头却传来一阵嗡嗡嘈杂声。 那是虫豸爬行的声音,密密麻麻,越来越近,如同骤然降下的雷霆暴雨,一滴一滴重重砸在泥坑里。 屋门被大力撞开,黑色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呼啸而至,还未等空空妙手有所反应,身上就已落满黑虫,无数尖锐的毒牙刺进肌肤,血液混着着麻醉唾液,让他整个人都僵直在地,半分也动弹不得。 空空妙手心底骇然,他本能地觉得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会被这些恐怖的毒虫啃噬成白骨。闭着眼睛等了许久,却觉得周身反而轻松起来,那些毒虫宛若得到指令,争先恐后从他身上滑下,整整齐齐从门缝里涌了出去。 一双黑色的绣花鞋出现在他面前,空空妙手费力地抬起头,与那苍老的妇人相互对视。 “你是谁?”鬼姑姑问他,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空空妙手眼神闪躲:“我我只想找些墓葬。” “连冥月墓都敢闯,你胆子可当真不小。”鬼姑姑冷笑一声,“从哪里溜进来的?” “就在后头,后头一个窟窿里。”空空妙手回答,又道,“我一时鬼迷心窍,还请掌门饶我这可怜人一条性命。” 后头一个窟窿?鬼姑姑心中生疑,差弟子将人拉起来,一路拖去他口中所言的地方,还当真找到了一处洞穴,就在百鬼涧,直直通向外头。 鬼姑姑面色阴沉,空空妙手一边做出可怜姿态,哎哟哟小声叫唤着,一边小心翼翼偷眼打量她,这全身麻痹的姿态,想要突破重围冲出去是不大可能了,只有先将性命保住,将来才有生路。 片刻之后,药师闻讯赶来,查探过后道:“这里原是黑蜘蛛的地盘,估摸也是他暗中挖出来的后路,虽说不奇怪,不过少主人在搜查时居然没有发觉,可真是出乎我的预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45章 我陪你去 什么都好就是老说媒 那画卷看起来应该是药师所绘,或许是因为在陆追身上试验的药物太多,多到连她自己也无法全部记住所以才会将每一种,每一样都记录下来,何时何地何种毒从二十余年前开始到陆追十九岁时结束。。0。 一张又一张薄薄的丝绢打开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图与文字。空空妙手问:“合欢情蛊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解不得了?” “也是那老妖婆动的手脚。”陶玉儿答。 在萧澜失忆后陆追曾独闯镜花阵,想要将人寻回,却终因寡不敌众伤痕累累精疲力竭落在了鬼姑姑手中。 “姑姑打算如何处置?”看着地牢中昏迷不醒的少年,药师问。 “让澜儿杀了他。”鬼姑姑语调冰冷。 “少主人刚刚失忆尚不知以后能不能想起来还是莫要冒险,让他二人在此时相见了。”药师摇头。 “那你怎么想?”鬼姑姑问。 “倒不如种下合欢情蛊,彻底断了这段私情的后路。”药师道。 “什么情蛊,竟还能有如此功效?”鬼姑姑问“先前可从未听你提起过。” “单单用寻常情蛊,自然不行。”药师摊开掌心,“姑姑且看这个。” 一只黝黑的甲虫正在四处乱爬细看后背有些暗红花纹,微微的铁锈血腥味弥漫开来,形容可怖。 “这是我养的小玩意,叫黑蚁后。”药师道,“不过与蚂蚁可没关系,只取个名字罢了。” “用来做何用途?”鬼姑姑问。 “将黑蚁后与情蛊同时放入陆明玉体内,令二者相互供养,将来即便是华佗再世,也难以彻底清除。”药师道,“先前没用过,此番正好拿他来试一回,若是命短熬不过去,顶多是一个死,于你我也没什么损失。” 鬼姑姑对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药并无多少兴趣,也不甚关心陆追的生死,她只在乎一件事,这稀奇古怪的毒虫,对萧澜究竟有没有坏处。 “少主人已经彻底忘了过去,这情蛊自然对他无碍。”药师道,“退一万步讲,即便少主人将来记忆恢复,两人再度情深似命起来,也是陆明玉体内的黑蚁后先发作,数月便会一命呜呼,他死了,少主人体内的合欢蛊也就没了,顶多受些罪而已。” 鬼姑姑依旧有些犹豫。 药师低声道:“姑姑切不可一时心软,又被这陆家人逃了。” “罢了,交给你便是。”鬼姑姑道,“我只要澜儿好好的。” 药师答应一声,将昏迷的陆追带去了药庐。 合欢情蛊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深埋在了他的血脉中。 “这上头倒是记得详细,你快些拿去送给叶神医吧。”岳大刀将那丝绢画卷塞给阿六,“免得误事。” “我这就去。”阿六将之塞到怀里,对陶玉儿道,“这里就有劳夫人了,看方才冥月墓中的架势,鬼姑姑应当是会派人搜山。” “我知道该怎么做,实在不行,去那阳枝城的统领府也成。”陶玉儿道,“去吧,用最快的马,一刻也莫要耽误。” 阿六答应一声,又握了握岳大刀的手,小声道:“好好照顾自己。” 岳大刀站在山洞口,看着他一路策马离去,心里的担忧却迟迟不肯消散,既担心他,也担心陆追。 大家分明就都是很好的人,为何却总不能过上安生的日子呢 陶玉儿烧了些热水,替空空妙手接指骨,那药师着实狠毒,知道盗墓贼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挖墓道与开机关,便将那双手彻底毁了个干净,往后莫说是做精细活,就连吃饭握筷子,只怕也要费一番力气。 陶玉儿问:“你又要哭吗?” 空空妙手看着自己那肿胀变形,血迹斑斑的双手,蜷缩在被褥中没有说话。嗓子是干涸的,眼眶是干涸的,整个人都像是缺水的老树,若说先前还能顶几片绿叶子,那在经历此劫后,就光彻底秃秃落了个干净,外人一眼看去,也辨不出是生是死。 “往好处想,或许是老天爷让你收手呢。”陶玉儿“噗嗤”一笑,又叹道,“你这一辈子,扰了多少亡故之人的安稳,所做的缺德事加起来,命丧机关亦不为过,最终却只折了一双手,不算亏。” 空空妙手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浑浊双目盯着床顶,死鱼一般。 “自己废了,也休要将主意打到澜儿身上。”陶玉儿警告他。 空空妙手眼底微微闪动了一下。 “否则我就杀了你。”陶玉儿端起水盆,起身出了山洞。 许久之后,空空妙手再度呜呜哭泣起来没有眼泪,其实也不太想哭,可反正躺着也无事可做,心中绝望无数抒发,嚎两嗓子,也好让时间过得更快些。 浣花城中,其余人得知陆追寒毒已解,都颇为震惊,但震惊归震惊,神医的医术,还是没有人胆敢质疑的。陆无名替陆追试过脉相,又道:“当真好了?” “是好了。”陆追道,“叶谷主还说了,再过几天,就想办法替我解寒毒。” “”陆无名深深出了口气,难得喜得想哭,握着他的手使劲捏了捏,“好好好,毒解了,什么都好。” 萧澜端着一碗药进来:“前辈。” “给明玉的?”陆无名问。 “是。”萧澜道,“叶谷主刚刚煎好,叮嘱要趁热服下。” “此番辛苦你了。”陆无名拍拍他的肩膀,总算和风细雨一回。 萧澜笑笑:“前辈客气了,这本就是我该做之事。” “我也得去同叶谷主说声谢。”陆无名道,“你看着明玉服药吧。” 萧澜点头,看着他离开后,便将碗内药汁吹凉,递给陆追:“一口气咽了。” 陆追道:“苦。” 萧澜坐在他对面:“甜的那叫银耳莲子汤。” “蜜饯。”陆追伸手。 萧澜道:“没有。” “一定有。”陆追敲敲桌子,“快,否则我不吃药。” 萧澜笑,也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小纸包,打开后是几粒核桃糖:“就知道你要闹。” 陆追眼底一动:“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46章 人哪去了 不如大家来做个法 阳光温暖, 半黄不青的藤蔓挂在墙头,开出这个季节最后的几朵粉红小花。一只野猫拱起身子,小心翼翼贴着墙走过, 脚掌将落叶踩出沙沙声响,听得心也一并温柔起来。 陆追一直在笑,眼底有几分幼稚的小得意, 又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倜傥风流, 像是在等他吃醋。 萧澜掌心拖过他的后颈, 将人微微拉起来一些,低头重新印下一个吻, 心里也软成一团。怀中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笑了哭了, 睡了醒了, 都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画面,再也不舍遗忘分毫。现在尚未回想起全部, 就已如此弥足深陷, 他几乎无法想象,若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真被悉数唤醒,自己究竟会有多么欢喜心疼,多么手足无措。 “明玉。”萧澜抱紧他, 在耳边轻轻啄吻,又用额头轻轻蹭了蹭。 陆追闭上眼睛,世界便只剩下了一个萧澜——他的呼吸, 他的气息,还有那混合着自己身上药香的,干净清爽的气味。 “在笑什么?”萧澜问他。 “嗯……不说。”陆追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松手,有人来了。” 萧澜将他放上软榻,又扯了个绵软的毯子搭在膝盖处,免得吹风着凉。 来的人是叶瑾,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陆追自觉坐起来,问:“又要吃药了吗?” “说你吃上瘾了,还不承认。”叶瑾打呵欠,“是我炖的汤,顺便给二当家也送一份过来。” “谷主忙了一夜,也该回去歇会儿了。”陆追歉意道,“不然要累坏了。” “你喝完我就去睡。”叶瑾撑着脑袋,随口问,“聊什么呢?” “聊西北大漠。”陆追道,“长这么大,我还从未出过玉门关,只能在书里看看。”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先前打古力汗的时候,楚军吃了不少亏苦头。”叶瑾道,“别的不说,光是行军途中找水源,就要耗费大量精力,更别提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幻境异相,上回幸亏有少宇,否则真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 而在古力汗兵败之后,原以为至少可换十年安稳,万万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各部落居然又活跃起来,幽魂一般频频出现在边境集市与村落中,扰得百姓苦不堪言。 “皇上就是在头疼这个?”陆追问。 叶瑾点头:“现在虽说还不成气候,可漠北部族大多骁勇善战又野心勃勃,若再出一个当年古力汗那样的王者,将各族一统后挥戈南下,对大楚而言会是大麻烦。” “古力汗号称大漠狼王,虽说最终败得惨烈,可也的确称得上是有谋有略,胆识过人。”陆追道,“漠北想要再找出一个古力汗,怕也不容易,倒是不必太担心。” “难说。”叶瑾看着他喝汤,“我猜这回一统漠北的王者,八成会出现在夕兰国。” 陆追一口汤喷出来,呵呵道:“是吗?” “怎么,二当家不信啊?”叶瑾道,“我也是听皇上说的,夕兰国主的一众继承人,从耶律明到耶律昊,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陆追道:“若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也算好事。别说是一统漠北,就连争个国主之位,只怕也会先闹得天翻地覆,头破血流。” “可这样上位的人,对大楚而言才是最可怕的对手。”叶瑾道,“比起当年的古力汗,只怕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追端着碗,不单单喝完了汤,还将汤渣也吃了个一干二净。 很淡定,不浪费。 我吃,你们继续聊。 待叶瑾走后,萧澜双臂抱在胸前:“耶律星。” 陆追利索道:“这人是谁,忘了忘了。” “不许闹。”萧澜笑道:“我是想让你猜,将来一统漠北的人,会不会是他?” “这要怎么猜。”陆追盘着腿坐在软榻上,“我只见过他,又没见过其他耶律甲乙丙丁,难保其中就会有更厉害的呢,不好说。” “若当真是他,那可就有趣了。”萧澜挑眉。 陆追警觉:“这有何趣处可言?” 萧澜扯了一下他的脸蛋:“这叫冤家路窄。” 陆追苦口婆心:“你是去打仗的,就不能意思意思,说些家国天下之类的豪言壮语,惦记什么冤家路窄,而且……” “而且什么?”萧澜问。 陆追道:“而且还显得我好似很祸水。”但其实并没有,略无辜。 萧澜“噗嗤”一声笑出来,见西边太阳已经快落山,便将他连人带被抱起来,带回了屋中。 西北大漠,夕阳如血。万里长空一半是绚烂的晚霞,另一半却是墨蓝的天幕,挂着一轮弯刀残月。风呜呜吹着,将地上的黄沙卷起来,在天地间扬起一道昏黄的屏障。 风停,沙落,后又悄无声息覆盖在一夜之间出现在数十座新坟上。经过一整个白天烈日的暴晒,那些新翻出来的潮湿沙土已经褪去颜色,与整片大漠融为一体,而再过数日,随着风与沙的追逐流动,这些坟堆也会逐渐变成平地,哪怕有商队打着驼铃经过,也不会知道,这里竟长眠着数名夕兰国尊贵的王子,以及他们的追随者。 杀戮与血腥虽已消散在夜风中,却也长久根植在了夕兰国诸位大臣的心里,他们噤若寒蝉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再看一眼新的君主——几乎没有人能说清,原本应该在大楚的耶律星,为何竟会像魔鬼一样从天而降,带着长刀与怒火,只用了一天,就杀空了整座王帐。 时间慢慢推移,最后一抹夕阳也终于隐去,黑暗笼罩了整片大地,绵延不绝的火把在大漠中熊熊燃烧,像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天路。 其余部族的人也陆陆续续围上来,同夕兰国的臣民一起,虔诚跪伏在地。 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或许会很好,或许会很坏。但唯有一点不可否认,在古力汗之后,这片黄沙大漠终于又迎来了一位新的主人,更年轻,更骁勇,也更凶残。 耶律星振臂高呼,带着万千星火一起,奔向大漠深处。 一切才刚刚开始。 秋雨沙沙。 陆追在深夜醒来,一摸身侧却空空荡荡,被褥也是冷的,像是已经离开了有一段时间。 难不成又去了杨前辈的住处?陆追打了个喷嚏,起身踩着软鞋推开门,打算将人找回来——自己不睡,老头还要睡,一大把年纪了,千万莫要给折腾出病来,到时候大家又要头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47章 复活 【第一百四十六章-复活】两条性命 “谷主。”陆无名用手肘轻轻捣了捣叶瑾, 心中充满担忧。先前陶玉儿曾教过不少阵法给陆追,这他是知道的,可这当街跳大神的姿态未免也太过惊人了些, 神神叨叨念念有词,与其说是在布阵,倒不如说是……吃错了药。 叶瑾亦很愁苦, 捣我作甚, 我不知道。 杨清风小心翼翼道:“那个, 小明玉啊。” 陆追伸手一指,凝重发问:“前辈看见了吗?” 一言既出, 其余三人皆是吃惊,看见什么了,什么也没看见啊。 院外, 季灏远远看着陆追的一举一动, 看那闪烁跳跃的烛火在夜风中不断明灭,虚幻的光影让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切起来, 屋檐下的那红灯笼不断摇晃着, 像是一朵开在黝黑潭水中的妖冶花朵,花瓣一层一层展开,花蕊一点一点绽放,后又飘飘忽忽被一股青烟拖起, 向着自己飞来,停在不远处,停在手指间。 陆追在说红莲盏, 在说冥月墓。 季灏周身的血热起来,心里伸出无数双小手,挠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酥酥|麻麻。此时此刻,他眼中除了那漂浮不定的红莲盏,就只剩下了一个陆追,周围的声音在一瞬间被屏蔽抽离,他急切地想听清陆追还说了些什么,却很快就发现无论自己将耳朵伸得多长,似乎也只是徒劳。 一盏烛火在陆追手中忽明忽灭,他又向漆黑的树丛中看了一眼,飞速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 陆无名这时总算发现了萧澜的存在,哭笑不得之余也松了口气。这两人一明一暗,一个装神弄鬼,一个隐在暗处,显然是有什么计划。只是不知为何,竟然也不提前说一声,让自己险些以为是中了邪,白白担心一场。 萧澜握紧乌金鞭梢,双眼一直在盯着陆追,他无法看到院外的动静,只能等他的眼神或是指令,伺机而动。 陆无名心中倒是颇有些意外,他知道萧澜功夫不错,却没料到对方竟还有本事在自己眼皮底下隐身,也不知是用了何种功夫,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叶瑾也觉察出端倪,手中握着小白瓶,皮笑肉不笑。 只有杨清风一人蒙在鼓里,淳朴而又焦虑道:“小明玉啊,你看伯伯一眼,来,乖啊,听话。” 陆追右手猛然发力,重重震上石桌,掌风将所有烛火瞬间拂灭,与此同时,屋檐下那残破的红灯笼,也终于跳动几下,无声跌落在地。 院中重新暗了下来。 院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在与陆追目光相对的刹那,萧澜纵身跃起,单脚踩上墙头,闪着乌金光芒的铁鞭当空扫过,将迎面那飞扑而至的黑色身影死死勒住,借着惯性向半空中抛出,重重砸在了树干上。 剧痛让季灏恢复了清醒,在萧澜的下一鞭扫来之前,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那是陆明玉的诡计,布下一个邪门的阵法,引诱自己全神贯注盯着他看,然后步步深陷,沉沦而不自知。 他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乌金铁鞭,挣扎着站了起来。头发有些狼狈地散乱着,露出半张看不真切面庞,阴森的,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苍老,也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年轻。 杨清风后怕道:“乖乖,方才那一嗓子,够吓人的。” 陆追问:“前辈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杨清风摆摆手,又纳闷道,“你怎么知道他今晚会来?” “我不知道,凑巧碰到而已。”陆追看着院外,“只可惜我学艺不精,若换做陶夫人,蝠只怕会一直神思恍惚下去,不至于这么快就醒来。” “他快输了。”杨清风道。 叶瑾将小白瓶又淡定地装了回去,以一敌二,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自己似乎也没有出手的必要。 萧澜与陆无名一前一后,将季灏堵死在了院中。刀光剑影铮鸣不绝,萧澜侧身躲过一道掌风,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与上次交手时相比,面前这食金兽的功夫似乎有些细微的变化,多了几分诡异的……熟悉感。 那是空空妙手的功夫,也是季灏的功夫。 黑影再度迎面飞来,来不及多做细想,萧澜以手为爪,铁钳般牢牢锁住对方咽喉,骨骼错位的声音响起,季灏身体一软,挣扎着趴在了树下,再也动弹不得。 叶瑾第一个小跑出去,毕竟是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很想看。 陆追道:“爹辛苦了。” 陆无名摇头:“下回再有这种事,至少提前打个招呼,方才险些找了盆黑狗血来泼你。” 陆追看着萧澜笑:“嗯。” “原来这食金兽如此年轻。”叶瑾蹲在地上,戴上金丝手套,仔细摸了摸季灏的脸,想要分辨清楚那究竟是面具,还是当真能用邪功侵占**,返老还童。 “谷主小心着些。”杨清风道,“这种邪门玩意,指不定还留有什么后手。” 叶瑾迅速将手抽了回去,人也躲在了杨清风身后。 那就你捆起来,我再摸。 萧澜上前将人翻过来。 季灏半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球中生气全无,看起来更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萧澜在他身上搜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那个巫蛊娃娃。 季灏嗓子干哑裂开,强撑着坐了起来。 他视线有些模糊,双眼已经被血糊住。整个人都是虚弱的,稍微动一动便会带来无尽的剧痛,可头脑依旧是清醒的,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他费力睁着眼睛,像是在看萧澜,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的陆追身上。 季灏先前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自己竟然会输得如此轻如鸿毛,如此随随便便,只在一个凄风冷雨的夜晚,只因一个破破烂烂的阵法,就魔障发狂,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自投罗网。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将所有恨意都转接到了陆追身上,为何世间偏偏会有这么一个人,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冥月墓,还要处处与自己作对。 他用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泥土,指甲在碎石中流下鲜血,撕裂的痛让他清醒,也让他燃烧。 萧澜挡在他面前,将那充满仇恨的视线阻隔,冷冷问:“东西呢?” 季灏大张着嘴没有说话,他也说不出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48章 吼一嗓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吼一嗓子】从天而降的炮仗精 如同打翻了百蛇窟, 草丛中窸窣声不断,黑色的,白色的, 红色的,上身高高竖起,双目虎视眈眈, 毒牙亦闪着幽光。 w-w-w.lwxs520.c-o-m。 叶瑾这阵才猛然意识到, 前几夜自己在院中捡药时, 那诡异的,仿佛被鬼盯梢的感觉是从何而来——有人在这宅院附近暗中养毒物, 而自己竟毫无察觉,此事若传出江湖,尤其是, 若传至西南府, 那自己颜面何存,颜面何存, 颜面何存。 想及此处, 叶神医目露凶光,撸起袖子就要撒药,趁早灭口。 萧澜将陆追放到地上,叮嘱:“自己小心。” “我没事。”陆追拍拍他, “去帮谷主。” 漫天都是药粉,陆无名不得已往后躲了两步,蝠却像完全不在乎一般, 非但没有避让,反倒直直冲上前来,双臂带着破烂衣袖展开,黑色身影与冥月墓中的吸血金蝠并无二致,整个人都发出阵阵腥臭骚味。 乌金铁鞭在夜空中呼啸而过,倒刺瞬间勾住皮肉,是比蛇牙更锋利的毒物。萧澜双目阴狠,右手发力一抽,将蝠用鞭子死死咬住,凌空摔到了地上——经过一轮又一轮的侵占,那怪物的身体里似乎早已没有了流动的鲜血,只有粘稠而又污浊的液体,顺着伤口缓缓涌出,将衣袖颜色染得更深。 下一刻,陆无名的剑已搭在他颈侧。 蝠却不惧怕,反而呵呵笑道:“我可还没活够,陆大侠想清楚了,若非要刺下这一剑,只怕将来有人要陪葬。” 他说这话时,视线越过陆无名,直直落在陆追身上。 …… 毒蛇群已经散去,陆追想要上前,却被叶瑾拦住。虽说不知这怪物究竟要搞什么鬼,可他的目标若是陆追,那还是离远一些好。 蝠继续道:“陆大侠就不想知道,当年在冥月墓中,我都做过些什么吗?” “那木偶人是怎么回事?”陆无名问。 “木偶人啊……”蝠撑着坐起来,眼底闪着算计的幽光,“陆小公子曾经打开过冥月墓,这件事,他从没说同陆大侠过吧?” 陆追微微皱眉,打开过冥月墓? “忘了?”蝠与他对视,声音里透着阴测测的笑意,“无妨,慢慢想,就能想起来了。在墓穴最深处,有红花,有白骨,有老鼠与爬虫,还有许多铁甲兵俑,寒光森森的,连眼珠子都能滴出血来。” 那些机关兵俑身形极高大,穿着玄色铁甲,面部绘满图腾,双眼是鲜艳的红色,有些未干的漆流下来,就宛若鬼神故事中被剜去双目的冤魂。 当时陆追尚是幼童,被稀奇古怪的食金兽一吓,早已连腿都软了三分,慌不择路一路连滚带爬跌入暗坑,却又发现脚下所踩的,竟是无数早已腐朽的白骨,更是魂飞魄散,蜷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蝠蹲在他面前,伸出肮脏的手,将他额前的头发细细抚来,端详着那稚嫩的童颜——透过端正秀气的眉眼,似乎能窥得千百年前,陆家人的影子。 “你就是被鬼姑姑抓来的孩子。”蝠捏起他的下巴,“你是陆家人。” 陆追死死闭着眼睛,不肯看面前丑陋的怪物。 “你本该是这里的主人,”蝠继续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冥月墓是你的,是陆家的。” 陆追又往后缩了缩。 “你想拿回这里吗?”蝠问他,“杀了所有欺负你的人。” 陆追摇头。 蝠冷笑一声,掌心滑过他的下颌,卡住那纤白的脖颈:“果然同你那先祖一样,都是废物。” 陆追鼓起勇气道:“萧澜。” 蝠微微一怔,犹豫着向后看去,趁他分神的刹那,陆追猛然将人一脚踢开,重新爬起来向深处跌跌撞撞逃去。 蝠暗骂一声,在后头穷追不舍。墓坑深处大片红色小花开得正烈,地上又湿又滑,陆追一个不小心便跌倒在地,整个人都向前滚去。 脑袋重重撞到墙上,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昏昏沉沉间并不能辨明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依稀觉得,面前像是突然打开了一扇门。 而事实上,也的确有一扇门,被他稀里糊涂一头撞开。 光与风同时呼啸而起。 蝠震惊无比,一时竟忘了陆追的存在,只知道张大眼睛,痴痴盯着面前一片炫目璀璨——地上铺满黄金,无数翡翠玛瑙从箱中溢出,深海明珠将大殿照得亮堂一片,数百盏红莲灯整整齐齐分列两侧,一直蔓延到大殿深处。 这是只在在传闻中出现过的场景,也是自己苦寻而不得的所在。 良久之后,蝠逐渐清醒,又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陆追。 他曾听过一个传闻,只有真正的陆家人,才能打开冥月墓,先前一直以为那只是危言耸听,却不曾想陆追竟能真能如此轻易,就找到自己耗费数百年都未找到的入口。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那金碧辉煌的大殿,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与仇恨。陆府的主人,再往里走,自己就能找到陆府主人的长眠处,就能亲手毁了他的尸骨,让他彻底消失在世间,再也不能梦魇一般,缠着白玉夫人。 眼见他越来越近,陆追只当这怪物又要杀了自己,虽说早已精疲力竭,却依旧强撑着想要逃走,手胡乱在地上一撑,也不知是碰到了哪里,只来得及看到面前迅速坠下一个黑影,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再醒来时,这段记忆就已经彻底消失在脑海中,若非今日蝠的提醒与引导,他觉得或许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度想起来。 “明玉?”见他神思有些恍惚,萧澜挡在他面前,将两人的视线阻隔,担忧道,“没事吧?” 陆追摇摇头:“没事。” 蝠在后头幽幽道:“看样子,陆小公子像是想起了些陈年旧事。” “我昏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陆追问他,“那个木偶娃娃,又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蝠眼珠子转动,瞄了一眼陆无名,“我是有条件的。” 陆无名冷笑:“你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陆大侠这就错了,我还真有条件。”蝠撑着向后挪了方寸,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压低声道,“那个木偶娃娃,没有眼睛。” 语调阴森,连叶瑾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49章 回忆 【第一百四十八章-回忆】随意开合的机关 宛若当头炸开一道九天惊雷, 那怪物膝下一软,耳中金鸣不觉,竟是往后踉跄退了两步, 扶着树才勉强站住。胸腔内隐隐涌上血腥的气息,剧痛旋即侵袭全身,季灏强压下一口气, 纵身拔地跃起, 企图先离开这处院落, 但这想法显然不甚实际——莫说院中还有一众高手,哪怕守着的仅是荒野村夫, 只要四五人手中握上镰刀锄头,他也逃脱不得。 阿六殷勤扶住陆追:“爹。” 萧澜手中握着清风剑,半柄出鞘搭在季灏颈侧。 “爹!”阿六虽说依旧一头雾水, 但也知道这院中似乎挺危险, 见陆追要往过走,本能便一把将人扯住, 胡乱塞到了自己背后堵着。 …… 陆无名见状, 对这个半路来的“便宜乖孙”,印象登时就拔高了不止三分。 “没事的。”陆追拍拍他的肩膀,硬是要过去。阿六只好寸步不离守在他身侧,一双虎目瞪得凶蛮, 恶狠狠盯着那树下之人。 “交给我吧。”萧澜道。 “我想看看。”陆追侧首打量。杨清风也点了个火把过来,将四周照得挺亮堂。 季灏垂着头瘫软在地,不发一言。如若没有心魔纠缠, 他其实能称得上是武学高手,毕竟光是凭借蝠散碎的记忆,与这些日子摸索出的气脉运行之术,就能推算出七八成穿魂**的精髓要领,已实属难得。只可惜在侵占的关键时刻,被一声怒吼扰乱心神震散内力,未曾出手,就已先自伤七分。 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叶瑾觉得那怪物的一头黑发,像是已经有了点点灰白。心中好奇,便也凑上前去看,透过那油腻潮湿的几缕碎发,底下透出的容颜,竟是像在顷刻间老了二十余年。他是大夫,自然能猜到这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季灏缓缓抬起头来,额上有些皱纹,样子也是狼狈的,哪里还有当初在洄霜城,冒充陆追时那倜傥潇洒,少年英气之貌。 “你不是蝠。”陆追道。 “我的确不是他。”季灏点头,说话断断续续。 陆追眉头紧皱,未曾接话,像是在等他说下一句。 “蝠已经死了,就在这副身体里,被他自己方才打死的。”季灏半闭着眼睛,继续道。 这话听着有些离奇,不过众人都已听过穿魂**,又亲眼目睹了蝠方才用骇人内力往他胸口拍下夺命一掌,后又踉跄重生的画面,因此并不觉得意外。 “我一直被他占据着身体,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夺回,”季灏擦掉嘴角血丝,“若非今日这位少侠从天而落,”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眼阿六,“只怕也不得如愿。” 陆追手指搭上他的手腕,脉相虚弱,不过倒的确是空空妙手一派的功夫。 “多谢了。”季灏道,“我虽在年前鬼迷心窍,冒充过陆公子,试图……可这一番也算是得了教训,倘若诸位,诸位好心,能出手搭救一把,季某自当感激不尽。”话未说完,人已冒出一头虚汗,像是快要熬不下去。 叶瑾看了眼萧澜,见他并未反对,便从袖中取出续命丹,往他嘴里塞了两丸。 季灏忙不赢囫囵吞下,须臾之后,精神果真回来一些,便强撑着笑道:“多谢神医。” 萧澜道:“方才那鬼影落的山洞,还有木偶人一事,也是你所言,并非垂死的蝠?” “自然。”季灏点头,“他既侵占了我的身体,我自然也能窥得他的回忆,虽不至于完全清楚,有关陆公子的事情,却也记了不少。”言毕,不等众人发问,就已竹筒倒豆一般,自己说了起来。 当年在陆追打开冥月墓后,蝠原想长驱直入,立刻就将那陆家先祖挫骨扬灰,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重重暗箭逼退,唯有暂时放弃,想要先找方才被陆追触动的机关,合上入口掩人耳目,他日再议。 那时陆追已经昏迷,他自顾自寻了许久,都没发现哪里有异常,恰在此时,陆追却偏偏自己醒了过来,爬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将那墓道的入口合了起来。 蝠大感震惊。他当初只是个小小的画师学徒,也只听师父舒云说过,陆府主人在修建墓穴时,耗费巨资聘请了普天下所有的能工巧匠与奇人异士,各类机关设计精妙绝伦,堪称旷古绝今的惊天之作,往后千百年,更是只有陆氏子孙才能入得陵寝。初时不以为意,可此时亲眼目睹陆追什么都没有做,便能随意开合墓穴机关,也不敢再大意,上前问道:“你用了什么法子?” 陆追昏迷初醒,头脑依旧有些昏沉,只知道坐着看他。 “你莫怕,我不杀你。”蝠耐下性子,继续问,“你方才,你方才是怎么打开这墓穴门的,又是怎么关上的,都说来听听,说得好,我就放了你。” 季灏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陆追,像是要确认他是否还记得这段是。 陆追握着萧澜的手,道:“然后我就告诉他,我只是脑中想了一想,什么也未做,这门就自己开了又关。” “当真?”萧澜问。 陆追看着他笑,倒是又找回了些那时的记忆:“我那阵可没撒谎,他硬是要问,可我也确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就能打开那黄金大门,只好老实回答。” 孰料蝠在听他说完后,眼中光华又变得更热切起来,要他再想一回开门的事。 “我不想了。”陆追抱着膝盖,嘟囔,“头疼得很,一想就要吐。” 蝠闻言大怒,抬起手想打他,却又在中途生生顿住——这是陆家人,是除了陆无名外,世间仅存的,唯一的陆家人。 杀不得。 否则自己要如何才能替白玉夫人报仇,将那害她玉殒香消的残暴主人从棺材中拉出来,挫骨扬灰,再将渣滓都丢去喂狗。 他的手缓缓放下来,轻轻摩挲着陆追的头顶。 陆无名他不敢碰,可这小崽子却不一样,即便现在束手无策,将来等他长大了,生个儿子,自己偷走了养大,还愁不肯乖乖听话?活了这么多年,他最不怕的,就是等,就是熬。 “然后,”季灏道,“然后后头的事情,我就看不清了,像是药师来了。” “药师?”萧澜问。 季灏道:“药婆婆,是药师吧,我只能模糊记起这些了。” “是药师。”陆追道,“我也想起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0章 木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木人】亦真亦假 “我会瞎吗?”陆追看着季灏, 问他。 季灏摇了摇头,缓慢而又费力道:“蝠已经死了,这世间应当也不会再有人觊觎公子的双眼。” 当年在得知陆追与萧澜的私情后, 蝠先是惊慌失措,后又勃然大怒,眼见自己的计划就要化为泡影, 他第一反应便是杀了萧澜, 可对方既是冥月墓的少主人, 又深受鬼姑姑器重,想要取其性命, 绝非易事。 更重要的是,药师对此也坚决反对。 不过关于这段往事,季灏并没有明说, 他只道:“当年陆府的主人在建造冥月墓时, 曾找来了一批南洋邪教术士,以百年金丝楠制成木人, 指镶利箭长跪墓前, 一为抵御外人入侵,二为镇压刘家众人的魂魄。” 陆追也曾听过这段往事。 刘家主人名叫刘旺,数百年前盘踞南海一带,也是实力雄厚威名赫赫。后与陆家先祖在虎门谷狭路相逢, 惨烈厮杀月余后,陆家大军险中取胜,刘旺也被斩于马下。 “据传那刘旺极擅巫术, 在临死前,曾发下重誓要报仇雪恨,说什么即便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化为厉鬼讨回血债。”季灏道,“而陆府的主人也因此患上了失眠症,日日不得安睡,形容逐渐憔悴。而那木偶人,便是南洋术士替他想出来的办法,先将刘氏一脉九族尽诛,再取下双目嵌入木偶,每一个子孙皆对应一个木人,背上贴有生辰八字,长跪冥月墓中。” 阿六疑惑道:“杀了别人全家,那姓刘的岂非会更变本加厉?” “那些木偶人被摆成了迷阵,能定住刘府主人的魂魄,让他哀恸不已,追悔莫及,永生永世被缚其中。”季灏道,“这些奇闻异事,听听便可。不过在那之后,陆府的主人倒当真没有再被梦魇所扰。” 陆追想起了那些目中流血的木人。先前以为是红漆,只觉得有些阴森,现在一想到眼眶中那些萎缩的黑色异物,竟都是真的眼睛,后背不由有些发麻。 “蝠也是在墓中捡来的木人制法。”季灏继续道,“按照他所想,只要能将陆公子双目取下,嵌入木人中,那在原主命断之时,木人便会继承魂魄,变成另一个陆公子。” “若烧了木人,会如何?”萧澜问。 季灏摇头:“不知。” “烧了就烧了吧,想来那蝠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只是一块贴有我生辰八字的木头而已。”陆追说得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替自己安心。 “我什么都说了。”季灏道,“现在脑中一片混乱,诸位还想问什么,或许要等明天了。” “交给我吧。”叶瑾对阿六道,“你,帮忙将他抬进去。” 萧澜想说什么,陆追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道:“我也累了。” 萧澜点头,对陆无名道:“前辈,我先送明玉回去休息。” “送什么送,你不想睡,爹还要睡。”陆追看着阿六将季灏扛回去,打着呵欠道,“都歇了吧,明日中午起来再议也不迟,还怕这一时片刻我——”话说一半,见萧澜眉峰一凛,像是不喜欢听,便眯眼一笑,将他拉回了卧房。 桌上还温着水,萧澜倒了一盏,看着他慢慢喝下去:“嗓子怎么哑了。” “大半夜站在外头,又跳神又吹风,着凉了吧。”陆追试了试自己的额头温度,“无妨,多喝热水便是。” 萧澜拧了个热帕子替他擦了擦脸,又试了试脉,确定并无大碍后,方才将人塞回被窝,盖了个严实。陆追见他事事都不准自己做,原想打趣一句“将来瞎了也挺好”,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该让他担心,便凑过去,在那薄薄的唇角亲了一下。 萧澜捏捏他的脸颊:“睡了。” “先不睡。”陆追道,“你还没说,好端端的怎么睡到半夜,人就没了,若我没听到动静出去,你打算怎么做?” “外头有脚步声,我便想一查究竟,没想到你还挺机灵。”萧澜替他将头发抚顺,“追了蝠这么多天,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死了,可惜。” “死了吗?”陆追道,“季灏还活着呢,按照那穿魂**所记,若蝠真的死了,那季灏就该继承他的所有武功与过往,让两人合二为一。可看今晚的状态,他明显和蝠并无太多关系。” 萧澜道:“你怎么看?” “要么他在撒谎,要么就是侵占还没有完成,蝠依旧活着,我试他的脉相,也是为了查证这个。”陆追道,“不过季灏今晚所言我当初那段往事,倒有可能是真的,一来他受制于人,必须要有筹码,才能换得生路;二来他不知我究竟有没有想起来当年事,若是说谎,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那木偶人呢?”萧澜又问。 “木偶人一事,只有蝠知晓,季灏要是在胡说八道,一时片刻也无法验证。”陆追道,“暂且信了吧,至少先去冥月墓后山看看,那里究竟有没有木偶。” 萧澜点头:“好。” “不过蝠居然和药师可能有勾结,倒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了。”陆追扯住他的一缕头发,“按照这么说,那药师和黑蜘蛛,应当也是沆瀣一气才对,可为何竟然会允许你去抄了他。” “只是有可能而已。”萧澜握住他的手,叹道,“真不知那墓穴中,还藏有多少秘密。” 陆追将脸埋在他胸口,咬了一口。 萧澜失笑:“又要捣乱?” 陆追道:“嗯。” 萧澜抱着他翻身,将人压回床上,扯过被子将人牢牢裹住。 陆追幽幽道:“我就知道。” “人呢,要活得清心寡欲一些,”萧澜戳戳他的鼻尖,苦口婆心教育,“好好一个清雅公子,不要一天到晚想着这档子事,嗯?” 陆追盯着他看了一会,道:“话是你说的,将来莫要后悔。” 萧澜嘴角一扬:“后悔什么,你又打不过我。” 陆追被噎了一下:“这事还和打架有关系?” “当然有关。”萧澜带着三分无赖相,“打不过我,就只有什么都听我的,若是不肯,那我就……” 陆追警觉:“你就什么?” 萧澜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陆追:“……” 萧澜挥手拂灭灯火,只余下一片浅淡晨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1章 好屋宅 【第一百五十章-好屋宅】久别重逢之地 虽说前夜歇得晚, 不过众人心里都装着事,倒也没谁赖在床上,院中一早就有了动静。 萧澜拍拍被子, 道:“再睡会儿?” “睡不着。”陆追坐起来,用手搓了把脸,“阿六昨夜匆匆前来, 想必陶夫人那头也是有事要说的, 去问问看吧。” 萧澜从身后抱住他, 问:“昨晚做梦了?” “……嗯?”陆追回头,“我做什么了?” “没什么, 就是一直在笑。”萧澜握住他的手,“像是梦到了极好的事情。” “是吗?”陆追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 他不记梦, 无论是好是噩, 往往醒来就会忘个大半,此番被萧澜一提醒, 才忆起似乎的确做了个挺好的梦, 乌篷小船幽幽溪水,那是黑瓦白墙,水墨画卷般的故土江南。 陆追一笑:“不告诉你。” 萧澜挑眉,在他胸口轻轻戳了戳。 飞柳城。 陆追一边洗脸一边想。 他先前从未想过要归乡, 可自从萧澜说已在那里购置房产后,便三不五时就会想一想,想那宅子有多大, 窗前是竹林还是兰草,又或者是一大丛姹紫嫣红的绣球牡丹,也挺好。 …… 李老瘸指挥花匠,将院里最后一片泥地也施好肥料,只等经过一个冬天的滋养,开春便能种出茂盛的绿草红花。忙碌完后,他点了一锅水烟,坐在宅前晒着太阳,就像是个寻常的老管家。 被陶玉儿与萧澜差来这飞柳城,仔细算算已有数月,家业是置办好了,也不知夫人与少爷何时才能来看。他一边想,一边从兜里摸出花生糖来,散给街上的小娃娃,还剩最后一块时,面前却伸来一个大紫金钵。 抬头,一个胖和尚笑呵呵道:“阿弥陀佛。” 李老瘸沉默片刻,将花生糖“当啷”一声放了进去。 胖和尚倒也不挑,吃完之后咂吧了一下嘴,非要免费算一卦。 李老瘸摇头:“我这人从不算命。” “那就算一算这屋宅的风水吧。”胖和尚站起来看了看,感慨道,“好地方啊。” 李老瘸问:“如何好法?” “有缘千里一线牵,”胖和尚呵呵笑道,“这该是一对有情人的重逢之地。” 李老瘸摇头:“既要重逢,便要先分别,大师这话可不够吉利。” “兄台此言差矣,有时情人小别,也未必就是坏事。”胖和尚搓搓手指,一脸高深莫测。 李老瘸站起来拍拍屁股,转身回了屋宅,懒得再听他胡诌。 另一处,陆追正在撑着腮帮子,看那封陶玉儿写的书信。 叶瑾拖过他的手腕,脉相依旧是平稳的,与寻常人无异。 陆追道:“谷主怎么看?” “不好说。”叶瑾道,“不过看脉相,倒是没什么大危险,我再试试吧。” 陆追歉意道:“我这身体,真是给谷主添了不少麻烦。” “一家人,这般客气做什么。”叶瑾摇头,又道,“既然合欢蛊一时片刻不好解,那就先治失忆之症吧。” 萧澜:“……” “怎么,不行啊?”见他神情有异,叶瑾纳闷。 “不是。”萧澜回神,“只是这几日从未听谷主提过,还以为……解不得。” “怎么会解不得,我只想一样一样来罢了。”叶瑾摇头,有个症状与你如出一辙的邱子辰,翻来覆去研究了多少回,若还解不得,岂非很辱没神医的名号。 “怎么解?”萧澜问。 “要靠你自己。”叶瑾道。 “我自己?”萧澜不解。 叶瑾点头:“我以银针刺入脑顶穴位,至于能不能想起来,就全靠自己了。按理来说,此法是可行的,可邱子辰什么也没想起来,想来效果也是因人而异。” 陆追:“……” 这世间因此蛊失忆的,拢共就两人,邱子辰什么都没想起来,那另一个为何就一定要药到病除? 况且银针入脑,听起来便很后背发麻。 “不信?”叶瑾问。 “自然信。”屋内众人异口同声。 …… 萧澜道:“若依旧想不起来呢?” “依旧想不起来,现在这样也挺好。”陆追在旁插嘴,“不过说好了,要想起来,就都想起来,要想不起来,就都想不起来,可别只记起我儿时欺负你,想不起我对你好。” 萧澜笑:“嗯。” “要治多久?”陆追又问。 “若合欢蛊解了,那只需一夜便可,可现在还要避开合欢情蛊,三天吧。”叶瑾道,“顺利的话,两天便可。” “这样啊,”陆追点头:“多谢谷主。” “那我去准备一下。”叶瑾往外走,临出门又叮嘱,“最坏就是做无用功,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此一想,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萧澜道:“我知道,辛苦谷主了。” 待叶瑾离开后,杨清风感慨:“沈盟主英雄侠义,小叶子妙手济世,可当真是江湖中一对璧人。”说完又看向萧澜与陆追,笑道,“自然,这一对也极般配,这一辈的武林后生,都很好。” 那是自然。阿六在旁挺胸,觉得自己也甚是不错。 “季灏怎么样了?”陆追问。 “半死不活的,推说头疼,躺在床上不肯起来。”阿六道,“爹打算怎么处置他?” 陆追看向陆无名。 “木偶人的事情还没查清,他死不得。”陆无名道,“你且与萧澜好好解毒疗伤,看守季灏的事,交给爹便是。” 陆追道:“也好,那辛苦爹了。” 陆无名又看向阿六。 阿六点头:“我这就回冥月墓,去将那墓穴中的木偶人找到,再来此处会和。” 陆无名叹气道:“这一路风尘仆仆昼夜不歇——” “这有什么,只要爹能快些好,打马跑十个来回也乐意。”阿六大喇喇一拍胸口,又道,“不过那季灏阴森森的,我走了,爹与爷爷可得多留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2章 悟性 有了先前从邱子辰体内取出来的那些蛊虫, 翻来覆去试了许多回,叶瑾对于给萧澜解蛊虫一事,看上去倒是颇为轻松。 首发哦亲隔日下午, 便已准备好所需银针与药物,明晃晃在桌上摆开一排。 其余人都在院中等,虽说已知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白忙一场, 也不会有别的意外, 却也依旧颇为担心。没有谁有心思说话, 只有几只秋蝉趴在树上,翅膀发出细细嗡鸣。 萧澜躺在床上, 对叶瑾道:“有劳谷主了。” “虽说那邱子辰什么都没想起来,可我这法子是不会有错的。”叶瑾道,“所以不必担心, 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萧澜点头:“好。” 叶瑾放下窗边布帘, 将外头的光亮与声音都隔去大半,屋内暗沉沉的, 像是初夏傍晚的雨天, 床头烛火微微摇晃,挺适合蒙头大睡。 萧澜闭上眼睛。 一根一根银针缓缓被刺入脑顶,空气中飘散着药味,并不刺鼻, 甚至还有几分安神的效果。 他依照叶瑾所言,竭力回想着那段丢失的过去,即便触目依旧是一片茫茫白雾, 可他总觉得,只要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再往深看一分,就能将多年前两个少年重新找回,而后铭记一生,再也不会忘却。 解毒需得两三日,陆追一直靠坐在回廊下,看着那紧闭的屋门。他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也不想做别的事情,总觉得只要坐在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心中都会更加踏实一些。 杨清风唏嘘:“真是感人得很。” 陆无名:“……” “你年岁比我小,怎么比我还要老顽固。”杨清风用胳膊杵他一下,“年轻人两情相悦,哪怕只站在一起,看着也令人心旷神怡,都这样了,你还想棒打鸳鸯不成。” 陆无名一瞪眼,你儿子是往家中拐,我这个是要将他自己送出去,心情自然是不一样的,这与顽固不顽固有何关系。 陆追听他二人斗嘴,也“噗嗤”笑出声来,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刚打算去厨房弄些吃食,却觉得那关押季灏的房中,似乎有些动静。 陆无名也觉察到了异常,在陆追之前,已先一步破门而入。 季灏飞跃而起,身形极快,快到陆无名只觉身边掠过一阵清风,院里头的大树上已经多了一个人——一头白发中夹杂着灰色,半掩着的面容遍布沟壑。 这怕是世间苍老速度最快之人,只短短三五日,就像老了三十五十年。不过比他的外貌更令人诧异的,却是眼下这超乎寻常的诡异功夫。 陆追心知他或许已经成功吞噬了蝠,单手拔剑出鞘,纵身攻了上去。季灏向后退了两步,扬起右臂生生接下他一剑。 像是砍在坚硬的玄铁上,陆追心中略一吃惊,不知这又是什么邪门功夫,还当真能将自己练成铜墙铁壁不成。趁着他微微一分神,季灏凌空腾挪,右手大张呈鹰爪状,向着他面门袭来。 正在此时,杨清风突然从侧路打来一拳,季灏余光瞥见神色一阴,却也不再去顾陆追,而是中途调转方向,转头冲杨清风杀来一掌。 “不要命了!”陆无名从衣领上扯住老头,将他丢到一旁躲开,饶是如此,杨清风腿上依旧被抓出四道血痕,钻心般疼。 担心那怪物掌中带毒,陆追将清风剑扔给陆无名,自己去替杨清风查看伤处。院里噼里啪啦打成一片,屋宅中的护院也听到了动静,纷纷举着兵器前来相助,虽说只是一家商铺银号,可也终归是从江湖第一的日月山庄中练出来的,里三层外三层,也能暂时将季灏缠住。 叶瑾将最后一根针从萧澜身上抽走,抬袖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心里涌上一股无名怒火——老子治病呢,叮铃哐啷吵什么吵! 神医“砰”一把推开窗户,抬手便扔了瓶药出去。 陆追顺手接住,也没问是什么,单脚踩上树干提气一跃,赶到季灏身后,扒开塞子就开始倒,淅淅沥沥的绿色汁水滴他满头。 叶瑾道:“干得好。” 季灏大叫一声,随手一抹只觉恶臭扑鼻,流过之处又麻又痒,顿时怒火攻心,额上爆起紫色青筋,转身一掌便劈了下来。 陆追侧身闪开,并不接他的招式,只是一路后退。 季灏□□:“贪生怕死。” “我是挺惜命。”陆追道,“一身毒还没解完,能不动手还是别动手为妙。” 见他眼底神情讥讽,季灏冷笑一声,全身骨骼作响,身形骤然拔高,抬手攻了过来。 陆无名在这一瞬间,方才明白他为何能逃脱天蚕丝的束缚,不是挣断,而是缩小身形,从其中退出来。 没料到面前这人竟能猛然拔高一丈多,陆追来不及多做考虑,带起宽大衣袖瞬间打出一道疾风,将身侧所有护卫家丁都扫到了一边,以免被对方那阴狠招式所伤,却将他自己暴露在了季灏面前。陆无名见状大吃一惊,刚欲上前相助,却已有一人破窗而出,黑色身影如同呼啸捕食的猎鹰,眼神凌厉,一把便将陆追揽入了怀中。 “你醒了!”陆追大喜,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人已被放到了陆无名面前,再看时,萧澜却已到了数步之外,与季灏过了数十招有余。 …… 陆无名心里诧异,他只当叶瑾是在替萧澜治失忆症,为何治好了,却似乎连功夫都涨了。 陆追道:“他方才说话了吗?” 陆无名道:“什么都没说。” 陆追:“……” 陆无名问:“你想要他说什么?” 陆追有些被噎住。 邪了门了,莫非自己才是话本看多的那个。 危急关头竟然还想起了几句情话。 要命。 季灏与萧澜过了几百招,面上表情虽不显现,心中却有些骇然。他占据了蝠的一身功夫,在强行封住几处大穴后,原以为已足够拼着一口气逃离这处院落,却没想到会中途杀出一个萧澜,更没想到他在昏睡两天后,功力竟会如此突飞猛增。 陆追看了一会,道:“是他原本的功夫。” “什么?”陆无名没懂。 “我以为他还练有另一套功夫,只是先前忘了,可这几百招看下来,招式都挺熟悉,依旧是那套旧日的鞭法,不过加了许多……”陆追想了想,似乎在考虑该如何描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3章 咬哪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咬哪了】不然我还是麻一会儿吧 萧澜本想与陆追一道过去, 却被陆无名打发了出来,只得在门外守着。乐—文 陆追倒了两盏茶:“爹。” 陆无名坐在椅上,沉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陆追道, “不管爹相不相信,我先前可真没练过什么邪门功夫。” 陆无名却是不信,他方才看得真切, 那季灏虽说已被制住, 眼底却依旧有着狠厉的光, 饶是萧澜下手再狠,也未能彻底斩断其生机, 哪有自家儿子一出手,在脑袋上摸两下,对方就一命呜呼的道理。 陆追道:“爹不相信我?” 陆无名摇头:“我虽不通阵法, 可也知道单凭阵法, 绝不会让那季灏突然间就断了念想,自绝生路。更别说你在出手之时, 周身布满邪气, 如同……南蛮巫师。” “与巫术无关,是穿魂**。”陆追道,“我先前同爹提过,就在那绘满画卷的暗道中, 我找到了蝠的秘笈。” 陆无名道:“你只说你看了,可没说你练了。” “我没练,只是记住了内功心法。”陆追道, “那本秘笈残破不全,我原也没想研究,可方才却突然灵光一闪,觉得或许能用来对付季灏,就试着用了一下。” “胡闹!”陆无名抬手便打了他一巴掌,“这只有半本的邪功,你居然敢随随便便就拿来用,还说得如此轻松随意,就不怕稀里糊涂走火入魔?” 陆追老实道:“我知错了。” “习武之人,切忌嚣张大意,自以为是,你且好好在此反思。”陆无名训斥道,“明日再出来!” 陆追低头:“是。” 陆无名出了客房,反手关上门。 萧澜在外头听得清楚,道:“前辈。” 陆无名看他一眼:“要求请?” 陆追在屋内道:“不求不求。” …… 萧澜哭笑不得,低声道:“明玉还有伤呢。” “你也知道他有伤。”陆无名坐在石凳上,提高声音,“知道有伤,做事就更要小心三分,今日是侥幸,什么时候若出了事,可就不是思过一夜所能补救了。” 陆追附和:“爹说的是。” 萧澜心下无奈,往屋中看了一眼,想着方才陆无名也没让他跪,那在客房中坐一夜,倒也不是多大的事。 “再说说看你的功夫,”陆无名又问,“为何能在一夕之间,便突飞猛进?” 陆追也在屋中竖起耳朵。 “是药师。”萧澜道,“她封掉的,似乎不单单是我的功夫。” 他自三岁开始,便在无念崖同母亲学习剑法,偶尔还会得陶心姥姥亲自点拨,基本功并不弱。后颠沛流离时,曾荒废过一阵武学,等到了冥月墓中,又拜得鬼姑姑为师,得以从头开始练功。年幼时不觉得,可越到后来,就越觉得不太对,似乎无论怎样试图突破,都总是欠缺一口气,一套招式的威力,也顶多只能施展出五六成。 “世间习武之人,大多也只能学个皮毛,参透三分便可行走江湖,你能习得五六成,已属不易。”鬼姑姑道,“不必太过苛求。” 话虽如此,可萧澜却总是不甘心,这些年来也找了不少办法,试图将那欠缺的一口气补回来,只可惜每每都是白忙一场,并无成效。 “药师封住了你的气穴?”陆无名问。 萧澜点头:“谷主替我取蛊虫时发现的。” “看来那老妖婆与鬼姑姑之间,问题颇多。”陆无名道,“至少不像看起来那样,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冥月墓。” 萧澜点头:“我也早就觉察出了异样。” “不过气穴一顺,你便能将自身功力拔高三成不止,可见平日里也是下过苦功去揣摩的,方才无师自通。”陆无名道,“也是练武的好苗子。” 萧澜道:“多谢前辈夸奖。” “走,去看看你师父。”陆无名拍拍他的肩膀。 萧澜提醒:“明玉该吃饭了。” “这才什么时候,你当他是没断奶的娃娃不成,一天要吃八顿。”陆无名不悦。 陆追在屋中“吭吭”咳嗽,你这人,我爹好不容易才忘了我,好死不死又一提,白白多了三句骂。 萧澜神情淡定,随陆无名去了杨清风房中。 叶瑾这两日又是解毒又是疗伤,累得够呛,已回了卧房休息。杨清风架着一条腿,对萧澜道:“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啊。” “什么?”萧澜问。 “从前,有个后爹,”杨清风斜眼一瞥。 陆无名:“……” “后爹,狠毒啊。”杨清风唏嘘不已,“天天让儿子思过,跪钉板。” 陆无名胸口发闷,掉头出门。 萧澜笑道:“师父腿如何了?” “好得很。”陆无名拉着他的手,嫌弃道,“亏得小明玉脾气好,摊上这么一个爹。” 陆无名在外头嘴角一抽,方才也不知是哪个老不死,要打我的宝贝儿子。 太阳渐渐落下山,屋宅里也逐渐安静下来,杀戮气息一消,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几个小护院,还在小声嘻嘻哈哈,说着白日里那场厮杀。 陆追趴在桌上,看面前一杯清茶逐渐散去热气,伸手碰了碰杯壁,冰凉。 没有更夫,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他自顾自出神,后头却又笑出来,先前想了无数次,在萧澜将所有事情都想起来后,两人的第一个夜晚要怎样度过,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被关禁闭思过,另一个干坐在房顶陪。 听着下头的动静,萧澜笑,低声道:“趴着睡会儿。” 陆追身上裹着他的外袍,眼底亮闪闪的,困意全无。 过了阵子,屋内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长短不一清脆悠扬,可又断断续续的,像是琴师在调试琴弦。 萧澜揭开一片瓦向下看去,就见陆追在桌上一字排开七八个小茶杯,里头装了深浅不同的水,手中拿着一根玉簪,正在挨个敲过去试音。 夜色漆黑而又寂静,这小小的声音只在屋里绕,却也传不进隔壁,不至于扰了旁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4章 眷恋 【第一百五十三章-眷恋】天地不过这呼吸方寸间 看他一阵“咬了”, 一阵又“没咬”,叶瑾目光狐疑:“说清楚了,究竟是咬了还是没咬?” 陆追:“……” 陆追道:“咬了不管, 除了麻之外,还会如何?” “咬了如何能不管,若不管, 短则三五日长则三五年, 妈一辈子也有可能。小说”叶瑾道。 陆追欲哭无泪:“为何世间还有这种虫?” “作用大着呢, 危急时分能当麻沸散用,咬一口病人伤处, 便能知觉全失。”叶瑾语调颇为自夸,“可别的大夫都不敢用,白白浪费了这老天爷赏的宝贝。” 陆追:“……” 陆追又问:“怎么吸?” 叶瑾道:“用嘴吸是最好, 实在不行, 用手挤也成。” 陆追不可避免就脑补出了这又吸又挤的画面,当下只觉五雷轰顶, 猥琐异常, 于是不单单是被那胖虫咬到的地方麻,甚至连后背也麻了起来。 看着他那一头半湿的头发,叶瑾总算后知后觉,猜到了些什么。 若在沐浴时被咬, 那就哪里都很有可能了。 …… 院中变得更加安静起来。 陆无名问:“只是麻?” 叶瑾点头:“只是麻。” 那便不管了。陆大侠借口有事,转身出了小院。 麻就麻吧。 叶瑾递给萧澜一瓶药。 陆追松了口气:“吃药也成?” 叶瑾叮嘱萧澜:“吸毒之前,含在嘴里。”不然嘴也麻。 …… 陆追觉得, 全天下采花大盗与□□|贼加起来,其无耻程度也比不过这只胖虫。 “还有感觉吗?”回房之后,萧澜低声问。 “没了。”陆追答。 “我不解毒!”陆追又补一句。 萧澜将他一把抱起,放在了床上:“还有哪里我没见过,别闹。” 陆追扯过一边的被子,将脑袋严严实实捂了起来,只当这尴尬而又丢人的处境与自己无关——事实上那伤处周围已一片麻木,只怕是拿针扎也未必有反应,完全可以当做是一块不属于自己的皮肉。 如此一想,陆追心中稍微舒服了些。 萧澜将他的衣物丢到一边,半天没动静。 陆追怒道:“你再笑!” “我没有啊。”萧澜这句话说得笑要溢出,毫无可信度,右手顺势在他臀上揉了一把,若换做平时,这自然是情人间的暧昧之举,只可惜此时此刻陆追那处知觉全无,心中还很怒火腾腾,极不应景。 陆追常年习武,肌肉线条要比一般人更加漂亮结实,皮肤偏白,衬得那处咬痕愈红,似是红梅落浅雪。 萧澜低头亲了一下。 明玉公子依旧知觉全无,表情愤懑。 萧澜低笑一声,先替他将那毒血挤出些许。如此一双手在自己身后抚弄,力气还颇大,陆追总算是在麻木中,感觉到了一丝刺痛与酥|痒,过了会儿,忍不住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恰好萧澜正俯身低头,唇瓣贴上那殷红伤处。 一股热血涌遍全身,陆追将脸埋在被子里。他并不是一个扭捏的人,两人欢好也非近日之事,按理来说彼此早已熟悉,此番又是在解毒,实在不该如此尴尬沉默,可道理是一回事,心境是另一回事。一想到此时此刻的情形,陆追便觉得该让那胖虫再咬一口自己的脑袋,彻底晕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澜总算是起身,却桌边漱了漱口。 陆追心下一轻松,却依旧趴着,懒得动,只等萧澜过来替自己穿衣服,可片刻之后,没有等来衣衫,却等来了一双手。 屋外天色暗了下去,像是要落雨,将午后也染成傍晚,天地间昏黄一片,院中寂静无声,只有风吹树梢的沙沙声响。 所有人都不在,唯一在的一个,也负伤正在呼呼大睡,打雷也不肯醒。 着实是很……天时地利,美景良辰。 陆追道:“这阵不怕毒了?” “谷主说了,”萧澜双手抚过那线条优美的腰腿,大抵是因为方才出了汗,愈发细腻湿滑起来。热热的气息在耳边散开,声音温柔如初,“你乖一点。” 陆追握住那鸳鸯枕巾,嘟囔:“我还麻。” 萧澜咬住他的肩膀,留下一串浅浅的牙印。 屋外传来沙沙的落雨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窗户咯吱咯吱发出声响,像是风要溜进来。 “冷吗?”萧澜在他耳边问。 陆追并未答话,只半闭着眼睛趴在枕上,一头乌黑的头发散开,唇色嫣红,比起平时的清俊风雅,更多了几分旁人见不着的旖旎香|艳。 萧澜捏起他的下巴,低头堵住那微张的唇瓣,吮走一切甘甜与情意。双手顺势将他的手腕牢牢锁在枕侧,让身下人动弹不得分毫。 年轻的身体里埋藏着最深情而又疯狂的渴望,像是一把烈火跌入酒窖,是能灼心的温度,连血液也焚烧殆尽。 或许是因为惦念着合欢蛊,陆追觉得此番浓情蜜意比起先前来,萧澜的进退似乎要和风细雨不少。可即便如此,他也已是全身汗湿,瘫在枕被中将人往起推,眼角通红一片,被水雾晕染出海棠胭脂色。 萧澜扣紧他的双手,只求能将人一生一世这般护在怀中。外头疾风暴雨,惊天彻地的雷声在屋顶炸开,掩住了屋中人的哑声呜咽,尖锐的,压抑的,像是小小的野兽。 萧澜抱着他不断亲吻,许久之后才问:“还好吗?” 陆追抬头看他,整张脸都是湿濛濛的。 萧澜将他汗湿的发抚整齐,捏着那柔软的腰肢,哄道:“睡吧。” 陆追低低答应一声,很快便熟睡过去,这一觉竟是睡得昏天暗地,醒来已经翌日清晨。 树上落下几只喜鹊,鸟鸣婉转,叽叽喳喳的。阳光照在脸上,又暖又刺眼,陆追眯着眼睛坐了许久,脑子方才恢复清明。 身上很干爽,也不难受,应当是被擦洗过。床头触手可及处放着一壶茶,尚且还是温热的,入口却无茶香,而是酸甜清爽,却是加了甘梅与药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5章 返程 【第一百五十四章-返程】没问题的, 可以见人! 下了一夜霏霏小雨,地上依旧泛着潮意,空气中飘散着粥饭香气, 是寻常人家的烟火味。% し 陆追胃口很好,一口气吃了三个包子两碗粥,又去厨房要了一盘酱鸡爪, 就着清茶慢慢啃了, 方才满意地拍拍肚子, 道:“逍遥似神仙。” 萧澜笑道:“这一顿下去,只怕午饭又不肯吃了。” “都这个时辰了, 还吃什么午饭。”陆追打了个呵欠,晒着太阳昏昏欲睡,几只胖乎乎的野猫也蹲在墙头, 一边舔着爪子, 一边看院中低声说笑的两个人。 是很好的时节,很好的生活。 几日下来, 杨清风的腿已经慢慢恢复了知觉, 一瘸一拐入了叶瑾房中,道:“谷主还在忙活?” “前辈怎么起来了。”叶瑾单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呵欠,“还是要多休息的。” “见谷主一直不出门, 就过来看看。”杨清风看着他面前的画卷,“这就是那些老妖婆记下来的,这些年小明玉所中的毒?” “是。”叶瑾点头, “看着虽有些密密麻麻,不过二当家身体底子好,这些蛊虫与毒物解完之后,现在倒也没什么大碍,养个三五年就能调回来。唯一棘手的,就是这黑蚁后加上合欢情蛊。” “一直不解,会有危险吗?”杨清风又问。 “会。”叶瑾点头,“我已经试过了,两人之间情越深,这蛊虫就会越活跃,现在萧澜又已经想起了先前的事,只怕会更加难以控制。” “那……那这要如何?”杨清风大为担忧。 “鬼姑姑与药师下蛊之时,就没想过要伤萧澜。”叶瑾道,“所以他体内的蛊虫极易取出,即便不取出,只管任由这蛊虫肆意蔓延,那也是二当家先熬不住,对萧澜依旧没有影响。” “那就取出来啊。”杨清风一拍大腿,“取出一个,另一个就好了吧?” 叶瑾摇头:“取出一个,另一个只会更加凶多吉少。” 杨清风:“……” “情爱之事,如何能被别人控制。”叶瑾用银针拨弄了一下白瓷盘中的小药丸,“只有先用这些药将情蛊制住,再从长计议。” 杨清风心里叹气,点头道:“那就辛苦神医了。” 在浣花城中又住了五日,叶瑾试过陆追的脉相后,道:“是没什么大碍,可当真又要去那冥月墓?” “迟早都要去的。”陆追收回手腕,“现在药师邪功尚未练成,早一日回去,就少一分麻烦。” 叶瑾依旧有些犹豫,可又觉得他说得挺合理——毕竟两人现在除了合欢情蛊,也没别的大麻烦,既然这情蛊一时半刻解不得,那总不能什么事也不做,只日日蹲在小院里喝茶晒太阳。 思想想后,他叮嘱陆追:“那以后不可再——” “好好好。”还未等他说完陆追便一口答应。 叶瑾:“……” 陆追压低声音:“我保证,寡欲。” “你说你,怎么就不能是一个风流多情的花花公子呢。”叶神医颇为遗憾,“若能将这一份情分个七八十份,哪里还用得着我解毒。” 陆追笑道:“心与命都系在一人身上,虽说苦了点,可听起来也有几分姻缘天定的意味,分七八十份处处留情,反而无趣。” 萧澜躺在房顶上,听他二人在屋中说话,眼底映出蓝天白云,三分笑意。 商号的管家很快便备好了几匹高头大马,陆无名问:“当真不要马车?” “情蛊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陆追摇头,“骑马很好,又快又畅快,比闷在那小木房子里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那自己多加留意。”陆无名拍拍他的肩膀,“莫要逞强。” 陆追翻身上马,这些日子在软榻上待得久了,身子骨还真有些酥,此时此刻骑在马背上,才觉得腰间多了几分力气。 “还真是骄奢淫逸催人老。”他暗自嘀咕一句。 萧澜在旁听到,笑道:“难道不该餐风宿露催人老,骄奢淫逸,就该将你养得又白又胖才是。” “你不懂。”陆追策马扬鞭,一溜烟沿着小巷出了城。 叶瑾与杨清风此番也与众人同行。杨老前辈新收了徒弟,自然要好好跟着,这自是不提。叶瑾思前想后,觉得冥月墓离浣花城不算远,自己跟去看看热闹也行——至于日月山庄,那个谁最近似乎有些忙,理应顾不上自己,所以大可以趁机透个气,游山玩水,纵情观花,抚琴吹箫,吃喝……吃喝。 只可惜马跑得太快,不能好好欣赏沿途美景。 叶神医心中遗憾,想起了日月山庄里,自己心爱的驴。 …… “去了冥月墓?”千叶城中,沈千枫头疼道,“说好要带着二当家回来,怎么他反而跟着人跑了。” “谷主说二当家体内尚有毒未解,而且那冥月墓中的宝藏,陆家既然打算上交国库,他自然也要跟去看上一看。”影卫道,“还有,谷主还说,让盟主好好忙,不要管他。” 沈千枫问:“不要管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呢?” 影卫答曰:“挺好。” 沈千枫:“……” 叶神医哼着小调,惬意又悠闲。 离冥月墓还有三五日路程时,又有一人气喘吁吁追上来,却是阿六。 “爹,你们怎么,怎么又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咕嘟嘟喝了大半水囊水,方才缓过一口气,“我都到烟城了。” “沿途留了无数记号,你自己不看要怪谁。”陆追递给他一个烧饼,“慢点吃。” “我这不是着急吗,还以为爹得在浣花城住上三五十天。”阿六一口咬掉半张饼,又道,“想着早一点到,就能早一天把那鬼模鬼样的木偶娃娃给爹看。” “真的有?”萧澜问。 “有,那季灏没说谎。”阿六将一个大包袱丢在地上,“山洞里除了这娃娃,还有不少金银珠宝,上头蜘蛛网都罩严实了,也不知攒了多少年。” 萧澜取出那个木偶人,的确是当初在洄霜城时,从蝠身上跌落的那一个,像是已经被摩挲了许多次,光滑而又油腻,肮脏里透着诡异邪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6章 离间 【第一百五十五章-离间】什么贼专偷裤子 陆追远远就笑道:“方才去了统领府, 铁统领还要我转告铁姑娘,今日老祖母做寿,可别贪玩回去太晚。。” “我记着呢。”铁烟烟声音脆生, 高兴道,“公子何时回来的?” “昨夜。”陆追道,“这城里张灯结彩的, 像是有节庆?” “今年收成好, 所以搭了戏台子要庆丰年呢。”姚小桃笑, “我早上还在和阿勇哥说,下午要出去看热闹, 没想到公子却回来了,那毒解了吗?” “解了大半,剩下的也没大事。”陆追道, “先将这头的事情做完, 再解毒也不迟。” “还没解完啊?”姚小桃心里嘟囔,不是说有天下第一的神医吗, 怎么连他都不成。 舒一勇从院中走出来。他原是打算站在门口生闷气, 等媳妇自己进来的,只可惜想法虽好,却半天也不见人回来,再一听外头叽叽喳喳说说笑笑, 像是压根就无人关心自己,只好自觉出门,很是心塞。 幸好姚小桃一见他, 立刻就亲亲热热挽住胳膊,喜道:“阿勇哥你看,公子他们回来了呢!” “我早看到了,又不瞎。”舒一勇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心下愈发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吃醋,只对陆追拱手道:“公子。” 铁烟烟这是头回见萧澜。她先前虽听已姚小桃提起过许多次,可翻来覆去,无非也就是在洄霜城救人的那件事,总有些犯嘀咕,这阵见了真人,才觉得……果真是与陆公子很般配的! 姚小桃冲她挤了挤眼睛,我没骗你吧,这个公子,也是一样好看。 晚些时候,铁恒一行人也过来这武馆中。自从陆追走后,他一直派人守在冥月墓周围,倒是未再见过什么僵尸鬼怪,一切都极风平浪静。 “这城里最近有姑娘失踪吗?”陆追问。 “公子怎么知道?”铁恒闻言吃惊,“还真有,约莫十来天前,有一户乡民来报官,说自家闺女在去田间送饭的时候,不见了。” “没找到?”陆追又问。 铁恒摇头:“地方官员派了不少差役,在城里挨家挨户搜,也没找到什么线索,都猜或许是被外地的贩子抢了去,早就出城了。” 陆追与萧澜对视一眼。 “公子为何会提起此事?”铁恒问。 “那失踪的姑娘,倒是有可能在冥月墓中。”陆追道。 铁恒道:“可那户人家就是普通的乡民,并无权势背景,鬼姑姑抓她作甚?” “此事说来话长,”萧澜摇头,“我今夜先潜去冥月墓中查一查吧。” 陆追闻言微微皱眉,不过看屋中人多,倒也没说什么。直到众人商议完后各自回了卧房,方才道:“你今晚就要回冥月墓?” “既然要查,今夜回去,明夜回去,或者十来天后回去,也不会有太大区别。”萧澜道,“放心吧。” 陆追问:“让我放心的理由呢?” “连娘亲都能在墓中来去自如,我自幼在那里中长大,你还担心我会落入陷阱不成。”萧澜捧住他的脸颊,低头亲了一口,“退一步说,即便是被人发现,我也能将事情推个一干二净,让姑姑没心思追究我不辞而别之事。” “说得轻松。”陆追不信,“谁知你有没有骗我。” “骗你做什么。”萧澜抱着他放在桌上,“不过这抱怨的模样,倒是挺可爱,我得多看一阵子。” 陆追哭笑不得,伸手推开他凑近的脑袋:“那要我陪你吗?” “有你陪我,若是被旁人发现,那才是真就走不掉了。”萧澜倒了一杯热茶,塞进他手里暖着,“听话。” “真觉得我活成了七八岁的小娃娃。”陆追踢他一脚,“天天被你哄着要听话,什么事也不准做。” 萧澜说答得理所当然:“在旁人面前当够了二当家,回家后在我面前,自然要怎么舒服惬意怎么来。说说看,你是想天天同我商议朝廷与江湖大事,还是聊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陆追想了一阵,道:“说不过你。” “你这张嘴,如何会说不过我。”萧澜伸手戳了戳,“时间不早了,我叫热水进来你沐浴?” 陆追答应一声,坐在桌上无所事事,看他忙进忙出。 水温有些烫,坐进去后,须臾就将肌肤染上一层红,陆追趴在桶边,又想起上回那只大虫。萧澜见他发呆发到一半,突然就开始在桶底下来回摸,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 陆追弹他一脸水,继续懒洋洋打呵欠。 萧澜从水中拢起那飘散的黑发,用木簪轻轻挽在头顶,随手替他按揉松骨。陆追肩膀上的肌肉很结实,薄薄一层包着骨头,既不至于过分瘦削,也不像寻常男子那般粗壮,被热气腾腾的水汽一熏,整个人都泛着红,又精致又漂亮。 萧澜指尖按过他的穴位,很温柔也很小心。他先前曾无数次想过,等自己找回记忆后,对陆追感情是否会加倍,甚至满溢到无法承载。可那日真的想起来了,睁眼却只觉做了一场无边长梦,梦醒了,心爱的人依旧在身边,像是从未离开过。 心间那份喜欢与眷恋,依旧不深不浅不浓不淡,像是一汪湖水,只会随着陆追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微微荡漾,泛起又酸又甜的涟漪。萧澜想了许久,方才懵懂明白过来,或许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将全部情意都灌注在对方身上,爱既是到了极致,那想起来或者想不起来,也就不会有太多区别。 “你在想什么?”陆追问。 萧澜没有答话,而是低下头,在他湿漉漉的耳根落下一个亲吻。 …… 子夜,冥月墓。 萧澜推开头上的挡板,轻易便跃上地面。在他离开之后,红莲大殿的守卫也被撤了一半,此时四下寂静无声,甚至连灯烛也没有。 他侧耳听了一阵,便径直去了药师所居的方向。 在这里生活多年,他深知哪些地盘属于鬼姑姑,哪些地盘属于药师,哪些地盘人多,哪些地盘是禁地。所以对于冥月墓的少主人来说,想要依靠往日积累的经验,来判断出那失踪女子最有可能关押的地点,其实并不难。 他熟练穿过重重暗道,花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到了一处石洞中。这里平时罕有人至,空气中满是**的气息,青苔在地上湿湿泞泞,被人踩得流出绿色汁液来,洇出一汪一汪尸斑似的颜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7章 大战前夜 【第一百五十六章-大战前夜】抠脚大汉一般的剑法 众人都在在家中等着, 见他二人安然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那老妖婆没怀疑你吧?”杨清风问。 “本就说的是实情,有何可怀疑。”萧澜道, “这么多年,药师与姑姑之间其实一直摩擦不断,全靠着同命相连来维持平衡。”而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 冥月墓就已倾斜大半, 如同挑在塔尖的一块巨石, 即便没有外力去推,也一样摇摇欲坠。 回到卧房后, 陆追拉开萧澜衣襟,看着他胸前青黑的掌印,皱眉道:“怎么打你也这么狠。” “气急了吧。”萧澜道, “况且她心里清楚, 这一掌还不至于会大伤到我。” “要上些药吗?”陆追问。 萧澜摇头:“不用,过几日自己就好了。” “也不知道躲开。”陆追替他将衣服整理好, “歇会吧。” “心疼了?”萧澜在他耳边问, 手也在腰下轻浮掐了一把。 呼吸出的热气痒痒|酥酥,陆追侧首躲开,扯住他的脸颊笑道:“既然这么有精神,那别睡了, 随我一道去看看那救回来的姑娘吧。” “又要去?”萧澜道,“都问了两回了。” “可前两回问时,她都惊魂未定, 语无伦次。”陆追道,“再问一回,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萧澜点头,与他一道去了客院。有自家娘亲陪了几天,那农家女精神果然养好了不少,再看陆追生得好看斯文,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躲在帐子后偷眼看他。 “在虽知道姑娘不愿回忆那墓穴中事,可事关重大,所以还是不得不再问一回。”陆追道,“还请莫要见怪。” “嗯。”农家女点点头,又为难道,“可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天在田埂上,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到了那黑漆漆的山洞里,然后这位大侠就来救我了,我……我也不知还该说些什么了。” “这么多天,一直没人给你送水送饭,也没人来看过你?”陆追又问。 “没有,后来我饿极了,连地上的苔藓与野草都趴着吃过。”农家女迟疑道,“那人像是想饿死我。” “姑娘受苦了。”陆追站起来,“好好歇着吧,在下问完了。” 萧澜随他出了卧房,道:“大费周章抓了人,却想饿死?” “这姑娘被救回来时,的确饥肠辘辘,虚弱至极。”陆追道,“药师与她无仇无怨,自然不是为了将人饿死,更像是临时有事,顾不上她了。” “我方才也在想。”萧澜道,“所以要么药师身体出了问题,暂时离不开所居大殿,要么……她抓了不止这一个人。” 陆追心下猛然一动,抬头与他对视。 鬼姑姑一路蹒跚,回了冥月墓中。 “药师呢?”她问门口的弟子。 “回姑姑,药师一直在药庐中,已经有七八天未曾出来了。”弟子道,“进去之前叮嘱过,谁也不准打扰。” “我也不能吗?”鬼姑姑问,声音有些寒凉。 “姑姑自然是可以的,可……”弟子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道,“可药师练功时若被打断,恐会受伤。”这墓中都知道她二人的关系,一个受了伤,另一个只怕也会吐出一口血。 “何时出关?”鬼姑姑又问。 弟子道:“约莫还要十日。” 鬼姑姑摇头:“开门。” 弟子心下吃惊,还想说什么,抬眼却撞见鬼姑姑那阴冷的神情,赶紧又低下头去,退到两边按下机关。 大殿门被悄然打开,狂风骤起,吹乱了屋梁上漫天的纱幔,粉的,白色,浅绿的,鹅黄的,搭配在一起有些不伦不类,却又透着少女的一抹俏丽。 鬼姑姑又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这个同门小师妹,也是喜欢在屋中挂满纱幔珠帘,这么多年过去,她的习惯倒是一直就未变过。 大殿最深处,是药师平日里用来练功的地方。这墓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药师从来不照镜子,甚至连一汪平静的湖水也会令她勃然大怒。可此时此刻,在练功用的石床前,却竖立起了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折射出满室跳跃的烛火,让四周更加明亮起来。 一名女子正斜靠在石床上,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盖住那穿着红色肚兜的身体,肌肤平滑细腻,长裙下半掩的双腿修长,脚趾莹白如玉,被细细染了红色的丹霞。 她痴痴看着镜子里的脸,眉眼艳丽无双,顶多不过二十岁。 二十岁啊……她无声地笑起来,手指一寸一寸摩挲过脸颊,久久不愿放下,即便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也不舍得将目光移开那镜中人的脸。 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身后,佝偻着腰,阴沉着脸,如同这许多年来一样。 药师转过身,两条□□的腿交叠在一起,咯咯笑着看她,像是并不讶异这不速之客的闯入。 “你疯了。”鬼姑姑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心底却杀机骤起。 “我疯了?”药师穿上那艳红的绣花鞋,扯过一旁的纱袍罩在身上,缓缓踱下台阶,“是,我疯了,在数十年前,就被你与师父逼疯了。” “当初分明就是你自己答应的。”鬼姑姑道。 “那是因为当初师父只给了我两个选择。”药师一步一步逼近她,声音尖锐,一口牙也险些咬碎,“要么死,要么将命换给你,若你是我,当时会怎么选?” 看着她那被仇恨燃烧成赤红的双眼,鬼姑姑从身后猛然抽出长剑,朝着药师的面门斜刺而去。她并不想回答那些陈年旧事,也根本不知该怎么回答。当初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换做谁心中都会有怨气,这些年来全凭同一条命,才会勉强维持住平静的假相。她一直就知道药师心中不忿,也曾想过倘若有一天,药师与自己的命不再联在一起,那时又当如何。 答案只有一个字,杀。 倘若那层虚伪的表象被撕破,露出狰狞而又鲜血淋漓的真相来,唯有杀了药师,才会永绝后患。 只是药师的速度却比她更快,脚下一点,身形就退到了五步开外。这具身体原本属于一个年华正好的青楼女子,她派人假装富商,花了重金方才接出城。 在见到青楼女子的第一眼,药师就相中了那张漂亮的脸,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想让这一次吞噬成功,而有了先前许多次失败的经验,她这回终于得偿所愿,顺利醒了过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8章 入墓 【第一百五十七章-入墓】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 往后几天, 萧澜一直在研究墓中机关,虽是半路出家,也并没剩下多少时间能让他好好钻研, 可也算是每日都有新收货,即便是严格如空空妙手,也对他甚是满意。 首发哦亲 傍晚城中风起, 又落了一场秋雨。萧澜带着一身寒意回到卧房时, 陆追已经煮好一壶甜汤, 正单手撑着脑袋,坐在桌边翻看冥月墓的地图。 “早就烂熟于心, 何必总是盯着看。”萧澜洗完手,从身后捂住他的眼睛,“明晚别等了, 早些睡。” “也不是干看, 还可以出神想想事情。”陆追向后靠在他怀中,“今日前辈又教你什么了?” “这个。”萧澜递给他一叠纸。 “吃宵夜。”陆追扬扬下巴示意, 而后便将他带回来的东西翻看了一遍, 感慨道:“这机关可真是精巧,旁人看到也只会当是蝴蝶屏风,谁会猜到竟能杀人于无形。” “我发现这机关拆解还真有几分意思。”萧澜吃着甜汤,随口道, “你煮的?” “什么我煮的,阿六去街上买的。”陆追也凑过去吃了一勺,“提前让你享享天伦之乐。” 萧澜险些喷了出来, 笑着用勺尾敲了一下他的鼻子。 “不过你会喜欢拆机关,也不奇怪。”陆追道,“毕竟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 萧澜盯着他看了一阵,问:“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陆追一眯眼:“一半一半。” “对了,今日李老瘸送了封信来。”萧澜道,“说那飞柳城的宅子已经布置好了,还问我们何时去住。” “那宅子,好看吗?”陆追问。 萧澜点头:“好看,你定然会喜欢。” 陆追答应一声,在灯下看着他笑,眼底光华流转。 此景此夜,当真再好不过。 冥月墓依旧是平静的,可也仅仅只是表象,在墓穴的深处,一股强大的情绪正在隐隐流动,那是由无数野心汇聚而成的,像一条即将决堤的长河,随时准备涌向地面。 比起先前阴森沉默的鬼姑姑,冥月墓的弟子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接受了新的主人——美艳绝伦邪功绝顶,那一身红裙像是来自炼狱的烈火,焚烧点燃了每一颗心。他们亢奋而又躁动,只等她一声令下,就举起手中的刀与剑,冲向不远处的阳枝城。 药师行走在墓道中,手指缓缓滑过那湿腻的墙壁,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来。与鬼姑姑不同,她对打开冥月墓一事并无太多执念,也不信那墓穴里会藏有什么武功秘籍。这些年墓中积累的财富,已经足够她另择一地东山再起,这墓穴要渗水坍塌,那就只管让它塌。 脚下有一汪积水,鬼姑姑俯身下去,看着水面上那漂亮的脸蛋,笑得愈发妖娆。重活一世,她想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可那其中绝不包括修补这破破烂烂,苔藓横生的破墓穴。 “药师。”弟子匆匆前来,道,“已经将所有珍宝都装好木箱,暂时码放在安魂殿中。侏儒们还在四处挖掘,会尽量在离开墓穴前,找到更多的墓葬。” “做得不错。”鬼姑姑点头,又问,“可有萧澜的下落?” “没有。”弟子摇头,道,“这山里山外绵延广阔,一个人想藏匿其中轻而易举,更何况对方是萧澜,他若存心想躲,我们实在是……抓不到他,还请药师息怒。” “息怒?我有何可怒的。”药师摇摇头,“找不到,就不找了,随他去吧。” 随他去?弟子心里忐忑,微微抬头想看清她的表情,好辨明到底是真的要撤离,还是赶忙增派人手加紧搜寻。药师却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 …… 陶玉儿也下了山,住进了曹叙的武馆中。 “没人知道那老妖婆功夫究竟有多高,”临战前一夜,她对萧澜与陆追道,“明日行动,务必要多加小心,不可逞强。” “嗯。”陆追道,“夫人放心,我会凡事注意。” “杀了药师,冥月墓也就成了一盘散沙,再想做什么,可就容易多了。”陶玉儿道,“只是还有一件事,这江湖中觊觎冥月墓的人不少,若是消息传出去,只怕又会引来一大批人来夺。” “我也想到了,所以才会让铁统领事先调拨兵马过来。”陆追道,“可不单单是为了攻冥月墓,更多是为了在攻下冥月墓后,能让那些闻讯而来的江湖中人明白,这墓中宝藏已归了朝廷,趁早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不错。”陶玉儿点头,“你心思缜密,我自是放心。明日行动时还要多照看着澜儿,不许抛下他。” 萧澜:“……” 陆追笑道:“夫人早些歇息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陶玉儿却道:“我还有几句话,想单独给澜儿说。” “嗯。”陆追道,“那我先走一步。” 陶玉儿拍拍他的手,看着人离开后,方才对萧澜道:“明日的行动,有几成把握?” “若换做先前的药师,九成。”萧澜道,“可她若练了邪功,那就不好说了。” “我本不该答应的。”陶玉儿叹气,“可我即便不答应,也劝不住你和明玉。” “越拖下去,事态只会越严重。”萧澜道,“那座墓穴里的事,早就该了结了。况且明日的行动我虽无十成把握,可也绝非心血来潮之举,事先早已商议过多次,至少也能全身而退,母亲不必太过担心。” “我知道你有本事。”陶玉儿道,“让你留下,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叮嘱,只一件,记住我先前跟你说的那卦象。” 萧澜眉头微皱,想起先前在山中那句,九死一生。 “好好保护明玉。”陶玉儿道,“哪怕毁了冥月墓,什么都捞不到,也不能让他出事。” “我知道。”萧澜点头。 “好了,回去歇着吧。”陶玉儿说完,又笑道,“那飞柳城的宅子,不单小明玉想住,我也想要去看看,虽说秋冬无花无叶,可有白雪覆青瓦,想来也是一样幽静雅致。” 萧澜也笑:“冥月墓后,我们陪母亲一道去江南。” 卧房里,陆追已经洗漱完,正蹲在床上铺被子。 萧澜笑道:“这般贤惠,怪不得娘亲方才叮嘱了我七八回,要好好护着,千万不能受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59章 决战(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决战(上)】你猜机关下头会是什么 片刻之后, 那弟子又推着小车从山洞中出来,上头依旧堆满了沉重的木箱,走起路来颇为吃力。| “你当真有把握?”叶瑾依旧不放心, 又问了一回。 “有。”陆追道,“谷主信我,要混进那安魂殿中, 还当真不算难, 难的是进去后要怎么做。可现在也不知里头情形如何, 走一步算一步吧。” 叶瑾犹豫着点头,又看了眼萧澜, 见他似乎颇为放心,便也只好先由着陆追,看他下一步要如何走。 有一段墓道极狭窄, 那推车又极重, 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深坑。那弟子提着一口气,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好不容易通过大半, 方才敢稍微抬起袖子擦了擦汗。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衣袖挡住眼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前头似是有黑影扑来,可还未等他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就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耳侧,腿一软倒了下去。 萧澜稳稳扶住推车,陆追匆匆套上那弟子的衣服, 又往脸上贴了一张□□,将他自己扮成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弱男人。 “就这样?”叶瑾看了眼地上昏迷之人,摇头道,“可是一点都不像。” “不需要像,这危急关头,也没时间再做一张新的面具。”陆追道,“我自有办法,让那安神殿内外所有看到我的人,都神思恍惚。” “阵法?”叶瑾总算猜出端倪,却也松了口气,别的不好说,想起日月山庄中那个非常非常淫|荡的相思局,他对陆追的布阵之法还是颇为放心的。 “而且那可是安魂殿。”陆追从萧澜手中接过推车,“用来招魂的大殿,本就暗藏玄机,对我们而言可谓天时地利。” “那我们呢?”叶瑾又问,“怎么进去?” “我先去看一眼,”陆追道,“至少也要探探里头目前情况如何。” 萧澜微微皱眉。 “放心吧。”陆追笑笑,“我有分寸。” 萧澜犹豫片刻,点头:“自己多加留意。” 陆追推着小车,向着安魂殿的方向走去,临到入口,他从袖中悄无声息抖出一枚木簪,顺手插在了发间,那木簪上镶着一枚红色的宝石,又亮又圆,很是引人注意。 “你……”守卫想例行问话,抬头却觉得眼前一花,周围景象变得有些虚幻,只能看清混沌中的一点红光,于是便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越发想辨明那一点红究竟是什么。 “我是来送东西的。”陆追低声道。 “进去吧。”守卫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陆追答应一声,推着车进了大殿。在殿门轰然关上的刹那,那守卫方才回过神来,摇摇脑袋觉得方才似乎发生了些什么,可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自己站在这里神思恍惚,走神了一会儿。 陆追顺利进了安魂殿,暗处的两个人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紧绷几分,目不转睛盯着那厚重的殿门,留意着一切里头传来的声响。 车轮“咯吱”作响,陆追迅速用目光扫了一遍四周。空旷高大的前殿中,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木箱,更有无数黄金与珍珠散乱堆在地上,在灯烛的照映下,像是一片跳动的光与火,让人深陷其中,眼花缭乱。 陆追将箱子费力地卸下来,一个个码放整齐,目光却一直落在大殿正中。 那当真是一座由黄金堆积而成的山,夺目奢靡,上头挂满了珍珠翡翠,随便摘下一串,都能到市集中换个好价钱,这世间绝大多数人,只怕都会折腰在这惊天财富下——更别提在那金山之上,还斜躺着一位女子,发髻高耸身形玲珑,只看红衣背影,就能猜到待她转身后,定是位一等一的美人。 药师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并未回头,依旧单手执着铜镜,纤纤玉指抚过鬓边,看得如痴如醉。 陆追心里一笑,推着空车又出了大殿。 那守卫依旧晕晕乎乎,看着他一路远去,顺便迷糊思索,莫非自己是着凉发烧了不成。 陆追推着车转到隐蔽处,萧澜与叶瑾已经等在那里。 “里头怎么样?”萧澜问。 “没问题。”陆追道,“只有药师一人,躺在黄金山上自我沉醉,听到大殿门响,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那这回要一起进去吗?”萧澜又问。 “嗯。”陆追点头,“进去之后若有变故,可以先隐匿在那些木箱后,再见机行事。你二人只管跟着我,那守卫看不见的。” “厉害。”叶瑾点头,又问,“可你现在要怎么去装金子?那山洞可不是安魂殿,障眼法也好用吗?” “这阵了,还装什么金子。”陆追推起空车,“进去便是。” “……”叶瑾摸摸下巴,也对啊,这阵装什么金子,莫非还真要替那老妖婆当苦力不成。 守卫又是晕晕乎乎,将那大殿门开了一回,顺道在心里想,为何觉得今日风这么大,嗖嗖直刮。 黑影倏忽飘入安魂殿中,在模糊意识到的一刹那,守卫惊出一身冷汗,猛然转身想要一看究竟,那大门却已经轰然关闭。他心里终于泛上疑惑,可又不敢擅自闯入,只得趴在门上小心翼翼听了半天,见里头似乎并没有动静,方才稍微松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或许真的只是幻觉。 药师警觉地转过身来。 陆追背对她,正在将那些木箱重新码放整齐,又挨个用手推过,像是要再检查一回是否牢固。 “还剩下多少?”药师问。 陆追躬身道:“不多了。” 他所处的地方,恰好被码放堆叠的箱子挡住光亮,又垂着头,并不能看清容貌。 “不多了,是还剩下几箱?”药师从金山上飞身而下,双脚稳稳踩在地上,只一招便能看出,内力不容小觑。 “七,七八箱吧。”陆追答。 药师却没有再说话,而是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陆追的脸隐匿在黑暗中,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那红色的绣鞋踩过金砖玉瓦,长而华丽的裙摆在身后,沿途拖动无数元宝“当啷”滚落,与堆积的翡翠碰撞在一起,发出声响来,在大殿中尤显清脆不绝。 药师一直在看着他发间那一抹幽红,她觉得在这大殿中,不该有这种颜色。眼前的路看似堆满黄金,可每踩一步上去,却都像是踩进了棉絮中,距离那红光距离越近,棉絮又变成了泥淖与沼泽,让前行变得更加艰难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60章 决战(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决战(中)】我是陆家的祖宗啊 四周一片漆黑, 耳边风声呼啸,陆追不知自己究竟是跌入了何处,只能凭借习武之人的本能, 在触地的一刹那侧身一滚,却“噗通”一声跌入了水里。 那是一汪深潭,水寒可刺骨, 湿透的衣服裹住手足, 让每一寸前行都变得艰难起来, 陆追勉强游到岸边,拖着清风剑坐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却觉得身下的土地竟然缓缓动了起来。 巨大的冲击力重重打向右臂,幸亏陆追早有察觉, 顺势一侧身, 才没有被那一下敲得骨骼尽碎。眼睛已经勉强适应了黑暗,虽然依旧不能辨明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却能看到在周围, 正有一点又一点的红光亮起来,就像他布阵时,药师看到的幻境之相,一样连成一片, 一样如同繁星,唯一的区别,就是眼前这片红光绝非幻象, 而是……眼睛。 潭水边趴着的,是无数条巨大的鳄鱼,拥有铁甲一般的鳞片,和看似笨重,却灵活无比的身形。来不及多做考虑,陆追凭着感觉挥手斩下一剑,将打到面前的巨尾砍成两截额,血喷溅而出,在空气里散开浓厚的腥臊味,刺激着鳄群越发狂躁起来,纷纷张开嘴撕咬着那受伤的同类,将水面搅出巨浪来。 陆追趁机向远处跑去,虽不知前路为何,可至少要摆脱那些凶残的魔物,才能考虑要怎么出去。脚下并不平坦,坑坑洼洼又湿又滑,如此跌跌撞撞跑了小半个时辰,眼前方才出现了一丝光亮。 那是从穹顶裂缝处洒出来的光,很微弱,可陆追却庆幸不已,也松了口气,精疲力竭坐在地上,想要歇一阵子。 方才药师手中红练将他的腰勒出一道红印,虽说隔着衣服,却也暴下一层皮来,隐隐渗着血,伤口被那肮脏的潭水一泡,像是被撒了盐,估摸过不了多久就会青紫肿胀。 陆追往头顶看了一眼,那些缝隙极小,最宽处也只有手臂粗,就算自己能攀上去,也离不开这鬼地方。 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陆追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轻敌,也不知萧澜与叶瑾那头究竟怎么样了。 安魂殿中,萧澜在地上细细摸过一遍,也没看出机关奥妙究竟在何处,回头看见药师脸上嘲讽的笑,心里怒火更甚,一拳将她打得肋骨尽碎,目色凶狠:“还不说是不是?” “我说了,不知道。”药师道,“这是死门,少主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拆开。” 萧澜单手拎着她的衣领,如同拖拽一团破旧的抹布,大步出了安魂殿。 “喂!”叶瑾受惊,这怎么就大摇大摆出去了。 门口的守卫见到大殿门开,刚准备谄媚去迎药师,却见出来的人竟是萧澜,而不久前还美艳妖娆的药师,此时却面目青肿奄奄一息,四肢瘫软着,看着像是连骨头都被敲了个粉碎。 说来也巧,他就是数日前守着药庐,第一个见到药师杀了鬼姑姑的人,此番再出变故,他倒是有了临危不乱的经验,“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磕头大哭道:“少主人,你可算给姑姑报仇了啊!” “告诉所有分舵主,滚来这里!”萧澜面目阴狠,“再去派人守住墓穴出口,若飞出去一只苍蝇,唯你是问!” “是是是。”守卫连连答应,转身就跑去通传。萧澜转身丢给叶瑾一块令牌,低声道:“出去将告诉外头的人,让他们在清水湾入口处等着,再让我娘带着妙手前辈过来,越快越好。” “……那你自己小心。”叶瑾答应一声,又道,“二当家不会有事的。” 萧澜点头,重新拖着药师回了安魂殿。 墓中再度乱成一片,有弟子想要趁乱逃走,却被告知少主人有令,走的人要掉脑袋,只得又胆战心惊留下,彼此间安慰这管事人一共就三个,既然鬼姑姑被药师杀了,药师被少主人杀了,那应当没有谁再能杀少主人了,该安稳了。 药师被他勒得说不出话来,只蜷缩在地上,阴森森地笑着,脸上写满嘲讽。萧澜看得心头火起,挥手又是一鞭,门口哗啦啦跪倒一片人:“少主人威武!” “你们,”萧澜伸手一指那片凌乱的金山,“谁有把握能打开这处机关?” 众人伏地不起,无人应答。 鬼才知道这里有机关,听都没听过,更别说是打开。 …… 陆追坐在地上,仔细想了想自己目前的困境。腰上的伤虽说肿胀难忍,但毕竟伤在皮肉,倒不必太担心,空气是新鲜的,闷不死,若实在腹中饥饿,那鳄鱼潭还能当成厨房,虽说恶心,但至少不会饿死,就是……再有一堆火就好了。 袖中还有两枚小小的火石,他又撑着站起来,想要再寻一条路,看看能不能找到墓室或者其余陪葬品,弄些棺材板和木头过来。 这里的路比起鳄鱼潭来,已经干燥了许多,陆追寻了一处最亮的地方,在地上用石子画出冥月墓的地图来,按照引魂阵的卦象布局,在安魂殿下的确该有一处暗道,可没想到却如此纵横交错,甚至还有个鳄鱼深潭。 埋着这么大一片水,怪不得近年冥月墓四处返潮,不过这些鳄鱼究竟是野生的,或是有人故意放进来想要阻止外人入侵,现在还不好说。陆追一边往前走,一边侧耳听着风声,全身每一根筋都紧绷着,以免前头再冲出来什么怪物。 幸好,这条路勉强算是平顺,除了吱吱叫的老鼠,并没有什么其余活物。用剑挑开层层蛛网,还真有一处墓室,摆着供桌与瓷盘,里头的贡品早已化为灰尘。 “得罪了。”陆追将那供桌一脚踩成碎木,生了一堆火。 光芒能驱散黑暗,也能驱散不安。陆追借着火光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处墓室极简陋,棺木大得超乎常理,里头躺数十人也绰绰有余。想来应该是用来陪葬的小厮或者丫鬟,一起在此送了命。 “真是对不住诸位了。”陆追心里叹了口气,先祖夺人性命,自己扰人清静,如此一想,还真是无颜面对这墓中的故人们。他看着熊熊的火光,下巴抵在膝盖上,一旦安静下来,伤口就又开始隐隐作痛,越发不想走一步。 等着萧澜来救吗?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里,陆追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先前遇到任何事情,都只会想着自己往外闯,可此时此刻,在困境重重前路无门的时候,却生了几分想要偷懒的意思,只等着心上人来救,先前说什么来着,骄奢淫|逸催人老,还真不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61章 决战(下) 【第一百六十章-决战(下)】突出重围 王阿毛和穿魂**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他是个倒霉的盗墓贼,已经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将近一个月,整个人受了不小的刺激, 说话也是颠三倒四。他原本不想让陆追发现自己的,只在棺材缝里偷偷摸摸盯着,可谁知不小心弄出了声响, 眼见陆追已经拔剑出鞘, 只好壮着胆子钻出来, 想要装鬼吓人。 “你先坐好。”陆追道,“冷静一点, 听我说。” 王阿毛坐在火堆边,依旧哽咽不已,捶着胸口道:“害怕啊。” 陆追嘴一撇:“连冥月墓都敢来盗, 我可没看出你胆子哪里小。” “我是被人骗了。”王阿毛抹了把眼泪, “他们哄我说这是王爷墓,里头已经被人洗劫了七八十回, 我就想着再进来转一圈, 看能不能捡漏,可不曾想一来就掉进了机关,然后……然后就出不去了啊。” “既是盗墓贼,还有不知道冥月墓的?”陆追问。 “我就是不知道!”王阿毛又激动起来, 结结巴巴半天才将事情勉强说清楚。他早先个乡里的小混混,后来拜了一个金盆洗手的盗墓贼为师,一年之后自觉小有所成, 就自寻山头加入了一伙盗墓帮派,谁知却被同伙戏弄,糊里糊涂钻进了一处山洞,再糊涂糊涂触动机关,就这么掉了下来。 “我都进来了,才发现这里是冥月墓,你听听,冥月墓啊。”王阿毛哆哆嗦嗦,又哭道,“这是人能进来的地方吗?啊?” “那你是从哪里看出,这里是冥月墓的?”陆追继续问。 “前头。”王阿毛伸手一指,“前头有画,画着陆家的生平。”说完又道,“还有个墓主人的玉雕,与你看着挺像,你、你当真不是鬼吗?” “我若是鬼,还能被困在这里?”陆追用清风剑鞘戳他一下,“现在你我也算是难兄难弟,先将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王阿毛莫名其妙。 “工具啊,你来盗墓,铲子锤子都不带一套?”陆追问。 “有有有。”王阿毛顿悟,赶紧从那棺材里取出一个包袱,哗啦啦展开后,各种工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照明用的深海珠。 “不错。”陆追称赞,“有这些东西,我们应该能摸出去。” “这可是你说的。”王阿毛泪流满面,再度悲从中来,“我已经吃了大半个月的老鼠,实在是快死了啊。” “打住!”陆追抬起手,“走吧,先带我去屏风那里看看。” 王阿毛答应一声,带着陆追穿过一条狭窄暗道,道:“就是这里了。” 眼前是一处灰蒙蒙的洞窟,看起来像是挖凿得极为匆忙,里头散乱堆了木质屏风,积满灰尘的羊皮卷,以及一尊约莫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玉雕,在昏暗中隐隐泛出青白的光亮来,雕工很细,蟒袍玉带,眉眼还真与陆追有几分相似。 所以这是陆府主人的玉雕?陆追又粗略看了一遍,屏风上刻着的,是陆家的生平与这冥月墓的挖凿过程,羊皮卷上则绘着当时各地山川水脉图,应当是很珍贵的随葬品,可这处墓室,未免也太简陋了些。 “喂,你说话啊。”见他一直沉默,王阿毛心中有些忐忑。 “你说说你,也没钻过别的墓穴,否则还能帮帮我。”陆追啧了一声。 “……我看过书,也听过故事啊。”王阿毛一拍胸脯,“秦始皇陵,就是我师父盗的!” “你师父还挺敢吹。”陆追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玉雕,“那你说说看,这陆府的主人,为何要将他的雕像放在这破破烂烂的墓室中?” 王阿毛嘀咕:“说不定先前不破呢,这都多少年了,塌了呗。” “不可能。”陆追道,“这墓穴不是塌了,而是压根就没有挖完。” “没挖完啊?那就是来不及了。”王阿毛随口道。 陆追:“……” 王阿毛心虚:“你咋又不说话了?” “对啊,来不及了。”陆追经他一点拨,倒是反应过来,陆家结局既是战败,那肯定是兵荒马乱,最后准备好的一批随葬品也只能匆匆拉进墓中,胡乱找个地方堆着。 “那看来这里是八成条死路,没指望了。”陆追又问,“你掉下来之后摔在了哪儿?去那里看看。” “我不知道啊。”王阿毛苦道,“我摔晕了,起来又黑漆漆的,我害怕,就跌跌撞撞一路跑,也不知道跑了几天,才在这里找到一点光亮,就住下了,你你可要救我啊。” “兄台,我是书生,你是盗墓贼,如今你我同困在这,难道不该我指望你?”陆追拍拍他的肩膀,“指望一个书生救,给祖师爷丢人啊。” 王阿毛不信:“骗谁呢,书生带恁长一把剑。” “那好,我是会武功的书生,你是盗墓贼。”陆追道,“还是应该你救我。” “可拉倒吧。”王阿毛嘀嘀咕咕,“我要能救你就好了,斯文白净的,出去卖了也能赚银子。” 陆追:“……” “好好好,你跟着我吧。”王阿毛见他像是也指望不上了,心烦意乱一挥手,盯着那冥月墓的挖凿史看了半天,啥也没看出来。回头见陆追满眼诚恳,只得又将脑袋拧了回去,绞尽脑汁想要回忆一些师父先前说过的话,如此纠结了半柱香的时间,还当真想起了几个小故事,于是伸手将那屏风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大喜道:“有机关啊!” 陆追警觉道:“等等!” 话音刚落,屏风四周已是万针齐发,陆追扯着王阿毛在半空腾身一转,只觉耳侧“嗖嗖”声响,落地之时,衣摆上也插了几根银针。 王阿毛目瞪口呆,腿脚虚软,若不是有陆追扯着,只怕连站都站不稳。 “都说了,让你等等。”陆追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干得不错,算立功。” 王阿毛哭道:“太吓人了。” 陆追回到那屏风前,若只是要记载冥月墓从何年何月开始挖凿,用了多少工匠多少石料,似乎也不用设一个如此凶险的机关,除非……这屏风里还有别的秘密。 他学方才王阿毛的样子,也将手伸进那处机关。 “不要按!”王阿毛连滚带爬,贴在墙上一动不动。 陆追道:“过来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62章 获救 【第一百六十一章-获救】再度开启的冥月墓 闪着寒光的利刃从那些木人指间刺出, 头颅僵硬地扭动着,齐齐注视向陆追的方向,黑洞洞的眼眶中隐隐有着干瘪的硬物, 那曾是无数双鲜活的眼睛,如今却再也流不出半滴泪。;lw+ 陆追往后退了两步,想要暂时撤回暗道内, 只是那些木偶人的速度却比他更快, 足下像是装有轨道,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有刀尖带着风声逼至眼前。 陆追一剑扫开那夺命利刃, 将它顺势砍成两截,木人沉重的身体歪斜砸到地上,却刚巧堵住暗道入口。此时更多的木人也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陆追早已精疲力竭, 自是没有更多的体力再去应付这些狰狞的木怪,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 咬牙挥剑杀出一条路来, 使出轻功一路飞掠,想要甩开身后那令人胆寒的轰鸣声。 如同回到了儿时,一样是在这条暗道内惊慌逃命。木人在轨道尽头停下了脚步,而陆追冷到麻木的身体也总算恢复了些许温度, 疼痛变得清晰起来——方才那些利刃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几乎要将衣服浸透。 体能已经到了极限, 陆追觉得自己的双腿正在逐渐失去知觉,像是两根沉重的木桩,很快就会被深深钉在地下,再也动弹不得。又蹒跚往前走了几步后,他终于几近虚脱地跌倒在地,清风剑“当啷”一声,脱手在地上砸出一片尘埃。 时间像是静止的流水,耳侧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天顶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来。在这一片混沌里,陆追疲惫地闭上眼睛,却又强迫自己睁开,他不能睡。视线有些模糊,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把,掌心却已经被血与泥土染得看不出颜色,于是胡乱在身侧的石柱上擦了擦,不曾想却再次触动了某个机关,大地又一次震颤起来。 陆追心里暗暗叫苦,重新将清风剑握在手中,他不知下一刻冲出来的会是什么,可无论是什么,此时此刻的自己,似乎都没有足够的力气再去应对。 金色的光骤然洒满长廊。 陆追眼前发黑,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能勉强看清,方才轰然开启的,正是儿时记忆中的那扇殿门,门后金碧辉煌穷奢极欲,无数红莲盏分列两旁,正发出璀璨的光亮来。 鲜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陆追重新靠着石柱坐下,却连撕下一块衣料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用手勉强按住伤口,看眼前的一片金色再度模糊起来,红莲盏灼灼燃烧,像是坠入汪洋中的一滴血。 引魂阵啊。陆追心想。 这是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丝意识。 …… 乌金铁鞭在空中炸开一片木屑,扬在半空似是一场大雪,那些残缺的木人脚下咯吱咯吱作响,依旧顽强地攻向新的入侵者。陆无名挥剑照着眼前一片木人的头颅斜砍过去,对萧澜道:“去找明玉,这里交给我!” 萧澜答应一声,向着北边大步跑去,若说先前还不确定,可方才在看到那几个残破的木人后,他已经能断定,陆追定然正被困在这长廊中的某个地方。果然,在尽头的拐角处,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正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萧澜脑中一声闷响,几乎是跌跌撞撞冲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明玉!” 陆追死死闭着眼睛,全身都是冷的,脸色如纸般煞白。萧澜一把握住那伤痕累累的手腕,只觉指下脉搏跳动比蛛丝还要细,断断续续的,像是在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 “坚持住。”萧澜从怀中取出伤药,捏开他的嘴喂了一粒进去,又挑了干净的衣摆扯成碎布,将那还在往外渗血的几处大伤包扎好。陆无名也在此时赶了过来,见到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儿子后,他心里一空,合剑回鞘疾步上前,嗓音嘶哑道:“明玉怎么样了?” “失血过多,得赶紧回去。”萧澜脱下外袍将人裹住。 陆无名按住他的肩膀:“回去就要穿过铁虎军,你带着明玉怕是做不到。不如先留在这里,我一人回去请叶谷主。” “前辈一来一往,少说也要一天半。”萧澜打横抱起陆追,“明玉等不了这么久,我去想办法拆了那机关。” “拆除铁虎军的机关?”陆无名先是一惊,后又摇头道,“我知道你着急,可再急也不能自乱阵脚。” “至少也要试一试。”萧澜看着怀中人,“前辈信我。” 陆无名心里叹气,但见他固执,便也答应下来。三人折返向外走去,并未多看身后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一眼。此时此刻,再多堆积如山的珍珠黄金加起来,也比不过一张床,一碗粥,一剂药。 木人阵已破,只剩下了寒光凛凛的铁虎军。萧澜将陆追交到陆无名手里,右手握紧乌金鞭梢,眼神阴狠如狼——他没有别的选择,必须闯过这一关。 陆无名抬掌在陆追胸口缓缓注入一缕真气,暂时护住了他虚弱的心脉,却有些不忍心再多看那苍白如纸的面容,只轻轻拉高外袍,将最后一缕风也替儿子挡在外头。 乌金铁鞭在空中划过呼啸声响,柔软而又坚硬的鞭身像是有了生命,轻盈灵巧地避过其余铁虎军,只将最右一头死死咬住,又凌空将其拽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走廊另一头。 寒铁制成的外甲被摔得坑坑洼洼,体内机关“嘎巴”作响,愤怒的铁虎高高竖起尾巴,朝着萧澜腾跃扑来。乌金鞭再度张开毒牙,萧澜并不想将铁虎砸成一堆废铁,因此打得极有耐心,大多时候都在闪身躲避,数百招后,铁虎再度冲撞过来,萧澜方才看准时机,单手卡住那冰冷的虎首,发力一拧将之打成两截。 铁虎终于安静下来,伏卧在地上,变成了一堆无用的废铁。 萧澜对陆无名道:“前辈先回去吧。” 陆无名点头,时间紧急,谁也耽误不起,萧澜这回能拆开机关自然最好,若拆不开,至少自己也能尽快带些药回来。他将陆追安顿好后,便再度壁虎一般攀上洞顶,用利刃勾住缝隙,沿着来路折返。 萧澜坐在陆追身边,从袖中掏出一副精巧的工具来,这是空空妙手送给他的礼物。那铁虎虽被打成两截,却只断在连接处,身体内的机关依旧是完好的,萧澜小心翼翼将其拆开,百余副齿轮相互咬合着,即便经过了千百年岁月的洗礼,也依旧光滑如新,精妙绝伦。 将一个又一个的小零件拆除下来,铺在地上,萧澜觉得自己此生从未如此紧张过,却也从未如此冷静过。一个时辰后,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却依旧全神贯注,他皱眉注视着铁虎腹内,许久之后,又用镊子夹出一个小小的齿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63章 抉择 【第一百六十二章-抉择】若我以后脾气变得很坏怎么办 “明玉没事吧?”见到叶瑾与萧澜出来, 陶玉儿赶忙上前询问。 “只是些皮肉伤,倒没什么大碍。”叶瑾看了眼陆无名,欲言又止。 “除了皮肉伤之外呢?”陆无名又问。 “合欢情蛊, ”叶瑾道,“实话实说,情况不太妙。” 或许是因为陆追身体实在太过虚弱, 在此番九死一生后, 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的蛊虫再度开始繁衍蔓延, 黑蚁后像是一片沉沉的阴霾,将陆追整个人都笼了起来, 吹之不散,挥之不去。 “还有一件事,”叶瑾犹豫片刻, 又道, “二当家的眼睛像是也受了影响,有可能会看不见。” 陆无名的拳头骤然握紧, 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话说到一半, 却又咽了回去,若有办法,叶瑾何至于会如此吞吞吐吐。 陶玉儿也没说话,只是担忧地看了眼儿子。萧澜沉默片刻, 道:“我去安魂殿。” 陶玉儿点点头,那个丑陋的木偶娃娃再次被众人想了起来,肮脏的身体, 黑洞洞的眼眶,诡异而又令人作呕。 妩媚的红裙已经变成泥巴破布,药师倒在地上,整个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却依旧满眼嘲讽嘲讽看着萧澜:“怎么,看这一脸黑风煞气的,少主还没找到你那心上人?” “这是怎么回事?”萧澜将一个木偶人丢到她面前。 “木人啊。”药师“噗嗤”一笑,“陆明玉的木人,你从蝠手中拿来的?” “有何用途?”萧澜又问。 “蝠想用它代替陆明玉,打开冥月墓。”药师摇头,“那个蠢货,啧。” “蝠要挖了明玉的眼睛,”萧澜继续道,“他说这样木人就能活。” “或许是吧。”药师漫不经心回答,“谁知道呢。” “或许是?”萧澜蹲在她对面。 药师与他对视片刻,心里逐渐明白过来,脸上又挂了阴测测的笑:“怎么,陆明玉的眼睛出问题了?” “蝠既然想要明玉的眼睛,就不可能让他出事。”萧澜道,“是你干的。” “没错,是我。”药师以为陆追已无生路,倒是没有否认,笑容却愈发阴毒起来,“合欢蛊虫越积越多,自然会往脑子里钻,眼睛会瞎是迟早的事。”她当初既然要利用蝠来练穿魂**,自然不能明着与他做对,却也不愿让蝠当真用那木人进入冥月墓,便只能设计慢慢毁了陆追的眼睛。 萧澜脸色阴沉看着她。 “趁早死心吧。”药师撑着往前爬了两步,声音如同地府恶鬼,“你那心上人,要么死个痛快,要么生不如死,如此一比,倒还是前者更爽快些。” 一记清脆的耳光在她脸上炸开,陶玉儿怒不可遏:“你这老妖妇,简直丧心病狂!” 药师嘴角渗出血来,眼底却依旧挂着恶毒:“能拉陆明玉陪我一道去黄泉,我可不亏。” “谷主找你。”陶玉儿道。 萧澜点头,站起来出了安魂殿。药师双眼直勾勾盯着陶玉儿,咬牙道:“你又装什么清高,分明也是一样丧心病狂,现在怕是迫不及待想要打开墓穴了吧?”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直活在错误中不愿醒来?”陶玉儿居高临下看着她,“实话告诉你吧,澜儿已经找到明玉了。” “找到了又如何,找到了,一样是死路一条。”药师嘶哑笑着,不断溢出的血将她胸前染出一片深色,干枯的双手胡乱抠着地上的泥土,身体痉挛,不多时便彻底断了气。 陶玉儿找来官兵,将那丑陋的尸首拖出墓穴,烧了个干干净净。 …… 陆追这次睡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绵延不绝的梦,梦里从江南到王城,再到朝暮崖,人很多,事也很多,如同巨石压在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 “明玉。”萧澜握住他无意识乱抓的手,“醒一醒。” 耳边的声音像是溺水人面前的稻草,陆追挣扎着离开梦境 ,里衣被冷汗浸得紧紧贴在身上,发间也有些发潮。他胸口剧烈起伏许久,方才平静下来,看着眼前一片漆黑哑声问:“什么时辰了?” 萧澜微微顿了片刻,道:“午时。” 陆追一愣:“白天?” “嗯。”萧澜握着他的手,轻轻放在他眼睛上,“谷主说你眼睛要多养着,所以缠了绷带,能不看东西,就暂时别看了。” 陆追手指微微蜷起来,没说话。他心里其实已猜到七八分,毕竟先在浣花城时,也早就听蝠说过木头娃娃之事。但即便有所准备,可现如今眼前当真成了一片黑,他心里也一样充斥着不安与恐慌。 “先告诉我,还有没有哪不舒服?”萧澜又问。 “没事。”陆追撑着坐起来,勉强定下心神,“这是哪里,冥月墓吗?” “这是曹伯伯的武馆,那墓中又潮又湿,不好养病的,我就带你出来了。”萧澜道,“药师死了,冥月墓里的炸药已经分批撤了出来,众弟子暂时收监,朝廷大军都守在伏魂岭,一切都和我们计划中一样。那日我找到你时,见通往主墓室的殿门已经被打开,不过陆前辈说暂时不必进去,等你醒来再说。” “等我醒来做什么,朝廷大军既然已经来了,只管让他们将墓葬运走便是,免得夜长梦多。”陆追咳嗽两声,“我想喝点水。” 萧澜起身倒了杯温水,塞进他手中:“慢一点。” “……等一下,王阿毛救出来了吗?”水没喝两口,陆追又想起一件事。 “王阿毛是谁?”萧澜问。 陆追吃惊道:“没人管他?” 萧澜:“……” 还真有这么个人? “那安魂殿下是一处鳄鱼深潭,我掉下去后,发现那里还困了一个盗墓贼。”陆追急道,“若非有他相助,我也闯不出来……我晕了几天?” “五天,你慢慢说。”萧澜道,“等你说清楚了,我马上就去找人带他出来。” 五天?陆追闻言松了口气,幸好也不是太久,那王阿毛应该还在满脸绝望地啃鳄鱼肉。他尽量简短地将事情说了一遍,萧澜听完后点头:“鳄鱼潭,旁人怕是闯不过去,我亲自去救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64章 琴音 【第一百六十三章-琴音】新来的护院又走了 日升日落风起风停, 时间如水般在眼前流走,三天也不过弹指一挥间。し这一夜月色皎洁,笼着院中深深草木, 泛出银白的光来。 一阵秋风扫过,一地落叶沙沙。 陆追往被子里裹了裹,将下巴也缩进去。 “冷?”萧澜小声问他。 “不冷。”陆追想了一会儿, 道, “只是听到风声, 就觉得该将自己包严实些。” 萧澜笑,指背轻轻蹭过他的侧脸:“睡了一个白天, 现在倒是清醒了,厨房一直热着鸡汤,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陆追将头抵在他胸前, 懒懒打了个呵欠, 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季节, 朝暮崖上漫山遍野都是野酸枣, 红红绿绿的,甜的能下酒,酸的能打人。” 萧澜将他的手包在掌心:“又想弟兄们了?” “你说我这是什么毛病,”陆追沮丧叹气, “越是动不了,偏偏就越想去许多地方。”从西到东自南向北,在这几天里, 他几乎将大楚的所有山川河流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洛城牡丹似锦,淞城白雪重重,扬州的水阶州的山,他发现自己还有太多地方未曾去过,未曾看过。眼前的白纱却像是一道厚重的墙,将喧嚣沸腾的花花世界隔绝在了另一头,只留给自己一片缭绕云雾,即便再渴望,也是茫茫望不穿。 萧澜抱紧他。 陆追下巴抵在他肩头,道:“我今天睡了八个时辰。” 萧澜道:“先前四处奔波风餐露宿,现在正好补回来。” 听出他声音中的沙哑与疲惫,陆追笑笑,摸索着捧住他的脸颊,反而安慰道:“没事的。” 萧澜握住那细瘦的手,凑在嘴边亲了亲,眼底布满通红血丝,喉头滚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往种种画面在脑中打马而过,是糖也是刀,杂糅着甜蜜与刺痛,将一颗心戳得鲜血淋漓,乱七八糟。 “去西北吧。”陆追道。 萧澜稳了稳情绪,强撑着笑道:“分明就说好了,我们要一起去。” 陆追摇头,双臂环过他的肩膀。他不知叶瑾都说过些什么,却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越来越差,昨日睡了六个时辰,今天睡了八个时辰,再往后,或许就会一睡不醒,大病长眠。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也不会抱怨老天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话若再不说,怕是会来不及。若这病弱之躯当真再也撑不下去,他想让萧澜去西北,想让他找一件事情去做,哪怕战事残酷厮杀激烈,也好过独自一人守着新坟,借酒浇愁,黯然神伤。 “你答应我。”他在一片漆黑中,执拗地看着萧澜。 “好,我答应你去西北。”萧澜攥住他的手,声音嘶哑不可闻,“你也答应我,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 陆追微微扬起头,唇瓣干燥而又柔软。 药香在齿间弥漫,泛着些许苦涩,是萧澜对这个亲吻所有的记忆。舌尖的纠缠疯狂而又小心翼翼,白纱散落在床上,陆追有些不安地睁开眼睛,意料之中一片漆黑。 萧澜寸寸吻过他脸上的潮意,最后落在那微微颤抖的睫毛上,低低道:“别怕。” 陆追将脸埋在他胸前,手指死死握着被单。 一缕秋风卷进窗缝,吹熄了床头灯烛,只余下一室散不开的黑。 翌日清晨,天色有些雾沉沉的,厚重的云层遮住太阳,只透出几丝有气无力的光亮来。屋里很暗,陆追陷在枕被中,睡得挺熟,萧澜坐在床边守了他许久,直到听见院中叶瑾说话,方才站起来往外走,临出门却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 “怎么样?”见他出来,叶瑾问。 “没事,睡着了。”萧澜道,“何时开始诊治?” 叶瑾道:“东西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萧澜闻言怔了片刻,却又很快就回过神来,侧身让开路,道:“那就有劳谷主了。” 陆无名上前,伸手拍拍萧澜的肩膀,进屋看了眼陆追,见他正睡得香甜,便也退了出来,对叶瑾道:“大概要多久?” “一天吧。”叶瑾从阿六手中接过药包,又看了眼萧澜。 “我知道。”萧澜道,“等明玉醒来之后,我就动身去西北,不会见他的。” “你要去西北?”陆无名初听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能有件正事做,将时间与心思占满一些,总好过这一年都待在暗处,日日枯守。 “顶多分开一年。”叶瑾安慰他,又叮嘱,“一年之后,你也要来日月山庄,我替你将残余的蛊虫都取出来。” 萧澜点头:“我记下了,多谢谷主。” “到那时,你再去找公子便是。”岳大刀装出轻松语调,笑道,“想起来自然好,若想不起来,就再将情话说上一回,照旧是一段惹人羡慕的好姻缘。” 其余人也跟着笑起来,勉强让气氛轻松些许,至少看起来不再愁云惨雾。叶瑾道:“那我进去了。” 萧澜点头,一句“有劳”却哽在喉间,眼底与心底同时涌上酸涩,将拳头握得爆出青筋,才勉强压回满腔了情绪。 叶瑾已经进了卧房,陶玉儿心里叹了口气,对萧澜道:“你怕又是一夜没睡,去歇会儿吧。” 萧澜答应一句,却也没回房,只靠坐回廊下,守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与门里的人。 云层散去后,太阳渐渐冒出头来。厨房炊烟袅袅,下人送来了饭菜,却谁都没心思吃,只有岳大刀送了清粥小菜给叶瑾,也不敢多说话不敢多看,匆匆就退了出来。 萧澜觉得这是自己此生度过最漫长的一天,长到他将所有过往都回忆了一遍,从儿时到昨日,陆追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细细碎碎拼在一起,就是鲜活而又生动的曾经。 一个人忘了,总还能有另一个人记住。萧澜靠在木柱上,想着待一年后两人重逢时,要从哪件事开始说给他听,是冥月墓的情定终生,王城的仓促一剑,还是此时此刻,武馆小院中的这场离别。他想了很多,却又觉得再多也不够多,哪怕是陆追的一个笑脸,一句抱怨,他都想深深刻在记忆里,哪怕七老八十白发苍苍,也要一样轮廓分明,清晰如初。 日头渐渐西沉,叶瑾替陆追盖好被子,深深出了口气。太长时间的全神贯注,让他有些头晕眼花,靠在床边缓了半天,方才站起来出了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65章 杀破狼 【第一百六十四章杀破狼】陆公子不能轻易动凡心 热气腾腾的饭菜很快就送了上来, 不过上菜的却不是小二,而是一位斯文书生。````温柳年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笑眯眯道:“这位少侠, 可是打南面来的?” “阁下是温大人吧。”萧澜猜出他的身份,点头,“我姓萧。” “原来当真是萧少侠。”温柳年喜出望外, 又道, “自打杨老将军回王城, 我与阿越就一直在盼着萧少侠,今日可算是将人盼来了。” “师父去西北了吗?”萧澜问。 “大半月前就出发了。”温柳年道, “皇上很是器重杨老将军。” “陆追怎么样了?”赵越替他斟了一盏酒,“前些天叶谷主已快马加鞭派人送来一封书信,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现在呢?” “没什么大事, 只消再静养个一年半载。”萧澜道,“至于记忆能不能恢复, 暂时还说不准。” “只要人没事就好。”温柳年诚心道, “冥月墓一事,真是辛苦你与二当家了。” “是,只要人没事就好。”萧澜笑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待到饭毕, 丞相府的下人已经收拾好了一处小院,清静幽雅白墙黑瓦,窗前光秃秃的树枝上挑着几片残叶, 透出几分清冷来。温柳年推开院门,对萧澜道:“这是二当家先前的住处,不过他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山海居,极少回来,萧少侠就暂且先住在此处吧。” 萧澜点头:“多谢大人。” “一家人,何来这么多谢字。”温柳年笑道,“这一路应该也累了,萧少侠先好好休息吧,我就不多打扰了。” 萧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方才掩上小院门,回身看着墙角的枯树,屋檐下的木铃,想着陆追当初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眼神也一点一点变得温柔起来。进屋后,前厅桌上摆着白瓷茶具,杯壁上细细描绘出几支青竹,旁边龙飞凤舞写了“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村复间松”,诗是前人的,字却是陆追的,萧澜用手指细细摩挲许久,方才轻轻放下。 皇宫,御书房。 温柳年笑容满面:“对,萧澜来了。” “爱卿见过他了,觉得如何?”楚渊坐在龙案后。 “好!”温柳年朗声道。 楚渊道:“说仔细些,怎么个好法。” “仪表堂堂,身材高大。”温柳年道,“在山海居吃了一顿饭,不知引来多少人偷看,还有个媒婆,看架势恨不得当场就来提亲。” “朕问的不是长相。”楚渊不悦敲敲桌子,“再扯一句,晚上便留在宫中吃窝头。” 不吃。温柳年挠挠脸蛋,很是淡定:“长相之外的事,不得皇上亲自看?微臣可说不准。” “爱卿啊,”楚渊走下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老刘是老狐狸,你就是不折不扣的狐狸崽子,可比他滑头多了。萧澜算是你自家人,连这也不能给朕透个底?” “这位萧少侠,二当家说不错,杨老将军说不错,叶谷主说不错,连前几日来的奴月国人也说不错,那大抵是真的很不错了。”温柳年道,“可皇上是打算派他带兵的,事关重大,微臣又的确与他不熟,故不敢妄言。” “罢了,朕跟你去丞相府看看。”楚渊道。 “皇上要出宫?”温柳年被吓了一跳,“这怕于理不合吧?”堂堂一国之君,亲自去丞相府见一个江湖中人? “没什么合不合的,陆家连金山都上交了,朕就算亲自去陆府嘉奖也不为过。”楚渊低声道,“况且等会太傅还要来,你就当找个借口,给朕寻片清静。” 温柳年了然:“陶大人又要催皇上选妃啊?” 楚渊拍拍他的肩膀:“懂了?去让四喜备轿,动静小些,别让旁人知道。” 皇宫离丞相府不算远,出了崇德门拐弯便是。萧澜还在院中擦拭乌金铁鞭,突然就见温柳年小跑进来,道:“萧少侠,皇上来了。” “皇上?”萧澜有些意外,放下手中武器站起来。他原以为最快也要晚上才能进宫,却没料到皇上竟会亲自来找自己。 “不必多礼。”楚渊进来后摆手,“在皇宫外头,没那么多规矩。” 萧澜道:“多谢皇上。”他先前也经常会听陆追提起,说皇上是如何年少有为利落果断,此番得见,就见他虽身着便服,却依旧华贵威严,果真是一派皇家气度。 而与此同时,楚渊对萧澜的印象也挺好,就如温柳年所言,身材高大眉目俊朗自是不提,态度也是不卑不亢,举止利落大方,整个人颇有几分江湖豪侠的英气。如此一人,倘若真是带兵打仗的料,那可真是大楚的福分了。 “来的路上就听温爱卿说了,二当家没事就好。”楚渊坐在石凳上,“待到一年后,朕欠他的酒再慢慢还。” 萧澜笑:“皇上还欠了明玉的酒?” “一盘棋赢一壶酒,朕还当真下不过他。”楚渊道,“与温爱卿两人一个骗茶,一个骗酒,也算是打遍皇宫无敌手。” 温大人被噎了一下。 愿赌服输,怎么能是骗呢,大家分明都很斯文讲道理。 “二当家算是这王城里数一数二的翩翩佳公子。”楚渊又笑着放下茶杯,“这些年上门提亲的人不知有多少,朝中有一位刘老大人,更是他将家中的三个女儿,八个侄女挨个说了一遍,岂料最后一个都没成,给气得够呛。” 萧澜道:“明玉也说起过这件事,还说他那段时间不敢回丞相府,也不敢去山海居,只得日日都在青楼躲着。”也算是……颇有想法,别具一格。 楚渊大笑:“大楚有律法,官员若无公事,出入青楼要摘乌纱,那怕是唯一刘大人不敢去的地方。” 温柳年揣着手站在一旁,见楚渊与萧澜聊得挺融洽,也就逐渐放下心来。就是说,老刘三个闺女八个侄女都说不动二当家,他最后看上的人,必然不会差。 萧澜虽从未上过战场,对战事战略也知之甚少,可武功高强品行端正,眼界也颇广。楚渊越是与他深谈,心里就越是欢喜,近些年大楚朝中无将,一个大将军沈千帆恨不得分成五截用,此时萧澜的加入,无异于是一场甘霖落入沙漠——且不论他到底是否能化出一片绿洲,至少也能暂时缓解干涸的局势。两人从下午聊到日落,直到下人掌灯,才发觉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66章 交战 【第一百六五十章-交战】飞沙红蛟 肥美的羊肉在火堆上滋滋作响, 撒上一把盐巴一把孜然,空气中飘散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し杨清风割下一大块肉递给萧澜,笑道:“你且试试看, 在关内可吃不到这滋味。” 大漠的天穹是最暗沉的墨蓝,当中横过一道璀璨闪烁的银河,似乎伸手就能摘到星辰。如此天高地阔, 连心境也会跟着一道畅快起来, 大楚将士们围坐着堆堆篝火, 听杨清风讲先前打仗的事,讲在赫赫有名的胡儿河一战里, 楚军是如何被敌方迷惑误入大漠深处,在风沙里困了整整七日,最后又是如何突出重围, 反将对手杀个片甲不留。讲到精彩处, 周围一圈将士皆屏住呼吸不敢大声,仿佛已经置身于那场惨烈的厮杀中。副将周尧小声笑道:“没看出来, 老将军还颇有几分说书人的风采。” “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讲起来自然活灵活现。”贺晓道,“老将军当年用兵如神百战百胜,曾杀得胡匪闻风丧胆,时至今日, 这一带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依旧将他视为保护神。” “那位萧少侠呢?”周尧问,“将军怎么看?” “武功高强, 据说在江湖中也能排上名号。”贺晓道,“况且他既是老将军唯一的徒弟,又是皇上亲自派来的,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且再看看吧。” 萧澜枕着手臂躺在沙丘上,半闭着眼睛休息。军营中传来军歌声,先是一两人在低低吟唱,后便一星一点,壮阔连成一片。那声音暗哑却又浑厚,带着一缕思乡之情穿透黄沙,带着吹不散的浓浓牵挂,飘向千里之外的故土。 除夕夜本该阖家团圆,不知道他的小明玉此时在做什么,是陪着娘亲喝茶聊天,还是看阿六在外头放炮扫尘,驱邪迎新。想着想着,萧澜眼底出现了一抹笑意,他将那朵红玉小花重新挂上鞭梢,刚准备起身回营帐,远处却隐隐传来一阵咆哮。 那是风的声音,也是……马蹄的声音。 阳枝城中,锅里的水正咕嘟嘟煮得沸腾,白白胖胖的饺子上下翻滚,就是形状不大一样,有的又俊又饱满,有的歪歪斜斜,也不知是用几块面皮拼在一起,鼓囊囊一大团。 岳大刀拿着漏勺感慨:“我只听过字如其人,现在看来,饺子也如其人。” “能吃就行,要那么好看做什么。”阿六站在她身边搓搓手,小声道,“你穿这新衣裳,可真好看。” 陆追端着醋碟进厨房,跨进一只脚后淡定一转身,又跨了出去。 没听到。 岳大刀红着脸推了阿六一把,直到一家人围坐吃饺子,面上依旧热度未散。陆追笑眯眯的,还打算吃完再多逗两句,问问这对小情人打算何时成亲,陶玉儿却已经收拾好空碗筷,打发他回去歇着,不准再在外头晃悠。 “不守岁吗?”陆追问。 “你不准守,风寒才好了没几天。”陶玉儿道,“要早些睡。” 岳大刀也趁机道:“就是,公子熬不得夜。” 陆追哭笑不得,还想再辩两句自己并非弱不禁风,阿六却已经强行将他扶住,硬是扯回了卧房。 “就是这么对你爹的?”陆追戳戳他的胸口,“当心我不答应你娶媳妇。” 阿六嘿嘿笑:“大刀脸皮薄,爹就别说她了,说我呗。” “你这五大三粗的,有何可说。”陆追笑骂一句,将他打发出去。自己也洗漱上床,裹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听远处鞭炮声声,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阿六与岳大刀,一对有情人站在一起,那情形当真是又暖又甜。 那自己为何就是孤家寡人呢?陆追仔细想了想,却没想明白。他自然不信阿六随口胡诌出来的天煞孤星,估摸那傻儿子连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拿来蒙自己,可又为什么要说谎呢? 难不成先前遇到过负心汉,所以家里人都对此讳莫如深,闭口不提?陆追被这个想法震了一下,五雷轰顶翻了个身,继续想,继续睡,也不知是何时沉沉入眠。可即便睡着了,脑子里装着的事情也没有消散,反而化成了一段不可言说的旖旎场景,带着听不清的湿湿低语,战栗不已,香|艳无边,将梦境染出绯红的颜色来。 …… 一道旷古长风吹过无边大漠,扬起漫天的沙与尘。大楚士兵在号角声中迅速集结,战旗猎猎作响,先锋官佘莽受贺晓指令,先行率军前去迎敌。 “萧少侠。”贺晓道,“你也随佘先锋一道吧。” 萧澜点头,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很快就追上了先锋队。这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部队,士兵皆是从各营选拔的佼佼者,武艺高强意气风发,每每作战时,他们都似一支燃烧着的利箭,率先脱弦而出,插|入敌军腹地,在那里带起一场熊熊烈火。 “看来这回是动真格了。”佘莽道,“平日里都是胡达罕带兵,还是头一次见到耶律星亲自出阵。” 萧澜道:“我在大楚时,曾会过这位夕兰国主,功夫不算低。” 佘莽有些意外,却也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两军对垒,现场一片死寂,只有燃烧着的火把声。 耶律星跨坐马上,看着不远处的萧澜,嘴角挂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他曾在大楚被他教训过一回,知道此人武功不容小觑,单打独斗,自己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可若加上双方身后的军队,那便不一定谁输谁赢了。 “王上。”胡达罕在他身边低声提醒,“大局为重。” “怎么,叔叔以为我当真色令智昏,糊涂了?”耶律星嗤笑一声,“看见黑衣服那人了吗?他便是萧澜,中原武林一等一的高手。” “也是你的情敌。”胡达罕道。 耶律星嘴角一扬:“两军对垒,叔叔怎么老是惦念这些儿女情长,不好吧?” 胡达罕被他噎了一下,还欲说话,耶律星却已经眼神一阴,率先骑马冲出阵营,只振臂一呼,身后万千大军便如同倾泻的流沙,紧紧尾随在他身后,向着大楚先锋队滚滚而去。 “冲啊!”佘莽怒吼一声,双腿夹紧马腹,也身先士卒冲向敌军。萧澜单手扬出乌金铁鞭,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凛冽的寒光来,他单脚踩上马镫,使力飞跃而出,冲在最前方的敌军只来得及看清面前突然飞出一个黑影,颈上就已经传来**辣的剧痛,惨叫着跌倒地上。 鞭梢带出一道强大的内力,一扫就是一片,萧澜所到之处如□□罗煞神过境,哀嚎不断,血流成河。耶律星狠狠甩了一下马缰,飞沙红蛟昂首嘶鸣四蹄踏风,似是一颗流星穿过大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67章 好地方 耶律星出师不利, 非但没有擒得萧澜,反而丢了飞沙红蛟,右臂更是被乌金铁鞭震得微微麻痹, 从骨头里泛出一丝一缕的酸疼来。︾|胡达罕心里摇头,叫来军医将他暂且带了下去。 另一头,萧澜却是越杀越勇, 乌金铁鞭横扫千军, 倒刺利齿穿透冰冷的铠甲, 撕裂鲜活的肌肉,让鲜血在黄沙上染出斑驳的深色来。远处号角声起, 高亢而又嘹亮,在无数大楚将士的胸腔中燃起一团不灭的战火。一小股人马跟在在萧澜身后扫尾,将那些侥幸从乌金铁鞭下逃脱, 正惊魂未定的骑兵再度斩下战马, 配合默契,所向披靡。 越来越多的夕兰骑兵注意到了这个黑衣人, 注意到了他手中那可怕的武器, 狠毒光寒撕破疾风,像是连血肉都要被绞碎成粉末,他们不自觉向后退去,生怕那恶鬼修罗会杀来自己面前。胡达罕先前只听耶律星说过萧澜功夫不一般, 却没料到他出招竟会如此毒辣残暴势不可挡,虽说隔着千军万马,他也能感觉到此时此刻对方眼底的光, 该是嗜血如狼。眼看夕兰骑兵队伍已陷入混乱,胡达罕果断下令收兵,只留下一队人马作掩护,其余大军则是自侧翼后撤,用最快的速度退回了茫茫大漠中。 萧澜扫开面前围堵,向着胡达罕的方向冲去,杨清风却在他身后大声道:“澜儿!回来!” 只这稍稍一迟疑,胡达罕的身影已经被护卫包围,消失在了萧澜的视线里。 这一仗打得干净利落,楚军只用了极少的伤亡,便让夕兰**队大败而回。晚些时候,大楚的将士们都在传,说敌方主帅耶律星此番不仅被萧澜伤了手臂,更是连飞沙红蛟都被抢走,撤退的时候狼狈不堪,就像被鹰追急了的兔子。这话自然有夸大的成分在里头,但萧澜在这一战表现勇猛却是不争的事实,连贺晓也对他赞不绝口,原想当面道谢,却到处也找不到人。 马厩里,萧澜取了一把干草,正在喂那抢来的马。或许是因为脑袋上挨了一下子,飞沙红蛟看起来有些没精神,甩着尾巴不愿搭理他,连身上的毛发光泽也有些黯淡起来。 “澜儿。”杨清风从后头过来。 “师父。”萧澜站起来,“战场那头清理完了?” “差不多了。”杨清风道,“贺将军到处在找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喂马。” “好不容易才抢来的,自然要照顾好一些。”萧澜道,“飞沙红蛟在大漠中能与汗血宝马齐名,老王说它不愿吃草料,我就过来看看。” “怎么,心情不好?”杨清风问他。 “谈不上。”萧澜将干草丢进马槽,“师父昨夜为何不让我乘胜追击?” “胡达罕身边一直有数百兵马保护,撤退时又处在敌营最后方,为师自然不会答应让你孤身涉险。”杨清风道,“你虽武艺高强,却终归只有一个人,对方若早已备好圈套,你贸然闯入,得不偿失。” 萧澜道:“那胡达罕就在我眼皮底下。” “你啊,就是没吃过苦头。”杨清风拍拍他的肩膀,“这一仗你表现勇猛,却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又过分轻敌,这毛病得改。” 萧澜没说话,只继续抽了一捆干草喂马。 “你若心里不服,不妨将此事写下来送往阳枝城,让小明玉评评理,看你我师徒谁对谁错?”杨清风乐呵呵。 萧澜手下一顿。 “怎么,怕媳妇,不敢说?”杨清风用胳膊肘捣捣他。 萧澜哭笑不得,却也不由自主想了想,若陆追当真收到这样一封书信,会是何种反应——只怕会同师父一起,将自己从头训到脚。 “这转眼都要开春了。”杨清风与他一道慢慢往回走,“再过半年,你也就该动身去江南了,也不知那时这仗能不能打完。” “我猜不会。”萧澜道,“敌军一直就躲在大漠中不肯冒头,头一回正面出战就伤了主帅折了马,算是大败而回,将来只会更加谨慎小心。” “不过那耶律星倒是与传闻中的不大一样,”杨清风道,“过分沉不住气,有些草率鲁莽了,上回你在阳枝城见他时,也是如此?” “说不好,或许只是见到我后才分外眼红。”萧澜道,“他曾经想带着明玉回大漠。” 杨清风脚下一顿,试探道:“带回来做军师?” 萧澜嘴角一扬。 杨清风:“……” 杨清风倒吸一口冷气:“我的确听说那耶律星荒淫无度,娶了不少王妃,可似乎都是……女子。”并没有男人啊! 萧澜调侃:“师父对这些事还挺清楚。” 杨清风一翘眉毛:“怎么同为师说话呢!” “昨夜在战场上,他的确是有些草率冲动,不过一来因为宿怨,更多却是因为不知我功夫深浅,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萧澜道,“对于那种人来说,吃一见长一智,下回怕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不单单是吃一见长一智,他还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杨清风道,“梁子既然已经结下了,你以后也要多加留意,切莫着了他的道。” 夕兰国的大营中,耶律星正坐在案几后,一脸沉沉怒意。他不想给出任何解释,幸好胡达罕也极为识趣,并没有再提战败一事,只让军医替他包扎好了伤口,便退出了帐篷。 四周安静而又空荡,耶律星的脸色总算和缓些许。他觉得自己着实太过轻敌,回想起当初在阳枝城的那场对决,萧澜的功夫分明就与自己不分高下,现在看来,却原来只是一场**计。 大帐里传来茶盏破碎的碎裂声,外头的守卫与侍女低头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阳枝城内,陆追正裹着厚厚的袍子,一边溜达一边晒太阳。大年初一,小摊子都还没出,街道空空荡荡,倒是有了几分与平日里不一样的味道。他也没有要去哪里,就只是漫无目的走着,穿过每一条小路与巷道,路过熟悉的茶棚,书店,客栈,最后一路出了城。 多去一些地方,多看一些景色,或许就将那些丢失的记忆找回来。他想知道过去都发生了些什么,想知道心里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究竟是谁,又为何会三不五时,就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人从田埂另一头走过来,陆追原以为是乞丐,走近后才看清,原来是认得的人。 空空妙手在墓中待了十来天,没洗脸没漱口,头发蓬乱一头,又邋遢又困倦,见到陆追后也只抬了抬眼皮子,算是打招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68章 飞柳城 【第一百六十七章-飞柳城】谁家宅院深深 “陆公子怎么可能去逛青楼, ”铁烟烟不信,“你听谁说的?” “没听谁说,我亲眼看见的, 与那盗墓的老前辈一道进了春花院。=”小丫鬟跺脚。 “这不就对了,谁去逛青楼还要带个老人家?”铁烟烟笃定道,“肯定是要去查什么事情, 江湖中人门路多, 青楼啊茶馆啊, 都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小丫鬟被她说得一愣一愣,一想好像又的确是这么个理。 “你啊, 就是沉不住气。”铁烟烟站起来,“正好,我们到街上逛逛, 买些点心送去武馆, 等陆公子回家之后,再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小丫鬟脆生生答应一声, 高高兴兴陪着她下了绣楼,就是说,陆公子怎么可能逛青楼,自己方才真是昏了头。 与此同时, 春花院中。 香气袅袅,琴音也袅袅,而在这一片袅袅中, 陆追正坐在软榻上看着面前七八名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撩人露骨者有,矜持端庄者亦有,团团围在案几边,抚琴烹茶斟酒说笑,看着倒也和乐融融。 陆追问:“与我一道来的那位老人家呢?” “付了一大笔银子之后就走了。”一名女子道,“说让我们尽心尽力,只管使出浑身解数,好好服侍公子。” 陆追:“……” 搞了半天,原来不是前辈心思活络,而是特意安排给自己的? 看着面前的美人与美酒,陆追有些糊涂起来。花了一大笔银子安排这一切,且不说自己喜欢与否,对方应当都是出于一片好心,那理由无外乎两种——一是自己先前帮过他的忙,对方出于感激;二是自己先前吃过他的亏,对方出于愧疚。想通这一点后,陆追顿时觉得,那邋里邋遢的老前辈还挺有趣。 空空妙手躲在不远处,见那屋门足足过了两个时辰还没打开,里头的人也没被赶出来,心中难免窃喜,恨不得当下就写一封书信,将这春花院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孙儿,好让他早些对这陆家人死心。 而此时在那香气飘飘的房间里,却远没有空空妙手所想的香|艳旖旎。大抵是因为陆追无论长相穿着或是气度谈吐,都与寻花问柳浪荡客搭不上关系,甚至也不大像喜欢喝花酒的文人骚客,更似是富家少爷赶路累了,恰好路过这春花院,就顺路进来歇歇脚喝杯茶,眼底没有杂念,心底也没有杂念。 见多了一心寻快活的男人,此番难得遇到一个当真斯文,又当真好看的公子,这满屋的姑娘反而变得欢喜忐忑,小心翼翼起来,众人起身打开窗户让熏人的香气散去一些,又新换了一壶好茶,规规矩矩弹琴唱曲,直到日头渐渐西斜,天边晚霞绚烂,方才恋恋不舍将陆追送出了大门。 空空妙手正在街对面的茶铺里等,见着人后赶忙迎出来,眼底闪着激动与兴奋,一把握住陆追的手腕,问道:“可还喜欢?” 陆追道:“多谢前辈。” 陆追又委婉道:“下回就不必破费了。” 空空妙手不解其意,心中还在兀自高兴,围着他转了两圈后又叮嘱:“回去之后,千万莫要将这件事告诉第三人,记住了吗?” 陆追点头:“好。”他答应得爽快,也并未多问理由,只想着能顺着这位老前辈的意,将这件事快些打发过去,免得隔三差五来一回,着实脑袋疼。 空空妙手嘿嘿笑着,与他一道往家走,觉得自己还挺聪明。 武馆里,陶玉儿吃惊道:“明玉去了青楼?” “是啊,夫人不知道?”铁烟烟手里拎着点心,又赶紧解释,“是同那位妙手前辈一起去的,不是寻花问柳,八成是要查事情。” 查什么事情!陶玉儿一听“妙手前辈”四个字,就觉得定然没什么好事,拎起裙摆刚打算出门去寻,就见空空妙手正在与陆追一道往这边走。 “夫人。”陆追打招呼,“你要出门?” “去哪了?”陶玉儿开门见山。 陆追迟疑:“啊?” 空空妙手果断顿住脚步。 “去哪了?!”陶玉儿又问了一遍,这回眼神却落在空空妙手身上,和善全无,柳眉倒竖。 “茶、茶馆!”空空妙手梗着脖子答。话音未落,一段红练便已经逼至眼前,于是赶忙惊慌躲开,怒骂:“你这泼妇,又要做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陶玉儿一掌劈在他肩头,将人逼至十几步开外,“以后离明玉远些!” 空空妙手侧身一躲,并不想与她缠斗,只缩着肩膀忿忿离开。陶玉儿转身又问陆追:“怎么今日单独出去了,没带阿六?” “只想出去透透气罢了。”陆追又解释,“那位妙手前辈,没恶意的。” “他也就是仗着你失忆。”陶玉儿拉着人进屋,“以后要离他远些,记住了吗?” 陆追试探:“那先前——” “先前的事暂且不提,总之那老头虽不是坏人,却更不是什么好人,他就是个没有感情不讲道理的疯子,满心只有机关与墓葬。”陶玉儿递过来一杯热茶,咬牙道,“若还不知悔改,总有一天,他怕是会死在自己心中的执念里。” 陆追答应一声,却依旧满心疑惑,在脑中搜刮了一圈,可也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先前与这位奇奇怪怪的妙手前辈究竟有何瓜葛。 晚些时候,陶玉儿亲手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前往西北的驿官。从阳枝城到玉门关,路途迢迢跋山涉水,即便是用最快的马,抵达时也已经从春到了夏。信里头还夹了一张纸,是陆追在练字时顺手抄的情诗,或许是因为当中饱含的绵绵思念太真切,以至于连落笔都变得轻缓,不再龙飞凤舞狂草洒脱,而是用了规规矩矩的小楷,一字一句,工整而又温柔。 萧澜将那张纸小心叠起来,又放进木盒里收好,方才抖开陶玉儿的信函,却越看越哭笑不得,他原以为空空妙手已经放弃了让自己生儿子的渴望,可现在看来,倒是更变本加厉了些。不过所幸除此之外,信上提到的其余事情都是好的,陶玉儿甚至还额外加了一句,说陆追吃得挺胖。 萧澜“噗嗤”一声笑出来,心更往江南飞了几分。 大漠深处,耶律星手臂发力弯弓满月,三支箭羽稳稳将远处的草人射了个透心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69章 相遇 【第一百六十八章-相遇】我姓萧, 萧澜。喜欢就上 “你家少爷是出门去经商吗?”陆追问。 “他是江湖客,在边关呐。”李老瘸端出来一盘茶点,“公子再尝尝这个。” “江湖客?”陆追越发好奇起来。 李老瘸点点头, 又道:“公子若是喜欢这处宅子,以后就常来吧,也给我这老头子做个伴。” “有这么好的茶, 主人又如此好客, 我怕我将来会赖着不走。”陆追笑问, “不知该如何称呼老人家?” “我姓李,这条街上的人都叫我老李。”李老瘸看了眼天边那黑压压的云, “像是要落雨了,公子是外乡客吧,住在哪家客栈?” 陆追道:“听雨楼。” “那是这城里景致最好的一处客栈。”李老瘸道, “公子挑了个好地方啊。” “客栈景致再好, 也比不过这处小院。”陆追站起来,“今日多有打扰, 天色已晚, 我也该回去了。” “公子明日再来吧。”李老瘸道,“明日这宅子里,有上好的竹叶青,还有八宝楼的糖渍酸杏。” 陆追闻言笑道:“好酒配酸杏, 老伯真是个有趣的人。” 李老瘸也跟着笑,一瘸一拐将他送出小院,靠在门口看着人一路离开, 一身白衣似雪。 晚些时候,天上果然就落了雨,沙沙飘在客栈院中,打出一片青翠苍郁的绿意,连空气也是干净而又清爽的。陆追刚推开客栈屋门,迎面便吹来一股带着湿意的凉风,回廊上放着青竹编成的小凳,上头溅了几丝细雨,剔透玲珑凝成圆珠,映出这小城的半分秋意,一丛草木。 陆追将竹凳擦干,坐上去后摇摇晃晃,不稳当,却有趣。闭上眼睛之后,便能忘却一切世间烦忧,只听潇潇风雨弥在茫茫天地间。 翌日,李老瘸一大早就打开院门,却直到中午,才等来了慢慢悠悠的陆追,他手里提着一只卤鹅,隔着老远就笑:“总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空手上门,这鹅就当是给李老伯的茶酒钱。” “正好,用作下酒菜。”李老瘸从他手中接过来,片刻便切出来一盘鹅肉,又温了一壶酒,捡了几枚酸杏,“公子尝尝看,这酒可不比昨日的茶差。” 杯盘上都描绘着萱萱兰草,陆追感叹:“老伯真是懂过日子。” “不是我,是我家少爷。”李老瘸道,“公子先慢慢吃,那鹅肉还剩下不少,我拿去送给左邻右舍一道尝尝。” 陆追点点头,自己就着酸杏饮下半盏酒,入口绵长回味泛甘,倒显得旁边那盘油汪汪的卤鹅有些不搭调。 真是个好地方啊。陆追四下看看,盘算要不要找些工匠,将陆家的祖宅重新翻修一遍。即使不常住,能隔个两三年回来一趟,在这满城胧胧烟雨中驻足停一阵子,也是妙事一件。 于是等李老瘸回来后,他就当真问了问这件事。 “这个季节,匠人可不好找。”李老瘸替他斟酒,“公子又不着急住,慢慢来吧。” “也是。”陆追想了想,又笑道,“将来我若是修宅子,也要同这里一样,院中一步一景,庭前处处飞花。” “公子若喜欢,喝完酒后就再去后院逛一逛吧。”李老瘸道,“那里有书房,还有主人家的卧房,都是下了功夫的。” 陆追摇头:“我一个外人,哪能往主人家的卧房里钻,未免太过失礼。” “公子不是要修新宅子吗?多看两处总没错。”李老瘸道,“有我陪着,就不算失礼。况且我家少爷性格与旁人不同,公子越是喜欢这屋宅布置,他就会越高兴。” “是吗?”陆追笑着放下酒杯,“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场小酒后,天上又落起了雨,李老瘸撑着伞,与陆追一道穿过前厅,推开雕花小门,却又是另一番世界。烟烟小雨透过屋檐,淋淋漓漓滴落下来,在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溅开一片碎光,窗前半树花开,是夏末秋初的最后一抹绯红,几片花瓣随风摇曳,最后飘飘落下枝桠,落在陆追肩头与发间。 卧房里摆件清雅,从桌上的茶具到床头的熏香,每一件都是下了心思的。陆追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一方小案,心里盘算将来修陆宅时,若将院落屋宅草木摆件都修得与这里一模一样,会不会稍显……无耻了些。 但当真是极喜欢啊,陆追满眼惊叹,又随着李老瘸到了书房,看着那满墙雕花阁内的书册,和桌上摆着的端砚湖笔,心里更对这屋宅主人生出几分向往来。 “公子若没有其它事,就在此处看看书吧。”李老瘸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我?”陆追道,“当真可以吗?” “书不就是给人看的吗。”李老瘸笑道,“公子若不想白看,那就劳烦将这些放乱的书重新归位,也算是帮我一个忙。”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陆追施礼,“多谢老伯。” 李老瘸撑着伞,乐呵呵去了前厅,只留下陆追一人在后院,抱着一摞摞书册,先细细翻过,再分门别类逐一放回,将日子过得半是悠闲,半是忙碌。 大漠深处,耶律星道:“走了?” “是,萧澜,早就离开了玉门关,据说是要去江南接人。”红衣女子啧啧道,“王上,你的消息不够灵通啊。” “去江南……接人?”耶律星微微迟疑。 “先说好,若进大楚杀人,我可是要加银子的。”红衣女子道,“杀萧澜,更要翻三倍。” 耶律星抬手制止:“不必了。” “不必了?”红衣女子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却“噗嗤”笑出声,“王上不该是这种小气的人吧,还会被我的价码吓到?” “不用追去大楚,”耶律星站起来,“先等他将人从江南接回来,再议其它。” “我懂了。”红衣女子点头,“等他接来之后,两个一起杀?” “不许碰另一个人!”耶律星往她面前重重放下一杯酒,眼底写满警告,“他是我的。” 红衣女子先是一怔,后又咯咯笑得妩媚:“我又不会杀一个,再白送一个,王上只消说清楚便是,气什么,气坏了身子可不值。” 耶律星心里摇头,也懒得与这妖女多言,转身出了大帐。 萧澜举手扬鞭,飞沙红蛟一路疾驰,几乎要化成一道红色的闪电,坚硬四蹄踏过沙地丘陵高原山川,自西北出发,昼夜不停风驰电掣,最后终于在一个温情脉脉的黄昏,抵达鱼米丰饶的江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0章 要死要死 【第一百六十九章-要死要死】不可描述的梦境 要写一篇催人泪下的劝降书, 对陆追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且不说他原本就文采斐然,哪怕是单单靠着这些年从温柳年处学来的皮毛, 也足以打遍江湖无敌手。萧澜替他将宣纸压好,又挽起袖子细细磨墨,目不斜视, 倒是挺规矩。 陆追手中握着狼毫, 心说旁人都是纤纤素手, 红袖添香,为何到了自己这里, 就变成了如此高大威武的一个人,不单不香,还挡光。 “你笑什么?”萧澜问。 “我没笑啊。”陆追单手撑着脑袋, 手在桌上敲敲, “说说看,大漠里头战况如何, 还有, 边关百姓的生活如何。” 萧澜点点头,将战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与夕兰国开战的这一年,虽说大半时间双方都在僵持,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战役, 但也正是因为有了楚军压境,百姓的日子才能稍微安稳一些,至少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惧怕会有胡匪来屠村。 “屠村?”陆追皱眉,“那耶律星这么狠毒?” “耶律星的确不是个好东西,不过屠村倒也不是他授意的,而是懒得拘束军队。”萧澜道,“他只要赢,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不管过程。” “那也一样是个混账。”陆追道,“手握铁骑却不加约束,无异于将饿狼散养,若说他不知道饿狼会伤人,谁信。” 萧澜笑笑:“你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个混账。” 这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桌上红烛轻晃,照出一方亮光。一杯清茶白雾缭绕,萧澜陪在一边,看他神情专注写字,侧脸轮廓柔和,睫毛挺长,被镀上一层光后,就变成了毛茸茸的金色,唇微微抿着,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发呆。 想起一年前自己离开时,陆追苍白而又憔悴的模样,萧澜心头泛上酸楚,眼底的光却越发温柔,他想把他抱在怀里,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都这么护一辈子,直到两人都走不动路,白发苍苍。 “你看看,行吗?”陆追吹干纸上墨迹。 “嗯?”萧澜回神。 “有些草。”陆追往他身边坐了坐,“你若看不懂,我就念给你。” 萧澜好笑道:“真当我是只会打仗的大老粗呢,字都看不懂?” “我这字吧……”陆追清清嗓子,催促,“快看,我只写了一半,你若觉得行,我就继续这么写。” 萧澜扫了一遍,却“噗嗤”笑出声来:“如此直白?” 陆追道:“你方才说的,那些夕兰军队中的汉人,大多是边境的农夫与牧民,自然要直白些,若是写一篇文绉绉的锦绣文章,他们也听不懂。” 萧澜点头,将纸还给他:“不错。” “不过你能认全我的字,还算有些厉害。”陆追看他一眼。 萧澜笑笑,道:“我写两行给你看?” “你写?你要写什么?”陆追不解,不过还是将笔递过去。 萧澜在纸上写了两行诗,是他先前在王城丞相府,陆追卧房里看到的那两句。 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村复间松。 陆追吃惊:“你的字和我还挺像。” 萧澜将笔还给他:“八成相似,不过还是你写得要更好些。” “过奖过奖。”陆追道,“萧兄的字也不差,这两句诗更好。” “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出去吃饭?”萧澜道,“这城里有家酒馆不错。” “也好。”陆追活动了一下手腕,“那我请客,就当是付房钱。” “好。”萧澜一笑,与他一道出了小院。或许是因为落了雨的关系,街上并没有太多小摊贩,与以往比起来有些空旷。两人穿街走巷,走了挺长一段路,方才在街角处找到了一家小酒馆。说是酒馆,其实面也卖,饭也卖,还有刚打上来的白鱼,肥肥嫩嫩,只用一些葱姜丝清蒸过,沾上酱油就能吃出满嘴鲜甜。 陆追又问:“大漠中的湖泊里,有鱼吗?” “有啊。”萧澜将鱼刺细细挑干净,“又肥又大,不过打仗时的吃法可不如这江南细致,都是刮鳞用火烤,抹上盐巴就是一盘好菜。” 陆追仔细想了想,在一片茫茫黄沙中,孤独存在的一片绿洲,那该是何等壮阔而又奇妙的场景。 萧澜将鱼肉放在他面前,继续说大漠中的事情,说那些终年呼啸的旷古长风,说那些弥漫在天的沙与尘。眼前泛起一层薄雾,恍惚就回到了童年,回到那阴森不见天日的墓穴中,面前的人也是像现在这里,缠着自己要听外头的故事。 “你怎么了?”陆追有些诧异。 “没什么。”萧澜仰头饮下一杯酒,将喉头的酸涩与眼底的热流,一并强咽了下去。 “是想起了战场上的事情吗?”陆追替他将空杯斟满,小心翼翼地问。 “嗯。”萧澜叹气,“真想快些将仗打完。” “会的。”陆追安慰,“那耶律星残暴成性,得不了民心,自然成不了气候。” 萧澜点头:“多谢。” 陆追又盛了一碗汤给他,热乎乎的,飘着油星与葱花,恰好能驱散这深秋雨夜一丝寒凉。 这家酒馆虽小,酒却不差。陆追带着两分醉意回了小院,洗漱之后躺在柔软厚实的床上,觉得无比惬意,迷迷糊糊间,只听外头沙沙声响,也不是是雨还是梦。但无论是雨是梦,那都是一样美好的,秋风夜雨得一场好眠,千金不换。 萧澜替他轻轻关好窗户,靠在墙上笑。 真好。 再往后几日,陆追在宅子里住习惯了,对萧澜的戒备也就逐渐卸下——能有如此不俗品味,又甘愿舍弃安稳闲适,投身军营戍边卫国的侠士,无论何时何地,都理应备受尊敬才是,而不是被自己当成……人贩子。 “在想什么?”萧澜拎着一包点心进来。 “没什么。”陆追斟酌了一下用词,诚恳道“萧兄,你真是个好人。” 萧澜笑着将点心递给他:“好人方才路过张家铺子,顺便给你买了些吃食,试试看。” “这……”陆追拆开绳子,看着里头的三四样小点心,都是自己平日里极喜欢吃的,可那张家铺子里的点心少说也有二三十样,这也能挑得如此一样不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1章 同行 【第一百七十章-同行】还特意打扮了一下 陆公子轻功上佳, 跑得贼快,街上的百姓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白影掠过,再晃眼便已无影无踪。 “明玉。”萧澜从身后一把拉住他, “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追淡定道:“没出什么事。” “没事?”萧澜向后头指指,“都快跑出城了。” 陆追道:“嗯。” 陆追道:“就随便跑跑。” “那早饭还吃吗?”萧澜笑着看他。 “不吃。”陆追坐在一户人家的台阶上,“你去吃吧, 我想一个人静静。” “喂, 我得罪你了?”萧澜也坐在他身边。 “没有。”陆追目不斜视, 觉得今天云挺白,雪白。 “既没得罪你, 那为何饭也不肯吃,还要赶我走。”萧澜叹气,“陆公子好生不讲道理。” 感受到身侧的目光, 陆追不自觉就汗毛倒立, 昨晚的梦境也重回脑海,被翻红浪床帐暖, 呼吸是酥的, 骨头也是酥的。 “轰”一声,有火药在血液中点燃,直冲脑顶。 萧澜用手背贴上的侧脸。 陆追猛然打了个哆嗦。 萧澜顿了顿,解释道:“无意冒犯, 不过你好像发烧了。” 陆追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他盯着萧澜看了一会儿,诚恳道:“萧兄, 你确实是个好人。” 萧澜忍笑:“所以?” 没有所以了。陆追站起来,蔫头蔫脑往回走,是我不好,对你抱有非分之想。 “心情这么不好,不如讲个笑话给你听?”萧澜跟在他身侧。 “不听。”陆追拒绝。 “那请你喝酒?”萧澜又提议。 “不喝。” “骑马吗?” “不要提骑马!” 萧澜从路边随手摘了朵野花,递到他面前。 陆追膝盖发软,心里颇累。 …… 李老瘸纳闷道:“陆公子怎么了?一回来就去卧房,茶也不喝。” 萧澜道:“闹别扭了,过两天就会没事。” 李老瘸又小心翼翼地问:“少爷为何不将实情告诉陆公子?” “难得见他如此无忧闲适,又何必说一件早已想不起来的事,让他绞尽脑汁,焦虑伤神。”萧澜笑笑,“现在这样就很好。”就如同他先前羡慕的阿六与岳大刀,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些细细碎碎的儿女情长。 陆追抖开被子,将自己结结实实裹了进去,像是只要这么做了,就能将自己与那香|艳的绮梦隔绝起来。萧澜在窗外看着那个鼓鼓的被子包,笑得开心:“明玉。” 一把银刀自窗内飞射而出,萧澜侧身躲开,举手投降:“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这么早就要歇息?晚饭还没吃呢。” “没胃口。”陆追闷闷回答一声,“萧兄去吃吧,我要睡了。” “行。”萧澜点头,又道,“做个好梦。” 陆追:“……” 梦个头! 窗外脚步声渐远,陆追将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院内很安静,萧澜一走就更安静,无雨无风,连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天上太阳渐渐西斜,屋内的光影也一寸一寸消失,待到满天红霞变成残月繁星时,陆追也终于放弃胡思乱想,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夜他没有再做梦,可即便没有了那旖旎的梦境,翌日清晨起来时,听到院中萧澜的说话声,心里也依旧微微悸动了一下,带着一丝期待一丝不安,像是枝头饱满的浆果,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绽放出酸甜与青涩的滋味来。 “起床了吗?”萧澜敲敲窗户,“太阳很好,就在院中吃早饭如何?” “……好。”陆追坐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那我去买了。”萧澜笑笑,“若是还不想起,就再多睡会儿。” 陆追答应一声,伸手想拿床边的衣服,却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新的衣袍,月白内里罩着蓝色纱衣,颜色很淡,像是春日里最高爽的天。 没救了。陆追洗着脸哀怨地想,我居然还特意收拾打扮了一下。 萧澜在街上逛了一圈,七七八八买了不少早点,有新出锅的猪油膏,还有甜滋滋的桂花酒酿,加了糯米与鸡蛋,老板娘一边盛一边问:“是带回去给娘子下奶吧?” 萧澜受惊:“啊?” 真是体贴啊。老板娘笑容满面,又往他碗中多加了两大勺糖。 “怎么这么甜?”陆追皱眉。 萧澜一边吃面,一边从牙缝里往外含含糊糊道:“因为下奶。” “什么?”陆追没听清。 “我说,因为老板娘想让你吃胖些。”萧澜抬头一笑,语调温和,“现在这样太瘦。” 陆追耳根烫了一烫,食不知味,将碗中那甜死人的酒酿吃了个一干二净。 早饭之后,萧澜又给他泡了一壶茶,叮嘱了一句小心烫,方才离开小院,打算买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陆追独自坐在回廊中,双手抱着茶盏感慨万千,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完全挑不出毛病。若自己心无杂念,那莫说是一道去西北,即便是去西洋也未尝不可,但偏偏……想起梦中那些暧昧湿语,陆追又一次深深叹气,觉得自己九成九是中了邪,要用桃木剑戳一戳。 再过一日就要动身前往阳枝城,陆追先前曾想过很多次,待到自己要离开这处小院时,会不会依依不舍满心牵挂,现在当真要走了,他却又觉得……似乎走了也就走了,飞柳城一直在,这处宅子也会一直在,想回来了,随时都能回来。 想及此处,陆公子被自己的厚颜无耻略略震了一下,宅子是萧澜的,老李也是萧澜的,自己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竟然会不自觉将这里当成一个家? 他向后伸开四肢,没形没状倒在软榻上,什么翩翩风度,不要了,就这般全身无力懒洋洋瘫着晒太阳,挺舒服。 “明玉。”萧澜在外头叫。 陆追瞬间坐直,身姿挺拔如青翠小竹,声音云淡风轻:“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2章 灯会 【第一百七十一章-灯会】白首不相离 既叫月老镇, 这城里自然就处处都是红线结,连客栈也不例外。这间天字上房内,桌上放着鸳鸯摆件, 香炉雕着并蒂莲花,一张大床挂着飘逸纱幔,用红绳金钩整整齐齐系在两侧, 就差摆上龙凤红烛, 再在床头贴个“囍”字。 萧澜推开窗户, 外头恰好是那月老祠,青烟袅袅游人往来, 的确香火极旺。 陆追走得有些口干舌燥,倒了杯小二刚送来的茶水,却既不是毛尖也不是龙井, 而是酸酸甜甜的梅子茶。 “若喜欢上一个人, 想来滋味也该如此。”萧澜端着杯子,细细一品, “又酸又甜。” 陆追淡定道:“萧兄貌似很有经验?” “怎么, 想知道?”萧澜凑近他,眼底带着一抹笑。 陆追屁股粘着椅子挪开。 不想。 …… 这座城镇虽小,馆子倒是挺多。晚些时候,两人一道从正街上走过去, 四处烹煮炸卤香气四溢,陆追四下看看,问道:“莫不是我们赶上了什么大日子?”否则未免也太过热闹了些。 “是灯会。”萧澜从小摊上买了一根糖糕递给他, “就在前头。” “又不是正月十五,为何还会有灯会?”陆追不解。 “有两个理由。”萧澜道,“第一个,据说每年此时,月老都会回这镇子里看看,大家摆起花灯设下集市,都是为了迎他。” “方才客栈小二告诉你的吧?”陆追问,“还有一个理由呢?” “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我自己猜的了。地方官想要做出政绩,正好借着这月老镇的名头,隔三差五办些花灯会女儿集,吸引客商与路人来此游玩。”萧澜道,“江南小镇虽说大多不穷,可像月老镇这般富庶的也不多,究其根底,月老镇的名字功不可没。” “这倒是件好事。”陆追想了想,“像这样的地方官多一些,也省得个个都只会伸手向朝廷要银子。” “到了。”萧澜道。 “什么到了?”陆追问。 “吃饭的地方。”萧澜道,“福鼎楼,这城中最好的酒楼。” “这人声鼎沸的,哪里还会有位置。”陆追停下脚步,摇头道,“随便找个小摊吃碗面吧。” “跟着我赶了一天路,晚上再吃面凑活,旁人还以为我虐待你。”萧澜拉着他进了酒楼,“肯出银子,你还怕没地方坐?” 陆追原本想说,这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即便有位置也闹得慌,倒真不如在小巷中安安静静吃一碗面,但见萧澜兴致像是极好,便也没有多言,随他一道坐在了靠窗边。 “闹有闹的好处,烟火气足,吃饭也香。”萧澜道。 陆追愣了愣:“我方才说话了吗?” “你没说,不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萧澜替他倒了半杯茶,“先润润嗓子,这是店里最好的龙井,你若不喜欢,我就让他们换成冰糖胎菊。” 这都能行。陆追深吸一口气:“我说萧兄啊。” 萧澜接话:“我知道,我是个好人。” 陆追:“……” 陆追道:“嗯。” 萧澜笑笑:“可我也不是对谁都这般好的。” 陆公子气定神闲喝茶,那不重要,你对我好就成。 松鼠鳜鱼鲜甜,瓦罐烧肉咸鲜,几道时令小菜也是炒得爽脆可口,连点心都入口即化。一顿饭吃得陆追心满意足,也当真领会到了萧澜方才说的,吵闹一些才有烟火气,不必时时刻刻都想着求清静,反而失了许多乐趣。 夜幕降临,店铺门口的红灯笼也亮了起来,出了酒楼向远处看去,整条街都是暖洋洋的,光晕让游人的身影变得虚幻重叠辨不真切,像是再往里走一步,就会陷入另一个绮丽奇妙的世界。 萧澜顺势握住他的手。 陆追心里轰然一声响,扭头看他。 “里头人太多,万一被挤散了,又要找半天。”萧澜目光淡定,扣紧手指。 陆追:“……” 陆追道:“是吗?” “是啊。”萧澜笑笑,牵着他的手沿着长街慢悠悠往前走。 掌心传来的触感干燥而又温暖,陆追觉得自己有些僵硬,却又觉得这样很好,周围是喧闹的人群,眼前是晕染的光影,灯笼是红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香气,若是人群太挤,萧澜还会将他拉到身前,用手臂圈出一方小小的寂静天地来。 “走累了?”待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萧澜松开手,关切道,“怎么一直也不见说话。” 陆追摇头:“……没有。” “那坐一会,我去买些酸梅汤回来。”萧澜叮嘱,“不要到处乱跑,知不知道?” 陆追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觉得此生还是头回被人当成小娃娃,如此小心翼翼呵护对待。他原本想说自己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可抬眼却见萧澜已经走远,高大的背影隐没在人群中,依旧分外醒目。 陆追不自觉就蜷了一下手指,原本想将手贴在脸上,好散去一些滚烫的温度,却又突然想起这手方才被萧澜握过,周身顿时更加僵硬几分。脑中嗡鸣不断,眼前光影流转,他觉得自己八成是着了魔,或者中了毒。 “明玉,明玉。”萧澜在他面前晃晃手,“想什么呢?” 陆追猛然回神:“没,你回来了。” “尝尝看,据说还不错。”萧澜将碗递给他,“虽说天气不热,不过这里人多,看你也出了汗,喝完能凉快些。” “就一碗?”陆追双手捧着,“你呢?” “你喝完了,剩我一口便是。”萧澜坐在他身边,“这酸酸甜甜的东西,我原本也不大喜欢。” 于是陆追心里便再度复杂纷乱起来,他看了眼身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比如说同住一间屋,同骑一匹马,同用一个碗,还有方才在光天化日下牵手而行低声笑语,分明就是格外暧昧而又亲密的,可在他嘴里说出来,却都极为云淡风轻,像是朋友之间理应如此,并无任何稀奇。思前想后,他反而难得糊涂起来,不知究竟是因为自己多心,还是当真有……别的原因。 “又在发什么呆?”萧澜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3章 共枕 【第一百七十二章-共枕】我要带明玉去西北 待萧澜回到客栈时, 陆追已经沐浴完,正坐在椅子上,用一块大手巾擦湿漉漉的头发, 脸上被热水熏出的红意还未散去,衣服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些许白皙的肌肤来。见他进门, 陆追扬扬下巴:“水已经准备好了, 快去洗干净。” 萧澜随手解下腰带丢到一边。 陆追顿了顿, 轻描淡写地吩咐:“去屏风后脱。” “这一身脏衣服,我可不想穿着踏进房中。”萧澜站在门口, 将上衣扔到地上,“待会叫小二进来,拿去丢了吧。” 陆追答应一声, 自己倒茶喝, 原以为他至少会剩一条里裤,没想到……还脱得挺彻底。 看着面前狂野奔放之人, 陆公子一口水全部喷了出来, 他目瞪口呆目送萧澜一路去了屏风后,整个人宛若被天雷击中。为何世间竟会有如此随性不羁之人,即便大家都是男子,哪怕看在斯文的面子上, 也要适当遮一遮……那种地方吧? “讲个故事给你听?”屏风后水声哗哗,萧澜一边往身上浇水,一边同他说话。 “什么故事?”陆追依旧沉浸在方才的画面里, 暂时无法自拔。 “从前有个小书生,”萧澜慢条斯理道,“他每回洗澡,都能被隔壁邻居撞见,你猜是因为什么?” “这是什么流氓邻居。”陆追揉一揉僵硬的脸颊道,心情复杂道,“好了,你不准讲了,我也不想猜。” 萧澜笑笑:“那你想说什么?” 洗澡就安安心心洗澡,说什么话,我什么都不想说。陆追叫来小二把那些脏衣服收走后,便蹲在地上抖开被子,钻进地铺里准备睡觉,想了想,又将灯也吹熄一盏,免得这人等会再度光着身子出来,明晃晃的,非常有碍观瞻。 见外头光暗了些许,萧澜侧身悄悄看了一眼,见陆追已经睡下,便也跟着放轻了动作,快速擦洗干净后,腰间裹着一块布巾走出来,从柜子里取出包袱,打算寻一套新的里衣。 陆追将大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睁出一条缝偷瞄。 反正睡不着,就随便看看。 萧澜背对着他,也挡住了大半烛火,照理来说屋内应当是极暗的,可陆追却能清晰地看到,一滴水珠正沿着那结实而又优美的脊背下滑,最后悄然隐没在腰下。 鼻子有些发热,像是隐隐有血要喷薄涌出。陆追郁闷万分,实在不懂为何自己会如此色|欲熏心,而且方才居然还在多心别人?其实仔细想想,在人群里互相拉一把,在客满时凑活同住一屋,再喝喝酸梅汤,买一买穷人家孩子的红绳,这都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一件件一桩桩加起来,也比不过自己此时正蜷在这被窝里,恋恋不舍盯着别人的**,喷鼻血。 …… “明玉。”换好衣服后,萧澜轻轻叫了一声。 陆追闭着眼睛,雷打不动,宛若昏迷。 萧澜铺开被子,过来将他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边。 “喂喂喂!”陆追受惊不浅,用力挣扎,却反而让被子裹得更加动弹不得,遂魂飞魄散怒斥,“你想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啊。”萧澜赶紧将他放在床上,惊魂未定道,“就想让你睡床。” “睡床你……抱我做什么?”陆追握着枕头。 萧澜解释:“我叫你了,可你没答应。” 我没答应那是因为我在……忙着偷看你啊。陆公子干笑两声,眼底瞬间恢复淡定,清风袅袅白云飘飘,不如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方才并没有谁打人,也并没有谁尖叫。 萧澜眉间写满担忧:“你没事吧?” 陆追轻松愉快:“没事没事。” 屋内诡异地沉默起来,陆追盘腿坐在床上,绞尽脑汁想来想去,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理由,能合理解释自己方才宛若良家女子被流氓轻薄一般的见鬼反应,最后索性自暴自弃扯过被子,将自己牢牢裹在了里头,眼不见为净。 萧澜提醒:“别闷坏了。” 陆追窸窸窣窣将被子侧边扯了扯,只露出一个小孔出气。 萧澜被他的动作逗笑,也没再说话,放下床帐之后便躺回了地铺。须臾之后,屋里最后一根蜡烛也熄了,月光洒进来,更显几分寂静。 呼吸声很平稳,那是萧澜的。陆追一直听他睡着,方才将被子小心翼翼往下拉了拉,盯着床顶凄凉叹气。果然,心思简单的人,都是沾枕头就睡,比如阿六,比如萧澜。而换做自己,满脑子都是非分之想,即便睡着了,只怕也会梦游去地铺,将被子里头的人不可描述醒来。 想及此处,陆追顿时更加清醒三分,他抱着被子一咕噜坐起来,隔了一层薄薄的纱,看着月光下那正在熟睡的人,眼底颇为怨念。早知如此,那还不如去睡通铺,哪怕旁边是个抠脚大汉,又打呼噜又磨牙,总好过现在辗转反侧,周身燥热。 萧澜突然就叹了口气。 陆追迅速倒回床上。 一片黑暗中,萧澜问:“与我同住一屋,就这么让你不舒服?” 陆追:“……” 陆追闷声道:“没有。” “你好好睡吧。”萧澜站起来,“我去外头。” 陆追一呆:“你要去外头哪里?” 萧澜答曰:“屋顶。”说完又道,“先前行走江湖时经常露宿风中,不碍事。” “等等!”陆追推开被子,“你站住!” 萧澜将放在门把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萧兄付的银子,到头来却只能睡在地上,”陆追态度良好,“我于心有愧,自然不得安眠。” “当真不是讨厌我?”萧澜转身。 陆追赶紧摇头。 萧澜大步流星走过来,躺在他身边一笑:“多谢。” 看着身边骤然多出来的人,陆追略微惊呆,怎么说来就来。 “不是这个意思?”萧澜侧身看着他,眼底依旧挂着笑,“既不想让我打地铺,又不想让我出去,你总得给我个地方睡不是?” 话虽如此,那也可以等我先下去啊!陆追深吸一口气,刚打算开口,萧澜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语调里有些许疲惫,低低哑哑道:“我当真是挺累了,你就让我安安静静睡一觉,别再吵闹了,好不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4章 西行 【第一百七十三章-西行】这曾是你最想做的事 城外山坡, 风声飒飒。》し 萧澜道:“明玉。” 陆追站在悬崖边,一动不动背对着他,衣摆盈满清风, 远看像一只白色的雪鸟。 萧澜站在他身后:“回来。” 陆追转身:“怎么,你怕我跳下去?” 萧澜摇头:“我怕你让我跳下去。” 陆追嘴角一僵,却又不是很想笑, 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 “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萧澜也坐在他身边。 “要么你早有预谋, ”陆追继续看着远处的白云, “要么就是我爹中了邪。” 萧澜点头:“那你就当是陆前辈中邪了吧。” 陆追转头与他对视,眼底寒光幽幽。 萧澜往后一躲:“那我若招了, 你不准生气。” 陆追道:“难说。” 萧澜妥协:“即便要生气,打我骂我都成,但西北一定得去。” “凭什么?”陆追斜眼一瞥:“想得挺美。”我在这阳枝城逍遥自在, 有吃有穿还有冥月墓玩, 为何要跟你一个骗子去大漠,八成会被卖掉。 “我们, ”萧澜斟酌了一下用词, “早就认识。” 陆追:“……” 陆追警觉:“有多早?” 萧澜答:“自幼相识。” 陆追先是微微皱眉,却很快就反应过来,怒道:“既然自幼相识,那你在飞柳城——” 萧澜快速打断他:“装的。” 陆追一肚子话都被噎了回去, 你这承认得还挺快。 “想逗逗你,”萧澜折下一根青黄的枯草,在手中转了转, “谁让你先前一直欺负我。” “扯。”陆追推他一把,怒道,“你这人说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不管信不信,至少我不是个坏人吧?”萧澜看着他,“喏,陆前辈都答应让我带你去西北了。” “我不去。”陆追拍拍屁股站起来,“爱去你一个人去。” “明玉。”萧澜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扯回来,“我错了。” 一句你错了就完了?陆追强行挣开,依旧很是窝火。 “给你打。”萧澜将侧脸伸过去,“打完就舒服了。” 陆追幽幽道:“一脸无赖相。” “你在生气,我自然要无赖一些。”萧澜说得很有道理,“否则若是真将人气跑了,我岂非得不偿失。” 陆追绕开他,一个人往山下走。 “我原本在想,怎么着也要等到了西北,再将实情和盘托出。”萧澜跟在他身侧,“可谁知陆前辈吧……”未免也演得太敷衍了些。 陆追百思不得其解:“对啊,你骗我也就算了,为何连我爹都愿意配合?” 萧澜道:“因为前辈和你一样,觉得我是个好人。” 陆追:“……” “前辈一早就来客栈找过我了,还险些因此揍了我一顿。”萧澜道,“不过他最终还是拗不过我,长辈疼晚辈,卖个乖说两句好话,什么事都好办,就像我娘,不也挺惯着你?” 陆追一头雾水:“什么你娘惯着我?” “实不相瞒,”萧澜深吸一口气,尽量说得云淡风轻,“陶夫人是我娘。” 陆追:“……” 陆追:“……” 陆追:“……” 山间最后一片南飞的鸟雀被惊起,扑楞着翅膀向远处飞去,留下一片乌烟瘴气的碎石与灰尘。萧澜抱着头躲:“喂喂,要掉下去了!” 陆追怒气冲冲,手中清风剑呼啸长吟,卷起地上层层落叶,带出如刀疾风。萧澜往后退了数十步,不得不甩手扬出乌金铁鞭,绕过他的腰肢将人拉到怀中:“先说好,打赢了就跟我走。” 陆追一拳招呼上他的面门。 萧澜哭笑不得,被迫松手侧身一躲,一路且战且退。只要不打脸,其余的胳膊腿胸膛后背都放任不管,随便他怎么出气。对手态度太过良好,陆追反而没了兴趣,合剑回鞘往山下走:“不打了。” “那答应同我一道去西北了?”萧澜追上去,“打也打了,若还在生气,至少也给我个道歉的机会。” 陆追道:“你就是当我傻。” “我可没当你傻。”萧澜低声辩解,“当你傻的是陆前辈,先前分明就答应要演戏,谁知今日我才刚一张口,他就立刻答应下来,这还指望你不会察觉?” 陆追“噗嗤”一声笑出声。 “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同你说。”见他总算舍得笑一笑,萧澜也跟着轻松起来,又道,“从小到大,从冥月墓到洄霜城,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估摸一年也说不完。” 陆追问:“那你也是在冥月墓中长大的吗?” 萧澜道:“我若是说了,你怕是又要生气。” “为什么?”陆追狐疑。 萧澜道:“我是不单是在墓中长大,还是那里的少主人。” 陆追:“……” 萧澜道:“商量一下,这回别打脸了成不成?” 陆追有气无力挥挥手,自己往山下走,心累,不想再搭理此人。 “三日后动身去西北?” “……” “答应了?” “……” 天色转暗,萧澜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他肩头,眼底带笑。 城中武馆,陶玉儿正在埋怨:“你看你,演戏都不会。” 陆无名一吹胡子:“出那馊点子的分明就是你儿子!” “好了好了,别吵了!”岳大刀站在门口,紧张地挥挥手,“公子他们回来了!” 陶玉儿赶紧迎出去,见萧澜依旧胳膊是胳膊腿是腿,也没有鼻青脸肿,心里暗道一句“阿弥陀佛”,拉着陆追的手笑道:“总算是回来了,炉子上还热着鸡汤呢,吃一碗?” “伯母怎么也一道骗我。”陆追小声抱怨,说什么衣裳做大了,现在想起来简直恨不得一头钻进米缸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5章 风雪夜 【第一百七十四章-风雪夜】大被同眠 看清来者只是个书生后, 那些凶蛮之人神情倒是和缓下来,粗声粗气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不是客栈吗?”陆追站在门口, “我想前来投宿。% し” “这里早就不是客栈了。”其中一人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就你一个人?” “还有一位朋友,在外头。”陆追歉然道, “原来这里不是客栈, 那倒是在下打扰了, 告辞。” “这城里没有别的客栈可住。”又有一人高声提醒。 “为何会没有客栈?”陆追停下脚步,不解道, “这里是前往西北的必经之路,该有不少客商往来才是。” “西边在打仗,哪里还有客商敢去。”那人狐疑, “你不知道?” 看他像是又要拿起那把大刀, 陆追赶紧点头:“自然知道,我此番西行, 就是要去楚军大营中寻找兄长。” “城里的客栈都关了, 你在这里凑活一宿吧。”另一人指了指楼梯,“上头有空房。” 陆追看了一眼那些明晃晃的长刀与板斧,略有犹豫。 “这里不是黑店,我们也没空搭理你。”那人不耐烦道, “不敢住就快些走,别站在那里碍眼。” “要住要住。”陆追拱手赔笑,“多谢诸位兄台, 我这就去叫我朋友进来。” 那些汉子坐回桌边,见他出门后,其中一人嘀咕:“这书生胆子倒是不小。” “今夜是要降大暴雪的,他若不进来住,就只有冻死在外头。”另一人不屑道,“况且就算咱们真的是黑店,他一个酸书生,又能榨出什么油水?” “这场暴风雪一来,城里总该安稳一阵子了吧。”又有人叹气。 听他这么说,其余人顿时沉默下来,偌大一处空荡荡的前厅里,就只剩下了火盆中炭火爆裂的细小声音,以及窗外鬼号般的狂风声。 “如何?”萧澜正在外头等。 “看样子这城里的百姓是当真遇到了麻烦,里头有十七八名男子,手中都拿着刀斧,若我猜得没错,他们八成是自发组织起来的乡民。”陆追道,“暂且住下再说吧。” 萧澜点头,先将马栓到后院棚子里,又放好干草与清水后,方才同他一道进了客栈。那些人依旧守着火盆坐在桌边,见他二人进来,只抬了抬眼皮随手指指楼上,也没再多说话。 楼梯咯吱作响,上头蒙着挺厚一层灰。推开客房门后只见满目破败,床帐一半掉在地上,连灯油里都落满飞虫。 “你去楼梯那里站一会吧。”萧澜道,“我先将这里扫干净。” 陆追四下看看:“我去弄个火盆上来。” “那些人看起来脾气可不算好。”萧澜将笤帚递给他,“算了,我去。” 陆追摇头:“又不是去打架,讨要东西这种事,我比你更合适。” 萧澜笑:“因为你嘴皮子利索?” “这是其一,其二,我至少看起来挺和善斯文。”陆追戳戳他的胸口,至于你,有时黑风煞气起来,活脱脱就是刚下山的土匪。 大厅一角堆着不少木炭,还有七八个空的火盆。陆追蹑手蹑脚下楼,伸手指了指那些木炭,试探道:“不知在下可否……买一些?”说完又苦着脸哆嗦,“上头实在冷得不行。” 那些人敷衍摆摆手,依旧不想与他多话。陆追赶紧道谢,先用铜盆装了些木炭上去,又重新下楼,往众人面前的长桌上放了些铜板:“住宿钱。” 四周一片死寂,意料之中的无人搭理,陆追呵呵干笑两声,转身小跑上了二层。萧澜打趣:“人家分明就不愿说话,你偏偏一次又一次凑上前去,怕是迟早会被打。” “混熟了,明日才好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陆追生起炭火,屋里总算是暖和了些。 有过了阵子,外头果然下起大雪,鹅毛一般纷扬洒落,很快就在街上积起厚厚一层。萧澜将那些破旧的被褥与床帐都丢去隔壁,又从包袱里取出毛皮大氅与厚一些的棉袍,铺了一张舒服的床出来。陆追则是把桌椅板凳都细细擦干净,又下楼去厨房里烧了热水,将茶具都清洗烫好,两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将这间破旧的客房收拾出了模样。 “累坏了吧?”萧澜递给他一杯热茶,“坐一阵子,我去买些吃食来。” “凑活啃口烧饼吧。”陆追拉住他,“事不过三,住店打扰他们一回,买炭火又打扰他们一回,再加上窸窸窣窣在厨房忙活半天,你此时再去,我们怕是当真要被赶出去了。” “下午的时候你就在说饿,原本还想着来城里吃顿好的。”萧澜道,“谁曾想会这般凄凉。” “你猜这城里究竟出了什么事?”陆追问。 “看这风声鹤唳的架势,不管是人是鬼,对方来头都不会小。”萧澜将烧饼在火上烤到酥脆,“只有委屈你了。” “没饿肚子,就不算委屈。”陆追单手撑着脑袋,出神听外头风声咆哮,“这是我们遇到的第一场雪。” “可惜了。”萧澜将烤饼递给他,“这第一场雪,本该待在舒服暖和的客房中,一起站在窗前看白雪覆黑瓦,桌上煮着羊肉暖锅,还要有上好的女儿红,像现在这般落魄凄凉,谁还有心赏景,也只能辜负窗外茫茫飞雪了。” “听着还挺有情调。”陆追啧啧,“不错啊,萧兄,有长进。” “跟你学的。”萧澜一笑,“赏雪要温酒,落雨要赏花。” 陆追接话:“烧饼就要配清茶。” 萧澜配合点头,伸手拿掉他嘴角一粒芝麻:“陆公子所言甚是。” 触感温热,陆追看着他,心里兀然有些微微悸动——这种感觉太熟悉,一路过来,像是已经有过很多回。 “怎么了?”萧澜问。 “没什么。”陆追双手捧着茶盏,视线飘上屋顶,“我累了。” “热水就在壶中,洗漱后早些睡吧。”萧澜道,“明日倒也不用早起了,能好好睡个懒觉。” “那个,就一张床?”陆追咳嗽,欲盖弥彰,一看便没有别的想法,很单纯。 萧澜道:“你只管睡,我在桌边对付一宿便是。” 陆追“和颜悦色”道:“这怎么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6章 闹鬼 【第一百七十五章-闹鬼】是抓你还是抓我 这一夜窗外狂雪漫漫, 几乎淹没了半座城,直到过了卯时,那仿佛要撕裂天地的风声方才停止, 天色也终于放了晴。;lw+ 一轮惨淡的日头挂在天上,更显冬日凄清。陆追依旧裹在大氅中,也未起床, 只看着窗外打着哈欠道:“天亮了。” “奇了怪。”萧澜道, “昨晚那么大的雪, 按理来说寻常人都会闭门不出在家躲着,这城中却反而有了烟火气。” 陆追侧耳听了听, 街上果然像是有不少行人,甚至还能听到早点摊子起油锅的声音。 “你再多睡一阵。”萧澜坐起来,“我去买些早饭回来, 再顺便打听打听, 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起。”陆追坐起来,伸手胡乱揉了揉脸, “一个人也睡不着。” 萧澜点头, 随手取过一边的衣服盖在他肩头,问道:“昨晚做梦了?” 陆追打了个激灵,紧张道:“什么梦?” 萧澜笑道:“我是在问你是不是做了梦,你反而问我梦到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陆追很是警惕, 千万莫说我在睡着后,情不自禁将你非礼了一番,如若这样, 那就只有杀人灭口一条路了。 “你嘴里嘀嘀咕咕,又时不时便笑一下,像是做了个挺好的梦。”萧澜将压皱的里衣丢在一边,站在包袱前翻捡,“怎么,醒来就忘了?” 陆追看着他肌肉轮廓分明的脊背,语调飘忽:“只有说梦话这一件事?” “否则呢?”萧澜回头看他。 没什么。陆追立刻将目光收回,正色道:“万一我什么时候做梦打了萧兄,还请勿要见怪。” “你睡觉还有这毛病呢?”萧澜凑近,吃惊道,“随随便便就要打人?” 陆追往后退了退:“嗯。” “哟。”萧澜后怕,“那我可真得小心点,免得哪天不知不觉,就被咬一口捶一拳。” 陆公子呵呵干笑,心说你想得美。 还咬一口。 “起来吧。”萧澜笑着站直,“我去烧热水给你洗漱,再顺便看看,楼下那些人走了没。” 天气寒冷,就只有将自己裹成一颗厚粽。陆追穿着臃肿的棉袍,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站在窗边往下看,街上行人虽说算不上多,却也总算不再是昨夜那空荡荡的鬼城模样,只是不知为何却无人扫雪,都只靠着墙边,艰难地在积雪中前行。 萧澜很快就烧了热水上来,道:“楼下的人还在,不过换了一批面孔,我说大雪封山怕是要在此多住两天,他们也没多言,照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模样。” “乡里乡亲的,也不是坏人,总不会当真将我们赶出去冻死。”陆追又问,“这西北有不扫街上积雪的风俗吗?” “哪里会有这种风俗。”萧澜笑道,“积一地雪不扫,等着摔跤不成。” “你说对了,我站在窗前没多久,下边已经摔了四五人,可即便摔成这样,也没人去清理积雪,也是奇怪。”陆追用热帕子捂了捂脸,觉得舒服不少,“罢了,出去看看再说。” 大厅里的人正在吃早饭,见他二人下来,其中一人随手一指另一张桌上的大锅,里头黏糊糊不知煮了什么东西。陆追赔笑道:“不再叨扰诸位了,我们出去吃,出去吃。” “别走远了。”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人,看着也要和善些,叮嘱道,“若是见到街上人都在跑,就快些回来这客栈里。” “跑?”陆追皱眉,“为何要跑?” “有鬼抓人。”那人道,“别问了,吃完饭就快些回来吧。” 陆追点头道谢,与萧澜对视一眼,有鬼抓人? “你信吗?”出门之后,陆追问。 “自然不信,世间哪来这么多鬼神之事。”萧澜握住他的手,“小心些。” 陆追一愣,看了一眼那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萧澜笑笑:“别摔了。” 都是武林高手,莫说这点积雪,即便是在冰刃上,只怕也能来去自如。但两人偏偏此刻就都手无缚鸡之力起来,手牵着手在雪地中蹒跚前行,快要滑倒时便互相拉扯一把,笨拙而又缓慢。 萧澜问:“我们老了之后,会不会也是这样?” 陆追咳嗽两声:“哦。” 他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邪,居然能从这漫不经心的玩笑话里,听出几分与子偕老,相许白头的承诺来,大抵是当真没救了。 “老板,”萧澜寻了个小摊,“两张油饼,再盛两碗豆腐脑来。” “……”老板抬头见是陌生人,却被吓了一跳,“二位这是从外头来的?” “我们要去西边军营里投奔兄长。”陆追道,“不巧赶上了暴风雪,就在长风客栈里住了下来,哦对,那里已经不是客栈了,不过里头的人心肠挺好,依旧答应收留我们。” “是啊,若不是心肠好又仗义勇猛,谁会愿意冒险守着这座城。”那老板将早饭端出来,“二位慢慢吃,吃完就回去吧,莫在街上晃了。” “我听说城里有抓人的鬼,”陆追压低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板连连摆手:“说不得,说不得。” 萧澜往桌上放了一小块碎银:“我这弟弟遇事喜欢问到底,老板就说两句吧,否则只怕这剩下的路途,他都要抓心挠肝下去,将我的耳朵吵出茧来。” “这……”老板为难,见四下无人,便小声道,“这城里从三个月前就开始闹鬼,三不五时就会丢十几个人,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坐立难安啊。” “丢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还有,有人见过那鬼长什么样吗?”陆追问。 “男女都有,不过都是青壮年,老人孩子丢得极少。”老板道,“那鬼身形魁梧,得有两个人高,无论多么强壮的汉子,都能被轻易捏住脖子拎走,还刀枪不入啊。” “他们来过几回,上一次来是几月几日,还有,这城里已经惶惶成这样,地方官不管?”陆追继续问。 “来了七八回,上一次来就是这月初,至于县令大人,也在管,却管不住啊。”老板摆摆手,“客人莫问了,吃完就快回去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7章 县令 【第一百七十六章-县令】就随便吹一吹 两人距离很近, 陆追不自觉就往后一躲,命令:“站直了再说话。” 萧澜答曰:“腰疼,站不直。” 看着眼前人略显可恶的笑容, 陆追深吸一口气,突然虚晃一招抬脚飞踹。 “喂!”萧澜赶紧躲开,惊魂未定道:“你谋杀亲——” “我谋杀亲什么?”陆追站起来拍拍衣袖。 萧澜接话:“谋杀亲友。” “就谋杀你了, 如何?”陆追在他胸前捶一拳, “走吧, 风雪停了,我们去县衙。” “要以何身份?”萧澜问。 “先去看看再说。”陆追取过大氅递给他, 又好奇道,“对了,我先前一直没问过, 你在大楚军中待了一年, 是以何职务?” 萧澜道:“你猜。” “军中等级从高往低,少说也有十余级, 我要如何猜。”陆追随口道, “小教头?” 萧澜笑着摇头:“比这还不如,我无官无职,姓名未入簿,更是一文钱的饷银也无。” “白给朝廷打仗啊?”陆追围着他转了两圈, 狐疑道,“理由呢?” 萧澜愁苦叹气:“仕途不顺——嘶,行行行我说, 不准踢人。” 陆追道:“嗯。”你说。 “闲散人有闲散人的好处。”萧澜道,“军中等级森严,若真有了一官半职,那平日里想做什么事,都要先层层上报。有时候有些事情,军令不准国法不准,可却偏偏又对楚军有利,那由我这江湖客去做,朝廷也管不着。” “既然对楚军有利,那为何军令国法都不准?”陆追继续问。 “战场局势一日百变,谁也不能事先列出所有应对之策。”萧澜又一笑,压低声音道,“而且行军打仗,有时就是比谁更缺德,这种事总不能让贺将军正大光明率军去做,毕竟还有其余小国看着呢,嗯?” “所以你就是那个负责缺德的?”陆追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不错啊,萧兄,有前途。” “所以等到了西北,你跟着我,可比跟着贺将军要有趣多了。”萧澜替他整好衣领,“走吧,出门。” 街上风雪已停,不过依旧空空荡荡,并无人烟。萧澜纵身跃上屋顶,四处看看后伸手一指:“那里是不是县衙?” 陆追点头,握住他的手向前飞掠,将那落满积雪的屋顶当做平坦大路,只几个腾身挪移,便已经稳稳落到了县衙前的长街上。朱红大门前两只石狮正俯卧在地,被风雪盖住大半身躯,只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萧澜点头:“轻功有长进。” 陆追好笑:“听你这长辈似的口吻,是不是还要给我些奖励?” “行。”萧澜爽快道,“晚上给你。” 陆追原本想他呛一句有何奖励只能晚上给,但话还没说口,自己的心思却先活络起来,那些不可细说的梦境纷纷涌入脑中,最后只有将话全部噎回去,愤然跃上屋顶。 萧澜紧随其后,偷眼打量了一下身边人的神情,识趣转移话题:“既无公务,这位刘知县应当不在前厅才对。” 陆追点头,与他一道去了后院。 西北地广人稀,长风城也是一样,虽说城池不小,百姓却不多,平日里并不需要太多衙役维护秩序,因此县衙中人手很少,想来这也是那“恶鬼”能为所欲为的原因之一。 这里的地方官名叫刘昀,原是西北军中一名文书,后被调任前来这长风城做县令,仔细算算已十年有余。平日里勤勤恳恳守着一方城池,既无大功也无大过,开庭审案调解纠纷,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官员。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曾想好端端的,城里竟会突然闹起了鬼。在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想过要组织起队伍,将那背后作乱的妖魔揪出来,却不料对方来势汹汹邪门得紧,几次交手下来,不仅伤了大半衙役,师爷更是至今生死未卜。无形的屏障像是一张从天而降的巨网,将长风城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他不知道对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抵挡,只能组织起城中青壮年守在那长风客栈里,在茫茫风雪中,惴惴熬过每一个日出日落。 此时此刻,他正在书房内唉声叹气,面前摊着一张地图,手边摆着一盏粗茶,不知放了多久,早已没了热乎气。 陆追在窗外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就听他少说也长叹了十几回。刘昀手中握着朱砂笔,将长风城周遭临近的城池都画了个圈,却又一一抹掉,眼底愁思更深几分,用手胡乱擦了把脸,将红色涂得四处都是,看起来有些滑稽。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萧澜揽过陆追的腰,与他一道躲进隐蔽处。那缝隙极狭窄,两人只能面贴面站着,身体也紧紧挨在一起,动弹不得分毫。 陆追与他对视,挤来这里作甚,为何不去房顶? 萧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那露在外头的大氅扯进来,顺势将人抱得更紧。 陆追:“……” 那就不去屋顶了。 也成。 来人是名中年妇人,脸冻得通红,穿着厚厚的碎花小袄,裹着御寒的头巾,是这一带常见的朴素打扮。她推门进去后见刘昀一脸朱砂,先是一乐,后又叹气:“老爷还在为那闹鬼的事情忧心?怎么把自己搞得跟个花脸猫似的。” “别提了。”刘昀用袖子擦了擦脸,“我打算组织一支队伍,前往谷阳渡,请李大人调拨些人马前来。” “谷阳渡?那可离这里远得很。”刘夫人担忧道,“可师爷……那些恶鬼都说了,不准任何人出城,出城者死啊。” 陆追闻言微微皱眉,他先前倒也猜到了这一点,可也没想到对方竟会明目张胆告诉地方官,出城者死。 “出城是死,不出城是慢慢死,这城里的人都快被抓完了。”刘昀摇头,“等不得了,我这就想想要怎么说,明日一早,就去长风客栈找张管事。”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见劝不住他,刘夫人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我炖了些猪蹄,你安心吃了,补补身子。” 刘昀皱眉:“我不是——” “你就吃吧!”刘夫人打断他,声音拔高几分,“当官的就不能吃肉了?这三两口猪蹄汤,你不吃也多养活不了几个百姓,休要与我废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8章 被俘 【第一百七十七章-被俘】为何要在敌营宽衣解带 刘昀陷入了沉思。坦白来说, 陆追所言的确在理,这城中现如今破破烂烂,并没有剩下什么值得被觊觎, 相反还日日闹鬼,旁人该避之不及才是。思索再三,他总算退让一步, 问道:“那两位想要我做些什么?” “先说说看, 这城里究竟是怎么回事。”陆追道, “我来时向百姓粗粗打听过,据称是有身形魁梧的恶鬼进城抓人?” “是啊。”刘昀叹气道, “已经好几个月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怪物,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一拳就能将城中最精壮的拳师打晕拖走。” “可有卷宗?”陆追又问。 刘昀点头:“有。” “先拿来看看。”陆追拉过椅子坐下, “大人也莫再犹豫了,早些将这城中的事情解决掉, 我们也好早些赶去西北军营。对了, 你方才说谷阳渡的事情,我也已经听到了,若我们此行当真是为探听消息而来,哪里还用得着进屋打草惊蛇, 现在早该走了,是不是?” 刘昀微微一僵,若没记错, 在说完谷阳渡之后,他还与夫人调笑了一番,这……一大把年纪难得没正形一回,却被外人听了个干净,不由面上一热,很是羞愧。 “咳。”陆追转移话题,“谷阳渡是何处?” “是距此地数百里的一处风沙渡口,驻扎着大楚西北军的分支,由李洋副将统辖。”萧澜道,“若大漠中战事激烈,这支军队便会前来增援,其余时候则都在谷阳渡。” “为何要一直待在谷阳渡?”陆追又问。 “那里穷山恶水,常年闹匪患。”萧澜道,“经常杀完一轮又冒出来新的一轮,百姓苦不堪言,贺将军便派了驻军常年镇守。” “原来如此。”陆追了然。 “萧少侠原来对西北局势如此熟悉。”刘昀抱着卷宗过来,足有厚厚一摞。 “这么多?”陆追随手翻了两下,就见上头一条一条,记载很是详细,落款都有一个小小的“茂”字。 “这就是师爷,他名叫张茂。”刘昀叹了口气,“关于他失踪一事,在这一叠中,是我亲自写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萧澜点起烛火,将桌上照挺亮堂。陆追将那些卷宗大致翻阅了一遍,倒是与城中百姓所言一致,都说是从三个月前开始闹鬼,刚开始的时候,县衙曾组织了一批弓箭手埋伏在高处,想要将其射杀,谁知那些怪物竟能刀枪不入,宛若周身都罩着金钟铁甲,蒲扇般的巨掌只凌空一扇,底下的人就会被震晕一片。几次三番下来,眼看着城中越来越空,官府只得下令让百姓都躲在家中,平时若没有事,绝对不可出门。 师爷张茂就是在那时奉命前往谷阳渡,结果至今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为何要派个文人书生前去求援?”陆追对此抱有疑虑。 “师爷并非文人,他是军中武夫,会拳脚功夫的。”刘昀道,“甚至还能称得上是高手。” “那出城者死,又是怎么回事?”陆追又问。 “是一张夹在师爷血衣中的字条,一道丢在了县衙前。”刘昀叹道,“对方显然是想切断长风城与外头的联系,为了避免引起百姓恐慌,我并未将此事公开,只下了一道命令,无论是谁想出城,都需得事先报备官府,经由我同意。” “大人想得很周到。”陆追合上卷宗,“我看完了。” “少侠有何看法?”刘昀忙问。 陆追道:“大人先不必忧心,那血衣虽说看着瘆人,不过我猜师爷八成没死,甚至说不定连伤也未受。” “何以见得?”刘昀追问。 “第一,这般大张旗鼓装神弄鬼,为的就是虏走年富力强的劳力,师爷身为武夫又强壮有力,对方想来也不舍得杀。”陆追道,“第二,即便当真杀了,那为何不干脆将尸首扔到县衙门前,岂非更有震慑力,又何必只丢件破破烂烂的衣服。” “也是。”刘昀点头,“少侠这话有几分道理。” “不如我伪装成城中百姓,前去谷阳渡求援?”陆追提议。 刘昀点头:“好。” 见他答应得爽快,陆追反而一乐:“大人也不多考虑考虑?” “事到如今,哪里还能容我多加考虑。”刘昀起身拱手,“城中闹鬼,我身为地方官却无力保乡民平安,已然惭愧至极,两位少侠既是来了,我也就不再怀疑了,还请仗义出手,还长风城一个安稳。” 陆追道:“那便这么定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大人出手相助。” 刘昀道:“少侠但说无妨。” 陆追道:“帮我喂两天马。” 刘昀:“……” 刘昀试探:“只这件事?” 陆追点头:“只这件事。” 三日之后,两匹黑色骏马疾驰出城,向着西北而去。 从长风城到谷阳渡,隔着连绵不绝的碎石戈壁,越走便越荒凉,经常几天几夜也见不到人。这天入夜后,陆追守着火堆,嘟囔道:“忒不守信用。” “什么?”萧澜问,“我?” “与你有何关系。”陆追哭笑不得,“我是在说那些怪物,我们离开长风城已有十日,也不见有人来抓,再走下去,怕就真到谷阳渡了。” 虽说到了谷阳渡,就能将西北驻军引去城中,百姓也能暂时重获安稳平安,可却绝非长远之计。一来朝廷大军不可能一直留在城中,总有离开的一天,二来即便对方当真放弃了长风城,可西北还有许多别的城池,难保不会鬼影重现。如此一想,还是需得在途中就将幕后黑手引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萧澜将烤饼夹上肉干,和水囊一道递给他。 陆追道:“硬。” 萧澜道:“那是你不会烤。” 陆追抱着怀疑的态度张开嘴,咬一口后还当真挺好吃,连里头坚硬的风干肉也被烘得又酥又脆。 “吃完。”萧澜道,“夜半天寒,全靠着这点食物暖身子,再难吃也得咽下去。” 陆追双手捧着大饼,吃得颇为心不在焉,还在想鬼怪的事。萧澜笑笑,也没出言打断,就只坐在火堆对面看着他——即便是用易容的药水将脸染得蜡黄枯瘦,那也依旧挺好看,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无论心上人变成什么模样,都要好好供在家中,千金不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79章 演戏 【第一百七十八章-演戏】而我还很新鲜 萧澜用极快的速度扫了一眼陆追肋下的伤处, 血淋淋一片,虽未伤到筋骨,看起来却也有些瘆得慌。|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陆追一把合拢衣襟,低声道:“别闹。” 萧澜替他系好腰带,咬牙道:“也不知这屋里是有他爹还是他祖宗, 如此殷勤地跑来一趟又一趟。” 陆追撇嘴:“这样一堆糟心儿子, 我可不要, 谁爱要谁要。” 这回来的人满脸横肉,手中拿着皮鞭, 像是监工,又像是打手,进屋便大声呵斥:“还傻坐着干什么?跟我走!” 陆追问:“要去哪里?” 对方不耐烦地一瞪眼, 只差将“凶蛮狠毒”四个字写在脸上。 陆追看了一眼那骇人的皮鞭, 识趣将所有剩下的问题都咽了下去,与萧澜一道起身出了门。 看到外头的回廊与院落, 陆追更加断定, 这的确应当是大楚边境的某座城池。距离长风城约莫十来天的路途,又在西北方向,那就只有两个可能性,要么是水天镇, 要么是朝阳城。 院中停着一架马车,两人再度被蒙上眼睛捆住双手,勒令坐了进去, 不知又要去往何处。 在先前失明的那一段时光里,陆追练就了超乎常人的听觉,他甚至能分辨出萧瑟秋风中,一片枯叶落入尘中的细碎声响。而此时此刻,即便眼前漆黑一片,他也依旧能清晰地听到马车外头的嘈杂声响,人来人往热热闹闹,有小摊主在吆喝,也有百姓在闲谈。 马车还未驶出城门,陆追已经知道了这里到底是何处。 外头的路途越来越颠簸,像是车轮正在碾过戈壁碎石。陆追斜靠着萧澜,侧耳听外头风声呼啸,呜呜嘶吼着,像是从地下升腾而起的鬼哭狼嚎,卷起茫茫无边沙与尘。 负责押送的看守用脚尖踢了踢他,道:“坐直了!” 陆追依旧贴着萧澜,哑声道:“浑身疼。” 看守轻嗤一声,没有再说话。萧澜却因为这三个字再度担心起来,他甚至有些后悔,就该将陆追留在长风城中,只自己一人来这敌营。 陆追双手被缚住,却依旧固执侧身扯住他的袖口,昏昏欲睡。反正外头除了马蹄声,就只剩下了阵阵风啸,不用想也能猜到四周的景象,倒不如养精蓄锐,睡醒再说。 萧澜将身子侧了侧,将宽厚的脊背给他,好让人能靠得更舒服些。 这回足足过了一天一夜,马车方才停下来,看守将两人推搡下车,扯掉眼前黑布,道:“进去吧。” 陆追缓了好一阵子,双眼才适应了光亮。晨光洒满茫茫砂石,广阔无垠的戈壁滩上,一大片帐篷正连绵起伏,如同一座又一座小小的山丘,每一顶帐篷前都站着守卫,是长辫弯刀的外族打扮。门帘统一被掀起搭在一侧,里头黑压压的,隐约可见人影绰绰,想来应该都是被强绑的大楚百姓,准备一次运往大漠深处,去挖那所谓的“新坟”。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陆追与萧澜钻进一顶帐篷,就见里头挤了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角落分散放着四五个火盆,桌上还有些没吃完的粥饭馒头,待遇倒也不差。 “也对,”陆追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低声道,“还指着这些人将来帮他干活,总不能打带虐待,绑匪也是要笼络人心的。” “饿不饿?”萧澜问。 一天一夜没吃饭,陆追早已饥肠辘辘,他抬头看了眼桌上的剩粥与馒头,叹气道:“没得挑,闭眼啃吧。” 萧澜走到桌边一看,粥饭只剩了一个糊底,馒头上也满是黑色指印,他心里一摇头,索性径直出了门,对守卫道:“我要找你们管事。” 陆追:“……” 喂! 那守卫并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一串,听语调九成九是在骂人,手里也不耐烦地举起长刀,想将这新来的俘虏赶回帐篷。 刀背迎面而来,萧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守卫只觉得右臂一麻,像是半边身子都被卸去了力气,心里顿时有些骇然,本能往后退了两步。 萧澜又用外族话重复了一遍。 守卫更加吃惊起来,虽说近两年来边境集市频频,各方贸易往来颇多,但大多都是部族的人学汉话,还没见过几个汉人懂游牧族的语言。他一时摸不准萧澜想要做什么,却也不想再激怒这煞神,稍加思索,便示意同伴前去通传首领,自己则是挥手叫来更多人,举起刀将萧澜团团围住,以防出乱子。 萧澜却看也未多看他一眼,话说完后,就转身坐回到陆追身边,轻声道:“再多忍半个时辰,我保你能吃上热饭。” 陆追一抿嘴,问他:“怎么也不同我商量一声?” “先摸摸底,”萧澜道,“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取得对方信任。我若能在这数百俘虏中当个小头目,一来方便办事,二来也好弄一顶单独的帐篷,替你擦药。” 陆追道:“只是皮肉伤。” 萧澜摇头:“皮肉伤也是伤,我心疼。” 陆追耳根“刷”便一红,速度颇快,即便身在敌营,也没耽误这充满暗恋情怀的窃喜与忐忑,不过嘴上该冷静还是要冷静,这样方能显得淡定从容优雅大方:“说笑了,我受这点小伤,萧兄有何可心疼?” 萧澜问:“我若受伤,你会心疼吗?” 何止是心疼。陆追想了想,险些回他一句,心如刀绞。 他说:“嗯。” 萧澜笑笑:“这便是了,你心疼我,我自然也心疼你,与伤的大小无关,哪怕只是被蚊子叮个包,我也会想找来药帮你擦。” 这话说得又暖又贴心,陆追不知自己该是何表情,若跟着一道咧嘴笑,像是又有些傻,于是只得再次发自肺腑道:“萧兄啊,你果真是个好人。”全大楚最好,绝无仅有的好,举世无双的好。除去心间欢喜的酸甜情绪,哪怕只论起沿途那些体贴无微的照顾,他也很想去找个木匠铺子,打一个金光闪闪的“好人”牌匾,缠满红绸缎送去萧澜家中。 “出来!”一声呵斥打断两人低语,守卫站在门口,举刀指着萧澜。 其余人都往这边看来,心里有些同情担忧,猜测着这新来的人是犯了什么错,不过在接触到守卫那满是威胁的眼神后,就很快又低下头去,生怕会引火烧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0章 好人 萧澜留下的那封书信内容挺简单, 只说了两人后续的计划,让陆无名及阿六安心待在刘昀的县衙里等消息,勿要强冲出城, 以免打草惊蛇。 “不是,”阿六还在纳闷,“我们究竟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这兔崽子, 还挺精。”陆无名摆摆手, 坐在桌边喝茶。 “那我们还要跟去吗?”阿六又问。 “不跟了。”陆无名道, “他二人既敢孤身入敌营,那应当已经有了完备的计划, 你我此时横插一杠子,反而容易惹出麻烦。” “那就一直在这城里白住着啊?”阿六搓搓手,不甘心。 “怎么能是白住呢, ”陆无名将那封书信拍给他, “里头还写了,虽然城不能出, 但若再有所谓的恶鬼前来作乱, 只管往死里打。” 阿六还没说话,一旁的刘昀先是大喜,拱手深深作揖道:“那往后就有劳两位侠士了。” “好说好说。”阿六一拍胸脯,既然是我爹的命令, 那莫说在这城中住一月两月,哪怕一年两年也成。 晚些时候,城中的百姓也隐隐听到消息, 说是来了外头的大人物帮忙,武功极为高强,此时正住在县衙里,于是心里也多了几分安全感,满天的沉沉乌云散去些许,终于透出一丝金色的阳光来,暖洋洋洒在冰面上。 戈壁深处,陆追正蹲在帐篷里,用铁钳将火盆里的红薯翻面。萧澜在一大早就被守卫叫去了外头,却没说明是要做什么,他有些担心,一直在竖耳听着周围的动静。炭火烧得炙热滚烫,不多时空气中的甜香味就变成了呛鼻的焦糊,直到眼睛刺痛,陆追方才猛然回神,他赶忙将烧焦的红薯钳出来,却有些懊恼自己的心不在焉——像这般恍惚不宁,只怕还没等耶律星动手,就先自乱了阵脚。 “你这是要点房子?”萧澜一掀门帘,险些被呛得流下泪来,赶忙将人拉到外头,“怎么了?” “没什么。”陆追拍拍衣袖,“想给你弄些东西吃,结果不小心烤糊了。” “糊了就出来,怎么还待在里头挨熏。”萧澜哭笑不得,“眼睛都红了。” “我……”陆追揉了把脸,好让自己更清醒些。他抬头看着萧澜,只觉得像这般满脸乱糟糟络腮胡子,也挺英俊霸气,顿时觉得自己愈发没得救,分明就是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却总想这些有的没的,何为色|欲熏心,此番才是真真领略到。 萧大公子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划入了狐媚误事的范畴,见他只愣着不说话,便又低声道:“担心我?” “去做什么了?”陆追回神,问道,“怎么这么久。” “去这附近看了看。”萧澜道,“一共三十顶帐篷,还有三顶是空着的,据说要满了才会动身。” “那就是说他们至少还要再虏五六十人,才会行下一步棋。”陆追寻了块高地坐下,“若真如此,都不知还要在此等多久。” “养着数百人白吃白喝,耶律星都不着急,你急什么。”萧澜一笑,“只管安心待着便是。” “又不是什么占便宜的好事。”陆追叹气道,“不过你我初来乍到,的确不能主动跑去催促纳木儿快些动身,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打仗不就是这样?”萧澜道,“要么拼个你死我活,要么熬个你死我活,不过无论哪种,都要有耐心,急不得。” 陆追好笑:“看你这一派文绉绉的老成相。” “不是老成,是师父教我的。”萧澜道,“行军打仗,谁都想先发制人出奇制胜,可性子太急反而容易吃亏,不如慢慢来。” “找到张茂了吗?”陆追又问。 萧澜摇头:“这里人太多,又都被关押在帐篷里,我打算等过个十来天,混熟之后再寻他的下落。” “行。”事情仿佛毫无头绪,陆追深深呼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等便是。” 又过了几日,萧澜逐渐发现,纳木儿虽说看起来有些憨头傻脑,像个混吃等死的贵族草包,但实际上极为精明,尤其懂得该如何操纵人心。在这二十余顶帐篷里,关押了数百大楚百姓,却只有几十银刀武士看守,不用锁链,甚至也极少用皮鞭,仅仅靠着每天三顿饭,以及一些有意散播出去的流言,就能让他们安分服帖噤若寒蝉,如同被剥夺了灵魂的傀儡,只剩下日复一日枯燥的重复,与心间充满忐忑的等待。 “看这手腕,他应当是耶律星的心腹。”这晚,陆追道,“交给心腹做的事,八成也是大事。” “给楚军挖坟。”萧澜道,“迷阵?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性,总不能在大漠黄沙中挖个陷阱出来。” “迷阵啊?”陆追若有所思。 “数年前漠北古力汗起兵叛乱,也曾在沙漠中布下迷阵,最后是被一名女子所破,楚军方能长驱直入。”萧澜道,“那位姑娘名叫云绝歌,是秦宫主的友人,只是不知她现在人在何处。” “若是迷阵,我倒是可以试试看。”陆追道,“陶夫人曾教过我不少。” 萧澜点头:“我知道,在你未失忆之前,就曾破过冥月墓中的阵法。” “我未失忆之前……”陆追坐在床边斟酌一番,道,“听小山说这坏掉的脑子,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恢复。” “什么叫坏掉的脑子。”萧澜拧了热毛巾递给他,“只一些丢失的记忆罢了,能找回来更好,找不回来也无妨,我只要你身体健健康康的,其余都不重要。” “不一样。”陆追将脸擦干净,“丢了一段记忆,就像丢了一段人生,你不懂这种感觉。” “嗯?”萧澜蹲在他身前,笑道,“记忆丢了,可陪你走过那段记忆的人还在,陆前辈,大当家,温大人,阿六,岳姑娘,还有朝暮崖的兄弟们,这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这些人吗?”陆追问。 萧澜将他的双手握入掌心,声音温柔:“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追看着他的眼睛,脑中飘过些许白光,像是模糊想起了一些什么,可待静下情绪后,却又再度什么都看不清,一片混沌绕在心间,带着些许湿气,凝结成滑落水滴。本该是麻|痒焦虑的,可此时此刻看着萧澜,他却有着意外的平静,似乎就真的如他所说,能想起来最好,想不起来也无妨。 只求故人依旧在。 萧澜替他仔细脱掉鞋袜,捏着赤足微微使了使力。陆追顿时只觉得脊椎一麻直冲脑顶,也不知这股要命的感觉究竟是因为此人的内力,还是因为心底的春|情,只得本能将腿收回踩入了木盆里,漾开一片晶莹水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1章 捉鬼 【第一百八十章-捉鬼】虎父无犬子 这个季节的戈壁很冷, 即便帐篷中有火盆,睡到半夜时,也经常会被冻醒。就爱上 子时帐外狂风呼啸, 萧澜取过一块柔软的小毯将陆追的双脚包好,又将被角压住,再躺回枕上时, 却见身侧人已经醒来, 正在看着自己。桌上只点了一盏豆火油灯, 摇曳欲熄光线昏黄,照得那双桃花眼底又湿又软, 更添绰约暧昧。 萧澜问:“惊醒你了?” “我还以为是在做梦。”陆追声音有些哑。 萧澜笑笑:“经常做这样的梦?” 陆追将大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摇头道:“没有。”过了阵子,却又问, “你梦到过我吗?” 萧澜点头:“经常。” 没料到对方会答得如此直白, 陆追反而怔了怔,只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萧澜被这单纯而又迷茫的眼神看的心底化成蜜糖, 心跳悸动如同年少时的初次情动, 他用力握住陆追的手,凑在唇边低低问:“想不想知道,在我的梦里你都在做什么?” 陆追捂住他的嘴,摇头:“不准说。” “为何?”萧澜问。 陆追挥手扫灭那一豆灯火:“睡吧。” 黑暗与寂静交融, 凝固成一张大网,一碗蜜糖,将两人黏黏糊糊捆绑成茧, 无处可逃,却又滋味甜美。 萧澜试探:“是我太冒失了?” 陆追声音很低:“先等这件事过去吧。” 两人话说得模糊,却又都听懂了对方的意思。陆追转身背对他,还未来得及闭起眼睛,身后就贴上来一个温暖的怀抱,有力的臂膀环过腰间,像是要揉碎灵魂和骨骼。 “睡吧。”萧澜道,“相信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太久。” 陆追答应一声,摸索与他扣住十指,眼底染着笑意。 帐外狂风越发肆虐,在茫茫天地间卷起如雪黄沙,风刃撕扯着厚重的毡布,试图将本这不该属于戈壁的重物从根掀翻,那凄厉如鬼号的呜呜声,几乎将所有人都从梦中吵醒,惴惴不知天气究竟何时才能好转。纳木儿坐在案几后,看着那饱涨如风帆的门帘,不发一言——他自幼就生活在大漠中,自然知道这个时间越往后拖,戈壁的天气就会越差,如今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尽快带着这些俘虏前往大漠深处,与耶律星会和。但如此大费周章运送一次劳力并非易事,那三顶空着的帐篷若再空着带回去,又着实有些不甘心。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此时外头的天也亮了起来,风声渐弱人声嘈杂,是夕兰国的士兵正在加固石桩,以抵御下一次暴风。 萧澜钻出帐篷,就见纳木儿正站在高处看着下方忙碌的士兵,于是也几步登上沙丘,问:“我们还要在这片沙海中等多久?” “你急什么?”纳木儿扫他一眼,语调不悦。 “风暴天应该快来了吧?”萧澜道,“既然已经有了数百劳工,为何不能尽快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反而要待在这里白吃白喝,无所事事?” “人还不够。”纳木儿道,“当初王上问我要多少顶帐篷,我曾当着众人的面许下诺言,又岂可带着空帐篷回去。” “原来如此。”萧澜又问,“大人当时只说了帐篷?” “什么意思?”纳木儿问。 萧澜道:“若大人只说了帐篷,那一顶帐篷中住十个人是住,住五十个人也是住,莫说是只空了三顶帐篷,就算空三十顶,也能在一夜之间让它们变成‘有人住’。” 纳木儿面色阴沉。 萧澜识趣举起手:“只是个偷奸耍滑的小把戏罢了,大人不想听,我就不提了。不过话说回来,夕兰国武士勇猛强壮,想要再去大楚抓上几十上百人,应当不难吧?” 纳木儿冷冷扫他一眼,转身下了沙丘,只留下一句话飘散在风中。 “叫阿果儿来我的帐篷。” …… 长风城中。 阿六唉声叹气,长吁短叹,将手中那金丝大环刀擦得锃光瓦亮。陆无名被他晃来晃去扰得心烦,不得不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一晃眼,都已经在这城里住了快一个月。”阿六龇牙咧嘴,“每日里无所事事除了吃就是睡,连骨头缝都酸疼。” 陆无名摇头:“吃吃睡睡,这是财主老爷才有的日子,你该好好享福才是。” “爷爷。”阿六蹲在他椅子边,一双虎目闪着真挚童光,“你就放我去大漠里头吧。” 陆无名冷道:“做梦。” 阿六继续争取,打了个喷嚏道:“啊,一定是爹在想我。” 陆无名一挥手:“出去。” 阿六眼底哀怨,蹲在门口呵欠连天,刚打算再去帮着县衙的人劈劈柴扫扫地,城中却骤然传来一声锣鼓鞭炮响,那是有敌来犯的信号,为了提醒行人快些回家躲好。 陆无名还未来得及站起来,阿六便已经“嗖”一声窜上墙头,宛若一头粗壮却又灵巧的……熊。他脚下踩风冲过长街,先将惊慌跌倒的老人扶进院里,又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娃娃送回家,同时不忘叮嘱百姓锁好木门,不必惊慌。众人连连答应,透过门缝看他一路跑远,整个人雄壮而又勇猛,像是从天而降的保护神。 金丝大环刀在黯淡的阳光下,依旧能折射出刺目的光线。他横刀独站于城门前,身后是拿着刀剑棍棒的城中青年,身前是身材高大的虏人恶鬼——披着厚厚的皮毛,身形缓慢而又笨拙。 就着一副孙子的怂样,还想着要来闹事。阿六心里冷笑一声,双手握紧刀柄,怒吼一声冲了过去。那恶鬼也没料到这回城中竟还请了帮手,眼见他越来越近,便当机立断抬起那厚厚的右掌,当空狠狠扇了下来。 “英雄小心!”身后有人大声提醒。阿六挥刀如疾风,用力朝那巨掌砍了下去。“哐啷”一声,刀刃像是没入铁器,被往稍稍回弹了一下,却被阿六用力压住,一斜一刺,让那冰冷的刀锋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那恶鬼痛呼一声,半截手臂“哐啷”掉在地上,在雪地上染出刺目的红来。陆无名此时也赶来城门处,却并没有动手,只是看着阿六大杀四方——双方武力差距悬殊,这些笨重的恶鬼先前伤人全靠迷药与迷阵,才能无往不胜,而此时碰上早有防备的阿六后,很快便溃不成军,狼狈跌倒在地。 城里的后生们一拥而上,用手指粗细的麻绳将他们牢牢捆了起来,没有毛皮做伪装,这才发现原来所谓的恶鬼,无非是些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全身都缠着铁甲,所以方能在先前的几次交锋中,刀枪不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2章 大漠深处 【第一百八十一章-大漠深处】明玉公子香着呢 日头渐渐落下地平线, 漫天金红退去后,黑暗再度席卷这片戈壁。苍凉的风吹着砂砾,在毡布上打出“哐哐”声响, 如同一群不速之客在敲门,正试图强行闯进帐篷里,将这个夜晚再度搅得鸡犬不宁。 夜半时分, 张茂掀开门帘, 扶着一名有些病弱的男子出来小解。负责看守的侍卫只是看了两人一眼, 并没有跟上去——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下,即便是最精壮的男人, 若没有骏马与干粮,也逃不出无边戈壁,更何况两人中还有个病秧子, 看那蜡黄枯瘦的模样, 即便不跑,只怕也活不了几天。 “师爷。”到了隐蔽处, 那男子拼命咳嗽着, 胸腔像是拉开了风箱,“今晚又辛苦你了。” “同我还客气什么。”张茂摇头,“走吧,回去。” “我怕是坚持不下去了。”男子拉住他的手, 又将声音放小,“将来、将来若先生能回去,我在老屋的槐树下还藏了些私房钱, 请先生挖出来交给我娘子,让她好好将儿子抚养长大,再、再——。”男子说到此处,许是因为情绪太激动,竟一口气堵在胸口没出来,膝盖一软瘫坐在地,眼珠子也翻出白色。 “老王!”张茂大吃一惊,将他扶起来摇晃两下,见人依旧未醒,便要站起来去大营处喊救命,却反被一把握住手腕,一个声音低低道,“先别慌。” “你——”张茂转头,看清来人的容貌,面色顿时一阴,将手抽离后生硬道,“你来做什么?!” 陆追也未多说话,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塞进老王嘴里,又扶起来轻轻拍了拍背:“大叔,醒一醒。” 药丸入口清凉酸涩,如一股清泉流过五脏六腑,冲走了原本阻塞的浑浑噩噩。老王咳嗽两声悠悠醒转,心里却依旧是空洞而又漆黑的,像是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只顾大张着嘴喘气,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位大哥是染了风寒吗?”陆追问。 张茂虽说心里对他鄙夷厌恶至极,却也清楚在这种情境下,谁有治病的药,谁就是最有用的人,便点头应道:“天气太冷,帐篷里头也不好闻,生病是迟早的事。” “这些药你拿着,往后谁若有头疼脑热风寒腹泻,吃一丸能好许多。”陆追递给他一个白瓷瓶。 张茂犹豫片刻,还是接到手中。 “再过几日,只怕就要动身去大漠深处了。”陆追又道,“师爷可曾想过,这数百口人将来要怎么办?” “你知道我是谁?”张茂皱眉打量他。 “长风城的师爷。”陆追道,“我曾听刘知县说过,师爷出身西北军,原本勇猛善战,后却因为腿伤不能再冲锋陷阵,才会回老家做了师爷。” 张茂敷衍点了点头,也不想与他多言,扶起老王刚想回去,陆追却又道:“还请师爷不要冲动,更不要贸然行事,否则只怕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张茂闻言身形一顿,片刻后恶狠狠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片营地确没有太多守卫,可他们却个个都是银刀武士,是夕兰国百里挑一的精兵猛将,再加上弓|弩和骏马,师爷若想在此组织起百姓反抗,几乎没有任何胜算。”陆追看着他的背影,语调诚恳。 张茂咬牙:“什么反抗,我都说了听不懂,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人心隔肚皮,想看穿并不容易。师爷觉得能信得过的人,未必就真能信得过,而那些师爷觉得不可信的,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人。”陆追道,“一名叫刘小海的男子,昨日找我大哥告密,说你正试图组织众人夜半杀看守夺粮草,好逃回大楚。” 张茂心里略惊,几乎将手中的老王丢在地上。 “放心吧,他已经没命了,报上去的理由是心疾突发。”陆追道,“出卖兄弟,出卖国家,死不足惜。” 张茂回头看他,在月光下一张脸惨白,不见丝毫血色。 “我若当真想求荣华富贵,今晚就不会来了。”陆追道,“刘小海也不会死,只需将他带到纳木儿面前,这一笔功劳就又能记到我大哥头上,师爷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吧?” “你究竟是谁,又究竟想做什么?”张茂嘴唇干裂。 “受刘知县所托,来救诸位出这牢笼。”陆追道,“我大哥并非贪图富贵之人,也不会做投敌之事,可只有取得纳木儿的信任,才好进行下一步行动。” “刘小海……”张茂拳头握了又送,心情亦是复杂,“我一直当他是亲兄弟。” 陆追问:“师爷将这计划一共告诉了几人?” 张茂道:“三人。” “其余两人信得过吗?”陆追又问。 张茂叹气:“在今夜之前,自然是信得过。”可出了刘小海一事,他却有些茫然起来,不知谁能信得过,谁又信不过。 “回去就告诉你那两名兄弟,先前是你昏了头,现在想通了,计划立刻取消。”陆追道,“而后便继续装成行尸走肉活下去,不要再出任何变故,这当口能将命保住,比什么都重要。” 张茂问:“保住命之后呢?” “我与大哥会想办法救大家出去。”陆追道。 “还要等多久?”张茂摇头:“你若真要救,这里是最好的地方,待到了大漠深处,只会有更多夕兰国的军队与看守,那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我大哥武功高强,单枪匹马想杀空这里的看守,甚至杀了纳木儿也并非难事。”陆追道,“可若在此动手,那大漠深处的陷阱就成了谜团,没有这些百姓做苦力,耶律星调用夕兰国的人马一样能完成,并不会有太多损失。” “所以?”张茂用费解的目光看他。 “所以要先去大漠深处,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陆追道,“有人先行探查,总好过让大楚将士们将来稀里糊涂,用命去铺路。” “那这些百姓呢?”张茂又问。 “即便到了大漠深处,我大哥也一样能将他们救出来。”陆追道,“军队本该用来保护百姓,我们自然不会为了顾全楚军,就让百姓送命涉险。可若大家只多吃几个月苦,就能换得数千将士平安,也是一笔划算买卖。” 听他说完之后,张茂沉思许久,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们当真有把握?” 陆追点头:“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3章 鹿饮泉 【第一百八十二章-鹿饮泉】破坏达人陆小追 “鹿饮泉”三字, 听起来实在与这片干涸的大漠搭不上调。m. 乐文移动网陆追初时还以为那里至少会又一片绿洲,不过在亲眼看到后才发现,拥有如此诗情画意好名字的一处地方, 也依旧是黄沙弥漫,不见天日。 “下车!快些!”守卫大声呵斥着,将楚国的俘虏赶入帐篷, 比起先前的银刀武士, 这些人看起来要更加凶蛮与狠毒, 满脸横肉,嘴里更是骂骂咧咧不见厅。马车停稳后, 陆追也扶着萧澜的手臂跳到地上,此时正值日暮时分,寒冷的风像一根根尖锐的针, 迎面扫来争先恐后刺进皮肤, 又在触碰到血液的刹那炸开,绞得全身都刺痛僵硬, 行动不便。 二在昏暗的天地间, 正遥遥矗立着许多高耸阴影,虽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不过也能勉强猜到,那里应当就是所谓的“楚军新坟”。 “鹿饮泉,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陆追坐在帐篷中,守着炭火煮热水,“听起来如此清新明丽, 我还当是七绝国那样的大漠绿洲,却不知原来连口水都要去十余里外驮。” “因为一则民间传闻。”萧澜道,“许多年前有商人途经此处,又饿又渴昏迷不醒,懵懂中看到有梅花鹿正衔来草叶,将清凉的泉水喂到他嘴中,后来这片沙漠就有了名字。” 陆追摇头:“这故事若写在话本中,肯定卖不出去,百姓都喜欢仙女下凡救人,一头鹿八成没人看。”毕竟连叶谷主那头钻天入地的驴都销路惨淡,其余凡兽更不必多言。 萧澜鼓掌:“言之有理。” “鹿饮泉,鹿饮泉。”陆追看着那咕嘟咕嘟冒泡的水,叹气道,“这里条件恶劣,大家怕是要受苦了。” “我会尽快将这周围都探查一遍。”萧澜道。 陆追点点头,又道:“不过看外头的架势,耶律星应当没来,你不必再担心了。” 萧澜笑:“我?难道不该是你担心才对。” 陆追:“……” 陆追道:“我有何可担心?若是当真被认出来抢走,八成还能大鱼大肉绫罗锦缎,总好过与你在这里挨饿受冻过苦日子。” 萧澜语塞举手:“我投降,你赢。” 陆追单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 算你识趣。 这一路虽说奔波劳累,不过在萧澜暗中相助下,百姓们其实并未吃太多俘虏之苦,生病的人也不多,纳木儿对此状况极为满意,倒是颇不吝啬地将功劳全归给了萧澜,又许诺只要他能继续说服百姓,令他们好好干活,那将来在见到王上时,还会有更多赏赐。 “耶律星的赏赐,”陆追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嘀咕,“大漠小国连年征战一穷二白,都丧心病狂地跑到冥月墓中想分一杯羹了,还能有什么值钱的赏赐。” 萧澜道:“不许提他。” 陆追往后退了退:“骂也不行?” “不行。”萧澜道,“骂也只能骂我。” 陆追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胡话,好端端的,我骂你作甚。” “总之就是不准提这三个字,”萧澜道,“听了闹心。” “好吧,不提就不提。”陆追伸手,“不过我这般听你的话,有没有奖励?” 萧澜捏住他的手指,低头在掌心落下一个吻。 陆追像是被火烧到,迅速将手抽回来,倒是真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毫无征兆就做出这般亲密的举动。 萧澜嘴角一勾:“嗯?” “你……”陆追将掌心在床上擦了两下,却越发火辣辣,宛如刚从辣椒汤里泡过。 萧澜轻松解释:“情不自禁。” 原先一直是心照不宣的暧昧情浓,虽说中间隔的纸比云锦都薄,却也至少还有些遮掩,似那云中看山雾里观花,朦朦胧胧不真不切,才能让每一回心动都百转千回,妙不可言。陆追原还想着,要等回了江南,至少也要等回了楚军大营,再细细与他将往事问个清楚,却没想在此时此刻,人都还身处敌营,萧澜只轻巧一句“情不自禁”,就让这段关系有了新的进展。 陆追有些懊恼,却又有些欢喜,将手裹进被毯子里看着他:“说正事。” “不说,该歇息了,天大的事也要留到明天议。”萧澜拍拍身侧,“过来。” 陆追依言躺在他身边,心里却仍旧在想,两人平时相处时分明就挺青涩酸甜,可每每到晚上睡觉时,偏又像极了一对老夫老妻,又是暖手又是暖脚,只差将这一头乌发染成雪,便能假装已相携百年。 萧澜吹灭灯火,大帐内顿时漆黑一片,夜色沉寂如厚重丝绒,只有细碎的窸窣声,从被中隐约传来。 “你在做什么?”萧澜问。 “没什么。”陆追回答,十指轻缓灵巧,将两人的头发绕在一起,最后打了个小小的结。 丝丝缕缕,缠绕不离。 翌日清晨,萧澜一早便出了大帐,清晨的风比起夜间要更加凛冽,他裹着厚厚的毛皮披风在外转了一圈,对纳木儿道:“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只怕有的受。” “怎么,你在担心那些奴隶?”纳木儿问。 萧澜道:“我是担心这批奴隶若成批病倒,延误了挖坟之事,会连累大人受王上责备。” “冷自然是冷,却也不是什么滴水成冰,你裹着毛皮还受不了,是因为大风似刀。”纳木儿道,“可要做工的地方并没有风,所以并不像你想得那般不堪忍受。” “没有风?”萧澜语调中写满疑惑,他扭头看了眼远处,依旧是黄沙茫茫下的参天石柱,距离此地应当不算远,却没有风? 见他一脸不解,纳木儿大笑两声,拍着他的肩膀离开,像是极为得意。而直到等他走远,萧澜方才收起疑色,转身回了住处,将事情大致向陆追说了一遍。 “没有风?”陆追道,“那应当的确就是迷阵了。” “有办法吗?”萧澜问。 陆追点头:“有。” 萧澜笑:“这般爽快,想都不想一下?” “天下阵法虽多变,却大多出自同宗,过去一年里,冥月墓的迷阵我已琢磨透了七七八八,想来此处的应当也不难。”陆追道,“我想出去看看。” 萧澜点头:“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4章 大沙鹫 【第一百八十三章-大沙鹫】贼丑 往后几日, 陆追找机会去了几次那已经动工的迷阵,将每日进展与阵型都记入脑中,回营帐后再在地上绘出雏形, 手里拿着一根小棍神情专注,只有在听到账外传来旁人的脚步时,才会迅速将其擦掉。m. 乐文移动网 张茂道:“在吗?” 陆追掀开帘子:“师爷来了。” “只有你一人?”张茂探头进来, 目光四处一扫。 “我大哥去了纳木儿的大帐。”陆追侧身让他进来, “师爷找他有事?” “我就是想问问看, 两位将来有何计划。”张茂道,“总不能等到大家将这石头城修建完毕, 再行下一步棋。” 陆追道:“还真要等这迷阵修完,才能有下一步计划。” 张茂闻言眉头一皱,眼底也多了几分狐疑与不信任。任由傻子都能猜到, 这石头城将来是要用作对付大楚将士的, 夕兰国不惜装神弄鬼也要虏来劳力,这般大费周章, 背后目的一定不简单, 对楚军的威胁亦不言而喻。他原以为这兄弟二人会设计将其毁掉,却不料看这架势,竟是打算听之任之? “我有计划,却不能在此时告诉师爷。”陆追道。 张茂不满:“为何?” “因为事关重大, 而我与师爷也不算知根知底。”陆追道,“若这只是我的私事,说了也无不可, 可此事关乎大楚将士,在下不得不小心行事。” 张茂瓮声瓮气道:“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 “怎么?”陆追道,“师爷信不过我?” “这一路过来,你一直都在劝我,要安心替耶律星做事。”张茂道,“逆来顺受打不还手就算了,现在还要替他将这石头城修建完毕,没看出来哪里有对大楚半点好,倒是给了夕兰国不少便利。” 陆追哑然失笑:“所以师爷就因此怀疑我?” 张茂未说话,却显然是默认的态度。 “即便没有我,即便百姓躁动不配合,师爷觉得这石头城就不能再修了吗?”陆追摇头,“百姓若不在此时表现出乖顺,就只会吃更多苦,一次两次的反抗或许会有,可等死在银刀武士手中的人一多,还会有人再出头吗?到那时,纳木儿一样会获得大批听话的奴隶——那是真的奴隶,心中没有任何希望,也不会觉得有人会来救他们,只知道行尸走肉一般做苦力。” 张茂道:“我说不过你。” 陆追道:“我不是要强行说服谁,只是将各种利弊一一列出,师爷若是明白人,自然能想通这中间的道理。我若已叛国,这般苦口婆心并不能让我获得更多好处,而我若没有通敌,那师爷为何不能听我一言?” 张茂叹气:“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陆追笑道:“就这样?” “我还是听你的。”张茂站起来,“先将那些石头桩子立起来再说!” 陆追拱手:“多谢师爷。” 张茂弯腰钻出大帐,走得风风火火头也不回,看起来心里依旧有些不忿。陆追暗自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另一头,那挂着华丽帷帐的,便是纳木儿的主帐。 萧澜正道:“单凭这些巨石柱,就能剿灭大楚的军队?” “怎么,你不信?”纳木儿问。 萧澜道:“说实话,还当真不信。” 纳木儿大笑道:“没见识,但这并不是你的错,待将来两军对战时,你自然能领略到这石城的威力。” “还当真有这么厉害。”萧澜低声嘀咕一句,又问,“就是传说中的**阵?” “那是你们大楚的说法。”纳木儿道,“在大漠中,这叫石阵鬼城,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军队,一旦被困其中,也只有死路一条。” 萧澜抱拳道:“原来大人竟还通晓鬼城布阵之法,在下真是跟对了人,佩服佩服。” 大帐中还有七八名银刀武士,纳木儿咳嗽一声,道:“这石阵鬼城的布设之人不是我,而是王上从大漠深处请来的高人,名叫大沙鹫,将来你见了他,记得尊称一句国师。” “国师要来?” 萧澜问。 纳木儿扫他一眼:“你这改口的速度倒是挺快。” 萧澜笑道:“听起来这位国师像是厉害角色,趁早改口,免得将来出错。” “再过七日,国师就会与王上一道前来。”纳木儿道,“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些,你务必要安抚好那些奴隶,让他们别在王上面前给我闹事。” 萧澜点头:“知道。” “下去吧。”纳木儿道,“好生干活,石阵鬼城建好之日,我自然会替你邀功请赏!” 萧澜答应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陆追依旧坐在地上写写画画,听出是他的脚步声,连头也未回,只问道:“怎么样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更的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萧澜蹲在他身边。 陆追道:“好消息。” 萧澜道:“我已经打听到了,那些石柱是石阵鬼城,背后之人名叫大沙鹫,是夕兰国的国师。” 陆追又问:“更好的消息。” 萧澜道:“再过七天,这位国师就会率人前来。” 陆追点点头:“他来了,你就有机会杀了他,我也就有机会能捣乱,的确是更好的消息。” “还有个坏消息。”萧澜提醒。 陆追将地上图案抹平:“能不听吗?” 萧澜道:“不能。” 陆追深深叹气,将耳朵凑过去:“说吧,我准备好了。” 萧澜道:“耶律星也要一道前来,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嗯?” 陆追道:“听你的话,躲好。” 萧澜单手搂过他的肩膀:“乖。” 陆追靠在他身上,试图从脑中那团模糊的白雾中找出与耶律星有关的一星半点,也好有备无患,只可惜努力半天,也依旧只是混沌一片。 “别担心,”萧澜道,“有我呢。” 陆追答应一声,抱住他的胳膊,靠着不肯起来。 浩瀚无边的沙海中,一支大漠马队正在向着月亮升起的地方疾驰,在夜色里连绵成一片起伏的山丘,远远看去,像是一幅正在流动的壮阔画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5章 美人计 【第一百八十四章-美人计】我逗你的 陆追不紧不慢道:“你先前说那耶律星对我心怀不轨?既如此, 那不如我撕了这易容面具,找个机会将他诱入大漠深处,而后你便去杀了大沙鹫, 如何?” 萧澜问:“这就是你所谓的‘有办法’?” “不好吗?”陆追靠在床头,“这是最便捷的办法。看小说到” “再便捷也不准,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萧澜皱眉, “我不可能让你出现在他面前, 更别提孤身诱敌。” 陆追道:“哦。” 陆追又道:“看你将我这办法说得一文不值。” “你这压根就不叫办法。”萧澜摇头, “叫异想天开。” “喂!”陆追驳斥,“就不能叫舍生取义?”抛除觊觎美色这件事, 单枪匹马将敌人引进大漠,放在哪一本史书中都应当波澜壮阔才是,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异想天开。 “好了。”萧澜道,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除非你想出了别的办法,否则永远也不用再提此事。” 陆追道:“小气。” “我就是小气。”萧澜扯高被子裹住他的肩膀, “是要起来吃早饭, 我是我端到床边?” 陆追问:“当真不行啊?” 萧澜道:“你就算再问一百回,也还是一样,不行。”他这话说得不悦,脸色也算不得好看, 陆追凑近仔细打量了片刻,却“噗嗤”一笑:“真生气了呀?我逗你的。” 萧澜:“……” 陆追道:“我就知道你定然不会答应。” 萧澜哭笑不得,揪住他的脸颊拧了一下:“逗我的?” “看你这几天一直板着脸, ”陆追往起坐了坐,“不过说实话,我真有一个办法。” 萧澜道:“洗耳恭听。” 陆追双手搭过他的肩头,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又问:“你觉得如何?” “有些冒险,不过可行。”萧澜道,“石阵鬼城已经快要修建好,到那时耶律星与大沙鹫便会离开,这些奴隶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必要,我们的确要抓紧时间。” “那就这么办?”陆追道,“趁早将这里的事情解决,我也想快些去楚军大营。” “好。”萧澜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大沙鹫。” “我对你自然放心。”陆追道,“你是这大漠中最厉害的人。” 萧澜笑笑,取过一边的衣裳替他穿好。外头挺安静,陆追道:“都跟着耶律星去看石阵鬼城了?” 萧澜点头:“八成。” “那你也去吧。”陆追道,“多加小心,别被耶律星认出来。” 萧澜点头,又陪他吃完早饭,方才出了大帐。 看着面前高可参天的石柱,耶律星问:“国师觉得此阵如何?” “有来无回,处处死门,毫无生机。”大沙鹫道,“修得极好,极妙。” “当真有这么管用?”耶律星伸出手,摩挲着石柱上那些斑驳的图腾,“在我们对面站着的,可是数万楚军。” “再多一倍也无妨。”大沙鹫展开双臂,让风吹起宽大而又破碎的衣袖,“黄沙会掩埋他们的尸体,长风会吹干他们的鲜血,烈日会让他们变成枯骨,一切都会恢复原状,而您依然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耶律星却摇头:“我想要的,不单单是这这片大漠。” “攻下大漠,玉门关就成了危城。”大沙鹫道,“到那时,夕兰国的铁骑将长驱直入,一路往东。” 耶律星一笑:“多谢国师吉言。” 往东,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也是令世人膜拜的方向。那里不会有漫天黄沙,也不会有干涸而又皴裂的大地,只有华美的建筑,丰饶的物产,还有浩荡的运河,一路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奔腾入海,浩瀚无边。 “王上这边请。”大沙鹫躬身,将耶律星引到了另一边。 “快些!”监工或许是为了在王上面前表功,态度要比平时残暴许多。被抓来的楚国百姓依旧在僵硬而又缓慢地搬运着巨石,脸上虽没有表情,心却依旧是鲜活的,他们都记得张茂曾经说过的话,活着就有希望,说不定在下一刻,就会有大楚的军队从天而降,带着大家重返故乡。萧澜远远看着鞭子落在一名妇人身上,拳头握紧又放松,在耶律星一行人走远后,张茂上前扶起那妇人,一瘸一拐将她安置在了阴凉处。 “这些人好用吗?”耶律星问。 “他们都是最怯懦的奴隶。”纳木儿道,“贪生怕死,不堪一击,不及夕兰族人的半根头发丝。” “不错。”耶律星点头,“待夕兰国大胜楚军之日,国师可记头功,第二便是木木。” 纳木儿躬身:“多谢王上。” “别再懊恼那些赶马人了。”耶律星道,“大漠深处还有许多他们的同族,这一批没了,再驯养一批便是,何至于愧疚难安。初收到木木那七八页的告罪书,我还当出了多大的事,却原来只是因为这个。” 纳木儿赔笑:“王上说的是。” 大沙鹫在旁嗤笑一声,倒是没说风凉话。不过即便如此,纳木儿心中也升腾起一股不悦来——我在与王上说话,你这地府中初钻出来的鬼,有何资格取笑王公贵族。 那石阵鬼城绵延数里地,耶律星与大沙鹫直到深夜才回来。陆追在门缝处看了片刻,道:“睡了。” 萧澜点头,牵着他的手出了大帐,从后头绕过去:“抱着我。” 陆追依言环住他的脖子。 萧澜将人拦腰抱起,纵身向远处飞掠去,脚尖轻盈划过沙地,像是踏过最轻柔的水面,不见丝毫波纹。两人都是身着黑衣,在夜色中堪比隐身,极难被旁人觉察出异样。 陆追闭着眼睛,耳边只能听到风声,还有他的呼吸声,这是一种极奇妙的感觉,就像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了两人。直到被萧澜放在沙地上,方才回神,看着他笑。 “做梦了?”萧澜打趣。 “不告诉你。”陆追四处看看,“这里就是平日里取水的地方?” 萧澜点头:“我来过一回。” “真是个好地方啊。”陆追登上一座沙丘,“这一大片湖波光粼粼,到了春夏秋,说不定还会有野花与野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6章 默契无间 “说清楚, 什么叫鬼打墙?”纳木儿拎起他的衣领。 来人结结巴巴,用了半天方才将事情说明白。今日一早,营地取水的马车照旧前往鹿饮泉, 将桶灌满后想要折返,却被湖边那些亮晶晶的石头晃花了眼,也不知为何, 脑中突然就像是灌满了浆糊, 只知道驾着马儿往前跑, 却又想不明白该去向哪里,待到终于从大梦中惊醒时, 太阳已经落了山,木桶中的水也早已在颠簸中洒了个干干净净。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纳木儿闻言只觉诡异,踱步回到案几后, 原想要将这诡异蹊跷的事情从头至尾再想一遍, 却没过多久就又站起来,道, “我亲自去看看。” “大人!”帐中另一名亲信在他身后道, “不如将此事禀告王上吧。” 纳木儿问:“现在?” “是,现在。”亲信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已在此驻扎多日, 可从未见过此等异像,怕是有人故意为之。”这话只说了前半句,纳木儿却很快就想明白了后半句——先前没有过, 而在王上与大沙鹫来之后就有了,既然如此,那正好说明对方的目标并非自己,自己又何苦要主动跑去趟这浑水。再退一步,就算当真趟了这浑水,将问题解决了,那对方还会再来第二回第三回,到时候将这大营搅乱了,王上也只会觉得是自己办事不利,倒是稀里糊涂替大沙鹫挨了刀。 想及此处,纳木儿立刻就改了主意,没有再去鹿饮泉,而是径直去了耶律星的大帐。 陆追将门帘轻轻放下来,转身道:“计划之中。” 萧澜拍手:“厉害。” “你猜猜看,耶律星与大沙鹫下一步会不会也如我们所料?”陆追坐在他对面的地毯上。 “会。”萧澜道,“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你我猜得准,而是因为他们压根就不会有别的选择。不吃饭尚且能挺两三日,可大漠里若缺了水,这些做苦力的劳工,一天都熬不过。” “我给你的东西,收好了吗?”陆追又问了一回。 “自然。”萧澜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小瓶子,“将来遇到大沙鹫,先将这东西劈头盖脸洒过去。” “没错。”陆追点头,“这是谷主让小山带给我的防身之物,据说只要沾一点,就能奇痒难耐全身溃烂,你可要小心别碰到。” “叶谷主还给你什么了?”萧澜又问,这回的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坏笑。 陆追往后一退,警惕无比:“干什么?” 萧澜道:“不如我猜猜看?” 陆追捏住他的嘴:“你不准猜!” 萧澜说不出话,只看着他笑。 陆追踢他一脚,收回手甩甩胳膊,继续掀开门帘一角往外看,没过多久,果然就见耶律星与大沙鹫出了大帐,后头跟着纳木儿,三人神色皆是匆匆,翻身上马后很快就离开了营地。 “那匹马,”陆追回身,“是很不错。” 萧澜点头:“只管交给我。” “耶律星八成会活活气死。”陆追感慨,“也不知夕兰国里究竟还有多少存货,估摸将来会被你抢空。”都说自己曾经做过土匪,但与面前这人比起来,还是很自愧不如的。 而与此同时,耶律星丝毫也没有预感到,胯|下这匹赤金麒麟顶多再过十日,就又会变成“别人的马”,他还在看着面前星光闪烁的鹿饮泉,道:“鬼打墙?” “这……”纳木儿有些想要冒汗,也不知为何白日里还是**圈,晚上却就又正常了,于是不自觉就将目光投向大沙鹫,毕竟对方是唯一精通阵法的人。 大沙鹫摇头:“看不出有何玄机。” 耶律星眼底微寒。 “王上。”纳木儿匆匆下马跪地,心里暗自叫苦,“或许是取水的士兵走错了路,或许是大漠蜃影,又或许是别的原因,可我、我着实没有必要拿这件事情说谎啊。” 耶律星又看了一眼大沙鹫,见他依旧无话想说,便对纳木儿道:“木木起来吧。” “多谢王上。”纳木儿站起来,又叹气,“这种小事还要惊扰王上,真是惭愧极了,我这就差人重新前来取水。” 耶律星微微点头,抬手扬鞭向着大营的方向驰去。纳木儿看了眼大沙鹫,原以为又会招来一个轻蔑讽刺的眼神,岂料对方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箭一般紧随耶律星离开。 陆追穿着利落短衣躺在床上,闭目悠闲地听外头一片嘈杂,并且仔细分辨着那都是什么。先是耶律星回来,再是纳木儿训话,再往后就是骨碌碌的车轮碾过沙地,木桶在后方“哐当”碰撞,逐渐远去。 萧澜隐蔽在暗处,听着营帐里两个人的对话,是大沙鹫与早上取水的士兵,内容正是鬼打墙。士兵亲身经历,自然能说得绘声绘色险象环生,大沙鹫看起来虽不动声色,心中疑惑却越来越多,若按这小兵所言,那早上发生的一切绝对不会是他的臆想,也不会是什么蜃楼,倒当真挺像正经迷阵,可自己方才去查看时,却又的确什么都没有,莫非真见鬼了不成。 萧澜眉梢微挑。今日下午,若非他依照陆追所言打破阵法,那迷糊的马车也不会成功闯出鹿饮泉。而在马车驶远后,他又将所有石阵都推了个乱七八糟,晚些时候耶律星率人前去时,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将那取水士兵打发走后,大沙鹫又在大帐中待了许久,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坐在地毯上活脱脱一尊雕像,直到听到外头的马嘶与木桶碰撞声,方才回过神来。 这回取水很顺利,并没有什么异像。不过纳木儿担心鬼打墙的事情还会重现,因此又打发人多去了两回,直到营地内囤积了够所有人饮用三天的水,方才松了口气。 晨光微熹,众人也重新忙碌起来。大沙鹫一夜未眠却睡意全无,索性出帐去了马厩,看架势是打算再去鹿饮泉。萧澜清清嗓子,站在他身后小声道:“国师。” 大沙鹫顿住脚步,回头看着面前这络腮胡子的塌眼男人,问道:“怎么?” “我名叫阿武,平日里负责看守那些楚国的奴隶。”萧澜赶紧道。 大沙鹫也听纳木儿对耶律星提起过此人,因此点点头:“找我有事?” “我听说了鬼打墙的事,”萧澜道,“觉得同小时候乡人讲给我的一模一样,就斗胆来找国师。” “你听过鬼打墙的故事?”大沙鹫果然就来了兴趣,将手中的马缰又栓了回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7章 迷魂计 【第一百八十六章-**计】陆公子的背背 “是你?”大沙鹫站起身, 眼底一片阴鸷。他先是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纳木儿的圈套,设下所谓的迷阵,派心腹来杀了自己, 可当他的视线接触到那闪着寒光的铁鞭时,却很快就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最有可能是谁——那是纳木儿绝对无法笼络的力量,是楚军中的一只猎鹰, 一匹野狼。 乌金铁鞭在沙地中炸开一片黄尘, 让四周景象都模糊了起来。大沙鹫向后滑开两步, 手中兀然出现一对圆月弯刀,大吼一声冲向萧澜, 他虽说身形粗壮,却又有着超乎常人的灵巧,每一刀刺出都带着风响, 显然是倾注了全部的力量。 仅仅过了数十招, 萧澜就觉察到对方一直在有意贴着自己,让两人之间容不下一拳, 如此一来, 乌金铁鞭自然就不能伤他分毫,甚至还成了负重的累赘。他闪身想要保持距离,大沙鹫却像幽魂一般同时漂移,看架势恨不得紧紧粘在他身上。萧澜被这下三路的打法扰得心烦, 索性舍弃了铁鞭,抬手就是一记老拳,以将他的脸打得歪向一边。 大沙鹫猝不及防, 往后踉跄两步。 “我夫人还在外头等。”萧澜活动了一下手腕,警告道,“若你再死不要脸贴上来,当心被他打。” 大沙鹫擦掉嘴边的血迹,听到“夫人”二字,心里却反而明白几分。他不觉得萧澜会布阵,毕竟两军交战已一年有余,却从未听过楚军营中有什么了不得的迷阵,所以这能困住自己的鬼打墙,只能是陆追所为。 这幻境中没有空气流动,若两人站定不动,那些细微的沙尘也便安静伏在地上,像一幅死寂沉沉的画。大沙鹫暴突的双目盯着萧澜,试图用满身杀机来掩饰内心的细微慌乱,他不知这不合常理的一切究竟是只因为幻觉,还是陆追当真有通天的本事,能够用阵法困住那在大漠中横行肆虐的风。 乌金铁鞭在空中张开利齿,是腾空而起的一条毒蛇。大沙鹫握紧弯刀全力应对,他不得不将所有疑虑暂时抛至一旁,每一招都直奔夺命而去——无论这诡异的阵法背后是死门还是活路,他都必须先杀了萧澜,方才能争取到更多机会。 沙尘弥漫,寒光凛冽。世界是漆黑的,只有微弱的光从云间透出,像是出自黯淡的冬阳,又像是颠倒了天地后,从炼狱中燃起的火。 风逐渐冷了起来,吹在脸上如细碎的针。陆追回过神来,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撑着坐在沙丘上,忐忑不知萧澜究竟会不会是那凶蛮国师的对手,也不知迷阵中此时究竟战况如何。 快结束了吧。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云絮如同破碎的棉花,沉沉坠坠,压得人喘不过气,原想闭目静心片刻,耳边却突然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 陆追心里一滞,站起身向远处看去,果然就见一支马队正在驰骋,不用猜也知,那定然是耶律星率人来找大沙鹫。数十匹骏马一路掠过大漠,滚滚黄沙伴着天边孤阳,那景象如末日来袭。陆追隐在沙丘后,手心一枚烟哨升腾而起,在只有风啸的大漠中,这尖锐的哨音便显得尤为刺耳起来,耶律星猛然勒紧马缰扭头看过来,在半空中炸开的烟花转瞬即逝,只留下一道青色烟痕,被风吹散在沙丘后。 “王上。”下属犹豫,“会是国师吗?” “去看看。”耶律星调转方向,率人赶了过去。 白烟搅着黄沙,空气中又湿又粘,那是转瞬即逝的幻境,却足以令人胆战心惊。马队很快就停了下来,耶律星四下环顾,不知方才那短暂的烟雨白雾是怎么回事,周围下属亦是面面相觑,不敢再前行一步。 许久之后,耶律星咬牙道:“撤!” 马队沿来路折返,很快就消失无踪,那背影甚至有些仓皇。待到四野重新安静下来,陆追才稍微松了口气。大漠中并非处处都能布阵,方才那昙花一现的障眼法,也仅仅只能勉强用来唬人,若耶律星再往前走两步,他就会发现周围景象如故,并没有什么凶险阵法。 天色又暗了几分,远处那阴云密布的迷阵却依旧没有被打散的迹象,陆追内心忐忑,一面担心萧澜,一面又怕耶律星会带着更多兵马前来寻人,将阵法扰乱。种种念头在同一时间涌入脑海,握紧的拳头也让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丝毫觉察不到疼。 大沙鹫向后跌坐在地,赤红的双目几欲脱出眼眶,双手痉挛着想要抓住那脖颈上缠着的毒蛇,却只能徒劳。尖锐的倒刺刺入血肉,绞断骨骼,将最后一丝生机也隔绝在外,涣散瞳仁所倒映出最后一片天,依旧挂满了黑色的云。 他至死也未能冲出这迷阵。 萧澜收回铁鞭,用一块帕子倒满药水盖在他脸上,打燃火折丢了过去,让尸体熊熊燃烧起来。待到火熄灭后,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纸,用弯刀深深钉入沙里,上头却只没头没尾写了八个大字。 灭门之仇,血债血偿。 漆黑的风吹过掌心,带来阵阵刺痛。陆追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手,深深叹了口气,却也无心去包扎,只是又一次踮脚看向远方——不过这回总算没有再失望。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陆追内心兀然涌出巨大的喜悦,感情太过浓烈,逼得双眼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不顾一切跳下沙丘向前跑去。萧澜见着心上人远远奔来,眼底也泛上笑意,索性不走了,只站在原地张开双臂,等着软玉温香抱满怀。 临到跟前,陆追却反而顿住脚步:“你受伤了?” 萧澜依旧维持姿势:“皮肉伤。” “伤得重不重?”陆追着急上前,握着他的胳膊上下查看。萧澜长臂一揽,将人抱进怀里揉了揉:“管它,先让我抱一会儿。” “当真没受重伤?”陆追不放心。 “没有。”萧澜道,“我倒是想弄些重伤,好让你更心疼心疼我,只可惜对手不争气,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又胡说。”陆追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道,“耶律星果然来了,不过你说得没错,他的确极为谨慎多疑,在进入水月幻象后,很快就匆匆离开了。” 萧澜问:“见到了?” “没有啊。”陆追道,“我在沙丘后,他怎么可能见到我。” “我是说,”萧澜换了个说法,“你看清他的脸了?” 陆追点头:“嗯。” 萧澜又问:“那想起什么了吗?” 陆追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我连你都没想起来,又哪里会想得起来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8章 撤! 【第一百八十七章-撤!】夕兰国的好马都是陆公子的 大漠中迷阵已散, 一切都恢复了原貌,这更加表明对方的目的只是大沙鹫,与夕兰国并无关系。 “王上。”纳木儿道, “事已至此,还是早些安排下去替国师举行天葬吧,再将那石阵鬼城尽快修建完成, 也好让亡故之人安心。” “这事交给你来办。”耶律星挥挥手, 心中依旧烦闷不堪。 “王上放心, 我一定会将事情办妥。”纳木儿替他斟了一盏酒,又道, “有一句话或许王上不愿听,可我还是想说,国师现在走了, 对我夕兰国来说, 反而是好事。” 耶律星瞥他一眼,冷嗤道:“虽然你向来就不喜国师, 本王却没想到你当着我的面, 竟也能表现地如此欢欣雀跃,毫不掩饰。” “王上误会了。”纳木儿赶忙道,“我的意思是,对方既然能突破夕兰国的暗哨, 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杀了国师,必然是个狠角色,这么一个人, 或者说这么一伙人,若现在不动手,却等到我军与大楚交战时再跑出来寻仇,那可就当真麻烦大了。” “罢了。”耶律星不想再议此事:“去准备国师的葬礼吧。” 纳木儿答应一声,招来心腹让他去准备木棺。大漠中的葬礼并没有太多繁文缛节,营地里也没有巫师来送大沙鹫魂归天际,冬日里甚至连秃鹫都不会盘旋于半空,只有寒风吹动流沙,将那口棺材缓缓吞噬。 天地间重归寂静,这是一场没有眼泪的葬礼,在一片沉闷中,有人阴沉不悦,有人暗自窃喜。 …… 陆追在图上点了点:“这里,记住了吗?” 萧澜点头,将那张做有记号的碎布揣进怀中:“记住了,放心吧。” “辛苦你了。”陆追长长出了一口气,“石阵鬼城再过七日就能修完,我们终于能离开这里,前往楚军大营了。” 萧澜问:“累了?” “倒不是累,每天都待在这帐篷中装病,除了躺着还是躺着。”陆追道,“累的是你。” 萧澜顺杆往上爬:“那可有奖励?” 陆追看了他一会,道:“没有。”即便你满脸胡子仍旧很英俊,但我的确是又黄又丑,没心情。 萧澜不甘心:“什么都没有啊?” 明玉公子决绝道:“没有。” 萧澜单手撑着脑袋叹气:“了无生趣。” “了什么生趣,坐直了!”陆追推推他,“在我先前没失忆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一幅无赖相?” “在你没失忆的时候啊,啧。”萧澜凑近,一手抬高他的下巴,表情颇有几分流氓□□,“那时候,你经常会缠着我要……嗯?” 陆追面上一热,想起自己目前的模样,更热。 我要什么? 萧澜却毫不在意那病黄的脸,反而更加贴近几分,只是两人这暧昧的**还未进展到下一步,大帐门帘却被人一把掀开,纳木儿大声道:“明日——”他话只说了一半,便被眼前画面震得无法言语,险些咬了舌头。 陆追反应神快,只用余光瞥见耶律星的靴子,在他还未踏进营帐之前,便已用双手捂住脸,娇羞而又生气地转身扭到床边,坐下侧身一跺脚。 此等娇嗔的动作,若被好看的女人做出来,自然风情万种惹人怜爱,但换做这蜡黄枯瘦容貌丑陋的病鬼,纳木儿只觉得腹中隐隐不适,眼里也像是吹进了沙——完全不愿睁开再多看一眼。 “大人,”萧澜笑得尴尬,眼见陆追还在扭捏哼唧,便小声提议,“我们出去说?” “走走走。”纳木儿满心晦气,甩袖出了大帐,耶律星还未进去就被挡了出来,纳闷道:“怎么?” “就在这里吧,王上还是别进去了。”纳木儿道,“着实又脏又不雅。” 耶律星扫了一眼后头出来的萧澜,这时天色已暗,萧澜又低着头,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名平凡普通的大楚百姓,毫无锐气,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来是想告诉你,往后几日,石阵鬼城的修建要加快速度。”纳木儿道,“上工的时间与休息的时间,一个往前推,一个往后延。” 萧澜点头:“知道了。” “还有,速度虽说要快,却不能敷衍了事。”纳木儿又道,“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萧澜继续道:“是。” “好了,回去吧。”纳木儿将他打发走,又对耶律星道,“王上这边请。” “帐内又脏又不雅,是什么意思?”耶律星问,“帐篷里还有别人?” “是他所谓的‘弟弟’,一个蜡黄半死的病人。”纳木儿嫌恶道,“两人之间的关系暧昧,也算容貌登对,破锅配烂盖。” 耶律星一笑,倒也没再多追究。 大帐里,陆追幽幽道:“你再笑。” 萧澜趴在桌上,眼角泛泪:“方才的姿势,再做一遍给我看看。” 陆追怒曰:“出去出去!” “真要赶我走啊?”萧澜上前抱住他,“好好好,不说了不笑了,可你方才那模样当真挺可爱,信我。” 陆追被他撩得哭笑不得,反手将人一个过肩摔丢在地毯上,自己一屁股重重坐上去,撑着腮帮子继续生气。 萧大公子趴在地上,甘之若饴做板凳,他的小明玉还是同先前一样,又软又绵。 往后几天,石阵鬼城的修建速度果然就加快起来。往往是天还未亮,百姓们就已经被凶神恶煞的银刀武士赶到了工地上。萧澜每一天都会带着陆追新绘的阵法,替换掉大沙鹫旧的阵图,与张茂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将石阵鬼城改了个面目全非。 完工的日期比预料中还要再早两日,第五天的清晨,耶律星站在高处,看着那皑皑白雾下的迷阵,嘴角渗出阴冷的笑意来。 纳木儿道:“恭喜王上,大功告成。” “修是修好了,至于有没有用,却还说不准。”耶律星扫了一眼纳木儿,“不如木木进去试试?” “王上!”纳木儿大惊失色,“这……” 耶律星“噗”一笑:“怎么,不敢去?” 纳木儿跪地道:“国师生前曾说过,这迷阵只要进去,十人有九人都闯不出来,还有一人即便闯出来了,也大多伤痕累累,活不过三日。”这……我去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89章 新房 【第一百八十八章-新房】来了就先办一场喜事吧 翌日清晨, 营地里众人还在安睡中,却有一声惊呼骤然传来,将梦打得稀碎。耶律星翻身警觉坐起, 顺势抽出枕下长刀,一手掀开门帘:“出了何事?” “王、王上!”守卫连滚带爬,跪伏在他面前, “马夫昨晚被人偷袭, 金麒麟被人抢走了。” “是谁干的?!”耶律星大发雷霆。 “这……”守卫犹豫, 将目光投向另一边的纳木儿。 “你来说!”耶律星伸手一指。 纳木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心里叫苦不迭, 头重重叩上沙地:“王上恕罪,是我识人不清,那抢夺马匹夜半叛逃之人, 是阿武与他的病鬼弟弟。” “去追。”耶律星不耐烦道, “带着金麒麟与他的脑袋一起回来见本王!” “可他们不仅抢走了金麒麟,还抢走了满满三车粮草。”纳木儿观察了一下耶律星的脸色, 心一横继续咬牙道, “还有,剩下的粮草与储水桶也被他们毁了一大半,余下的量,勉强只能支撑我们回军营, 若现在掉头去追……哪怕想多挤出一日的粮草也难。”而在这寒冷又干涸的大漠里,没有了食物与水,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像是一记乱拳, 打得耶律星哑口无言,他在盛怒之下反而有些想笑。自打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吃这种闷亏——被人抢了坐骑抢了粮草,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逃走,手中空握有最好的骑兵与武士,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追。 “王上。”纳木儿依旧跪伏在地上,“那两人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写了什么?”耶律星问。 纳木儿赶紧双手呈上。 那封书信是陆追口述,萧澜所书。在一张破碎的羊皮纸上,潦草絮叨言辞恳切,上来先给纳木儿赔罪,又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将石阵鬼城的秘密泄露出去,最后拳拳表明余生只想过安稳日子,所以斗胆抢了马与粮食,还请尊贵的王勿怪。 耶律星看完之后不发一言,纳木儿不敢起身,亦不敢先开口。他心里清楚,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粮草,不在金麒麟,而是在于石阵鬼城,若这件事传入楚军耳中,那这大半年的心血可就都白费了。想到这里,纳木儿更是懊悔,懊悔自己识人不清,轻易就被花言巧语所蒙蔽,可事已至此,再多懊悔也于事无补,他不知耶律星会作何决断,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每一刻都是煎熬,如同身处油锅。 “撤。”良久之后,耶律星终于下了命令。他神情平静,甚至听不出声音里包含有多少怒意,可周围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在危急时刻被迫做出的选择,事情只怕远未结束。 …… 陆追挥手一扬马鞭,金色大马四蹄腾空,在空中飒飒而过,远看如同踏着风与云,漂亮的毛发在阳光下发出柔和的光芒,膘健的身形没有一丝赘肉,结实而又精壮。陆追畅快跑了好一阵,方才收紧马缰,笑着看向身后,大声喊道:“快一些!” 萧澜带着几车粮草,半天才“哒哒”赶上来,道:“还当真不等我啊?” 陆追道:“谁让你跑得慢。” “这可都是干粮,沉着呢。”萧澜靠在米袋上,又问,“耶律星当真不会追上来?” “我们留给他的那些粮草,若不想饿肚子,就要快马加鞭往回赶,说不定即便这样,路上也要饿两天,更别提是派人来追。”陆追道,“耶律星不是草包,他不会想不明白其中利弊。” 萧澜点头,将水囊丢给他:“嘴都干了,多喝两口。” “你昨晚怎么不问我,为何不干脆将所有粮草都掀翻,让耶律星饿死在大漠里?”陆追翻身下马,坐在他身旁的木板上,也舒舒服服靠着米袋。 “考我?”萧澜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若都掀翻,耶律星可就没有了犹豫的本钱,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只有派人来同我们抢粮食。”到那时,夕兰国数百武士分散前往各个方向寻人,虽说也有可能会找不到,可一旦找到了,就是一场关乎生存的恶战,两人此番的目的是救百姓出来,而非孤身杀敌,因此纷争能免则免。留下仅够糊口吊命的粮草,让耶律星不敢用夕兰国武士的命冒险,这是最好的选择。 陆追笑道:“嗯。” “你聪明,我也不傻。”萧澜向后仰躺下,嘴里又低低说了一句什么,语速挺快,陆追没听清:“嗯?” “我没说。”萧澜半闭着眼睛,惬意。 “你分明就说了。”陆追往后挪了挪,一屁股坐在他肚子上,“说!” 萧澜眉间笑意更甚,多坐会,挺好。 陆追一拳打在他胸口。 流氓。 金麒麟一声长嘶,带着几匹驾车战马在大漠中疾驰,潇洒飘逸,顶风而行。 石阵鬼城中,张茂给排队的百姓发完最后一张干硬的馕饼,便又重新靠回石柱下,看着头顶的白雾深深叹气。 “师爷。”一名年轻人坐在他身边,将半张饼塞进他手里,“你都一天没吃饭了,垫垫肚子吧。” “我没事。”张茂摇头,“你自己吃,吃不了就留到明天,明天再吃。” “师爷若是饿倒了,还有谁来替咱们主持大局。”年轻人道,“吃了吧,哪怕吃一口也成。” 见他说得恳切,张茂也没再推辞,道谢后费力地撕下一口,慢慢嚼着。粮食的香气很快就充满整个口腔,勾起无数馋虫,他狼吞虎咽又咬了一口,却因为吃得太急切,险些被噎住。 “师爷,师爷你慢点吃。”年轻人将水囊递给他,里头是众人半夜用衣服从沙地中吸出来的水,虽说污浊,却至少能维持生命。 张茂沉默地吃完半块馕饼,这两日除了发放食物,他不敢再同百姓多说一个字,生怕会有人问起何时才能离开这白雾弥漫的鬼城,也不敢想象在食物耗尽的一天,若阿武还没有来……若他没有来,局势会变成什么样。 张茂后背再次冒出冷汗,他渴望着能听到马嘶声,听到叫喊声,听到有人能告诉自己,救兵来了,楚军来了。 “有人来了!”远处有人大喊。 张茂猛然打了个激灵,内心瞬间涌上狂喜,赶忙撑着站起来往前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却忽然又有些犹豫,生怕那声呼喊会自己的幻觉,等赶过去后,依旧还是这不见天日的白雾迷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90章 回 【第一百**十九章-回家】是不是你师父抢了谁家的婚房 西北地势宽阔, 修的宅子都挺大,这处新房也不例外。しw。红木大床上铺着厚厚的红缎被褥,被面上用金丝细细绣出鸳鸯来, 五色璎珞系住床帐,喜庆吉祥,连那金灿灿的楠木衣箱上也捆着红绸, 看起来万事俱备, 只差一对新人入洞房。 杨清风称赞道:“的确不错。” “这会不会太草率了些啊?”贺晓心里没底, “说媒下聘都略过也就算了,连陆无名陆大侠都不在, 没有请柬没有喜宴,就这么稀里糊涂办了喜事?” “谁告诉你要办喜事?”杨清风退出卧房,将门重新锁好。 贺晓闻言纳闷, 不办喜事, 那这处宅子是要拿来做什么? 杨清风满意道:“这正儿八经的成亲拜堂,只怕要到西北战事结束, 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先让小明玉住一住新宅子,也好让他高兴高兴。” …… “吁。”萧澜勒紧缰绳,抱着怀中人翻身下马,“我们到了。” “原来这里就是玉门关。”陆追看着那翻滚云海下的青石城墙, 感慨道,“若非亲眼所见,哪怕在家看再多诗与画, 恐也难以领略这吞云气魄。” “喜欢吗?”萧澜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他往城中走,“这一路也累了,到家什么都别管,先好好睡一觉。” 陆追答应一声,又道:“贺将军与你师父杨清风前辈,此时也在将军府中吗?” “在。”萧澜道,“在你失忆之前,经常会同师父喝茶谈天下棋,颇有几分忘年交的意思,所以只管放松心情,不必紧张。” “那贺将军呢?”陆追又问,“凶吗?” “不凶,他只在打仗时勇猛,平日里倒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还惧内。”萧澜在他耳边低声道,“这话你听听就好,可不准说出去,否则若传入大楚数万将士耳中,大将军颜面何存。” 陆追笑着看他:“惧内又不丢人。” “行,你说了算。”萧澜替他将衣领整了整,上前叩响门环。 管家打开门后,见外头站着的竟是萧澜,顿时大喜过望:“少爷可算是回来了,早上杨老前辈还在念叨,快些进来……哟,这位就是陆公子吧?” “正是在下。”陆追道,“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姓王,是这将军府的管家。”老王笑道,“公子这一路奔波风尘仆仆的,该累狠了,快回屋洗个脸喝杯茶,我这就去找贺将军与杨老前辈。” 陆追道谢之后,便与萧澜一起回了住处,推门就见桌上到处是灰,地上横七竖八滚着圆凳与笤帚,便笑着打趣:“被土匪抢了?” “这……”萧澜哭笑不得,即便自己不在,也该收拾收拾吧,为何搞得像七八十年没人住一般。他将陆追拉到院中,道:“你先坐会儿,我这就找人收拾。” “找什么人,这一路过来,将军府里也没见几个下人,扫地擦桌子而已,自己来吧。”陆追挽起袖子,“反正身上也脏脸也脏,不在乎了,将房子弄干净再洗澡。” 萧澜握住他的手:“你看你,就没跟对人,千里迢迢来了西北,还得自己扫地。” “我可没说要跟你。”陆追将手抽回来,塞给他一个木桶,“去弄些水来。” 萧澜笑着答应一声,先将地上的杂物都归拢好。陆追也寻了一把新一些的笤帚,拿着还没扫两下,外头却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快放下!” 那声音来的毫无征兆而又声嘶力竭,陆追被惊了一跳,本能就扔了笤帚,萧澜也将他拉到身边护住,再看院外,却是杨清风与贺晓一道跑了过来。 …… 萧澜道:“师父。” 陆追道:“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你看你,扫什么地。”杨清风笑容满面,“弄得一脸灰。” 陆追用手背擦了擦脸,道:“杨前辈。” “怎么还叫我杨前辈。”杨清风不满,“先前是怎么叫的?” “师父。”萧澜道,“明玉还没有恢复记忆。” “……”杨清风凑近看着陆追,“还想不起来啊?我这眉毛,这半边眉毛,你也想不起来?” 陆追吃惊道:“我揪掉的?” 杨清风摆摆手:“不是你,也罢,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只要那糟心的寒毒解了,过去的烦心事忘了也成,正好从头开始,与澜儿好好过日子。” “师父。”萧澜咳嗽两声,出言打断,“既然来了,不如帮忙打一桶水,这院中的灰都能埋人了。” 贺晓笑道:“这院不用扫了,早就准备了一处新宅子,就等着你与陆公子来睡。” 陆追:“……” 贺晓道:“来住。” “好端端的,准备什么新宅子?”萧澜心中涌起不详预感,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贺晓与杨清风都是喜气洋洋,连陆追也对新宅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迫不及待就跟着一道出了院门。绕过一片树林后,杨清风伸手推开门,道:“喜不喜欢?” “喜欢。”陆追看着面前的青瓦白墙,虽不知这里与方才那院落究竟有何区别,但既然是长辈悉心准备的,他还是高兴道,“多谢前辈。” “叫什么前辈,以后叫我杨伯伯。”杨清风拍拍他身上的土,“快去歇着吧,我今晚亲自下厨弄一条红烧黄河鲤,别处吃不到。” 陆追笑道:“嗯。” “那先去洗洗吧。”贺晓也对萧澜道,“我在前厅等你,最近局势平稳,不必担心。” 萧澜点头,目送两人离开后,就拉着陆追的手回了卧房。一推屋门,两人都被那满眼的金红震了一下,陆追迟疑道:“这是……抢了谁家的新房?” 萧澜哭笑不得,只想将那多事的师父另一边眉毛也剃掉,见陆追站在门口半天不敢进,便深吸一口气道:“没事,也有可能是府里没了新褥子,临时买不到合适的,只有喜被。” “是吗?”陆追用手摸了摸那垂下的同心结,“不然你住这里,我去住你那宅子。”这大红大绿七彩线绳,着实心里没底,总觉得睡一晚后,翌日清晨就会拖家带口,子孙满堂。 “好了,沙地泥坑都能睡,还怕这大红褥子。”萧澜佯作镇定,将他按在椅子上,“多看两天就习惯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91章 花烛 【第一百九十章-花烛】这种进展会不会略快了些 这个亲吻来得毫无征兆, 陆追在惊愕之前,双手却已经不自觉环住他的肩膀,微微仰头迎了上去。看小说到 萧澜低笑一声, 手臂将他抱得更紧,直将那柔软的身体牢牢锁在怀中才安心,他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耐心亦早已消磨干净, 唇齿间的滋味太过甜美, 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脱匣而出的猛兽,在心上人身边焦急徘徊, 沉沉嘶吼。 “萧澜!”陆追一把握住他要解开腰带的手,心里有些无措和慌乱。 “乖,别让我再等了。”萧澜单手将他的头发抚好, 在那白皙的耳后不断细碎啄吻, 一声声低唤着他的名字,像是耍赖, 又像是在撒娇。 年轻的身体中热血奔流, 即便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悸动。陆追侧着头无力挣扎,心里一片白雾,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而在这一片茫然里,唯一清晰的只有耳边那不断传来的低低情话,低沉暗哑, 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喘息染上层叠哭意。 萧澜微微撑起身体,将碍事的衣服抛出床帐,布料被撕碎的声音有些刺耳,陆追本能受惊地睁开眼睛,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被重新含住唇瓣,这个吻来得分外绵长缱绻,直到呼吸迷乱,心也一并沉沦。 萧澜舔掉他眼角一点泪光,低声道:“别怕。” 陆追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大红的床帐轻纱,跳动的龙凤对烛,还有喜欢的人,在这一片美好到如同幻象的光晕里,他竟当真生出几分洞房花烛的感觉来。 床帐层叠垂下,遮住一点绮丽满园春情。先是和风徐徐,后头却像是六月惊雷降暴雨,床铺摇晃几下,连一罐飘着花香的药膏都滚落在地,滴溜溜打着转,半天不见停。 绵延不绝的梦境终于变成了现实,陆追张着嘴大口喘息,眼角的绯红一直染到脖颈后背。在滚滚袭来的快|感中,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思考的能力,却又有几分隐藏不住的慌乱,不知为何一切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而又顺理成章,更怕结束之后,发现所有事情又是一场水月镜花的空梦。 滚烫的温度几乎点燃了整个世界,陆追半闭着眼睛,觉得自己像一条刚刚被巨浪抛上岸的鱼,没有力气。也没有声音,空气寂静,萧澜将他汗湿的身体抱在怀里,低头吻了吻那依旧泛红的脸颊,低声道:“还好吗?” 陆追胡乱答应一声,将脸整个埋进他怀中,也不顾身体粘腻难受,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萧澜笑笑,弓起手指,用指背缓缓蹭过他的鼻子,又低头亲了一下。 陆追犹豫道:“我们……” “我们一直就在一起。”萧澜抱紧他,“从小到大,只有你和我。” 一直以来的疑虑被印证,不算意外,陆追自然也不生气,他用力扯住枕边人的头发,幽幽道:“看不出来,一肚子坏水。” “嗯。”萧澜握住他的手,“就是这么坏,好让你再重新喜欢我一回。” “现在不喜欢了。”陆追一扭头。 萧澜翻身压住他:“不准不喜欢,我还就赖上你了。” 陆追笑着想躲,却反而被抱得更紧,几番挣扎下来,情|欲重新被点燃,萧澜靠坐在床上,双手拖住他的脊背,再度深深亲吻上去。 屋外一片静谧,连风也刻意绕过这处小院,不忍打断两人。后半夜时,陆追缩在萧澜怀里,睡得香甜而又安稳,唯在此时,他想暂时放下战事,只在梦里留下这处挂满同心结的小院,红绸红木,喜庆圆满。 翌日清晨,萧澜看了眼身边还在熟睡的人,轻手轻脚下床,先去叮嘱厨房炖了些汤,又去前厅商议去石阵鬼城救人之事,还没说几句,就被杨清风撵道:“下午再说,下午再说。” “是啊,也不急于这一时,下午等陆公子醒来之后,再议此事也不迟。”贺晓也笑道,“我得去军营了。” 萧澜站起来:“也成,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带明玉去军营中找将军。” 贺晓满口答应,与杨清风一道目送萧澜离开,两人都极有默契,谁也没提昨晚的烤全羊没人来吃这件事。 大家都懂。 毕竟洞房。 待萧澜回到住处时,陆追已经醒了过来,正站在桌边喝茶。 “隔了一夜,怎么也不让人泡壶新的。”萧澜上前扶住他,一手搭在额头试了试:“有些烫,好好躺回去。” “喝点水就好了。”陆追咳嗽两声,嗓音依旧沙哑,“你去找贺将军了?” “将军去了军营,你再多睡一阵,下午我带你去找他。”萧澜将人打横抱起,重新放回床上,又低声问,“有没有哪不舒服?” 陆追坐着往后挪了挪,冷静道:“嗯。” 萧澜道:“我看看?” 陆追道:“不准。” 萧澜笑道:“脸红什么?” 陆追又侧身往边上一挪,贴着墙道:“饿。” “粥马上就送来了。”萧澜道,“先垫一垫,晚上再将你那顿烤全羊补回来。” 陆追问:“就白粥啊?” 萧澜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一乐,又凑上去将人搂进怀里,黏黏糊糊小声道:“怎么,新媳妇回家第一个早上,要吃红皮鸡蛋和莲子汤?” 陆追一拳砸到他胸口。 萧澜配合做出痛苦的表情,压着人倒回床上,又低头吮吻一番,方才放开他的舌尖,道:“给我看看。” 陆追扯过被子将他捂住,却反而被握住手腕,两人笑着滚作一团,将那原本就皱巴巴的床铺蹭得更加不成样子,方才气喘吁吁道:“不准动了!” 萧澜抱着他:“嗯,不动。” “我不想再躺着了。”陆追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你带我去城里走走吧。” “腰不疼?”萧澜问,“身子也不难受?可不准骗我。” “我没事。”陆追道,“一直躺着,才是腰酸背疼,屋子里还闷。” “成。”萧澜捏着他的指尖,凑在嘴边亲了亲,“我带你出去逛逛。” 既然要去街上逛,那白粥也不用多吃,要省着肚子吃别的。陆追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白衣,跟萧澜一道出了将军府,隆冬天寒,街上的人并不算多,不过早点摊子也有七八个,萧澜端过来一碗酿皮,道:“有辣椒,少吃两口尝个滋味,我去给你买肉夹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92章 红罗刹 【第一百九十一章-红罗刹】毕竟陆公子有钱 吃完早饭后, 两人也没着急去军营,就在城中漫无目的到处走,手牵着手, 遇到有人的时候便松开。<し萧澜笑道:“怎么,还怕被别人看出你我的关系不成?” “还打着仗呢,不准太张扬。”陆追看着路边一处斑驳旧屋, “这里曾经是书院?” “能看出来?”萧澜点头, “是, 在世道安稳时,许多文人都喜欢来玉门关, 跟着商队一路西行,去亲眼看看大漠中的壮阔美景,因此城中有不少书院, 不过只可惜近几年关了大半。” “这账也得一并计到耶律星头上。”陆追道, “不过一个大漠中的游牧小国,估摸将来就算投降了, 也没什么值钱货好赔。” 萧澜道:“不准提他。” 陆追:“……” 陆追道:“可我们马上就要去军营。”等在哪里见了贺将军, 不单单要提,还要提许多次。 “那是下午的事,现在不准提。”萧澜扣住他的手指,“听了闹心。” “没看出来, ”陆追啧啧,“原来你心眼这么小。” 萧澜道:“所以?” 所以那就不提了。陆追从街边小摊上买了双巴掌大的小布鞋,随手塞进他怀中:“送你了, 权当补偿。” 看着那红红绿绿的老虎鞋,萧大公子欣然接受,道:“将来给儿子穿。” 陆追头皮发麻道:“你说阿六啊?” “算命的都说你我将来会子孙满堂,儿子自然不该只有一个,不过既然第一个是你挑的,那第二个得归我选。”萧澜道,“别的不说,至少要同你一样好看。”否则两个儿子带出门,都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看着脑袋疼。 陆追一撇嘴,虎背熊腰怎么了,我觉得我选的儿子挺好,结实,粗糙,省钱,好养。 再往前走,就是青石砌成的城门,西北一年四季都有狂风猎猎,石砖上也被割出许多深浅不一的伤痕,陆追看着面前的城墙,心中突然就涌上许多感慨,只觉岁月沧桑苍穹浩渺,这雄伟壮阔的玉门关,曾亲眼目睹过多少政权交迭,它们或鼎盛一时,或沉寂无闻,却终也敌不过长河浩浩历史流转,最终都变成黄沙漫天。 “在想什么?”萧澜问他。 陆追握紧他的手,纵身一跃踏上城墙,飞掠到了最高处。这里视野要更加开阔,风却也大了一倍不止,直吹得人站立不稳,衣袖像是饱涨的风帆。 “不嫌冷?”萧澜问。 “前头是大漠,身后是大楚。”陆追趴在石墙上,“怪不得文人写诗都喜欢往边关跑,到了这种地方,哪怕是目不识丁的莽夫,只怕也会背一句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萧澜咳嗽两声:“如此说来,我连莽夫都不如,在玉门关待了一年多,莫说是写诗,书都没看两本。” 陆追笑道:“可你房中有不少书。” “替你准备的,不单单有书,还有衣物茶具棋盘古琴,你喜欢的,将军府里全部都有。”萧澜道,“茶叶都替你买好了,新茶还没上市,不过有云南最好的普洱陈饼。” “这么好?”陆追靠在他肩头,叹气道,“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想起来先前的事情。” “很重要吗?”萧澜问。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陆追道,“一定有很多有趣的,好玩的事情,就这么忘了,总觉得有些可惜。” “不单单是有趣好玩,你先前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萧澜道,“所以当知道你会失忆的时候,我们其实都觉得,这也并不完全算坏事,老天将所有不好的东西都一并带走,只留下一张白纸,让你一醒来就有亲朋好友围在身边,衣食不愁无病无忧,过着糖堆里的日子。” 陆追笑笑:“嗯。” “走吧,我们出城。”萧澜道,“还能顺便去楚军大营中白蹭一顿饭。” 陆追拍拍他的肩膀,表扬:“持家有道。” 萧澜楼过他的腰肢,在城墙上一跃而下,将守城老兵吓了一大跳。 待两人抵达大营里,果真四处都是袅袅炊烟。萧澜拉着陆追径直进了一处帐篷,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还有一套白瓷茶具,陆追笑问:“你的地方?” “是。”萧澜按着他坐在案几后,“我当初从江南来西北,什么都没带,就带了你最喜欢的这套茶具,想你的时候,就学着自己泡茶喝。” 陆追搂住他的肩膀:“这么喜欢我啊?” “嗯,”萧澜与他抵着额头,又蹭了蹭鼻子,“喜欢得要死。” 门帘被人“哗啦”一把掀开,而后便是一片嘈杂惊呼,更不知是谁,一声“啊哟”喊得百转千回抑扬顿挫,如同村头唱戏。 陆追被惊了一跳:“什么人?” “副将周尧,先锋官佘莽,还有一大群别的兄弟,将来一个一个介绍给你认识。”萧澜道,“不过现在你若不想出去,我就将他们打发走,免得吵吵嚷嚷闹心。” “喂喂!”帐篷外头有人抗议,“一听你回来,我们可是连饭都没吃就赶来了。” “就是,没人来看你,我们是来看陆公子的。”佘莽扯着嗓门喊,其余人也跟着一道起哄,毕竟军营里一群老光棍,好不容易来了一位据说颇招姑娘喜欢的翩翩佳公子,自然要跟着学一学,也好早日讨个老婆。 陆追笑着捶他一拳:“走吧,出去。” “出去可以,不过这些人都是痞子,说话口无遮拦惯了,你若听得不高兴,只管用拳头招呼。”萧澜掀开门帘,用充满威胁的眼光看了一圈外头的人。 “什么叫痞子。”佘莽不满,当场撸起袖子就想吟诗一首,但半天也只想起来了鹅鹅鹅,只好又将袖子放了回去,用胳膊肘捣了一下身边的人,老周,你来。 周尧:“……” 来个屁。 萧澜道:“你们打算挤眉弄眼到何时?” 陆追也跟着笑,抱拳道:“在下陆追,见过诸位。” “陆公子,久仰久仰。”周尧将萧澜推开,热情道,“仓促听到消息,也来不及准备好酒,只备了一桌宴席,这边请。” “来来来。”佘莽亲自牵过一匹马,“公子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93章 分头行动 【第一百九十二章-分头行动】豪门世家的陆公子很金贵 “公子的意思, 我们也用钱收买?”贺晓询问。? 陆追点头:“能直接将这伙人击退自然最好,但若对方确实不好对付,那花钱免灾倒也不是不行。毕竟那只是一群为钱卖命的杀手, 对大楚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威胁,而我们目前最该做的,是集中力量对付耶律星。” 杨清风也道:“我同意明玉的看法。” 贺晓看起来依旧有些犹豫, 陆追又道:“若将军也觉得此法可以, 那银子由我来出。” 贺晓闻言略微吃惊, 道:“这数目怕是不少。” 陆追笑笑,道:“再多也无妨。” 贺晓:“……” 他先前只隐约听到过, 皇上此番出兵南海,军费有一半都是出自陆家,却万万没想到除了那笔巨资, 陆追竟还能将西北战事也揽在身上。想及此处, 贺将军投向萧大公子的目光里立刻就多了几分殷殷情意——这般有钱又仗义的媳妇,你小子千万要看好, 若被人抢了, 我和你拼命。 萧澜一笑:“如何?” 贺晓点头:“那就暂且这么定了。据我得到的消息,半月之后,这群人会去月牙湾,不过究竟是去做什么, 目前还无从知晓。” “月牙湾,那是什么地方?”陆追插嘴。 “是一处沙谷,数百年前或许曾经有过水湾, 不过现在早已被风沙掩埋。”贺晓道,“距离此处快马加鞭,约有十日的路程。” “我与将军商议,这次想让澜儿率人去月牙湾,看看对方是何方神圣,又究竟有何阴谋。”杨清风道,“也好心里有个底,将来遇到了,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陆追看了萧澜一眼,点头:“嗯。” “至于石阵鬼城,就有劳老将军与陆公子了。”贺晓道,“不过耶律星那头诡计多端,为防万一,大家还是暗中行动为为妙。” 待到众人商议完,贺晓与杨清风离开时,外头已是晚霞灼灼。举目望去,半边天穹都被染成漂亮的红色,云边透出金光万丈,像是一场绵延不绝的火,将天与地都悉数点燃。而在这火光的尽头,又是一线深沉的墨蓝,一轮圆月白得几近透明,周围零零缀着几点星芒,彼此闪烁,缱绻落在大漠尽头。 眼前景象太过壮阔,陆追久久站在大帐门口,只想将此时此景牢牢铭于心间。这片神奇而又美丽的大地,理应被写入诗中留在画里,让世人为之惊叹沉醉,而不该是现在这样,四处都是军队与长刀,让弥漫的战火冲淡了晚霞与星光。 “在想什么?”萧澜揽住他的肩膀。 “没什么。”陆追看着他,“这里真的很美。” “再往西,就是扎努沙漠,那里更美。”萧澜道,“待到仗打完后,我带你去看。” 陆追笑着点头:“嗯。” “回去吧。”萧澜替他拉高披风,“明日就要动身了,今天早点休息。” 陆追与他扣紧十指,一道翻身上马疾驰出营,楚军战士们看到后,纷纷鼓掌起哄,传说中的陆公子终于来了大营,无论如何也要表示欢迎。 贺晓原本打算在晚上摆一桌酒,替众人践行,却被杨清风拦住,只让厨子做了几道清淡小菜送去院中——两人好不容易才回来,这一分别又要将近一个月,只余下这一晚,旁人着实不该打扰。 “酒?”陆追闻了闻,“似乎很烈,前辈也不怕你我喝醉?” “师父知道你是有分寸的人。”萧澜替他斟酒,“这是烧刀子,喝一口尝尝就好。” 陆追抿了一小口,皱眉道:“你平日里就是喝这个?” “嗯。”萧澜一饮而尽。 “够了够了。”陆追将他手中的空杯夺下,“以后不准喝了。”一来伤身,二来万一养成习惯,往后天天酗酒发疯还了得。 “现在就开始管东管西了?”萧澜握住他的手,打趣道,“完了,这成亲后还了得。” “成什么亲。”陆追抽回手,“好好吃你的菜!” 萧澜凑近:“喂我。” 陆追往后一退:“想得美。”地主老财什么样,我还指着有人来喂。 萧澜索性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到自己怀中,又盛了一勺菜递到嘴边:“嗯?” 陆追哭笑不得:“你腻不腻。” “不腻,恨不得一辈子都粘着你。”萧澜将勺子放回盘中,又把人抱得更紧,“先前你受伤的时候,我就在想,等你什么时候醒过来,伤好了,我就弄个山明水秀的大宅子,再在院中堆个棉花小窝,让你舒舒服服躺着,什么都不用做。” “我到底是怎么受伤的?”陆追问。 “前辈没告诉你?”萧澜继续喂他吃东西。 陆追摇头:“爹说是他失手伤了我,可似乎也不像真的。” “当真想知道?”萧澜道,“与冥月墓有关,姑姑不想让我们在一起,便设计用蛊虫将你我分开,当时你被情蛊噬心,谷主说只有让你忘了我,他才能下手解毒。” “怪不得,”陆追靠在他怀中,“我醒来之后,连陶夫人也没提起过你。” “飞柳城的那处屋宅,原本就是依照你的喜好所建。”萧澜道,“原本想着将来要一起去,可事有凑巧,你倒自己先住了进去,不过也成,省得我还要费心去拐。” 陆追笑着捶他一拳,道:“早知道是你的,我才不去住。” “不是我的,是我们的。”萧澜将他放在椅子上,又叮嘱道,“此番去石阵鬼城,务必小心。” “该小心的是你。”陆追替他夹了一筷子菜,“记住我说的话,若是与那伙人正面对上,没必要弄得两败俱伤,只管开价,天价也无妨。” 萧澜点头:“知道。” 明早就要分头行动,这个晚上,两人谁也不舍得先睡,床头一盏微亮的烛火,刚好能照出一床晕晕暖色,四周很是寂静,闭起眼睛就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与玉门关外那苍凉回旋的风。 翌日天还未亮,陆追便同杨清风一道,从北门悄然离开,与城外早已整装待命的军队会和,带着车马粮草,前往大漠深处的鹿饮泉救人。几个时辰后,萧澜也前往楚军大营,佘莽刚从练兵场回来,见到他后老远就扯着嗓门吆喝:“怎么就你一个,陆公子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94章 险象 【第一百九十三章-险象】长得太好看, 不帮。:3w.し 贺晓与杨清风平日里都是住在大营中,将军府里空空荡荡,除了几位老仆, 并无多少闲人。这日子夜时分,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落在树梢,姿态灵活, 比鸟雀更轻盈。 府里很安静, 举目望去漆黑一片, 连灯火也没亮几处。红罗刹按照先前探得的消息,一路径直飞掠前往北边一处小院, 那里一样也是寂静的,隆冬天寒,就连虫豸鸣叫也无, 除了风声, 还是风声。 她凝神听了片刻,面色却是一变, 不再屏住呼吸, 而是几步登上台阶“哐啷”推开门,黑洞洞的前厅像是一双黑漆漆的眼,正幽幽与她对视,惨淡月光撒进窗棂, 桌上蒙了薄薄一层尘土,茶具也用布套罩着,看起来已经至少半个月无人住过。 混迹江湖多年, 还是头一回被人耍,红罗刹眼底寒光一闪,转身出了小院。 …… 午后,耶律星正在大帐中翻看军情,门帘却被人一把掀开,如此粗鲁而又大胆的行径,料也不会再有第二人。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来者空荡荡的双手,便嗤笑道:“看来圣姑此行并不顺利。” 红罗刹道:“我们被骗了。” 耶律星皱眉:“什么意思?” “萧澜与陆追的确来了玉门关,可压根就不在将军府中,也不在楚军大营。”红罗刹道,“所谓水土不服,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隐藏他们真实的行踪。” “那他二人去了何处?”耶律星闻言站起来。 红罗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道:“王上那丢失的金麒麟,现如今似乎在萧澜手里。” 耶律星兀然握紧拳头:“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将军府的马夫,此事千真万确。”红罗刹啧啧,“不过王上也不必着急,那马被喂得膘肥体壮,似乎日子过得甚滋润,将来寻个机会,与飞沙红蛟一道抢回来便是。” 耶律星却没心情与她斗嘴,鹿饮泉发生的事情再次一幕幕浮现于他脑海中,来路不明的两名大楚俘虏,先是卖命干活博取信任,修建完石阵鬼城后,又在一夜之间夺马逃离,仅给自己留下勉强糊口的粮食。当时只顾震怒,现在仔细一想,如此缜密而又周全的计划,实在没有可能是出自普通百姓之手——那分明就是萧澜与陆追。 一直费心苦苦寻找的人,竟从自己手掌下从容离开,这份屈辱已远超遗憾,耶律星闭起眼睛,他本想先冷静下来,满腔怒火却反而越烧越烈,只恨不能立刻重回一个月前,回到鹿饮泉的石阵鬼城,去提醒那时大意草率的自己,敌人就在身边。 “王上。”红罗刹试探,“你能不能猜到他们去了何处?” 耶律星道:“鹿饮泉。” “鹿饮泉,石阵鬼城?”红罗刹皱眉,“何以见得?” “圣姑也与本王一道同行吧。”耶律星并未多加解释,而是大步出了帐篷,朗声道,“来人!” “王上!”守卫上前。 “传令下去,”耶律星道,“第五骑兵营即刻整队,今晚随本王一道出征!” 守卫心里微微吃惊,却不敢不多问,伏身领命匆匆离去。红罗刹依旧靠在大帐门口,道:“王上当真不打算将事情原委说给我听听?至少也能多个人一道分析,万一这只是障眼法,他们其实并未去鹿饮泉呢?岂不是白跑一趟。” “不可能。”耶律星道,“我了解他。” 一个萧澜再加一个陆追,即便纳木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对付得了。两人此番乔装被俘,明显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探听鹿饮泉的秘密。石阵鬼城想来早已被动了手脚,否则萧澜一不会配合修建,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往里冲,而当初抢自己的那几车粮草,只怕也早已送了过去。 按照鹿饮泉与楚军大营的距离,若自己快马加鞭,应该还有机会将他们拦截在天麦沙漠的尽头。想到这里,耶律星狠狠一甩马缰,让胯|下黑色战马顶风疾驰,直向大漠深处冲去,而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的,则是夕兰国最精锐的骑兵营,玄衣铁甲,长刀光寒。 而与此同时,萧澜也正潜伏在一处山包后。月牙湾听起来像是水湾,却处处干涸皴裂,只有无数或高或矮的沙丘连绵起伏,在夜色中像是一片静止的海,连浪花也凝结在半空。 松软的沙地被踩出一个又一个深坑,一群异族打扮的人正在缓慢地向前走,一阵风迎面吹来,扬起的不单单有沙尘,还有几丝熟悉的味道。 萧澜微微皱眉,火药? 那伙异族人将这一圈沙地都踏了个遍,方才转身离开。夜色是最好的□□,呼啸的风也掩去了脚步声,并没有人发现不远处的萧澜,他们更不会知道,在距此不远的另一片沙地中,还隐藏着数百楚军,正虎视眈眈,一触即发。 前头逐渐变得嘈杂起来,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沙地,许多木桶正整齐摞在一起,火药味浓厚到呛鼻。萧澜微微抬手,示意身边的人也停止前进。 “萧少侠。”一名副将道,“看对方这架势,是要将这批火药暂时埋藏在这里,一来行军前进时少些负担,二来也是留个后手。” 萧澜道:“后撤,听我的命令行事。” 副将答应一声,又叮嘱:“萧少侠务必小心,这些火药数目庞大,威力不容小觑。” 萧澜点点头,单手握住乌金鞭梢,从另一侧缓缓接近对方。众人都在忙碌搬运,并没有谁察觉到不速之客的闯入,萧澜在沙丘与黑夜的掩护下,很快就将这片营地的状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萧少侠。”副将见他回来,赶忙道,“怎么样?” 萧澜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道:“记住了?” 副将连连点头,转身向着楚军营地的方向跑去。萧澜脱下外袍,先在里头裹上了一团沙土,又用布条横七竖八捆了个结实,做出一个巨大而又沉重的布球来。他从怀中掏出火折,登上高处看了一眼那依旧在忙碌的夕兰国大营,或许是为了方便搬运,所有火药桶都被搬到了一起,士兵们正在将毡布铺好,打算把木桶裹起来方便埋藏。 月光渐渐明亮起来,周围景象也变得更加清晰几分。一名夕兰国的小头领忙碌许久,坐下刚想休息片刻,抬头却见远处的沙丘上似是有人影闪过,慌得赶忙站起来,再度看过去时,那里偏又恢复了先前的空空荡荡,只有风,唯有风,不耐烦地卷起尘与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95章 窗外有人 【第一百九十四章窗外有人】我爷爷怕是要揍你 萧澜扯住他的耳朵:“胡言乱语。” “松手松手。”陆追拍他两下, “还没说你那头,怎么样了?” “剿灭了一小股夕兰国的军队,还有, 耶律星请来那大漠深处的异人,也被我顺道抓回来四个。”萧澜道,“他们去月牙湾是为了埋藏火药, 恰好被我撞到, 索性就一把火点了。” 一把火点了?陆追竖起大拇指:“厉害。” 萧澜又道:“若早知我这头这么顺利, 就该——”他原本想说就该让陆追带人去月牙湾,换自己去石阵鬼城, 可话还没说出口,却又觉得那点炸药的活也挺危险,同样不舍得让心上人去做, 便又咽了回去。 “就该什么?”陆追问。 “没什么。”萧澜将他抱起来, “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明日再议也不迟。” “可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陆追举起手指, “就一件,最后一件。” 萧澜点头:“说。” “我碰到那伙人的头目了,圣姑红罗刹。”陆追道,“她倒是如传闻中一样, 妩媚妖艳,生得颇有几分姿色。” 萧澜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用天价买她倒戈,”陆追道, “结果她先假意答应,最后却还是将耶律星救走了,看来那传闻也做不得真,又或者……你说她会不会干脆看上耶律星了?” 萧澜配合点头:“有可能。” “要真这样,那就麻烦了。”陆追趴在他肩头,深深叹气,“原本是用银子就能解决的小问题,现在又得用刀用剑用脑子,算我们亏。” “你可当真是有钱。”萧澜好笑,“先提醒一句,陆家家底子再雄厚,像你这般大手大脚下去,迟早也有掏空的一天。” “我在王城还有酒楼呢,阿六说了,财源滚滚日进斗金。”陆追双手扯住他的脸颊,“至于冥月墓里的东西,一大半已经上交国库,另一小半也是迟早要送进宫的,如此算来,我现在挥霍的可都是朝廷的银子,怎么样,你是不是立马就不心疼了?” 萧澜抱着他走进小院:“再告诉你一件事。” 陆追道:“嗯?” “冥月墓里除了银子,还有一条暗道,通往掩仙山下真正的主墓穴。”萧澜道,“数百年来从未有人涉足过,先前你我曾有约定,要在战后一道将其打开,让里头的珍宝重见天日。” “也就是说墓里还有钱,我还能再接着霍霍?”陆追眼睛发光。 萧澜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教训道:“不能了!” 陆追笑着拱拱他:“凶什么,逗你的,我知道掩仙山下才是真正的帝王墓葬,爹早就告诉我了。” “好了,不准再说这些。”萧澜将人放到椅子上,“我叫热水给你沐浴,早些休息。” 陆追环顾四周,漫不经心,轻描淡写:“连日赶路,累了,不是很想洗。” 萧大公子道:“我帮你洗。” 陆追满意拍拍他的肩膀,不错萧兄,很上道。 下人很快就送来热水,陆追舒舒服服泡在里头,叹气道:“在沙漠里头的时候,做梦也想要这么一大桶热水。” 萧澜拍拍桶壁:“腿出来。” “哗啦”一声,陆追一条湿漉漉的腿搭上桶沿,地主老财一般向后仰躺去。 萧澜笑笑,用手巾细细擦过他的每一寸皮肤,最后低头亲了亲。 陆追很喜欢此等搓澡服务,半趴在桶壁上专心致志欣赏萧大公子的美貌,暂时不想自拔。 萧澜这回极有耐心,先将他洗得白白净净,仔细擦干后抱到床上,又取了干净的里衣伺候穿好,方才态度良好地询问:“怎么样,还周到吗?” 陆追打了个呵欠:“嗯。” “那有没有奖励?”萧澜凑近。 “嗯?”陆追强撑着睁开眼睛,“你洗太久,我都困了。” 萧澜忍笑:“哦。” 不说话了,陆追拉高被子捂住头,几乎瞬间就睡了过去。在大漠中连日赶路,回来后又忙了一下午,晚上再被他泡在热水中又擦又洗,直将这些日子积攒的困倦都一并唤出,将大脑染出一片纯白——回到家中,终于不用时时刻刻提高警惕,他握着萧澜的手,只想就这么睡到地老天荒。 梦境甜美静谧,莺飞草长的江南,有满目苍翠,还有婉转鸟鸣,一声又一声,清脆悠扬。 陆追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趴了一会,鸟叫声却没有随着梦境一道消散,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向身边,却是萧澜在吹一枚草哨。 …… “嗯?”萧澜伸手捏捏他的耳朵,“怎么醒来了又趴回去。” “我还以为回江南了。”陆追侧头看着他,“你编的?” “是。”萧澜道,“小时候我经常吹草哨给你听。” 陆追笑了笑,挪起来一点靠在他怀里:“我是不是又起晚了?” “又没什么事,何必赶着早起。”萧澜道,“不过得吃点东西再睡,不然要饿肚子了。” “谁说没什么事,军营中分明就有一大堆事。”陆追伸了个懒腰,喝完一大杯水后,又重新蜷回被窝里,“真舒服。” 萧澜翻身压住他,低头亲了一下。 陆追:“……” 陆追道:“你这人怎么一点预兆都没有。”说来就来,还亲得很缠绵,幸亏我反应颇快,张嘴速度感人。 萧澜低笑一声:“想不想要?” 陆追声音比他更低:“想。” 话音刚落,衣服便被脱了个干净。两人笑着闹做一团,萧澜捞起他的身体:“师父与陆前辈他们还在院外等,我们速战速决。” “什么?”陆追五雷轰顶,睁大眼睛道,“喂喂你……喂!” “声音小一点。”萧澜一把捂住他的嘴,却没有停下动作。 陆追双手卡住他的脖子,从牙缝里往外挤字:“你方才分明就说没什么事!” “没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萧澜在他耳边道,“早上已经盯着你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再不给我,真要疯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96章 收买 【第一百九十五章-收买】她喜欢你男人那般俊美潇洒的天涯客 待萧澜寻过去时, 陆无名刚从杨清风房中出来,说他已经吃完药睡了,伤势无碍不必担心。乐-文- 萧澜点头, 强作淡定道:“多谢前辈。” “说说看,”陆无名转身进到前厅,“先前时间紧迫, 我也未来得及细问, 你从月牙湾带回来的那四人究竟是何来路, 可有详加审问过?” “暂时没有。” 萧澜道,“明玉先前说过, 耶律星既然愿意花大价钱请这些人,那想来也是有真本事的,若能为我所用自是最好, 因此一直关押在客院内, 好吃好喝供着,想等明玉与师父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有真本事, 是说这些人功夫极高?”陆无名吹去茶碗浮沫, 随口问道。 “他们很识趣,见我身后有数百大军,就主动投降了。”萧澜道,“只与我粗略交手, 不过武功稀松平常,在中原武林排不上号。” “武功稀松平常,那就是强在别处了, ”陆无名推测,“不过我这回与那红罗刹倒是过了几招,她的功夫不弱,而且邪门得紧。” “传闻中红罗刹见钱眼开,做事毫无操守,可此番不知为何,她却独独拒绝了明玉的银子,反而将耶律星救走。”萧澜道,“两人应当关系匪浅。” “红罗刹既然不好被收买,你带回来的这四个与她是同族,也难说,还需尽快审问才是。”陆无名清清嗓子,一派长辈威严,“明玉这些天也累了,让他再好好多歇一天,明日一早,就来前厅议事。” 听岳父刻意加重了“明日一早”四字读音,几乎要“咣咣”砸到地上,萧大公子冷静道:“是,澜儿记住了。” “好了,你也回去吧。”陆无名站起来,背着手头也不回往外走——是得赶紧走,否则再多待一刻,只怕自己就会忍不住将这兔崽子暴打一顿,真到了那时,儿子又要生气,这么一算,竟来回都是自己吃亏,更是脑袋生疼。 不如眼不见为净。 卧房内,阿六正说说笑笑挑蜜饯给陆追吃,突然听到院中脚步声起,父子二人反应神速,一个将盘子迅速放回去,另一个扯过被子直直躺平,动作一气呵成,堪称配合无间。 萧澜靠在屋门口,挑眉道:“接着装。” 阿六表情焦虑,大声道:“爹,爹你快醒一醒!” 陆追:“……” 你这什么演技。 萧澜笑着上前将人扶起来:“不闹了,再睡下去就真该晕了,我带你去院里透透气” 陆追道:“肚子饿。” “我这就去让厨房准备饭菜。”阿六极其识趣自己消失。萧澜用手背蹭蹭他的脸:“怎么也不自己先吃点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不是说——” “爹有没有打你?”陆追打断他。 萧澜摇头:“看在你的面子上,逃过一劫。” “是吗?”陆追先是松了口气,后又怒道,“都是你的错!”也不知道我爹都听到了些什么,简直天雷滚滚想撞墙,即便他不打你,我也想打你。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萧澜态度良好,裹着他到院内晒太阳,又道,“前辈还说了,让你今天再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去前厅议事。” “你带回来的那四个人?”陆追问。 萧澜点头:“正是。” “也别明早了,吃过饭就去吧,这兵荒马乱的,多拖一天就多件事情。”陆追又道,“回来的路上听爹说,长风城与水天城,还有周围其余城镇都已经恢复了平静,耶律星的眼线也被悉数拔除,百姓们总算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耶律星这回算是白忙一场,石阵鬼城没了,被他抓获的百姓摇身变成大楚士兵,反而助了我们威风,死了一个国师,丢了四名援军,还被你打碎了骨头。”萧澜道,“这么多闷亏加起来,他八成会活活气死在营中。” “可金麒麟也被他抢走了。”陆追遗憾道,“是我没看好。” 萧澜道:“下回再替你夺回来便是。” 陆追笑道:“说得这么轻巧?” “一匹马算什么,只要你想要,我能将这整片大漠都给你。”萧澜握住他的手,凑在嘴边亲了亲,“星星月亮,都摘给你。” “我只想要飞柳城的宅子,谁要他的沙漠。”陆追抽回手,“不过耶律星诡计多端,他知道我想要那匹马,下回交手时八成会故意在马身上做手脚,你可得多加留意,不可因小失大。” 萧澜点头:“嗯,记住了。” 阿六站在院门口,先是趴在门缝上偷摸看了一眼,见两人正靠在一起小声说话,并没有什么非礼勿视的不良画面,方才放心咳嗽两声,而后笑容满面推开木门:“爹,吃饭了。” 三个盘子四个碗,这顿午饭当真挺丰盛,当中一碗油滋滋的红烧肉,还加了卤蛋与豆结,萧澜感慨:“你来之前,李婶做饭可没这么下功夫。” “我来之前,你与师父就天天吃糠咽菜啊?”陆追夹给他一块肉。 “也不是,不过李婶是贺将军的远亲,年纪大了做事自然手脚慢,平日里也就简单炒几个小菜。”萧澜道,“我先前说什么来着,你这模样,放在哪家婆婆婶婶眼中都是宝,我可得看紧些,免得又有人跑来说媒。” 陆追笑,伸手敲了一下他的筷子:“好好吃你的饭!” …… “婶子,不行啊,已经成亲了。”贺晓正在费劲解释,“能听见吗?陆明玉陆公子,已经成亲了,有媳妇!” 李婶上了年纪又有耳疾,听了半天方才听清,于是追问:“娶了谁?” 贺晓气沉丹田,大声道:“萧澜!” “萧兄可真是有福气啊。”楚军大营中,周尧一干人也正在艳羡感慨,众人前两日刚刚知道,原来陆追并没有水土不服,而是假借卧床之名掩人耳目,暗中率领大军前往大漠深处解救百姓,一举摧毁了石阵鬼城。 也对,大名鼎鼎的明玉公子,若按照江湖传闻,先在冥月墓中摸爬滚打十几年,又在朝暮崖自立山头扯起大旗,家财万贯武功高强,怎么可能会是个病秧子。 佘莽道:“萧兄果真嫁得好。” 周围一圈将士齐齐点头,深以为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97章 合作 【第一百九十六章-合作】不如趁机追击 萧澜在外头听到这句话, 虽有哭笑不得,更多的却是疑惑。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陆追也问道:“红罗刹见过萧澜?” 对方摇头:“见是没见过, 不过这么多年来,她相中的男人大多一个模样,在这一点上倒专情得很。” 萧澜又想起了那大漠中的酒娘, 鬼魅一般出现又鬼魅一般消失, 除了红罗刹之外, 应当不会再有第二人,既然见过却又不认得自己, 那应当是从未上过战场?正在他暗自推测之际,陆追像是与他心有灵犀,又问道:“大楚与夕兰国这一年加起来, 也打了十几场大小不一的战役, 红罗刹就从没遇到过萧澜?” “圣姑不上战场。”对方道,“也极少与我们同行, 她只孤身杀人。” 陆追趁机问:“杀谁?” 对方答:“萧澜。” 陆追闻言微微皱眉, 似是有所疑惑。对方见状主动解释:“耶律星此番愿花重金,就是为了买萧澜的命。” “那若红罗刹将来见到萧澜,而萧澜又愿意出比耶律星更多的银子呢?”陆追道,“大楚与幽幽泉并无宿怨, 若能两方获利自是最好,也省得兵戎相见,伤了和气。” “这就不好说了。”对方道, “那婆娘心思琢磨不定,没人能猜得准她所思所想,不过说句老实话,你即便有再多银子,也不大可能收买得了她。” 陆追问:“为何?” 对方直白道:“倘若她当真看上了你男人,除了银子,只怕还要共赴**快活一番,方才愿坐下来谈其余事。” 陆追:“……” 那大家还是兵戎相见吧。 萧澜暗自一笑,不用看也知他此时表情,再往后,陆追果真就不再提收买一事,而是将话题转向了面前四人。耶律星既然愿意花重金请这些人出山,除了杀手红罗刹,其余人也该各自有些不同的本事,才能有底气如此漫天要价,据说在大漠深处的幽幽泉,珍珠玛瑙黄金翡翠几乎堆积成山。 陆追态度友好:“还未请教诸尊姓大名?” “我叫穷目。”一人道,“能在最混沌的黑暗与黄沙中辨明方向,即便是最厉害的迷阵幻象,也困不住我。” “我叫聚水,这大漠中,没有我找不到的水源。”另一人道,“只要用手摸一摸沙子,再看一看风的方向,就能找到绿洲与甘泉。” “若如此,那我这笔银子付得可当真是值。”陆追心里啧啧暗喜,又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人,看身高模样与穿着打扮,应当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果真,那两人一个名叫海沙,一个名叫海风,若论起本事,海沙自言曾修得辟谷之术,数十天水米不进仍能踏沙而行,速度堪比飞沙红蛟。至于海风,却一直沉默站在一侧,除了偶尔学哥哥说几句话外,眼珠子一直盯着地上,旁人说话也不理睬,像是痴傻儿一般。 陆追问过一回,见没有得到回应,便也没有再强求。此番能得此三人相助,已然算是意外之喜,莫说替海沙白养一个弟弟,即便将他祖宗八辈都好吃好喝伺候了,那也只赚不赔。 事情商定,陆追又约好去大漠的日子后,便爽快付了一笔定金,那四人争着平分了,也不遮掩,就坐在桌边喜不自禁数起银票来,将赤|裸裸的贪婪悉数写在脸上,连陆追是何时离开都未注意。 萧澜依旧在院中等,陆追径直上前牵住他的手,两人直到出了小院,方才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看?” 陆追笑道:“你先说。” “我是想问红罗刹,”萧澜道,“对于她,你怎么看?” “按照这些人方才所言,那该是大漠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陆追道,“你以后务必要多加小心。” 萧澜凑近:“嗯,要叮嘱我的就只有这些?” 陆追与他对视片刻,幽幽道:“红颜祸水。”说完又扯住他的耳朵,“上回在大漠深处遇见那妖女,除了煮面热酒,她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再从头到尾给我细说一遍。” “我说可以,你可不准吃醋。”萧澜道,“我劝她换个营生,她却让我娶了她,还说若娶了她,就不会有人再欺负她。” “我就知道,”陆追刨根问底:“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萧澜道,“喏你看,她当时也并未死缠着要我留下,反而极爽快就放行,八成已经换了口味,看不上我这种了,反而喜欢……耶律星那样的?” “要是这样,那她就该千方百计来杀我了。”陆追摸摸他的侧脸,语重心长。 萧澜顿了顿,那当我什么都没说。 今日难得大晴天,眼光暖洋洋洒遍整座将军府。萧澜怀里抱着人,也不舍得放到地上,干脆一路带着往住处走,穿过一片花园后,陆追凑近仔细看了看,道:“你出汗了。” 萧澜不以为意:“嗯。” 陆追道:“我有这么重?” 萧澜回答很上道:“在我心里,全天下加起来也没你一个人重。” 可惜明玉公子不为所动,反而道:“花言巧语。” “这叫甜言蜜语。”萧澜低声道,“来亲一个。” 陆追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还未靠近,却又猛然一把推开,萧澜也火速将人放下地,伸手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沉着冷静道:“既然如此,那不如现在就去找陆前辈。” “好。”陆追点点头,与他一道淡定转身,而后便满脸“意外”道:“咦?爹,这么巧!”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陆无名狐疑打量两人,心里充满浓浓担忧。 陆追赶紧道:“我们方才去审了那四名俘虏,刚打去找爹与贺将军。” “不是说好明日再去吗?”陆无名松了口气,替他整整被风吹乱的头发,“怎么现在就去了?” 陆追道:“保不准哪天耶律星就会发疯,早一天是一天吧,那四人果真如传闻中一样,见钱眼开,挺爽快就同意与我们联手对付夕兰国。” “那红罗刹呢?”陆无名问。 陆追摇头:“她不行,收买不得。” 陆无名疑惑:“可据说她是所有人中最贪财的一个,为何你如此断定她就收买不得?” 陆追解释:“因为她不单贪财,还好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98章 大漠深处 【第一百九十七章-大漠深处】就惯着我这一天 陆追问道:“将军在担心什么?” “一旦正式开战, 冲在最前方的,那是成千上万名年轻的大楚男儿。=”贺晓道,“若没有周全的作战计划, 我不会让他们轻易涉险。” 陆追微微皱眉,还想再说什么,萧澜却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便也只好将话暂且咽了回去, 只与众人又商议了几句明日去大漠的事, 就各自回了住处。 “方才为什么不让我说?”陆追坐在地毯上,手中抱着一杯清茶。 “说什么?贺将军是要周全的作战计划, 不是要我那异想天开的攻敌之法。”萧澜将厚重的门帘系好,方才坐回他身边,又替他添了些热水, “说了也没用。” “这么没底气?”陆追晃晃他, “不像你的脾气。” “什么该是我的脾气?横冲直撞,还是只顾一时杀个快活?”萧澜笑笑, 将他抱到自己身前, 伸手环住道,“师父总说我看起来像个江湖客,不像行军作战的将士,我虽偶尔也会顶嘴不忿, 却也知道他老人家说得没错,我单枪匹马独自一人,只需想怎么能赢, 哪怕只有一成胜算,都愿意去试一试。可贺将军不同,数万将士的性命都握在他手中,自然不能像我这般天马行空,随心所欲。” “我知道。”陆追握着他的手,“可我觉得你那个想法的确很好,上回就没说,这回又没说,难不成当真只同我一个人说不成?” 萧澜侧过头,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亲吻。 “喂,”陆追用后脑勺撞撞他,“我在说正事。” “你觉得很好,是因为你相信我一定能做到,可贺将军未必,甚至连师父也未必这么想。”萧澜道,“我先前同你说的事,整个计划的关键都在我一人,我成功了,楚军便能势如破竹勇不可挡,可我若输了,后方将士无异于羊入虎口,所以贺将军必然不会同意,懂了吗?” 陆追想了想,扭头看着他:“那你能做到吗?” 萧澜道:“七成把握。” 陆追靠在他肩头,又想起了楚渊对贺晓的评价,忠厚有余勇猛不足,做事太过瞻前顾后,这么多年无功无过,不能说差,却也算不得好。陆追也知道,楚渊之所以会派萧澜与杨清风来西北,就是想要打破西北军这遇事犹豫不决的老毛病,可破除陈规的代价,却极有可能会是血与牺牲,他本能地不想让萧澜来背负这一切,便也跟着一起沉默起来。 “好了。”萧澜在他耳边哄道,“不想了,明日先去试试那几人的本事再说。” 陆追叹气:“这么一看,还是做个浪荡江湖客要更洒脱些的。” 萧澜捏捏他的耳朵:“茶要凉了。” “陶夫人说,是我执意要让你来西北的。”陆追靠在他肩头,犹豫道,“你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喜欢。”萧澜点头,“先前在冥月墓时,的确没有谁能管得住我,做事也不必再三考虑,看似洒脱随性,可那样随心所欲的日子,过得其实也不算快活。” 陆追与他扣住十指:“嗯。” “我从未想过要一步登天,一战成名。”萧澜道,“像现在这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跟着师父与将军潜心学习,虽说看起来笨了些,却每天都能往前走一小步,更别提还有你陪在身边,当真已经足够了。” 陆追笑:“你若算笨,那这天下可就没几个聪明人了。” “嘴这么甜?”萧澜捏起他的下巴,打趣道,“给我尝一下。” “不给。”陆追捂住他的嘴,“今晚要住在军营中吗?” “你想住的话,自然可以。”萧澜道,“正好晚上还能一道出去看星星,你心心念念的,漂浮在大漠上空的浩瀚银河。” “那……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吧?”陆追又问。毕竟按照这军营中众人的热情程度,想要有情人独自牵手散步似乎有些困难 ,倒是极有可能会演变为一场浩浩荡荡的赏月观星大会,说不定还会有篝火与羊腿,连空气中都飘满孜然味。 一想到这一点,陆追立刻泄气,道:“还是在在这里待着吧。” “放心吧,没人会打扰我们。”萧澜一笑,“沙地很柔软,躺起来像是在云朵与棉絮里。” 陆公子仔细想了想,看星星为何要躺在沙地里,站着分明也能看。 “好不好?”萧澜咬住他的耳垂。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明示,陆追万分期待,冷静道:“嗯。” 临出发前,萧澜挑了两块厚实的毯子带着,又取过大氅将陆追从头到脚包了个严实。虽说丢了金麒麟,飞沙红蛟却被陆无名带回了玉门关,此时它正在月光下悠闲吃着夜草,远远见到两人过来,立刻仰起头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前蹄也不断刨着草料。 果真神驹,善解人意。陆追翻身上马,亲热地挠了挠它的鬃毛。红色大马高傲仰起头,轻快而又灵巧地跨过栏杆,带着两人一路出了营地,夜巡的佘莽看在眼中,感慨万千,这么晚还要去营外勘察,当着是尽职尽责,令人动容。 大漠深处,陆追小小惊呼一声,笑着与他一道滚落在沙地里,这个夜晚当真是美到令人沉醉,没有风沙,只有清澈的天幕,深蓝的,墨黑的,甚至还缠绕有几丝鲜红的云,晓月繁星,高洁清爽。 萧澜问他:“冷吗?” 陆追摇头:“不冷。” “不冷就要做坏事了。”萧澜双手拖住他的腰肢,将人扣紧在怀中,声音里有调笑,也有几分试探与悸动。 “我在想,”陆追捧住他的脸颊,“从江南到西北,这一路你究竟是怎么忍过来的?” 萧澜与他抵住额头:“我也想问在这段路途中,你一路痴痴暗恋……唔……” “想得美。”陆追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谁要痴痴暗恋你。” 萧澜扯高大氅将他牢牢罩住,手却探入衣襟一拉一扯,衣摆旋即散开,露出细滑而又柔韧的肌肤,从前胸到腰腹,都是线条优美,找不到一丝赘肉。 双手再往深处,陆追声音便明显战栗旖旎起来,整个人软绵绵跨坐在他身上,厚实的毛皮披风下,是紧密贴合的滚烫肌肤,那温度能燃烧理智,也能燃烧掉整个世界。仰起头喘息时,更有漫天星河落入眼中,是映出微光的冰雪,也是幽静迷离的昙花,世间唯有一人能赏,转瞬即逝,美妙绝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99章 儿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儿子】果真不是亲生的不心疼 萧澜想出攻敌的方法其实并不复杂。在耶律星大军的驻扎之地, 有一依靠巨石与木柱搭建成的瞭望高塔,守卫森严布控严密,日夜都有士兵持刀巡逻, 这也是楚军无法对其发动突袭的主要原因。毕竟对方占据了制高点,只要大楚的军队从地平线上一冒头,对方立刻就能有所准备, 唯有悄无声息先将这些人干掉, 大楚才能神兵天降, 攻其不备。 而萧澜是想先率十余名高手,在攻下瞭望塔之后, 暂时乔装成夕兰国守卫,以免被人察觉。自己则孤身深入敌营,一把火烧了对方的粮草营, 楚军趁乱攻入, 一举歼灭夕兰大军。 这计划说起来简单,要做到却并不容易, 在夕兰国大军的身后, 就是一望无际的连绵沙丘,没人知道后方是否还埋伏着兵马,更没人知道那里是否还藏有第二座石阵鬼城,若耶律星弃营率众后逃, 楚军追击则有可能陷入圈套,可若不追,这群人一旦隐入沙漠, 往后只会更加神出鬼没,难寻其踪。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必先烧掉粮草营?”萧澜问。 陆追点头:“粮草是行军打仗重中之重,必然会有重兵把守,那里人多眼杂夜明如昼,稍有不慎就会被地方察觉,况且按照耶律星的谨慎程度,大漠深处难保不会藏着别的供给,如此一想,有些不划算。” 萧澜点头:“的确。” “你看,这里是大营。”陆追站起来,用清风剑鞘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圈。满天星辉光芒银白,将四野照得很亮,萧澜从身后扶住他,将披风拉得更高:“不难受了?” 陆追用胳膊肘捣他一下:“说正事。” 萧澜笑笑:“嗯。” “若能事先率军穿过这片沙漠,绕到敌营后方,彻底斩断其退路,就能让耶律星逃无可逃。”陆追道,“比起你孤身一人深入敌营,这个办法要稳妥许多。” “穿越这片沙漠?”萧澜捏捏他的下巴,“你可知这是何处?” 陆追摇头:“我只记得你说过,越过夕兰国大营再往深处,才是死亡之境,这里也不行吗?” “这片沙漠无人能入,是老天爷修的鬼打墙。”萧澜道,“处处都是蜃楼重影,指北针也会受到干扰,天空时时刻刻都挂着幻日,据说还有人看到过九个太阳。”萧澜道,“到了夜晚,就是鬼哭狼嚎一般的风啸,狂风恨不能卷起每一粒沙,将所有闯入者都深深掩埋。” “若无人能闯出,那这些传说又是哪里来的?”陆追问。 “师父告诉我的。”萧澜道,“这些传闻由来已久,可他年轻时偏偏不信邪,也曾派出一支军队想要横穿这片沙漠,结果数百人进去,只有一人精疲力竭爬了出来,被路过的驼队所救,可惜送回大营后,也没能救回来。” “是吗?”陆追皱眉。 “这里是师父的伤疤。”萧澜道,“耶律星之所以会选此地安营,也是看中这道老天爷修的屏障。” “那若明日——”陆追话还没说完,远处却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连成串的火把像是一条游走的蛇,蜿蜒向着两人的方向赶来。 “是大楚的巡逻队。”萧澜挥挥手,权当打了个招呼。 陆追踮脚:“似乎还有我爹。” 正说话间,另一头的陆无名也看到了沙丘的两人,顿时脸色一白,手一拉便收紧了马缰。 “陆大侠,”身侧一人见他似是惊慌,赶紧解释道,“是萧少侠与陆公子。” 我自然知道那是谁。陆无名心里五味杂陈,催促道:“走走走,换一条路。” “为何要换一条路?”守卫不解,“萧少侠还在同我们打招呼。” 是吗。陆无名定定神,又往远处看了一眼,果然就见萧澜正在挥手,旁边站着的儿子也很淡定,两人衣衫整齐,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 …… “爹。”陆追等不及,自己策马奔了过来,道,“你怎么也来了。” “老前辈说想四处看看,都跟我们一道出来了。”守卫笑道,“没想到这么巧,恰好遇到了陆公子。” “我们在商议作战的事。”陆追道,“爹要一道过来听吗?” 这般正经?陆无名心里倒是有些意外,毕竟如此清风皓月绵延沙岭,一对有情人三更半夜来了,却不谈情谈战事……他登时就觉得,儿子还是相当不错的,是自己将事情想得太复杂,很不该。 “谈什么战事?”他问。 巡逻队见他父子二人像是还要说一阵子,便先行离开。陆追将方才与萧澜议论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道:“爹觉得如何?” “太过冒险,而且也不算可行。”陆无名摇头,“且不说要如何攻下瞭望高塔,单论这片无人生还的沙漠,你要如何应对?” “刚刚才说到这里,”陆追道,“先前是没有办法,可现在我们既然有了幽幽泉那三人,能在迷阵中辨明方向,又能找出水源,那蜃影幻日与失灵的指北针,对我们而言也算不得威胁。” 陆无名看向萧澜:“你呢?也这么看?” “理论似乎可行,不过还要详加商议,数千将士穿越沙漠,若幽幽泉众人稍有二心,那楚军就是有去无回。”萧澜道,“大意不得。” 陆无名点点头,又对陆追道:“在这一点上,澜儿考虑得要比你周全。” 陆追点头附和,又道:“多谢爹夸奖。” 陆无名:“……” 萧澜忍笑,又道:“天色也晚了,先回去吧,不管怎么说,也得先让那幽幽泉四人前往大漠深处一试再说。” 陆无名翻身上马,陆追也与萧澜骑上飞沙红蛟,骏马疾驰而归,这一回飞沙红蛟却被寻常战马远远甩在身后,回到大营已是天色微明,陆追扶着腰站在帐中,表情很是纠结——如此颠簸一路,整个人都散了架,偏偏还要时不时回答爹的问题,苦不堪言。 “快给我看看。”萧澜扶着他坐在地毯上,“有没有颠出毛病。” 陆追哭笑不得,道:“什么叫颠出毛病。” 萧澜一边替他揉腰,一边感慨:“幸亏岳父来得晚,否则岂非刚好抓个正着。” 陆追:“……” “睡一会吧。”萧澜道,“天亮之后,我们中午再回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00章 杀手 【第一百九十九章-杀手】嘴里心肝宝贝一阵乱叫 巡逻的楚军在大帐前来来回回路过, 都会往这头疑惑多看一眼,不知这寒风嗖嗖的,为何会有两个人蹲在门前不进去。| 阿六手中捏着一把瓜子, 问:“你觉得我爹会答应吗?” “为何不答应?”萧澜拍了拍手心的瓜子皮,“只要他有把握能收买幽幽泉众人,这个计划就没有任何问题。” “那怎么直到现在还不叫我们进去?”阿六道, “冷。” 萧澜提议:“不如你先进去看一眼?” 阿六果断摇头, 你倒是挺精明, 我才不去。过了一阵,又用胳膊肘捣捣他, 喜滋滋道:“若我爹实在担心我,不如你去。”毕竟我小,要更加金贵一些。 话音刚落, 陆追便在身后道:“咳。” “爹。”阿六笑容满面转身。 陆追手一指:“还是你去。” 阿六:“……” 萧澜颇有内涵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知道谁更金贵了吧,我。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 那也没有理由再拖延。众人当下就回了将军府。而幽幽泉四人在听完陆追的话后, 极爽快就点头答应下来,看起来没有丝毫犹豫。陆追不得不提醒:“据说那是一片鬼域,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只是寻常人的鬼域罢了,对我兄弟而言, 不过就是一片普通的沙丘。”穷目道,“就在数月前,为了打消耶律星的疑虑, 我们才刚刚去过一回。” “若要去那种地方,银子翻倍。”就在此时,一直就闷不吭气盯着地的海风却突然插了一句话。经他提醒,其余三人也纷纷道:“是,翻倍。” 坐地起价啊这是,阿六蹲在门外没事做,便掰着手指算了算价格,觉得颇为垂涎。陆追点头:“若诸位能顺利穿越那片鬼域,除了双倍的酬劳,还有这串七色鸳鸯眼,也一并相赠。” 那四人眼底顿时冒出火来,视线皆被他手中那串晶莹剔透又华光溢彩的宝珠所吸引,关于冥月墓的种种传闻再度涌上心间,没有人知道在那尚未完全打开的墓穴中,究竟还藏有的多少这般世间罕见的珍宝,他们甚至希望陆追能有更多的任务,更多的麻烦,让他们来一一解决,好赚取更多轻松酬劳。 陆追问:“可以了吗?” 海沙道:“成交!” “不过还有句丑话,要说在前头,诸位若是骗我呢?”陆追收回那串鸳鸯眼,苦恼道,“只在那沙地边缘待着,等到十天半个月后再出来,我也辨不得真假。” “这就简单了。”穷目拍着胸脯道,“你派人跟着我们便是。” “好主意。”陆追恍然一笑,又看向萧澜,吩咐道,“去找王教头进来,他自幼在海边长大,没有任何在沙漠中生存的经验,若连他都能穿过鬼域,那楚军自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萧澜答应一声出了门,不多时便带着所谓“海边长大的王教头”回来。阿六穿着一身楚军短打,粗声粗气道:“陆公子,找我来有何事?” “交给你一个任务,”陆追道,“跟着幽幽泉诸位英雄,去穿越敌营旁的那片无人沙海。” 阿六闻言脸色一僵,小心翼翼道:“公子,那片沙海……那片沙海,我……” 陆无名在旁一呲牙,这结结巴巴的,演起来还挺像回事。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放心吧,四位英雄不会让你有事的。”陆追许诺,“若你能安然折返,我便去请求将军,让你连升三级,光宗耀祖。” 阿六沉默片刻,又小心问:“若我出不来呢?” 陆追耐心道:“那我就请皇上在你老家修建一座忠烈祠,也会派人照顾你的母亲与妻儿。”差不多就可以了,儿子。 阿六抱拳,悲怆而又坚定地应下此事,直到出了房门,还沉浸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情怀里,暂时不想自拔。 萧澜在他腿弯处踢了一脚,将人利索赶了出去。片刻之后,陆无名与陆追也一道出来,两人穿过一片花园,陆无名才道:“你还挺关心那便宜儿子。” 陆追笑道:“他与我之间的关系越单纯,危险就越小,否则不说别的,哪怕仅仅是被这幽幽泉四个人绑架了,我也得花一大笔银子去赎。” 陆无名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全。” “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月。”陆追又道,“但愿在这一个月里,耶律星能忙着养伤,别处其余岔子。” …… 沙海,夕兰国大营。 耶律星臂膀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正赤身坐在床边,双眼依旧看着前方,也不知是在看地形图,还是在看旁边挂着的陆追画像。 军医小心翼翼替他将上衣披好,躬身道:“王上这次骨伤颇重,想要完全养好,至少也要两个月。” “出去吧。”耶律星脸上并无表情。 军医答应一声,退出大帐后走了没两步,就见红罗刹正在往这头走,于是好心提醒道:“圣姑,王上今日心情不好,你还是别进去了。” “王上心情不好?”红罗刹道,“我心情却更不好。” 军医:“……” 军医叹气,小声道:“圣姑又何必要往炮口上撞呢。” 红罗刹却不想与他多言,自己掀开门帘进了大帐。耶律星并未抬头,只道:“圣姑找我有事?” “我族人丧命月牙湾,王上不打算给个说法?”红罗刹坐在他对面。 “既然答应出山做事,往后的日子就是刀口舔血,行军打仗,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丢掉性命。”耶律星道,“圣姑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吧?” “那他们就白死了?”红罗刹问。 “他们死了,本王比你要更加惋惜。”耶律星道,“白花花的银子,连个响都没买回来。” 红罗刹冷哼一声,自己拿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 “不过话说出来,此番陆明玉与萧澜分头行动,圣姑却没探到消息,害我白白损失了一支骑兵队,数十车火药,是否也算失职?”耶律星继续问。 “那我也在陆无名手中救了王上的命,两不相欠。”红罗刹重重放下茶杯。 “两不相欠,很好。”耶律星点头:“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不想再听。再提醒一句,萧澜已经回了将军府,圣姑也该去干正事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01章 臂老妪 【第两百章-独臂老妪】不做相公就做爹 西北虽不如江南富庶, 城内善堂却修得极其舒适阔气,只因这玉门关内青壮男子大多身在军营,平日里无暇照顾家人, 地方官员便从为数不多的朝廷拨款中,硬挤出一部分建了这“福寿堂”,将城中老人齐聚一处, 平日里有专门的杂役伺候病人, 饭菜也烧得软烂可口, 算是费了一番心思。看小说到 陆追自打来了城中,闲来无事时也会拎着几包点心去探望老人, 因此管事的都跟他挺熟,见到后纷纷笑着打招呼,说萧少侠此时正在后院。 一个小娃娃自告奋勇, 将他带了过去。陆追还没等靠近院落, 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嘈杂声,萧澜正忙不赢从门里跑出来, 看起来颇有几分惊魂未定的意思。 “出了什么事?”陆追紧走几步迎上前。 “你怎么来了?”萧澜握住他的手腕, “没事,是那位老婆婆,方才贴在我身上不肯走。” 陆追闻言微微皱眉,往敞开的院门里看了一眼。就见树下正坐着一个灰衣老妪, 裹着厚厚的棉袄与头巾,侧脸看不清容貌,只在脸上有着沟壑万道, 灰白的头发被风吹散几缕,看着分外凄凉落魄。 “走吧。”陆追没再多言,只拉着他一路到了前厅里,方才问道,“什么来路?” “疯疯癫癫的,也说不清话。”萧澜道,“只扯着我嘴里胡乱叫,在军营中时引得众人都在笑,没想到在善堂里也不消停。” 陆追将他的胳膊从上捏到下,道:“回家。” “怎么了?”萧澜问,“一脸严肃的。” “往后别让人轻易碰你,靠近也不行。”陆追道,“耶律星要杀你,保不准迎面走来的谁就有问题,你何以粗心至此,竟然让陌生人贴到身上?” “担心她给我下毒?”萧澜摇头,“我自幼在墓穴中长大,什么没见过。” “那也不行。”陆追道,“我已经同杨前辈说过了,他会盯着那老婆婆,至于你,现在就和我回去。” 萧澜投降:“听你的,不过我身上若当真被下了毒,你是不是也该离远些?像这般亲亲热热拉着袖子——” 一句话还没说完,陆追就松了手,速度贼快。 屋中寂静许久,萧大公子道:“伤心了。” 陆追道:“谁让你胡乱在外头被人摸。” 萧澜哭笑不得:“这话听起来不像中毒,倒像是我被妖女占了便宜,你在同我吃醋。” 陆追提醒:“要杀你的也是妖女。” “所以你怀疑是她?”萧澜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军营外离奇出现的疯癫人,不管是老是幼是男是女,都不值得全然信赖。”陆追翻身上马,“记住了?” 萧澜点头:“夫人教训的是。” 陆追:“……” 萧澜识趣:“好好好,说正事。” 陆追策马扬鞭,飞沙红蛟一路出了善堂,只留下萧澜一人,骑着善堂的老骡子慢悠悠回了将军府。人还没进门,就被拉着扒了个精光,泡在药浴中洗了个干干净净。水花四溅沾湿眼睫,陆追凑近仔细看了看,奇道:“原来你睫毛这么长。” 萧澜道:“所以?” 陆追道:“好看。” 萧澜笑道:“好看就亲一个。” “不亲。”陆追坐回小板凳,继续替他擦拭身体。结实的肌肉在布巾与热水下,逐渐泛出红来,萧澜靠在桶壁感慨:“夫人这狂放不羁的手法,真好比铁匠锻刀,砂纸磨墙。” 陆追兜头蒙过来一块大毯子,替他将头发擦干,又道:“好了,出来。” 萧大公子作风一如既往,“哗啦”一声就站了起来,肩头搭着毯子也不擦,流氓一般道:“明玉。” 陆追打开屋门吩咐:“去请小山大夫过来。” “我就在这呢。”小山将手中果子丢下,拎着药箱就往里走,“来了来了。” 萧澜大惊失色,扯过衣裳便闪身到屏风后。 陆追忍笑,对小山道:“喝茶吗?” “不喝了,萧少侠怎么了?”小山关切,看方才那龙精虎猛的跑姿,也不像是哪里出了毛病。 “没什么。”陆追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道,“虽说可能性也不高,不过看一看多少能更安心。” 小山了然,恰好此时萧澜也穿戴整齐出来,老老实实坐在床边被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所幸最后并没有什么事,没毒,没蛊,也没有其余乱七八糟的烦心物。 陆追这才松了口气,亲自将小山送走,回屋就见萧澜正站在桌边倒茶喝,于是上前就在腰里掐了一把:“你倒是心大。” “媳妇事事操心,自然会惯得我衣来伸手。”萧澜拦腰将他一把抱起,放在桌面上坐好,双手撑在两侧,“这下放心了?” “我真没同你胡闹。”陆追道。 “我知道,自然知道。”见他眉间忧虑不散,萧澜总算是收了调笑,将他揽在胸前蹭了蹭,叹气道,“真当我傻啊?来路不明一个老婆子,哭着喊着要我抱她喂他吃饭,我如何会半分心也不留?早就有所防备。” 陆追抬头看他。 “方才都是逗你的。”萧澜道,“她的出现的确蹊跷,我也怀疑过那是否就是红罗刹,所以才会任由她贴上来,不过似乎还真是一位独臂的老婆婆,并非年轻人乔装。”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你都别再见了。”陆追道,“只管安心在军营中练兵,若阿六他们能顺利回来,那两军马上就会开战了,耽误不得。” “我知道。”萧澜点头,“明日一早就回去。” “至于这位老婆婆,交给我吧。”陆追道,“若当真有问题,善堂里也留不得。” 萧澜叮嘱:“自己多小心。” “安心。”陆追摸摸他的侧脸,“不说了,这几天练兵也累了,晚上我煮面给你吃,好不好?” “夫人亲自下厨,求之不得。”萧澜抱着他放到地上,“那我要吃什锦炒面,还要小炒牛肉配烧酒,不多喝,就三杯。” “来。”陆追笑着拉住他的袖子,“打下手。” 一对小情人说笑打闹出了小院,暂时忘却外头的纷乱战火,将自己关在了小小的柴米油盐里。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灶膛里火烧得正旺,面汤咕嘟咕嘟翻滚沸腾,另一口锅里,牛肉丝被滚烫的油爆得泛白,一大把辣椒与花椒撒下去,连空气也变得引人垂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02章 小心肝 【二百零一章-小心肝】美人计也是计 翌日清晨。小说 陆追被洒进屋内的阳光唤醒, 又眯着眼睛躺了好一阵子,方才撑着坐起来,身侧之人天未亮就已经离开, 只在床头留下一个小小的动物木雕,是他最拿手的小玩意,每一处棱角都被打磨平滑, 虽未上漆, 握在手中也挺圆润。陆追笑着将它收起来, 准备待两人将来成婚后,专门弄个大柜子放这些东西, 江南的花,王城的楼,大漠的骆驼, 如此诸多摆在一起, 就像将那些遗忘的、未忘的往事又统统走了一回。 他打算今日去福寿堂中看看那位稀奇古怪的老人家,上街时照例买了点心盒子, 管事见到他后, 老远就笑着迎上前来:“这大冷天的,陆公子怎么也不穿厚一些,可是来看那位老婆婆的?” “她怎么样?”陆追问。 “好着呢,早起吃了一大碗面, 又问了问萧少侠去了何处,之后就一直坐在院中晒太阳。”管事道,“这阵估摸还在院子里, 我领公子过去。” 陆追点头道谢,与管事一道去了后院。那老婆婆果真正坐在枯树下晒太阳,听到有人来了,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老人家。”陆追半蹲在她对面,“可还习惯这里的日子?” 独臂老妪半眯着眼睛,似是在来回打量他,却也不说话。 见她面上神情不悦,陆追一笑:“看来我是打扰老人家休息了。” “知道就快些走。”独臂老妪不耐烦,继续垂着头打盹。 此等白眼待遇,陆追还是头一回享受到——毕竟先前明玉公子无论走到哪里都颇受欢迎,尤其是婆婆婶婶,握着手就不肯松。不过他也不生气,对方的情绪与话语越多,给自己的线索也就越多,因此照旧笑道:“我可没有得罪老人家。” “怎么没得罪我?”独臂老妪嘴角一扯,“光凭你这文弱书生的长相,就不讨我这老婆子喜欢。” 这话听着耳熟,陆追心里一乐,极有耐心地解释:“在下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相反,功夫还挺好。” “我管你功夫好不好,长成这模样,就该是讨人嫌。”独臂老妪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 陆追摸摸自己的下巴:“那老人家喜欢什么样的长相?萧兄那样的?” “对。”独臂老妪咧牙一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像钩子似的,闪着精光问道:“我那小心肝小宝贝,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 陆追:“……” 陆追道:“他在军营里,来不了了,往后老人家有什么事,只能找我一人。” 独臂老妪往后一缩膀子,摇头道:“我不找你,你这脸斯文白净,一看就极惹人讨厌,恨不得用水瓢磕你祖宗。” 陆追不急不慢提醒道:“我这人脾气不好,若被骂多了,可是会打人的。” 独臂老妪闻言非但不惊,反而嘿嘿笑起来,道:“你吓唬我?” 她话音刚落,陆追便一掌迎面劈来,虽明显是虚晃一招,可那独臂老妪却也没做任何隐瞒,佝偻枯瘦的身体只微微一拧,便从石凳上滑开,像一条灵活的老鲶鱼,转眼就又坐到了台阶上。 陆追抱起手臂,单刀直入道:“老人家与红罗刹是何关系?” 独臂老妪故作神秘:“我不告诉你,你叫萧澜来,他来了,我就说。” 陆追挪过石凳坐好,气定神闲:“爱说不说,我偏不叫。” 独臂老妪气恼,丢过来一把瓜子皮。 陆追也不躲,拍拍衣袖继续道:“红罗刹被耶律星收买,要杀萧澜,老人家既然喜欢看他那张脸,不如帮帮忙?” “我不帮。”独臂老妪摇头,“我就是来看热闹的,谁也不帮。” 陆追问:“看热闹?” “是啊,看热闹。”独臂老妪撑着站起来往屋里走,突然又回头阴阴笑道,“你放心,我不杀人,只想抱抱外孙。” “红罗刹是——”陆追一句话还未说完,屋门便被“哐当”锁上。他站在屋外暗自回想,方才看对方那一闪身的脚力,便知功夫绝对不会弱,再加上与红罗刹如出一辙的审美,估摸不是外婆就是娘,在这种关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他实在很难不担心。 匆匆回到将军府后,陆追先将此事大致说给了陆无名,又道:“看她腰间的破烂腰带,绣纹出自晋地绣娘,口音听着也相似,不像久居大漠之人,中原武林可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独臂老妪,闻所未闻。”陆无名摇头,“武功当真有这么好?” 陆追道:“估摸与爹不相上下,她并未隐瞒自己的功夫,甚至连身份也只懒洋洋隔了一层纸,我猜得应当**不离十,她与红罗刹关系匪浅。” “这可就蹊跷了。”陆无名道,“一个要杀澜儿,一个又满嘴宝贝心肝往上扑,若真是母女,她们就该先打上一架。” “爹继续去善堂盯着吧,我去军营。”陆追道,“明明日再回来。” 陆无名允诺,拍拍他的肩膀叮嘱:“你也多加小心。” 军营中,萧澜从练兵场回来见时间还早,便想去附近再看一看。此时正是夕阳漫天霞光缱绻,飞沙红蛟四蹄踏风,带着滚滚烟尘转眼就没入大漠深处,跑得极为无拘无束,萧澜也未多加阻拦,只任由它纵情肆意迎风而行,直到人与马都累了,方才仰面躺在沙地上,惬意地闭起眼睛。 此时此刻万物空旷,苍生寂静,连风也不再撕扯天地,本该是惬意的,可偏偏就在这一片暂时凝固的惬意里,却偏偏有一道夺命寒光倏忽而至。 萧澜反应极快,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跃起,乌金鞭梢“当啷”一声脆响,就缠上了一柄弯月短刀。 在日暮的最后一瞬,两人都看清了彼此的容貌,红罗刹心里只微微一意外,便重新纵身攻上,招招都是夺命死手——若换做平时,她或许还会垂涎这结实身躯与俊美的面孔,至少也要先引诱对方做够快活事,再带着他的脑袋去领银子。可今时不同往日,一想起昨夜那条背巷,她就整个人都心浮气躁起来,只想快些完成任务好远走高飞,将那独臂老太婆远远甩在天边。 乌金铁鞭与弯刀不断碰撞相缠,在将暗未暗的夜色中带起串串火花,空气中弥漫着厚厚黄沙,还未等落地,就又炸开新的一层。身为大漠中最好的杀手,红罗刹的功夫并非高得离奇,可却极为诡异,诡异到每一个初次与她交手的人,往往都是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逼到了生死一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03章 羊皮卷 【第两百零二章-羊皮卷】桃花红, 杏花白 正午时分,善堂中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那独臂老妪吃过饭后,便坐在台阶上一个人晒太阳, 不住低着头打盹,好几回都险些栽到地上,却又不肯回屋去睡, 说是要等人。 “还等萧少侠呐?”管事暗自摇头, 在她耳边大声道, “萧少侠在军营里头,忙得很, 顾不上这头。” “谁说顾不上,那不是来了吗?”独臂老妪双眼直勾勾盯着前头,笑出一脸深深皱纹来, 又悄悄问道, “我今日,好看吗?” “好看好看。”管事只当她脑子不清楚, 嘴里随意敷衍两句, 回头却见萧澜当真正在往这头走,手里还拎着点心匣子,只是陆追却不在身侧,只有他独自一人。 “你看, 我就说这小心肝放不下我。”独臂老妪撑着站起来,抚弄了一下鬓边发,学做出小女儿的情态来。管事哭笑不得, 也不知这疯癫的小老太太何时才能清醒些,扶着她出了院门,道:“萧少侠。” “这里交给我吧。”萧澜将点心递给他,“替老人们买了些吃食。” “你只管给旁人送,怎么也不知道给我送些?”独臂老妪埋怨。 萧澜直白道:“我有话要同前辈说。” 一听他叫上了“前辈”,管事心里恍然,猜测这估摸又是江湖中事,于是赶忙告辞。萧澜径直进到院中坐下,道:“昨晚红罗刹来杀我了。” “看你这毫发无伤的,应当没吃亏。”独臂老妪围着他转了两圈,又啧啧道,“我早就说了,她决计不是你的对手。” 萧澜道:“前辈就不担心?” “我为何要担心。”独臂老妪阴阴笑道,“没了一个女儿,我就同你再生一个儿——” “前辈!”萧澜出言打断,眼底有些警告的意思。 “凶什么。”独臂老妪坐回石凳上,脸上继续挂着疯癫而又意味不明的笑容,“陆明玉可不傻,有我这个大麻烦在,他哪里会让你杀我的女儿。” “我不想与幽幽泉为敌,也不想与前辈为敌。”萧澜道,“前辈既是大楚人,可否帮忙劝劝令千金,莫再助纣为虐。” “她已经输给了你,按照规矩,这笔生意也就废了,还会赔一大笔银子,”独臂老妪道,“往后亦不会再来找你,还要我说什么?” 萧澜倒了一杯茶,没说话。 “哦,我懂了。”独臂老妪凑近,“你是担心我,担心我会出手帮她,所以来当说客?” “前辈武功高强,行事诡异,又来路不明。”萧澜将茶杯递给她,“若换做平时也就罢了,偏偏现在大楚与夕兰国战事一触即发,令千金又身在敌营,我自然会多想一些。” “是你多想,还是陆明玉多想?”独臂老妪看着面前的茶杯,却不肯出手去接,撇嘴道,“我不喜欢陆明玉。” “前辈喜不喜欢不重要,我喜欢就好。”萧澜笑笑,“若是喜欢他的人太多,我反而要发愁。” 独臂老妪闻言愈发不满:“你这是来做说客的,还是来表达爱意的,就不怕我听烦了,一怒之下跑去耶律星的大营?” “前辈早就说了,只想看热闹,不愿管闲事,跑去敌营作甚?”萧澜摇头,“况且在那里可没有这般悠闲的逍遥日子,人人都要干活卖命,一想便知无趣得很。” 话头都被堵了回去,独臂老妪愤懑“哼”了一声,转身背对不再与他搭话。 “前辈。”萧澜敲敲桌子,实心实意道,“不帮忙可以,别捣乱,成不成?” “那你得每天都来看看我。”独臂老妪讲条件,“每天都来,我就不捣乱。” “我身在军营,如何能每天都往善堂跑。”萧澜道,“不过三不五时来探望前辈,还是能做到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得来看我。”独臂老妪扭头,又小声叮嘱,“千万别带着陆明玉。” 萧澜一笑:“好。” “你说说,像你这般年轻俊俏,说话又好听的男人,老天爷怎么就不能多捏几个呢。”独臂老妪定定看了他一阵,又哀哀抚脸叹气,“我年轻貌美时,拢共也没遇到几个,即便是运气好碰到了,也是中看不中用,像个——” “前辈,”萧澜将茶杯硬塞过来,制止了她的胡言乱语,“你打算何时去劝令千金回来?” “劝她回来做什么,回来了还要和我抢男人。”独臂老妪摇头,嫌弃道,“让她独自回幽幽泉去吧。” “也成。”萧澜道,“前辈的家事我不管,可往后若牵扯到战事,今日我可就算提前打了招呼。” “我知道,你放心。”独臂老妪嘿嘿笑道,“若哪天你当真与那小婆娘起了争执,我肯定向着你,我帮你打她。” “好,一言为定。”萧澜看看天色,“时间已经不早了,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别走啊。”独臂老妪道,“不陪我一道吃个饭?” 萧澜道:“我还要去军营。” “去军营,就不吃饭了?”独臂老妪嘴里絮叨,“还是说,你又要去陪陆明玉?” “什么时候这场仗打完了,我就陪前辈吃饭。”萧澜站起来,“告辞。” “行,去吧去吧。”独臂老妪叹气,“你们男人,就会哄女人。”她言语听似颇为不舍,一直目送萧澜的背影消失,方才啧啧摇头,自顾自笑了起来。 善堂对面,陆追正坐在茶楼二层,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端着茶杯,昏昏欲睡。 “困了?”萧澜掀帘进来,坐在他对面。 “今天天气可真好,暖烘烘的。”陆追活动了一下筋骨,“怎么样?” “你猜得没错,红罗刹与她确实是母女。”萧澜道,“两人间的关系也猜不出是好或者不好,不过看她行事作风,不像是会投靠耶律星,却也不像是会为我所用。” “是吗?”陆追向后靠在椅背上,“若真这样倒也好了,可我总觉得,她不会就此消停。” “所以呢?”萧澜问,“你打算怎么做?” “先派人盯着善堂,往后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能从她嘴里多套些话出来。”陆追道,“在如此紧要关头从天而降一个高手,却白白养着不能用,未免太过可惜。”毕竟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04章 计谋 【第二百零三章-计谋】破烂的棉絮也能藏娇 “桃花红, 杏花白。% し 郎骑竹马绕床来。” 周尧将那羊皮卷细细看过,道:“这就是一首普通的童谣,还随手列了一些货物明细, 应当是过往商队遗落下来的,里头提到了永康府的茶叶,推算起来, 该是三四十年前的东西。” 陆追有些疑惑:“何以见得?” “先前商队西行, 都是贩卖江南与蜀地的茶叶, 价格昂贵。直到约四十年前,有人发现西北陇州永康府的茶叶也不差, 价格相对便宜,路途也缩短了数倍,因此很快就流行起来。”周尧道, “再加上这上头还提到了碧窑的坛坛罐罐, 时间不会错差太大。” 陆追点头,又问:“不过既然是近期的东西, 为何又要用这种古老的文字书写?” “这不是古文, 是速记法。”周尧笑道,“早年的商队经常用,而且为了保密,每一本账目的写法都会稍做改变。不过近些年商路大开, 货物的价格与渠道都不再是秘密,这种文字也就没有谁再用了,我也是闲来无事, 才会同老人学了一些皮毛。” “原来是这样。”陆追了然,“我知道了,多谢。” “举手之劳,何以言谢。”周尧摆摆手,“不过公子是从哪里得来这张旧纸?” “大漠里头捡到的。”陆追道,“还以为与战事有关,没想到只是一张商队的账目,看来是我想得太多,还白白耽误周大哥许多时间。” “没有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啊。”周尧道,“晚上还要去巡逻。” 待他走后,陆追方才对萧澜道:“数年前八成是有商队不慎闯入了那片沙漠绝境,才会留下这张纸。”至于商人们的命运,不想也知。 “往后将这羊皮纸带回大楚吧。”萧澜道,“烧成灰烬撒入黄河,至少也能一路流过故土。” “心肠真好。”陆追戳戳他的胸口。 “那是你教得好。”萧澜凑近亲他一下,“打小就逼着我念书,比夫子还严厉。” 陆追先笑着躲开,后又侧身靠在他肩头,晃晃悠悠。 福寿堂内,管事愁眉苦脸,扯过被褥将床上人盖得严实,央求道:“可别再唱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桃花杏花的,吵得隔壁老李恨不得搬回家住。 独臂老妪趁机道:“我那小心肝小宝贝——” “明天就来,明天就来。”管事连忙哄一句,看着她终于不再闹了,方才松了口气,暗道这福寿堂里所有老人加起来,可都没这一个劳心劳力。 至于独臂老妪的具体身份,陆追在后来也曾问过那幽幽泉四人,却并没有得到答案。人人都说红罗刹在十六岁时才去往幽幽泉,从未提过前尘往事,更别说什么父母双亲。 “当时红罗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为何你们都肯听她的?”陆追又问。 “她功夫好,路子广,视财如命,幽幽泉的家底一半都是她赚的酬金。”穷目解释,“而且所谓圣姑,不过是学中原武林立个门派,说出去好听罢了,她可从不管东管西,大家只管一道捞银子。” 十六岁就孤身闯大漠,又从不提往事,照此来推,这母女二人的关系应当也不会太亲近。陆追离开大帐后独自站在沙丘上,又将方才穷目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 萧澜冷不丁从身后将他抱起来,笑道:“想什么呢,傻乎乎的。” “想那独臂老人。”陆追道,“穷目方才说,红罗刹这么多年来从没提过往事。” “不愿提的,大多是伤心事。”萧澜道,“先别想了,随我去先锋营吧。” “东西准备好了吗?”陆追问。 “都在这里。”萧澜扬扬手中的包袱,里头有两人连夜绘制的大漠地形图,还有楚军发动进攻后,各种突发事件的应对之法,分门别类极尽详实。 然而即便已经详细至此,贺晓在看完整个计划后,却依旧沉默不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帐外人声鼎沸,是练兵场传来的口号,慷慨激昂山呼海啸,与帐篷内的沉沉死寂形成鲜明对比。杨清风坐在一把椅子上,神情悠闲不紧不慢,倒真像个养花种草的小老头一般。萧澜与陆追站在屋中,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也不知这是何种情绪,但就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痛快。 “站着干什么,坐吧。”杨清风道打发萧澜,“去,自己搬一把椅子来。” “将军?”陆追试探。 “急什么,我同澜儿说了多少回,行军打仗急不得,怎么连你也犯了这毛病。”杨清风一招手,慢条斯理道,“过来,陪师父一起坐着等,等将军慢慢想,慢慢想明白了再慢慢说,不急。” 萧澜心里暗自一愣,带着几丝不确定,又看了一眼杨清风——他说这话时虽笑眯眯又慈眉善目,态度可亲似是处处维护贺晓,可不知为何,听在耳中却无端就有些刺耳,甚至有些……刻薄。 陆追也觉察出几分端倪,再看贺晓,却还在盯着那地图看,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三人的对话。 “饿了吧,不想等就都去吃饭。”杨清风又道,“今日算你们两个小崽子运气好,厨子在煮羊肉汤。” “也行。”陆追拉住萧澜的手腕,“那我们就先去蹭顿饭吃。” 杨清风乐呵呵一摆手,继续不紧不慢喝茶。 两人离开大帐,走了老远一截路,陆追方才道:“怎么回事,吵架了?” “不知道。”萧澜疑惑道,“按理来说不应该,贺将军平日里对师父极为尊敬,而且这兵荒马乱的,寻常人起争执也就算了,大军统帅还不至于如此不分轻重。” “那是为什么?”陆追想了一阵子,道,“慢慢想慢慢说,什么都是慢慢吞吞,师父这么说,会不会是存心在激贺将军?” 经他这么一提醒,萧澜倒也反应过来。西北军在这里不进不退干守将近两年,连自己都有些憋屈,更别说是师父——若换做是他当年,只怕早已率军杀入了盆地最深处。 “师父虽说是皇上亲自派来西北,可毕竟毫无官职,”陆追道,“即便有再多想法,贺将军最后不点头也是白搭。” “那你觉得,这回师父能说动他吗?”萧澜问。 “谨慎有谨慎的好处。”陆追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至少不会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05章 分头行动 【第二百零四章分头行动】你带着我爹一道去 陆追道:“说说看, 耶律星现在最想要什么,又最担心什么?” 萧澜想了片刻,答曰:“最想楚军主动出击, 也最担心楚军主动出击。&.{lw}” 陆追笑道:“我就知道,你同我想的定然一样。” 若主动出击,就势必要深入大漠腹地, 而那里是耶律星的地盘, 他自然巴不得楚军自己送上门——还未开战就已经占得先手, 试问这种便宜谁会不喜欢。可换一个角度来说,大家又谁都不是傻子, 若一方明知对面危险重重却还硬要往上冲,不是疯了便是另有克敌妙计,表象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无人能知。所以才会说耶律星在此时此刻, 最想楚军先出手,也最怕楚军先出手。 “猜对了, 所以呢?”萧澜将灯光挑得更亮一些。 “你在西北军中待了两年, 虽说没有混到官职,威望应当还是有一些的吧?”陆追问。 萧澜笑笑:“嗯。” “那假如你要想着一小队人马前往敌营附近,有可能避开贺将军吗?”陆追道,“完全不让他知道。” “可以。”萧澜道, “从佘莽手中调人便是,他手下的飞羽集本就驻扎在敌营附近,负责收集情报。” “负责收集情报?这便更好办了。”陆追道, “你就带着他们去夕兰国大营附近晃悠,三不五时冒个头,其余什么都不必做,云山雾罩越神秘越好,一定要让耶律星疑窦丛生坐立难安,到那时他虽未必会出兵,可却必然会有所动作。”而到那时,无论这动作是派人围剿、重新布控抑或别的古怪招数,只要能传到贺晓耳中便成。 萧澜顺着他的话想了片刻,道:“可以一试,那你呢?” “我留在将军府。”陆追道,“一来守着贺将军,二来我还想再去善堂当一回说客。” “行。”萧澜道,“按你说的做。” “让我爹也与你同往吧。”陆追道。 萧澜一僵:“岳父?” “否则我不放心,那毕竟是耶律星的地盘。”陆追道,“两人至少能相互照应,这件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趁早省省力气。” 萧澜建议:“不如换成阿六?” “不行。”陆追不假思索,一口拒绝,“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萧澜问:“何事?” 陆追答:“陪我。” 萧澜:“……” “所以你只能听我的。”陆追捏住他的下巴,“记住了吗?” 萧澜笑着将人拥入怀里:“这阵倒是有几分世家公子横行霸道,不讲道理的小模样。” “我爹又不会吃了你。”陆追道,“怕什么。” “怕我哪里万一做得不好,岳父大人一怒之下,不肯将你给我了怎么办。”萧澜与他抵住额头,“岂非白白在墓里守了二十多年。”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逐渐交融在一起,湿热暧昧。在唇边即将贴合的刹那,陆追一侧首,道:“睡吧。” 萧澜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齿轻轻咬住:“若师父同意我们的计划,那明日就要动身了。”少则一月,若往长里说,或许连除夕都要分开过。 陆追缩了一缩,依旧犹豫:“我总觉得在这八面漏风的帐篷里里,有些太荒唐。”大漠深处虽说幕天席地,可那里至少不会有别人出现,哪里会像这阵,外头三五不时就有巡逻卫兵经过,更有狂风呜咽呼啸,将门帘吹成饱涨的帆,若什么时候系带断了,门口又恰好路过一队人……陆公子道:“那我就骑着骆驼出走他乡。” 萧澜并未接话,只用被子裹住两人,又将那豆丁大的灯火也吹灭。身体即刻紧密贴合,陆追勉强挣扎两下,却反而被一把卡住腰肢,衣物不知何时已变得松松垮垮,勉强挂在身上,该遮的地方一处也遮不住,想到此时此刻被褥中的大好春|光,萧澜呼吸粗重,从身后将人抱紧,亲吻愈发火热。 厚重的棉被隔绝了视线,却隔不住一波一波涌上的绵绵春|情。陆追手指紧紧抓着枕头,将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黑暗能带给他短暂的安全感,以及在这一片黑暗中,他也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之人的每一次动作,缓慢的,有力的,世间最甜美的折磨。 在这种事情上,萧澜向来就极其温柔,哪怕在最应当失控的时候,也依旧是体贴而又细心的,他捏起陆追的下巴,将所有声音都淹没在交接的唇瓣中,手臂亦一直紧紧拥着那战栗的身体,好让对方能有足够多的时间,在自己怀里慢慢平复下来,再精疲力竭沉沉睡去,继续做有花有草,落英缤纷的美梦。 翌日清晨,陆追醒得很早,早到连先锋营里都是一片寂静,只在远处有隐约锅碗碰撞的声音。 “在想什么?”萧澜替他将头发理顺,又俯身在鼻尖上落下一个亲吻。 陆追道:“想昨晚。” “昨晚?”萧澜咬住他的耳朵:“那我表现得好不好?” “别闹。”陆追面上一热,扯住他的耳朵,“还有正事要做。” “怪不得古往今来,无数英雄豪杰都折在美人手中。”萧澜抱着他耍赖,“若你这阵肯多陪我一阵,天大的正事也先由它去。” 陆追哭笑不得,又被他没来由折腾半天,像个讨糖吃的小孩一般,直到将便宜占够了,这才肯起来穿衣洗漱。陆追靠在被褥中看他,腰酸背疼腿脚乏力,半晌后实在忍不住,道:“无非大三岁罢了,为何体力会错差这么多?” “这和年龄没关系,”萧澜替他穿好鞋袜,打趣,“同上下有关系。” 陆追用另一只脚踢他。 “好了。”萧澜握住他的脚踝,侧首印上一个吻,“我这人骨头硬,别磕疼了夫人,嗯?” 登徒子什么样,就你这样。陆追站在地上活动了一下筋骨,神清气爽出了大帐,恰好杨清风也正在四处巡视,见到他后笑道:“着一脸精神气,看来昨晚应当睡得挺好,正好,随我一道吃饭去。”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陆追道,“关于我们昨天说的那件事。” “说说看。”杨清风对此并不意外,“我就知道,你定然会有主意。” 陆追将自己的想法大致说了一遍,又问:“不过,佘莽靠得住吗?” “靠得住,他啊……”杨清风四下看看,方才道,“比起贺将军,佘先锋倒是更愿意跟着澜儿,他二人脾气相投年龄相仿,打仗的风格也一样,都不愿吃半分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06章 齐 【第二百零五章-齐家】落满沙尘的往事 “他姓齐, 是晋地大户人家的少爷,那阔气,那威风。しw。”独臂老妪沉浸在往事中, “我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 陆追替她斟满一杯茶。 “那时我已经二十五了,他还只有十八岁,带着商队想要穿过牛峰沙漠, 却迷了路, 稀里糊涂闯进了胡匪的窝里。”独臂老妪呵呵笑起来, “你且说说,哪里有这么蠢的人?” 陆追问:“前辈当时也在那胡匪帮中?” “我不单单是在胡匪帮中, 还是那里的大当家。”独臂老妪道,“其余人要杀他,我却不答应, 好吃好喝供着他, 答应在风沙季节过后,就送他回玉门。他高兴极了, 一天到晚跟在我后头, 还叫我姐姐,说要带我去长干城里喝好酒。” 看着她眼底的华光,陆追也跟着一道笑,大楚的富家少爷与大漠中的女匪头目, 听起来虽说颇为传奇,却只可惜,这故事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一个好的结局。 果真, 独臂老妪说着说着,表情便逐渐黯淡下来。在风沙季后,她如约将情郎与商队护送到了玉门关,痴痴看着马队逐渐隐没在黄沙尽头,等着来年桃花开时,他会来接自己回乡。 “其余人都笑我,我也不在乎,一天天挺着肚子等他,等啊,等啊,一等就是五年。”独臂老妪道,“那时我才知道,他原来是骗我的,只想哄着我送他回家,回家了,就不管我了。” “前辈没有去找过他吗?”陆追问,“或许他曾来过,却又迷路了呢?” “晋地那么大,你且说说 ,我要去哪里找?”独臂老妪笑得古怪而又自嘲,“他从来就没有细说过,他就是不想我去找他。” 陆追又试探:“那首歌谣?” “我自从出生就一直在大漠,从未见过桃花与杏花,他就编了这首歌谣唱给我听。”独臂老妪道,“自他走后,我在大楚从南走到北,却再也没有遇到一个声音比他更好听的男人。” 陆追又替她斟满茶杯。 “无人绝境……”独臂老妪双目无神看着前头,“你说说看,他会不会是想来找我,却没能穿过那片沙漠?” 陆追道:“有可能。” “蠢,蠢啊。”独臂老妪呵呵笑起来,“就一直这么蠢,回回都迷路,怎么就回回都迷路呢?”她声音嘶哑,说着说着,笑便又成了哭,呜呜咽咽,整个人都跌在地上,看起来枯瘦干瘪,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的光华与灵魂。 陆追心里叹气,道:“我去将那羊皮卷取来给前辈。” 独臂老妪并没有理他,只在嘴里自顾自继续哼唱,桃花红,杏花白,郎骑竹马绕床来。 晚些时候,陆追将那张羊皮纸也送了过来,用丝绢裹着,同时不忘诚恳而又愧疚地叮嘱,说是先前没注意,被骆驼尿淋了一淋,前辈只留个念想就好,千万别……睹物思人,拿来贴在脸上。 阿六也垂手站在陆追身后,跟着干笑。 独臂老妪收起羊皮纸,也没再多言,颤颤巍巍回了卧房蒙头大睡,睡了三天三夜后醒来,又吵着要吃肉喝酒,见到陆追也照旧一脸嫌弃,只问萧澜何时才会回来。 陆追坐在石桌旁,吃着点心道:“说不准,估摸还得有一两个月。” 独臂老妪用残缺不全的牙嗑着瓜子,嘴里嘀咕抱怨,烦得很。 陆追单手撑着脑袋,该吃吃该喝喝,气定神闲。 大漠深处,萧澜正将水囊递给一名士兵,道:“怎么没去吃饭?” “萧少侠。”那士兵赶忙站起来,“有些头晕,没胃口。”他嗓音沙哑面色发红,看着像是染了风寒。萧澜递给他一瓶药,道:“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多谢萧少侠。”对方接到手中,又赶忙解释,“只是小毛病罢了,不会误事的。” “病了就好好歇着,不必强撑着做事。”萧澜拍拍他的肩膀,“回去睡吧。” 那士兵答应一声,转身回了帐篷。萧澜独自登上沙丘,对陆无名道:“今晚怕是要起风,前辈也早些休息吧。” “方才在说什么?”陆无名问。 “哦,没什么。”萧澜道,“他染了风寒,我让他不必守夜,早早打发回去歇着了。” 陆无名道:“他便是临出发前,佘莽说要你多加关照的那个年轻人?” “是,他叫齐岭,原是晋地商户的公子,却不愿子承父业,自幼就立志要要参军戍边。”萧澜道,“佘先锋挺喜欢他。” 陆无名点点头,也未多问,只道:“明日行动时,要多加小心。”否则我那儿子又要生气,一想就头很疼。 夜色很快便席卷了整片沙漠,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此时此刻,大多数人都已经睡去,而在夕兰国的主帅营中,却依旧有烛火在跳动。 胡达罕坐在地毡上,正对耶律星道:“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约莫再过五日,就能带来见王上。” 耶律星点头,道:“辛苦叔叔了。” “王上,”见他心情似是不错,胡达罕又趁机道,“先前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 耶律星一笑,道:“我还以为叔叔又要劝我,将这画像取下来。” 胡达罕顺着他的目光,也瞥了一眼帐中陆追的画像,笑道:“王上既然喜欢,那就一直挂着吧。”否则光说这连月来一次又一次的失利,火憋在心里出不来,怕是又有人会吃亏——有这画像在,至少能让他神情和缓些许。 萧澜的名字,在夕兰国的军队里已经成为了不详的征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在战场上遇到他,就永远都不会有好事发生,流血、牺牲、失败——甚至连王上也逃不过这个魔咒,初次交锋就被夺走飞沙红蛟,再次见面,又毁了耗费巨资搭建出来的石阵鬼城,连带着将国师的性命也赔了进去,至于这一回,虽说夺回了金麒麟,却又伤了胳膊,当然,也有人说这伤并非萧澜所为,而是王上心心念念的陆明玉,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非但没有挽回颜面,反而让整件事情听起来更加糟糕倒霉三分。 更别提那月儿湾的火药,被炸死的士兵与幽幽泉向导,以及刺杀失败,反而臭着脸骂人的红罗刹,这诸多事情,不管哪一件哪一桩,想起来都分外憋屈窝囊。 于是夕兰**营便被笼罩在了一片愁云惨雾里,而在这一片死气沉沉中,唯有胡达罕每日依旧忙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07章 你怕甚 【第二百零六章-你怕甚】那贺将军是来讨债的?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决, 陆无名甚至都没有出手,只是骑在马上远远看着那烟尘喧嚣的战场,他将敌人留给了萧澜, 萧澜却也将敌人留给了手下的士兵——毕竟难得有一次实战练手的机会。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 齐岭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一名敌军斩于马下,后又紧走两步, 原想去别处继续杀敌, 却不料先前那人竟是诈死, 恶狼一般扑起抱住他的大腿,将人重重拖倒在地。齐岭猝不及防, 眼看那闪着寒光的弯刀已经逼至眼前,却手脚都被牢牢压制住,原以为这回必死无疑, 那压在身上的人却陡然一沉, 一头栽到了他胸前。 萧澜将齐岭从地上拉起来:“没事吧?” “多谢萧少侠。”齐岭惊魂未定,又道, “是我太大意了。” 其余楚军奋勇厮杀, 很快就将敌军悉数剿灭。萧澜简短吩咐:“处理干净。” 众人答应一声,在松软的黄沙中合力刨出一个大坑,潮湿的褐色砂砾被翻卷上来,深深掩住了血与杀戮的气息, 而再过两个时辰,这片沙地的水汽就会被日光蒸腾,让一切都恢复如初。 “驾!”萧澜扬鞭策马, 飞沙红蛟昂首长嘶,踏风奔向大漠深处,其余战士紧随其后,沿途带起滚滚烟尘,一直没入天的尽头。 …… “王上!”日暮时分,有一骑兵急急冲入大营中,他神色焦虑惶急,在下马时更险些跌倒在地,跌跌撞撞扑进大营,跪地道:“报王上,阿果儿所率的巡逻队,先是……像是失踪了。” 耶律星闻言猛然站起来:“失踪?” “本该昨日傍晚就回来的,可直到现在也不见踪迹,派出去寻的人都回来了,一无所获。”骑兵继续道,“一个人,一匹马都没找到。” “为何现在才来报?!”耶律星震怒。 骑兵跪伏在地,低声道:“阿果儿先前也曾因为喝醉了酒,率部在外头过了一夜,所以……还请王上恕罪!” “混账东西!”耶律星拂袖,“纳木儿呢?他手下的巡逻队出了事,他人在何处?!” “回王上,木木大人已经亲自去找了。”骑兵道,“还未回来。” “可有其余异状?”耶律星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又问。 “没有,也没有发现楚军的下落。”骑兵小跑跟在他身后,“不像是敌军来袭。” “不是敌军来袭,阿果儿为何会凭空消失,莫非他还会迷路不成?”耶律星还未说话,胡达罕便已迎面走来,他面色似是刷了一层黑漆,语调亦是梆硬冰冷。骑兵低头噤声不敢多言,耶律星问:“叔叔怎么看?” “我亲自率人去找,”胡达罕道,“王上却不可离开此地,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好。”耶律星点头:“叔叔也要多加小心。” 胡达罕自幼就在大漠中长大,能弯弓射金雕亦能徒手斩野狼,他对这片广袤沙地的每一粒沙,每一条河,甚至每一片云都了若指掌,若连他都找不到阿果儿,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巡逻队已经真真切切,彻底消失在了这片沙漠里。 然而麻烦远远不止这一件。仅仅过了两天,就又有人来报,说在骆驼峰见到了鬼影,黑茫茫一片,像是有一百人,一千人,深更半夜踏月而歌,两人毛骨悚然,再定睛一眼,却又已经不见踪影。 耶律星面色深沉,眉宇间似是能拧出水来。 胡达罕道:“王上不如先去军中看看,人已经带来了。” 耶律星从神思中回神,问:“来了?” 胡达罕点头,又道:“即便近来当真是楚军在装神弄鬼,有了这些武士,我们也能在战场上将便宜讨回来。” 天色渐晚,在大漠最深处,齐岭正解开裤带,嘴里哼唱着一首模糊歌谣,酣畅淋漓解决问题。岂料那淋淋漓漓的事情还未完,脖颈上就已架上一把银刀,一名女子冷冷道:“你在唱什么?” 齐岭僵着身体:“你是谁?” “回答我的问题。”女子冷冷道。 齐岭道:“家乡小调。” 女子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将人掀翻在地。 齐岭就地一滚,抬手就拔出腰间长刀,警惕地看着面前红衣女子。 “你姓齐?”红罗刹问。 齐岭道:“我姓王。” 红罗刹微微皱眉。 齐岭看准时机,双手高高举起大刀便杀了过来,只是还未等他靠近,就已经被一袖扫飞至半空,胸腔闷痛,险些吐出一大口血来。 “救命啊!”他扯着嗓子叫。 红罗刹冷笑一声,抱起手臂看着他。 不远处人声嘈杂,萧澜率人赶到后,看清来人倒是有些意外:“怎么会是你?” 红罗刹冷冰冰道:“路过。” 齐岭爬起来,踉跄躲到萧澜身后,道:“她要杀我。” 萧澜道:“她为何要杀你?” 齐岭大声问:“你为何要杀我?” 红罗刹道:“因为你唱歌难听。” 齐岭:“……” “她若想杀你,你也没机会嚎一嗓子救命。”萧澜道,“没受伤吧?” 齐岭活动了一下筋骨,摇头,心里却依旧忿忿。 “我走了。”红罗刹转身想要离去,却被半柄清风剑拦住。 她后退半步,凉凉道:“你儿子烦人,你却更烦人。” 萧澜道:“姑娘为何会来这里?” “路过。”红罗刹转头看着他,“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路过。” 萧澜瞥了一眼身侧依旧脚步虚软的齐岭。 红罗刹又道:“我说了,他唱歌难听。” 齐岭小声道:“她方才还问我,是不是姓齐。” 萧澜问:“你唱什么了?” 齐岭道:“啊?” 萧澜道:“我问你,唱什么了?” 齐岭道:“桃花红,杏花白,郎骑竹马绕床来。” 萧澜想起了那张羊皮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08章 相助 【第二百零七章-相助】你傻笑个屁 陆追道:“前辈还是放我去前厅吧。し” 独臂老妪拍拍衣襟上的瓜子皮, 道:“我却偏不放,坐下!” 陆追:“……” 独臂老妪继续道:“你方才还在说,大楚军营中到处都是小心肝那般英气的男人, 我正好看看究竟是与不是。” 陆追道:“可贺将军已有妻有子,即便前辈相中了,也娶不得令千金。” “那不碍事。”独臂老妪道, “看一看这大将军什么模样, 也就能大致猜出军中将士是何气度, 若是个窝囊废,带的兵八成也是一窝熊。” 这话说得有些绝对, 却也在粗俗中有几分道理。陆追道:“前辈真是个有趣的人。” 独臂老妪道:“你还没说,为何要躲着这将军?可与我那小心肝有关?” 陆追道:“我没躲啊。” 独臂老妪眼睛一眯,挥手便是一个耳光打过来, 亏得陆追反应快, 身姿轻灵一飘,人便已经到了屋顶。 独臂老妪大笑道:“好俊的功夫。” 陆追道:“一言不合就打人, 前辈这习惯不好, 得改。” 独臂老妪道:“你下来。” “我不下来。”陆追道,“我去前厅了,前辈可不准乱跑。” 独臂老妪这回却也听了他,闲闲一坐道:“成, 你去吧。” 陆追又叮嘱了一回:“不准出这小院。” 独臂老妪摸出一把瓜子,斜瞥他一眼。 陆追纵身一跃下了院墙,从小路绕去了前厅。独臂老妪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而后便呵呵一笑,对跨进院门的男人道:“你就是那贺大将军吧?” 贺晓方才已从管事嘴里听到,说这老人一拳就能震碎石桌,连陆追也不是她的对手,因此态度挺恭敬,道:“陆公子不在吗?” “他啊,去茅房了。”独臂老妪道,“过阵子就回来,将军先坐。” “好。”贺晓坐在石凳上,又看了一眼那满地的碎石废料。 独臂老妪道:“你是将军,可知我那小心肝去了何处?” 贺晓道:“谁?” 独臂老妪道:“我那宝贝小心肝,萧澜,萧澜去了哪里?” 贺晓:“……” 贺晓道:“飞羽集。” 独臂老妪又问:“那是哪里?我不知道,你解释给我听。” 贺晓道:“隶属先锋营的一支队伍,负责打探消息。” “哦,原来是去打探消息了。”独臂老妪道,“何时回来啊?” 贺晓道;“说不准。” 独臂老妪埋怨:“你这将军是怎么做的,却连部下何时归来都说不准?” 贺晓哑口无言,不是无话可对,而是这些问题,原本都是他准备问陆追的,现在却被这老妪抢先问了一遍。他也想知道萧澜为何会在飞羽集迟迟不归,那是楚军距离夕兰国大营最近的距离,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会挑起战事。 独臂老妪又道:“你手下可还有小心肝那般的男人?模样俊俏,身体精壮的,莫要一阵子就气喘吁吁,败下阵来。” 贺晓看着她,做什么……一阵子? 独臂老妪单手撑着石桌,凑近他道:“我这老婆子——” “前辈!”陆追健步如飞,从外头“嗖”冲进来,一把将她按回石凳上,“坐好!”又气喘吁吁道,“将军,久等了。” 贺晓道:“久倒是不久,不过陆公子为何这般慌张?” 独臂老妪也嘿嘿道:“从茅房回来了?” 陆追:“……” 陆追道:“对。” 他方才独自去了前厅,却被管事告知将军早已经来了后院,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方才老太太会那般爽快就放行,只好又憋着一口气跑了回来。 “我与将军相谈甚欢,你也不必着急。”独臂老妪递给他一盏热茶,打发道,“去,再去茅房蹲一会儿。” 陆追问:“你与将军谈什么了?” 独臂老妪道:“也没什么,就问了问将军,我那宝贝小心肝现人在何处,再做什么,又打算何时回来,省得你骗我。” 陆追道:“那将军怎么答?” “在飞羽集,探听敌营动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独臂老妪嘴一撇,又吐出来一片瓜子皮,“无趣得很,不如你去,你去将我的心肝换回来。” 陆追道:“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是啊。”独臂老妪不满道,“这位将军说的,你且说说,哪有这样的将军?将我的小心肝派出去,却不打算叫回来。” 贺晓道:“此番并非本将派他执行任务。” “是,将军没派。”陆追也跟着解释,“他本就是闲散江湖客,平日里若战事危急,便跟随大军一道出战,若局势平稳,就在各个军营中混吃混喝,十天半月也不见踪影。” “那现在的局势,是危机是缓和?”独臂老妪又问。 陆追道:“将军都能亲自来善堂,自然是缓和。” “缓和好啊。”独臂老妪啧啧,“缓和了,我那小心肝就能平安无事,早些回来。” 陆追未再与她搭话,而是问贺晓:“将军找我有事?” 贺晓有些语塞,他来原本就是打算问萧澜人在何处,为何在飞羽集迟迟不归踪迹全无,又究竟何时才打算回来,可话还未来得及说,却已被这疯癫癫的老妪抢先盘问了一遍,又向陆追复述了一遍,此时此刻,总不能再将相同的问题反问个第三回? 陆追道:“将军?” 贺晓道:“十日之后,若萧少侠还未归来,怕是要劳烦陆公子亲自去请,这军中还有些要事需他去做。” 陆追点头:“好。” “那本将就先告辞了。”贺晓站起来,“陆公子不送。” 陆追手腕被独臂老妪紧紧扣住,抽了两下也没抽动,想送也送不得。 待到贺晓走后,独臂老妪才松开手,道:“这大将军可当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这土匪头子有气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09章 变故 “不去?”晚些时候, 红罗刹也听到了这件事,嗤笑一声道,“我原以为你是英雄, 却原来也这般多疑胆小,贪生怕死。” “我不是什么英雄,这却也不是贪生怕死。”萧澜坐在沙丘上, “这叫惜命。” 红罗刹看着远处, 长长的眼睫染上暮光, 反问:“命有何可惜?” “身为杀手,命在姑娘手中或许没什么, 只是黄金和珍珠。”萧澜笑笑,“可我得好好保着这条命,给在家等我的人一个安心。” 红罗刹没再接话, 只是闭起眼睛, 沐浴着这大漠中的风与阳光。 萧澜道:“太阳快下山了,姑娘还是回帐篷里吧, 否则要着凉了。” 红罗刹漠然问:“你们男人, 都喜欢这般见一个撩一个?” 萧澜闻言失笑:“早些休息莫染风寒,这话我对陆前辈说过,对这支队伍里的许多人都说过,顶多算是一句友人关切, 为何听在姑娘耳中,却有了别的意思?” 红罗刹闭起的眼睛微微一颤,将睫毛上的光华悉数抖落, 红日终于隐入地平线,四周也变得风瑟哀凉起来。她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有些无措却又僵着未动,听出了别的意思,自然是因为自己心间本就有别的意思,虽不及爱慕,一颗心却也曾为深夜茶棚中的侠义肝胆暖过片刻——哪怕那只是短短一瞬,转眼就疏忽而散。 “齐家——” “耶律星请到了墓园武士。”红罗刹打断他。 “什么?”萧澜皱眉。 “墓园武士,听过吗?”红罗刹扭头看着他,眼底又恢复了冷漠与冷静。 萧澜有些不可置信:“怪物?” “残暴成性,所以才会被传成怪物。”红罗刹道,“与幽幽泉一样,他们只是大漠中的一支游牧部族,由于魁梧高大狰狞凶残,又嗜血成性,所以在数百年前,就被其余部族联合起来,先是绞杀大半,后又将剩下的都驱入大漠深处,从此音讯全无。” 萧澜问:“一共有多少人?” 红罗刹道:“三百,与其说是怪物,他们更像是野人。” 萧澜道:“三百?” “别小看这三百人。”红罗刹道,“无论是你或者你的军队,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萧澜道:“所以耶律星是打算主动开战?” 红罗刹道:“他的野心,从来就不单单在这片大漠。” 萧澜点头:“多谢姑娘。” “你方才要说什么,齐家?”红罗刹又问。 萧澜道:“前些日子机缘巧合,楚军捡到了一张前人留下来的残破羊皮卷,像是商队的账目,上头随手写了几句歌谣,就是齐岭唱的,桃花杏花,郎骑竹马。” 红罗刹没回答他。 萧澜道:“不如姑娘随我们一道回去吧?那位独臂的老婆婆还在城中善堂。” 红罗刹跳下沙丘,转身回了大帐,只留下一句话散在夜风中。 “在就在了,与我何干。” “这与我何干。”玉门城,福寿堂,那独臂老妪也正在不屑。 “这善堂中还有其余婆婆,还是要顾着些其他人的。”陆追坐在桌边打呵欠,“否则我就只有重新找一座宅子,来安置前辈了。” 独臂老妪坐在床上哐哐砸,一脸不悦。 “不准再吵了啊,也不准再唱了。”陆追一头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实在不愿睁开,嘟囔着昏昏欲睡——这老太太也不知怎得,最近天天晚上又叫又唱,隔壁老李看起来已经快犯了心疾,于是陆公子只好亲自来守夜,被一连折磨三天,困得七荤八素。 独臂老妪盯着他看了一阵,突然就嘿嘿笑出来,那饱经风霜的面容皱起来狞扭曲,在这凄风冷夜里像是要吃人的狼婆婆,可若仔细一看,那眼底的光却又像是看到小辈的寻常婶婶。她从旁边拿了一条棉被,抖开盖在陆追身上,又天还未亮,就揪着他的耳朵出了卧房,一路到了一处空地。 陆追冻得哆嗦,蹲在地上凄凄道:“干啥?” 老妪迎面一掌打来。 陆追向后一步滑开,稳稳落在枯树梢头。 “拔剑。”独臂老妪道,“让老婆子试试你的功夫。” 陆追衣袖扫断寒露,一柄清风长吟。 独臂老妪哈哈大笑,佝偻的身形却有着异常的灵巧,这是她头一回使出武器,竟是一张天蚕丝制成的网,处处都是毒针与刺,散开时铺天盖地,合起时又是一条毒鞭。陆追曾多次与萧澜过招,对这亦刚亦柔的武器多有心得,沉着应对,数百招还未分出胜负。 独臂老妪收招落地:“不错,你的功夫不比我那小心肝差。” 陆追亦合剑回鞘:“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独臂老妪丢过来一本书:“这便是我方才使的功夫,名叫气死和尚,你拿去自己学,五天之内学不会,便来我这里领打。” 陆追笑道:“这名字?” “这名字怎么了?”独臂老妪反问。 陆追点头:“贴切。”打斗之时只顾着往对方身上贴,又摸又掐纠缠不清暧昧不明,的确能气死清心寡欲的对手。 他从未想过,这独臂老人竟会当真教自己功夫,待她回房后,陆追索性席地而坐,借着黯淡晨光一页一页将那秘籍看下来,是一套极简单的功夫,却也是一套极诡异的功夫,招式变化出人意料,若是练好了,论威力并不会比磅礴的陆家剑法差——两人方才的对战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平白得了一本秘籍,不练白不练。陆追天资聪颖,三天就已将招式套路记了个全,独臂老妪看他打过一遍,嗑着瓜子摇头道:“不够下流,和尚气不死。” 陆追谦虚道:“我继续努力。” 独臂老妪一边往回走,一边埋怨道:“我来这玉门关都多少天了,还未出去好好逛过。” 陆追在她身后大声道:“我这阵回将军府还有些事,下午的时候,再来接前辈出去逛。” 若论起年岁,这独臂老婆婆的年纪应当也不算太大,顶多五十出头。陆追在忙完手里的事情后,一边往善堂走,一边盘算要不要带她买些新衣新首饰,将来再养胖些,说不定也是个富贵的婆婆。路过一家裁缝铺子,还特意叮嘱让老板晚些关门,又驻足看了看玉器行,方才策马去了福寿堂,可人还没进门,就见小厮惶急狂奔出来,看着他后像是看着救星,大哭道:“公子,快,快,出事了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10章 算计 【第二百零九章-算计】乖, 不哭哭。 章节更新最快 “先等等。”周尧一把拖住他的胳膊,小声问,“你日日待在将军府中, 能闯什么大祸,老实说,可是萧兄那头出了乱子?我听说他一直就在飞羽集。” “当真是我。”陆追拖着他跑, “此事说来话长, 你快带我去见将军。” 两人匆匆前往主帅营, 掀帘却见守城的卫兵也正在里头。贺晓看到陆追后招招手,道:“来来, 正好我这听得云里雾中,说说看,你追的那老婆子究竟是谁, 追到了吗?” 见陆追亲自来了, 守城的卫兵也就躬身退了出去。待营帐中只剩三人,陆追道:“没追到, 那老婆婆无名无姓, 却武功高强深不可测,我猜他此番怕要去夕兰**营里报仇。” “夕兰国报仇?”贺晓皱眉。 周尧更是稀里糊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追整理思绪,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愧疚道:“是我太过疏忽大意, 才会捅出这大篓子。” “这……”周尧看了一眼贺晓,按理说一名老妇人独自杀去夕兰国大营,若她真如陆追所言那般武功绝世, 能将敌营搅个天翻地覆,对楚军来说倒是好事。而若她功夫平平命丧敌营,那耶律星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事就要出兵大楚,如此一想,似乎也不大会有太过严重的后果。 于是他问道:“陆公子在担心什么?” 贺晓替他答道:“担心战事。” 周尧:“……” 贺晓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耶律星要面对的不单单是这回的老妇人,还有这一个多月来的萧少侠,想必他现在早已焦头烂额,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压上背,否则你当老佘为何待在飞羽集不肯回来?” 周尧搔搔头,这才依稀辨过来。 陆追面上有些发烫,先前是想逼贺晓主动出兵,却不料一切小动作都在这位大将军眼皮子底下,他此时甚至有些分不出,前几日贺晓来善堂那一回,究竟是当真着急,还是……只演一场戏。 “我知道了,公子也不必追那老妇了,先回营帐歇着吧。”贺晓道,“容我再想想这件事。” “是。”陆追点头,还想问一两句,却又觉得在忐忑之时,多说多错,便告辞离去。待他走后,周尧道:“将军——” “先别说。”贺晓抬手制止他,转身坐回案几后,“去将所有的副将都叫来。” 看这架势,是当真要开战?周尧心里先是一惊,后却又狂喜,狠狠吐了口唾沫,转身就朝外跑去,在玉门关外憋屈了两年,他娘的可算是等到了金戈铁马这一天。 听帐外人声嘈杂,陆追坐在毡垫上,面前一盆炭火早已熄灭,却也没心情去点。过了一阵,门帘被人一掀,杨清风乐道:“怎么,这黑乎乎一片,你这是被将军关了禁闭?” 陆追心不在焉道:“嗯。” “还当真愁上了。”杨清风替他换了个暖呼呼的火盆,又往里慢条斯理塞了几个山芋。陆追问:“我没闯祸?” “怎么没闯祸,这阵所有副将都在主帅营中,你说你闯没闯祸?”杨清风问。 陆追用胳膊肘捣他一下:“那前辈还有心情又笑又吃。” “你先前在处理冥月墓的事情时,可有主见得很,又多谋又果敢,现在怎么反而胆小起来。”杨清风摇头。 陆追道:“我失忆了。” 杨清风道:“失忆只是忘却前尘事,又不是将理智与神智都一并失了去,照我来看,你不是失忆,而是关心则乱。”毕竟冥月墓即便再恢弘浩大珍宝如山,也是陆家私货,毁了顶多惋惜,却不至于祸国殃民。而西北战事却恰恰相反,哪怕只出一丝纰漏,吃亏的也是大楚,更何况还有个萧澜夹在其中,一时间会手足无措,也是人之常情。 陆追将头埋在膝盖中不吭气,杨清风笑笑,继续拿着火钳翻山芋。待到烤得焦黄流糖香气四溢时,陆追伸过来一只手:“饿了。” “小兔崽子。”杨清风笑骂一句,递过来道,“小心烫。” 陆追啃了一口,又甜又糯。 “想明白了?”杨清风一边剥皮一边道,“你先前让澜儿做的所有事,目的都是为了逼贺将军主动出兵,而现在众位将领正在商议的,恰是出兵之事,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你该高兴才对,愁眉苦脸作甚?” 陆追道:“不一样。” 杨清风问:“什么不一样?” 陆追答:“责任。” 先前的计划,萧澜人在暗处,尽可将所作所为都推给鬼怪幻象,逼得耶律星先有所动作,楚军便可以顺理成章反攻。而现在却成了大楚先派人前去挑衅,如若不胜,罪责难逃。 “你还怕担责?”杨清风吹吹手上的灰,“居然会为这些事紧张。” 陆追顿了片刻,理直气壮道:“先是萧澜,后又是独臂婆婆,我也算是一手挑起这场战争,还紧张不得了?” “瞧把你本事的。”杨清风替他将脸上的黑炭擦掉,“能以一己之力挑起战争的,不是佞臣就是美人,你算哪个?” 陆追:“……” “哦,我忘了,那耶律星也要抢你回去。”杨清风又一乐,“不过想让他为了你向大楚宣战,这张皱巴巴的小脸还差些火候。” 陆追胸闷:“前辈还是好好吃你的山芋吧。” “贺将军该感谢你。”杨清风道。 陆追道:“嗯?” “我早就说了,与你澜儿私下的举动,他即便看不到,也能猜得到。”杨清风道,“想要派人去飞羽集将澜儿叫回来,又或者干脆抓回来,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他顶多也就是去善堂装模作样找了找你,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还没想明白?” 陆追不假思索:“将军也想开战。” 杨清风笑道:“懂了?” 陆追微微皱眉,也不知自己该是何心情,还说是出了名的忠厚老实懦弱谨慎,可剥下这层皮后,这位贺大将军肚子里的心眼原来也不少。他应当早就想要开战,也认同萧澜先前的攻敌之法,迟迟不肯下令,只是怕输了会担责而已,所以才会放任萧澜去飞羽集,才会对他在大漠深处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想逼耶律星先出手的,除了自己,一直就还有这位贺将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11章 出战 听闻那独臂老妪已独自一人杀去了耶律星大营, 红罗刹眼底情绪有些晃动,却又很快就遮掩过去,只凉凉道:“她功夫极高又心思诡谲, 那些夕兰骑兵不会是她的对手。” “我们要去主帅营中商议战事,姑娘可愿一道前往,再说说那墓园武士?”萧澜问。 “我知道的所有事, 都已经告诉你了。”红罗刹道, “也不想再同任何人做生意。” 萧澜点头:“那姑娘好好休息, 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 红罗刹站在桌边, 未答话,也未看他。 其余人都已等在主帅营中,不过一提到传闻中的墓园武士, 即便是西北土生土长的周尧, 对其也是知之甚少。素来只闻湘粤茂林高山间偶有野人出没,却没想到在这黄沙大漠中竟也有, 况且一两个倒也就罢了, 三百? “红罗刹应当不会说谎,退一步讲,即便她当真与耶律星有私下交易,也该设法让我们麻痹大意才是, 而非谎称敌营中有这么一拨人,反而让我们提高警惕。”萧澜道。 “墓园武士。”贺晓沉吟片刻,“幽幽泉四位, 可曾听过这些人?” 陆追摇头:“已经问过穷目,一无所知。据称幽幽泉众人分工不同,情报全靠红罗刹一人。” “管它是什么,也只有在战时多加注意了。”周尧道。 陆追看了萧澜一眼,除此之外,似乎也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若红罗刹所言为虚,在夕兰国大营里并没有这么一群野人,那楚军原本就打算开战;若红罗刹所言为实,耶律星的确请了三百墓园武士,那就更要主动出击,先发制人。所以无论如何,这场仗怕是非打不可。 大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等贺晓下一句话。 陆追觉得有些紧张,仗是要打了,可他也不确定贺晓究竟会不会采纳萧澜先前的意见,先率人暗中穿过无人之境,再与楚军前后夹击,围剿敌军。 一旦心中有了忐忑事,时间也就过得分外缓慢起来,就在陆追即将耐心耗尽之时,贺晓终于打破凝结的沉闷,对周尧道:“从今日起,西北第十三、十四、十五军,便交由你手中。” 这是大楚最为精锐的三支部队,原本只听命于主帅一人。周尧心里诧异,不过还未等他问出口,贺晓便紧接着又道:“五日之后,你与萧少侠先行率军出发,穿越无人之境。” 周尧心里一喜:“是!” 陆追亦是狠狠松了口气,贺晓此时看向两人,语调放缓些许,又似是多有叹息:“此战可就仰仗二位了。” 萧澜抱拳:“定当竭尽全力。” 这晚,众人在大帐中一议便是三个时辰,直到烛火燃尽最后一截,跳动的豆火也化为一缕幽幽青烟,才各自散去,约定明日再谈。 恰是子夜,陆追坐在床边,满脑子都是战事,困意全无。 萧澜将他塞进被窝里:“要着凉了。” “先前一直在说打仗,可当真要打了,我反而心里没底。”陆追侧身看着他,“你一定要小心。” “我当然会小心。”萧澜握住他的手,“不过我不在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嗯?” 才刚回来,五日后便又要分开,一对小情人谁也没说话,就只靠在一起,听外头风声猎猎,吹动战旗飞舞。陆追本想与他同行,最后却又不得不留在营中——在顺利穿越无人之境后,整个计划顶多只算完成一小半,若不能在悄无声息中攻下敌方瞭望塔,楚军便不能神兵天降,那设想中的“前后夹击”自然也就成了空谈,惊动了耶律星,位于赫赫沙漠中的萧澜反而会有危险。 这攻瞭望塔的任务,陆追交给谁都不放心,甚至连亲爹也不成,只能自己做。 萧澜捏捏他的耳垂:“三日后就是除夕了。” “嗯。”陆追回神,叹气道,“只可惜世道不稳,连过年也没心情。” “世道再不稳,年也要过。”萧澜道,“说说看,想要什么?” “这满眼黄沙连天,我想要什么,你就当真能给?”陆追勾住他的脖子,地主老财一般懒洋洋吩咐,“那我要三月江南柳,五月春城花。” “你就是三月柳,五月花,哪里还用由我费心来找。”萧澜将他压在床上,顺势抵住额头,“看看镜子便是。” 情话说得太过顺口,又太过顺耳,明玉公子心里微微窃喜片刻,却又很快就清醒过来,双手用力撑住他的胸口:“油嘴滑舌!” 萧澜笑:“这叫甜言蜜语。” 掌下结实的肌肉跳动,一盏油灯昏黄,照得身上人愈发眉目俊朗,倜傥挺拔。小别理应胜新婚,况且这短暂相聚后,便又是另一个小别,陆追搂住他的脖子,闷不吭气便将人拉了下来。 没有床帐红纱,被子落在地上,甚至连桌上半点豆火也未来得及灭,将满室荡漾春|情与千军万马阻隔开来的,就只剩薄薄一层毡布帐篷。可在这仿若置身天地旷野间的场景里,两人反倒生出几分背德的快|感来,陆追有些急切地与他唇舌相缠,一双桃花眸中水波横生,声音压抑婉转,如同一把燎原火,烧得萧澜周身血液沸腾,直冲脑顶。 哪怕即将面对再次分别,至少在此时此刻,两人是圆满的。 陆追握住他的手指,两人黑发相缠,解不了,分不开。 天边明月高悬,清辉洒满整片军营。 虽说年关将至,可战事在即,众人自然也不会有心情过年。除夕当天军营里杀了几十头猪,将士们就算是吃了年夜饭。又过两日,萧澜与周尧也在清晨时分离开大营,正式率军前往无人之境。 这日午后,陆无名在外头道:“明玉。” “爹。”陆追掀开帘子,“有事?” “怎么连午饭也不去吃。”陆无名皱眉,“还当真茶饭不思上了?” “我在看地形图。”陆追笑着侧身,“等会大家都吃过了,我去捡两个馒头便是。” “有爹在,莫说是这一处瞭望塔,即便是耶律星本人,也能生擒回来。”陆无名坐在桌边,“你只管安心。” “明日就要出发了。”陆追道,“那耶律星武功不高,可下三滥的招数却不少,爹务必不可掉以轻心。” “歪门邪道太多的人,难成气候。”陆无名拍拍他,“放心吧,此战大楚必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12章 装神弄鬼 【第二百一十一章装神弄鬼】楚国的巫师在念咒 大军行进数十日后, 时时刻刻围着红罗刹转圈的人,除了阿六,还多了一个齐岭。。他已经从父亲嘴里知道了当年那段往事, 也知道了这红衣姐姐就是自己的堂姐——世代经商的家族里,突然出了一个行踪诡秘的大漠杀手,他自然又好奇又忐忑, 一面为前尘旧事惋惜, 一面又有些隐隐约约的兴奋, 只要一闲下来就踮着脚往过瞅,目光比阿六还要灼灼。 阿六问:“吃肉吗?” 红罗刹冷冷道:“不吃。” 阿六又道:“是齐岭让我送来的, 你真不吃啊?那我可吃了。” 红罗刹不胜其烦,索性转身背对他。 阿六哼着小曲儿啃肉,心情好。 如此一连数日, 齐岭三不五时就会送些吃食过来, 自我感觉与姐姐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密无间,逢人便得意吹嘘。 红罗刹 :“……” 这日暮色时分, 陆追一手端着面碗, 一手拿着棍子在沙地上划楞,陆无名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吃饭就好好吃,三心二意。” “爹。”陆追问, “杨前辈呢?” “在贺将军那头。”陆无名手里端了一个小碟子,“看你最近没什么胃口,刚刚去伙夫那讨了些咸菜末, 借着下饭吧。” 陆追将碗伸过去,陆无名看了一眼后笑道:“这鸡刨一般的小坑,看你扒拉了许久,原来只吃了一口面,同小时候一个毛病。” “小时候是挑食,这回是想事。”陆追略略冤枉,一边辩解,一边将地上的痕迹用脚抹掉,那是过几日楚军的行进路线。想要让数十万大军悄无声息穿过大漠,一夜之间出现在耶律星面前,显然是一件不大可能做到的事。因此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将大军拆为数路,由佘莽率领先锋营正面行进,吸引敌方注意力,其余军队则是暗中尾随,在茫茫风沙的掩护下,伺机而动。 父子二人在这头亲热说笑,另一边,红罗刹面无表情跳下沙丘,朝反方向走去。 阿六端着碗小跑跟上,笑容满面,毫无怨言。 陆无名见状道:“你这儿子还当真有两下子。” 陆追一乐:“何以见得?” “红罗刹原本杀人不眨眼,最近却生生被他缠得没了脾气,”陆无名道,“不像杀手,倒更像是个闹脾气的刁蛮小姐。” “这爹就说错了,不单单是阿六,还有齐岭,还有诸多大楚将士呢。”陆追又吃了一口面,笑道,“一水的糙老爷们,这阵好不容易来了个姑娘,长得还挺漂亮,大家自然高兴,吃个烤全羊都要挑最好的腿肉送过去,人心都是肉长的,被焐热了不稀罕。” 齐岭笑容灿烂:“姐姐。” 红罗刹简短有力道:“滚。” 齐岭:“……” 好凶。 这晚月色皎皎,夕兰国大营中正一片寂静。耶律星站在高岗上,看着不远处一处大的沙坑,里头血迹斑斑,是那些墓园武士平日里训练的地方。如同传闻中一样,他们不像是人,甚至不像是野人,当真更像是怪物,嗜血凶残,没有痛觉,浑浊的眼底永远闪烁着狂躁与怒意,似乎只有靠着无穷无尽的杀戮,才能让心中烦闷纾解些许。 “王上。”胡达罕也匆匆登上高岗,“刚刚前哨传来消息,有一支楚军此时已经行进到了胡杨沟,由先锋官佘莽率领,约两万余人,看方向是冲着我军大营来的。” “两万楚军?”耶律星皱眉,“贺晓是疯了吗?” 胡达罕道:“我也觉得此事不合情理,已经打发他们继续去查探了,一有消息会即刻上报。” “除了佘莽呢?”耶律星问,“还有谁?” 胡达罕道:“未见其余将领,陆明玉与萧澜似乎也未同行。” “楚军诡计多端,不可掉以轻心。”耶律星沉思片刻,道,“吩咐下去,全营加强防备。” “是。”胡达罕又道,“我倒是还有一个想法。” 耶律星道:“叔叔请讲。” “既然这回对方来了两万人,我们不妨先放出去一些墓园武士,让他们试试水。”胡达罕道,“也顺便搓一搓大楚的气焰。” “好。”耶律星点头:“那此事就交给叔叔了。” 胡达罕答应一声,两人还未来得及走回营帐,前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枚信号弹飞升而起,是有敌来袭的信号。 胡达罕大惊道:“莫非除了那两万人,大楚还派出了其余部队?” “不像,信号弹只有一枚。”耶律星翻身上马,向着骚乱处奔去。 军营里头鬼哭狼嚎,惨叫一片。所有人都没有弄清楚,这从天而降的佝偻黑影究竟是人是鬼,他们在睡梦中被惊醒,抓过床头长刀还未来得及抵抗,就已经被砍去了胳膊,再一低头,又恰好看到一把钢刀穿过胸口。熊熊烈火点燃了帐篷,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在西北风的助力下,不多时就已经有十余个帐篷被大火吞噬,独臂老妪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枯瘦的手像是夺命的爪,向着马背上的人狠狠抓去。 “保护王上!”众骑兵大喊着。耶律星拔刀出鞘,将独臂老妪打落在地,其余人纷纷涌上前去,又重新与她缠斗在一起。胡达罕此时也赶了上来,看清局面后略微吃惊道:“只有一人?” “只有她一个人。”耶律星道,“不过功夫不低。” 胡达罕一招手,立刻便有弓箭手团团围上。更多的士兵也飞扑过去,像是吸血的虱子一般叮在那独臂老妪身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她彻底制住。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熊熊燃烧的大火也已熄灭,焦黑的残迹还在冒着青烟,各种桌椅与木桩滚落一地,受伤的兵士们在医帐前排成长队,痛呼不绝。此等惨状,若说是刚被一支军队洗劫过倒也罢了,可偷袭者却只有一人,还是个独臂驼背的老太婆,传出去何止是丢人,简直就是颜面扫地。耶律星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却依旧在破口大骂的妇人,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独臂老妪惨笑着看他,却又偏偏不说话了,只狠狠啐了一口。 耶律星想起红罗刹在离开之前,曾经说过楚军大营中有一名高手,凶狠毒辣杀人如麻,也是老太婆,应当就是面前这人。可如此一推,他反而有些分辨不出大楚究竟想要做什么——先派一个老太婆来偷袭,再派出一支区区两万人的军队,让这两拨人排着队白白送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13章 终战前夕 【第二百一十二章-终战前夕】念完咒就跑, 好刺激! 在临战前一天,这两名闽中的兵士被传进大帐时,还是一头雾水, 本以为是有什么特殊任务要执行,不料陆追二话不说,先让他二人念了一篇孙子兵法。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 佘莽在旁听得全神贯注, 然而即便他再贯注, 也愣是没听清这二人嘴里嘀里嘟噜的, 究竟哪一句和瞒天过海有半分关系。陆追听完后倒是抚掌称赞:“不错。” 那兵士奇道:“陆公子也懂我们家乡话?” 陆追答曰:“一句也没听懂。” 兵士:“……” “明日到了阵前,你们什么也不用做, 就骑马出去用家乡土话念这帛书。”陆追将卷轴递过来,“声音越大越好,若能传遍敌营, 回来后我亲自去大将军面前替二位请赏。” 还有这好事呢。两名兵士受宠若惊打开锦书, 上头是陆追先前在江南写的劝降书,自是洋洋洒洒情感充沛, 令人闻者落泪, 可兵士却依旧心虚,这闽中土话连南方隔座山的乡民都听不懂,更别提是北方,更别提是大漠部族——估摸同念咒也差不了多少。 “要的就是他们听不懂。”陆追又叮嘱一句, “千万别听懂。” “记住了?”佘莽也问。 那两名兵士齐齐点头,虽不知原因,但骑马冲出去念这锦书, 做起来倒是容易得很。 陆追很是满意,如此还嫌不够,第二天又将两人打扮一番,弄得稀奇古怪满脸又红又黑,放在亲娘面前估摸也认不出来。 那劝降书写得不算长,两人念完一遍念第二遍,一连念了三遍,敌营中才有三支火流星迎面射来。但一来距离挺远,而来还有风阻力,长箭只在空中燃烧到半途,便软绵绵掉到了地上。楚军大营中此时也传来一声唿哨,两名闽中兵士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冲回了自家大营。 “放人!耶律星沉声下令。 木栅门被打开,十名墓园武士脚步野兽一般冲了出来,蒲扇般的大脚在黄沙中踩出深坑,面目狰狞眼神可怖。陆追易容成普通兵士混在千军万马里,远远看见这些怪物,心里也是微微吃惊。佘莽此战并不想当真与敌方交手,因此果断下令弓箭手准备。数百兵士长喝一声拉开弓弦,闪着冷光的箭矢暴雨般急射而出,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可那些墓园武士却视若无睹,反倒迎着箭雨冲上前,双手只一撕一扯,战马便惨叫着跪在地上,将他背上的兵士摔落在地。 楚军将士见状骇然,他们也算身经百战,却不知原来这世间当真有人能刀枪不入。 “闪开!”陆追见势不妙,踏上马背大喝一声,整个人像春日雨燕般灵巧跃起,手持一把鎏金大弓,脚尖刷刷踩过阵前千军万马,右手顺势从背后抽出三支利箭,在空中便拉开弓弦,带着千钧之力向那些墓园武士刷刷射去。 这一回,闪着银光的利齿顺利没入肌肉,将那些怪物撕裂出黑红的血来,墓园武士捂着滴血的双眼扑倒在地,楚军将士欢声雷动,金鼓声声。 耶律星站在高台上远远看着他,手兀然握紧。 最后一支利箭也没入墓园武士的眼眶,陆追稳稳落回马背,佘莽也高声下令:“收兵!” 钲鼓长鸣,楚国大军井然后撤,扬长而去。 …… 看着沙地中那汩汩的血液与十具尸体,夕兰国大多普通士兵都心中生悸,不知对方这回究竟是何意图。这一小股楚军不远千里冒险赶来,却不主动出击,甚至连打赢了都不乘胜进攻,似乎只是为了念咒做法,顿时都觉得甚为惶惶——更别提大漠部族本就崇尚巫术与踢腾。 “不如去问问那独臂老妪?”胡达罕提议。 耶律星点头,与他一道去往关押人犯的大帐,守卫一听通传却是大吃一惊,说就在刚刚不久前,红罗刹自称奉王上命令,已经将人带走了。 “糊涂!”胡达罕闻言震怒,“她早已被王上逐出了大营,你怎可还信她胡言?” 守卫跪倒在地面色煞白,耶律星却抬手制止了胡达罕继续训斥,只派出人马去追。他当初在挽留红罗刹时,有不少兵士都在场,既然分开得异常和平,那她再被请回来也不意外,只能怪自己太过疏忽,被她钻了空子。 几路人马踏着烟沙出了大营,却哪里还能看到红罗刹的身影。而在大漠深处,一辆马车正踏风疾行,阿六一挥马鞭,三匹大马跑得如同闪电奔雷,车厢内,齐岭正在小心翼翼替那老妇人——也就是自己的婶婶敷上药,红罗刹则是抱臂坐在一旁,脸上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 “你就是……你是齐家人。”独臂老妪虽伤势颇重满身是血,却也顾不得自己,只借着窗户外的天光打量他,一次次喃喃重复,“长得同他很像。” “嗯。”齐岭咧着嘴笑,“婶婶。” 这一句亲热的呼唤,叫得独臂老妪热泪盈眶,可却又想起自己已然苍老憔悴年华不再,又如此狼狈仓促地见了小辈,心里顿时颓然,索性捂着脸,小声呜呜哭泣起来。 “婶婶,你别哭啊。”齐岭被吓了一跳,赶忙扶着她哄,哄着哄着,自己却也感同身受起来。红罗刹先是冷眼看着他两人的认亲戏码,最后实在被吵得脑仁子疼,抬手就将齐岭粗暴丢到一旁,自己撕扯开布条,替她处理伤口。 齐岭蹲在一旁,眼底的光更灼热几分,就说果真是大漠中排名第一的杀手,不单情报网了得,功夫了得,胆识与智谋也都很了得。他嘿嘿笑起来,又往过蹭了蹭:“姐姐。” 红罗刹冷冷瞪他一眼。 齐岭暗自握拳,今天没有叫我滚,有进步! 暮色时分,三人也绕回了楚军大营。夕兰国追兵无功而返,惴惴不安向耶律星汇报,说对方早有准备,大漠中连一条车辙都没有留下。 “莫非对方装神弄鬼,就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好将这独臂老妪救回去?”胡达罕猜测。 “楚军大营那头情况如何?”耶律星问。 “两万人都驻扎在枯沙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胡达罕道,“只在营地中间燃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盆,里头填满了胡杨枯枝与火油,不知是为了做什么。” 耶律星坐回帐中,越发猜不透楚军的目的,再一想起白日里那独自冲出万军的轻灵身影,目色便愈发暗沉起来。 佘莽看着被照到红艳艳的天穹,很心疼那些火油。陆追安慰道:“既然要装神弄鬼,便要做足全套戏码,若非佘先锋不肯,我还想再弄些人来跳大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14章 意外 【第二百一十三章意外】事有凑巧 距离三月十五尚且还有一段时间, 陆追倒也没闲着,每天带着一小股人马清早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本文由 。 首发楚军也由先前的准时出兵念咒, 变成了隔三差五去一去,那些闽中士兵演出了经验,不单能扯着嗓子抑扬顿挫尖叫, 还能在马背上手舞足蹈一番, 不知从哪找来的银铃叮叮乱响, 身上鸡毛漫天乱飞,莫说是敌**队, 即便是寻常百姓见了,也会忍不住想将这些人打一顿。 对面的胡达罕也依稀看出了门道,对耶律星道:“会不会是楚军在故弄玄虚?” 耶律星问:“目的呢?” 胡达罕道:“先乱我军心, 后伺机而动。” 耶律星点头:“有陆明玉在, 楚军会装神弄鬼,不奇怪。” “可我们总不能一直如此被动。”胡达罕道, “那两万人像苍蝇一般, 即便什么都不做,天天只在耳边嗡来嗡去,也烦人至极,更别说背后或许还藏着别的阴谋。” “我已经派人将呼兰找回来了。”耶律星道, “他今晚便会率军出发,前去楚军大营一探。” 呼兰虽只是骑兵营的一名小统领,却颇受耶律星重视, 只因他所统率的军队行动敏捷又勇猛多谋,算是在崇尚暴力抢杀的夕兰**队中,为数不多有脑子、懂智取的人。 是夜,寒意刺骨月黑风高,呼兰带着耶律星的命令,与二百骑兵一起暗中离开大营,穿越风沙前往楚军驻扎地。这条路对他们来说可谓轻车熟路,莫说天边尚有残星照明,即便是四野茫茫漆黑一片,也能顺利摸到目的地。如此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后,呼兰却突然勒停马缰,眼底也闪过一丝惊慌。 其余部下也纷纷停住脚步,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这本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呼兰翻身下马,用脚狠狠踩了一下地上的砂砾,却像是踩到了棉花。 所有人都惊慌起来,纷纷从马背上抽出火把点燃,想看看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可天地间除了沙还是沙,还未等他们找到出路,很快又有人发现,这里没有风,一丝风也没有。 “是楚军的圈套!”有人大呼。 呼兰踩着脚下那虚幻不实的沙子,手中握着长刀,准备抵御随时都有可能会冲出来的敌军,可直到他头昏眼花膝盖虚软,四周也依旧凝固成茧,没有楚军,没有风,没有一丝声响。他与他的两百骑兵,像是被囹圄在了另一片大漠,另一个时空。 天色逐渐露出白来,夕兰国大营中,胡达罕一语不发面色沉沉,耶律星靠坐在狼皮阔椅上,单手撑着额头:“叔叔不用等了,看来呼兰是不会回来了。” 没有等来呼兰,却再度等来了念咒的楚军,对方看起来一切如常,鸡毛铃铛一样不缺,还多了几根破拐杖,直指上天贯通雷电——似乎并没有在昨夜经历任何风雨。 直到三日后,呼兰才依稀听到耳边传来了脚步声,面前停下一个人,他挣扎着抬起头,刚好看到一双清澈黑亮的眸子,面上蒙着纱,露出宽袖的手指白皙修长,声音如同春日边境田中鸟雀,说的话却不怎么讨人喜欢。 “全部都带回去。”陆追吩咐,“这个看模样是统领,多加两条绳子,捆牢一些。” 呼兰一头栽进沙丘中,彻底晕了过去。 而在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同手下两百骑兵一道成了大楚的俘虏——或者说是一百九十七名骑兵,因为陆追特意放了三个人回去给耶律星报信。 胡达罕道:“幻象?” 那三名士兵跪伏在地,只说这几日都被困在一片完全陌生的沙漠中,待到醒来时,同伴已经踪迹全无,呼兰统领也已消失不见,不知是被大楚抓走了,还是……已经被流沙掩埋干净。 “莫非楚军近日所作所为,当真就是为了诱我们出战,好落入**阵中?”胡达罕猜测。就如同那被毁的石阵鬼城一样,一旦闯入,便是有进无出。 片刻后,见耶律星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又宽慰道:“只要我们不再主动出击,那无论大漠中还有多少迷阵,都不足为惧,王上不必忧心。” 耶律星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待到四周都安静下来后,他坐在案几后,心里却骤然升腾起另一种想法,他意识到自己这回似乎做出了一个不怎么正确的选择——在一统大漠,被万人敬仰尊称为王之后,胜利逐渐冲昏了原本清晰的大脑,再加上贺晓统帅的西北军一直就保守胆怯只守不攻,这也让他更加不可一世起来,野心像是被春雨浇灌的枯藤,一路以不可遏制的姿态,疯狂蔓延到了大楚。 可是太早了,实在太早了。虽然自己在二十岁时,就已经取得了古力汗年近四十才取得的成就,可在一统漠北后,古力汗又用了整整十年休养生息,直到四十八岁才联合众部出兵大楚,自己却在二十一岁时便迫不及待挥戈南下。而在初时热血褪去后,一切都显得那么毛躁而又不堪一击,石阵鬼城,大沙鹫,幽幽泉,火药库,骑兵营,以及刚刚失踪的呼兰……楚军似乎永远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悉心经营的一切都打得粉碎。 接二连三的失败会让人暴躁失控,可也会让人反思与成长,他想做后一种人。 牙帐的墙上画着墨痕,数一数,今天恰好是三月十四。 他靠在椅背上,视线又不自觉落在陆追的画像上,想起恬淡江南春雨霏霏中,那人又猥琐又驼背,揣手蹲在台阶上,对自己投来充满忧郁与怨念的幽幽一瞥,耶律星不由便笑出声。他闭起眼睛,想了想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若自己那时当真能一统天下,率军踏平大楚王都,还能不能在泱泱人海中,一眼找出这个或许已经生出皱纹与白发的……明玉公子。 周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依旧是个没有风月的夜晚。 夕兰骑兵的大营前,依旧燃烧着熊熊的火把,将天也照亮半边。 陆追隐在暗处,经过多日的观察,他已经得出了瞭望高塔上守卫交接的规律。果然,在寅时过后,又有两名士兵从营帐中出来,打着呵欠准备接岗,而就在他们路过一片沙丘时,眼前突然扫过一阵疾风,还未来得及感觉到脑后钝痛,便瘫软昏死过去。 过了片刻,又有两人从沙丘后出来,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梯上了瞭望高塔。 先前的守卫嘴里嘀咕了一句,像是在抱怨为什么现在才来,陆追一边赔笑一边靠近,在对方看清自己的容貌之前,便已手起掌落,干净利落地将一切异动都掩埋在呼啸风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15章 大漠之战(上) 【第二百一十四章-大漠之战(上)】从天而降的楚军 此时夕兰**营中早已乱成沸水, 四处都是嘈杂的呼喊声与点名声。しw。陆追也跟着含糊答应一句,作势与陆无名一道往下走了两步,那底下的官兵见他二人已经下来了, 便也掉头去了别处唤人,父子二人又趁机猫着腰两步折返最高处,俯身隐蔽在了木栅后。底下的大军已经集合了一大半, 看架势是当真要倾巢而出, 陆追虽有些意外与紧张, 却更明白到了这种时候,已然开弓没有回头箭, 无论对方想要做什么,只要自己能牢牢占据这处制高点,那就能为楚军争取到更多胜算。 “一切小心。”陆无名拍了拍他的手。 “他们究竟要做什么?”陆追看着下方, “当真被佘莽逼疯了, 打算孤注一掷反扑不成?” “若如此,那倒真要庆幸了。”陆无名道, “否则就凭佘先锋那两万人, 想要抵挡夕兰国十余万骑兵,且不说最后胜与败,至少也是伤亡惨重。” “可这实在不像是耶律星的性格。”陆追又透过缝隙往下看,想要找出对方真正的目的, 按理来说派出探路的队伍有去无回,任谁都该加倍提高警惕才对,就这般轻易出兵, 实在有些过分古怪。 远方楚军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清晰,而就在此时,一名夕兰国的兵士也匆匆跑来通传耶律星,说墓园武士那头出了些乱子,胡达罕请他速速过去处理。 “出了什么乱子?”耶律星跃下高岗。 “大人在集结那些武士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发狂,像是中了楚国的**药。”兵士一边跟在他身边小跑,一边气喘吁吁道,“我们已经用铁索将他捆住,可暂时还不知道其余武士会不会也跟着一起发疯,大人极为担心。” 此事听起来可大可小,若往好处想,就是一名武士突然发了狂症,可若往坏处想,当真是楚军派人下了迷药,三百墓园武士一起发疯……想及此处,耶律星不由就加快脚步,而待他赶到墓园武士的住处时,就见地上果然已经狼藉一片,甚至连几顶帐篷也被掀翻大半,一名墓园武士正被铁链缚在地上狂躁呜咽怒吼,胡达罕则是狼狈站在一旁,手臂也挂了彩,看起来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叔叔。”耶律星上前,“怎么回事?” “疯了。”胡达罕惊魂未定,示意他自己看,“眼珠暴凸,的确像是中了毒|药,这可如何是好?” 耶律星伸手,刚想将那不断痛苦呻吟的武士翻过身来,却冷不丁对上了两道凶蛮目光,清醒而又充满杀机,没有任何中毒后的涣散,铁索旋即“哐啷”跌落在地。耶律星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却也为时已晚,那高壮的武士正山一般重重砸过来,环抱禁锢住了他的手臂,与此同时,更多的墓园武士也冲上前,扯住他的双腿反向一扭,巨大的拳头迎面打来,耶律星已是满嘴流血眼前发黑,瘫软动弹不得。胡达罕的亲信这才拿着绳索上前,将他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若不想开战,王上就在这里安心待着吧。”胡达罕整理了一下衣服,半蹲在他面前,似笑非笑道,“我还要感谢王上,替我将这数十万骑兵都集合起来。” “你赢不了的。”耶律星头脑昏沉,血已经糊住了半边眼睛,声音里却没有多少滔天怒意,相反是平静的,带着一丝沁入骨髓的寒意,“数十万大军的性命,此时都握在你手里。” “攻陷大楚王都的无上荣光,也握在我手里。”胡达罕“啪啪”拍着他的侧脸,轻佻狞笑着,“王上还年轻,可叔叔却老了,再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到那时,只怕我早已动弹不得,或者……早就死在了你手里。” “你会后悔的。”耶律星道,“至少在现在,夕兰国的骑兵远非大楚西北军的对手,只在此防守或许不会输,可若要主动进攻,必死无疑。” “呸!”胡达罕站起来,一脚将他的脸踩进泥地里,“若非你一直犹豫不决,早在两年之前,我们就该率军攻入玉门关,或许现在已经打到了洛阳,何至于会守在此处日日吃着黄沙。” 耶律星含糊道:“疯子。” “王上尽管放心。”胡达罕放开他,在临出大帐前又回头道,“我不会杀了你,非但不会杀你,还会派奴隶好好伺候你,我要让你亲眼看见,夕兰国的铁骑——” “报!”胡达罕话还未说完,却有人在帐外高声打断他,那近乎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破音的高亢与惊慌,“大人!楚军杀来了!” “又是那两万疯子?”胡达罕不以为意。 “放开我!”耶律星心知不妙,怒吼挣扎着想要脱困,却反而被身旁的叛军捂住口鼻压住手脚。胡达罕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出了大帐。 “杀!”数十万楚军将士振臂高呼,手中长枪直指天穹。 如雷霆般骤然炸开的声音将夕兰国大营震得平地一抖,正在整队的漠北兵大惊失色,纷纷扭头看向远处,就见在天的尽头,黑压压的楚军如同从天而降,正巨浪般向这边呼啸扑来,战旗猎猎战鼓威鸣,长枪与银盾折射出刺目寒光,像是要将九重天阙也斩开裂口。 没有人事先接到过任何预警,胡达罕几步登上瞭望高塔,上头早已没有了守军,只有两具被剥去外衣的僵硬尸体。再看远处,楚军的先遣部队已然突破夕兰骑兵的第一道防线,而在他们后方,还与更多的、源源不断的军队从地平线上冒头,那绝非两万人,而是十万,十五万,二十万,甚至更多。 胡达罕后背沁出冷汗,他不自觉就往后退了两步,见他久久不语,身边亲信不得不出言提醒:“大人?” “吩咐下去,全军用最快的速度整队!”胡达罕匆匆道,“准备出战!” “将军!”陆追骑着一匹夺来的战马,夹着风沙停到贺晓面前,“敌营在一个时辰前突然开始全军列队,现在怕是已经集结完毕。” “被发现了?”贺晓问。 “不好判断,”陆追道:“看起来似乎应该如此,可他们整合的速度却又拖拖拉拉,我暗中观察许久,觉得那不像是为了迎战,更像是要宣布一件什么事。” “既然整队拖拖拉拉,那便说明敌方并无防备,不足为惧。”贺晓道,“此行辛苦陆公子了。” “分内之事。”陆追调转马头,又朗声道,“请将军下令,我愿为先锋,助左翼军攻破敌营!” 贺晓点头:“多加小心。” 陆追一踢马腹,黑色战马长嘶一声,带着他风驰电掣没入漫天黄沙中。杀声已起金戈长鸣,夕兰国的兵士们架起投石车,无数燃烧着的火油弹冒出熊熊黑烟,先是高高冲向天际,后又一路掉落着火星砸入大楚军中,有人在倒下了,却有更多人迎风踏火突出重围,将手中银枪狠狠刺进了敌军的胸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16章 大漠之战(下) 【第二百一十五章-大漠之战(下)】回玉门关给你买糖吃 即便此时暮色未至, 天地间却也依旧暗如黄昏。。在呼啸狂风中,每一步前行都变得艰难无比,呼吸夹裹着砂砾与沙尘, 戳得肺隐隐生疼,兵败的打击与极端恶劣的环境交织在一起,让这支散乱而又庞大的队伍愈发沉默萎靡, 只是跟在胡达罕身后, 拼着最后一口气向西逃亡, 只要能顺利穿过赫赫沙漠,那么就还能有一线生机。 只是老天爷却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越来越狂躁的风吹起更多沙尘,让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不清。队伍中开始有伤病掉队,也有人开始狠毒咒骂, 而就在众人都惶惶不安之际, 却又有人发现,胡达罕不见了, 与他那匹能日行千里的战马一起, 消失无踪。 自然不可能是被风沙掩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带着亲信又跑了——将身后这零散的军队视作累赘,唯恐楚军追过来时目标太大。 “呸!”一名副官狠狠骂了一声, 自己策马前往领头的位置,继续带领众人前行。可还未等他们走出两里地,就近乎于绝望地发现, 在前方不远处竟然还守着一支楚军,一眼望不到头的黑金战旗在长空中猎猎作响,打头之人虽未穿盔甲,可那一身黑衣一条铁鞭,却更让人胆战心惊——在夕兰国的大营中,还没有人不知道萧澜的名字。 想要投降的,在贺晓率军攻破大营时就已经跪地请降,这一批人既然追随胡达罕一道杀了出来,那便都抱了一颗要回大漠的心。因此还未等副将下令,夕兰国的兵士们便已经举着刀杀了过来,他们并不想击败楚军,只想替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周尧也看出端倪,手握大刀骂道:“哪里有这般好事,想打了就集结成军来侵我边境,输了又想不付代价就跑路,真当自己是九天仙女下凡,人人都要忍让惯着不成!” 萧澜道:“这里交给你了。” 周尧没听清:“啊?” “胡达罕不在,耶律星也不在。”萧澜夹紧马腹,让飞沙红蛟一路冲入阵中,随手抓过一名夕兰国的士兵一问,对方此时正恨胡达罕恨得咬牙切齿,因此痛痛快快就交代了其逃跑的方向,再问耶律星,却又摇头说不知道,在开战后就没见过他露面。 “王上,王上被胡达罕给杀了!就在今天早上!”有一名逃军眼看大刀已砍到了面前,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也大喊起来,“我听铜木说的,他是胡达罕的亲信!” 萧澜扬手一鞭,将他卷到自己面前:“说清楚!” “我……我也不知道内幕。”对方操着一口生涩的汉话,惊魂未定道,“今早王上号令大军集结,可后来他却消失了,是胡达罕下令开战。有人说王上已经死了,死在了墓园武士的手里,胡达罕一直就想夺权。” 死了?萧澜将手中降兵丢给副官,自己驱马前去追胡达罕,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也只有先找到他,才能找到答案。 天色越来越暗,风沙也渐渐小了起来。陆追自半空腾身跃起,手中利刃斩风破尘,白色衣袖卷起一道强大内力,将面前那高壮的墓园武士震得向后倒退两步。 “胡达罕呢!”陆追问。 那落单的墓园武士咆哮一声,举起蒲扇巨掌迎面扇来,见他双眼浑浊发黄,嘴里又哼哈含糊说不清话,似是又蠢又无神智,陆追倒也未恋战,飞起一脚将之踹到一旁,便又翻身上马向前追去。 此时风沙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太阳也只剩一个圆圆的红圈挂在西头,黯淡的,灰败的,死气沉沉的。 陆追穿过一片低矮起伏的沙丘,拿出怀中的指北针,想要判断天边那诡异的日光究竟是不是幻象。而就在他一低头的刹那,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风声。三名墓园武士自不同的方向飞扑而来,像先前击晕耶律星一样,想将他也压倒在地。 陆追反手一剑,将其中一名武士砍得后撤两步,自己则趁机缩身一退,避开了其余人的攻击。在站定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要面对的,远不止面前三人,在不远处的胡达罕身边,至少还围着十余名墓园武士,个个都是表情凶蛮,虎视眈眈,除此之外,更有十余名弓箭手弯弓满月,正在用锋利的箭矢对着他。 “陆公子。”胡达罕此时占据上风,倒是不慌不起来,甚至还笑出声来:“怎么,这是显我走得太过狼狈,想要送个人头当临别赠礼?” 他这般一说,其余卫兵自是跟着狞笑起来,而那些墓园武士虽智力低下,但照样学样,也嘿嘿嘿得异常猥琐欢乐。陆追心情很是复杂,这般洋相出尽的一群人,还想着要谋朝篡位当皇帝,若是传出去,大楚也一样很丢脸。 “杀了他!”胡达罕目色一厉沉声下令。陆追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拔地跃起,手中清风剑带着寒光扫开面前墓园武士,另一手扬出五枚夺魂钉,直直飞向胡达罕的命门——这是萧澜教他的功夫,也是萧澜亲手替他打造的暗器。 胡达罕没料到他出手会如此快速,躲闪不及,索性随手抓过身边一名副官,朝着半空便扔了过来,将那夺魂钉悉数打落。他年轻时也算漠北第一武士,臂力自是无穷,而在副官的惨叫声中,其余随从与护卫不自觉就后退两步,以免下一个轮到自己倒霉。 陆追手起剑落,将箭雨悉数斩断,身姿轻盈毫发无伤。而正在围攻他的墓园武士反倒被射中大半,即便皮糙肉厚不知痛楚,可依旧不满地转身向着胡达罕大吼,那神情像是要将他撕裂。胡达罕不得不下令,让弓箭手暂停射杀,否则若惹得这些蠢货当真狂躁起来,无异于自找麻烦。 陆追一连打倒十余名墓园武士,眼看还剩最后一人,胡达罕心中慌乱起来,转身扬鞭就想逃离,迎面却骤然射来一支利剑,在暗沉沉的天光掩映下,直直穿过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射而起,陆追将那名墓园武士重重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胡达罕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而在前方不远处的烟尘黄沙中,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正策马而立,周围稀稀拉拉像是跟了不少人。 耶律星?陆追心里略微有些诧异,他也是在战场上听到消息,说夕兰国的王上已经被王叔给杀了,现在看来应当也只是个谣言。纳木儿远远看着陆追,狠狠道:“我们将他抓了,带回去做人质。” “我重伤在腿,你不是他的对手。”耶律星将手中大弓丢给他,调转马头命令,“走!” “王上!”纳木儿心中遗憾,扭头却见另一名墓园武士正在悄然接近陆追,顿时暗自一喜,想着要捡个现成的便宜。 “站住!”陆追大喝一声,想要策马再去追耶律星,却冷不丁被人一把从身后抱住,那禁锢像是越收越紧的铁链与与钢圈,勒得骨头缝也生出剧痛。后头是呵呵的出气声,半张丑陋的大脸凑过来,原来是方才落单的那名墓园武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17章 记忆 【第二百一十六章-记忆】我想起来你要杀我, 刀这么长。。 萧澜将人带回营帐,又问:“伤处还疼吗?” “晕头晕脑的。”陆追坐在床边,“别管我了, 先说战事。” “还能有什么战事,仗都打完了。”萧澜拧了一条受尽,替他将双脚擦干净, “胡达罕已死, 耶律星与纳木儿被俘, 不日就会由贺将军亲自押往王城,待皇上从南洋班师回朝后, 再做处置。” 陆追道:“嗯。” “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萧澜捏捏他的手,“头晕?” 陆追道:“想吐。” 萧澜赶忙寻了个大盆举在他面前,眼神很是关切。 陆追:“……” 陆公子发自内心道:“不然我还是不吐了。” 萧澜哭笑不得, 又关切担忧, 坐在他身边道:“我再去将小山请来?” “脑袋上被撞了个大包,会晕也是情理之中, 就别麻烦军医了。”陆追手脚并用爬回床上, “我躺会儿就好。” “真不该是该罚你还是夸你了。”萧澜用被子把人裹住,抱在怀里道,“单枪匹马拦住了胡达罕与耶律星,算是大功一件, 按道理该赏,可不计后果就敢独自追出去,搞得满身是伤不说, 还险些被墓园武士掳走,在我这可是要挨打的。” 陆追迷迷糊糊敷衍:“欠着。” 萧澜笑了笑,又道:“过一阵子再睡,先吃点东西。” “不吃。”陆追嘀咕一句,依旧觉得全身都不舒坦,胳膊疼,腿疼,头疼,又想吐,腹中亦是胀痛难耐,外头还刮着狂风,从帐篷缝里呼呼溜进来,吹得脸颊冰冷。他哼唧一句,倒是分外思念起江南飞柳城那细如牛毛的雨雾,和柔软舒适的大床来。 萧澜拍拍他的背,耐心哄道:“过几天你胳膊好些了,我就带你回玉门关安心养伤。” “这头不要紧了吗?”陆追睁开眼睛。 “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可也不是非我不可。”萧澜道,“你比较重要。” 陆公子慢吞吞道:“比较重要。” 萧澜纠正:“最重要。” 陆追拍拍他的侧脸权作夸奖,自己继续裹在被子里打盹。萧澜见他实在困乏没精神,便也不再说话了,只在粥饭送来时将人晃醒,喂着吃了小半碗。晚些时候小山也跑过来,又将陆追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还是说并无大碍,熬过这头晕眼花的头几天,往后多加休息便是。 话虽这么说,可萧澜也依旧不敢大意,索性将手头上的事情都暂时交了出去,自己一直陪在陆追身边,一整晚看他醒醒睡睡好几回,眉头也锁在一起,像是做了许多个噩梦。 “你说你,”眼看天色初明,萧澜替他将半湿的头发拢好,又在耳边咬了咬,“仗都打完了,还要让我这么担心。” 陆追睫毛晃动两下,缓缓睁开眼睛,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打半天。 “睡傻了?”萧澜握住他的手,“天都亮了,闷不闷,我带你出去看看?” 陆追单手撑着坐起来,命令:“你,坐直。” 萧澜好笑:“怎么了?” 陆追靠在床头:“我想起来了一些先前的事情。” 萧澜闻言先是一喜,后又略略有些不祥预感:“你……想起什么了?” 陆追干脆道:“想起在王城山海居时,你拿着这么长一把刀要杀我。”一边说,一边双手一比划,这么长。 萧澜震惊:“匕首哪有这么长?”说完又觉察出不对,却已经晚了一步,明玉公子怒而拍床:“你还当真要杀我?” 萧澜:“……” 萧澜道:“你听我解释。” 萧澜又道:“你这样不对,不能故意给我下套。” 陆追盘腿坐在床上,地主老财一般道:“说。” “那阵我被姑姑与药师所骗,以为你是冥月墓的仇人。”萧澜态度良好,“一时鬼迷心窍,才会提着刀去王城。” 陆追继续指控:“你还让我睡那破船的地铺。” “最后你不也没睡?反而哄得我吃了不少亏。”萧澜试图握住他的手,又连哄带骗道,“乖,你再努力一把,想起点别的事情来,生死相许海誓山盟那种,成不成?” 陆追抽出手:“我还想起你在冥月墓后山,率领一大群人要杀我。” 萧澜:“……” 陆追狐疑打量他:“你没骗我吧?什么海誓山盟,当真有过?我怎么觉得你时时刻刻都要杀我。” 萧澜觉得自己很想吐血,忘了也就忘了,怎么想起来时还能偏挑坏的想。眼见陆追越躲越远,他索性也爬上床,一直将人堵在角落。 陆公子道:“非礼了非礼了。” 萧澜硬是将他的手拉过来:“可我那阵也失忆了,你不能怪我。” 陆追道:“哦。” 陆追又道:“不是很相信。”失忆也能扎堆。 “那我要做什么,你说,我做什么你才能信我?”萧澜举手发誓,“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陆追上下打量他:“真的?” 萧澜点头。 陆追轻描淡写:“先把衣服脱了。” 萧大公子不问缘由,迅速照做,赤|裸的肌肉线条优美,上头几条浅色伤疤非但不煞风景,反而更多了几分金戈铁马的男儿气概,更加撩人。 陆追伸手摸了摸那结实的小腹。 萧澜问:“脱完了,然后呢?” 陆追吩咐:“再说几句好听的。” “好听的?”萧澜凑到他耳边,“说你失忆前最喜欢听的话?” 陆追道:“好。” 萧澜揽过他的腰肢,顺势用舌尖卷住那柔软的耳垂,低沉的嗓音还没说出几个字,陆追就已经手脚并用将人往床下赶,官兵在不在,这里有流氓,趁着别人失忆就十分不要脸的那种。 “小心胳膊。”萧澜将人带到怀中,笑道,“不闹了,好好跟我说,你都想起了些什么?” 陆追一撇嘴:“我偏不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18章 回南 【第二百一十七章-回江南】成亲要在王城 十日之后, 楚国大军拔营而起,在贺晓的率领下离开西北玉门关,一路前往王城, 杨清风亦与之同往。本文由 。。 首发沿途百姓争先恐后夹道相迎,每经过一处村落与城镇,四野都是欢歌一片, 战乱既歇, 余下的便只有绵绵无尽的安宁和乐, 只等一场霖霖春雨降下,牧场中就会长出丰美的青草, 商路也会重新畅通,而这片曾经被战火席卷的大漠,也会再度焕发出勃勃生机。 善堂中, 独臂老妪正坐在屋顶上晒着太阳, 头发与衣裳都干净整齐,眼神也是平静的。而在不远处的官道上, 一辆宽敞的马车正在轻快前行, 驾车之人是阿六,萧澜骑着飞沙红蛟紧随其后,而在他身后还跟着另一匹战马,通体泛金精瘦结实, 正是先前遗失的金麒麟——当日在胡达罕丧命后,它也受惊逃向大漠深处,亏得萧澜在战后又带着人去寻了三回, 才总算将其重新带了回来。马车内,陆追正懒洋洋靠在软榻上翻一本诗集,手边摆着香茶点心八宝果子,脚下塞着暖炉,当真如先前所说,是被萧澜用棉花糖窝供了起来,四处都是软和的,连空气里也泛着甜。 蔚蓝天穹尽头,几缕白云高远,随风绵绵延延。 一行人越往南走,天气便越暖和起来,翻过大山渡过白河,举目豁然处,正是细雨霏霏水网如织的画里江南,时节恰逢初夏,万物苍翠,一片勃勃生机。 阳枝城里,陶玉儿正在院中晾晒衣裳,突然就听外头的岳大刀高声惊呼了一句,便叹气埋怨:“一个大姑娘家,我说了多少回,不能总这般一惊一乍,又看到什么了?” “阿六,是阿六,还有公子他们回来了!”岳大刀踮着脚使劲挥帕子,想要跑过去,却又觉得这身衣裳还是旧的,又急急跑回院中,问:“夫人,你看我这打扮,好看吗?” “好看,当真是澜儿他们回来了?”陶玉儿闻言也喜出望外,将木盆胡乱放在地上,连手也来不及擦就往外走,门口却已经传来笑声,陆追翻身下马大声道:“夫人!” 陶玉儿赶忙答应一声,看他与萧澜牵手进来,身后跟着阿六与陆无名,四人虽有些风尘仆仆,却都是满脸笑容。岳大刀按捺不住心间喜悦,将先前学来的矜持与羞涩都丢到脑后,小雀儿一般跳进阿六怀里,引来众人哄笑。萧澜上前道:“娘。” “可算是回来了。”陶玉儿握住他的手,“仗打赢了?” “赢了。”萧澜点头,“楚军大获全胜,西北边境也重新恢复了安宁,我们是来接娘亲去王城的。” “赢了就好,没受伤就好。”陶玉儿又拉过陆追,笑道,“别站在院中了,快进屋歇着,晚上让天香楼送一桌子菜过来,我们就在家里庆贺接风。” 陆追答应一声,与萧澜一道回了住处,虽说卧房一年多没住人,可陶玉儿与岳大刀每日都会清扫,倒是挺干净清爽,连茶罐里都是今年新采的眉山嫩芽,滚烫的开水注入紫砂壶,满屋子都是清香。 晚些时候,铁恒听到消息,也带着铁烟烟登门拜访,不单单抬来了美酒佳肴,还将家里的厨子也一并带了过来,极有做客的诚意。这一顿酒喝得宾主尽欢,直到夜深方才各自散去,陆追裹着一身微醺醉意被萧澜带回卧房,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傻了?”萧澜刮刮他的鼻子。 陆追靠在浴桶壁,脸颊通红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萧澜替他将湿发拢好,“在冥月墓里给你讲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就好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可一晃眼,我却已经当真带你去了西北大漠。” 陆追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来还要去更多地方。” 萧澜道:“你将来想去哪里都成,不过有一件事情,要摆在第一位,做完我才能安心。” 陆追问:“打开冥月墓?” 萧澜摇头:“成亲。” 陆追:“……” 哦。 “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告诉我,想在哪里成亲便是。”萧澜握住他的手,“其余的都交给我。” 陆追淡定道:“王城。” 萧澜点头:“我明日就派人北上,先去做准备。” 陆追问:“准备什么?” “聘礼,屋宅。”萧澜道,“要成亲了,我总不能还让你住在山海居里,住在丞相府里也不成,我对王城不熟悉,你可有喜欢的宅子?” “你决定就好。”陆追捏住他的耳朵,“高门豪宅也好,深巷小院也好,没有下人不要紧,院墙破旧也成,只要是你与我两个人的家,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这话说得又认真又温柔,萧澜握住他的手腕,将人一带拉进怀中,心里涌上万般柔情,再低头看看那被水雾晕染的卷翘睫毛,与微微泛着红意的白皙肌肤,觉得自己像是捧了一件精致而又珍贵的玉雕,可却又不尽然,怀中人虽有玉琢一般的容貌与心思,却又没有一丝玉石的易碎与脆弱,相反却是坚韧的,顽强的,像是一棵生机勃勃的苍翠小竹,风吹不断,霜覆不弯。 “你在想什么?”陆追用湿漉漉的手捏住他的下巴。 萧澜将人打横抱起,用毯子裹到了床上。 陆追眼眸微湿,指尖一寸一寸沿着他的喉结缓缓下滑,萧澜握住那纤细手腕,顺势将掌心贴在胸口,低哑道:“这里装的都是你。” 陆追一撇嘴:“本来就该都是我。” “那这里呢?”萧澜吻着他的胸膛,“装的是谁?” 陆追清清嗓子,淡定道:“多了去。”毕竟世家公子风流倜傥,你得排队。 萧澜双手滑过他的后腰,配合道:“那我可得好好表现,争取能在你心里博个一席之地。” 陆公子大度道:“好说好说。” 床帐晃动两下,一个小小的玉罐滚到脚踏上。陆追问:“你新换了药?” “嗯。”萧澜在他脖颈处吮吻,“那卖药的说你定然会喜欢,还说只消用过一次,便会食髓知味,日日对我朝思暮想。” …… 听起来有些过分淫|荡啊,遇到了卖□□的江湖骗子? 陆追抬脚踢他,吩咐:“先别动,拿过来给我看一下。” 萧澜自然是不会听的,非但不听,反而一把捂住他的嘴,将接下来的事情做得越发尽职尽责勤勤恳恳,身体力行向陆公子证明了一把,那药当真是好药,不吹,奇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19章 主墓 【第二百一十八章-主墓】按理来说儿子应该由你生 重回这暗无天日的漆黑墓穴, 两人都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就爱上 。。空置两年之后,那些原本生长在墓穴坑底的红花已经密密麻麻蔓延上来,连石壁缝隙里也顽强地染上一片血色, 幽静无声斑驳陈腐,骤然看上去,倒真像是修罗地府一般。 陆追用食指蹭了蹭那滑腻的墙壁, 道:“这里已经越来越潮湿了。” “地下的水线也在上涨, 我听妙手前辈说的, 好多地方已经去不得了。”岳大刀道,“不过主墓穴那里倒是挺干燥, 即便冥月墓当真垮了,也损坏不到那里。” “妙手前辈呢?”陆追问。 “应当在西边的大殿中,他在那里搭建了一个机关室。”岳大刀跑到最前头招手, “这边, 我带公子过去。” 墓道湿滑不堪,四处都是发霉的气息, “叮叮哐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若有似无鬼泣一般,若是不知情者身处此境,只怕会以为那是小鬼在锯骨头。 细说起来,空空妙手倒也算是有本事, 他双手虽不再灵活,也握不得精巧工具,却硬是重新设计打造了一副钢爪出来, 使用时只消用手腕与牙齿配合,便能捏钳勾穿,破解机关自然比不得先前下手如飞,可至少不再是个废人,日子也是疯疯癫癫自得其乐。这阵他正在仔细研究那桌上木匣,突然就听耳边有人叫了句“前辈”,声音耳熟之极,心中不由大喜过望,抬头一看,那高大威武之人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孙儿,又能是谁? “你看,我就说萧少侠马上就要回来了吧,你还非不信。”岳大刀脆生生道,“这下相信了?” 空空妙手满脸堆笑,拉过萧澜不问别的,先将他的双手拉过来仔仔细细摸了一遍,确定没伤筋骨没落病根,方才放下心来,扯着人就往墓穴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问:“这两年里,你可有好好研究我给你的那机关术?” 萧澜点头:“早已烂熟于心。” 空空妙手闻言又是一喜,脚下越发急切,到了最后一截路,众人几乎已经是跟着他在跑。阿六小声嘀咕:“这都两年多了,怎么老头还是这般疯魔,也不见清醒呢?” “我也劝了,可压根就劝不动。”岳大刀道,“想让他晒晒太阳,可一出冥月墓就生病,回来这阴森森的地方,倒是生龙活虎得很。”比如说这阵,跑起来一群人也追不上。 穿过沉寂的铁虎军后,那条长廊依旧金碧辉煌,两侧的红莲灯盏似有灵性,感受到陆家的后人来了,便亮得更加灼灼明艳,光芒反射在鎏金的龙柱上,让四周更如白昼。空空妙手这才松开萧澜的手腕,用近乎贪婪的目光看着陆追手中那个红木匣,大气也不不敢一声。 “去吧。”陆无名道,“自己多加小心。” 陆追点头,上前与萧澜一道步入那开启的大门,走到长廊尽头后,将匣中那两个红莲盏郑重放置到了缺失处。看着机关严丝合缝扣在一起,两人心里皆有些忐忑,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后头的岳大刀却已经小声惊呼了一句——原来在红莲盏归位后,那片红光便在墓穴顶部映出一个类似阵法的图案来,线条纵横交错精妙绝伦,即便是最熟练的匠人,只怕也要用笔细细描摹上数月方能拓印下来,而暗影浮动聚焦处,正是阵门所在。 萧澜道:“我来。” 陆追点头答应,却并未退后,依旧与他并肩而立。乌金铁鞭夹风带响划过半空,鞭梢如灵蛇般咬住阵门,脚下大地随着这重重一击也一并震颤起来,咆哮自大地深处隐约传出,如猛兽脱匣,又似洪水长吼,岳大刀这阵总算是有了些小姑娘的模样,怯生生躲在了阿六身后。而当这一切都重归寂静时,众人面前已经多了一道暗门,又黑又窄,只可容一人勉强侧身而过。 “嗖”一道身影凌空闪过,是空空妙手先猴儿一般钻了进去。 陆追:“……” 陆追大声道:“前辈,你小心一些。” 没有回应,只有回音,想来那老头八成已经蹿出了半里地。 陆无名也跟了进去,萧澜握住陆追的手,叮嘱道:“别碰到墙。”即便没毒,那也脏,这般白白净净的,沾一身灰不好看。 看他二人视线交错小声交谈,岳大刀又是害羞又是佩服——这种环境都能情意绵绵,不服不行。眼看两人已经钻了进去,她也赶忙拉着陶玉儿跟上,这暗道在外头看着狭窄,里头倒越走越宽敞,约莫一里地后已是开阔明亮,耳边还有风声传来。 “真好看。”岳大刀环顾四周,欣喜道,“像是走在亮闪闪的星星里。” “墙壁上都是星眼,只在古书中见过的宝石,价值连城。”陆追道,“看这墙上,少说也镶嵌了数千枚。” 萧大公子再次认识到了,他的小明玉的确很有钱。 “快些!”空空妙手在前头催,他心里急切,可越急切,这条闪着星光的暗道就越长,即便众人都是武夫,也足足走了七八个时辰,方才抵达路的尽头。 陆追拍拍手上的饼渣,幸亏早有准备带了干粮,否则怕是要饿晕。 “喂,你这老头!”陶玉儿在后头不满道,“嘴里说着要将这墓留给澜儿开,却原来只是为了骗红莲盏?看你这急切摸索的饥渴模样,哪里有半分长辈的慈爱可言。” 空空妙手僵了一僵,不甘不愿将身体从那石门上挪开,把位置让了出来。 “你开还是我开?”萧澜问,“这是陆家的先祖,外人不好失礼打扰。” “你还算外人?”陆追拍拍他的胸口,“不过也是,还没成亲,我来吧。” 萧澜护在他身侧,原以为这一道门与先前一样,只需推开便是,可没曾想陆追一掌下去,里头竟是万箭齐发,密密麻麻如夏日雷雨,亏得众人眼疾手快身手灵活,在第一时间就四下散开,方才没有被射成筛子。 陆追:“……” 萧澜心有余悸,将他挡在身后道:“接下来再遇到什么,你也不准碰了。”失礼就失礼,打扰就打扰,哪怕陆家先祖半夜三更会来梦里痛殴自己,也认了。 陆追抿嘴一笑:“嗯。” 空空妙手从背篓里掏出一个人头大小的空心铁球,抬手丢了进去,里头也是装了机关,不是直溜溜滚进去,而是左右摇摆胡冲乱撞,像是一个喝醉酒的莽夫。而在铁球经过处,无数机关弹射开来,一时间迷烟箭羽毒虫交织,顷刻就将这处幽静大殿变成了夺命魔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20章 历史 【第一百一十九章-历史】那我就霸王硬上弓 主墓虽已打开, 遗失的白玉夫人雕像却依旧毫无影踪,萧澜手中握着先前从那荒废庙宇中寻到的宝珠,也不知能作何用途。《 不过虽有谜团未解, 可众人此番并不想过多打扰逝者宁静,更不想带兵将这既恢弘又精巧的建筑翻个稀巴烂底朝天,因此只将那些典籍画卷与金银珠宝分批运了出去。 空空妙手心中不甘, 还想着要往更深处走, 却被萧澜强行带了出来, 于是不悦骂道:“我教给你的那些本事,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在这陆家的坟里不用, 你还想去何处用?还不快快都挖开来。” 阿六在旁抽抽嘴角,暗道你这老头,怎么一门心思要刨我爹的祖坟, 他原以为世人都爱明媚灿烂的阳光高地, 现在看来,还真有人独独爱往阴森潮湿的坟坑里钻。可空空妙手再爱钻, 这回也拗不过其余人, 在将该运的东西都运出来后,陆追便重新关上了墓穴,让一切都重归寂静,也让先祖能继续在这隐蔽而又奇奢的大殿中, 安稳长眠。 半个月后,官兵押送黄金再度北上,百姓闻讯纷纷赶来看热闹, 眼见那沉甸甸几乎要卡进地里的车辙,一来羡慕,二来也感慨世家公子就是世家公子,按理来说这些也算是陆家祖产,却眼睛不眨就白白送了国库——据说那陆公子只给自己留下了一车书册一车画卷,泛着一股子霉味,下人躲都躲不及,他却喜欢得很,日日泡在里头,连门也不出。 “明玉。”萧澜道,“该起床了。” “什么时辰了?”陆追趴在被子里,迷迷糊糊不想睁眼。 萧澜道:“日上三竿。” 陆追打了个呵欠,爬起来却也不想穿衣服,又一头栽进了萧澜怀中。 “看你这几日精神萎靡的。”萧澜抚顺他的头发,“我可冤枉,娘亲今早还拐弯抹角提醒,让我莫要仗着年轻体力好,就不知节制,为所欲为。” 陆追:“……” “有谁能信,自打那些书运出来,你就碰也不让我碰你一下?”萧澜双手扯住他的脸颊,耍赖道,“说说看,要我还是要那些书?” 陆追道:“都要都要。” “不准。”萧澜道,“只能要一个。” 陆追往后缩了缩,那还是要书,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无论哪个听起来都挺好,而你,只有人高马大一个人,扯身衣裳都嫌费布料。 萧澜直直躺在床上:“伤心了。” 陆追越过他想爬走,却反而被勾散腰带,敞露出白皙而又瘦削的前胸来。 萧澜道:“你勾引我。” 陆追扯过枕头拍他:“松手!” 萧澜翻身将人压住,一双手大肆从肩摸到腿,虽说他的小明玉有些瘦,可习武之人即便再痩,皮肤下也依旧是结实的肌肉,而且该软乎的地方也一样挺软,肉没少长。陆追被他光天化日揉来揉去,耳根几乎要滴出血,双眼水雾蒙蒙喊停,手脚并用就往床下滚。 “喂喂!”萧澜一把将人接住,笑着敲敲鼻梁,“哪有你这样的,也不怕掉下去?” 陆追衣衫不整躺在他身下,道:“三天后。” “这种事还能欠着?”萧澜捏捏他的下巴,又低头亲了一口。 陆追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你也陪我去看书,好不好?”他这句话语调又乖又讨喜,声音又好听,萧澜叹气:“莫说是陪你看书,哪怕是你要我写一本书,也只有答应。” 但答应归答应,萧大公子在陪他誊抄了一早上古书后,还是依旧很想睡,单手撑着腮帮子,恨不得找个火柴棍将眼睛支棱起来。陆无名与陶玉儿路过院门时,恰好看到陆追正坐在树荫下奋笔疾书,眼神认真专注,笔下行云流水,而萧澜则是趴在他对面,睡得昏天黑地,分外香甜。 陆无名嫌弃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儿子。” 陶玉儿:“……” 陆追并未觉察到外头有人,事实上他已经完全将自己淹没在了这浩如星海的书卷里,他先前只知在千百年前,这片土地上的国家曾经无比昌盛富足,可书中呈现给他的,却又不单单只是一个兵强马壮百姓安稳的东方大国,更有一种与当下截然不同的文明风貌,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有着最盛放的诗歌,最陆离的思想,最精巧的工匠,人人皆能踏板行歌,各种创造层出不穷——他甚至觉得若非战火席卷,白玉夫人墓中那艘能腾飞而起的大船,或许当真能翱翔于天。 合上书卷后,陆追头皮发麻,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惊叹,惋惜,还有震撼之后带来的反思,种种情绪相加,他甚至连指尖都有些颤抖起来。 萧澜恰好在此时握住他的手,嘟囔:“饿了。” 陆追与他十指相扣。 “怎么了?”萧澜坐起来,“一手冷汗,不舒服?” 陆追摇头,道:“你让我靠一会。” 萧澜问:“头晕?” 陆追将脸贴在他胸前,道:“先去吃饭吧。” “当真没事?”萧澜皱眉,“要不要请个大夫看一看?” “我没事。”陆追道,“晚上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萧澜看了他一会,点头:“好。” 街上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陆追在烟火缭绕中走了一阵,方才逐渐平静下来。萧澜问:“吃点清淡的?” 陆追道:“要吃肘子。” 萧澜倒是意外:“这大夏天的,怎么突然要吃这般油腻的东西?” “跟大人学的。”陆追道,“时间久了没见到大哥,还当真有些想。” “南海捷报频传,放心吧,战事结束也就是这一年的事。”萧澜拉着他上了酒楼,“我们在这里住到秋天,天气凉快些了,就动身去王城。” 陆追点点头,饥肠辘辘,拿着筷子咽口水。 “你看,”萧澜替他倒茶,打趣道,“书也看不饱吧?最后不是还得靠我带你出来吃饭。” “自谦了。”陆追伸手过去揪揪他的耳朵,“不单单是这个,你还能做许多事情,书都做不了。” 萧澜问:“比如呢?” “比如,”陆追啃了一口猪蹄,“在家吃完饭洗碗,在外吃完饭结账。”书就不行,得萧兄你亲自来。 于是周围百姓竖起的耳朵又落了回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21章 冬雪王城 【第二百二十章-冬雪王城】能能能! 在陆追将那些书册画卷全部誊抄临摹完后, 时节也恰好刚过立秋,众人便重新购置马车收拾行李,一路北上前往王城。 虽已过了炎夏, 可秋阳依旧灼灼似火,走在官道上被暴晒的滋味不好受,再加上南海战事尚未平歇, 皇上反正也不在宫里, 因此一行人倒是不着急赶路, 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直到隆冬降雪, 方才终于抵达王城。 大当家与二当家都不在,可也没耽误山海居宾客盈门的好生意。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刚将这一桌的菜上齐, 余光便看到又有一群客人上了楼, 赶忙满脸堆笑迎上去:“几位——”一句客套话还没说完,他却又愣在原地, 揉揉眼睛再一看, 面前这笑吟吟的白衣男子,不正是这山海居的二当家? “怎么,不认得我了?”陆追将白色大氅脱下来,笑道, “去,弄些酒菜来。” 小二喜极而泣,一边连声答应, 一边将众人迎到雅间内。几片细雪飘进窗棂,陆追捧着热茶啜饮一口,感慨道:“一转眼都三四年没回来过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陶玉儿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也有些感慨,暗想这一别三四年,先前那米油行怕是早就变成了落满灰尘的废墟。只有岳大刀无忧无虑,脆生生问萧澜,那处新买的宅子在何处。 “金玉坊饮马胡同,在哪里?”萧澜问陆追,“离这里应当不远吧?” “不是不远,是近得很。”陆追笑笑,“喏,看到那处宝塔了吗?后头就是饮马胡同,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挑得不错。” “王城可真热闹。”岳大刀趴在窗口,“怪不得那些四面八方的商人,都喜欢往这里跑。” “吃过饭后,让阿六带你出去逛一逛吧。”陆追笑道,“往西还有一处集市,那里更热闹。” 几人说话间,小二已经上齐了菜,依旧都是陆追爱吃的口味,当中一只油汪汪的大蹄髈,说是温大人在临走前特意叮嘱的,若是二当家回来了,头一顿饭一定要吃这八宝酱蹄髈,不吃不行。 “有什么讲究?”陆追问。 小二笑着摆手:“没讲究,这是大人研究出来的新菜,朝中大人与江湖里的朋友都吃过了,就只剩下二当家一个人还没尝。”说完又压低声音,“皇上吃了都说好。” 陆追夹了一筷子:“想起来了,这是当年我与大人一起翻残破古书,看到里头有记红玉蹄髈的酱法,就一起研究了三天,只是菜谱还没写成,我就南下去了洄霜城。”或者说,是被某人绑架去了洄霜城。 萧大公子淡定道:“挺好吃。” 陆追在桌下踢他一脚,眼底带笑。 一顿饭吃完,身上也暖和了起来。从山海居到饮马胡同,也不用骑马,走路穿过两条小巷便是,萧澜新买的宅子不临街,门口也不气派,只有三四级青石板的台阶通向一扇朱红木门,青色屋檐上落满积雪,在暖融冬阳的照射下正化成水,一滴一滴溅落在地。的确如陆追先前所说,是个隐匿在王都繁华喧闹中的清静之地。 “来。”萧澜牵着他的手,踏过石板进了小院,木门“吱呀”声打碎寂静,一阵暗香迎面袭来,是墙角一株寒梅,正独自开出满树红花。 “喜欢吗?”萧澜问。 陆追点头,他先前只知饮马胡同里挺安静,却不知原来还有这处别有洞天的幽深宅院。新雇的老管家笑着接过行李,又带着其余人去了客院,只留下萧澜与陆追二人,手拉手穿过花园,一道回了卧房。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萧澜抱着他放在桌上,“这两天看看还缺些什么,正好和年货一起置办。” 陆追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想要说话,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心里实在有太多太复杂的感情涌出,在江湖中愁云惨雾漂泊半生,此番终于得以拨云见日,再也不会有分离、追杀与病痛,在飞柳城有家,在阳枝城有家,在王城也有家,夏有繁花冬有白雪,他想不出自己还缺些什么,似乎一切都变成了最完满的圆,余生也只剩快活无忧。 “哭什么?”萧澜微微皱眉,拇指蹭过他泛红的眼眶。 陆追道:“高兴。” 萧澜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在发间温柔落下一个亲吻。 晚些时候,王城的百姓们听说陆公子回来了,也带着腊肉点心与鸡蛋前来串门,媒婆更是争先恐后坐着轿子往金玉坊跑,生怕晚了肥肉会被别人抢走,可谁知却都扑了个空。阿六笑容满面态度良好,揣着袖子站在门口接客,找我爹?我爹和我娘出去逛了,要三更半夜才会回来,来来来大家进屋喝茶啊,喝茶,别客气。 媒婆险些背过气,出去游历三四年,回来这就有媳妇了?也不知是哪个江湖里的狐狸精。 西边集市里,萧大公子正牵着陆追的手,一个一个小摊挨个仔仔细细逛过去,即便寒风料峭,也依旧悠闲惬意。 一个月后年关临近,南面也有好消息传来,楚项叛军已被悉数剿灭,楚军大获全胜,南国边境亦重获安稳,于是原本就热闹万分的王城,更是因此多了几分喜庆,百姓纷纷涌上街头载歌载舞,连树上都缠满了各色锦帛,宛若春日百花盛开。 除夕当夜,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守岁,八盘凉菜配好酒,火锅里还咕嘟咕嘟煮着羊肉,陆无名微醺独酌,另一边,是陶玉儿与陆追在说着家常包饺子,阿六拉着岳大刀在门前点爆竹,噼里啪啦红雪纷纷,让整座小院都染满祥和之气。 大年初八,陆追起了个大早,独自进了皇宫——这也是楚渊给他的特权,可以自由出入藏书楼,想待多久都成。萧澜原本想一道过去,却被严词拒绝,明玉公子揣着手瞥他一眼,道:“你又不爱看书。” “可我爱看你啊。”萧澜从身后抱住他,“你看书,我看你,两不打扰。” 那就更不成了,陆追将他一巴掌拍开,自己整整衣裳上了轿子。被你这两道目光直勾勾盯着,书一定是看不下去的,说不定还要做些别的事情,那可是在皇宫,若是哪位老大人恰好进来撞到,估摸会受惊昏厥。 于是萧澜只好蹲在门槛上,双手撑着脑袋,郁郁看马车远去。 大过年的,为何要跑去皇宫看书。 我也在外头给你建一座书院成不成。 宫里的小太监都认得陆追,很快就准备好香茶点心,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屋门一关,四周便更加寂静起来,陆追登着梯子攀到最高处,一本一本名录仔细看过去,总归闲来无事,他想找找历年关于玉雕的记载,说不定能寻到白玉夫人雕像的下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22章 玉华村 【第二百二十一章-玉华村】第二百二十一章玉华村 在算完卦后, 胖和尚又死乞白赖问陆追讨了些散碎纹银,方才拍着肚皮大笑离去。那馄饨摊的老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插嘴道:“公子可真是好心人。” “小哥先前见过这位大师吗?”陆追问。 “见过, 他已经来好几天了,自称是金光寺的高僧,还给皇上和西南王算过卦, 吹得天花乱坠, 可也没几个人相信。”老板道, “看着就像是骗子。” 是吗?陆追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和尚的背影此时已几乎消失在了薄雾里, 嘴里唱着莲花逍遥曲,高亢嘹亮,引来街巷两旁犬吠鸡鸣, 骂声一片。 萧澜问:“方才还没说, 你要找什么?” 陆追道:“白玉夫人的雕像。” 萧澜意外道:“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怎么还心心念念在惦记?” “不是心心念念惦记, 也不是非找到不可。”陆追解释, “可最近横竖无事可做,不如去宫里翻翻书喝喝茶,即便最后找不到,至少也能消磨时间, 长长见识。” “无事可做?”萧澜抱着他上马,“楚军大捷,皇上估摸夏末秋初就会班师回朝, 到那时赵大当家与温大人也会一道回来,说好了要在王城成亲,留给你我准备的时间可没多少。” “这才初春,年都没过完呢,成亲最快也是在冬天,你急什么。”陆追笑道,“摆几桌喜宴罢了,难不成现在就要订菜买酒?” “不管。”萧澜耍赖从身后抱住他,“看别人成亲时都忙得脚不沾地,我们也要忙一些,心里才踏实。” 陆追拱拱他:“那你要怎么忙?山海居是现成的,连酒楼都不用挑,不如明日我陪你去布行挑红锦红绸?” 这语气听着有些像是相公在哄刁蛮娘子,萧澜一乐,在他耳边嘀咕:“怎么现在倒是反过来了,我着急娶,你却不着急嫁。” 陆追抬抬眼皮,反问:“我先前急过?” “没急过。”萧大公子很上道,“一直都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 陆追抿抿嘴:“嗯。”我不急,因为我又新鲜,又值钱。 萧澜一抖马缰,飞沙红蛟四蹄轻快“哒哒”小跑,带着两人回了深巷小院。家中一片寂静,旁人都睡了,两人便也刻意放低了声音,轻手轻脚回到房中,方才笑着一起滚在软榻上。 萧澜问:“头晕不晕?” 陆追不解:“好端端的又没着凉,我为何要头晕。” “看了一整天书,还不晕?”萧澜拉着他坐起来。 “看一整天书,理应神清气爽,思想澎湃才是。”陆追戳戳他的侧脸,“一看书就晕的,那是你。”不是我。 “所以你看,明天才要带着我一起进宫。”萧澜把脑袋架在他肩膀上不肯走,“我也想学一学如何看书,好不这么粗鄙。” 陆追道:“站直站直。” 萧澜道:“不!” 陆追:“……” 萧澜索性将半边身子都压了过来。 忒沉。 陆追踉跄两步,只好认输:“行行行,带你带你。”说完又叮嘱,“宫里不能乱来,藏书楼中也不能乱来,宫里的藏书楼就更不可乱来,记没记住?” 萧澜乖乖点头:“嗯。” 但“嗯”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翌日清晨两人早早就去了皇宫,陆追照旧随手抽出一本书看得有滋有味,萧澜在旁陪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如坐针毡,遂上半身都趴在案几上,双臂直挺挺伸过来,戳陆追的肚子玩。 明玉公子面不改色,赶苍蝇一般将这登徒子赶去了角落,又道:“整理不好,不准吃饭。” 须臾之后,萧澜沉默无声挪到陆追身边,寻了个好位置躺好,又将脑袋强行枕到他腿上,开始惬意打盹。陆追哭笑不得,暗想这不学无术的赖皮模样还真是从小到大从未变过,这藏书楼中不冷,他也便由着萧澜去睡,自己继续伴着茶香悠闲看书。玉器自古就是文人雅士追捧之物,因此相关记载也不算少,手边厚厚两本书还没翻完,刚刚睡醒的某人却又开始不老实,将脸深深埋在他小腹处:“香。” 陆追扯着他耳朵抱怨:“你头怎么这么沉,腿都麻了。” 萧澜顺势拥人入怀:“我帮你捏捏。” “醉翁之意。”陆追挣开,只将一条腿架在他肩头:“就坐在那不准动,捏吧。” 萧澜依言握住他的脚踝,从小腿一路捏到膝盖往上,他自然不会没分寸到在这里乱来,只想逗一逗对面的人,可眼见自己的手已经越来越放肆,陆追却还是只顾着看书,压根就不抬一下头,于是不得不咳嗽两声,以作提醒。 明玉公子依旧纹丝不动。 “真成书呆子了。”萧澜放下他的一条腿,认输,“成,我不打扰了,晚上再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陆追却道:“我找到了。” 萧澜闻言一愣,又有些不确定:“找到什么了,白玉夫人?” “嗯。”陆追目有喜色。功夫不负有心人,还当真让他找到了一段记载,说在百余年前,曾有人在鄢州玉华村中见过一尊白玉雕像,衣着素净,面容清雅,神态安详,庙前香火萦绕,却又没说是哪位菩萨。 “这画像,”萧澜仔细看了一阵,“的确与壁画中的白玉夫人有几分相似。” “鄢州,离这里不过半月的路途。”陆追提议,“去看看?” 萧澜笑道:“你想去,我自然会陪着你,不过再心急也得等到正月十五过完,哪有大过年往外跑的道理,岳父与娘亲也不会答应。” 陆追点头答应,又抱着一摞书爬上梯子。萧澜站在下头道:“都找到线索了,还要看书?” “找一找鄢州的州府志,”陆追稳稳跳在地上,“你不想陪我了啊?” 萧澜从鼻子里往外挤字:“不如我先出去吃碗面。” 陆追嘴一瘪。 萧澜立刻道:“陪。” 陆追道:“看你这一脸不甘不愿。” “我怎么可能不甘不愿?”萧澜拉着他坐到软榻上,“来来来,慢慢看,看多久我都陪着你,保证不乱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23章 同归 【第二百二十二章-同归】白首不相离 王城外, 秋南山,山腰有一处凉亭,初春能观花, 盛夏能纳凉,而到了这无尽丹霞染红霜的秋天,就正好用来给一对有情人对坐小酌, 顺便再看远处人头攒动车马粼粼, 宛若巨龙游过山间。し 那是得胜归来的大楚军队, 由天子统率,今日进城。文武百官一早就侯在了城门前, 百姓亦自发站在街道两旁,准备迎接回家的将士。陆追原本也是想挤到最前头的,结果人实在太多, 连自家山海居也被食客堵了个严严实实, 萧澜索性便带他出了城,寻到这处凉亭专门给他看热闹。 陆追却郁郁道:“离这老远, 人都像蚂蚁一般, 有何看头?” 萧澜问:“莫非你还想仔仔细细看清每一名大楚将士的高矮胖瘦?” 陆追:“……” 萧澜替他添了一杯酒,笑道:“城里人挤人的,哪里有此处自在,再喝一杯?” “不喝。”陆追单手撑着脑袋, “再喝要醉了。”能在这秋风霜林中得一场酩酊醉,虽说也是趣事一件,但有你在很难说了, 估摸风雅不起来,与风流也没关系,倒是极有可能下|流。 萧澜凑近:“那亲一个。” 陆追单手在桌上一拍,清风剑被震得脱鞘而出:“先打赢我再说。” “打赢你,可就不单单是亲一个了。”萧澜悠闲提醒,“考虑清楚。” 话音未落,三尺长剑已逼至眼前,他侧身一闪,手中乌金铁鞭腾云斩风,带出一道虚幻光影——当真是兵器谱上排行前列的武器,战场上能杀敌,霜林中能**,百余招后,萧澜右手一扬,柔软鞭身轻巧缠上陆追腰肢,将他拉得向前踉跄两步,而后便是软玉温香撞满怀。 “不打了。”萧澜将人抱住,“动静再大一些,对面山上的军队该以为我们是刺客了。” 陆追笑着拍他一掌:“下回不准赢我。” “我保证,”萧澜举起右手,“稳输。” 自家媳妇,莫说是输一回,输一辈子都成。 这天直到日暮西山,两人方才手牵手回了王城,赵越与温柳年还在宫中没有回来,而在饮马胡同的小院里,则是一早就挂起了灯笼,阿六在院子里撑开一张饭桌,厨房里煎炒烹炸沸腾喧闹,八盘凉菜先摆上桌,锅里还炖着鸡,香味能一直飘到巷子尽头。 温柳年饥肠辘辘,腹如擂鼓,迎着饭香一路小跑。 赵越哭笑不得,这是三天没吃饭还是怎的。 陆追与萧澜早早就站在大门口,亲自将两人笑迎到家中,阿六一边开酒坛,一边撺掇岳大刀去摸一下这位丞相大人的手,据说是文曲星下凡,摸了将来就能生状元。 陶玉儿替温柳年盛了一碗汤,又招呼赵越多吃些菜,众人说着南海与西北的逸闻趣事,欢声笑语,喜乐融融,而比这处小院更热闹的,则是整座王城,百姓自发将接风宴摆了一场又一场,直到半个月后方才撤去街上桌椅。 而也是在半个月后,楚渊才终于处理完堆积公务,有空召见萧澜与陆追。在此之前,他已看过了所有关于西北之战的奏报,对萧澜自是欣赏有加,因此当晚便与西南王一道在宫中设下宴席,又召文武百官前来作陪,一时间金云殿内美酒飘香丝竹萦绕,宫女们云鬓高耸,素手捧着羊脂玉盘,莲步轻移穿梭席间,环水高台上,西域舞姬身姿曼妙反弹琵琶,腰间璎珞翻飞,宛若出自壁画,一颦一笑,皆美不胜收。 盛世自当如此,却也不该仅仅如此。三日后,陆追将自己整理誊抄的各类典籍制度上呈楚渊,由农工商法四个方面,将千百年前那繁盛而又强大的东方古国重新复原于纸上,详尽细致,栩栩如生。除此之外,更有一本他亲自编写的烽烟集,以陆府的兴衰起落为主线,串联起了那整个黑暗而又压抑的时代,群雄割据狼烟四起,将士们的鲜血将大地也染成深褐,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死于非命者数以万计,生命如同最卑微的蝼蚁被权贵肆意践踏,亦不知有多少“白玉夫人”,被生生扼杀在了最好的如花年岁中。 楚渊阅罢之后喟然长叹,连称陆家有大功于天下,两日之后颁下诏书,赐陆追良田千亩锦缎千匹,封盛国公。再过三日,府中又迎来一道圣旨,萧澜征战西北功勋卓著,封长安将军,官居三品。 一时间,陆府门前车马粼粼宾客络绎,将小小的胡同塞了个水泄不通。阿六揣着手笑容满面,礼就不用送了,不送了啊,大家喝杯茶赶紧走,我爹他还在忙。 忙着成亲。 吉日定在九月初八,宜嫁娶,宜嫁娶,宜嫁娶。 陆追初时尚且悠闲自得,觉得成亲这种事,只要有一对新人,有长辈朋友,有屋宅喜宴,便能热热闹闹办下来,着实没什么需要慌乱,可眼看着距离成亲之日越来越近,他却也无缘无故莫名其妙,跟着旁人一道紧张起来,看到裁缝上门就觉得八成是喜服破了,看到金匠又觉得肯定是玉冠被偷,连山海居一条鱼发了臭,也会忧心忡忡问一句是不是食材准备多了,都坏了,不如赶紧再重新订一批。 萧澜哭笑不得,带他回了卧房:“你这是来故意捣乱的?” 怎么能是捣乱呢,明玉公子很冤枉,我分明就极想帮忙。 “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交给我便是。”萧澜握住他的手,“只管安心在家里养鸟养花,下棋看书,再嘬一嘬你的茶壶,好不好?” 陆追背起手:“听起来像个小老头子,我不干。” “那写字的活交给你?”萧澜又提议,“请柬和对联。” 这挺好,陆追欣然答应,下午的时候,就打发阿六去街上买来了上好的云方徽墨。既是写请柬,那自然就不能龙飞凤舞,得一个字一个字认真来,岳大刀又替他泡好清茶,点好熏香,连椅子上也铺了软垫,总算将人留在了这舒舒服服的小院里,不再背着手到处溜达插话,搞得大家都颇为慌乱。 百余张请柬写完,陆追又写了两副喜联,落笔之时,巷外小童正在追逐打闹,院中四处都是艳艳红色,天边亦是金霞灼灼,丹桂飘香风散四野,美好到不像话。 按照规矩,在成亲前夜一对新人要分开,陆追也就暂时搬到了丞相府,他原以为自己会醒一夜,可脑袋方一沾到枕头,就有睡意席卷而来,于是就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想,是啊,为何还要失眠呢?所有苦难与伤痛都已经成为往事,余生便只有长乐安稳,这般无忧无愁,哪里还用辗转反侧,自当裹着大被,睡他个日上三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24章 番外一 夏夜 【番外一-夏夜】若我当真放肆起来, 便不是这样了 八月,王城。 首发哦亲 午后烈日炎炎,像是连地皮都要被烤出卷儿, 道两旁的树叶蔫蔫垂着头,偶尔有蝉鸣传来,也是吱吱嗡嗡有气无力。此等酷热的天气, 百姓自是都躲在家中, 路上空荡荡的, 连贪玩的小娃娃都不见踪影。 “可真是王城,就没见过这般宽敞的街道。”远处, 一群人正牵着马往过走,虽说热得满头是汗,可脸上却喜庆得很, 两匹马拉的大车被毡布盖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说说笑笑的, 熟门熟路就进了金玉坊。 老管家正坐在门口打盹纳凉, 突然听到耳边嘈杂,睁眼就见一群人正在看自家大门口的匾,便站起来问道:“诸位是要找我家主人?” “我们从朝暮崖来的,奉三当家之命, 来给二当家送香木。”林威笑道,“老人家不认识我吧?我先前还在山海居当过伙计。” “原来是自己人啊。”老管家赶忙将众人请进门,又送上了消暑的酸梅茶与绿豆汤, 这才去通传陆追,可去到后院一看,哪里还有人影,问了小童才知道,说两人方才还在写写画画,可不知为何就打了起来,打着打着就跳出院墙,不知去了何处。 …… 陆追单脚踏上一块拴马石,借力便腾空向前跃去,谁知却被呼啸而来的乌金铁鞭缠住脚踝,整个人都失衡向前飞扑,眼看就要脸着地,他却反而不动了,只抱住手臂闭起眼睛,直挺挺宛若一根柴火棍。萧澜一把将人扯回自己怀里,哭笑不得道:“你这未免也太信任我了些,万一接不住呢?” 陆追一记扫堂腿将他逼开三步外,自己抓住一棵老枯树,猫儿一般窜上院墙,衣摆拂风身姿轻灵,消失在了小巷另一头。 萧澜却寻了块阴凉地,盘腿坐在树下等,气定神闲。 片刻后,耳后果然传来破风声,两枚树叶软趴趴打在侧脸,陆追拎着清风剑敲敲树干,问道:“你怎么不追我了?” “追不上。”萧澜单手撑着腮帮子,兴致缺缺,“而且你耍赖。” “我怎么耍赖了?”陆追绕到他身前,“快起来。” “我每回一靠近,你就横七竖八到处摔,趁我扶你时又出手偷袭,不是耍赖是什么?”萧澜拉住他的手腕,将人猛然拽进自己怀中,“我也学你不讲道理一回,抓到了。” 陆追挣扎了两下,没能挣开,于是一撇嘴:“抓到就抓到吧,我又不是朝廷悬赏捉拿的逃犯,还指着有人给你赏钱不成。” “是没人给我赏钱,不过方才说什么来着?”萧澜反握住他的手,“若我赢了,就等秋日天凉了再去大雁城,不准大热天的出远门。” 陆追不讲理曰:“我偏要去。” 萧澜只当没听见,土匪一般将人扛上肩头,带着回了住处。 大雁城是木匠城,能做这大楚境内最好的木器。陆追春日里在庭中赏花时,觉得眼前花团锦簇美则美矣,却似乎有些荒僻,少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便想在空地再修一处凉亭。初时萧澜自然是支持他的,还主动寻来了不少古时图纸,又往朝暮崖送了封书信,请王俭帮忙买一批红香木。可谁知陆追看着看着,却将感觉看了出来,嫌修建一处普通凉亭太过无趣,自己提笔蘸墨绘出心中所想,飞角挂檐自有水流潺潺,人处其中仿佛置身花果仙山,萧澜爽快点头,道:“那这张木匠就不行了,我再去替你寻个技艺高超的。” 陆追道:“先等等。” 萧澜问:“你还有别的要求?” 陆追抱出厚厚一摞纸来。 萧澜:“……” 半个时辰后,萧大公子昏昏欲睡,陆追却越说越兴致勃勃,这凉亭不单要能纳凉,能闻香,能赏景,还要能以水奏乐,甚至机关暗匣也不能少,以防有人偷袭。 萧澜敷衍道:“好好好。” 陆追道:“我明日要亲自去大雁城。” 萧澜道:“成成成。” 翌日清晨,两人便骑马出了王城。 七天后,萧澜赶着新买的马车,将上吐下泻的陆追又带了回来。 三伏天,热,易中暑。 陆追顶着手巾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双目无神。 经此一事后,萧澜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放任他由着性子来,莫说是要修凉亭,就是要建宫殿,也得等到天凉快了再动身。 陆追软绵绵趴在他肩头,郁郁寡欢。 萧澜伸手推开门。 满满一院子人。 林威诧异道:“二当家,你没事吧?” 朝暮崖其余兄弟们也很慌张,这怎么还扛回来了,遂纷纷围上前,打算关切一番。 陆追冷静而又淡定道:“没事,天热,懒得走路。” 众人眼中皆是服气,这日子,骄奢淫逸,骄奢淫逸。 “我们是来送木头的。”林威解释,“已经在后院码好了” “木头已经送来了?”陆追再度心思活络。 萧澜凉凉道:“休想。” 陆追:“……” 红香木靠墙码放整齐,清雅幽香沁人心脾。 陆追背着手来回转圈,唉声叹气,叹了半个时辰,没人理。 老管家主动来报:“将军带着林小哥一行人,去山海居吃饭了。” 陆追:“……” 这日直到傍晚,萧澜才回来。屋中一盏幽幽小烛,两道幽幽目光,陆追盘腿坐在床上,伸手拍拍被子:“过来。” 萧澜脚步踉跄,几乎是扑进了轻纱帐中。 酒意冲天,陆追躲到最里头,警觉道:“你喝醉了?” 萧澜握住他一只手,贴在脸上含糊应了一句。 陆追用脚尖踢踢他:“喝多了不准上床,自己去隔壁睡。” 萧澜拥着他压倒在枕被间:“嗯?” 喝醉酒的人,比以往要更加沉上几分,又力大无穷,陆追心里叫苦不迭,手脚并用想先爬开,却反而被扯住衣领,松垮垮的丝绸滑下肩头,再听身后人的呼吸,已经染了几分别的**。 “先去沐浴。”陆追挣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25章 番外二 土匪遇土匪① 出了夏日三伏, 天气便渐渐凉快起来。% し这天傍晚,陆追独自坐在山海居的小雅间里,面前摆着算盘与厚厚一摞账本, 嘴里念念有词,手下拨弄得也挺认真,连萧澜进门也未抬头, 只随口问了一句:“皇上终于肯放你回来了?” “算什么呢, 这么认真。”萧澜在身后捂住他的眼睛, “歇一歇。” “上半年的账,这月底都得整理出来, 不然堆到年底可就忙了。”陆追道,“对了,再过七日, 我要去封城收账。” “七日后, 你要去封城?”萧澜闻言果然皱眉。 “知道你忙。”陆追伸了个懒腰,“我一个人去。” “不能打发账房去?”萧澜拉着椅子坐在他身边。 “一直待在王城也闷, 况且封城老张与我关系不错, 最近他又新得了一对龙凤胎,我无论如何也该上门贺喜。”陆追道,“一个月就能回来。” 话虽如此,萧澜却依旧不想放他走, 又道:“不如下月再动身,到那时我便能陪你一道前往。” “下月就要去大雁城了,哪里还能顾得上收账的事。”陆追扯住他的衣袖, “喂,你该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准我做吧?” “什么不准你做,”萧澜将他抱进怀里,“我分明就是舍不得。” “花言巧语也没用,给老张的贺礼我都备齐了,过两天伙计就会先动身。”陆追道,“等皇上与你这头的事情完了,我也差不多就能回来,在家休息半个月,正好再一道去大雁城。” 听他将一切都计划安排得如此妥当,萧澜也只好答应。七日之后,陆追便独自一人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出了王城。 封城距离王城不算远,即便是陆追这头时不时就尥蹶子的灰驴,走个十天半月也能到。因此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沿途游山看水赏秋景,还顺便拜会了三五好友,四处混饭混酒,很是逍遥快活。 然而太快活了也不成,古人有云,乐极生悲。比如说这日午后,陆公子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困在了碧霞山深处,四处遍寻不见山洞,只能勉强在一处土坡后躲雨。可眼见狂风骤起雨如瓢泼,一处矮坡又能有何用途,不多时便将人与驴都浇了个透心凉,衣服湿漉漉贴在身上,再被风一吹,滋味自是不可言说的酸爽。 陆追心里暗道倒霉,偏偏身旁驴还叫个不休,一声一声恨不能嚎穿天际,吵得人脑仁子都开始发麻,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势总算渐渐弱了下来,可还未等他松一口气,不远处的林子里却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这种鬼天气,莫非是有人与自己一样,也被困在了这山林中?陆追撑着站起来,对方也恰好从树林中钻了出来,一共七八人,一个赛一个五大三粗,手中还握着明晃晃的大刀,满脸横肉表情凶蛮,只差将“老子是山贼”五个字刺到额上。 “乖乖,还当真有人。”为首那人先将驴夺走,又用刀鞘挑起陆追的下巴仔细端详,“白白净净的,看着像是个秀才。” 陆追配合道:“在下不过一介布衣,还请诸位好汉饶命。” “识字吗?”那人又问。 陆追点头:“自然识得。” “识字就成,带走。”那人一招手,立刻就有两人上前,手中拎着拇指粗的麻绳,将他结结实实捆了起来,又呵斥一句:“老实一些!” 陆追连连答应,又问了一句:“好汉这是要带我回山寨?” 对方粗声粗气答应一句,将刀在石头上敲得“咣咣”响。 陆追识趣噤声,跟着这群人沉默穿过树林,又拐过三四个弯道,抬眼就见一处歪斜山寨正立于夜空下,大旗摇摇欲坠,火盆内的柴草也燃得有气无力,看起来下一刻就要与这破烂寨门一起,轰然消失在山风疏雨中。 陆追发自内心道:“诸位好汉的日子,看起来并不是很富裕啊。” “要你废话!”满脸横肉之人恼羞成怒,举手就要打过来,却被身旁的人拦住,连说还要留着成亲,破相了不好看。 陆追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警觉问道:“成什么亲?” “成亲都不明白?拜天地!”那人扯着他站直,“你这穷秀才,这回可算是走了大运。” 这等逆天大运……陆追躲在柱子后:“好汉在抓我来这里时,问的分明就是识不识字,我还以为这寨子里缺个教书先生。” “怎么,莫非你还想拒绝?!”见他一直左顾右盼想跑,对方登时就不耐烦起来,将闪着寒光的大刀架上他的脖颈,威胁道,“快些去将脸洗干净,再换一身衣裳。” “这……也行。”陆追哭丧着脸,“可否再多问一句,我要同谁成亲,这寨子里莫非还有待嫁的小姐不成?” “呸!”对方狠狠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哈哈大笑道,“这寨子里要是有女人,还能轮得到你?” 陆追:“……” 那不然呢?! “是同我们大王成亲,往后你就是压寨夫人了。”那人一巴掌拍上陆追肩头,打得他踉跄几步向后,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陆追心里也颇为惊叹,按照他原本的主意,是想来这寨子里避避雨混个饭,再顺便端了老巢,也算是给一方百姓除害。可却万万没想到,对方抓自己不单是为了夺钱财、虏苦力,竟然还有个压寨夫人的位置在等。 一想到这四个字,陆二当家只觉一股酥麻直冲脑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早年在朝暮崖占山为王,也算是见过不少土匪山贼,凶残冷血者有之,胆小怯懦者也不少,可还是头回遇到这般……饥渴的,随随便便在路上抢个男人,就要带回来拜堂成亲。想到此处,他反而还有些想要见一见这山大王,于是一扫先前颓相,春风拂面笑道:“也成。” “那就快去换衣裳。”对方又催了一遍,“将你这丧气白衣换掉,挑一身喜庆点的。” 陆追答应一声,他原本就嫌这湿漉漉的袍子碍事,此番正好顺势答应,拎着包袱去了一处空房,换上清爽干衣又梳好头发,拿着桌上一个馒头边啃边出了房门,随口问道:“啥时候成亲啊?” 小弟被他震了一下,这怎么看着还挺迫不及待? 陆追看了眼沉沉天穹,惋惜道:“天都黑了,怕是要等到明天了吧?” 小弟沉默片刻,道:“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26章 番外二 土匪遇土匪② 要说这处山寨, 那是当真挺穷,即便是在准备喜宴,无非也只多煮了三四盆猪肉。萧澜隐在暗处看了一阵, 心中逐渐觉察出异常来——娶亲按理来说应当是件高兴事,可看厨房中这些人的神情举止,却没有一丝洋洋喜气, 似乎都只想快些将手里的事情干完, 然后就早早回去睡觉, 至于寻常人家成亲时会布置的红绸与红囍,更是影子都寻不见一个, 整座寨子破破烂烂,若硬要挑出一件最值钱的,怕只有驴身上那绣着银丝山水的小坐垫。 此等诡异的“喜宴”, 任谁都会觉得蹊跷, 萧澜四下看看,索性纵身跃上高处树梢。此时已过子时, 四野皆是寂静无声, 灯火亦寻不到半盏,黑漆漆透着一股子阴森,魔窟坟地一般。 萧澜有些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早些追出来, 这下可好,放出来短短十余天也能出事。 而与此同时,陆追却正盘腿坐在床上, 远远望着窗外银星。连日赶路奔波,他这阵的确又累又困,可土匪窝中的被褥都脏臭不堪,就连堆在屋中都嫌不好闻,更莫说是盖在身上。那少年透过窗户看了他三四回,最后终于忍不住提醒:“天要亮了。”你到底跑还是不跑? 陆追道:“嗯。” 见他只答一个“嗯”字,眉目间亦风平浪静,少年便也将其余话咽了回去,又重新站到了门口。陆追看了他一会,突然道:“喂!” 少年闻声回头,还没等他说话,脖颈处却已传来一阵闷痛,整个人都眼前发黑瘫软在地。 陆追单手撑着腮帮子,笑眯眯。 …… 萧澜大步进门,单手扯住他的脸颊:“又在搞什么鬼?” 陆追诚恳辩解:“这话冤枉,我是被强行抓来的。” “说。”萧澜言简意赅。 “你先说,怎么也追来了。”陆追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知道我会遇到危险?”戏台子上都这么唱。 “皇上那头的事情已经完了,我便想去封城接你回家。”萧澜道,“谁知一路打听过来,人人都说你在忙着四处混饭,一路磨磨蹭蹭走走停停,离封城还远得很。” 陆追淡定道:“嗯。”难得独自出一回门,自然要怎么舒坦怎么来,能晃多久是多久。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萧澜问,“照我一路所见,这些人无非是些武功平平之辈,怕是没本事将你抓来。” 陆追道:“故意的。” 萧澜又问:“目的?” 陆追答曰:“为民除害。” 萧澜失笑,随口道:“不是为了混喜宴?” 陆追:“……” 陆追转身看着他,目光颇有深意。 萧澜微微皱眉:“怎么了?” 陆追道:“这个喜宴吧……它吧,咳。” 萧澜捏起他的下巴:“这喜宴怎么了?” 陆追快速而又小声道:“这些土匪抢我来,是为了与贼头成亲。” 萧澜觉得自己有些晕。 “你听懂了吧?”陆追戳戳他的胸口,又解释了一回,“那个,成亲,我。”我本人。 萧澜:“……” 陆追果断躲向床角落。 “找死。”萧澜咬牙。 陆追立刻撇清:“这事与我没关系。” “一处四面漏风的山寨,找官兵围剿也好,单打独斗也好,顶多一个时辰便能铲平。”萧澜将他拎过来,“而你却三更半夜,独自坐在床上看着星星等明日那半头猪的喜宴?” 陆追没听明白:“什么半头猪?” 看他一脸茫然,萧澜心间又气又笑,扯着他的腮帮子晃晃:“再胡闹下去,这山寨里的人可就都该醒了。” “那可不成。”陆追将他的手攥进掌心,“好吧,说正事。下午我进山,可不巧一直在下雨,只好寻了处矮坡暂避,谁知后来就遇到了这伙山匪,估摸是驴叫声引来的。” “你的驴此时正在后厨院中啃萝卜。”萧澜插嘴。 那待遇还挺好。陆追清清嗓子,继续道:“他们初时说成亲,我还以为是个色|欲熏心的莽夫,学旁人打家劫舍找媳妇,也没多想。可方才被你打晕那人却告诉我,这里的贼头一年内已经成了四次亲,男女都有,之时没有一个能活过三个月。” “一年内,那一年前呢?”萧澜问。 “一年前压根就没这个人。”陆追道,“贼头名叫张黑虎,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在碧霞山占山为王,又搜罗了一批不学无术之徒充当打手。不过方才那少年除外,他哥哥好吃懒做,一门心思要跟着张黑虎混日子,我猜他是为了救兄长出去,才会假意留在山寨。” “可在我出城时,百姓并未说山中有土匪。”萧澜道。 “因为张黑虎压根就不打家劫舍,也不会拦路抢劫。”陆追道,“即便砍柴人看到山寨,也只会当是落魄的武林门派,没有危险,自然不会提醒你。” 萧澜摇头:“这我就不懂了。”身为土匪,却不打家劫舍,只躲在这山里一次又一次成亲,不说别的,银子哪里来?须知要养这么多好吃懒做之徒,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是不合常理,所以我才临时改变主意,打算明日先见见这张黑虎,再行下一步棋。”陆追提醒,“你可不准捣乱。” 萧澜喉头滚动两下,像是将一句话硬咽了回去,即便明知是演戏,他也着实不愿陆追与旁人“成亲”——哪怕叫外头的淫|贼多看两眼,也深觉吃了莫大一个亏。 “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呢?”陆追捏住他的嘴,笑道,“傻,真当我要与他拜堂啊?” 萧澜顺势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不过这人是有些诡异。”陆追道,“你也多加小心。” 萧澜点头:“好。” “天要亮了。”陆追往外看了一眼,打发道,“先将外头的人扛进来吧,他现在可晕不得。” 少年被萧澜拖进来后,闻了半天清凉的药物,总算是幽幽醒转,却也没有多意外,甚至连萧澜都没多看两眼,只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就又一声不吭坐到了院中,继续面无表情守门。 “可以啊。”萧澜称赞,“有模有样的,收了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也要先等事情了结。”陆追打了个呵欠,“困了,想睡一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27章 番外二 土匪遇土匪③ 说有一大箱, 张黑虎还当真就搬来了一大箱。|尚未将盖子打开,便已有幽幽暗香盈满室中,萧澜微微皱眉, 陆追却道:“没事,熏书用的。” “真的是古物?”萧澜问。 “是是是,千真万确。”还没等陆追回答, 张黑虎便已经连连点头, 说完生怕两人不信, 又皆是道,“是我自己亲手挖出来的, 原以为不值钱,可看里头所记都是不死仙方,就留下了。” 冥月墓中的弟子, 会读古文字不奇怪, 可萧澜心中却依旧疑虑,这些帛书在地下埋了少说也有数百年, 何以竟能不朽不腐?想当初蝠那本穿魂**, 即便是被封存在密不透风的墓道暗格里,也依旧残破到一碰就化为碎渣,更别提是被装在箱中,沿途颠簸数百里地。 “用药水泡过, 而且这也不是一般的绢帛,加了天蚕丝。”陆追戴上银丝手套,从中抽出一本书册, “的确是那个时代才会有的技术。” 萧澜了然,又道:“替你搬下山吧,这里又冷又脏,别待了。” 陆追答应一声,叫来院中的少年,对他道:“你拿着这块令牌,去山下找马县令,就说我端了一个土匪窝,让他快些带兵来接应。” 少年答应一声,转身飞跑下了山。知县一听陆追在剿匪,初时还当是有人在捣乱,可看到令牌后,却实打实慌了一慌,也来不及多问,骑马赶车就带着人往山中跑。 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自然不是兵士与萧澜的对手,尚且不知出了什么事,就稀里糊涂被赶到院中套上了木枷。陆追倒也没追究地方官的责任——毕竟这伙贼人也不下山抢劫,只隔三差五抓一名外乡客,的确不易被觉察,以后多加注意便是。搜出来的银子充归国库,那箱书则是被萧澜亲自搬进了客栈里,仔细清点过,竟有一百三十六本之多。 “都是在写长生不老之术?”萧澜问。 陆追点头:“方法不尽相同,炼丹的有,打坐也有,害人巫术更多,不过无论何种手段,最后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能与日同辉,长生世间。” 萧澜摇头:“真是荒谬。” 既然出现在了冥月墓中,又用了名贵绢帛书写,香木存放,九成九是陆家之物没得跑。陆追合上箱盖,道:“应当是我那祖宗想要长生不老,所以费心搜罗了这些方术想成仙,只可惜还是未能得偿所愿。” “能想通。”萧澜道,“陆家当年权势滔天,必然有大批书籍源源不断送往陆府,或许蝠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浑水摸鱼拿到那本穿魂法。” “大概吧。”陆追回他一句,视线却未从那箱子上挪开。 “在想什么?”萧澜将他的身子转过来,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书?” “烧了。”陆追答得干脆,“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澜笑笑:“好,下午就烧。” “你都不问我理由?”陆追戳戳他的胸口,“能长生不老呢。” “万物皆有命,你我长寿就好,长生却不必了。”萧澜将他拥在怀里,“先前就说过,剥夺他人的命数强加在自己身上,血糊糊的,活一千年也不快活。”况且若消息传出去,这一箱书还不知会引来多少江湖纷争,到时候势必又是一场血雨动荡,倒不如烧了太平。 陆追答应一声,想了一会,却又自顾自乐出声:“等到七老八十,那你我就都变成了皱巴巴的老头子。” “所以?”萧澜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即便走不动路了,也照样能将你捧在手心。” 陆追笑着捶他一拳:“油嘴滑舌。” 傍晚时分,萧澜在院中生起一堆火,将那一箱书焚得干干净净。五日后,黑虎寨众匪徒皆已审问完毕,只等按律判刑,那名少年则是得了一封陆追的举荐信,前往日月山庄拜师学武。事情既已了结,两人便也继续朝着封城而去,时节正值秋意苍浓,一对有情人沿途看山看水看丹霞,真是数不尽的意趣风流。 封城靠近王城,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繁华锦绣,城门巍峨阔气,上头正披红挂彩庆贺丰收。萧澜带着陆追下马,不解道:“怎么又不去拜会那位张掌柜了?” “老张热情得很,定然不肯让你我出来住,逛街也要打发三五仆役跟着,推辞他还不高兴。”陆追道,“先在客栈中住一晚吧,明日再去张府。” 萧澜摇头:“只见过埋怨主人家冷漠不周的,你却相反,还怕对方太过热情,宁可住客栈。” “我若只有一个人,自然巴不得住在张府,殷勤吵闹总好过孤独冷清。”陆追牵住他的手,“不过这回可不成,我还想与你独处一阵。” “这样啊?”萧澜笑着替他整了整衣服,打趣道:“那只住一天可不够,也罢,就让老张再多等两天。” 城中最大的客栈叫金鼎楼,名字气派,房屋建得也气派。小二喜笑颜开将两人迎到上房,桌上早已摆好新泡的茶与点心。推开窗户向外看去,恰是这客栈中最幽静的一处园林,红黄落叶纷纷飘入湖中,搅碎一池金辉落日,庭院深深,当真有几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调调。 陆追道:“只可惜缺了一把琴。” “奔波一路,有琴也不准碰。”萧澜拧了条温热的手巾,替他将脸擦干净,又道,“先去软榻上躺一会,醒了我再带你去吃饭。” 陆追坐在凳子上,态度诚恳:“脸我还是能自己洗的。”这都找人代劳,未免太过骄奢淫逸 萧澜却不答话,只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又凑在嘴边亲了一下,方才道,“不准。” 这两个字说得又低沉又温柔,陆追像是被火燎了燎,使劲抽回手背在身后,耳根有些发烫。萧澜却没有再逗他,哄着人睡着后,就出门去打听哪里的馆子最好吃,哪里又有热闹可以看。 “吃饭?那就要去三洋楼了,羊肉与面都是一绝。”小二如数家珍,“听戏要去日锦楼,买东西就去如意坊,若想赏景,那就出城前往裤带山,虽说名字土了些,可风景却是数一数二的。” “那买琴呢?”萧澜又问。 “琴?也是如意坊,凤栖琴行,不过那里的琴可贵。”小二伸手指路,“穿过三条街,到了一打听便是,人人都知道。” 萧澜点头道谢,一路寻去凤栖琴行,老板却已经将门扇都搭了大半,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客人明日再来吧。”老掌柜道,“我得去吃饭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