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拒绝一只阴湿男鬼》 1、被遗忘的红线 “妈,过两天,我想再回奶奶家一趟。” 吃过饭,夏敛自觉起来收拾碗筷。 少年悄悄暼了一眼沙发上,正看综艺看得开心的宋纯,突然开口说。 妈妈今天心情显然还不错,这个时间点提出,应该也不算突兀?他想。 但沙发上坐着的女人明显反应过来了。 电视机上正播放着的节目传来一串欢快的笑容,但宋纯咧着的唇角,却是一下子放平了。 女人的眼睛默默从精彩的综艺中,移到了一旁站着的少年身上。 修剪整齐精致的眉毛轻蹙,明显地,她并没有想到少年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 电视的响声成了过分喧闹的背景音,宋纯看着他,带着些犹豫地开口: “今年还要去吗?” 要是寻常的人家,自己儿子放着大好的假期不陪着自己,还要嚷嚷着要去找自己的奶奶,做母亲的或多或少也会有点难过忧郁。 特别他们还是单亲家庭,她独自抚养孩子已经十多年了。 只是此刻,她的犹豫并非来源于此。 况且宋纯脸上的神情,也没有明显生气的痕迹。 突然转变了的情绪,并非是出于恶劣的婆媳关系,实际上,虽然丈夫去世的早,但她和夏敛奶奶的关系依旧很好。 甚至很多次都主动提出,想让她从那个偏僻的小村子里搬出来,和他们两个人一起住。 但此时,面容秀美的女人长眉轻皱,她依旧不太明白儿子这突然的请求究竟是为何,毕竟…… 夏敛的奶奶,半年前就已经与世长辞了。 何况,少年身上的另一件事,不是从他成年的那时候起,就已经结束了吗…… 她对那个小村子的唯一记忆足以算得上是糟糕,就算是这么多年来夏敛每年夏天,都要去那住上一段时间,她也依旧适应不了,每次一提到那里时,心中隐隐泛起的……悚意与厌恶。 站在一旁的夏敛自然不知道,自己妈妈此刻内心中的纠结。 少年看着她,略显无辜地眨眨眼,但没怎么迟疑,他依旧冲着女人点了点头。 “……你奶奶不是说过吗,去年就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吗?”她说。 宋纯是个典型的城里人,但她并不是讨厌乡村,也并不是排斥那个,总把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老人。 只是,她从前几次,因为各种理由去到那个小村子的记忆,实在是称不上多么美好…… 女人眉头轻拧,努力想把过往的记忆抛之脑后。 “而且你奶奶今年不是刚走,老家里都没人了,还去做什么?再说,去了也没人照顾你,乡下那地方,做什么都不方便……” 眼见宋纯微蹙着眉,絮絮叨叨地,显然还有长篇大论的趋势,夏敛直接上前一步凑了过去,打断“施法”。 少年从沙发后面矮下腰,亲亲热热地从后面搂住了母亲的脖子,唇红齿白的清秀脸庞上,露出了个清浅且甜蜜的单侧酒窝。 他好像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在熟悉的亲人面前撒娇,夏敛靠在宋纯的肩膀上,声音轻轻: “可奶奶那时候跟我说,她还惦记着她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说让我把她的一些东西带回来,还有,我还没跟姜叔他们正式道过别呢。” 向来都比较宠溺他的母亲,显然还是很吃这套的,尽管眉间的愁绪未减,但宋纯的唇角还是不自觉地翘了起来,但她嘴上却还是说: “跟你姜叔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让他把你奶奶的东西寄过来,也省的你再跑一趟。” 果然妈妈还是不太好糊弄,夏敛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本并不准备谈起的话题,此刻还是无法避免地要说出口。 他直起身子,在灯光下,琥珀一般透亮的眼睛,注视着宋纯疑惑看过来的目光。 夏敛缓缓开口: “可是,妈妈你忘了吗,那根红线,奶奶给我请的那根红线。” “她那时不还跟我说,让我‘亲自’,把它烧掉。” “……”女人无话可说。 —— 无论如何,夏敛还是坐上了回老家的列车。 …… “……等快到时间,再去不行吗?” 昨晚宋纯和他一起收拾行李时,语气里隐隐约约地还带了些小小的埋怨。 “可从前奶奶让我回去的时间,差不多不也就是这两天吗?”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转身轻轻抱了抱,明显不是很开心的妈妈。 “我往年不都是这几天吗,要是时间不对错过了什么日子时辰,可怎么办?” 夏敛歪头,颇为狡黠地开口,但说出来的话在宋纯看来,明显驴头不对马嘴。 女人不由得失笑。 因为他此时提起的这件事,从这个,被他们刻意隐瞒着的少年的十八岁生日过后,就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只是解释起来,又要费很大的功夫,况且她知道,夏敛甚至还不一定相信。 不过这最后一点的“祸患”,要是夏敛这次去过之后,能彻底解决掉,不用她再担心也好。 又想到了儿子明显坚持的态度,宋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一路平安,出什么事了,或者钱不够了都要记得跟妈妈打电话。” 她最后还是无奈地,抬头看着自己已经长高不少的儿子,不厌其烦地嘱咐道。 …… 路途遥远,在经过某一站时,高铁的窗外飘起了小雨,到最后,闷闷的微弱雨声在耳边响起。 盯着窗外密密麻麻的雨幕,夏敛缓缓放空。 视线跃过飘浮的雨丝,残留的意识逐渐回到了那日的病房里。 奶奶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刻,用尽所有的力气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夏敛在她的床前。 奶奶只有夏敛爸爸一个儿子,而他爸爸很早就去世了。 但,老人的病房里,却在这几日里,奇怪地挤满了他和母亲根本没见过的人。 而且他们都神情悲伤的不似作伪,一问,个个都说老太太对他们有恩,却都不肯说清这“恩”,到底是什么…… 想的远了。 夏敛垂下眼,离目的地越近,那日悲伤与永别的痛苦记忆,最终还是避无可避地,被回想起。 …… 病床上,老人本就浑浊的目光,在那日似乎更加模糊了,夏敛忍着哭声,将一张被泪水沾湿的脸,凑到了她的面前。 “奶奶,是我夏敛。” “怜儿……怜儿……”她无意识地呼唤着少年的小名。 “我听着呢,你说,奶奶你说。”哭腔无意识地愈加浓重,夏敛努力从她的唇边读出音节。 “红线……红线,烧了?”少年无意识地重复,“我知道的奶奶,这个我知道的,你说过很多次了。” “……不要回?…什么……玉佩?奶奶,我听不清奶奶……” 伴着他无助的哭喊,完全消失了的微弱呼吸,和急促尖锐的“滴——”声,一同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 少年控制不住地轻喘了一口气,努力将自己从过分悲伤的情绪中拔了出来。 奶奶毕竟已经走了,他再怎么难过也都无济于事。 但曾经她还在的每个夏天,都会要求夏敛回到老家,跟她住一段时间。 他父亲虽然走得早,但所幸在他生前,宋纯和奶奶的关系就不错。 加上这么多年,宋纯没有再婚,双方关系早已超过了普通婆媳,孤儿出身的宋纯,也乐意孝敬这个温良和蔼的老人。 但可能是怕麻烦他们,也或许是真的觉得自己一个人住着舒服,总归奶奶多次拒绝了妈妈想把她接过来,和他们一起住的想法。 甚至还老太太还好几次地,往宋纯卡里打过好几次钱,看宋纯急忙打电话拒绝的反应,约莫这笔钱数量也不小。 但说实在,他们也不知道,一个住在偏僻的村子里,不多与人交流的“普通”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攒下这么多钱的。 但好像也不难想? 毕竟妈妈也总是神神秘秘地跟他讲,他小时候,奶奶是怎样,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玄幻”情形。 什么“天地变色”“鬼门大开”“唰一下黄符就突然烧干净了”…… 总归一次比一次夸张,让本来还有些好奇的夏敛,后来极为肯定的觉得—— 还是让妈妈赶紧,把她手机上的小说软件卸载了吧。 但奶奶每年夏天打过来的电话,一涉及什么“当年请的红线”,尽管偶有不舍,但每次宋纯都会忙不迭地把他打包送走。 所以虽然自己并不相信这些东西,但那天夏敛为了说服宋纯,还是用出了这招,“杀手锏”。 只是,就像那时宋纯说的一样,奶奶已经走了,作为一个经受过多年科学教育的人,夏敛自己又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 然而为什么他这个暑期坚持要离开家里,回到老家呢? 无人注意的列车角落,戴着口罩的少年靠着座椅,微仰起了头。 琥珀般透亮的眼睛虚虚地盯着前方,视线在空中漂浮着,没有落点。 “院子里的那盆花,还有小福……”病床上的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 每年的夏天去往那个小院子,不知不觉地,已经成为夏敛的习惯了。 他熟悉每一棵他们亲自种下的花草,也喜欢那只叫“小福”的猫咪…… 不只是奶奶心疼她的小院,从小就在里面玩乐,看着它一点一点变成繁茂样子的少年,又怎么忍心让它荒芜呢…… 就当是最后一次长住吧,他想,他会把奶奶还来不及收拾的一切,都妥善安置好的。 何况,遵循奶奶曾经的话和遗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宋纯今年就要再婚了。 想到这,夏敛原本明亮的眼睛,也黯了黯。 这意味着,他们马上就要离开居住了很久的小家,然后搬进严叔叔给他们准备好的大别墅里。 严叔叔对她很好,也很尊重夏敛,当时宋纯犹豫时,夏敛也表示自己很支持,她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但当一个月前宋纯真的一脸甜蜜地告诉他这个消息时,夏敛才惊觉,自己好像还是有点不习惯…… 不过一向体贴的严叔叔,肯定不会让妈妈一个人忙活着搬家,而自己也并不太想做一个闪亮的电灯泡。 夏敛仰起脑袋,盯着动车冷白的顶部想: 那就让他稍微逃避一会吧。 —— “小帅哥,慢走啊。” 从县城到村里,司机师傅加了钱,此时也乐呵呵地,帮夏敛搬下了后备箱里的行李后,重新坐到了驾驶位跟他告别。 夏敛也笑着应答。 列车上突然的雨像是一场幻梦,他不过轻轻打了个盹,就已然穿过了那层雨幕,来到了过分“热切”的老家。 夏季燥热,但所幸门口的树下,笼起了一片绿荫。 跟原先的温度适宜的城市不尽相同,宛城的夏日总是来的更加早,也更为热烈一些。 不过才离开开着空调的出租车一会,听着耳边聒噪的蝉鸣,夏敛已经开始有点觉得热了。 只半年无人居住,从前总被老人家收拾的干净整洁的门口,此时竟到处都是杂乱生长的野草。 夏敛沉默地在门口放下东西,在随身携带的包里一阵翻找。 细白的手指略急躁地,将钥匙怼在钥匙孔几次,但熟悉的大门却都始终无法打开。 少年微微蹙眉,只是当他低头凝神去看时,却发现,乌黑的铅沫从钥匙孔里溢出,上面还隐约可见铁丝的划痕。 夏敛的神色一下子冷了。 口袋里的手机被拿了出来,细长地手指拨动几下,熟悉的电话被拨打了出去。 尽管生气,但夏敛还是收敛着脾气,温声开口: “姜叔,是我夏敛,我回老家了。” —— 等姜叔带着换锁师傅,把外面的锁都拆下,按照夏敛的要求换了更为牢固的新锁,又在门口加了明显的监控探头后,天色都已经略微见黑了。 安装的师傅笑着拒绝了,姜叔客气的“都这么晚了,不如回我家吃饭”的邀请,带上工具就骑着摩托车走了。 但面对夏敛,姜正豪显然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他今日正好休假,也没穿什么警局制服。 此刻他豪爽地揽起了夏敛的肩,颇有分量的拍了两下,开口道: “小夏!今年还以为我跟你心兰阿姨还以为你都不会回来了呢,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好让我去接你啊。” “今天说什么你都得过来吃饭,你婶儿早做好饭在家等你了!” 他们这习惯叫婶儿,但夏敛这个“城里来的”从小叫的都是阿姨,此时一见到夏敛,姜正豪倒也开始混不吝地乱称呼了。 夏敛有些无奈地笑,只是本来有几分空落的心,还是在这微凉的夏夜里,涌起了温热的暖意。 …… “唉,你家里偏僻,乡下又不是城市里哪哪都是监控,不过约莫还是那几个皮实的小孩。” “前几天他们偷别人家的东西被人打了,还是我们处理的。这两天太忙了,我也没怎么去你奶奶家看,谁想得到他们还敢去你家翻!” 姜正豪没多解释,不过两人人都清楚这是为什么。 这个小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们这有一个“神婆”。 而一旦是牵扯到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就算是不信,也让人不想轻易招惹…… 没想到这群孩子胆子还怪大的。 “回去了可一定要好好看看,家里有没有丢什么贵重东西。”姜正豪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夏敛点点头,也说:“应该没丢什么,下午那时候我也都看了,只有大门和下面的一间杂物房看着被撬开了,主屋里面人住着的屋子,他们应该都没敢动。” “那就行,实在不行记得联系叔,叔肯定帮你找回来。” 夏敛笑着说好。 姜叔的小女儿,灿灿,一手抱着夏敛刚才从包里翻出来,送给她的小兔子玩偶,另一只小手挥着,乖巧地跟夏敛说“哥哥再见”。 “灿灿再见。”夏敛骑着姜叔友情提供的小电瓶车,也向后方挥了挥手。 小车微弱的灯光,被逐渐吞没在宁静的夏日夜里。 …… 这两年,小村子的主路上也都安了路灯,但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路上,月光不甚明亮,只有小电瓶车这一束短促的亮光。 转角的谷地白天少有日照,当进入的那一瞬间,夏风微凌,幽冷的气息,让只穿了件短袖的夏敛,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一段路好像格外黑,是两侧的树荫太密吗? 此夜无云,头顶高悬的明亮满月,此刻却仿佛连一个小小的光斑都未曾投下。 只是在白日里,饱受一阵烈日折腾的夏敛,这会却只顾着享受凉意了。 宽松的t恤在身后被风吹鼓起一个小包,少年此时甚至觉得自己少带了一副随身听歌的耳机。 不过,只一会夏敛就开始庆幸,自己并没有带上这种阻断声音的东西了。 …… 安静到连一声虫鸣都不曾有的地方,一点点特殊的动静,都格外的引人注意。 “…是他……他爸说……他有钱……”声音因为遥远的距离,而显得有些缥缈,但带着明显指向性的话语,让夏敛忍不住蹙了蹙眉。 四周昏暗,不远处的光亮就格外的明显,何况那还是一堆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这大半夜的,正在围着哪个倒霉蛋。 距离在不断拉近,原本嘈杂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从远处靠近的夏敛,默默关掉了小电车的灯。 “口袋里装着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小电车停在了视角盲区。 四五个小混混一样的男的,在这处偏僻无人的角落,趁着夜色,明显是要对眼前的人“趁火打劫”。 夏敛拧眉。 虽然觉得这伙人的行迹恶劣,但他少年此时也不想故意惹祸上身。 所幸这群人是背对着自己的,夏敛拿起手机,绿色的报警电话的按键,下一秒就要被按了下去。 “我没钱……”微弱的声音,从人群的围着的中间传了出来。 明明是普通又稍显懦弱的声音,却莫名使夏敛突然地,从手机上抬起了头来。 少年略带迷茫的清澈眼眸,穿过围起的人群间隙,正对上了那双—— 在过分刺眼的灯光下,无助偏头用单手挡着,但不小心瞥过来的,颤抖、却莫名冷漠的眼睛。 黑暗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少年并未注意到,头顶上清亮的月光不知自何时起,就已经完全不见了。 四周晃动着的黑暗被眼睛下意识地忽略,夏敛只看得见面前那一片,让人眼睛刺痛的光亮。 对视的那一瞬间,想先打报警电话的念头,蓦地从夏敛的脑袋里消失了。 胸腔里的心脏在不停歇地砰砰跳动,像是要跳出咽喉,挣扎着蹦出来给谁看…… 他原本并不是什么冲动的人的…… 只是此刻,少年仗着自己学过几年跆拳道身手不错,停下电车,想也不想地直接冲了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存于梦境的身影 “我已经报警了。” 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使在场的所有人都转过了头。 突然出现的少年冲他们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很有底气一般地接着说: “你们要是不想被请去喝茶,可以继续。” 话是这样说,但来人的样子,明显是一副,对他们身后这人的维护姿态。 寒冷的夜风吹得带头的李光蓦地打了个哆嗦,但脑袋却像是突然清醒了。 姓晏那老头嘴里十句有八句都是假话,信他说他儿子有钱,但不如他们自己去街上直接抢。 何况就算是偷偷放/贷,现在这个社会,做了这种事,还大张旗鼓地打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他也从来不会这么没有脑子的。 带头的李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陌生的少年,冷哼了一声,最后还是挥挥手,带着几个明显也同样犹豫起来了的小弟走了。 但骑着摩托车离开的路上,他也有些纳闷。 他们是怎么来到这的呢……好像是忽然一醒神,身体就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了…… 虽然早就看他们这一家人不顺眼,但怎么就今天,想着要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而且在他原本的设想中,还会是个不小的教训…… 感知的触角似乎即将就要碰到了那块,隐秘的、存于脑中的寒意,但很快,心里莫名的恐惧,潜意识中,又不敢让他轻易去回想。 是今天酒喝多了吧,他想。 但李光最后还是单手,重重地擦了一把脸。 夜风寒凉,他骑着车,后知后觉地激起了一身冷汗。 …… 看着这几辆扬长而去的车,夏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头一次觉得炸耳的摩托车声浪这么动听,他想。 方才被明晃晃的车灯照得通亮的地方,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手机的灯光微弱,此刻他们好像也融于了这份夜色里。 “……谢谢你。”被“救下”的那人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可以说是飘忽。 夏敛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轻飘飘的声音,好像是自深不见底的黑夜中响起。 漆黑的夜晚,连虫鸣都无有一声的夏夜,轻易就被赶跑了的坏人…… 还有眼前,黑发全然遮住眉眼,只露出了一截苍白尖细下颚的,落难“受害人”。 怎么又恰好……见义勇为的少年就为此停下了脚步…… 夜晚好像有点太静了。 少年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现在的人类或许,还保留着从前原始的生存本能。 这种看不见的本能,有时,会让他们在眼睛和脑子都还没发觉的时候,就偷偷告诉他们—— 快赶紧离开。 靠近的脚步一瞬间停了下来,夏敛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阻止着,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踌躇。 你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他想说些什么,但喉咙突然被哽住,敏锐的第六感仿佛正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说不清是怎样的感受,焦躁恐惧的情绪涌上头脑,夏敛身上的汗毛在那一刻似乎都立了起来…… 快跑…… 但他的脚动不了。 因为可悲的是,在听到“他”说话的一瞬间,存于胸腔间,那颗鲜红的心脏就开始翻滚跳动,向来冷静的脑袋止不住的发热发烫。 几百只欲飞的蝴蝶在胃里冲撞,挣扎着想从他的口中吐出。 于是,所有一切的不知名恐惧,都只能暂时地被,排在了第二位。 “……不用谢不用谢!” 夏敛莫名打了个寒颤,像是一下子从不该有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 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呼吸在此刻都乱了几分: “……刚才是我骗他们的,我还没来得及打电话报警呢。” 少年不敢看他,只是微红着脸,冲他展示自己亮着的手机界面。 简短的报警电话下是还亮着的绿色的按钮,明显还没有按下去。 大概是夜里太黑,刚才他又故意把亮度开得高了些,这样一晃眼,那群人估计刚才什么也都没看见。 应该也是他刚才装得比较像……吧? 所以他们也就轻易地一哄而散了…… 很容易就能说服自己的结论,但夏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隐隐感觉有几分不安。 刚才的情况明明还很危急,对方那么多人……然而一向冷静的夏敛,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突然地冲动了起来。 但所幸结果还不错,想到这,夏敛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 “……你还好吗?”救下了人的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转头温声问。 夜色遮住了他微红的耳廓,只是视线飘忽几次,夏敛的目光才敢穿过黑夜,轻轻落在这人的脸上。 带些新旧不一青紫伤痕的年轻脸庞熟悉又陌生。 但明显他此刻关注的点并不在于这个。 本来少年漂亮白皙的小脸上,还残留着几分因“羞涩”而泛起的红晕,此刻却是一下子变白了,他瞳孔轻颤,明显被受害人身上严重的伤势吓了一跳。 不是还没来得及打架的吗……他有些慌乱地想。 心中隐隐的不安,极快地被关心和心疼掩盖了过去,并迅速地在夏敛心中占据了上风。 只是离得近了,不仅是少年能对他身上的伤,看的更清楚。 “他”深黑的眼睛下,像是某种只在夜间行走的动物一般,幽幽地覆了一层浓绿色的膜。 致使他并不需要借着手机的微弱灯光,就能明显地看到,少年惊吓过后的满脸心疼,甚至是爱怜地,似乎还想伸过手来碰一碰,他手上的伤口…… 只是,那只带些明显温热触感的手掌,刚伸到一半,就被惊慌失措的主人收了回去。 这一次,藏在头发下的眼睛,着实是真的弯了弯。 像是懵懂的幼童,在观察一只脱离种群,“离经叛道”的蚂蚁,恶劣又多余的好奇心,悄悄从祂的身体里,滋生了出来。 他刚才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吧。 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浓烈的恐惧与不安。 要知道祂可是向来对这种情感,感知得更为敏锐。 但刚才为什么不跑走呢?祂不由有几分好奇地想。 而且这个人类少年……还奇怪地做出了这样一副,不似作伪的关心姿态。 四周的黑暗似乎都更浓了一些,浮动着的,无边无际的黑色雾气仿佛也在窃窃私语。 [为什么不跑呢?][为什么不跑呢?] [他好奇怪。][他好奇怪……] [对,真是奇怪的小人类……] 夏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就像是自己的心脏被重重扎了一下,有种尖锐且急促的痛感突然出现。 但还好自己最后没有太过冒犯,他想。 “疼吗?”少年蹙眉,他并未注意到另外一人仿佛始终置身之外的神色,少年略显焦急地问,“要不先到我家,我给你包扎一下?” “我家很近的,我带着你,骑车一会就到了。” 少年神色真诚又急切,像是要拉他的胳膊,但又害怕,碰痛他的伤口。 浓黑的眼睛轻闪。 像是一只阴郁懦弱的小动物,害怕地躲在安全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但更像是躲在阴暗处的毒蛇,窥视着时机准备伺机而动…… 面前看不清神色的人,藏在厚重黑色刘海下的深黑色眼睛,似乎是盯了少年看了一会。 林间的小路上像是吹起了一阵阴风,夏敛忍不住抖了抖单薄的身体。 奇怪……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吗…… 明明刚才从远处瞥见,好像是夹了一点绿? 一无所知的少年,怔怔地眨了下眼。 但突然生出的想法就像是一缕抓不住的轻烟,不过一会就被他抛过了脑后。 迎着他过分直白的视线,夏敛莫名感觉有些不适,他刚想侧过脸,就看见那人蓦地弯了弯唇,用跟方才完全不一样的欢快语气说: “好啊。” —— 方才被云层遮挡住的月亮,似乎就这会才怯怯地冒出了头来。 月光微凉,静静流淌。 虫声轻响,小电车的“嗡嗡声”在这个宁静的夏夜里,显得分外明显。 突然的情况让夏敛的脑子有些乱,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一个陌生人,马上就要回到他跟奶奶的家了。 身后坐着的人,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地,不出声,不动作,唯一接触到的一点身体,也透着像尸体一样的冰凉温度。 他真的还在吗? 夏敛莫名地,不敢真的从倒后镜里,向后仔细去看。 但此时,少年背对着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不去看他青紫的伤势,夏敛才觉得自己的脑子恢复了往常的冷静。 以至于现在他才能慢慢地品出,今天晚上的所有行为,似乎都不太合时宜。 明明带着这人去药店,或者医院应该会更好…… 奶奶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一声不吭就带人回家的行为,还是让夏敛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这毕竟是奶奶家。 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又不能把这个可怜人直接扔在半路。 “……”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夜风带着股让人清醒的凉意,前座的少年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决定给他包扎好伤口,就让他赶紧离开。 …… 计划被打破了,祂想,但意外地,这并不使恶鬼感到厌烦。 夏风将“他”额前长长的黑发吹开,天上的月芒微弱。 在一无所知的少年身后,那双浓绿的眼睛,像是在冒着幽幽的、属于大型捕食者的光。 刚才有人进入祂的“域”的第一时间,祂就感知到了。 但比起一群极为容易捕获的“猎物”,一只突然闯进来的,有着雪白皮毛的“好心人”,果然更能让祂兴奋呢。 无人注意的黑暗角落,坐在后座的人轻轻扬唇。 …… 诡异的安静氛围,一直蔓延到夏敛停好车,把人带着进入屋内。 白天里只顾着在外面转悠,致使夏敛虽然已经回来了很久,东西还一点都没来得及收拾。 客厅里有些乱,没来得及打开手机手电筒,少年就已熟练地摸索着打开了灯。 明明他才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但夏敛转身,垂着眼睛莫名不敢看他,颇有些局促地开口道:“你先坐,等我去拿下东西!” 说完,就匆匆地跑开了。 虽然东西都没怎么整理,但开了灯的客厅,还是看着明亮又高级。 跟这副身体一直居住着的地方,还泛着灰黑的开裂墙壁一点都不一样呢,祂想。 刚从沉睡中苏醒,与世隔绝了很久的“人”,此时趁着主人的暂时离开,光明正大地左瞧右瞧。 灰白的手臂上,隐隐的红黑色血液渗出,但他还是直接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中间柔软的沙发上。 只能说所幸,夏敛还没来得及掀开,沙发上白色的防尘布, 一串稍显急促的脚步传来,少年一手提着一个大大的药箱,一手拿了个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空调遥控器。 “热吗?我开一下空调。”他没话找话似得说了两句。 “滴滴”的两声后,夏敛抿了抿唇,动作有些迟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少年自然也看到了,客厅里、沙发上洒的哪都是的暗红色的血液。 ……但明明刚刚少年有让他自己按好。 但怕是在路上就已经一直在流了。 刚才没来得及处理,但一直在出血的伤口,他真的不痛吗,怎么没听见他出一声? 这么大的出血量,他真的能坚持到现在吗? 沙发上坐着的人依旧沉默,似乎还在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少年接下来的动作。 因为到处都盖着白色的防尘布,熟悉又陌生的房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伏在他的肩头,冲他的耳边吹着凉气…… 空调的冷风一股股地从身后吹来,如影随形的莫名冷意始终,轻轻趴伏在他的肩头。 左手小指微微发烫,终于唤回了开始莫名发起呆来的少年。 也终于让他下意识地,看了沙发上的人一眼。 刚才的笑容仿佛只是幻影,沙发上坐着的人,此时充分展现了与他阴郁外表如出一辙的沉默。 生气了吗……夏敛有些愣怔地想着。 但一看到他,少年的脑袋就不自觉地发蒙,什么恐惧害怕与细思极恐,通通都被他抛之了脑后。 从地面到他正坐着的白色沙发罩上,滴落的黑红的血液分外明显。 额发遮住眉眼,“他”脸色像是死人一般的灰白,嘴唇也似乎因失血而变得苍白。 好可怜…… 夏敛脑袋里,迟钝地冒出了这样的爱怜。 细瘦的喉结滚动,少年咽了咽口水,拿着药箱凑了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别人上药…… 棉签蘸取褐色的碘伏,少年抿紧嘴唇,半蹲在了“他”面前。 “把袖子拉起来,让我看下你的伤好吗?” 似乎是怕他不同意,夏敛微微仰起头,用一双在灯光下,更显得清纯透亮的眼睛盯着他。 “……好。”祂似是顿了一下,伪装完全的深黑眸子轻垂。 “他”顺从地答应了,依言翻起袖子,一阵轻微的撕拉声响起。 “嘶——”但当他真正看见了这人衣服下掩盖着的伤口时,夏敛还是忍不住抽气。 由于刚才这人过分粗暴的动作,胳膊上好不容易凝固的血痂也被撕开了。 青紫交错的手臂上,还有一道两指粗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不过幸好他身上的血,已经流干的差不多了,再怎样也只能可怜巴巴地渗出来几滴。 “……这是怎么弄的?”顾不上处理,夏敛蓦地抬头,带着隐约的愠怒,颇为惊异地问。 看着年纪并不大的少年,身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伤口。 难道还是刚才那群人? 夏敛深深拧眉,在思考明天带他去报警的可能性。 “我不记得了……”坐在沙发上的人开口,黑色的额发散开,他垂下眼,声音轻轻。 要知道这具身体被打的记忆那么多,祂可没有那个闲心,把它们一幕幕地翻出来对账。 但他敷衍至极的话语,在夏敛看来却是一副懦弱的,不想追究的样子了。 可毕竟他们才第一天认识…… 夏敛低头,将多余的气愤压了下去。 少年无意识地微鼓起了脸,淡色的唇抿起,一副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但还是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给他包扎起了伤口。 轻柔的棉签,触及到了他早已完全冰凉了红色血肉,黑红色的血液流不出了,只有褐色的药液凉凉地进入了他的身体。 很是新奇的感觉,祂想。 少年露出的毛茸茸头顶,发旋圆圆,因为过近的距离,浅淡又熟悉的香气,慢慢且清缓地钻进了祂早已腐朽了的鼻腔。 身体里的潜意识,比寄宿在此处的祂,更先一步的翻出了记忆。 大片大片被扯出来的记忆,顷刻间就在祂的脑海里划过。 黑色的眼睛轻闪,坐在沙发上的“人”,不自觉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 祂看到了,这个人。 夏敛。 在“他”的梦境中,总是存在的缥缈身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轻嗅的淡香 “你想要什么?” 墙壁灰白脏污,粗糙的水泥地上,蜷缩趴伏着的少年身上,几乎是没有一块好肉了。 一向阴郁又怯懦的眼睛,从下方仰视着那团翻涌着的黑雾,他的语气几乎是绝望。 越靠近这团不可名状的黑雾,他就越忍不住颤抖的欲/望。 但当恐惧堆叠到一定程度,就不可遏止地,变成了可悲的愤怒。 “我愿意把我有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你……” “只要你,帮我报仇!” 可他身上又有什么呢? 两人一鬼都无比清楚这个事实。 一个明显时日无多,只剩一口气就要马上腐烂在地里的肉/体,并不是什么好的交易材料。 ……毕竟就算祂真的,少见的要跟这群弱小的人类玩“过家家”的游戏,也绝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就算是在人类当中,也格外软弱的身体。 还不如祂自己捏一个新的。 隐于黑暗的鬼魂托腮,有些百无聊赖地想着。 看出祂的不为所动,少年明显更歇斯底里了起来: “求求你了!什么都行,我什么都能给你!求你……帮帮我……” 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一种黑红色的、无比的愤怒与绝望,几乎要在这个普通的人类的身上,烧起来了。 忽然的兴趣起了来。 祂刚从沉睡中苏醒,给自己找点乐子好像也不错。 恶鬼勾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深不见底的雾气中伸了出来。 “好啊,那就把你的身体……还有那块玉佩,给我吧。”祂说。 契约达成。 —— “疼吗?” 突然的声音,打断了祂,正挑剔地翻看着,这具身体埋藏极深记忆的动作。 祂“吃掉”了他们的记忆,但并不是每一份都值得让祂细细翻看。 但比起从前只是魂体上的吞噬,太久没跟人类接触过的恶鬼,都有些忘记了—— 一旦“进入”到这些人类的肉身,他们残存,且多余的情感与记忆,就极其容易被唤醒。 特别是,眼前的少年,还曾是“他”日思夜想过的人。 记忆像是倒放的胶片一样,在祂的默许下,一帧一帧地在眼前浮现。 但这些,存于人类脑中,仿佛带着黏腻粉色滤镜的场景,还是着实让祂也有些难以消化了…… 不过当祂的意识醒来时,就看见刚才记忆中,那个总出现在明亮夏日的少年,此刻正矮着身子给他上药,清澈的眼睛里,看着他早已没有知觉了的身体,还满是疼惜。 明明本人是意外的清爽,祂想。 由于那份契约,伤害了“他”的人祂一个都不会放过,但是…… 那些被“他”紧紧隐瞒着,连记忆中都不肯让自己看见一下的人,祂又要……怎么对待他呢? 额发掩盖下的眼睛轻弯,但祂开口,却是一副可怜样子: “好疼……” 怎么会疼呢,毕竟这早已都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但祂如愿的看见了少年轻皱起的眉头,和明显的更加轻柔了的动作。 “那我再轻一点。”夏敛说。 像是不自觉地为他难过,少年原本漂亮标致的眉眼,此时微微垂下了些许。 唇珠微翘的嘴唇轻抿,少年细致地一点点上完药水后,还爱怜地给面前人呼了呼。 “还疼吗?”他抬头问。 一系列不自觉亲昵的小动作熟练又自然,在夏敛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给这人上好药,准备打上绷带了。 “……”羞耻后知后觉的浮现。 为什么还要给他呼呢……好尴尬,明明他们也就才认识不久。 …… 【疼吗?】 不疼,就是有一点轻微的痒,祂看着他晶莹透亮的眼睛,这样想着。 但坐在沙发上的人并没有回答夏敛的话,他盯着少年微微泛红,但依旧掩不住担忧的脸,唇角轻扯,反倒是有些突兀地,提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以前也救过我的,你忘了吗?” “……啊?”夏敛有些懵,并没有反应过来,他突然的话题转变。 “啊,你果然忘了。” 语气听不出失望,就像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所发出的,一声果不其然的感叹。 一切不能使“自己”彻底脱离泥潭的,好心的帮助,通通都是只会把他拉进更深的深渊,祂这样想着。 但这具身体的原身显然并不觉得。 看着他细密刘海下,微微露出的深黑色眼睛,夏敛莫名紧张了起来,刚想开口问清楚,就听他接着开口。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那次我被爸爸打,他把我赶出了家,我那时候很饿……后来你给了我一个面包,还给我贴了创口贴。” 尽管那片小小创口贴根本盖不住“他”所有的伤疤。 “很多次那些人欺负我,也是你把他们通通赶走了……” 祂随意地从记忆中挑选几件讲了出来。 但这些当然不是全部,少年清俊的身形、漂亮的脸,还有那偶尔靠近时,闻到的浅淡香气…… “他”偶尔会觉得自己恶心,总是不可遏制地肖想着,跟他同一性别的少年。 略去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内容,祂总结开口: “……你真好,就像一个天使一样。” 恶鬼自然没有愧疚之心,祂只是漫不经心地,去读着另一个人的惊心动魄的心理变化。 逐渐升温的脑袋高速运转,夏敛终于在脑袋的角落里,找到了熟悉的记忆。 难怪自己总觉得这里的民风不太淳朴,因为从前他每次回来都能看见,受欺负的小孩,或是少年。 没想到他们竟然都是一个人。 也不怪夏敛这么多次都没发现,毕竟这几次只是他在这里这么多年来,所碰见的偶然事件,何况穿着不同的人,每次连脸都不让他看见,总是会很快的跑开…… 人是回想起了,但夏敛实在是记不起这人名字了。 似乎只记得他姓晏,因为他当时恰好问了一个过路人他的名字,那时他还觉得这个姓还挺好听的…… 他的年纪应该比自己小,毕竟以前总是瘦瘦小小的一个,现在倒是长大了,都跟自己差不多高了,夏敛想。 “我想起来了,你是……小晏,对不对?” 顶着红透了的耳廓,少年巧妙的换了个称呼,亲切,又看不出他根本不记得他的名字。 毕竟他刚才的话语那么真诚,让夏敛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太记得他。 只是,一个模模糊糊地称呼,谁能发觉他究竟叫的是谁? “……” “……是的,我就是小晏啊。”沙发上坐着的阴郁“少年”不甚明显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又冲夏敛弯起了唇角。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唇边的笑意加深。 但又因为身上的阴郁气息太重,反而在夏敛看来,倒是一副故作的开朗模样了。 他真的受了好多欺负,夏敛蓦地想到。 只是自己看到的,就这么多,那那些他没有看到的呢? 难怪他身上到处都是青紫的伤口。 好可怜…… 夏敛抿了抿唇,并没有过分苍白地问,为什么没有人管他,为什么没有人照顾他。 柔软的沙发又轻陷下去一个位置,人类温暖的体温,兀地靠近了这副,冰冷如死尸一般的身体。 “以后被欺负了……就来找我,好么?” 突然产生的想法,情不自禁地被吐露了出来,就连夏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主动给自己招惹来一个这样的“大/麻烦”。 明明他们也就在刚刚才真正认识,何况跟一个不清楚底细的人承诺什么,这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但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夏敛看到“小晏”似乎也愣了一下。 细白的手指攥起衣角,少年想也没想地,就开口为方才自己过分突兀的言论找补: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的,不是…同情你……啊,我就是……最近回来太无聊了。” “你能常来找我玩吗?” 少年眼神真挚,虽然是明显可怜“他”的样子,但同时还善良地,不忘照顾一下他脆弱的自尊心。 要是从前的那个真正被称为“小晏”的少年在这,恐怕都要高兴地跳起来了。 但,又会因为在心上人面前可怜的自尊心,然后迅速地跑掉…… 不过祂可不是,那种懦弱的人类呢。 夏敛忐忑间,好像是听见了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 “……我会的。”祂说。 比起那些亟待惩罚的罪人,祂显然更喜欢这个眼睛亮亮的,叫夏敛的少年。 …… “真的要走吗?已经很晚了,收拾出两个房间很快的,今晚就住在我家吧。” 夏敛轻轻蹙眉,明显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还要让他尽快离开的想法。 “我要回去的……不回去的话,爸要打我了……”面前人轻轻地开口,还是一副怯懦害怕的模样。 “……”夏敛咬了咬唇,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当事人都没说什么,他又有什么立场去干涉。 少年顿了顿,最后还是说:“我骑车送你好不好,你等一下。” 没等他说什么,夏敛就迅速跑开了。 轻微的闷笑声,在无人的夜里悄悄响起。 刚从屋子里,拿出车钥匙的夏敛小跑着出来,就看见了早已空无一人的门口。 “跑得好快……”他喃喃道。 冰凉的夜风与黑雾擦肩而过,无人发现这漆黑夜里,到底隐藏了什么。 —— “臭小子,又去哪去了!让你给老子买酒,你买的东西呢!还敢跑……” 粗劣的男声自看到熟悉的怯懦身形后,就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地言语辱骂。 看来吞噬掉一部分他的魂魄后,这人也并没有安静多少,恶鬼颇有些烦恼地想着。 可祂也挑食,也并不是什么都“吃”。 而且身旁的黑雾们,也明显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该庆幸方才格外不同的人类让他有些愉悦,刚动用了些力量的恶鬼,此时并没有搭理他的想法。 眼中的黑色雾气蔓延,本来还在破口大骂地男人一下子就呆滞了下来,僵硬着一步一步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到盘踞着的地方,恶鬼便又回到了,从前习惯了的懒怠模样。 毕竟祂也才刚刚苏醒,纵使从前的实力怎样强大,被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类少年,不小心唤醒的恶鬼此时也十分需要补充能量。 一半的灵体出去捕食,只有不到一半的“身体”寄居在这里。 习惯于掌控一切的恶鬼轻轻阖上了眼。 身体的主导权被祂主动放了手,所以此时,属于这具身体本身的潜意识,不自觉地就变得愈发明显。 祂垂下眼睛,就像此时的动作,并不是由“他”自己做出来的一样。 缠在手腕冰冷上的,被那人亲自,一圈圈仔细缠上的雪白绷带,被一只带着血痕的手,细致地重新解开,叠好。 黑发遮住眉眼,柔软洁白的布料被放在了鼻尖前,深嗅了一下。 虽然祂只能闻见,浓重的药味和那股属于布料陈腐的气息,但这副身体还是凭借着强大的本能,硬生生让祂也感受到了那股,隐藏极深的轻盈的淡香。 “……” 祂已经沉睡很久了,对于这具身体莫名其妙的行为,祂并不排斥,也说不上喜欢。 祂只是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名为人类的这种生物,各种奇奇怪怪的行为。 恶鬼垂眸,漫不经心地单手托腮。 “啧…” 但当另一个潜意识欢欣着,要把这条洁白的绷带,放到他珍藏的“垃圾堆”时,祂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淡淡的厌烦情绪。 不过只是祂的一丝意识触角,就足以压过了这具身体所有的潜意识,身体的主导权又被恶鬼无意识地握在了手里。 黑眸微敛,祂转头看向了那个,上一秒还被祂称作“垃圾堆”的地方—— 小巧的木箱里装着各种各样的,一看就是被使用过的东西。 水瓶、手帕、黑色头绳……祂甚至都不需要翻动记忆,就能猜出来,这些东西到底属于谁。 还真是,怪恶心的……祂想。 于是,洁白的绷带,与那人特意赠予祂的素色手帕,就被随意地,扔到了另一个敞开的抽屉里。 但它们单独放置着,倒是跟那一堆“垃圾”,泾渭分明地摆放开了。 …… 所有的意识不过刚回到这具身体里,恶鬼就明显地感受到了,狭小的房间里,泛着灰黑的墙皮,以及明显的腐臭气息。 原本祂还并不在意,但自从方才从少年家回来后,这地方破烂的就更加明显了。 恶鬼隐隐地皱起了眉。 一团黑色的雾气“嫌弃”地提着老鼠的尾巴,将角落里那只,死了已经不知多久的东西,远远地扔了出去。 炎热的天气,在这个没有空调的狭小屋内,老鼠的腐臭味掩盖不掉。 那他这具本就破败的身体,看来也撑不了太久。 啧,坏了还得再捏一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奶奶的布人偶 他昨晚忘记把窗帘拉上了。 所以,今日格外灿烂明亮的阳光,不由分说地,便铺满了整间卧室。 明媚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同样照醒了还在床上,挣扎着不肯起来的少年。 该起来了吗……但妈妈不还没有叫自己起床的吗…… 夏敛迷迷糊糊地想着。 薄薄的空调被里伸出了一截白皙柔嫩的手臂,在床头摸索着,开始寻找起了自己的手机。 夏敛惺忪地微睁着眼睛,还在发懵的脑袋迟钝地想起了,自己昨天就已经来到奶奶家的事实。 手机被摁开,上面的时间写着,十点二十五。 已经快中午了。 啊,快起床吧,今天还有好多事没做呢,他这样想着。 但毛茸茸的脑袋,又缓缓地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轻微的“啪”一声,手机又从掌心落到了被子里。 算了,再睡会应该也没关系。 毕竟他真只会睡一小会的…… …… 所以睡到下午才起床,真的不是夏敛的本意。 毕竟昨天他从下车起,都没怎么停下过忙碌的步伐。 就连一直到昨天晚上,他也是堪堪打扫干净客厅,收拾好自己的卧室,等到快凌晨了才睡下的。 而且前半夜,夏敛也不知为何一直睡不安稳。 少年其实很少做梦,宋纯曾说过,那是因为奶奶给他请的红线,有防祸凝神的功效。 ……虽然他还是觉得,这只不过是他个人体质的原因罢了。 但昨晚的这场少见的梦境,明明上一秒还让他忍不住沉溺,下一瞬刚清醒,却始终回忆不起来了具体。 只记得像是有一条黑影,明显影影绰绰地透着诡异,然而他好像还浑然不觉地,挣扎着靠近…… 算了,毕竟只是一场无厘头的梦而已,想那么多干什么。 原本有些短暂失神的浅色眸子,蓦地又亮了起来,恢复了往日里的光采。 透过二楼卧室里的玻璃窗,夏敛一抬眼就看到了院子里,还在安静绽放着的,鲜妍的红色月季。 奶奶不在,它们也有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夏敛无声弯了弯唇。 昨天太晚了,但家里很多东西还来不及收拾,趁着今天天气好,那就赶紧开工吧。 —— 一打开这间杂货间的门,夏敛就感觉一股潮湿阴冷,又带着灰尘味道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挥了挥手,似乎是想让这股陈腐的气息快些散开。 这间从二层小楼分离开,独为一体的小屋,许久都没人来了。 院内的明亮,更衬得这间背阴的小屋昏暗。 夏敛拉开屋里老旧的灯绳,昏黄的灯光闪烁几下才逐渐趋于稳定,散发出黯淡的光线。 奶奶在世的时候,这间堆着许多,很久都未再使用器物的房间,就已经落了一层灰了。 昨天的换锁师傅干活很麻利,他们也只在门口停留了一小会。 所以屋口和屋内凌乱的,带着浅浅灰尘的脚印,不用想也知道是属于谁的。 夏敛轻轻地叹了口气。 但昨天他已经生过气了,今天更多的是有些难过。 里面大多都是奶奶从前“做活”所使用的器具,自从奶奶身体不好后,就已经被废弃很久了。 但蓦地让他看见这些东西被翻乱、践踏,夏敛也很难不生气难过。 虽说里面多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就算是被人拿走了些什么,估摸着金额,也难达到盗窃的立案标准。 何况听姜叔的意思,那几个他提到的小孩,约莫也已经被逮住惩罚过了。 还是先看看这屋里,有没有什么重要东西不见了吧,夏敛想着。 虽然他也知道能被放在这个屋子里的,也都不可能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略有些拥挤的小屋内放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但原本胜在被他们收拾得干净整洁,也就不显得杂乱,但此时,几个大柜子、大木箱大开着,几团被扒出来的杂物乱糟糟地被扔在地上。 夏敛叹口气,任劳任怨地开始一点点收拾。 不过这项活算不上累。 白皙干净的手指捡起了被随意扔在地上的,一截断裂的陶人。 夏敛记得它的,而且他还想起了,小陶人身上的这道裂痕,并不是因为这次的“意外”,而造成的破坏。 这来源于他从前的一次不小心的手滑,但因为是奶奶刚送给他的,夏敛当时不舍得扔,后来就不见了,没想到竟然是被放到这里了。 少年弯弯唇,将只剩下了半张脸,微笑着的小陶人,重新放到了架子上。 风从屋外透过门扉,吹进了这间有些阴暗的小屋内。 一旁放置着的木柜子半开着,柜门被风吹动,发出刺耳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声响轻易地就吸引到了,房间里唯一活动着的,人类的注意力。 夏敛从记忆里轻轻回过神,转头看向了那个,明显有些年头的黑红色木柜子。 他其实也并不是对这间屋子里放着的所有东西,都了如指掌的。 所以当夏敛毫无防备地,打开了不断吱呀出声的柜门时,突然出现的东西使他瞳孔猛缩,甚至是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柜子里,苍白含笑、栩栩如生的人偶安静地坐在那里。 无神的瞳孔似有血色,里面的东西一动不动地看完了,柜外的人类被吓了一跳的动作。 小时候怎么不觉得,奶奶做的布人偶这么吓人。 夏敛轻轻呼了一口气,睁大了的眼睛放松地轻眨了几下,少年此时颇为讶异地看着柜子里的人偶。 熟悉的、有他腰那么高的人偶也静静盯着他。 他想起来了,从前奶奶眼睛还好的时候,经常会缝一些各式各样的布人偶。 而这些跟小夏敛差不多高的精致人偶,那时自然就格外得他的喜欢。 甚至有一次,小夏敛为了跟奶奶置气,还要带着自己最好的“玩伴”离家出走。 但最后被路上的小狗吓到,啪地一下就摔到了地上,手掌破了,最后还把这个布人偶的脸上蹭的都是血…… 而这只人偶的眼睑处,还明显地带着些红色的血痕。 果然是它,但没想到奶奶后来竟然没把它洗一洗吗…… 夏敛一想到,刚才自己被这东西吓了一跳后,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了。 笑容过后,少年的神色不免带了些怀念,他伸出手,默默将它扶正了,又将它身上那些散落的黄纸,都拂干净了。 黄纸? 小屋内的光线还是太过于昏暗,夏敛颇为惊讶地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又随手在柜子里抽了一张出来。 随即少年就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个红木柜子内部,竟然贴满了这些“黄纸”,甚至这些黄纸上面,竟然还用朱砂画着些符咒一样的图案样式。 那这应该叫“黄符”更合适些,夏敛想。 不过这大概也都是些,奶奶从前画的“符咒”什么的。 唬人的东西,奶奶从前常用,他想起。 一个装着人偶,从内部贴满了符咒的红木柜子,正常人谁都应该会觉得害怕。 但原谅夏敛,他实在记不得这份“创意”,到底是奶奶做的,还是小夏敛当时无意的“神来之笔”。 毕竟小时候拿着奶奶的符咒,学着电视上人演的到处贴,超酷的好吧…… 想起小时候做过的蠢事,夏敛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不自觉地翘起了唇角,怀想当时在奶奶身边,无忧无虑的时光。 黄纸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地轻响,夏敛轻易地就看到了柜子里,人偶旁空缺的另一侧。 是少了什么吗?但夏敛又实在不记得这里到底放过什么。 少年蹙眉,白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开始将手中的黄纸,搓成了细条。 但一阵突然响起的清扬音乐,打断了夏敛的苦思冥想。 是妈妈的电话。 宋纯的声音从手机的另一端传来:“怜怜,吃饭了没有啊?” 怜怜,夏敛的小名。 是的,因为少年刚出生的时候,奶奶和妈妈给他起的名字叫“夏怜”,而他现在的这个名字,还是等他再长大了一些,在他的强烈抗议下,妈妈才带他去改了名字。 但家里的亲人,还是这么习惯去叫他了。 昨天刚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跟宋纯报过平安了,此刻听见了她的问话,夏敛还是乖乖地回答:“中午饭刚吃过呢。” 没想到宋纯听完一笑:“现在都几点了才刚吃过中午饭吗,你是不是又起晚了?” “我昨天一天太累了嘛。” …… 母子间一阵说笑后,宋纯顿了一会进入了正题。 “怜怜,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夏敛不由得问。 “你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吗,因为天气原因没及时回去老家吗?我昨晚做梦,又梦见了那次你差点被车撞……之后还不小心被摔断了腿……”想起那时自己的绝望心情,宋纯声音明显地低了下去。 她显然已经完全把那两件事,归因与那次他没有及时回来老家了,夏敛想。 少年无声地叹了口气,但他并没有进行什么无意义的反驳。 ……实际上就算是每次他回来了,奶奶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对他进行。 是的,在夏敛的记忆里,奶奶似乎从来都没有拿她那一套神神鬼鬼的法子,放在夏敛身上过。 他只是每年照常的回来,与老人一起度过暑假,然后再没什么意外地回去家里。 少年没开口,只听着他/妈妈接着说: “我前几天只想着,你奶奶不是说过,你十八岁之后就不用再……唉,但凡事都有个万一,今年还是你成年后的第一年,你奶奶又不在了,总归你先在老家好好呆着,就跟往年一样好不好?” 夏敛自然没什么异议,这本来也就是他自己的想法,更何况现在能让母亲安心,他也很乐意。 “好的,妈妈,我会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的。”少年说。 电话那头的宋纯好像又叹了一口气,带着些愧疚似得说: “也怪我最近太忙了,没能顾上你。“ “等我忙完了,就也过来陪你好不好。” 夏敛拒绝的声音还没说出口,就听她说: “我也好多年没见你姜叔他们了。” 握着手机的手掌一松,夏敛也笑着说: “好哦,那我在这等你。” …… 夏敛打完电话一回头,就看见那个,眼睛处带着红色血痕的人偶,正歪着身子盯着他。 少年的心脏又猛地受到了一次惊吓。 但蓦地,他又想到,今天连他都被吓了两次,那前几天偷闯进来的几个人…… 怪不得屋里的脚步那么凌乱,这间屋子还明显只被翻了一半…… 于是,安静被摆放在柜子里的人偶,就看见了少年面对着它,脸上突然灿烂起来的笑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难以记得的名字 “要买个小电车吗?你就回来住这几天,还买啥,直接把咱家这个带走骑就好了。” “反正这搁家也没人骑!” 夏敛早上来还车,姜正豪一听他说,他想要自己买个小电瓶车,便很是大方地向他“推销”起了,自己家的小车。 姜叔语气诚恳,夏敛也知道他丝毫没有勉强和装客气的意思。 但今年要买个新的小车,是去年奶奶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的了。 离他们家最近的那家小卖部,去年家里出了些事,现在也总是时开时不开。 其他的卖东西的地方,就离得更远了,有时候奶奶和自己在家时,还总要麻烦姜叔帮忙购置一些用品。 虽然姜叔也很乐意,毕竟他也是把老人当自己家的亲人来孝敬的。 但夏敛有手有脚的,也不能总麻烦他。 所以此时夏敛也连忙解释道:“还是要买的,不过买个小的就好了,这样我去哪也方便,家里这个,婶子不也偶尔要出门用。” “况且去年我都跟奶奶商量好了。” 家里其实还有辆三轮车,何况借给夏敛也不过只有短短的一个月。 但见夏敛搬出了“奶奶”的话,姜正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略显可惜地叹了口气说:“那行吧。” 昨晚傍晚时就开始刮起了大风。 今早的时候,就没有了过分灿烂的日光,只有接连不断的热量从厚厚的云层中传了出来。 早晨的时候只觉燥热,像是在闷湿的蒸笼里,让人难以呼吸,下午这会倒是还好点,凉爽的夏风又刮了起来。 最近暑假哪哪都忙,镇上的警局事也不少,姜正豪方才值完班回来,刚一个人吃完了早已凉透了的午饭,就恰好碰见了夏敛过来了。 虽然少年今年已经十九岁,而且多年间陪着奶奶生活,说起来,很多事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但在姜正豪眼里,他显然还是只是个刚成年不久的,仍需要被照顾的小孩。 甚至要不是不知道,带他从他奶奶家离开,对夏敛的……有没有影响,姜正豪肯定就要直接拉着夏敛住到自己家里了。 所以看到今天夏敛想买个小车什么的,他也想着自己也可以抽个空,陪着看看挑挑,给夏敛买个新小车,就算是提前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了,姜正豪想。 这样少年想必也没法推辞。 姜正豪刚想跟夏敛约出个时间来,就听一旁的少年貌似不经意地,却突然换了个话题开口: “叔,你知道…咱们这有哪家是姓晏的吗?” “嗯?姓yan,哪个yan,日子头那个晏字吗?” 看姜叔一愣,像是被这个突兀的问题问住了,夏敛连忙补充着说:“对,应该就是这个。” “……他家应该有个孩子,男生,我看应该跟我差不多大,可能会比我小个几岁?” “这……让我想想。” 姜正豪在镇上的派/出所工作,虽然附近住的都是乡里乡亲,但村里的大姓,却都是刘、李之类的。 一个并不算常见的姓氏和描述,倒也让他好好想了一会。 只是唯一想到的一家,在他的印象里却是…… “……那孩子是不是头发很长,天天还低着头也不看人,也不爱说话?” 倒也没那么寡言少语吧。 但想起了那天晚上碰到的,一眼看上去颇为阴郁少年,夏敛迟疑了会,还是点了点头。 这次倒是轮到姜正豪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你怎么认识他的?”男人问,但话里明显还带着欲言又止。 “昨晚回家的时候,一群人围着他看样子是想欺负他……我刚好路过,看他身上还带着伤,就带他回去处理了伤口。” 夏敛略过了其中地惊险,尽量简约地给他解释了情况。 只是他姜叔显然不好糊弄。 “昨晚?你回家的时候碰见的吗?你没有直接过去碰上那些人吧,那些人欺负了你没有?” 姜正豪拧起眉,但随即又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切如常,明显也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又微微放下了心。 只是话题的另一方,是不是被他下意识忽略了?夏敛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他是知道的,一向热心的姜叔,并不是一个看到陌生人受欺负,会不闻不问的人。 夏敛眨了眨眼睛,顿了下才接着开口:“……没有,我骗他们说我报警了,他们就走了。” 还不待姜正豪再开口询问,少年就蹙着眉,先一步问出: “还有那个小孩呢,叔你认识他吗,昨晚那些人应该还没打他,但我看他身上都是伤,没人管管那些人吗?” 唉。 姜叔叹了口气,语气间并不像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反而看着,像是知道些什么。 虽然夏敛来过这个小村子很多次,只是奶奶还在时,就似乎也并不怎么想让他多出去,尽管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但少年也很乐意,跟奶奶窝在院子里。 所以夏敛其实对奶奶的小院外,村子里的事,并不怎么了解。 少年此时竖起了耳朵,抬着眼睛等待眼前人下面的话。 有些像在别人身后议论他们了。 但姜正豪还是想让夏敛,主动且自觉地去规避一些,他不该沾染的风险。 所以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想尽量公正地向夏敛解释。 “那小孩……品性算不上好,也做过几次小偷小摸的事,从前被人逮住过几次,光闹到我们这的,都有好几次。”姜叔说完,却又忍不住叹息,“……只是,唉,但这也不能都怪这孩子。” 他这话显然中间还有隐情。 “那他父母呢,他们都不管的吗?”夏敛无意识地拧眉,忍不住抬头问姜正豪。 只是这恰好是问题所在之处。 “……他母亲早些年自己喝药死了,他爸整天更是游手好闲,酒鬼一个,不工作,天天就靠着政/府给的那一点补贴和他儿子的赚的钱过活。” “有了钱就去喝酒打牌,喝醉了听说还要打他这个儿子,也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辍学了,但年纪小也找不来什么正经工作……”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没闹大我们也不好干预。” 说到这,姜正豪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要知道法律和警察有时也只能保护,想被它保护的人,但就算是他动用了这份武器,对这个生来,仿佛就带着悲惨命运的男孩来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村里人也都知道点他们家的事,对于这孩子的小偷小摸,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看见了,也会给他一碗饭吃。” 好可怜…… “他”就是这样长大的吗,难怪看着那么不爱跟被人交流,还总是一身伤。 夏敛轻蹙起眉头,但姜正豪接下来说的,又使他心揪了几分。 “只是一个月前,这孩子也不知道犯什么昏,偷到隔壁村子的那几个混混身上了,尤其是他爸打牌还欠人家钱,一来二去算是结了仇了,那些人可不会管他到底可不可怜。” “有好心的路人看见了,还会管管,报个警什么的,要是没人看见……唉,总之,下次在遇见这种情况,记得第一时间报/警或者给我打电话,不许再直愣愣地冲进去了知道吗?” “……知道了。”夏敛顿了下还是说。 对着面前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姜正豪知道,作为一个警官,他不应该对谁有偏见。 但,仅仅是作为一个夏敛的家人长辈来说…… “……那家人和那孩子,你还是少接触吧。”姜正豪还是忍不住劝道。 只是,少年一看就是心事重重地拧着眉,对着他看过去的视线,肉眼可见敷衍地点了两下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姜正豪见状,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只是他还来不及接着教育,就看夏敛倏地抬头。 “叔,那他叫什么名字啊?” 规劝的话语停在了喉头,姜正豪又一次被他突然问住了。 知道他的姓氏,也是因为知道,他那个臭名昭著的爹姓晏。 但这孩子到底叫什么呢? 一向记性良好的中年警官,此时也不由得摸了摸脑袋。 晏?……想不起来…… 他怎么忘得这么快,明明不久前他还处理过关于这孩子的案件。 从前仅有的,相处过的记忆,此时似乎也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看不清,越想捕捉,就离得越远。 只是姜正豪摆了摆头,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名字?谁知道他叫什么呢,我唯一听见过几次,还他爸带着侮辱性的叫……唉,明天上班我帮你问问。” 是连名字都不被人知道的程度吗…… 明明这件事跟他无关,但他想起昨晚遍体鳞伤的人影,少年还是觉得,此时心口闷闷,有些喘不上来气。 夏敛抿了抿唇。 听完了整个事件,少年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于是姜正豪顿了顿,打算换个话题。 “……说起来,你承宣哥也快要回来呢,他……” 姜正豪忽地开口,可他没看到一旁少年的目光却已突然地,完全被另一件事,牢牢吸引住了。 虽说是刮了有一会的风了,但夏季的午后还是难掩闷热。 夏敛只是偶然地一抬头,就瞧见了,不远处正从树下经过的,无比熟悉的人影。 凭借了良好的视力,和莫名的感觉,少年瞬间就确定了,那就是方才,他们话题的中心。 好像姜叔刚才还说,不让自己跟他接触? 但,下意识的反应于理智先行一步。 “叔,我突然有点事,先走了哈!”少年突然的喊话,打断了姜正豪的话语。 下一秒,姜正豪就看见,穿着浅蓝色短袖衬衫外套的少年,就像是一阵清凉的风一样,轻快地跑走了。 “这小子……” 无奈的话语随着被不断拉远的距离,最后消逝在了,阴沉闷热的空气中。 一会怕是要下雨了。 只是少年跑得太快,姜正豪也忘了提醒他带一把伞。 这场雨应该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 不过一会还是发个信息,让夏敛赶紧回家吧,他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突如其来的惊吓 姜叔家在居民区的角落,离在村子另一边的夏敛家有些远,但离旁边的山林田地,倒是近的很。 快步走过中间的水泥大路,路过一个大拐角后,这后面竟然是一片茂密的林子。 夏敛脚步匆匆,一路小跑,可到了这之后,还是弄丢了熟悉那人的身影。 绿色的枝叶在夏日长得正繁盛,说不清都是什么品种的树木高大密集,甚至在这其中,夏敛还看到了几棵极为粗壮的老树。 生长到地面的树根虬枝盘曲,像是交/缠的粗壮蟒蛇般,在裸/露的地表上,形成各种盘根错节的空隙洞穴。 少有光照且湿度较大的地方,比闷热的外面凉快了不止一点。 所以此时夏敛一进来,就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凉意侵入身体。 但这地方平时显然也是有人来的。 走过偏僻的林中角落,一条被人常年踏过才形成了的小路,就出现在了夏敛面前。 他自然而然地就顺着小路往前走了。 这几日晚上总刮风,甚至是呼呼的、劲力不小的风。 这件事对这片树林的影响显然也不小,刚走进去,夏敛就看见了林中地上大大小小的,被风掀断的断枝落叶杂乱地散落着。 路上的障碍太多,夏敛默默放慢了脚步。 其实这个地方他根本不熟悉,甚至是从前根本没来过。 只是刚才上一秒还在和姜叔交谈,让他无比揪心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眼前。 明明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要对他干什么,但夏敛突然还是想见到他,就算是只打个招呼也好。 不过那人是不是跑的太快了一点。 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的少年,扶着一旁树木粗粝的枝干,缓缓喘了一口气。 安静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的林间,夏敛似乎隐隐约约地,还听见了不远处的流水声。 不见天光且湿气浓重的地方,地面长了很多他不认识的花草,但更多的,还是角落和树根处,湿滑幽绿的苔藓。 其实这里还是挺凉快的,树木也说不上特别杂乱,跟从前他去的那些,城市里的森林公园显然还不太一样,他想。 找人是一方面,但自从进来开始,少年就开始了自己无意识地,新奇地左看右看。 但不小心瞥到一段,挂在不远处树枝上的深绿色藤蔓时,他后知后觉地想起…… 这地方会不会有蛇? 少年原本大胆向前深/入的动作倏然僵了僵,本来还挺兴致勃勃的,想往里探索的心,想到这也瞬间冰凉了。 毕竟,他最讨厌…最害怕的动物,就是滑滑溜溜、细细长长还吐着信子的、冰冷的蛇了。 小时候在老家,尖叫着被一只黑蛇蜿蜒爬行着追的记忆,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夏敛原本坚定地向前走的脚步,突然踌躇了起来。 继续往里进的想法瞬间熄灭了,抿起嘴唇的少年已经开始思考,在这个似乎空无一人的地方,直接喊对方名字的可能了。 但好像还是有点尴尬,夏敛摸了摸脑袋。 况且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万一不小心喊出了路过的别人怎么办…… 或者,要不今天先走吧,等明天问到他家的地址,也可以再去找他的,少年想。 他始终没有看见那人的身影,方才突然爆发出的强烈吸引力,在因为距离逐渐削弱。 而这寻找的路上虽然新奇,但又太长、太“危险”了。 别的他倒是不怕,但万一这林子里,真的有蛇怎么办,小时候被那条蛇追着跑的时候,好像也是在这种林子附近…… 少年已经开始泄气了。 刚才为了避开倾倒在路上的树枝,夏敛走到了一旁的大树旁,在此思考了片刻后,他最终还是决定先离开。 所以此时,少年丝毫不设防地转过了身。 “!” 但他转身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满眼绿褐的树林。 一张靠的极近的脸,像是这林间悄悄生出来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脸侧。 少年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张带着血痕的青紫面颊,距离他只有几厘米远。 距离过近。 有冰冷非常的气息,在那一瞬间,缓缓地笼在了夏敛脸上。 原本比他高了一些的人,此刻还特意稍矮下了身子,隔着厚重的黑色刘海,一双布满了血丝的深黑色眼睛直直盯视着他。 少年瞳孔收缩,心脏开始了熟悉的挣扎跳动。 夏敛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不过是强忍着,才没有发出尖叫。 因为刚刚惊吓之余,他还是很快地,就认出了熟悉的人。 但脚上却还是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然而,已经不再那么洁白的鞋子没注意,不小心踩上了树根处的湿滑苔藓,少年脚步不稳,趔趄了几下,所幸及时抓紧了一旁的树木,才不至于滑倒。 少年快速地喘了两口气,喉结滚动,略显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明明从前朋友们这样恶搞的也很多,但这次他好像被吓得格外明显,他想, 才受到了惊吓的人,还在慢慢平复着,自己过度紧张的呼吸。 所以他此刻并未注意到,来人始终的无动于衷,看到他明显被吓到的大动作,“他”的眼睛,似乎还轻弯了一下。 夏敛扶着一旁的树干缓缓站直。 明明可能还是被来人,故意地这样吓了一/大跳,但却又因为是这个人…… 所以此时,少年意外地没什么生气的情绪,反而脑回路歪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他低着头有些沮丧地想着: 好丢脸,像是显得自己不太稳重一样…… 心脏又在扑通扑通直跳,是因为之前自己走了很久,还因为自己刚才被吓到了? 但又好像是因为……终于又见到他了。 “你……” 夏敛轻轻眨了下眼睛,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面前的人不慌不忙地先了一步开口。 “他”好像笑了一下。 “是你啊。”他说,话语里还带着明显的惊讶意味。 可分明是他突然出现在了夏敛身后,现在却又像是,这会才认出来夏敛的样子了。 清秀脸庞带着些青紫的伤痕,冰冷迫人的呼吸,随着“他”逐渐站直了的动作,被再次拉远了。 这也使得原本还有些呆愣着的少年,从怔松的情绪里逐渐回神。 说起来,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不是也挺像跟踪的? 也难怪他方才故意吓自己…… 少年轻蹙起了眉,抿起的淡红色嘴唇轻轻张开,他刚想解释什么,却没想到嘴边的话语,再一次被突然的情况打断了。 “你们说那个姓晏的就在这?” “看到他进去了是吧?今天不把他打死我跟他姓,还敢偷拿我们的东西……” 尖锐的示威声和人群的喧闹声,很轻易地就透过了安静无人的外侧树林,听力一向不错的少年几乎在瞬间,就捕捉到了他们话语中的关键词。 他们是冲着“小晏”来的! 原本还在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的少年,倏地抬起了头与他对视。 只是眼前的人,竟还抬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微微低头看着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但是人群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夏敛神色颇为焦急地快速看了眼手机,在发现此时山林里的信号微弱后,很快地又将目光向四周投去。 “……怎么了?”迟钝的人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但夏敛可不会坐以待毙,最后只能让在他看来,本来就很可怜的“小晏”,再次在他面前受欺负。 听声音,来者人数显然不少,这边只有他们两个,硬碰硬肯定不行。 少年拧着眉,不断扫动的视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 在人间游荡过很久的恶鬼,其实对这种名为人类的物种,性情很是熟悉。 这不仅是因为,在记忆都被遗忘的过去,祂曾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更是因为,像这样的场景……不管是祂主导的,还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祂都曾撑着脑袋,漠不关心地观察过不少。 慌张危机的场景,即将到来的危险,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自己…… 何况这人还曾害怕过自己。 要知道恐惧的根一旦埋下,要想全部清除,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厚重刘海下的眼睛,似乎再次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按照人类的规矩,他们不过只是萍水相逢过几次的陌生人。 但这个叫夏敛的少年,还救过“自己”很多次呢…… 所以这次他跑掉的话,祂也并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不计较少年这次的“抛弃”。 ……毕竟这次他的“猎物”,可是外面的这几个人。 不易察觉的淡淡黑雾在四周飘荡着,像是突然升起的云雾一般,缓缓地笼罩起了这片绿色的区域。 呼呼的大风又开始吹了,就连远处天上厚重的阴云,都轻易地被拖拽着过来。 只是此处树林间,这看似轻盈慵懒的云气,却始终安然着,不见消散。 大风刮过,原本情绪激昂的人群似乎打了个寒颤,其中五感敏锐的几个人,甚至都莫名萌生了退意。 “马上要下雨了,宋哥……要不咱们明天再来行不行?” 一向不敢乱说话的小松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但被他称作“宋哥”的人,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甚至他们这一行人,都不过是半大的少年。 只是他的话似乎吹散在了风里,带头的人并未听见,仍然直愣愣地往林子深处进。 落后几步的几个少年对视一眼,心一横,还是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 要是太多人类突然一起死掉,似乎也会招致一些麻烦来呢,祂忽然想到。 虽然祂并不怕麻烦,但如果会有人总来干扰自己“平静”的生活,祂也会很头痛的。 毕竟祂只是偶尔喜欢逗弄一下他们,在这些千奇百怪的人类身上找找乐子。 像是舔着爪子的猫,漫不经心地按住了小鼠的尾巴。 恶鬼自认为自己还是很“善良”的。 对于这副,他寄生着的身体面前的少年,和既定的结果,恶鬼已经做好了预测,也并没有接着看的打算。 此时祂的注意力,正隔着半个树林,通过黑雾,投在了新来的人群上。 …… “……?!” 所以当祂发现自己被捂着嘴巴,拉扯着缩进了某人的怀里时…… 总是带着伪善人类面具的恶鬼,第一次极为真情实感地怔了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洞穴之中的独处 老树的根部拱起,粗壮裸/露的根系,在地面上搭出了个狭小的树洞。 被折断不多时,还带着繁茂绿色叶子的树枝倒在角落,恰好遮住了这个本就不大的空隙。 身下是不知道何时吹进来的,厚厚的枯叶,它们把这个洞口撑得更小了,但所幸两人都是清瘦的少年体。 且一个还格外的瘦。 方才看到面前的人还“呆愣”着无动作,焦急地拉着这人身体进了洞穴时,夏敛不经意间用手掌,丈量了他过分干瘦的胳膊。 更为浓重的爱怜一闪而过,不过夏敛知道现在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 来者杂乱的脚步声,几乎在下一秒就来到了此处。 幸亏他们躲得及时。 夏敛微不可查地轻舒了一口气。 略微急促的轻微喘息声在耳边响起,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 来不及反应,祂就被少年拉进了狭小的树洞里,这里太小翻不开身,祂就莫名地,坐在了……这个弱小人类的怀里。 夏敛的手掌仍盖在他的嘴唇和下巴上,少年尖细的下巴还抵在了他的肩膀上……使得这更像一个亲密的,从背后的拥抱了…… 半弧形的地方,越靠近里面,空间更小,他们被迫弯着腰,紧紧地靠坐着。 身后人类的心跳,显然因为紧张而跳的很快。 透过薄薄的胸背,清晰明显的碰撞声,似乎也传到了祂早已停滞的胸腔里。 两双长腿也伸不开,只能挨挤着,胡乱地蜷缩在一起。 那股,那次在绷带上闻到的,隐藏在这具身体记忆深处,被祂偶然感知到的,如同幻梦一般的清浅香气,现在满满地蔓延在了,这方隐蔽的小小角落。 不用呼吸的“人”似乎也受不了似得喘了一口气,在夏敛的手掌里,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呼吸声。 祂难以忍受地皱了皱眉,所有的注意力都不得不地放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狭小空间里。 总是在一旁撑着脑袋观察的人,并未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成为故事的参与者。 甚至是被人半抱在怀里的参与者。 祂显然并不在乎外面的人,祂动了动,不适地想要挣开。 “嘘。” 只是显然这份挣扎还没两下,就被身后的人直接制止了。 轻微的温湿气流拂过耳侧,接着是一句微弱,但却仿佛透过耳道,轻轻地搔在了脑袋深处。 “……不要乱动。” 似乎有脚步缓慢的小虫子,通过这句话,偷偷爬进了耳朵。 夏敛满意地感受到了怀里人陡然安静下来的动静,确定他已经不会再发出什么声音,于是将手掌轻轻地放下了。 片刻后,他微微蹙眉,抬起头,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外面新进来的人群身上。 脚步声、嘈杂的说话声和林间轻微的回音,比刚才更为清晰地传到了耳侧。 透过狭窄洞口前还算茂密的树枝缝隙,夏敛借着自己良好的视力,终于看清了这群人。 这些甚至还不是那天晚上,他见过的那群人,夏敛意识到。 这群来人显然年轻的多,看样子,他们那之中最大的,也不过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 但他们胜在人多,尤其领头的那个姿态放/荡,衣服下的大片纹身一直蔓延到了脖颈处,眉尾上扬,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刺头。 上次跟那群稍微明事理的,年纪大些的人还可以“商量”,他们权衡过利弊后,可能就会直接走掉。 但这次这群,看着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们,夏敛可不敢保证,上次用过的招数这次还会不会奏效。 更别说现在连手机都没有信号……被发现了,就更不太妙了。 夏敛半揽着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往洞穴的内处缩了缩。 轻微的草叶被碾压的声音响起,人群中有人的眼风好像扫了过来。 夏敛迅速地收敛了视线。 狭窄的树洞内,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靠近洞口处的方寸之地。 但因为挨挤的身体,少年的余光间,不小心瞥见了,身前人略长的黑发下,轻微泛红,还沾着血迹的耳廓。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明明上次见还没有。 本来危急十分的情景,但夏敛莫名就是不可遏止地,被他身上这一丝的异常,吸引到了注意力。 少年抿了抿唇,不允许自己再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夏敛的视线重新跃过从身前人的肩头,从洞口中探了出去。 “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看见人?那小子不会是蒙我们的吧!” 在夏敛印象里,那个带头的,明显看着不好惹的“大哥”,首先忍不住开了口,紧接着就是其他人的声音。 “宋哥,李小能那怂货连个山都不敢进,又怎么敢骗你。”跟李小能关系还不错的少年解释了两句。 “依我看,八成是他看错了,比起教训那个姓晏的,不如回去先把李小能这个狗货教训一顿!” 山林间小路崎岖难行,他们走了很久,不免已经有人心生了怨气。 “小松不是也说,他也看见了吗?” 带头的宋翔冷不丁地冒出了这样一句,众人的目光,也就自然而然地投向了人群的最后。 “啊……” 被众人目光盯视着的小松打了个哆嗦,刚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看见了不远处,宋翔面无表情盯着他的漆黑眸光。 “……呃,我是看见了……十几分钟前吧,我还看见他进来了,应该就是顺着这条路走了吧……” 小松头顶隐约都冒出了冷汗,第一次从宋哥的身上,看到了那么深的压迫感。 “好不容易逮到了这个滑不溜啾的小子,今天说什么也得让他把那东西,给我交出来。” 宋翔一锤定音,余下的人再有什么想法,显然也只能吞进了肚子里。 众人不远不近地四散了开,老老实实地开始在附近搜寻了起来。 怎么就刚好,在这里开始仔细寻找了起来呢? 洞穴里两人听完了全程,靠近树洞内侧的夏敛,此刻更是心急如焚。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被掏了出来,红色的信号栏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夏敛任何想要求援的想法。 害怕手机的亮光吸引来人,少年极为迅速地按灭了,早已被他设置成了免打扰模式的手机。 夏敛不知道,这么大一个林子,怎么这群人就正好,在他们真正的藏身之处附近找了起来。 虽然这个被树枝遮盖着的洞口的入口足够小,也足够隐蔽,但依照这群人的搜索效率,找到他们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没办法了。 几个人的交谈声仿佛就响在头顶,夏敛已经开始回忆,从前学过的跆拳道技巧了。 就算是打不过他们,一会一定要喊大声点,要是能把附近路过的大人喊过来就好了,少年想。 只是作为人类的少年,还在为怀里的人,抱着“决一死战”的想法,殊不知,树洞里的另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早已有了新的“想法”。 躲在树洞内的这么长的时间里,已经完全足够祂,构思好一个更加完美的剧本了。 身后人看不见的地方,隐在黑暗中的苍白唇角轻轻扯了扯。 少年还在拧着眉思考着对策,就发现了身旁的人似乎拉了下他的衣服。 微弱的亮光下,夏敛向他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 外面的人群还在走动,但似乎慢慢地远离开了这个地方。 但见他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夏敛一悚,忙将自己的手掌递了过去。 只是他好像不是太懂的样子。 少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趁着亮光捉住了他放在一侧的手掌。 【怎么了?】 白皙细长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尘土,洞穴黑暗,但在祂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差别。 少年被压的久了的手指,指节还泛着淡淡的轻粉,温热的触感在祂摊开的掌心上写写画画。 他做完了这一切,还很是无辜地睁着眼睛,向祂做出了个询问的表情。 恶鬼好像愣了愣,连一直都在伪装的呼吸,都短暂停滞了。 但另一只温热的手还在一旁催促着祂。 心神莫名有些不定,尽管跟自己想的形式不同,但恶鬼还是匆匆地,在他柔软的手心上,留下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话术。 没想到另一个人的手指勾画这么痒,但夏敛还是在努力地辨识,他写出的每一个字。 【……他们在找我,我走,你留下。】 但凡祂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虽然这些人本来就是“他”招惹过来的,但他的这番举动,还是能让旁人感动的稀里哗啦。 然而,祂可不是一个懦弱的人类,而就算是这副身体是原主在这,怕也只会可怜兮兮地缩在少年的怀里哭。 祂颇有些刻薄地想。 要知道,就算被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人类,抱着缩在了狭小的洞穴里,但这样的行为并不应该给自己要做的事,造成多大的影响。 祂想,这本来就不能干扰到祂最开始的计划。 虽然这意料之外的场面,也并不使祂感到无聊就是了。 ……当然,祂到底是有几分想作恶的心思,还是,不过是迫切想从这个,充满了温热体温和香味的狭窄洞穴里快速出来。 这可只有祂自己知道呢…… 手心上简短却有力的话语,使夏敛倏地抬起了头。 尽管面前是一片看不清的昏暗,但夏敛感觉自己好像还是捕捉到了那双,带着些落寞凄凉的黑色眼睛。 本来只是搭在他腰侧的手,突然一下子缠得很紧,夏敛似乎还怕他突然跑了一样,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 原本还留有间隙的背上一热,少年似乎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背上。 身后人类的心跳又突然快了起来,祂想。 祂也不想察觉到的,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再一次被拉的太近了。 细瘦的下巴牢牢地钉在了,说要自己独自离开的,那人的肩上。 不说还好,怎么一开口好像真的走不掉了,祂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跟祂预想的,也完全不一样。 所以只能让别人来了。 过分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目标明确地朝着某一方向过来了。 是“宋哥”。 透过树枝的缝隙,来人的眼睛,和他脖子上纹着的那双黑色龙目,似乎一齐捕捉到了,藏在角落中的夏敛。 漆黑冰凉的视线莫名使少年打了个哆嗦,差点呼出口叫声止于喉间,夏敛下意识地再次捂住了身前“小晏”的唇。 “宋哥”格外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方向。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拨开过分杂乱的树枝,仿佛下一秒,就会完全地把两人暴露在天光之中。 少年覆在祂下半张脸上的手掌,似乎更紧了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头顶上的深色外套 他是不是看见了? 漆黑的眸光带着冰冷的温度,仿佛这具凶狠的人类外壳下,寄居的是一只冷漠无情的鬼魂…… 本该紧绷的注意力,怪异地偏离到了另一个奇怪的角落。 失神只是一瞬间的事,少年这样想象着,却莫名更加笃定了这人,一会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两个。 不过不管这人到底看没看见,至少他现在还没喊人过来。 要是一会,被这群人在这个狭小的树洞里捉到了,他们两个人恐怕也只能束手就擒。 但要是他们过会,直接从这里面窜出去,跑得快了,说不定还能少挨两下打…… 尽管一向人缘很好的少年,从前并没有过相似的经历,但这也并不妨碍他此时冷静地分析着情况局势。 也顾不得什么会不会被发现,夏敛手臂一用力,将嘴巴还被自己捂得紧紧的人拉进了怀里。 柔软的嘴唇直接贴近了“小晏”的耳朵,对他轻声耳语: “等一会,我说三二一,我们就跑,记得往林子外有人的地方跑,知道了吗?” 少年的声音不大,但放得足够轻缓,一双期待焦急的眼睛看着他,急希望于他能赶紧明白。 祂顿了顿,要知道为了躲避一群,已经被拉进了自己狩猎场的猎物,而努力跑开,这样的行为显然不符合恶鬼从前的做事标准…… 但不受任何黑暗阻碍的视线,还是清晰完整地看见了,那张,不小心地沾上了些褐色的泥土,又被过分狭窄的空间,闷得泛红的白皙脸蛋。 圆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祂,柔软纤长的黑色眼睫轻轻掀动。 祂鬼使神差地对少年点了点头。 可夏敛显然来不及顾及他,笑容都没露出来一点,确保他听清楚了,就放下了手,转过了头,立马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的人身上。 恶鬼眨了眨眼,温热的触感和手指尖处萦绕的浅淡香息,仿佛还紧紧缠在祂的唇边和下巴处,一时间突然消失掉…… 祂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还是感觉自己,仿佛被捂着呼吸,开不了口。 只是另外一个真情实感为他担心着的人,明显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的纠结愣怔。 外面的脚步靠得更近了。 夏敛不由得紧张起来,此时他的注意力正高度集中着。 “三……” 只剩几步远的距离,夏敛已经能看见这人纯黑色的鞋子上,还沾着的、大片的湿润泥土。 “二……” 从袖口处蔓延出的纹身,一直延伸到他带着好几个银色戒指的手上。 这只手搭在了他们洞口处的断枝上,正要将它们掀开。 哗啦哗啦,凉风卷过树叶发出轻响。 所有的准备只差最后一下。 只是偏偏是这时出了差错。 “y…嘶!”最后一个数字还未说出口,刻意压抑着的惊呼,就轻轻响在耳侧。 在这个小洞穴蜷缩的时间太长了,一直的神经紧绷,让夏敛根本没发觉,他的腿脚此时已经麻木到,根本站不起来了。 刚抬起正要发力的小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稍微一挣动就是钻心的酸软。 知道发生了意外情况,另外一个“人”也明显没动。 这次是真的跑不掉了。 夏敛呼吸一窒。 尽管身下是厚厚的树叶,但刚才物体落下的动静显然也不小。 身后半靠着祂的人类,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祂轻易就感受到了人类少年,本来已经趋于平稳的心跳,又开始砰砰乱撞。 黑暗的洞穴里,似乎有浅浅的幽绿的眸光轻轻闪烁。 他们离得很近,外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这动静,只是“宋哥”似乎顿了顿,才继续了动作。 “簌簌簌”,树枝被拉开的声音,外界不甚明亮的光线恰好落在了夏敛脚边。 衣料摩擦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了头顶,来人弯了弯腰,显然发现了这个隐藏的极深的狭小树洞。 夏敛眼瞳紧缩,他人身上浓重的烟草气息,从离得很近的地方缓缓地飘了进来。 “宋哥!下雨了!” 从远处而来的喊叫,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淅沥雨声一齐打乱了这角落处的动作。 听见这喊声,树洞内外的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吧,祂想。 “宋哥”快速地探了下身子,树洞里的两人隐在内侧的黑暗中,过分着急的一眼似乎并未使他发现什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从点点的雨水溅落,到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地不断砸在地上。 借着突然吵闹的雨声,少年紧绷的身体终于能放松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晏”看着他的动作,轻轻地眨了眨眼。 无人看到的空中,黑色的雾气慢慢变淡,逐渐消散,像是整片森林,都被这场雨洗了个干净。 尽管头顶的树叶密集,然而这场瓢泼一样的大雨,还是将树林里跑动着的几人,淋了个透。 我站在这做什么? 叫喊着跑动的人群中,唯一愣愣站在了原地的人,就格外的明显。 身体内部莫名还残留着冷意,从闷热的天空中流下的雨水,此时仿佛都是温热的。 宋翔低垂的脑袋倏地抬了起来。 茫然的眼光扫视着周围的雨幕,一切身体的反射好像都短暂消失了,脑袋空白一片,一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朦朦胧胧是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只是……当时的想法与现在的意识,中间仿佛隔了一层淡淡的黑色雾气,他下意识地想去捕捉,但脑袋里似乎回旋着轻轻的呓语。 杂乱无章却又听不完全,他的头很痛。 里面像是有混杂的浆体,如果用石头砸开,或许就能看清里面的谜底…… 无神的眼睛带着淡淡的渴望,盯上了他脚边,那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宋哥快走吧!这雨越下越大了!” 直到有人将已经湿透了的外套,搭在了宋翔的头上,闷湿的布料掩盖住了迷惘的神情,裹挟着将他带走了。 “他们走了。” 祂一反常态地主动开了口,深黑色的眼睛不需要像人类一样的眨动,细密刘海下的眸光,瞥见了少年陡然放松了的身体, 夏敛终于能真正地,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这片树林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只有白噪音一样的雨声淅淅沥沥地响起。 沉闷的雨声意外地让人无比安心,不再有人需要顾忌,他们终于能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动弹动弹身体。 “嘶……” 小腿还在发麻,但夏敛此时终于可以,将盘曲在臀下的左腿拉了出来。 狭小又恰好地势较高的树洞是天然的庇护所,柔软厚实的落叶垫在身下,一时半会儿湿不透。 雨还下的很大,那群人刚离开,想必这会还没走远,与其冒着大雨跑走,不如在这再待一会。 吵闹的雨声反而带来了短暂的宁静,两人都未说话,但大概都默认了这样的做法。 真正意义上只见过两次的人,因为这次共同经历的“危机”,反而更亲近了些。 至少夏敛是这么认为的。 “……你的耳朵怎么了?”夏敛转头,忽然问。 这个疑问从刚进来的时候,少年就注意到了,但直到现在他才找到机会发问。 他的耳朵已经不再泛红,只是还有些多余的深红色残余。 细长的手指伸出,想帮他擦掉耳廓上沾染的血迹。 只是微热的指尖,堪堪碰到他苍白冰凉的耳垂,就被人快速地躲了过去。 厚重额发被带地晃动,那双黑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夏敛一眼。 于是夏敛就又“不小心”地看到了,他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和青紫肿胀的右眼皮。 “……还有眼睛。”少年愣愣地补充。 “小晏”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夏敛放下手,抿了抿唇还是问:“是被人打的吗?” 面前的人还是沉默。 但他不说,夏敛也能隐隐约约地猜到。 只是……替他讨回“公道吗,只是就听刚才那伙人说的意思来说,小晏大概也拿了他们什么东西…… 于是夏敛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安慰像是无关痛痒的可怜,根本改变不了现状,他也许做错很多事了,可所有的这一切,也并不都是这个半大的少年的错。 蛮横懒惰的父亲将这还未长成的少年拘在了身边,还时不时向这瘦弱的孩子索要些钱财。 夏敛不知道他有没有跑过,或是起过什么逃跑的心思,但看现在的情形,想必也并没有成功的过。 “疼吗?” 等了半天,垂着脑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的少年抬头,眼尾微垂,声音轻轻地问他。 轻飘飘却又仿佛含着心疼、爱怜或是其他什么复杂情绪的眼神,落在了祂的脸上。 眼神或许没有什么力量,但少年的那双,清澈明亮,却带着淡淡哀伤的眼睛,似乎真的在跟他诉说着什么。 祂怎么会痛呢。 所以这句话明显是对着"他"说的。 这具身体残留的意识又在作祟,胸腔里那个早已死去的肉块,此时挣扎着,又要活泼地跳动起来。 但这些都与祂无关,祂想,无论是这份心跳,还是这人的哀伤。 毕竟,“他”已经向自己许了愿,自己会完成他的愿望的,这人现在的怜悯又有什么用? 只是,一向冷静无情的头脑,此时却莫名,有些混乱了起来。 祂开口回答夏敛的话,却下意识装起了可怜。 “不疼……只是,有时候我会听不太别人说话,要离得很近才可以……眼睛,也只是有点模糊而已,不过……不影响我看东西的。” 说完,“小晏”歪了歪头,似乎想要扯起唇角,但无奈,实在是露不出什么笑意。 是因为听不清、看不见,所以刚才自己过来的时候,他才靠得那么近,认出了自己吗? 也是因为这样,那群人过来的时候,他才没有发觉吗? 夏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此。 祂不知道祂方才故意的捉弄,已经被“曲解”成了什么样,但至少,祂看见了少年更加柔和爱怜的眸光。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耳朵上也有伤,是不是还很痛?我一会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身上已经够脏了,所以此时夏敛索性跪坐在了树叶堆上,少年眉间轻蹙,细白的手指再次伸出,还是很想拨开他过长的发丝,去亲眼看看他的伤口。 不过还好,这下没被躲开打断。 祂有些别扭地感受着,另一人的手指温度。 “……没有在流血了,幸好。”柔软的手指尖,在耳侧绕了一圈,将受伤的耳朵,整个露了出来。 “伤口也应该没有很深。”少年轻轻舒了口气,很轻,但恰好呼在了祂脆弱的耳朵尖上。 只是祂还没来得及躲开这让人“不适”的动作,少年就撤开了身体。 比夏敛略高了半个头的人,抿了抿自己苍白的唇。 “我们去医院吧,我带着你,我……我可以帮你付医药费的。” 想告诉他不必担心钱,但又不想显得过分施与,夏敛纠结了一会,还是不知道怎样将这话说的更漂亮。 “我不想去医院。”偏偏这人闷闷地开口。 怎么了?呼之欲出的疑问,被夏敛咽了回去。 他这么说,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好,那去……” “去我家吧。”“小晏”突然说。 欸? 夏敛嘴唇微张,极为真情实感地愣了愣。 原本没想过会这么轻易就得到他家的地址的,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带着自己去他家里。 “……你的衣服,要湿了。”小晏突然说。 夏敛低头一看,外面的大雨下了已经有一阵了,不知何时,积水已经开始缓缓往这个洞穴内部渗入。 刚才夏敛为了活动身体,把自己移到了靠近外面,但空间更大一点的位置。 浅蓝色的牛仔裤下意识地往洞内撤了撤,不过夏敛注意到了,上面已经沾上了许多深色的水痕。 “我家离这很近,先去躲一会吧。”他说。 夏敛眨眨眼,对他点了点头:“好哦。” 滴答滴答,这会的雨,明显下得更小了一些。 “小晏”率先站了起来,深色的外套被他展开,他回头,对着还蜷缩在树洞里的夏敛开口: “走吧。” 被体温浸染的温热的狭小洞穴,在雨幕中,又渐渐重回了冰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被淋湿了的身体 除了奶奶和姜叔家里的几个孩子,夏敛在这个小村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称得上是朋友,或者是玩伴一类的同龄人。 村里人跟奶奶走得近的其实很少,一年之中只来到这里一月有余的夏敛,跟他们的交流就更是,少之又少。 何况小夏敛也知道,奶奶其实并不希望,自己从小院子里经常跑出去玩。 所以这还称得上是夏敛第一次,去到一个并不太相熟的村里人的家里。 一个极为偏僻的村中小角落里,有一户略显破败的院落。 虽然知道那两年,南庄村还被划为贫困村,但其实每条大路都有的路灯,和路边不少见的二层小洋房,也使得少年也并不觉得,小村子里的人们,过的就比城市里的人差了多少。 只是今天,夏敛还是见识到了“新”东西。 双开的木门未上锁,门框上不知哪一年贴上去的对联褪了色,被风吹得只剩下了半片。 瓢泼的大雨将它也浇了个透,黯淡的门户中,幽幽地泛着些深褐色湿亮的光来。 还没进去就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陈腐的气息。 这会虽然下的小了些,但这场雨还未停。 头顶上是已经被淋湿完全的黑色外套,重重湿湿的盖在头顶,“小晏”细瘦苍白的手臂支在夏敛脑袋旁。 夏敛并不怎么认识路,何况只比他略高一点的人,用手撑起的格外宽大的外套,几乎将他的视野,挡了个完全。 像是随波逐浪的小舟,少年跟着——或者是被身旁人半揽着,往全然陌生的地方奔着。 ……只是“小晏”的身体素质显然不错,夏敛都已经喘了好几口气,略高一些的人还是在安安静静地裹着他跑。 感觉像是快到了地方,夏敛挣扎着想露出个头来,但少年还没来得及看几眼周围的环境,就被急促的脚步和头顶的重量拉扯着,进入到了另一个有遮挡的地方。 “到了。” 不知道是该有些失望,还是松一口气,潮湿的下雨天,这个小院子里除了他们两个,并没有其他的人。 夏敛其实在路上,还在偷偷想,要是在他家里,碰见了他那个,据说是“回晚了家就要打他”的,那个不配称为是父亲的人,该怎样对待他。 要是小晏的反抗意识也很强烈,那不如今天就彻底闹掰,反正他们两个人也没什么好怕的,小晏要是没处去,自己也能给他找地方住…… 但是看来还是白想那么多了,少年暗暗叹了一口气。 毕竟让小晏不再被人欺负,这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来这里。” 院子不大,只有几间房屋,夏敛愣愣地跟着他,直到进到了一间,位于院子下首,明显更为狭小的屋子里。 只是进了屋子,少年眼睛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他知道不该过分打量别人的卧室,但这地方就这么大,只是几眼就能将其尽收眼底。 小屋陈旧但整洁——不过里面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一张简单的木床,一张带抽屉的桌子和一把椅子。 但就算是只有这些,从前的“小晏”也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去打理。 恶鬼就更不能指望,现在夏敛看到的整齐,也多亏了留在“巢穴”之中的小黑雾,将这一亩三分地收拾得极为妥帖。 今日的雨下得不小,所以一团勤劳的黑色雾气,此时正任劳任怨地堵在房顶角落,避免漏下的雨水,将它好不容易打理好的房屋浇了个透。 只是这样,它就不能跟在那个,新进来的人类身后,偷偷转一圈了,它想。 它记得的,那天它跟在祂身旁,见过这个人类。 只是它现在沾了雨水,飘起来又极为的显眼……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夏敛若有所觉地抬头,却只看到房间头顶角落,颜色格外深的那摊水渍。 …… 原本的计划被这场雨搅了个干净,何况一直跟一个人类,窝在那个狭小的树洞里,祂已经“忍耐”了许久。 但……造成了现在结果的一切,真的都怪这场不合时宜的大雨吗? 还是因为,只有这不会说话的天气,才能承受住祂的怨怼…… 尽管头顶的衣服遮挡住了大部分雨水,然而上衣还是被淋了个半干不湿。 路上的泥水混杂,从小腿到本来白净的鞋子,都湿了个透。 两滩水渍滴滴答答,从裤脚落下,然后慢慢渗进了粗糙的水泥地中。 只是,原本不知为何,突然决定把少年带了进了自己暂时的“住所”的“人”,却似乎并未想好,下一步的打算。 或者说,祂方才的决定也不过只是临时起意。 人类看不见的地方,屋子里随处可见的黑雾在静静游荡,甚至有几片,还在好奇地顺着少年的俊秀的面庞,轻轻攀爬。 恶鬼隐隐蹙起了眉。 此时,领地被外人侵入的不适,才缓慢涌上了心头。 恶鬼总是喜怒无常。 而且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明明上一秒还在为祂的笑意,而松了一口气的可怜人类,并未想到下一秒,就看到了祂倏地冷下去的神色,感受到了自己骤停的心跳。 室内的气息,似乎比刚才更冷了些。 “小晏”将他带进来后,就愣愣地站在床边,略长的黑发遮挡住表情,少年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不过所幸,夏敛也早已习惯了,他时不时闷声不说话装哑巴的样子了。 发尾还有点滴水,少年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小包纸巾。 幸好隔着塑料包装它还没湿掉。 “给你,擦一擦吧。”夏敛顺手递给他一张,冲他弯了弯眼睛。 脸上的水渍和略湿的鬓角被擦干,少年在脚边左找右找,终于在一旁的墙角处,找到了一个像是垃圾桶的东西。 为什么说是“像是”,因为夏敛感觉那个小箱子,质量看着还怪好的。 不过半开的盖子里,能看见里面却净是些水瓶,废纸一类的破烂…… 但万一不是可就尴尬了,所以少年转头问这间房间的主人:“那个是垃圾桶吗?我想把这个扔一下。” 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用过的纸团。 只是看到少年口中“垃圾桶”指的是什么,祂原本晦暗不定的气息,好像都忽然扭曲了一下。 虽然从前干那种“恶心事”的是“他”,但现在祂已经顶替了他的位置…… 祂疑心少年似乎真的发现了什么……但看起来夏敛似乎只是单纯地发问。 “……扔吧。” 简单的两个字说的却并不轻松,像是经历过什么思想斗争,才勉强讲出来的话。 但只是扔个垃圾,应该并没有什么需要纠结的吧?夏敛这样想着,还是听话地将手里的东西,抛进了角落里的“垃圾桶”中。 话说,垃圾桶怎么放在那种位置,感觉扔东西似乎并不太方便…… 突然的疑问很短暂,夏敛并未往心里去,他眨了眨眼,视线快速地被另一件更为显眼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刚好跟少年对面,那面泛着灰黑的墙上正贴着一张,因为时间久远,颜色颇有些黯淡的奖状。 “南庄小学,一年级数学……二零一一年……”一些字迹早已模糊不堪,尤其它的右下角,名字只是隐隐约约地看出来一个“晏”字,上面写着的时间,夏敛也只能勉强识别。 他是一一年上的小学吗?心算一声,夏敛突然对两人的年龄大小产生了疑问。 毕竟少年一直觉得,小晏似乎比他更小一点。 所以夏敛蓦地转头,语气里还带着诧异地问: “你今年多大了啊?” 低着头的那人顿了好一会才回他。 “……十九。” “十九?那不是跟我一样大,你是几月的啊?” “二月。”生辰八字是契约的必要条件,所以祂不用怎么回想,就能给出少年答案。 “欸,你竟然还比我大一点呢。”少年似乎并未感受到他的拒绝交流,但又或许是感受到了,只是在故意想缓和气氛。 并未在意他阴郁的神情,夏敛眉眼弯弯,语气为了活跃这死水一般的气氛,而轻微上扬。 “我以前以为你比我小,才叫你‘小晏’的,没想到你竟然还比我大……不如我就叫你……”声音有一瞬卡壳,因为夏敛还并未想起他的名字。 但蓦地触及到他看过来,似乎被吸引到注意力的漆黑双眼,夏敛急中生智: “叫你……叫你‘阿晏’吧。” “……” 效果是挺不错的,如此亲密的称呼,不仅被叫的那个人瞳孔一缩,喊出声的那个人,也蓦地脸颊泛红。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真的能喊出这种,像是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肉麻称呼,少年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又凑了过去。 但这次,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毛茸茸的黑色脑袋垂了下去。 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了。 “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但是,很抱歉……我只记得你姓晏,但是我好像忘了你叫什么名字了。” 少年并没有故意装可怜,但从下方看着你的,微垂的眉眼,和略显沮丧的语气,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 这怎么会是他的错呢,明明就是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 “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吗?”夏敛又问。 同时,少年又伸出了手,像一只被淋湿了雪白皮毛的家养小狗,伸出可爱的粉色爪垫,试探着向人类表示友好。 “我叫夏敛,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轻轻牵起的手 姜正豪原本请了一个下午的假。 家里有些事需要他处理,不算太急,但也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只是临到下午,他刚吃完饭,看着夏敛离开,所里就又突然出了些事,临时倒不开人手。 没办法,姜正豪接了个电话就又重新回去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中年的警官伸了个懒腰,肩胛处的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此时姜正豪终于有时间,拿起手机看上一眼。 方才在来局里之前,他还给夏敛发了消息,想让他赶紧回家。 只是他一忙起来就忘了这事,不过这条消息隔了一个半小时还是得到了回复,夏敛说自己已经回家了,让他不用担心。 姜正豪轻舒了一口气,但随即,还是想起来了夏敛刚才让他打听的事。 一个孩子的名字并算不得是什么机密,何况记不起来的东西,像是理不开结一样纠缠在心中,也让他不太舒服。 纸质的档案被翻检到,大约一个月前的记录。 上面贴着的照片,比案件的始末过程,更能唤起姜正豪的记忆。 略长的黑发,和跟记忆里如出一辙的瑟缩又阴郁的神情…… 就是他。 就算这件案子并不由他负责,他也对这个人记忆犹新。 所以方才自己怎么就偏偏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呢? 疑问只有一瞬,下一秒姜正豪的视线就自然地向下移。 彩色照片下的加粗小字,直白地显示着那人的姓名。 [晏登] 仿佛厚重的迷雾霎时破除,熟悉的名字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中年警官若有所感地拧了拧眉。 但他心里,还是记挂着这是夏敛托他找的…… “队长!外面有人喊你。”门外突然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知道了。” 手机缓缓地被放回到了原处,姜正豪又不得不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只是时机一旦错过,再想说出口,又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 夏敛很小的时候,一个如往常一般的晴朗夏日,奶奶在用红色的丝线打福结,而小夏敛就伏在奶奶的膝头上,听轻缓年迈的声音突然问他: “好孩子,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名字叫‘夏怜’吗?” 小小的孩子很早就已经知道,这是奶奶做主给他起的名字。 尽管总有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笑着凑过来,揉一揉他软乎乎的脸蛋,说这个“怜”,可真是个与他很相称的字呢。 但,小夏敛还是莫名讨厌这个名字…… 打小就觉得自己过分成熟的小男生,并不喜欢被漂亮阿姨抱在怀里,四肢都不能着地的,叫着过分可爱的小名亲亲抱抱…… 也并不喜欢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怜怜”“怜怜”叫个不停,跟屁虫一样的小男生…… 单纯的小孩总觉得,这些都是这个名字的问题…… 却从未想到,他这张从小就漂亮精致的小脸蛋,到底给他招惹了多大的“祸患”。 所以此时的小孩略显委屈,他抱住了奶奶的大腿,声音闷闷: “我不知道……但是,奶奶,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像是个小女生……” 老人好像是笑了一声,她并未生气,只是向这个,正抬起头看着她的懵懂小孩,解释道: “因为怜怜是最特殊的孩子。” 她说完这句,却又说了一句小夏敛不太能听得懂的话。 “因为怜怜不只要得到我们的爱,我还希望,怜怜能得到,‘祂’的怜爱……” 他,他是谁?可是夏敛问了,奶奶又笑着不说了。 但看小孩瘪着嘴不说话了,老人就只好摸/摸他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哄他。 怜怜你知道吗?名字是一个人“最里面”的东西,交换了名字……就是交换了“缘”。 缘?真是一个奇怪至极的说法。 所以小夏敛未将它放在心上,只是低下头,玩起了桌子上散落的红线。 根根缠绵的丝线,绕在他的手上,就如同一个,虚虚笼在他身上,不知道另一头系在何处,猩红,又缠绵的…… 缘。 —— “我叫夏敛,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清润的话语,伴着伸出的白嫩手心,一齐被展现在了祂的面前。 轰隆的雷声突然炸响。 劈里啪啦的响声将人吓了一跳后,窗外的雨声也蓦地大了起来。 幸好他们在林子里那会没打雷,少年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后知后觉地感到庆幸。 面前伸着的白皙手掌,在外面的雷声突然炸响时,也跟着抖了一抖。 似乎是感受到了眼前人过分直白的视线,细长微粉的手指,有些无所适从地,轻轻蜷缩了几下。 毫无血色的唇角轻扯,恶鬼本来混乱的心情,看着人类掌心无措的颤抖,蓦地又突然好了起来。 从小就人缘不错的少年,但其实很少主动向别人示好。 但这个,不断被他给出,许多善意与友好的人,今天终于给了他回应。 冰凉的手掌不仅没有温度,它搭上来的时候,似乎还在不断汲取着,另一只温热手心的体温。 恶鬼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夏敛,祂开口,声音里仿佛含着幽幽的笑意: “我叫,晏听灯。” 【名字是一个人“最里面”的东西,交换了名字……就是交换了“缘”。】 窗外的雷声轰隆,空中闪电炸响的那一瞬间,光亮也照亮了这间狭小的房室。 祂唇角含笑,但对面的少年,好像是突然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少年被冰的打了个哆嗦,左手微微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牵起了另外一人的手,轻轻晃了晃。 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间的游戏,但这次是格外的正式,少年的动作像是在无声地宣告…… 这样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晏听灯唇边的笑意无声加深。 夏敛抬头,看着他明显不再阴郁烦闷的神情,总算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少年眨了眨眼睛,非常真心实意地夸奖:“好好听的名字。” 他没回答,夏敛就接着说话。 少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眉眼微垂: “雨还是下的好大,恐怕我还得过一会才能走呢。” 既然已经把人都带了进来,一时半会儿也并不打算对他做些什么,甚至还告诉了他名字,晏听灯自然也不在乎他再呆多久。 恶鬼又重拾了对这个人类的兴趣,轻轻地,再次披上了属于人类的皮。 “没关系,你不嫌弃这里破就好。” “只要能遮风避雨不就好了吗,我不觉得这里破的,你家像是我从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那种一样,有一种……嗯,特殊的风格。”说着说着,夏敛自己也笑了。 只是这话自然也不是完全的安慰,表面凹凸不平的泥砖墙,头顶的木质屋顶,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还是让夏敛真的产生了一种,非常新奇的感觉。 房屋主人的心情好了,少年的胆子也适时的大了起来。 夏敛的笑容里面,并没有嘲笑的意味,他甚至小走几步,直接坐在了房间里唯一的那把木椅上。 木椅刺耳的吱呀一声,少年眼睛睁大,无辜地看向了房屋的主人。 他听见晏听灯似乎轻笑了一下,说:“没事的,它本来就是这样。” "哦。"夏敛点了点头。 少年没注意到的一旁,一团黑色的雾气,轻轻飘到了晏听灯的耳旁。 一阵耳语过后,就算是恶鬼,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过人类的话,淋了雨好像就是容易生病。 没怎么犹豫,夏敛就听见了晏听灯说: “……旁边的壶里有热水,刚才淋了雨,你要喝点吗?” 说完这句自己都嫌“恶心”的话,一向只会给予人类恐慌混乱的恶鬼,也颇为不自在地扭开了头。 虽然根本没什么用,但每天都坚持,用热水灌满水壶的小黑雾深藏功与名,在一旁骄傲退下。 其实是不渴的,但是桌旁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点了点头。 恶鬼自然并没有什么服务的意识,但杯子和茶壶刚好也都在夏敛的附近。 少年弯腰拿起地上的暖壶倒了两杯热水,先拿起了一杯,却是向另外一个人走去。 “给你,刚才摸你的手好冰,喝点热水吧,不然明天要感冒了。” “……谢谢。” 明明还是人家的水,少年只是借花献佛,但得到了感谢的少年还是眉尾轻扬,愉快地抱起了另一个茶杯,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夏天的衣服轻薄干得快,何况恶鬼方才还故意控制着,用术法为他们挡开了大部分雨水。 屋子里的椅子只有一张,所以此时晏听灯坐在了另一边的木床上,视线与夏敛平齐。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此刻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晃晃腿,时不时啜饮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 脱离人世太久哦,那些属于人间的浮华享受,早也跟祂无关了。 方才说这里破烂,只是随口的托词,很多时候祂并不觉得,自己的“巢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但,看着乖巧坐在屋子里,唯一一个还总是吱吱呀呀乱叫的凳子上,眉眼微垂的少年,恶鬼恍然有种感觉: 这里好像真的太小了,也太破了…… …… 屋里一时安静极了,气氛也比刚开始时,和缓了不止一点。 所以几口茶水间,夏敛还是忍不住问:“你爸……他,不在家吗?” 少年看见原本神情似有舒展的人,眉头又忽然轻蹙了起来。 夏敛有些后悔自己突然挑起的话题了。 “他不在,应该是打牌去了吧,毕竟,昨天,他才问我要过钱……”他说着,声音却是越来越低了下去。 少年沉默了片刻,想起上次他在那晚说,回去晚了父亲会打他,于是又问:“他经常打你吗?” “他”低着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可是你本来,就不欠他什么。”夏敛说。 他偷东西被外面的人打,一/大部分原因还是来自于家庭的困境。 “啪嗒”一声轻响,少年放下了手中一直握着的杯子。 像是那天在少年家里上药情形的重演,夏敛蹲在了这个“可怜人”的面前,柔和的目光试图去捕捉另一个人的眼睛。 他声音轻缓,暗含鼓励: “你可以找别人帮助的,只要你……真正地站出来发声,我相信他们会用法律的手段,帮你主持公道。” “还有那些人欺负你的人……他们都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少年顿了顿,又说:“何况,你已经成年了……只要你想离开,我觉得没有谁拦得住你。” 只是“他”太懦弱了,晏听灯有些冷漠地想着。 害怕被欺负,却又没有一个人逃走的勇气。 祂已经沉睡了很久了,靠着被“吃掉”的,各处的记忆,才勉强拼凑起这个时代的缩影。 就算是因为契约,死去人的因果找不到祂的头上,但貌似现在这个地方,突然死掉很多人,也会很麻烦…… “用‘法律’的手段,让他们都承认自己的错误吗?”夏敛听见他喃喃道。 对着少年从下方望来的,充满了期许与哀怜的清澈眼眸,恶鬼轻轻开口: “啊,好的……我知道了……我会,惩罚他们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异瞳的黑猫 他要走了。 这场酝酿了许久的暴雨来得突然,呼呼啦啦还是下了不短的时间。 杯中的热茶由热变得温凉,看着雨幕渐小,夏敛也就在这时候,提出自己要回家了。 “我送送你吧。”晏听灯扯起唇角。 对于这个,一直跟自己相处了大半天,刚才还给他提供了新的思路的人类,祂觉得自己此时,还是很有耐心与兴致,跟少年履行一下,这种人类间的这种“人情世故”的。 “好啊。”夏敛眉眼轻弯。 少年刚才还在思考,自己并不怎么熟悉路,一会儿该要怎么从这个略有偏僻的地方走到大路上,就听晏听灯这样说了。 不在乎什么客套不客套,夏敛扯了扯他的袖子:“有伞吗?我看这会还是在下着呢。” “应该……有的。”恶鬼沉思片刻,一旁隐蔽着的,极为有眼色的黑雾开始悄悄寻找。 …… “那我走啦,你赶紧回去吧,一会记得换个衣服,多喝热水。” 夏敛扭头跟他挥挥手,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就这样跑进了朦胧的雨幕。 直到那人的背影慢慢消失,晏听灯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原本撑着伞的消瘦手腕放下,那柄颜色格外黑重的大伞,便如同烟雾一般,快速地逸散在了空气中。 唯一的观众已经不在了,这些障眼法也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真正的雨伞只有一把,祂自然是不会跟那个弱小的人类争抢。 覆在“黑伞”上的避水术法早已随着黑雾消散了,晏听灯却迟迟没有再掐。 “换件……衣服吗?”幽幽地呢喃声响起。 比起换一件干燥舒适的衣服,晏听灯此时似乎觉得,另有一件东西更需更换。 其实这具,不论是外面,还是内在,都早已腐臭不堪的身体,祂早已有些厌倦了。 原本是自己懒得再捏,但……尤其是刚才,跟那个少年更“深/入”的接触过后,这种厌恶的情绪,似乎更加分明了些。 少年大概想不到,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还那样肖想过他。 啧,真恶心。 还是赶紧换一副新身体吧。 祂没怎么考虑,就轻易做出了这个决定。 —— 顺着熟悉的大路回到家里,夏敛终于能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夏天的时候他总是不喜欢吹头发,现在又没了他人管束,所以此时少年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肩膀上搭了个毛巾,就从屋外的浴室走进了卧室里。 夏敛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开始查看消息。 回复完妈妈的日常问候,夏敛打开了姜叔的聊天框。 姜叔下午那会还给他发信息,让他赶紧回家,他当时还在山上的林子里,回不了。 等到到了晏听灯家里有了信号,但又怕姜叔担心,他才谎称自己早已经回家了。 不过还好姜叔没有怀疑,只是简单地回了个好。 夏敛松了口气,但临返回聊天界面的时候,他又忽然想起了,姜叔白天说要帮他打听“小晏”的名字。 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于是少年垂下眼睛,低头打字。 【叔,那个人的名字我突然想起来了,就不用你再帮我问啦。】 【小狗晃头.jpg】 夏敛满意地把手机放下,打算去外面给自己拿个小饮料喝。 今天是雨天,阴得重,不过才晚上七点多,天色瞧着却是已经黑尽了。 手腕搭上冰凉的把手,轻轻拧动。 刚打开门,准备出去,夏敛就敏锐地听到了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响。 “咚咚咚——”声音不太脆,像是什么东西被包裹着,发出的沉闷敲击声。 “呲——”尖锐的东西擦过玻璃。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窗边,但…… 夏敛的房间在二楼。 少年蓦地回头盯着对面的窗户。 经过上次的事,今天出门前夏敛就把门窗都锁的很紧,特别是他屋子里的这扇。 厚重的窗帘拉的完全,只有一丝光亮能泄出的同时,也阻止了夏敛看向外面的视线。 是谁? 还是说,是什么东西? 少年无意识地蹙起了眉。 但不消一会,少年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皱起的眉无声舒展开,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惊喜,小跑几步快速靠近了那扇怪异的窗户。 “哗——”的一声,厚重的窗帘被急切拉开。 “真的是你回来了!” 窗外,一只体格健硕的黑猫正不慌不忙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室内明亮的光线袭来,它的眼睛也反射出了两道明亮的绿光。 似乎少年的兴奋,并未给这只猫咪,造成多大的影响。 夏敛打开窗户,小福就收起爪子,悠哉悠哉地走了进来。 只是少年惊喜极了,回来这么多天都没看见它,没想到今晚它竟是自己回来了。 所以小福优雅的步伐还没踏出几步,就被夏敛直接抱了起来。 “怎么好像又胖了一点……”少年喃喃道。 其实也不是胖,是很有力量感的壮。 看着就墩墩实实的,很有气势,跟它这个“小福”的可爱名字,倒是不怎么相称呢。 一向不怎么爱叫的猫咪,似乎还听懂了他话里的“诋毁”,略显抗议地“喵”了一声。 夏敛眉眼轻弯。 小福是个很聪明的猫咪。 当它想进来屋子,但是外面的门却没有开,这只聪明的猫咪甚至还知道不去打扰奶奶,每次不管多晚,都会来“骚扰”夏敛。 只是小福基本上都是只出没在院子里,很少会主动跑来屋子里。 所以刚才夏敛第一时间才没想到,是它回来了。 不过少年还没抱上一会,小福就已经不耐烦了,从他怀里翻了个身,平稳落地。 “小福,你饿了吗?我给你放点粮好不好。” “小福,你是要喝水吗?” 宋纯有些轻微地猫毛过敏,所以他们家就没养过猫咪,而夏敛又特别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生物。 所以就算是此时跟屁虫一样的跟在小福后面,少年也是喜滋滋地一脸高兴。 小福原本的目标应该是它放在客厅里的猫窝,但突然的响声,还是瞬间吸引了一人一猫的注意力。 刚才打开的窗户忘了关,一阵力道颇大的风从卧室,似乎直接吹到了客厅。 “应该是什么东西被风吹掉了,我去看看。”少年说着,就快步走了出去查看情况。 小福自然也踏着优雅的猫步,跟着他走了过来。 白天用过的雨伞原本倒放在客厅的门口,许是本就不稳,这会被风一吹,就顺势倒在了地上。 夏敛正要去把它扶起来。 “喵——!” 尖锐的猫叫把他吓了一跳,夏敛回头,就看见小福弓着身子,正对着他,做出了一副明显要进攻的姿势。 异色的猫眼几乎缩成了一个点,小福露出了少年从未在它身上见到过的,攻击的野性。 察觉到它的异常,夏敛神色讶异,但很快他就看出了,那份攻击性似乎并不是展现给他的。 而是那把倒在地上的伞。 那是把很普通的雨伞,黑色,甚至撑开的时候,还能看见侧边极为显眼的“某某保险”白色正方字体。 正是白天夏敛从晏听灯家回来时,借他的伞。 “怎么啦?这把伞的确不是我们家的,上面是有你不喜欢的气味吗,我把它放外面好不好……”少年试探着弯腰。 直到看着夏敛亲手把这东西拿了出去,猫咪弓着的身体才逐渐恢复正常。 但似乎是还不放心,一向懒散的猫咪在屋子里左转右转,看样子,像是还要把整个屋子都“巡视”一遍。 夏敛只好无奈跟上。 …… 无人看见的院子中,似乎有淡淡的黑色雾气,从那把黑伞里,缓缓逸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很喜欢的哥哥 “你喜欢小福吗?”奶奶问。 “当然喜欢啊,小福多可爱,它简直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猫咪了。” 小夏敛怀里抱着,体型比现在小了不止一点半点的纯黑色/猫咪,一边夸它,一边轻轻抚摸它柔软的背毛。 只有一两个月大的小猫温顺地叫了一声,也回蹭起了小孩温柔的手掌。 “……可为什么,他们都欺负小福呢?” 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孩抚摸的动作停了下来,原本兴奋快乐的声音,也蓦地落寞了起来。 他想到那时,把小福刚从路上捡回来的时候,那群同龄的孩子还在一旁窃窃私悟。 尽管他们用手遮起嘴巴,但小夏敛还是听到了,从身边传来稚嫩又天真的童声。 “好丑的东西啊……这种猫他也要捡回去吗,城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呢……” “我妈都说不让我摸这种猫……” 方才他们用坚硬的石头,扔在这个柔弱的生灵身上时,也是这样的天真且邪恶。 “……可能是因为,小福是黑猫?”一旁的姜正豪忽然说。 “黑猫就应该被欺负吗?”小夏敛颇为生气地开口。 虽然不是故意对着姜叔,但此时他的语气还是有些发冲。 姜正豪哑然,不过还是选择不去招惹,明显心情开始沮丧起来的小孩。 只是小夏敛还是很难过。 两只小手托起了小福的胳膊,小孩圆且亮的眼睛看着它,神色却有些黯淡。 “就因为,小福是黑猫,他们就要欺负它吗……” 小福黄绿异色的眼睛也看着小夏敛的眼睛,晶莹流光的猫瞳中,似乎也流淌着同样的疑问。 两双相似的眼眸,同时看向了一旁的姜叔,不说话,但仿佛还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在了姜正豪身上。 “因为他们觉得,黑猫会给他们带来灾祸,是不祥的征兆。”一旁的奶奶突然开口。 奶奶招招手,示意小夏敛到她身边来。 小孩不愿意放下手中的猫咪,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抱着它一起来到了奶奶身边。 他不喜欢奶奶刚才的说法,他一边过去,一边口中还替这个不会说话的朋友辩驳着。 “可是小福就只是一只猫咪啊。” 因为它只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猫咪,所以它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量,去祸害它身边的人呢。 “是啊,小福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咪而已。” “我刚才也说了,那只是他们认为的。” 奶奶柔和的目光,看着怀里还不到八岁的小孩,小孩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只有一两个月大的黑猫。 “怜怜知道,地震的时候,一些动物总会比人类最先反应过来,所以它们才能率先逃到安全的地方上去。” “奶奶我知道这个,我们老师从前讲过的。” “那,怜怜知道吗,还有一些的’灾祸’,也是如此。” “人类看不见,但在一些动物的眼睛里,它们却是有形的。” 小夏敛的神情似乎迷茫了一瞬,但下一秒却是张开嘴巴,一副忽然恍然大悟的样子。 “所以,它们要是反常地靠近,明明就是在提醒人类,告诉他们,‘灾祸’要到了,你要小心一点!” 奶奶看着明显高兴起来的孩子,但笑不语。 但小夏敛已经认定就是这样的了。 奶奶的话不会有错,所以小孩一下子从小凳子上跳了以来,他高兴地托起小福,庆祝它终于证明了自己的无辜。 “小福是好猫咪,它一直在帮我们呢!” 被他高高举起的猫咪歪头,很是无辜地“喵”了一声。 …… 他又在做梦了。 夏敛清楚地意识到。 连绵不断的梦境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会是幼猫带着血洞的可怜身影,一会又是身形魁梧的猫咪弓着身子,挡在幼小的孩童面前。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床上人微蹙的眉头,薄薄的眼皮下眼珠滚动,下一秒,床上的夏敛就睁开了眼睛。 又做梦了。 夏敛抬手,揉了揉莫名酸胀的额角。 明明睡了很久,但是醒来,却还是有种深深的乏力感。 他从前很少做梦,可是最近,他会是梦见一些过去的事,或者其他许许多多,没有边际、乱七八糟的东西。 脑袋还有些昏沉,但精神却很活跃。 夏敛拉起被子遮住阳光,明显还想再赖一会床。 明明只是片刻前的梦境,却又仿佛是永远都捉不到的镜中花水中月。 他越想努力回想,那份本来就不甚清晰的记忆就散得越快。 大概是昨晚碰上了好久不见的小福,所以就算是夏敛记不清昨晚都做了些什么梦,他也能依稀回想起,梦境中时不时出现的,熟悉猫咪的影子。 只是,小福现在去哪了?夏敛无声拧了拧眉。 从这只猫咪“懂事”起,奶奶就已经不拘着它,也让小夏敛不要总是把小福关在屋子里,让它想出去就出去。 “可它跑走了怎么办,那样我们就永远都见不到小福了。” 固执的小孩显然不愿意放走他唯一的伙伴,他有些吃力地抱起明显已经肥壮许多的猫咪,试图用他能想到的最坏结果,来劝说奶奶。 “但小福也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奶奶说。 “小福有我们不就够了吗?”小夏敛这样说着,但清澈的眼眸却是明显不敢看,怀里猫咪的眼睛。 “怜怜,你不是也说过,小福,它只是一只猫咪。” “猫咪也会有猫咪想要选择的生活,它现在已经不会被人欺负了。” “……那小福要是不愿意出去呢?”小孩又说。 他抱紧了怀里的猫咪,明显在向它暗示什么。 “那怜怜要自己把门打开吗?”奶奶问。 …… 夏敛并不后悔当时把小福放走的决定。 小福是他的朋友,是他的伙伴,可唯独不是,他的宠物。 况且,虽然奶奶说小福往常她都不怎么能见到小福,但当每年夏敛回来老家的时候,小福更像是一只普通的,散养在外面的黑猫,晚上他一叫,小福就会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跑出来。 虽然后来也有几次根本没叫出来就是了。 但至少夏敛每次回来,它还是会在家里停留一段时间。 床边猫窝是小福昨晚特意拖过来的,它似乎还是不放心,一定要跟夏敛睡到同一个屋子里。 只是,淡黄色的猫窝里还散落着几根猫毛,猫窝的主人却是已经一点都看不见影了。 夏敛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果然,预感一点都没错。 当夏敛洗漱完,打开客厅通往院子的门,就看见院子里,散落一堆的“布片”和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伞架残骸。 以及那只,蹲坐在一旁,仿佛于此事根本无关,还在慢悠悠舔自己爪子的黑猫。 来不及思考,明明昨晚还非得自己给它打开窗户,它才能进入屋子的小福,今早是从哪里跑了出去。 看清了院子里支离破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夏敛原本还惺忪着的眼睛一下睁了开来。 是昨天他借晏听灯的那把伞。 少年快走两步,捡起了两片零落的“残骸”,无比难过地发现,确实已经彻底没救了。 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再买一把新的赔给他吧…… 白皙的手掌自觉地伸出,开始收拾地上的混乱时,少年的脑袋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记忆中这把伞主人的样子。 雨声淅沥,昏暗潮湿的狭小房间里,那道阴沉漆黑的眸光,仿佛也在透过记忆看他。 少年的左手小指处,似乎在微微发着烫。 心念忽然掉了个头。 ……可这毕竟是他“借”的,要是坏了的话,就算自己买个一模一样的新的送过去,感觉还是很尴尬。 尤其,这还是“他”给的。 那个看着阴郁不怎么说话,但是其实心思细腻敏感的少年…… 万一他认为,自己根本没有珍惜他给的东西,觉得自己根本不尊重重视他怎么办? 夏敛的内心莫名千回百转。 尽管知道这些只是,自己过分夸张的想象,但一想到,真的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少年还是觉得呼吸一窒。 明明很多时候,他并不怎么别人的看法。 但,要是面对的人,是他…… 情绪一向稳定的夏敛,此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明知道小猫听不懂,还是轻声“指责”它。 “好坏的小猫,怎么专会在家里搞破坏……” 小福无辜地叫了一声。 虽然有点生气,但看着从小养大的猫咪,安静坐在一旁的乖乖模样,不消人哄,少年就默默自己消了气。 唉。 夏敛又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 明知道小福可能不太喜欢这把伞,自己还忘记了把它好好收起来…… 只能是一会去给晏听灯道个歉了,他想。 那今天就又能见到他了…… 但夏敛自己还没意识到,刚才自己在心里想了什么,不远处敲门的声音,就已经响起了。 是谁? 少年蓦地停下了自己清扫垃圾的动作。 就算奶奶在的时候,这里的访客也一向不多,而姜叔每次来的时候,也基本都会提前打过招呼。 少年的眼神眼神默默飘到了,地上的一堆残骸上。 最近跟自己有过接触,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可能过来找自己的,似乎也并没有几个人…… 怀着轻微的忐忑,和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暗暗兴奋,夏敛打开了院门。 但没想到,外面的人虽然并不是他心底里想的那个,但,的确还是给了他一个额外的惊喜。 “承宣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看到门口含笑而立的人,少年眼睛飞快地的亮了起来,他难掩激动地开口。 熟悉的人的到来,让夏敛很快地就忘记了,自己刚才稍显复杂的心情。 “也就昨晚才回来。”姜承宣也笑,他开口,语气是熟悉的亲昵,“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 “的确是很惊喜。”夏敛说,“毕竟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 夏敛每年只回来这一段时间,但去年姜承宣学校里有事情回不来,所以这一对只差了两三岁的竹马,已经差不多快两年没见了。 “昨天姜叔还说你快回来了,我以为还得几天呢,没想到,怎么今天就到我面前了。” 少年眉眼轻弯,说出来的话还颇有股烂漫的天真劲儿。 “我还特意嘱咐他不要告诉你呢,没想到转头就跟你说了。” 两人又都笑了起来。 …… 姜承宣实在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尽管出生在这个极为偏僻的村庄,但在高中时,他就已经能自己赚一些小钱,而且他成绩一向不错,高考后也根本没有什么悬疑的,早早地就已经接到了心仪高校的招生电话。 到了首都的大学也毫不逊色,现在他不仅做了学生会的主/席,听说还在自己做一些创业计划。 就连夏敛这个根本就不关注大学生圈的人,也曾在网上见到过一段,姜承宣的某场汇报演讲。 舞台上的,已经足够称得上是“男人”的演讲者自信、冷静,深邃的眼睛扫过台下观众,仍是那副自持模样,就算是穿着黑色的休闲西装,也足够能看出他极为优秀的身材比例。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然的,让人瞩目的能力。 似乎不管他口中的产品与方案不管说的是什么,大概都会有人信服。 特别是,他仰头的时候,喉结突出,脖颈纤长,而且……他眉骨压眼,浓眉深眼中,面对镜头的时候,自带着淡淡情意。 总之就是一副俊美多情的长相。 这段视频当时还小火了一段,但火的自然不只是姜承宣口中的方案, ……还有视频中,演讲者,格外迷人的风姿。 这是夏敛当时的原话,那时正值“风口浪尖”的姜承宣,只能苦笑着,不知道怎么回应他明显的促狭。 …… “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一阵东扯西扯过后,姜承宣还是突然挑起了新话题。 比起小猫,小福有时候更像一只看家护院的狗。 但此时院子里坐着的,跟夏敛差不多从小一起长大的姜承宣。 一旁趴着的小福,颇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见到许久未见的朋友兼哥哥,夏敛身上的那股兴奋劲显然也还没过。 但他看着此时姜承宣的含笑模样,显然也并不是一副,诚恳求人办事的样子。 所以,这明显是一个,他已经认准了,夏敛也足够乐意做的事。 “什么事?” 少年眼眸清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一只探头的小鸟,无比期待着他的回应。 然而对面的人,却是早已对他这双亮晶晶的眼睛,和这副楚楚却逼人的样子,完全免疫了。 姜承宣故意买了个关子。 “你还记得,当初我告诉你,我辅修的专业是什么吗?” “……啊,让我想想。” 他突然这样一问,夏敛好像还真有些忘记了。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碳酸饮料轻轻地爆着气泡,杯壁冒出的细小水珠无声沾湿了夏敛的手掌。 那年承宣哥报志愿的时候夏敛也在。 虽然知道姜承宣自己一向有想法,但姜正豪还是忍不住在他身边,暗搓搓地撺掇着让他报个军校,再不济报个警校。 ……直到被张姨狠狠地拍了下背,他才悻悻地走开了。 不管夏敛的事,少年就在一旁乐不可支地看着。 正笑着有人的电话就响起来了,夏敛吸了一口手中冰凉的气泡水,听见姜承宣应对几声后,就挂了电话。 “我应该是要去b大的金融系。” 姜承宣忽然开口。 屋外的一对夫妻还在嘟嘟囔囔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喜讯已经悄悄到来了。 “恭喜。”夏敛冲他弯弯眼睛,也很是替他开心。 …… 其实姜承宣很少跟夏敛说起,他大学里面的事,但夏敛知道他一直很忙。 所以后来又听他说,他又辅修了另外一门课,浓浓的敬佩之情,油然地从夏敛的内心生了出来。 “怎么突然学了这个?” 有次晚上去吃饭,姜叔问,夏敛在一旁也很好奇地听着。 大学的辅修,大多都是学的法律,或者外语什么的,却没想到,一向不走寻常路的姜承宣竟然选择了…… “只是辅修而已,况且……” “我一直都对民俗挺感兴趣的。”姜承宣笑笑,没再往深处解释。 …… 手中的饮料还散发着沁人的凉意,夏敛无意识转动着手中红色的瓶身。 “嗯……你辅修的…民俗,是不是?” 想起来了,少年看着他,眼睛又弯了起来。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top级大学,就算是“民俗学”这种算得上是冷门的学科,b大也有所涉猎。 甚至去年的学科等级似乎还是少有的a+。 “对。”姜承宣点点头,“我去年做的那个项目今年事情不多,而且,今年夏天我也有心想要休息休息,所以,我就去找了我们民俗学专业的孙青岚老师。” “她恰好今年也打算做一个西南地区民俗调查,知道我竟然是宛城人后,就也让我加入进来了。” 人家旁人口中的休息,是真的空调手机躺一下午,但姜承宣口中的休息,却只是给自己找个轻松的,更感兴趣的工作做。 但听到这,夏敛有些惊讶,他上学比同龄人晚一年,今年六月才高考完,对于姜承宣口中这个项目那个调查的,他自然不了解,所以就问: “这么容易就进去了吗?” “当然不是。”姜承宣笑,看起来像是正等着他发问,“孙教授那个项目算是一个比较大的项目了,里面参与的都是她带的博士和硕士,虽然我的专业成绩也不差,但第一次去问的时候,还是被一口回绝了。” “那然后呢?她后来怎么同意的?” 姜承宣显然是一个很合格的故事讲述者,极为轻易地就调动到了,这个唯一观众的情绪。 青年笑了笑,依言为他解答:“当时第一次的时候只是随口一问,被拒绝了,也情有可原,后来我想着再去试一次,不行的话,今年暑假也就只能,好好在家陪你了。” 姜承宣轻笑着冲他眨眨眼。 看夏敛懒得理他,他就接着往下讲。 “只是跟她介绍的时候,偶然提到了我是宛城的,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宛城。” 宛城,说实话,只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地级市,大概是放在网上,十个有八个都会发出“这是哪”的疑问。 西南地区大大小小有五六个省份,而其中就以他们所在的宁州省市州区划,最为复杂,州县划分也最多。 能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大概率要么就是本地人,要么就是做专门研究的。 “毕竟人家可是大民俗学家呢。”夏敛喝了一口饮料,开始拆他台。 “可后面我说过每个地方,她都知道,甚至是,我们‘南庄村’。” 夏敛眨了眨眼睛,也颇有些诧异:“她以前来过我们这吗?” “我那时也这样问了,但,很奇怪的是,她说她并没有来过。” “只是她对这里,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情感,我们那天聊了一下午,孙教授甚至跟我说,她计划做这个研究最开始的动力,就是因为这个叫宛城的地方。” “所以孙教授最后犹豫许久,还是决定给我一次机会。” “她跟我说,需要我这个暑假自己实地调研,然后撰写一份报告交给她,她看完再决定是否真正让我参与,但我一个人的话,真的是有些忙不过来呢。” 青年偏头,狭长深邃的眼睛含着明朗的笑意,盯着瘫坐在椅子上的夏敛。 “所以,小敛,帮帮我吧。” 请求不像请求,他明明就是吃准了,夏敛也想和他一起去“玩”。 “……要出村吗,我不想出去很远。”顿了一会,少年还是说出了他唯一的顾虑。 “不用的,孙教授还特意嘱咐我,只用考察南庄村附近就好了。况且,我要是敢把你带走,我爸怕是要打死我了。” 夏敛也笑,没有了什么顾虑,况且还是跟他承宣哥一起,他几乎就要这样轻易地同意了。 但姜承宣又轻笑着说:“孙教授也很好,虽然我还不是正式的参与者,她还是给我拨了一些调查资金。” “所以,小敛,要当哥哥的小助理吗,哥哥可是会给你发工资的。” 青年脸上是外人少见的,不太正经的笑。 他知道夏敛一定会同意,不过同时也是真的想,作为哥哥给少年发点零花钱,所以促狭的调笑后,他并不担心夏敛会拒绝。 他这话似乎是给了少年什么启发。 “我不用你的钱。”夏敛眼睛弯弯,“要想我去也可以,我给你再找个帮手,你给他发点钱怎么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夏敛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腕,叩了叩面前的木门。 他会在家吗? 站在昨天才来过的小院前,少年蓦地生出了些迟疑。 刚才跟承宣哥告别完之后,他没怎么犹豫地就拿上了东西跑了出来。 他来的急,只顾着带上一把新伞,和一个自己刚跟承宣哥说好的“好消息”,就匆忙来了这里。 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或许只是没听到,但外面的少年,却已经默默放下了自己抬起的手。 一把长柄黑伞抵在石板砌成的楼梯上,被执伞的主人,有些走神似得轻敲着。 …… 一个小时前的家里。 “是你新交的朋友吗?”姜承宣听到少年明显出乎意料的要求,挑了挑眉,问。 夏敛点点头,试图在姜承宣面前,为“他”多博一些好感: “他也是我们这的……虽然他看着不怎么喜欢说话,但其实很能干的,而且他也很熟悉这附近的地方……” “小敛除了我之外,竟然有别的朋友了。” 夏敛嘟嘟囔囔话的说了一堆话,但姜承宣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句。 身旁的青年轻蹙着眉,突然叹息般地说。 “……你听到我说的了吗?”夏敛戳了戳身边的人,“最后我也想多给他一点“工资”,要是能用你的名义发给他,就更好了。” 明明自己还没说要同意,少年却已经连工资怎么发都想好了,姜承宣略有无奈,只能又轻叹了口气。 “知道了知道了,你让他跟你一起来就是了。” …… 方才还眉眼轻弯,在姜承宣面前,掩藏不住的一副高兴样子的少年,现在却莫名犹豫了起来。 万一他不在怎么办? 万一除了他,他其他的“家人”也在怎么办? 要是弄坏了他的伞他很生气,自己自作主张给他接下的“工作”,也让他很不喜…… 少年略有失神的瞳孔,定格在了面前严丝合缝的厚重木门上。 这几天,突如其来的情绪,最近总会莫名其妙的地占领他的大脑,他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很矛盾。 ……但那份真心想让,这个叫晏听灯的人摆脱困境的想法,总不会有错,他想着。 那份从心底里升起的,兴奋与高兴,大概也不会有错…… …… 这间小院建在了山脚,一个房屋前面略有坡度的地方。 周围的林荫繁盛,不远处的田地间,里面种着的,挂着白条的松柏,在轻轻摇晃。 小小的坟包隆起,蝉声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明明周围根本没人,连人声都鲜有,但夏敛还是无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小山沟。 那只是个是很矮的小断崖,但里面似乎堆积了过多的黑暗,一眼望过去,少年只感觉一股莫名的错乱与晕眩。 仿佛里面有很多眼睛在看着自己。 总感觉不太舒服,他想。 ……但,或许,有时少年心中悄悄升起的,那份犹豫与迟疑,才是他内心最真实情绪的反应。 不过现在的少年并不会往深处想,敏感的潜意识也遏制住了,他刨根问底的想法。 白皙的手掌最终还是抛去了方才的游移不定,加重了几分力气,重新叩了两下门。 没有动静。 他或许不在家。 夏敛轻轻蹙眉。 但似乎有谁在心里,无知无觉地松了口气。 发热的头脑似乎稍有降温,少年原本叩门的手再次放下。 少年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但在少年即将转身的前一瞬,门开了。 夏敛站在稍下一层的台阶,一听到动静,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总之少年的眼眸颤了颤,心脏似乎又提了起来。 老旧沉重的木门吱呀,开门的人无声无息,但显然就是他心里“期盼”的那个。 是他来了。 方才一切的犹豫恍惚,仿佛从来都未存在过,夏敛心里充斥着莫名的惊喜和快乐,让少年不自觉地,就想抬头去看看他的脸庞和眼睛。 长长的黑色眼睫蓦地轻颤,视线相触的那一刻,少年突然愣怔着,有些说不出来话。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夏敛的眼神轻微晃动着挣扎,可下一秒,就可怜地,被黏在了来人深沉不见底的眼睛里。 明明是跟昨天如出一辙的相貌,过分苍白的皮肤,阴郁漆黑的眼眸,甚至耳朵旁的伤口都一模一样。 但……今天夏敛一看到他,心里似乎有某种情感,突然强烈地让人难以忍受了。 握着那把黑伞的左手小指,蓦地肿胀得有些疼痛。 像是突然有一根细细的丝线,紧紧地勒在了他,柔软的小指上…… 心脏又开始无序跳动,“咚咚咚”,少年胸腔里,像是装了一个,不停充气的红色气球。 说不出的情绪难以抑制,似乎下一秒就要连带着面前的人,一起“嘭”的一声,被炸晕在相触的视线中。 这一刹那,他忘记了,自己方才根本没有听到什么,从院里传来的脚步声。 忘记了这里格外/阴冷的气温。 忘记了从一旁的阴暗之地中,隐隐约约投来的视线…… 晏听灯身旁那股森然的冷意,今日似乎更明显了。 他似乎高了一点…… 细碎的额发似乎又短了一点,只能堪堪遮住眼睛。 那股冷淡又恐怖残忍的天性,似乎从他微微泛着幽绿的眼睛里,透露出了几分。 这个角落本就阴蔽,他一出来,这整个院子,似乎都暗了起来。 你看不见,却仿佛真的有淡淡的黑气,在他身边缠绕。 大概任谁见了,都只会连叫声都哽在喉咙里发不出,被恐惧的本性压倒,颤抖地软倒在地上。 但夏敛莫名只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连本来白皙的脸颊,都透着股轻柔的粉色。 晶莹的眸子微微颤动,夏敛注意到了,那人微微蹙眉,似乎对自己长久的未言语,而感到有些疑惑。 但又或许,是因为面前的人,对自己刻意表露出来的攻击性,反应的不如他所料…… “你剪……头发了?” 要说的话有很多,夏敛看着他,却只喃喃出了这样一句。 “清清爽爽的,好看多了。”少年冲他弯弯眼睛,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红晕。 “……”过分意外的反应,让祂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不过是祂随手捏出来的身体,晏听灯现在这副身上的很多地方,都是他习惯性的创造的。 “契约”需要依靠另一方的身体,不过这并不能限制得了祂。 逐渐腐烂的外表被祂抛弃,现在,属于本体的气息无法掩盖。 祂也没想要掩盖。 『他来了,他来了……』隐藏在外面雾气中的东西,还在不停喧哗。 就像是刚苏醒时,因为一瞬间的兴味,而跟那个人类定下了契约。 现在他也同样地,会因为突然地恶趣味,想要直接出来见这个,与众不同的人类。 会被吓跑吗? 不可否认,晏听灯是怀着这样恶劣的想法,才给他直接打开了门。 毕竟他已经不是第一天做鬼了,很清楚自己不加掩盖的出现,那些弱小的人类都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最好能赶紧跑开,不要对他再想昨天那样,莫名其妙地笑了…… 恶鬼的潜意识这样想着。 只是……这种方法似乎对面前的人类,没有丝毫作用。 祂头一次对这个,总是不在状况内的少年,感到有些棘手。 …… 他剪了头发,但似乎还是那么不爱说话,阴沉的黑眸半阖着,明明面前有夏敛这样一个大活人,他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旁的温度似乎回暖了,喧闹的蝉声从头顶处传来。 夏敛定了定心神,从他身旁的缝隙,向院里张望: “你家里有人吗,介意我去里面坐坐,跟你说一点事吗?” …… 他很轻易地就收下了夏敛给他带来的新伞,并且接受了少年很不好意思地跟他说,家里的猫不小心弄坏了,他昨天借给少年的伞。 突如其来的“戏弄”,并未得到祂想要的反应,祂颇为无趣地收敛了身旁的“域”。 自制的人皮又轻巧地被披到了身上,有祂在的地方,就算是热烈的夏日也谈不上闷热,两人就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相对而坐。 “对哦,还有一件事……”夏敛眨眨眼,明显这才是他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什么事?”恶鬼问,心情听上去,不高也不低。 夏敛大致跟他讲了一下事情经过,最后又补上: “……不会太忙的,我对这不太熟,承宣哥又一直在外面上学,所以我就想到你啦。” 夏敛眉眼轻弯:“而且,钱不会少的!” 毕竟这里面有他们两个人的补贴呢。 不过少年也没打算让他知道这件事。 晏听灯似乎眉梢轻挑了一下,像是在思考。 不过既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去吧去吧……” 明明他们两个似乎根本没有那么熟悉的,但夏敛就是忍不住……伸出手,牵着他的衣袖,弯着眼睛,拉长了尾音声跟他…… 撒娇。 身旁的“人”似乎也有些惊讶,不过却始终没有收回,被夏敛拉在手里,时不时还轻晃一下的衣角。 “……” 对面的人还是不说话,是在顾虑什么吗? “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吗?” 看到他似乎无动于衷,少年原本兴奋的语气,又低落了些。 他眼尾下垂,从一旁看着晏听灯的眼睛,自然地写着: 你还有什么事,比陪我更重要呢? 如果祂这样,总是懒洋洋地,去捕捉各处散落的“食物”,也算事情的话。 “……” 按“他”原本的样子,似乎没道理会拒绝这样一个邀请。 最近颇有些无所事事的恶鬼,思考着。 刚苏醒还没恢复到十分之一的身体,总让祂提不起精神干什么“大事”,况且新捏出来的身体似乎也需要沾上一些人气…… 顶着对面少年失落的眼神,身边黑雾不停歇的絮语,恶鬼默默把自己说服了。 “好。” 少年的眼睛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 “那太好了!哦哦哦对啦,我们还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呢。” 夏敛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身边乖巧待着的,一直关注着他们两人的黑雾及时提醒。 晏听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并从里面掏出了个红色外壳的—— 老年机。 “……”恶鬼再次沉默了。 “那我们可能就加不了wx好友了……不过没关系,你电话号码多少啊,我们以后可以电话,或者短信联系。” 少年看起来并未过多在意这个,他很快就想出了另外的解决办法。 恶鬼快速地搜寻了一遍记忆,顺利地给夏敛报出了一串数字。 少年低头操作了几下。 不过一会,极具古早风格的乐曲,就从那只,躺在晏听灯掌心的小手机里,带着浓重的电音,响起起来。 是一首过分古老,又格外欢快的乐曲,想想这人平时的阴郁做派,夏敛忍不住笑了起来。 “记得把我的电话存上哦。” 少年冲他晃晃手机。 …… “呜呜!” 他又坐了一会,不过在夏敛离开的前一瞬,旁边的屋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闷声挣扎。 少年的步子突然停滞了,他确信自己听到了,类似什么东西的闷哼声。 每次跟晏听灯独处,总是扎在心上的那根刺,此时的存在感似乎更明显了。 “那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少年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恶鬼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随即又表现出一副了然,又黯淡的样子: “可能是,老鼠吧……毕竟那是我爸的房间,他从来不让我进去……” 听到不想那人的名字,夏敛果然不多纠缠,说: “啊,这样啊……没事,要是你屋子里也有老鼠,我就把小福借你用用。” “小福?” “小福是我的猫啦……” 声音逐渐远去。 好不容易从混乱邪恶的梦境里,短暂清醒的中年人,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勉强发出了几句挣扎…… 就被一旁看管不力的黑雾,嫌恶地一尾巴,又陷入到了,更深的噩梦中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出乎意料的见面 “你在家都呆这么久了,无不无聊?”凉爽的夜风扑在脸上,一旁的姜承宣问。 吃过晚饭,两个白天才见过面的人,此时正一起坐在姜家的院子纳凉。 头顶上,白天晒了一天的太阳能电灯发着明亮的光,几个趋光的飞虫在光亮处盘旋。 姜叔和心兰阿姨在外面,跟邻居聊天,时不时传来说笑的声音,小姜妹妹在一旁乘着灯光做些手工,木桌子上,鲜红色的西瓜还幽幽的冒着冷气。 专属于夏夜的凉风,吹得闷燥了一整个白天的人们身心舒畅。 夏敛有些嗜凉,他拿起一块桌上的西瓜,咬了一口。 好甜。 少年享受地轻轻眯了眯眼睛,听到姜承宣的问话,他随口答道: “还好吧,以前我不是也这样过来的吗。” “不过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家,虽然有小福陪着我,但,嗯……还是有点无聊的。” 夏敛又吃了口冰凉的西瓜,眼睛有些无神地看着前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年夏敛回来,到底还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两个人都清楚这样一个事实。 至亲之人的离世,已经伤心过了,他们这些人也已经尽可能地不去想了,但那份潮湿,还是会时不时地,让在世的人,感到一股,从内心深处传来的淡淡凉意。 姜承宣知道夏敛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青年无声叹了口气,随即,像是并没有发觉少年话里暗藏的情绪,顿了顿,他略带了些笑意开口: “那明天我们就开始‘工作’吧。” “啊,明天吗?” “是啊,你不是说很无聊吗?” 姜承宣冲他故作促狭地笑,他当然是知道夏敛平日里没人催促时,可说不上什么积极好动。 不过能让他早点出来也好,他想。 毕竟他一开始的想法不就是,想带少年多出来走动走动,不要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其实他说谎了,学校里的事还有很多,但……一听宋姨说夏敛今年还要一个人回来…… 青年轻轻吐了口气。 一旁的夏敛自然一无所觉,他反驳不了姜承宣,就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少年低头,一边发消息一边跟他说:“那好吧,不过我还得跟另外一个人商量一下。” “说起来,你是不是还没有跟我介绍过,你提到的另外一个人?”一旁的青年随口问。 但,少年打字的动作蓦地顿了顿,他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离这不远的姜叔,颇为敷衍地说: “哎呀,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这副含含糊糊的样子,姜承宣敏锐地觉得不太对劲,他眯了眯眼,接着追问: “虽然我以前一直在上学,没怎么跟村子里的人相处,不过这里也就那么多人。” “你跟我说个名字,说不定我还认识呢,明天也省的你介绍了。” 笑眯眯的语气,只是这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你反驳不了。 不过他们的确迟早要认识的,他想,而且,承宣哥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偏见吧…… 少年有些犹豫地开口:“……晏听灯,你认识吗?” 青年疑惑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夏敛只好又跟他大概形容了一下,姜承宣才缓缓地记了起来。 “是那个孩子吗,我记得他的……他们家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我只记得他姓晏,你刚才一说名字,我倒还真的觉得挺陌生。” “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又问。 “就这么大一个村子,见过几次,就认识了。”夏敛有些心虚,自然也不敢让他知道,他跟那人的几次“危急时刻”。 姜承宣没继续追问,只是轻轻扯了扯唇角道: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呢。”青年蓦地笑了笑。 夏敛一点也不想知道,他这“别的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开口,让他注意: “姜叔不太想让我跟他接触,你可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他。” 姜正豪的性格,作为儿子姜承宣再清楚不过,不能说面面俱到,只是平日里也说得上正直。 青年不甚明显地轻蹙了下眉,刚想追问。 一旁本来专心做手工的姜呈灿,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问哥哥这个东西要怎么弄。 姜正豪和张心兰又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旁的少年还紧急给了他一个,让他闭嘴的眼神。 青年哑然,最终也果然没再说些什么。 —— “他不喜欢说话,嗯,看上去也有点阴郁,其实他人……还是很好的。” 夏敛絮絮叨叨地说着,听得姜承宣都有些想笑了。 “这么担心?” 夏敛无辜地眨眨眼,说:“就是害怕你们起什么矛盾……” 少年莫名有种直觉,感觉这两人的相处,不会太愉快。 “我是什么很不好相处的人吗,嗯?”姜承宣要被气笑了,“这么紧张,搞的一副要带‘小女朋友’见家长的样子。” “……”夏敛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村口的石碑处刻着“南庄村”三个大字,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槐树枝叶繁茂,早上不是很热,但两人还是站在了浓重的林荫下等人。 瘦瘦高高的影子从另一头走了过来,两人本来都在低头玩手机,但一旁的少年似乎触发了什么奇怪的心灵感应,蓦地抬起了头来提醒身旁人。 “他来啦!” 少年清朗欢快的声音,打断了姜承宣本来,沉溺在手机群里讨论的思绪。 他只来得及跟手机对面的人说一句“我现在有点事,中午再聊”,不等对面的人说什么,他就合上了手机。 而夏敛早已经快走几步,笑意融融地来到了那人身边。 “你来了,我昨天是不是跟你说的太紧急了,没有耽误你什么事情吧?” 来人似乎也笑了下,态度很温和地说没事。 两人相携走到了姜承宣面前。 莫名的既视感更强了。 “……这就是我那个承宣哥,姜承宣。” 临走近了,姜承宣还听见了夏敛的嘀嘀咕咕。 “……” 他刚才说像小女朋友见家长……只是说说而已,怎么现在真的有了一种糟糕地既视感…… 姜承宣默默打住了自己不该有的想法。 “承宣哥,他叫晏听灯,我那天给你介绍过的。” 青年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唇,得到了夏敛一个“凶凶”的眼神。 真是不该相信这些人的描述呢,姜承宣眯着眼睛,但还是笑着看着来人。 果然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想。 瘦高的人影像是一条淡淡的幽魂,苍白的皮肤,还有明明已经变短,但还是略长的额发。 他微微垂下眼,像是不敢跟人对视一般,只是在夏敛介绍的时候,顺从地微微抬起头,从碎发的缝隙里,深黑色的眼睛不咸不淡地看了姜承宣一眼。 一个常年受欺负的人,真的有这样的神态眼神吗…… 有股淡淡的违和感在心中升起,但姜承宣找不出什么实际的,能称的上是证据的东西。 ……毕竟你看着他的脸,似乎还是记忆里,那张称不上有什么记忆点的普通面庞。 不过他从前长什么样子? 姜承宣隐隐皱了皱眉,不过还没来得及往深处想,一旁的夏敛就已经眼神催促着他说些什么了。 青年微哂,到底还是主动上前了一步。 “你好,我是姜承宣,小敛跟我说起过你的。”说完,青年还含笑着伸出了手。 极其正式的,一点都不适用于现在,本该是“朋友”聚会一样随意场合的礼节,被姜承宣搬了出来。 怎么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一旁的夏敛似乎也有些惊恐,他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默默地低下了头,闭上了嘴。 可能是承宣哥在外面应酬多了,习惯了……少年默默这样催眠自己。 略微尴尬的气氛在悄悄蔓延。 那个叫晏听灯的人,好像又微微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似乎有古怪的哼笑响起,随即,冰凉的温度从他伸出的掌心一触而过,对面的人显然也丝毫不怯场。 姜承宣挑了挑眉。 总是听着众人的话语描述,和夏敛这两天,一直在试图跟他塑造的,一个可怜,瑟缩的阴郁形象都已经跃然脑上了。 但今天晏听灯本人,毫不留情地打破了青年的这份幻想。 【姜叔不想让我多接触他。】 少年昨晚的话语突然被他回忆了起来,尽管只见了这人一面,但姜承宣似乎能明白,姜正豪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评价了。 …… 虽然两人都是笑嘻嘻的,但少年似乎还是能明显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说不出来的……尴尬。 终于讨论好了今天的行程,夏敛默默松了口气。 “我先去开车。”姜承宣先走一步。 身旁另一个人落后了一步,夏敛疑惑转头,却发现他抬头在看些什么。 “你在看什么,要走了,今天还有很多地方要去的。”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也向上看去。 极其茂密的绿色树冠,只有斑斑点点的微弱阳光,才能透过它,艰难地照在地上。 都说灯下黑,似乎阳光照耀的树下,也称不上明亮…… 左手小指突然一痛。 一旁的晏听灯自然地收回了视线,说:“没什么,走吧。” “……好。” 像是突然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夏敛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有些愣愣地回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特调冰饮 不曾间断的蝉声响在头顶,就算是躲在阴凉的树下,夏日的燥热也难以言喻。 不过某些非人的鬼怪,可并不在意这些。 毕竟祂也并不是那些,惧怕出现在强烈日光下的弱小灵体。 思维不断逸散,延伸到肉眼看不到的尽头,尽管这副肉/体还待在原处,但意识的触角早已伸展到了远方的黑暗之地。 无尽的捕食与窥伺间,似是感受到了本体此刻的情绪,黑色触角也有些恹恹地收缩着。 苍白的人形像是一具安静又诡异的大型类人娃娃,半靠在大树旁的他眉眼低垂,只露出一截尖细的下巴。 明明是在分外明亮的日光下,但这里的温度似乎都比其他地方低上许多。 色彩明丽的夏季,温暖明艳的滤镜似乎偏偏跳过了此处。 幸好炎炎的夏日里并没有多余的傻瓜,像他们这样,会选择在这种天气里出行。 所以自然也就没人看得见,这幅让人从远处看着,就莫名觉得汗毛悚立的画面。 只是恰好,明媚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冠,在他苍白的手上投下一个,明亮的圆形光斑。 非人的身体并不会感到灼热,但似乎也有淡淡的黑色雾气,像在阴暗处被蒸发出的水汽,自那处格外明亮的小点旁,轻轻漂浮。 好吧,就算是并不惧怕,但向来习惯于隐匿于黑暗的祂,也并不会多喜欢这样的天气。 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头顶上的蝉声依旧喧闹,但随即不过一瞬,便像是被突然扼住了咽喉,欢快的曲调蓦地停滞在了它的高/潮时刻。 祂“被迫”披上的这层人皮已经摇摇欲坠,本就不多的兴致,也已经快被消磨殆尽。 淡淡的黑雾百无聊赖地从茂密的枝叶间缓缓散开,只听“吧嗒”一声,一只黑色的蝉,正巧掉在了来人的脚边。 一只死掉的掉在路边的蝉,在夏天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突然的“高空坠物”让少年顿了顿脚步,看清了是什么东西后,他也并没有过多在意。 目前被访问的这家老人家里太小,他们都进去,地方就显得过分拥挤了些。 所以夏敛就“很有眼色”地拉着人从房子里撤了出去,只留姜承宣看着他们匆忙的脚步,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车停在了有些远的位置,把晏听灯安置到了阴凉地方,少年就顶着头顶的太阳,一溜烟地就跑走了。 只留树下一个被可恶的人类嘱咐着,让自己在这里好好等他,并已经逐渐开始不耐烦起来的恶鬼。 略显匆忙的脚步声带来“喜讯”。 夏敛是不易晒黑的那种人。 所以过分闷热的天气,太阳光线不太毒辣,他总是喜欢清凉一些的穿搭。 薄荷绿的polo衫看着清爽又乖巧,少年的下/身穿了件浅色的及膝短裤。 人类的嘱咐使恶鬼在这里,颇为不耐烦地呆了很长时间。 就算此时的是来人是祂“偏爱”的那个,习惯了随心所欲的恶鬼原本淡漠的眼睛里,也不可遏制地出现了淡淡的厌烦。 披着人皮的鬼魂此时还“乖乖”地靠坐在大树旁,随着夏敛的走近,祂原本紧蹙着的深黑眉眼,不着痕迹地轻轻向下。 淡淡的粉意在少年膝盖处轻轻弥漫,宽松短裤下,略显丰腴的大腿,随着来人的步伐若隐若现。 走动间,塑料袋里的罐子摇晃,浓密的碳酸饮料气泡,仿佛都已经在耳边轻轻炸响。 村子里这样穿的不多。 刚从很久远的时代,苏醒过来的“东西”,也显然没有见识过什么好货。 干净的鞋子踩在草地上,白袜拉在了小腿一半的位置。 没有多余的毛发,他露出来的小腿皮肤,透着一股人类独有的,温润莹白。 在那些被祂“吃掉”的,光怪陆离的记忆里,也绝没有这样的场景。 一些不太入流的、特殊视角的记忆,被不自觉地,储存到了属于本体的记忆空间。 明明早上刚见面的时候,就被某些“人”不动声色地暗暗多看了一眼。 但这套,明明在现代人看来正常无比的穿搭,现在又被某“人”翻了出来,细细咀嚼、审视。 那双白细的小腿,最终停在了他的身侧。 少年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细细的喘,脸上带着淡淡的薄红,但看着还在原地安安静静等着自己的人,他漂亮的眼睛切实地弯了弯。 “给,喝点水吧,今天真的好热啊……”浅浅的尾音拉长在热烫的空气中,抱怨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熟稔。 但随后少年就开始有些不怀好意地轻笑着,把冰凉的饮料罐轻轻贴在了他的胳膊上。 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饮料还冒着水珠,格外沁人的温度,比祂现在的皮肤还要冰凉一些。 而比冰饮更消暑一些的人物,慢慢消解了,某人心中的热燥。 “……怎么了?” 见晏听灯不动,也不接自己手里的东西,只是目光颇为“阴沉”地看着自己的脸,尽管是一向举止大方的夏敛,此时也有些躲闪。 “没什么。”向来习惯了随心所欲生活的恶鬼,并不会总是细究自己的行为与想法。 要知道本来想通知一声再走的想法来已经是他作为“人类”,最后的礼貌了。 只是这“最后的礼貌”很直接地,莫名绊住了祂自己脚步。 但是总之,祂现在还不想走……祂觉得自己似乎还能再待一会。 “咔吧”,易拉罐被单手拉开,淡淡的白雾从罐口弥散。 “是不是太无聊了?”夏敛说着,也曲起腿,在树根处靠坐了下来。 肆意生长的野草是天然的地毯。 少年无意识地靠近,几乎与他肩挨着肩。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隐隐约约地发现,似乎离晏听灯近的地方,总是会更凉快一点…… 贪凉是本性,特别是在这种格外炎热的时候。 “还好。” 毕竟祂只用跟在少年身边,他说什么自己做什么就好,根本不用费什么心,甚至祂还能分心神,查看从前被自己放在周围的黑雾,或者不动声色地慢慢修复,自己的这副刚捏好的躯壳…… 总归就是在走神。 夏敛似乎读懂了他的表情,笑了一下,说:“就是有点无聊的啊,感觉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说罢,他低头开始翻看自己放在一旁的笔记。 “晚上不能照镜子,不能剪指甲,嗯,这个以前我妈妈还跟我讲过,不过被奶奶‘辟谣’了,说不过是以前晚上的灯光太暗,看不清东西。” 比较广为流传的怪谈了,这也能算“民俗”吗? 夏敛轻蹙了下眉,又往下翻了一页。 本子被少年摆在了两人之间,夏敛毛茸茸的脑袋也跟着靠了过来。 在收集时频频“走神”的恶鬼,在此刻倒是饶有兴致了起来。 “……半夜对着镜子削苹果,能看见死去的人?”少年一脸黑线,“这不是西方的怪谈吗。” 原谅这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实在没有什么,称得上是特殊的民俗活动,就算是有,在夏敛、姜承宣他们这一辈,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 他们这些年轻人知道的也不多,而对于一些问题的寻根溯源,还是要询问一些年龄比较大,村子里的老人。 更何况那些比较重要的,听起来比较可信的,都是由姜承宣记录的,而其他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夏敛主动把这些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 虽然大部分一听都不靠谱,但夏敛此时还是单手撑着头,跟另外一个人,一起审视起了自己的这份记录。 “南庄村里面向来不种槐树,不能站在槐树下往上看……” 只是这个,夏敛不用怎么细看,就觉得不靠谱。 感觉根本不是他们这的传闻。 毕竟他们南庄村村口,可还有那么一棵大槐树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迷路 “……这样效率太慢了。”夏敛合上本子,自言自语似得说着。 “?” 祂倒是觉得还好,毕竟祂只用不吭声地跟着就好了。 只是夏敛眼眸一转,歪着头略微思考了片刻,含着笑意开口: “我一会跟承宣哥说,下午我们就分开,他去村东,我们去山边那块。” “下午就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好不好?” 说完,少年还回头冲他眨了眨眼。 ……似乎现在的效率真的有些慢了,祂迷迷糊糊地想着。 如果不是这个叫夏敛的人类,让自己此时格外感兴趣,一向总喜欢在黑暗处观察注视着的“人”,从始至终都不会把自己,放在这个向来只配被自己托腮观察的位置。 要知道祂能把自己本体的“域”的力量收敛干净,已经是很给这群人类面子了。 而且那个对自己有莫名敌意的人类,祂也并不想接触。 “……好。” 向来阴郁的人微微低下了头,尖细苍白的下巴露出个尖,树影轻动,就算是这人格外厚重的黑发,此刻也会被温热的夏风拂开。 欢腾的鸟鸣响在明亮的日光下,靠近恶鬼的地方被划出了一个凉爽的分界线。 夏敛看不清他的神色,于是只能从晏听灯的语气里,听出他大概也是愿意的,而没有过分勉强。 “那我们可就坐不了承宣哥的车了……啊,对了,你会骑小电车吗?” 恶鬼显然也并不稀罕坐什么车。 夏敛本来就不抱什么期待,看着晏听灯顿了顿,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的眉眼舒展: “那可就要我骑车带着你了。” “我骑车很稳,肯定不会把你摔到的。” 风从一旁吹来,将另一个身上的冷气,缓慢吹拂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夏敛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说着说着话,两人间隔的距离被其中一个人主动地拉近。 “你身上好凉快啊。”新的话题被随口引起。 “……” 他不说话,可也没拒绝,于是就放任了,少年熟稔地牵起了他,放在一旁的苍白手掌。 夏敛并不是什么自来熟的人,而且他也并不是太喜欢那种,没有什么边界感,刚认识就跟自己靠的很近的人。 但这个人就是不太一样。 少年心里,也有隐隐约约的感知。 左手小指处,在轻轻发痒。 每次跟他在一起,比起那些莫名难以遏制的心脏狂跳时刻…… 他更喜欢现在这样,夏明风轻,似乎有一种难得的宁静愉悦,在平静的心中轻轻荡漾。 “手也好冰……” 恶鬼的手心被摊开,那份温润柔滑的温度,在此时格外有存在感,另一只白皙的手掌与它腕间交缠,轻轻地盖在了祂的手上。 “还比我大一点呢。” 不存在的心脏似乎重重的跳了一下。 刚生长出来的肢体敏感,那份难忍的痒意,从手心一直蔓延直上,渐渐麻痹掉了整个胳膊。 冰凉的手指,似乎在另一个人的手中,轻轻蜷缩了一下。 空荡而只有冰冷雾气组成的胸腔,闷闷地塞着一口难以吐出的气,冲撞着想要从口中吐出。 不要离我这么近。 身旁着人张了张唇,似乎刚想说些什么。 “小敛。” 熟悉又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房屋门口处传来。 来人格外犀利的眼神,从树下安静坐着的两人身上,缓缓移到了,他们还在交握着的手心。 夏敛抬起了头。 另一只冰凉的手掌下意识的收紧,人类的体温,像是一只,只是恰巧停留在此的蝴蝶,轻盈地从手心里划过。 恶鬼终于缓缓转头,隐藏在黑发下的眼睛,似乎又很是阴郁地抬起了一瞬看着来人。 “怎么了承宣哥?” 少年一无所觉,听到姜承宣叫他,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夏敛大概又问了什么,另一名人类回答了几句,少年的表情显然有些沮丧。 但没一会他就又凑了过去,随即大概是得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消息,漂亮的眼睛弯着,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兴奋与快乐。 另一个人类的眼神,也不着痕迹地向这里扫了一眼。 人类看不见的地方,刚刚被收拢的黑色的雾气盘旋在耳边,有些烦躁地翻腾着。 树荫下,总是把自己放在高傲的旁观者位置的“人”,他厚重黑发下的眉眼,似乎也轻拧了下。 幸好没说几句话,少年就又跑了过来。 “刚才承宣哥说,这个奶奶说的东西似乎还挺有意思的。” 残余的笑意依旧还在少年的脸上,看过两人早上的“友好相处”,夏敛现在也努力地把这两人隔开。 “不过这会太热了,我们先走吧,等到下午凉快了再出来。” “到时候我去接你。” 少年又冲晏听灯眨了眨眼,让祂又不自禁地想起了,方才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下午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来人弯下腰,琥珀般透亮的眼眸,透过黑色的发丝“屏障”,直直地望向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衣服上经久不散的,缠绕着的淡淡香气,伴着少年投下的阴影,将还在那里安静坐着的人,轻轻笼罩。 总是四散的思维和感知,偏偏在这一刻被集中了起来 于是恶鬼很轻易地就被安抚住了。 毫无血色的唇角,连祂自己都没察觉地轻轻翘了翘。 —— 下午三四点。 礼貌克制的敲门声从门口响起,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似乎都能想到来人乖巧等待的样子。 不大的偏僻小院不消几天,就已经被改造成了,怪物舒适的巢穴。 还没等到门口漂浮的黑雾慢悠悠地飘过去告知,恶鬼就自己突然睁开了眼。 夏敛有些无聊地低头盯着自己,刚才粘上了一点灰的鞋尖。 少年还在思考着,是再敲一次门,还是把这点难以忍受的污渍弯腰擦掉的时候,往常久敲还不会有响应的门,就蓦地从里面打开了。 方才少年内心里无关紧要的犹豫,在见到晏听灯出来时,就已经想不起了其他,散了个干净。 “吃过饭了吧?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们就走吧。” 如果吞食那些灵体也算进食的话,那他的确已经吃过饭了。 恶鬼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旁边停放着的小电车,确定附近并没有另一个人类的身影,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于是晏听灯点了点头说:“走吧。” 山风恰好一吹,木门也非常“识趣”地“咚——”一声关上,看到晏听灯格外果断的离开动作,反倒是夏敛有些疑惑: “不锁门吗?” “……”走在前面的身影似乎僵了僵,随后夏敛听见了他低落的声音,“不用,‘他’一会就回来了。” “他”是谁,夏敛自然能听得出来,所以少年瞬感失言,轻轻吸了口气跟了上去。 “早上那个奶奶跟我们说了几个,对这些东西更熟悉的人,承宣哥中午还顺带问了他们的地址。” 跟在后面的少年默默地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所幸晏听灯也并没有太过追究。 “那我们就是要去其中的一个?”他顺势问。 “对的。”见晏听灯语气如常,夏敛也默默地松了口气。 不过,虽然这个人听起来可恶,让人不想接触,但他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座房子的真正男主人。 少年跨坐在电车上时,隐隐约约地回想起。 只是现在明显还有更要紧的事。 右手拧起油门,少年轻轻翘起唇角。 “走啦!” 残留着正午余热的风蓦地变得猛烈,这是祂从未感受过的…… 坐在一个,带着柔软温度人类的车后座。 —— “应该就是这一家了,我还特意给张姨打了电话,这次总不会出错了吧……” 手机上,心兰阿姨给的的路线指导到此为止,夏敛合上手机,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感叹,也像是顺口问了一下身后人的意见。 “……” 身后指了一路错路的人,此时自然没有意见。 因为自己不算是本地人,所以夏敛一开始,还是对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晏听灯,抱了很大期望的。 刚巧承宣哥给的地方,也只是个大概方位,所以他也就很放心地,交给后座的人给自己指路了。 只是这人一路上,怎么也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 “这个地方上面真的会有人住吗?” 骑着小电车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路线,但主要是出于夏敛对他的信任,才硬撑着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的少年,看着眼前高高的山崖瀑布,颇为迷茫地感叹了一句。 “……”身后的恶鬼没说话。 背对着人的夏敛默默叹了口气。 不过也幸好他最开始,他们也并不是因为真的需要有人帮忙,才找来晏听灯的。 这可能就是给人走后门的下场吧,夏敛想。 …… 祂毕竟还在恢复期,而且最近“吃掉”的记忆太多,也太杂了,真的要从这些本就不属于祂的杂乱记忆里,抽丝剥茧般地找到一户普通人家的住址,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知道,全知全能并不是祂的本质,存于黑暗中的混乱与恶,才是祂最完美的归宿…… 只是…… “我们一会要去李静云奶奶家,你能给我指一下路吗?” 脸颊微鼓的少年从倒后镜看过来的期待眼神,真的能有“人”拒绝的了吗…… 祂只好无奈地去认真倾听那些,总是存于脑中的混乱絮语。 【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的吧】【这边在这里……我在这】【小蝉小蝉~又催槐花~】【什么!明明是在这个方向!】…… 祂早已习惯从这些混乱的呓语中,寻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 只是这次似乎有些失误。 看到身旁的人也是一副,有些懵懵地有些愣怔着的样子,夏敛原本的疑惑迷茫,也慢慢转变成了有些好笑了。 可能是因为晏听灯平日里也不怎么出来,不怎么认识附近的人的缘故吧,少年下意识地为他开脱着。 从高处留下来的山泉水飘出水雾,逸散在了,身边人显然还有些难以接受的脸上。 毕竟夏敛可不曾知道,这对一名从来没对自己的能力有过怀疑,方才还莫名想着表现一下的恶鬼,“伤害”究竟有多大。 但来都来了,既然知道已经走错了…… 少年看着背后流动着的山泉,和面前表情少见的有些崩坏,明显不复平时那样阴郁淡漠的人,笑眯眯地掏出了手机。 清脆的拍照的“咔嚓”声,唤回了祂的神智。 少年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张,面对着他直勾勾盯过来的目光,淡定地放下了手机,笑着开口: “啊呀,这里的风景还挺好看的呢……诶,不过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可还是要赶紧开始干活了呢。” —— 青砖墙房,掉漆褪色的红色木门,褐色的门钉掉了两块,就算是门还没打开,也足以看出这家的门槛很高。 夏敛默默松了口气。 这跟心兰阿姨电话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夏敛看着眼前厚重的木门,正打算敲上去。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一道陌生的男生蓦地打断了他的动作。 夏敛有些诧异地回头,竟然发现来人竟还是个“熟人”。 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熟人。 【小松不是也说,他也看见了吗?】 那天他们两人缩在狭窄树洞里的记忆,再一次涌上脑海。 不同于那时候跟在那个,年纪看上去就不大的“宋哥”后面,畏畏缩缩的少年,此时看到他们的动作,这个叫“小松”的男生神情,明显严肃紧张的多。 虽然不认识敲门的这个穿得、长得都跟这个村子不太相符的少年,但李小松在两人都看过来时,他明显认出了这人身后那个,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人。 一抹鄙夷厌恶一闪而过,但也足以让面前的两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这个,欠了自己家的钱不还的人,但看到这个人空着手主动过来,他也料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对这些参与过以多欺少霸凌行径的人,夏敛也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看着这人脸上难掩的敌意,少年还是主动挡在了晏听灯面前。 “我们找李静云奶奶,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松神色似乎有些古怪。 但想起屋子里还躺着的妹妹,他也并没有什么在此刻跟这个陌生的少年呛声的打算。 “李静云就是我亲奶奶,她不在家,我们忙着呢,赶紧走吧。” 话音刚落,就听院里面苍老的声音,叫着“小松小松”的名字。 跟表哥约好了一会他就要过来,何况奶奶还在屋子里焦急地等待着,李小松甚至都来不及尴尬,就赶紧应声。 门口的少年自然也没有跟这两个人纠缠的打算,直接想要推开门进去。 虽然有些没礼貌,但对方这明显也并不是针对他们。 夏敛轻轻蹙着眉,尽管这人的态度让他不喜,但说实话,他们只是突然造访,还是有求于人的那方,何况看起来他们今日看起来真的十分的忙碌焦急。 早上的天气热,但事情进展总体还算顺利,不过没想到…… 但所幸有过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所以夏敛还是接受了,他们两人很快就吃了一家闭门羹的事实。 “看来今天我们要空手而归了,不行就改天再让承宣哥来一趟吧。”夏敛转身,轻轻叹了口气说。 一旁披着人皮的恶鬼听见另一个人的名字略有不喜,但还是“嗯”了声。 小车就停在一旁,夏敛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但还没放入,就被另一个人阻止了。 “等等。”来人粗粝的手掌擦过少年的手指,钥匙被他夺了过去。 夏敛惊讶地转头,却发现这还是个熟人—— 那天自己第一天晚上回来,看见的那个带头“欺负”晏听灯的人。 少年的瞳孔微颤,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晏听灯。 还在微蹙着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人抓着自己的手臂,“愣愣”地不知道跑。 而此刻恰好安抚好奶奶,准备在门口等人的小松打开门,看见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开口: “表哥,你来了!” 原本一打二或许还有胜算,但此刻少年已经缓缓闭上了眼,开始在脑子里默默思考,如果这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和这个长得还挺高壮的小松一起打过来,他们两个全身而退的概率还能有多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往事黯淡 只是情况似乎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紧急。 握在夏敛手腕上的力道蓦地松了下来。 车钥匙在来人的大掌上转了一圈,又被轻巧地递到了少年的手心里。 这人突然缓和的态度,让夏敛愣了愣。 门口的李小松也明显不知道,自己专门请来出主意的堂哥,现在究竟想要做什么。 跟夏敛担心的不同,这个那天还凶神恶煞的李光,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的晏听灯。 男人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微滞,神色有些复杂,不过看着丝毫没有动怒的打算。 停顿不过半刻,李光视线又回到了面前惊疑不定的少年身上。 “先别急着走。”他说。 于是夏敛才迟钝地发觉,他今天的目标似乎…… 是自己。 …… 看着眼前的少年眉眼轻蹙,神色有些戒备地样子,李光又突然笑了起来。 男人知道自己的面相本身就带着几分凶恶,不过他现在也并不想把场面闹僵。 “抱歉,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 “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夏敛微微蹙起了眉:“……什么忙?” 笑容被收敛了起来,李光声音略沉: “我想请你,帮我妹妹……” 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哥!你告诉他干嘛!这人懂什么!” “他懂得可比你多!” 被打断了话,看着门口还愣愣地搞不清局势的傻弟弟,李光毫不客气地呛声回去。 李光往日凶恶的性格只是被藏起来了,又不是不在了。 李小松缩了缩脑袋,就听他堂哥接着说: “知道从前村南的那个,姓张的神婆吗?” 男人的话是对着李小松说的,但他的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人。 但夏敛也丝毫没有害怕地盯着他。 少年长眉微拧,心里清楚地知道,他们现在正在谈论的对象是谁。 “当然知道!可她去年不就已经……要是她还在,就说是求,我也一定把她求到这来……” “这是她唯一的孙子。”李光说。 “……”这下轮到李小松哑口无言了。 常年跟着自己的表哥,和那个“宋哥”混,他也不是不知道,周围那些装神弄鬼的“半仙”们,都是什么货色。 就算是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到现在的这个情况,也容不得他信不信了。 只是从小听村子里人议论,他还是知道,真正有本事的人到底是谁。 尽管面前的只是她不知底细的孙子。 “……我知道了。”李小松神情复杂的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夏敛被这两人莫名其妙的行为,搞得更是一头雾水。 想跑,但这个男人虽然已经把车钥匙给了他,但身子还似有似无地挡在了车头处。 更别说,离他还有几步远,像是一点不在意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在垂着头,呆愣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晏听灯…… “……”夏敛抿了抿唇。 就算是现在他能直接上车跑了,但他又不能真的只顾自己跑,把晏听灯一个人留在这。 夏敛无声叹了口气。 但至少知道了这两人目前还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甚至是有求于人的。 所以夏敛看着这两人,眼神微凌,开口: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看到少年明显稍微软化了的态度,李光轻轻点头,示意旁边更了解的那人来说。 “我妹妹她……”小松吞吞/吐吐。 毕竟自己将要说的这件事,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十六七岁的少年眼神有些躲闪,抬眼看了一眼已经轻蹙起眉的夏敛后,他终于开了口: “……她被什么东西魇着了。” …… ……什么? 夏敛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拧起眉,刚想问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就听不远处屋子里此时传来的,格外激烈的沙哑喊声。 “小松!小松!快来啊,槐槐她……” 屋外的两人都变了脸色,夏敛的疑问还未问出口,就也被拉扯着,一起进了屋内。 …… 黑色的雾气穿进脑海,提醒祂外面的世界已然有了变化。 人类看不见的黑色意识触手收回到本体。 他低垂眼睛抬起。 恶鬼拧起眉,漆黑冰冷的眸光,遥遥看向村口的方向。 随着最后一个“人”也跟着跨过了门槛,厚重的木门“咚—”的一声,在几人的身后合上。 —— 刚被拉扯着进入院子,夏敛就若有若无地,听见了一阵幽幽的歌声。 “夏日暖……蝉声转……旧时客重返……” 卧室的大门洞开着,他们似乎也想刻意让她多暴露在日光下。 惨白的光线打在床上躺着的瘦弱女孩身上,她的双颊早就因为这连日的折磨快速地消瘦了下去。 似乎是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本来一动不动蜷缩在床上的女孩突然坐了起来,她面向门口,黝黑无神的双眼似乎早已盯上了这几个“来客”。 跟那双漆黑的,仿佛连眼白都没有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就算是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夏敛,也忍不住打个寒颤。 无他,实在是……真的能有人类的眼神,是这样的冰冷可怖的吗? 只是还不待他细想,一旁的老人看着终于有了动静的孙女,哀戚地叫了声“小槐”。 幸好还没等她靠近,旁边站着的李光就眼疾手快地把李奶奶拉了过来。 女孩的眼睛似乎轻动了一下。 像是真的有另一个灵魂寄居在这副身体里,坐起的女孩看着他们,沙哑又稚嫩的嗓音缓缓唱出了最后一句词: “小蝉小蝉……又催槐花……” …… 带着森森鬼气的眼睛似乎往“他们”的身后看了一眼。 众人的身后,两双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眼睛,对峙了一瞬。 恶鬼轻轻挑眉。 祂似乎知道,方才的“迷路”,是谁搞的鬼了。 …… 直到李小槐“啪—”的一声,像是又突然被抽走了魂魄一样倒在床上,门口几人才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 “小槐!小槐!”李小松上前几步试图唤醒自己的妹妹。 可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一张苍白病弱的稚嫩脸庞,连呼吸都微弱。 “……还是原来的样子。”李小松泄气地说。 “可总不会突然这样。”一旁的李光顿了顿,突然说,“应该又是什么刺激了惹‘它’。” 男人说着,声音越发笃定。 于是两道目光就又自然而然地看向了身后,似乎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少年。 —— “……你们还是去医院吧。”夏敛别过头,带着几分勉强地说。 尽管几人如何好言相劝,这个看似心肠柔软,好说话的少年,却始终不肯松口,答应帮忙。 “可……”李小松拧着眉头,争辩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李光打断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去过医院。” 男人的语气不免也带上了几分焦躁,他眉骨上方的那道深刻的疤痕,也随之挣动,“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医院我们都去过,不管小槐看上去如何,但检查结果都说是没事——除了有些营养不良。” “但小槐还是一直昏睡不醒……之后我们再想把她带出去村子,去更远的地方看病,每次一走到村口,她就想是要死了一样,疯狂地大叫,眼睛都要凸出来了,没办法,我们只能把她安置在家里。” “附近的那些号称什么半仙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玩意……可就算是我找他们过来,小槐还是没有丝毫好转。” 说完,李光还冷笑了声。 “只有今天你们来了,小槐才动了动。”李小松补充道。 不管这动静是好是坏,但总归,是有反应了。 他们说着“你们”,但同行的另一个人却是被他们下意识地忽略,此刻两双黑色的眼睛,都盯着面前少年。 “可这又怎么能说明,这就是因为见了……‘鬼’了?” 这太突破他的认知了,甚至夏敛说起那个字的时候,话语都有些不敢置信地停顿了片刻。 “……就是因为见了鬼,鬼缠上小槐了。” 出人意料地,一旁的李奶奶,突然抹着眼泪开口了。 方才李小松已经告诉过她,这个被带进来的少年是谁,眼见他不相信,索性她也只能将那事说了出来: “我记得的,四十年前,你奶奶就‘治’过类似的人。” 苍老轻缓的声音像一声惊雷,几人明显都愣了,就连一旁的兄弟两人,都显然没听奶奶说起过这个故事。 他们只是刚开始,听奶奶神神叨叨地说是被小槐是被鬼魇住了,屡次求医无果,再加上妹妹的反常,他们也慢慢相信了这个说法。 没有在意他们的惊异,李静云回忆往事,缓缓开口: “……那时我年轻,跟村子里的一个人正谈朋友。”他们那时的谈朋友,大概也就是恋爱关系。 “那人有一个比他小了十来岁的妹妹,忽然有一天,她也是跟这样似得,像是犯了癔症,久睡不醒,就算是醒了也只会说些胡话……” “他妹妹叫什么名字?” 顶着几人看过来的视线,晏听灯的黑发垂在额前,看不清神色。 只是李奶奶自然也不懂他们那些弯弯绕绕,沉思了一会,就给出了答案: “孙槐青,我记得是叫孙槐青。” “怎么了?”夏敛问他。 “啊,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恶鬼笑了笑,但夏敛总觉得,这里面似乎带着某种深意。 没人打扰,老人就接着往下讲: “后来有一天,他们就找上了你奶奶。汝真……也就是你奶奶,她年轻的时候就特立独行,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奶奶的大名叫孙汝真,这个村子里“孙”算是个大姓。 “她跟我们说,那女孩,是被鬼缠上了。” “他们说,这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能治好他妹妹……那时我不信,也好奇,透过一道小帘就去偷看。”顿了顿,老人接着说,“但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不过随意摸了那女孩几下,那人就好了。” “……但之后,她不知道怎么发现了在外面偷看的我,皱着眉看了我几眼,最后嘱咐我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 看着此时床上,孙女痛苦的睡脸,老人哽咽着,缓缓讲出了最后的结局:“……后来那一家人就搬走了,一夜之间,一点音讯都没留……就算当时,我和那人都已经快订婚了。” 面对老人的旧情,屋里的几人都只能沉默。 “我记得,你奶奶当时还特意说,无关的人,尤其是女子,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想起从前的事,李奶奶的声音又带上了泪意。 “这或许就是对我当时偷看的报应?但怎么就报应在了小槐身上……” “都过了四十年了,怎么可能会是什么报应。”李光凑过去安慰她,可李静云挥挥手,她此时并不在意这些可有可无的安慰。 “我一直不敢说,怕把事情弄得更糟……但我今天还是说出来了,就算是有什么报应,那就冲着我来!” 说罢,她转身对着夏敛,言语恳切哽咽: “你奶奶已经走了,没人能救她了,所以,孩子,孩子我求求你,能不能救救小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偷偷冒出的雀跃 慌张拉起,说着说着就要跪在他面前的老人,夏敛扶着李奶奶瘦的只剩骨头的胳膊,心里也是少有的慌乱。 “……可我,根本不会这些。”闭了闭眼睛,夏敛最终还是无奈地说,“奶奶从没有教过我这些,况且……我根本也都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 他们的希望仿佛全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只是……这份希望实在是太过让人难以承受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 只听着别人不知真假的叙述,和今日这匆匆一瞥,又怎么能将少年十几年的世界观颠覆。 夏敛眼眸轻垂,尽管老人的要求恳切,但他还是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的:“我不了解这些,也不会这些东西,不过我可以给你找别的专业医生……” 只是推辞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了。 “你们刚才,是不是来找奶奶有事,”李光开口,“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只要你能来救救小槐,我们都能答应。” “不用……” “而且……他欠我钱,你知道吧。” 男人的话语一下子拐到了夏敛从未想到的地方,他愣了下,没再着急开口。 少年抬头,就看见李光带些冷漠的眼神,盯着他身旁的人。 像是被男人过分尖锐的眸光刺伤,晏听灯将自己的脑袋,轻轻地缩在了夏敛身后。 “不说他爸那份,只说他那连本带息五千块钱,一笔勾销,我们不会再追着他要账。”李光说。 “还有,以后再有谁欺负他,不管是谁,我都能让人他保护好,我甚至现在就可以给你立字据。” 男人顿了顿,冷酷的声音此时又恰到好处地放缓了: “只用你试一试,试一试救救小槐。” 这是夏敛的一块心病,听到他的话,少年的瞳孔微缩。 见识过各种人的李光,对他的弱点看的分明。 夏敛清楚自己迟早要走,但……他走后,晏听灯怎么办? 前两次恰好的帮助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只用你试一试。”李光语气恳求。 “孩子,孩子求你救救她吧……”老人的话几近哽咽。 淡粉色的嘴唇紧抿,夏敛最终还是犹豫着开口: “那我……我试试吧。” …… 少年小小的倒影,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 自然,其中也包括了某些……不是人的东西。 他的犹豫,他的决定,都被那双属于恶鬼的眼睛悄悄地,收入了其中。 深色的瞳孔咕嘟咕嘟泛着些绿影,无端地显得雀跃。 [他是为了我才同意的。] 略长的额发下,恶鬼的眉眼无意识地弯了起来。 但凡是个有道德心的正常人类,遇上这样的场面,都会觉得难堪,或者多少也会有几分愧疚不安。 但…… 恶鬼只觉得心情舒展。 就连正在找那“人”麻烦的触角被收了回来。 或许可以让那东西再多活一会,祂想。 毕竟现在这幅场面,还是多亏了它呢。 —— “……总之,就是这样了。” 推开了姜承宣递给他的冰凉凉小饮料,夏敛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 像小时候许多时候一样,当少年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总会让这个亲近的哥哥,帮自己想想办法。 何况他们白天的经历,也不是跟他毫无关系。 夜晚的星星轻闪,大片大片的浮在天空中,预示着明天也会是个好天气。 姜承宣轻轻笑了一下。 “那就去试试吧。” “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说让我帮那个孩子驱鬼……我哪里会这种东西。” “反正他们不也说了吗,你只用试试看就好了。” 姜承宣不在现场,夏敛总觉得他有种事不关己的轻松感。 少年莫名有些不忿,他抿了抿唇,又说:“但那个女孩看着真的好可怜,她好瘦,都能看清骨头了……” “可奶奶哪里有教过我这些东西。” 见他还是一副烦恼模样,姜承宣默默叹了口气。 只是他没再什么,反而话锋一转,谈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相信这个世上有鬼吗?”一旁的青年问。 少年愣了愣。 虽然夏敛白天见过了那个,略有些诡异的场景……但少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信就很好了。”他说。 “他们很多人一听到这些东西,不管真假,都不想沾染,但你今天还看到了那样的场景,都不觉得晦气诡异,还想着怎么帮他们。”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是他们在恳求你,你不欠他们什么的。” 冒着冰凉水珠的饮料罐又被递到了他的手心,少年垂了垂眼,没有再拒绝。 姜承宣眉眼轻弯。 究竟是谁养出来的呢。 平日里看着总有些冷淡自持的少年,其实内心却是,像悄悄张开的粉色蚌肉一样柔软。 明明理智上已经告诉了他,这件事实际上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就算是要去调查资料,他们也并不是一定就要去那一家。 但少年还是妥协了,并对自己“根本没用处”感到愧疚。 青年轻轻勾了勾唇角,转而又缓声开口: “我见过一些你奶奶以前‘做法事’的场景,一会我们再商量商量怎么做。” “就算没什么用,也至少能让他们稍安一些心。之后我们也可以给她联系一些医生,他们也会需要这些。” “……好。” 凉凉的风夹带着月季的花香吹来,头顶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真诚的恳求,一笔勾销的欠款……和答应的未来的保护,夏敛都跟他一一说了。 宽大的摇椅坐着两个人,头上的月亮随着椅子的晃动,也变成了个摇摇晃晃的影子。 月光清亮,个子略矮的少年,毛茸茸的脑袋,轻轻靠在了青年的肩膀处。 “我感觉我占了好大的便宜。”夏敛轻声说,“我救不了她,我根本不会这些。” “可你也想帮帮她,不是吗?” 少年沉默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缓缓闭上了眼。 …… 恶鬼也并不是对什么都感兴趣。 毕竟人类看不到的黑色雾气,生来就只喜欢,追逐浓烈的恶意。 但,刻意被布置的意识触角,清晰地显示出这幅,过分“温馨”的场景。 你也想帮帮她? 略显刻薄的冷笑不自觉浮现在唇边,浓烈的恶意随着不断充盈的力量,也缓缓地填补进了祂的身体里。 [真是可恶,他明明就是为了我……] —— 再一次打开这间有些阴暗的杂货间,夏敛心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铜钱、桃木剑、铜镜、兽牙……奶奶的这些器具就算是很久都没人用过,但还是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一个箱子里。 夏敛轻抿唇,按照感觉从箱子里拿了几样。 老旧的木箱带着一股浓重的陈腐气息,夏敛轻拧着眉,在里面翻找着。 “咚——”手掌接触到一个硬质的东西。 夏敛有些疑惑地将它抽了出来,发现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藏着的,竟是一个过分精致的木盒。 盒子没上锁,拿着还沉甸甸的。 幸亏这盒子藏得深,不然那天肯定是要被偷拿走的,少年这样想着,也就自然地将它打开了。 赫然出现在眼前的赭红色的厚重绣服,让夏敛轻缩了缩瞳孔,但转瞬他就明白了,这是奶奶曾经遇上大事会用的“礼服”。 他不太懂,但今天见到这个,到底还是让夏敛对奶奶年轻时做的营生,更有真实感了一些。 厚重的色彩经历多年也未有褪色一点,虽然没有完全展开,但从这片角处,也足以看出这整件衣服绣工的精湛。 只是这么珍贵的衣服,他似乎从来没见过,奶奶穿过,或是拿出来过…… 不对。 好像有模模糊糊的场景浮现在他的脑海深处,但少年当时的年纪似乎还是太小了…… 【天地变色,鬼门大开……唰一下黄符就突然烧干净了】 在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什么,少年哑然失笑。 这不是妈妈当时常在自己耳边念叨的吗,她念叨的多了,自己还真的要把这些当真的了。 不过,黄符…… 他怎么把这东西忘了。 …… 熟悉的红木柜子再次被打开,不过这次知道了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东西,夏敛可是不会再被吓到了。 木柜吱呀作响,昏黄的灯光轻轻倾泻入内。 柜子里苍白的人偶依旧在安静地坐着,夏敛顺手将它再次摆正,从柜子里面随手抽了几张“纸片”出来。 虽然他不会画,但黄符这种东西,他们家,还是蛮多的。 —— “还好么?”看见少年眼下轻微的青黑,姜承宣上前一步,有些担心地问。 明明昨晚都已经商量好了今天要怎么做,但他心里还装着事,想必也没怎么睡好。 “没事。”夏敛冲他笑笑,已经做好决定的事他也不至于会这么紧张,瞧着有些憔悴的神色,只是他昨晚又做了噩梦而已。 不过少年也没有过多解释,毕竟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总不适合大肆传播,但昨晚夏敛已经发消息问过了李光的意思。 知道姜承宣是夏敛的朋友,李光也默认了他对这件事的知情。 夏敛在李家门口跟姜承宣汇合,刚想进去,就听见青年若有若无地突然“啧”了一声。 夏敛疑惑转头,熟悉的身影从巷口走来。 明明是跟他说过,今天他可以不用来的…… 仿佛那日的场景重现,少年一见到这个名叫“晏听灯”的人过来,就从青年的身边匆匆跑了过去。 “你来啦!”姜承宣看着少年这样说着,脸上还一副感动样子。 “……”他不是也来了,怎么没见这人欢迎他。 “不是说不用来的吗?” “可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过来,况且,你也是为了我……”来人的声音隐隐透着股……甜蜜。 听着就让人格外恶心。 “呵。”有人冷笑。 他不是人吗,况且,为了他?这人哪来这么大脸…… 青年的冷笑格外大声,但,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平日里安静沉默的“人”,此时也抬起了那双漆黑的眼睛,毫不相让地,跟这,个祂从来都没看入过眼的人类眼神交锋着。 这是在干什么…… “开始吧。”为了赶紧隔开这隐隐透着火药味的两人,夏敛忙对着,正迎过来的李光几人开口催促。 …… 解决一场麻烦的结果就是,现在自己成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背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坐在苍白的女孩床边,夏敛不着痕迹地轻轻叹了口气。 所谓赶鸭子上架,也不过如此了。 少年深吸了口气,按照自己昨天和承宣哥商量好的,将几件古朴的,檀木剑一类的器具放在了女孩身边。 瘦弱的人呼吸微弱,还是一动不动。 夏敛顿了顿,继续自己的动作。 鲜红朱砂画就的黄符,被一根纤细的手指抵在女孩的额头处,少年闭眼,开始轻声吟诵。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他睁开眼,眼前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心沉了一半,但夏敛还是稳住了心神,重新念了一遍,这段他已经背熟了的“咒语”。 “……” 他释然,但心中不可避免地,还有几分失望。 手指尖的黄符轻滑了下去,少年转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最终还是冲身后充满希冀的几人,轻轻摇了摇头。 沙哑的哭声终于压抑不住,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一般,快速地在小屋里蔓延。 “你再试一次,再试一次!”李光的眼睛似乎也有些泛红,负面情绪压不住,他的语气带着些凶狠。 “不行就是不行,你勉强他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想想新办法。”姜承宣声音冷淡,身躯不偏不倚,拦住了似乎还想上前去的男人。 “你知道什么!”没想到一旁的李小松却是最先爆发。 “我是不懂,”姜承宣冷笑,“可结果你不是也看见了,你们不也说了试试就好……” …… 坐在床边的夏敛,看着他们的突然爆发起的争吵,神情有些发怔, 众人的目光此时显然已经不在此处。 人类的纷争仿佛与他无关,一直站在角落的“人”,此时却是轻易地穿过了拥挤的人群,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 “失败了。”少年仰头看他,本来清透的瞳孔,显而易见地黯淡了起来,“虽然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奶奶的道具并没有奇效,此时显然也并没有什么不符合科学的“奇迹”发生。 晏听灯安静地听完了他的话语。 就在少年想要站起来走开时,他的手臂被轻轻按住,那人在他身前缓缓矮下身子。 黑色的瞳孔与他平齐,声音轻缓,仿佛诱哄。 “那你想成功吗?” 远处,树边盘旋着的黑色雾气,像是打了个哈欠一样地轻轻舒展。 或许是仰视的角度带来压迫感,夏敛愣了愣,下意识地开口: “想……” 那么,如你所愿。 笑意在那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扩大。 …… 像是忽然起了一阵过分阴冷的风,村口处的那颗大槐树被吹得摇摇晃晃…… 罪魁祸首缓缓起身,淡淡的愉悦感在心中蔓延。 少年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场行为的含义,就有一股过分的痛感从小臂处传来。 “?!” 一只骨瘦如柴的灰白手掌紧紧地抓着夏敛的胳膊,少年惊异抬头,就与那双凶狠冰凉的眼睛对上了视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