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今天爱上师尊了吗》 1、第 1 章 连续工作了二十几个小时,理智告诉顾镜,他应该在上飞机之后,赶紧补一觉。 然而事实往往是,人在累得太过时,反而不能立刻睡着,就算安静的闭上眼,顾镜也只觉得太阳穴闷闷涨涨的疼。 于是他习惯性的打开了自己提前下载好的电子书,半眯着眼,有一段没一段,不过脑子的看。 后座的赵晨探出半个脑袋来,好恰看到了顾镜的手机页面,他“豁”了一声,感觉十分稀奇:“哥,你居然也看这种网络小说?!” 顾镜:“……” 有一说一,他凭什么就不能看网络小说? 顾镜私心里,其实是有些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的。然而,他想一想这几年来,自己在人前所立下的不苟言笑的严肃“人设”,以及目前这疲惫至极、厌倦废话的状态,顾镜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按灭了手机屏,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开始强迫自己放松以及放空。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顾镜就这样默默地在心里数着,不过好像没有什么用,于是他闭着眼暂停了一会儿,又想到了另外一种说法:onesheep,twosheep,threesheep……sheep、sheep、sheep…… 也不知是这样的心理暗示真的起了作用,还是他确实到了该睡着的时候,顾镜的意识逐渐抽离得遥远,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沉睡。 ………… 迷迷糊糊间,顾镜不适的想要挣展着身体。难受,他真的好难受…… 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不舒服,总归就是全身上下都难受。顾镜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很热,热得像要烧灼起来一样,脑袋也沉重的很,又痛又闷,他难受的用力想要摇晃脑袋,可是身体精疲力竭,就连这样简单的事情也无法做到。 ……怎么会这样? 顾镜脑子发懵的想,自己竟然已经累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不至于吧? 就在他正脑中一锅浆糊的胡思乱想时,顾镜忽然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些说话声,对于目前状态的顾镜而言,显得遥远而飘忽,他并不能听真切,进到耳朵里的,两三句里能有一句清楚,已经算是运气好了,再配合上顾镜现在这既睁不开眼,又挣扎不动的状态,倒是越发贴合混乱的梦境该有的样子了。 “师尊,您的身体……” “无妨。”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飘忽听不真切的缘故,顾镜总觉得这道说话的声音,好似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喑哑:“他怎么样了?” “……仍旧还是在烧。”少女柔软的嗓音中,隐含忐忑与担忧:“昨日晨起,热度分明退下去了,哪里料到傍晚又高烧起来,惊厥了好几次……给他喂药,不是喂不进,就是好容易喂进去了,没多久又全吐出来……” 才五岁,还没开脉的孩子,用不得修士的仙丹灵药,只能按照寻常人的法子来治,可是如今四五日过去,顾鉴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还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如果今天还是喂不进去水和药,只怕这孩子就难办了。 “阿镜……” 原先遥远的说话声忽然靠近,伴随着这一声呼唤,顾镜感觉到有一只大手,托住了自己沉重的后脑勺与脖颈,他的身体一轻,似乎是被人抱了起来,正靠坐在对方的怀中。 那人的手掌,一下一下安抚的轻拍着顾镜的后背心,这一次,顾镜终于可以清晰的听清楚,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了。 他说:“阿镜,别怕。” “我们已经安全了。” 温热苦涩的药汁被喂入口中,顾镜的舌头一阵发木,本能地就想要吐掉,却被抱着他的人不轻不重的一按下颚,顾镜还来不及反应,口中的药汁便已经咽了下去。 “乖。” 顾镜:…… 救命。苦成这样的药,他才不要乖。 哪料那人竟然还有后半句:“叔父知道,阿镜是最勇敢的孩子。” 顾镜:……??? “叔父”与“最勇敢的孩子”之间,顾镜槽多无口,一时竟不知应该先吐哪个更好,于是,就在这短暂迟疑的档口,他又被温柔的强制喂下了一口药。 “真棒。” *** 顾镜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其实并来不及第一时间观察四周的景物布置是否陌生,因为那时,他唯一强烈且清楚的感知只有——重获新生。 没错,就是重获新生。 醒来时的顾镜分明全身松快,但不止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曾经被车轮碾过一般,沉重又疼痛。那种感觉可以毫不夸张的用“死去活来”来形容,总之就是非常难熬。幸运的是,他都挺过来了。 如是一番感慨完,意识回笼的顾镜努力睁开了泛酸的眼睛,他直愣愣的盯着头顶的床幔呆了几秒钟,这才迟钝的感到震撼与慌张——什么玩意儿?! 顾镜“嗖”的一下从床上坐起,他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目瞪口呆的环顾目前所处的房间,毫不犹豫的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 “啪”—— 好一声清脆的响。 顾镜还来不及感觉到这一下有多疼,眼泪倒是已经不可控的自然涌了出来,他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不晓得小孩子委屈又迷茫的抱着被子无声哭哭,究竟是一副多么可怜的模样。 沈清思刚才出去端新煎好的药,没想到才离开这片刻,顾鉴就有了动静……她的心头一紧,赶紧加快脚步走进里屋,却没想到一抬眼,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情景。 就……好可怜的孩子啊! 先前照顾顾鉴的时候,她也没觉得怎么样,毕竟她的弟弟沈不念也才六岁,沈清思自认为对于小男孩这种生物,她是有所免疫的,此时方觉失算:她免疫的,可能仅仅只是沈不念,对于别人家委委屈屈哭哭的可怜弟弟,她还是很容易感到心痛的! 想到顾鉴所遭逢的不幸,再看到顾鉴此刻弱小可怜的样子,沈清思原本就温柔的嗓音,不觉又放轻了些,她端着药走近顾鉴,将药搁在一旁后坐下,沈清思微微笑着和顾鉴打招呼:“你可算是醒过来了,顾师弟。” 顾镜不太习惯陌生人突然靠的太近,更何况还是在这样让他震撼的陌生环境里。他不自觉的就抱着被子向床里侧挪了挪,不无警惕的问:“顾师弟?” “是。”沈清思点头,她道,“师尊收了你做小师弟,虽然还差那一盏茶的礼,不过也无妨。按辈分算,我本来也该唤你师弟。” 顾镜:“……” 顾镜:“???” 顾镜本来一片空白的脑子,在接收了沈清思的话语信息之后,彻底变成了一团乱麻。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顾镜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自己很有可能,是遇上了传说中的不可抗力“穿越”,虽然他对于自己穿越的过程和缘故一无所知,但俗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他都已经穿了……那他也没办法,暂且就先这么呆着吧。 摆烂。但又不能完全摆烂。 至少至少,顾镜要弄清楚,自己现在姓甚名谁,又身在何方。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改变,就这小手小脚小身体,顾镜估算,他目前的文化水平,应该不会超过幼儿园。 那么小的孩子,离家出走不切实际,自立门户匪夷所思。顾镜刚才飞快地观察了一下房间,觉得自己醒来的地方,看布置应该不是很穷,只要环境不是太恶劣变态,他已经做好了暂且在这里长期呆下去的准备。 所以,目前最最首要的,就是了解环境。 顾镜谨慎的打量了一眼面前坐着的少女,白衫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绑成了长辫,自然的侧垂在了一侧肩头,容颜温婉清丽,却尚未完全长开,大约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嗯。也不大。初中生。 顾镜想,如果他和这么点大的小姑娘拐着弯的套话,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得懂,若是理解差了鸡同鸭讲,岂不是浪费时间?于是,他索性直接问道:“你是谁?” 沈清思:“……!” 沈清思微微张了张口,无声的愣了两秒钟,方才反应过来。她惊诧道:“顾师弟,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清思阿姐啊!” “今年的元宵节……就在两个月前,师尊还带着我拜访过顾师伯的!你都不记得了吗?对了,还有不念,你还记得不念吗?——那时候不念的灯笼被撞掉在了地上,就要抢你的,你不给他,你们还打了一架,师尊才要劝,你们就已经和好了,眼泪还挂在脸上……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顾镜:“……” 对不住,他不记得。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沈清思所说的那些过往细节,顾镜一无所知,倒是“不念”这个名字,听来恍惚有些耳熟。 顾镜试探的问:“不念……沈不念?” “是!” 沈清思激动的点头,“你有印象了吗?” 顾镜:“……” 顾镜果断摇头,而后委婉的表示:“有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言下之意,除了那一点“熟悉的感觉”,其他所有的一切,他全部都不记得了。 沈清思:“……” 沈清思微微垂下了头,一张清丽的面孔上,此刻浮满了担忧与迷茫。 她喃喃自语:“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其实仔细想想,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子,连续高烧了六七日,期间几度惊厥昏迷,真真是从鬼神的手里头抢回来了一条命,在这样的情况下,顾鉴醒过来,似乎变成什么糟糕的样子,都可以算得上“情理之中”。 虽然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至少,他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被烧傻,也没有变成聋子哑巴。 沈清思心情沉重的安慰自己,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不知道,等下告诉了师尊这个消息,奚未央该有多心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顾镜收获了一个不算好的好消息,和一个近乎纯粹的坏消息。 不算好的好消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是谁了。 近乎纯粹的坏消息是:他现在的新身份有点惨。 ——如果早知道看书真的会穿越,顾镜一定换一本无脑轻松甜文来看。 最好是能让他成为世界首富的那种玛丽苏文学,哪怕每天从两千平方米的床上醒过来也没有关系,在变得不太聪明和苦其筋骨之间,顾镜宁可自己变得不太聪明。 是的,没错。顾镜的穿越,其实是穿书,且好巧不巧,穿的就是他上了飞机后,原本准备看的那一本。 这本书叫什么名字,顾镜根本记不住,毕竟现在的网文,文名都大同小异,就连里面的角色名,基本也是翻书马冬梅,纯粹消磨消磨时间的东西而已,他怎么可能会花心思去记? 如果不是他穿越之前看的那几眼里,刚好就是沈不念死亡的情节,顾镜还真不一定能那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穿书了。 “唉……” 捏着鼻子喝完苦药,应付完沈清思后重新躺平的顾镜,愁容满面,辗转反侧。 他真的好不幸啊! 莫名其妙穿越也就算了,怎么就那么巧,穿进了路漫漫兮的修真文学? 修炼就修炼吧,能飞天遁地还活得长,可是这本大长篇网文里幸运的配角、路人甲数不胜数,为什么他就偏偏穿成了男主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路升级打怪,就问看了爽不爽? 毫无疑问,反杀打脸当然爽。但前提是,他得先熬过那苦不堪言的“三十年”。 顾镜所穿越的这本书的男主,说来也是和他有些渊源。“鉴”可照影,通常引申为“镜”,如果按照这么想,其实这篇文的男主“顾鉴”,他的名字和顾镜本人是一样的。 这分明是个致命的巧合,然而顾镜之前从没留意过。如今才意识到,后悔也晚了。 归根结底,他就不该打开这本书! 在顾镜长达近两年的断续阅读下,截止上飞机看的那几页,到目前为止,他全文的阅读进度条,大约是百分之六十。 刚刚过半。 完整的世界背景,似乎已经展开的差不多了,然而男主升级进阶的路途,却又好像还很漫长。 可就是这百分之六十的剧情,顾镜都不敢去想,男主已经被轻视、被误会、被背叛,以及命悬一线重伤了多少回。 就,记不清,也不敢去数。 看文的时候,只觉得套路得人心,只要作者把控的好,最终让读者看了爽,其中的纸片人男主,究竟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这不重要——反正他还能再站起来。 但是换成了自己…… 顾镜觉得他不行,他不可。 他从小到大受过最严重的伤,也只是初中时候打篮球摔骨折了腿,他连继承家业都是被逼的,从污泥里百折不挠的爬向高峰这种剧本,实在是不太适合他。太残暴了。 * 沈清思在北辰阁外踟蹰了许久,这才终于咬了咬牙,叩响了檐下的传音铃。 “师尊?” 短暂片刻后,传音铃中响起了奚未央平静的声音:“清思,你上来吧。” “是。” 北辰阁,玄冥山历代山主的居所,却又不仅仅是山主的居所,北辰阁自下而上,共为七层,由白玉阶蜿蜒向上,最下的第一层,平素闲置,遇到要紧事时,便是各位长老的会议之处。依次向上的第二层乃是藏书阁、第三层璇玑阵、第四层试剑阁、第五层须弥芥子幻象,磨炼的乃是心境,第六层为山主居所,第七层则是玄冥山的藏宝库。 北辰阁非七位长老与山主亲传弟子,不可擅自入内,而第六层的寝阁,则是必须通过传音铃请示,至于第七层的藏宝库……沈清思无权知道,那里面究竟都有着些什么,老山主在仙去之前,修改了门规,不许任何人擅入藏宝库,——除非是玄冥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玉阶漫漫,一重陡峭过一重,这其实是对攀登玉阶之人身法的训练,而以沈清思目前的修为,她在登上第六层天玑阁时,裙下的双膝,已经摔得青青紫紫。 “师尊!” 听见弟子的呼喊,奚未央终于收回了自己云游的神思,他转过身,看着沈清思淡淡道:“今日又比上次快了半盏茶,进步不小。” “坐下吧,此刻只有你我师徒二人,不必拘束。” 沈清思点头道:“是。” 她熟稔的自己从木门旁拿了一个蒲团,跟着在奚未央的身前坐下,沈清思今日天才亮就急着来了,奚未央却好像才刚起不久的样子,头发罕见的没有工整的束起,而是仅仅用发带在脑后绑了绑,沈清思暗中惊讶,又不无担忧:自她拜师以来,还从未见过事事严谨的奚未央如此“不修边幅”。 沈清思实在是担心:“师尊,您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奚未央微微摇头,示意沈清思听他讲:“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 “在那些修士中,有一人所使的功法极其阴毒,我当时中他一掌,寒气侵入骨骼,若不彻底的拔出,恐怕损伤经脉。这些天以来,我试图将那些阴寒之气逼出体外,虽然有所成效,但却进展缓慢。此事不宜拖延,是以,我思量过后,决定暂且闭关三个月。” 玄冥山与北境的事务,奚未央倒是不愁,自有七位长老各司其职。只是沈不念和顾鉴,一个皮一个病,还都那么小……说来说去,终究是他这个做师尊的失职,却也只能拜托给沈清思多费心了。 “我省得的,师尊。” 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沈清思并不觉得有什么,况且她也很心疼顾鉴。想到顾鉴,沈清思不觉攥紧了些拳,她抬起眼来,看着奚未央,说:“师尊……其实我来,就是想要告诉你,顾师弟他昨夜,已经醒了。” “什么?!” 奚未央闻言,激动得豁然一下站起,他欣喜道:“阿镜他醒了?今早没有再热起来吧?他有没有胃口,能不能吃得下东西?——你怎么不早些来告诉我?” 沈清思:“……” 沈清思有些委屈的看了眼奚未央:再早些,天还没亮呢!就奚未央现在这重伤未愈的身体,她哪里敢半夜打扰呀? 奚未央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这是激动过了头,说话都不过脑子了。于是,他又赶紧道:“没事,没事。只要他醒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一切都好。对了,他药还是照样喝的吧?这孩子从小就怕苦,醒着喝药,没有闹吧?” 沈清思摇了摇头,说:“没有。顾师弟醒来之后,乖巧了不少。只是……” 奚未央:“只是?” 沈清思深吸一口气,心想与其吞吞吐吐,倒不如一口气说完,反正奚未央早晚都会知道的。 “师尊。” 沈清思尽可能冷静的道:“顾师弟他失忆了。自从他醒过来后,对于从前的事情,几乎都不大记得了。弟子昨夜与他聊了许久,发现他对于顾师伯,顾夫人的名讳,是有所印象的,可是其他发生过的事情,他好像都记不太起来了。” “……” 奚未央听得恍惚,他的身体受了伤,本就虚弱,此时心情一起一落,眼前不由得阵阵发黑:“什么意思?” 沈清思:“譬如,弟子问他,可还记得不念,他隐隐约约,是有些记得不念的名字的,但他具体都和不念玩过闹过些什么,顾师弟却又都记不起来了。——他对顾师伯,顾夫人,也是如此。” 有点印象,却也只有那么点印象。 奚未央听罢,只觉自己的眼前黑蒙的更严重了。 “我要去看看他。” “——你想要去哪儿?” 环佩叮当轻响,雌雄莫辨的红衣美人双手叉着腰,大步走了进来,他本就容貌昳丽,此刻面色含愠,眼尾稍稍飞红,反倒是更加增添了几分艳色,令人不敢直视。 沈清思躬身行礼道:“陆师伯。” “嗯。”陆离敷衍的摆摆手,说:“乖啊。起来吧。” 奚未央闷声道:“师兄。” 陆离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啊?” 奚未央:“……” 奚未央用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陆离看着奚未央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偏偏他还拿这个师弟没办法——又闷又倔,驴脑子都比奚未央会变通。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那寒毒彻底拔除之前,你万万不可再妄动灵力真气!” 陆离真真是气得咬牙切齿,他伸手去拧奚未央没什么“富余”的脸颊,却又被那层薄薄的脸皮闹得心疼。陆离收回手,一挥袖背到了身后,他冷冷道:“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去,就给我好好在天玑阁里疗伤!” “至于你那心心念念的小侄子,既然都已经在玄冥山了,难道三个月过去,他还能丢了不成?” 何必执着于这一时一刻? 陆离觉得,自己真是劝得苦口婆心:“皎皎,哪怕你自己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你也该想想你的身份。倘若你有个什么闪失,玄冥山该怎么办?北境的千万子民,又该怎么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时间转眼过的飞快。 人类的适应能力总会超乎想象。在刚穿越的时候,顾镜还在担心自己是否会水土不服,然而现实却是,他融入这个世界的速度,远远要比他所预计的更快,更好。 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小顾鉴的长相。也不知为何,大抵真的是缘分,原身的相貌竟然与顾镜小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以至于他每当照镜子时,只要看见眼前小男孩那熟悉无比的面容,就很难产生太过于强烈的,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感觉。——他仿佛一直都是他自己,也只是他自己。从未改变过。 这样潜移默化的心态转换,最明显的改变就是,三个月前初来乍到时,顾镜午夜梦回,总还会以为自己仍旧是那被赶鸭子上架的顾氏少东家。而现在,他几乎完全适应了在这片修真大陆的生活,每天快乐的做着一个失忆了的五岁团宠小孩。——能够重回童年是福气,经过近三个月的自我攻略,顾镜已经成功将自己攻略成了一条优质的咸鱼。至于男主二十岁成年之后所会遇见的那些悲惨遭遇嘛……船到桥头自然直。 做人不要贷款焦虑。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到时候再说叭。 毕竟二十岁以后的顾鉴怎样,关他这个现年五岁的小孩什么事? 现在的顾鉴,只想要躺平过好现在的日子。 吾咸甚,无鱼能及也。 从前的顾总,一年到头007,几乎全年无休还经常要倒时差,每天都充实得像个大脑宕机的机器人。可他还是不快乐。 而现在的顾鉴,从早到晚无所事事,只要能吃光碗里的饭就能得到夸奖,和沈不念互相扔泥巴胜利就可以收获成就感。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他这段时间的生活,那就是“爽”! 只可惜。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 这一天,顾鉴正和沈不念追着个“跳丸”满院子的跑,本该在藏书阁研习典籍的沈清思却突然来了。她满心欢喜,眉眼含笑的给两个小朋友带来了一个噩耗——“阿镜,不念,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师尊他提前出关了!” “…………” 顾鉴转过头,看向了身旁追跳丸追得气喘吁吁的沈不念。 却见沈不念当即扁了小嘴,手里好不容易捉住的跳丸也顾不上拿捏了,原本一个活蹦乱跳的皮猴子,竟然瞬间蔫头耷脑,转眼便从一株摇吧摇吧的海草,变成了被毒日头晒干蔫吧了的旱地苗。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原本以为假期还剩半个月,却被告知明天就要开学了,而你的作业还一字未动。——沈不念目前的状态莫过于此。 “啊啊啊啊啊!” 沈不念当场崩溃,抱头大哭。可惜演技太差,挤不出来眼泪,只能干嚎。 沈清思被他嚎的烦躁不已,她倒也不曾疾言厉色,只是眉头一皱,声音仍旧是轻轻柔柔:“沈不念,闭嘴。” 沈不念:“……呜!” 三个月了,沈清思教育弟弟的画面,几乎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的上演,顾鉴已经很有经验了,他默默地向着旁边退开来一步,以免影响沈清思的发挥。 沈清思说话的语速并不快,甚至还有些温吞,然而她问的每一个问题,却都让沈不念崩溃。 只听沈清思道:“不念,你的紫微心法第一卷第三章,可背的顺了?第二章的释义,可有所悟了?师尊不在这些日子,每个月没人查你,我说的话你又只当耳旁风,怕不是连第一章都要忘光了吧?” “还有你的控物之术。师尊闭关之前,叮嘱你勤加练习,沈不念我问你,这三个月来,你都定定心心的练过几次?” 沈不念:“……” 沈不念越是听沈清思说,心里就越是慌,再一想就在明天,奚未央很有可能就要考他这些,更是又急又怕,脸上的血色都褪了。 “我,我……” “我?” 沈清思冷淡的道:“我若是你,与其在这里着急,立刻便回屋去温书了。” 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亮。 虽然不可能什么都会,但至少不能什么都不会啊! 经受了姐姐的一番灵魂拷问,沈不念步履飘忽,心情沉重,临转身回屋前,却还不忘委委屈屈的提醒顾鉴:“二比一,今天捉跳丸是我赢了!” 顾鉴:“……” 顾鉴赶忙点头:“当然是你赢了,我愿赌服输。” 顾鉴内心:真是可怜的孩子。 沈不念原本也算是同龄人里的小大哥,从来只有他带着别人顽的份,哪成想自从顾鉴来了之后,沈不念屡尝败北,扔泥巴打弹弓捉跳丸,不论玩什么都是输的多赢的少,今天好不容易手感绝佳了一把,还不巧碰上了奚未央要出关,实在可以说是很“不幸”了。 做姐姐的要教育弟弟,沈不念还在时,顾鉴无权插嘴,但沈不念走后,顾鉴还是忍不住要给自己的小伙伴说些好话。顾鉴也低着头,他主动和沈清思承认错误,说:“师姐,你别全怪师兄,这些日子,都是我和他一起玩的。” 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出于一种报复性享乐的心态,顾鉴这段时间也的确是玩的很疯,恨不得能把所有小孩子能玩的、该玩的游戏全部都玩上一遍。至于沈不念……他充其量只是自制力比较差,头脑又简单,顾鉴随便一忽悠,他就心也动身也动,每天从早到晚的跟着疯玩。 “我明白你的意思。” 面对顾鉴的“主动承认错误”,沈清思并没有避而不谈,她只是轻轻地摸了摸顾鉴的脑袋,告诉他:“但是阿镜,那是不念的功课,不是你的。” 言下之意便是,顾鉴没有功课,自然是怎么玩都随意,可沈不念不一样。他有功课,有需要做的事情。所以,在他和顾鉴一起玩之前,至少应该先想一想,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做好。 “不过,阿镜你也不要着急。” 沈清思说着,忽然狡黠一下。她的声音轻松愉悦,顾鉴却是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等明天见过了师尊,阿镜你就该是我们真正的小师弟了。不念要学的功课,一样你也落不下~” 顾鉴:“……” 顾鉴不自觉的打了个颤。 沈清思以为他是被以后要做功课吓的,顾鉴也的确是被吓到了,但却不是因为要学习。 他真正怕的,是奚未央。 小说中男主顾鉴的心理阴影,以及他后期最大的敌人——奚未央。 作为男主的师尊,在男主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奚未央其实出现的频率并不高。他似乎总是很忙,除却一年一度的玄冥山大考核,身为山主的奚未央必定会出现以外,平时即使是作为他的亲传弟子,也很难见到他,见面首先要通传,再等奚未央安排时间才行。男主厌烦这一系列“高高在上”的步骤,于是一次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奚未央。在玄冥山十五年,除却那每年考核的一面,原主和奚未央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交流更是几乎没有。 在男主的心里,比奚未央更符合师长角色的人,是他的师姐,沈清思。 沈清思的相貌清丽、性格温柔,知书识礼又勤勉克己,不仅仅是在玄冥山,就连整个修真界都颇有美名。x点文学大多如此,男主若有家族师门,那么在家族与师门之中,必定会有一个师姐或师妹的角色来作为他的青梅竹马白月光,以此展现男主的魅力来增添爽点与可读性。沈清思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可惜,前期是白月光,到了后期,就成为了背叛男主的黑月光了。 在男主顾鉴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具体是什么,顾鉴还没看到解密,只不过可以确定,男主当初莫名打开了魔脉,就是因为这个大秘密。 男主十六岁时,接了一个外出任务,当时他就感觉到了身体似乎有所异样,但是检查身体,又检查不出东西来,也就没太在意,直到二十岁时出去历练,遭遇魔修受了伤,那种异样的感觉卷土重来,而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打开了魔脉。 入魔的男主又惊又怕,一开始是谁也不敢告诉,只一个人自己想办法找资料查,他几乎废寝忘食,昼夜不息,和原先相比就像是变了个人,如此巨大的改变,别人不敢当面问,沈清思却是不能放任不管。 男主一个人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个月来又找不到任何能拯救自己的办法,情绪几近崩溃,沈清思此时对他的温柔问询,无疑成为了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实在是走投无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的男主,面对自己一直暗暗倾慕依恋的师姐,终于再也忍不住,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苦苦压抑隐藏的可怕秘密,全部都向着沈清思和盘托出,沈清思听完,又检查过了师弟的经脉,同样也是又惊又惧,她要男主保证,绝对不是自己修习的魔功,男主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誓言,当场就指天发誓。最后,沈清思沉默了许久,和自己的师弟说:“阿镜,你放心。” “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弟弟,和不念并无差别。” “我一定会救你的。” 而沈清思“救”顾鉴的方法是——当机立断的将此事,禀告给了奚未央。 “师尊,顾鉴入魔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其实站在一个上帝视角旁观者的心态,顾镜并不觉得,沈清思将顾鉴入魔这件事情,报告给奚未央有什么错。 甚至代入思考一下,假如你的弟弟被人诱拐加入了传.销组织,就你个人而言,在找不到任何的办法来救出对方的情况下,首要选择,当然是报警啊! 同理,沈清思发现顾鉴入魔,以她和顾鉴的能力,肯定是解决不了这件事情的,而顾鉴又是为人所害,自己本人问心无愧。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其他们自个儿瞎琢磨,为什么不索性禀告给最信任的师尊呢? 都说近水楼台,他们的师尊奚未央,可是修真界第一强者啊! 沈清思若是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求助,那才是有违常理。真要是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沈清思在告知奚未央顾鉴入魔时,她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师尊在“帮助”顾鉴这件事情上,所采取的方法竟然会如此的狠辣极端。 奚未央先是将顾鉴带走,去了他习惯清修的一处林中小屋,这小屋的周围有结界,奚未央让顾鉴暂且安心住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多想,一切事情,都交给他来想办法。 顾鉴信了。 他在这处小屋,一住就是大半年。奚未央经常会让他尝试一些仙丹灵药,并且每日辅以药浴。出于对师尊的信任,这段时间的顾鉴很听奚未央的话,所有该吃的药、该泡的浴,他全都遵照要求完成,不敢有任何的遗漏,只盼着能够早日解决体内的魔息问题。然而,事实却是,半年的时间过去,顾鉴越来越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魔息越来越强,甚至,原本还能够勉强维持平衡的仙魔两气,此时已然就要压制不住,如若再放任下去,那么也就意味着,他顾鉴之前十几年所修的仙道,将会全部作废,他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顾鉴不明白,他也想不通。看着眼前的奚未央,顾鉴只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快要崩塌了:“是你害我……?” “奚未央,……你是我的师尊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结界之中一早就被设下了一重叠一重的阵法,迷阵剑阵缚阵,各个都经过了奚未央的精心改良,专门针对顾鉴的魔息来设计,莫说是逃了,在如此紧密的天罗地网之下,顾鉴根本就是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奚未央用刻了符文的玄铁链锁在一张石台之上,一如鱼肉,任其宰割。 “阿镜,师尊对不起你。” 奚未央的神情冷肃,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垂,眸中似有痛色,却又满目决然。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顾鉴并不单纯是修了什么邪功,亦或是为魔息所侵染,而是他体内的魔脉已被打开,这魔脉与灵脉一样,要么不打开,打开了便是无法逆转,除非——将其完全的废掉。 而若是魔息与灵力相互纠缠,甚至为灵力所压制,那么奚未央就无法捕捉到顾鉴体内的魔脉。废除经脉的机会只有一次,倘若不慎废错,魔息霸道,反而会彻底的侵占吞噬掉灵脉,所以,奚未央只能先行为顾鉴滋养魔脉,好让那魔脉压制过灵脉,再卡在魔脉堪堪刚巧能够压制过灵脉的当口,彻底的废掉顾鉴体内的魔脉。 只是如此一来,顾鉴体内原有的灵脉,也已被魔息污染蚕食了,而这也就代表着,即便魔脉之事解决,顾鉴也会成为一个废人,——且是个终身瘫痪,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的,彻彻底底的废人。 要废经脉,首先要废丹田。顾鉴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疼得昏过去又醒过来了多少回,他只知道,当自己终于彻底能够得到喘息之时,他的丹田之中,已然空空如也,一片冰寒。 要生剖人的丹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奚未央大约是耗了太多的精力,暂且离去休养调息了,顾鉴因此,侥幸得到了一段时间的“自由”。 ——他要逃走。 不。 顾鉴想,应该是,他必须要逃走。 入魔非他所愿,十五年来,他从来都没有修炼过任何的邪魔外道,更加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才二十岁,他还很年轻,他应当意气风发的去追逐自己的天地,而不是从今往后,瘫痪于方寸之地,做一个完全无法自理,丧失全部尊严的废人! 这不公平! 他为何要任由奚未央摆布,又凭什么任由奚未央摆布?!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 顾鉴究竟是怎样千辛万苦的逃离奚未央魔爪的,作者没有细写,顾镜只知道,当男主再一次出现时,他已经顶着一个假身份,加入了一伙赏金猎人。与此同时,“顾鉴”这个人,也成为了玄冥山,乃至是整个北境的叛徒。玄冥山将其逐出了山门,理由是顾鉴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私修魔道还谎话连篇,整个就是一修真界的败类! 顾镜还记得,当初看到这里时,评论区是如何的群情激奋。 闹得都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了,可想而知其严重性。 但吵架的根源却并非是有人故意引战,纯粹只是因为一个普通读者的随意一句普通评论:【哇?大逆不道,欺师灭祖?啧啧,有点意思,好想知道是怎么个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法,作者这是故意的留白吗?】 万万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一条评论,整个章节下评论区直接都快炸了。 大家原本都在一致的骂玄冥山和奚未央不要脸,结果突然来了个cp脑乱拉郎,别说是直男读者们受不了,一些女读者们也表示接受不能。 【想什么呢?这也能嗑?!】 【废除经脉不亚于剔骨凌迟,生挖丹田差不多就像是剖腹产不打麻药,楼上还好吗?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太恶心了,为什么要脑这种剧情?想看这种剧情滚去x棠啊!】 【作者能不能把楼主拉黑啊?】 …… 顾镜当年看小说的时候,小说其实已经完结了,因此,真正评论区大战的时候,他并无缘参与。顾镜所看到的,已经是大战后剩余的残骸了。 而当时他之所以会留意,纯粹也只是因为这一章的评论区与其他章节相比,格外的突出而已。顾镜当初看文的情绪既不激动,本身也不存在任何的“怪癖”,因此,他那会儿真的只是随意的扫了几眼,便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都抛之脑后了。却是没有想到,时隔两年,在另一个时空,他竟然反倒是能将那些话,全都逐字逐句记个分明了。 简直就是“神迹”。 顾鉴难得的感到惊恐。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记性突然那么好,该不会是老天爷在给他提示,提示那评论区里随口的一句鬼话,其实是作者所隐藏没写的真相?! 这也太离谱了吧! 为求生男主不得已忍辱负重,委身诱惑偏执变态师尊。 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灵魂的扭曲?! 好!好!好! x音看了直呼内行,标题党见了都不敢再继续往下编! ——怕被封。 顾鉴真心慌得一批。 因为所以,虽然但是。……那条评论,应该不会,真的是真的叭? 活了二十八年,顾鉴还是比较确定,自己应该是个直男的。 救命呀。 穿成男主也就算了,被虐被羞辱,顾鉴还能催眠自己,想着之后可以反杀。可是出卖身体这种事情,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阳光红旗下的人,顾鉴真的说服不了自己啊! 这是在犯罪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不过短短的半天时间,无须任何人说教,沈不念已经深刻且透彻的顿悟了两个成语典故。 第一叫做愚公移山。 第二名唤精卫填海。 每天看似不多的功课,在积攒了三个月之后,沈不念再想要去捡起来,却是越捡,越觉超乎想象的多,多到仰望时巍峨如山,纵观时渊博如海,他是搬也搬不动,填也填不平,一个劲儿的想要往脑子里塞,却是记住了后面的忘记了前面的,苦读半日,翻书仍是abandon。 用晚膳的时候,顾鉴眼睁睁看着平日里胃口一向很好的沈不念,今天对着一桌子的菜,竟然能忍住只急匆匆的把饭扒拉完,便又极其自觉的跑回房间里去学习了。甚至,他跑走时,顾鉴还能隐约听见沈不念的口中,正絮絮的在念叨着什么诸如“来不及了,不成了不成了……”之类的话。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垂泪。——可怜的很。 顾鉴想一想,沈不念的现在,或许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将来,他难免物伤其类,不觉心有戚戚的也放下了筷子。顾鉴转头看向了沈清思,好像很为难的开口道:“师姐……” “嗯。”沈清思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面色却是不变,她看着顾鉴,温柔微笑:“怎么了,阿镜?” 顾鉴:“……” 顾鉴被沈清思笑得头皮一阵发麻。 “没什么。” 其实原本,顾鉴的确是想要为小可怜沈不念求情来着,但是就在刚才,沈清思那一笑,突然提醒了顾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眼前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白皙娇小好似江南画卷般小桥流水里养出来的,玉人一样的沈清思,她根本就是个腹黑啊! 腹黑,且只效忠于奚未央。 为了奚未央,哪怕是刀山火海,沈清思都敢去趟。 且不择手段。 面对这样一个奚未央的死忠,顾鉴稍微礼貌性的迟疑了片刻,而后果断的在心里收回了原本想要为沈不念求情的话。穷则独善其身,作为一个将来很有可能要被奚未央挖丹田剔经脉的人,顾鉴决定暂且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的,好自为之。 * 沈清思的确是很气沈不念的贪玩、不爱学习,但是话说回来,弟弟总归是她的亲弟弟,再是不成器,终究打断骨头连着筋。沈清思生气是一回事,心疼沈不念,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晚饭后,没了沈不念一道玩,顾鉴一个人也没什么意趣。他揉着肚子,百无聊赖坐在水池边,手里拿着一小块核桃酥掰碎了喂鱼。 天际的夕阳此刻失了白日里的傲慢,变得柔和了起来,不再亮晃晃的刺目。顾鉴于是又仰头看了一会儿落日,他发着呆,原本只是在放空思绪,却不知怎的,总又会想到奚未央。 好惆怅啊。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该是他正式拜师的日子。 磕个头,敬杯茶,分明只是很容易完成的事情,其所代表的意义,却竟然如此的沉重。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师徒一如父子,只要那一声“师尊”唤出口,他与奚未央之间,便将会存在着永远也无法斩断的关系。顾鉴和奚未央的名字,将从此无解的捆绑在一起。于此世间,他终其一生,都再摆不脱这一重身份,纵使叛逃,也永远都将是奚未央的叛徒。 绝对不平等的合约,一旦签下了,就是一辈子。 所以书中的男主,不论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他都始终在被世人谴责。那些人看不见他的痛苦,也不会去在意顾鉴二十年来,到底有没有做过坏事,又究竟是一个怎样品行的人。他们只会看到他是一个魔,而这个魔叛出了苦心教导他的师门,与一心想要拯救他的师尊决裂。——他们甚至不会说顾鉴是不识好歹,只会再度感慨,真理果然是真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魔头始终是魔头,怎么教养都没用,全是白费心思!】 【奚未央就不该留着他那么多年,若是一早杀了,何来今日之祸?】 “……顾鉴?” 顾鉴:“!!!” 书中那些所谓名门正道们指责男主的话语,不知为何竟在此刻顾鉴的耳中轰鸣作响。他百口莫辩,唯有心中滔天的怒意如烈火般燃烧,这样偏执的情绪来的突然又汹涌,好似一座无底的深渊,叫嚣着要将顾鉴整个吞噬,却又在阴影即将蔓延到他的足下时,被人强势的一把拽回,——虽无险,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顾鉴回过神来,他仍旧还是坐在水池边没有动,只是转过头去,顾鉴仰起脸来,抬眼看见了身后数步之遥,有一人正静静的逆光而立,顾鉴看不清他光晕阴影下的面容,只看到了金红色的夕晖洒满他的肩头,灿烂而柔和,穷尽了顾鉴一生所能够对“美”的想象,也不敢相信,原来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一眼惊鸿。 时间似也眷顾,暂缓下流淌的速度。就在这无限漫长又转瞬即逝的须臾一眼中,顾鉴的心底,清晰的浮现出了一个名字,它不存在任何其他的可能。顾鉴无比的确定,这个名字的答案,叫做“奚未央”。 在第一声试探的呼唤过后,此刻的顾鉴,终于又听见了奚未央第二次唤他的名字:“阿镜。” “嗯。” 顾鉴禁不住的笑了起来,他和奚未央说:“我是阿镜。” “所以,你是谁呀?” “我是——” 奚未央忽然顿了一顿,他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稍许迟疑后,顾鉴听见他说:“阿镜,我是你的叔父。” “叔父?” 小顾鉴很无情的歪头,说:“我不记得我有叔父了,之前的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 “不过——” 他双手撑着地,灵活的转头便跳起了身。小顾鉴状似老成的背着手,脚步却是轻快的一蹦一跳,他走向奚未央,向着眼前的人招了招手。 顾鉴说:“大哥哥,你给我看看,虽然我很多人,都不大认得了,但是你给我仔细看看的话,兴许,我就能记起来一点呢?” “好不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世人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可偏偏,做人不论男女,大多都是看脸的生物。 夕阳下,小顾鉴努力的抬起手臂举过头顶,他似乎很委屈的告诉眼前的男人:“大哥哥,你好高啊!” “……” 于是眼前人便屈膝半跪下身,微微弯了眼眸,温柔的去与他平视。奚未央纠正顾鉴道:“阿镜,你不可以喊我‘大哥哥’。我是你父亲的义弟,或许你现在不记得了,但你的确,应当唤我叔父。” “唔——?” 顾鉴看起来不情不愿:“是这样子的吗?” “可是,大哥哥,你看起来,真的好年轻,好好看啊~” 顾鉴想,卖萌的确可耻。 然而成王败寇,各凭本事。只要有效果,羞耻又值几个钱? 这不,看着眼前可爱又可怜的小朋友,奚未央的神情,明显有一些动摇。 顾鉴决定趁热打铁。他不再纠结于到底能不能不叫奚未央“叔父”这个问题,索性直接上前一步主动去和奚未央贴贴:“大哥哥——” 奚未央:“……” 突然被小顾鉴主动贴贴,奚未央全无心理准备,他身体本能的有些僵硬。并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从前的顾鉴,貌似是一个不喜生人亲近,甚至有些“高冷”的小孩子,怎么现在失忆一场,居然连性格,也跟着一起改变掉了? 还是说,虽然从前的事情,顾鉴都记不清楚了,但他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顾鉴的心底其实都有数。只是一夕之间,父母惧亡,这世上再也没有了能够庇护他的人,顾鉴不得已必须“成长”,而这潜意识里推动的成长,便是让他的性格,变得比先前更加的圆融? 奚未央越是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他心疼的伸手将小顾鉴整个的抱住,轻轻地揉着他的后脑勺,安抚的道:“没事了,阿镜。我在。” 顾鉴:哦? 顾鉴亲昵的在奚未央的肩头蹭了一蹭,鼻尖嗅到了些许熏香的气味,——来自于奚未央鬓边垂落的丝缕发丝。 他应当是在外出前,刻意换过了衣服,然而发间长久沾染的气息,仍旧还是出卖了他。 顾鉴无心去思索,奚未央究竟用的是什么香,他不大懂这些,素来也不喜欢自己的身上沾染奇怪的味道。不过,如果奚未央喜欢的话,顾鉴觉得,或许熏香,也不是一件很难以忍受的事情。 只是闻见了不大爱的香料味道,顾鉴的心底多多少少有些小不愉快。他突然生出了些许恶意,故意懵懂天真的笑一笑,睁大了眼睛,问奚未央道:“那以后,哥哥你会一直都在吗?” 奚未央点头,承诺小孩儿道:“会的。我会永远保护你。” “真的吗?” 似乎是对这样的答案不满意,顾鉴忽然用力的将奚未央推开了一些。他微微偏过些脸,眼中满是疑惑的直盯着奚未央看。奚未央听见眼前小小的孩子问他:“可是,你之前,为什么不在啊?” ——事情发生以后再出现,还有什么意义? 悲剧已经发生,死者不能复生。在顾砚夫妇最需要帮助的紧要关口,奚未央你又在哪里呢? 为什么没有及时赶到? 一生都守时的北境首座,为何偏偏,就要迟这一次呢? 孩童稚嫩的声音残忍又天真,说出的字字句句皆似钝刃,在奚未央的心头一遍遍的反复割磨。 顾鉴亲眼看着,奚未央的脸上骤失血色。 多么可笑,这世间难得维系一生的情谊,却多的是痛惜追悔的愧疚。 从见到奚未央的第一眼,到现在与他短暂的接触,顾鉴就已经为自己想好了保命符。 那便是奚未央心中,对于顾鉴父母的愧悔。 原先看小说时,顾鉴只以为奚未央是一个寻常的大反派,认为他表面伪善,满口的大义,实则偏激冷酷又不择手段,然而今日今时,奚未央本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顾鉴便知道,奚未央绝非是他从前所理解的那般模样。 奚未央或许的确有些偏执,——这一点仍旧有待观察。但他却绝不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甚至,他表里如一到,几乎能够让人一眼看穿,不带任何的悬念。 他有愧于顾砚,也有愧于顾鉴。顾鉴在这一刻,忽然无比深信,原小说中,奚未央和男主说,在他成为了废人以后,他会仔细照料他一生。这绝对是真话。 可那又怎样? 明明能够活蹦乱跳,有谁又会心甘情愿的,余生做一个动弹不得,只能被人伺候的植物人? 傻子听了,都要觉得是个天大的笑话。 顾鉴不由得替原书中的男主感到惋惜,——那原主也是个不懂变通之人,根本看不清奚未央真正的软肋是什么。你光和他强调自己是无辜的,自己没做过坏事,不应该被如此对待有什么用?唯有不时反复的在奚未央的耳边身畔提醒,让他谨记着自己的愧疚与悔恨,方才能够让一个心中满是天下苍生的人,在做决定时迟疑与姑息。抑或更进一步,成为他唯一的例外。 奚未央缓缓地站起身来,面色苍白如纸。 他的伤其实已经养好了,可言语伤人,奚未央只觉像是有人狠狠地冲着他的胃部打了一拳,使他心底冰寒。 “……对不起,顾鉴。” “是我迟了。” 金乌沉落,奚未央迟疑着想要去牵顾鉴的手,他说:“天色晚了,你还小,一个人在水边不安全,我送你回屋吧。” 万事过则不宜,何况这还是他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顾鉴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毕竟底牌再好用,也得在关键的时候用才行。否则不论什么东西,一旦用的太多了,便就不稀奇了。 于是,顾鉴很乖巧的握紧了奚未央伸出的手,他用力的点头答应,和奚未央说;“好啊!” 触手方觉,奚未央的掌心冰凉。 顾鉴瞬间又觉得有一些内疚。——作为一个高阶修行者,奚未央绝不该是什么虚寒的体质。他的手突然会变得那么湿冷,结合眼下情境,唯一的可能,只会是刚才被他那番话,打击的太狠了。 顾鉴不禁有些唏嘘。他原本只是知道奚未央应该很在意顾砚,却是没有料到,顾砚在奚未央的心里,居然能有那么重。若是早知这底牌的威力如此凶猛,他就应该再留一留的。 虽然拿原主父亲和奚未央的情谊作为保命符,多少也有些过分,但是现在用着男主身体的人是他,顾鉴默默在心底里和顾砚道歉:为了你儿子的身体将来不变成植物人,顾仙师,只能有所得罪了。 奚未央一路牵着顾鉴,直到将他送到了屋门口。顾鉴仍旧捏着奚未央的手指不愿意松开,他问:“哥哥,你不进去坐坐吗?” 奚未央摇头,他说:“这次就不了。” 他人虽未进屋,却是能够感知得到屋中的一切。沈清思是一个很周全的人,她将顾鉴照料的很妥当,奚未央很放心。 更何况……方才的心理冲击太大,奚未央面上沉静,心态其实仍旧还有些恍恍惚惚。此时此刻的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顾鉴,更不大敢再与顾鉴共处一室的聊天。虽说童言无忌,但奚未央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住顾鉴那样的“童言无忌”。 句句锥心。 奚未央温和的同顾鉴说:“明日或许要起得比你平素早一些,今晚不要顽皮,早些休息。” “——阿镜,” 奚未央已思量了多日,他原本是准备将这个问题,留到明日再问顾鉴的,但现在,奚未央想,他应该给顾鉴更多一些的时间考虑。 这将是决定顾鉴一生命运的问题,哪怕顾鉴还很小,他或许并不能够完全的明白与懂得,但奚未央希望,顾鉴他是自己仔细思虑过的。 “叔父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着急回答,你要仔细的考虑。如果你明天考虑好了,就告诉我答案,如果你明天还没有做出决定,那也不着急。我会等你,等到你做出不会后悔的那个决定。” 顾鉴听见,奚未央无比郑重的问他:“顾鉴,你想要修炼吗?” “我——” 顾鉴不大清楚,奚未央究竟为什么要问他这样的一个问题,因为在顾鉴看来,身处于一个仙侠世界,想不想要修炼,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答案,却被奚未央轻轻地以指腹封住了唇:“不要急,阿镜。” “这些日子以来,你应当也看见了清思与不念,平素都是怎么刻苦的。阿镜,你要知道,修炼并非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它艰难晦涩、遍布荆棘,做一个修士,不仅不光鲜亮丽,相反,当你真正的踏上了这条道路后,顾鉴,你将会发现,它漫长而孤独,你永远也看不见它的尽头。” “要在这样的一条路上踽踽独行,是很难很难的一件事。” 奚未央蹲下身来,他认真的看着顾鉴,一字一句的告诉他:“阿镜,知难而退,这并不可耻。真正可耻的是——半途而废。” “所以阿镜,答应我,你一定要认真仔细的,考虑清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修炼还是不修炼,这是一个好问题。 顾鉴辗转反侧,感觉自己真的是好难好难。 说实话,穿越到一个强者为尊的仙侠世界里,顾鉴纵然再咸鱼,却也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要彻底的做一个不修炼的普通人。 他所谓的咸鱼,只是“不卷”而已。 顾鉴没有事事争先的强迫症,他的最佳理想状态是不挂科,安安心心的在中游当混子。不管怎么说,彻底不修仙这一条,都从来没有出现在顾鉴的选择与计划里。 然而,奚未央却告诉他,他其实有权力,在这个世界里选择不修炼,只安安心心的当一个普通人,过好普通人的一生? 奚未央说的话,顾鉴的内心,似乎总是趋于相信的。即便奚未央并未真正说出口,可顾鉴仍旧能够感觉得到,——如果他最终的决定,是做一个普通人,那么奚未央一定会护着他,让他此生全无顾虑的,过好那属于凡人的须臾几十年。 既远离了修界的纷争,又能够背靠着奚未央和玄冥山这棵参天大树,顾鉴完全可以遇见得到,如果他下定决心,选择了从此不修炼,自己往后的这一生,将能够过得多么的潇洒爽快。 人各有志。有人愿上青云,愿踏歧路,那么自然也就有人爱走通途。就像是奚未央所说的,知难而退,从来都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并没有太大志向的顾鉴心动了,且是极其心动。 却也正因为他心动、他向往,所以他才痛苦。 顾鉴从床上坐起身来,他抬手掩面,倒不是想哭,只是觉得烦躁,需要闭会儿眼,好让脑子清静清静。 顾鉴想,如果他只是穿越成了一个路人,那该有多好? 再不济,就算是炮灰,顾鉴也情愿。 因为路人和炮灰所涉及的剧情最简单,限制最少,只要走完或规避掉那三两句的“剧情”,剩下来的一切,他都可以自由发挥。——可男主不行。 整本书都是关于男主的剧情,浩浩荡荡到顾鉴根本记不清。是,顾鉴的确也可以不按照那本他连内容都记不清的原书来走,但那又怎么样呢? 不管走哪一条路,他体内隐藏的那个“大秘密”,始终都还存在于他的体内啊! 他自己本人,就是个最大的“雷”啊! 不管顾鉴到底修不修炼,那些想要找到他的人,都会继续坚持不懈的找他。区别只在于,顾鉴修炼了被他们找到后,会被开启魔脉,而顾鉴不修炼,只作为一个凡人被他们找到……下场会怎样,谁也不清楚。 毕竟没有经历过灵脉的拓宽,以一个凡人的经脉身躯,根本就无法直接承受霸道的魔脉。若是为一个凡人强开魔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直接爆体而亡。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一对比,竟然还不如当个被伺候的植物人呢。 顾鉴越是考量,越是心烦。思来想去,自己现在横竖睡不着,倒不如去对面院子看看沈不念怎么样了。 …… 沈不念还在挑灯夜读。 各种书册长卷,竹简玉片,东一堆西一堆,从桌案到地板,混乱又繁杂的摊开了一地,沈不念索性连鞋子都不穿了,只拿了张席子坐在那一堆混乱之中,畅游知识的海洋。 顾鉴:……好惨。 六岁的小孩就要有这么大的学习量,害的沈不念无心学习的罪魁祸首顾鉴,良心不禁微微一痛。 他小心翼翼的垫着脚尖,想要跳上那张席子,却见沈不念小手一挥,说:“咱两好兄弟,你千万别拘束,想坐哪坐哪。咦,阿镜,你怎么还穿着鞋?” 顾鉴:“……” 穿着鞋子的顾鉴疑惑的提问:“不穿鞋子乱跑,不会被大人训吗?” 这不仅在古代不行,在现代也不行啊! “嗯……” 听见顾鉴的灵魂提问,沈不念挠挠头,他也有些不解的道:“会是会,可是阿镜,这儿也没大人啊!我姐她又不住这儿。你放心,这个点她不会过来的,在自己的屋子里,就随意一点好了嘛!” 顾鉴:“……说的也对。” 既然沈不念这个屋主都不介意,那他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顾鉴将鞋子脱在了屋门口,他跳上席子,艰难的寻觅了一个还算整洁的空位坐下,怜悯的问沈不念:“你不会是打算通宵吧?” 想当年,顾鉴他可是连大学都没有通宵过,哪晓得现在穿越一场,却竟然要看着个年仅六岁的小孩这样发奋苦读。 太卷了。真的太卷了。 沈不念熬的两眼通红,他说:“阿镜,我好困,可是我不敢睡!” 顾鉴同情的拍了拍沈不念的肩,问:“因为怕你师尊?” 沈不念绞着手指,期期艾艾道:“……那倒也不全是。就算明天师尊不考我,下月月中,也该秋考了。我,我……我原本也不是很着急,可是今天把这一季的典籍书卷翻出来看,才发现好多啊……我还什么都没开始复习,只要想一想,我就心慌……” 玄冥山的考试其实并不多,一年也就在立春、立夏、立秋、立冬这四个节气里头考一考,平素都是上完了课靠自觉。这原本也没什么,奈何考试成绩会张榜公布,到时候弟子们考的怎么样,各家师尊去榜上一看便知。若只是沈不念本人,他倒是无所谓丢脸不丢脸,可他的师尊是山主啊! 他的脸,就是奚未央的脸,若是考不到前十,他该以何面目去面对奚未央啊? 顾鉴:“……” 顾鉴一时之间,竟被沈不念的觉悟震的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他方才缓过来,顾鉴定了定神,问沈不念道:“那你之前季考,都考第几名啊?” 沈不念理所当然的道:“我脑子笨,每次只能考进前十。不像姐姐,她永远都是第一。” 顾鉴:“……!!!” 救命啊! 就连傻乎乎的沈不念都这么强的吗?! 玄冥山有多少弟子?他居然能每次都考进前十啊! 顾鉴仿佛被天雷劈在了脑门上,——有这么强的师尊,这么卷的师姐师兄,他将来还怎么心安理得的在中游当混子? 哪有什么自己卷起来的人,这分明都是为时事所逼啊! 眼看顾鉴一副快要吓坏了的样子,沈不念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反过来安慰顾鉴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姐姐说得对,我这样临时抱佛脚,全是平时自己心里没杆秤……阿镜你放心,我之前从没熬过夜的,毕竟学的东西只有那么多,所以季考复习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我平时到考试前,都能复习个三五遍,你那么聪明,肯定两三遍就没问题了!” 顾鉴:“………” 顾鉴心情复杂的扫了一眼沈不念那遍地的典籍,开始怀疑如果换成了他自己,到底能不能从头到尾复习完至少一遍。 顾鉴想,是他错了。 先前奚未央和他说,沈清思和沈不念平素学习很刻苦,他居然还敢不以为然。 呵。 天真! *** 翌日清晨,果然如奚未央所说,沈清思很早便来叩响了顾鉴的房门。 “阿镜,醒了吗?” 顾鉴揉着眼睛起身去给沈清思开门,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喊她:“师姐。” 沈清思却是并未听出其中的异样,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顾鉴眼下那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给吸引了。 “呀!”沈清思震惊的盯着顾鉴,不似沈不念的皮实,顾鉴的皮肤白皙,平素软软嫩嫩的瞧着就像个小包子。而此刻,他正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猛地一看,沈清思还以为顾鉴是哪里磕着碰着,亦或者是被人给打了一拳,吓人的很。 沈清思惊道:“阿镜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顾鉴:“……” 顾鉴佯装思索,而后一脸迷糊的摇了摇头,他和沈清思说:“我忘了。” 沈清思:“……” 沈清思无奈,她轻轻地捏了捏顾鉴脸上的那一点婴儿肥,叹气道:“晚上早些睡。去洗漱吧。” “嗯。” 顾鉴其实是一晚上都没能睡着。 在此之前,顾鉴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也有如此犹疑难定的一天。 在他从前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同样也遇见过很多次的选择,这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然而,自小极其优异的家庭环境,给了顾镜太多的选择权。诚然,他自己本身很聪明,认真起来的话,能力也很强,然而,似他这样的人有很多,比他优秀的人也有很多,可那些人,往往没有顾镜那样多的机会。长久以来过于顺遂的生活,令顾镜从未真正做过“二选一”的抉择。——他所谓的那些“选择”,从来都是从一堆的选项之中,挑出最好的那一个。 即便那“最好”的一个,未必是最适合他的,也未必是他最想要的,那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依然有机会能抽身,有机会能回头,来将自己真正喜欢的、想要的那个选择,作为自己储备的退路。 以前所有的一切,他都得到的太轻松。以至于顾鉴到昨夜才蓦然惊觉,他枉作为一个“成年人”,竟然连最基本的,落子无悔的选择的魄力都没有。 反倒还不如一个真正的,五六岁的孩童。 实在是,丢人至极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北辰阁第六重的寝阁,沈不念和顾鉴还无力攀登,第一层的议阁今日倒是空着,只是那也太严肃庄重了,着实不适宜做师尊的闲来无事见徒弟的地方。于是最后,奚未央将沈清思三人,召到了心渊秘境。 按照书中的世界观设定,其实只要是达到了天阶九境的修士,就能够具备开辟属于自己秘境灵脉的力量,但实际上,十个天阶九境的修士里,也未必能有一个人,真正的开辟出秘境灵脉来。因为除却天时地利人和,想要开辟秘境灵脉,还必须要有神器来作为源能供应的基础。 若是没有基石,哪怕那房子造的再漂亮,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一旦经受冲击,转眼便要化作沙石瓦砾。 顾鉴想,如果他那糟糕的记性没错的话,貌似小说中光是提到的奚未央所开辟的秘境灵脉,就有……三境。 而奚未央甚至不止拥有三件神器。 可以说,作为修真界的第一人,奚未央不仅很强,他还很壕。 心渊秘境之中,可见四时之景流转。 顾鉴三人进入心渊境时,正是满山枫红,林间青石造就的长阶蜿蜒,四处分明不见流水,潺潺之声却是不绝于耳。当真是好一处仙人清修之所。 顾鉴与沈不念跟着沈清思的脚步,顺着那青石阶一路向着枫林深处走去,艳红的枫叶在青石阶上厚厚的铺了一层,人踩上去,便发出“沙沙”的轻响。 沈不念觉得有趣,一路上不住的低头去拾又大又漂亮的枫叶,便是怀里都揣不下了,他也舍不得丢,分一半交给顾鉴帮他揣着。顾鉴一面觉得沈不念有些傻,一面又忍不住的跟着他一起犯傻。两个人玩枫叶玩的不亦乐乎,甚至忽略了去观察周围的景物,直到走在前方的沈清思忽然停住了脚步,两个小孩儿一抬头,这才猛然惊觉,他们的前方,竟然已是万丈悬崖。 ——两条铁索,铁锁间串一排木板,没有扶手。这便是他们接下来要走的一段路。 顾鉴和沈不念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光是低头望一眼,他们都觉得头晕眼花,更不要说是走上那摇摇晃晃的铁索桥了。 “姐,姐姐姐……” 沈不念现在根本不敢低头,他只要一想到下面那悬崖,身体就开始控制不住的哆嗦,说话也哆嗦:“一,一一,一定,要,要走这,这条路吗?” “没,没有,没有别的,别的路了吗?” 沈清思闻言,自然要回头去看一眼自家弟弟。顾鉴见她挑了一挑眉,瞧起来似乎还有些愉快的反问道:“你以为呢,不念?” 沈不念:“……” 沈不念说不出话来,只是哆嗦的更厉害了。 他死死地抓住顾鉴的手臂,明明不想哭,眼泪却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沈不念哽咽的问顾鉴:“我,我害怕。你,你怕吗?” 顾鉴:“……” 没有办法,沈不念看起来真的是太可怜了。顾鉴实在不好意思彻底的“抛弃”他,于是只能委婉的说:“有一点。” 这样莫测的万丈深渊,别说小孩子害怕,就算是大人往下看一眼,心里都要止不住的发憷。顾鉴也不例外,他一开始,的确也觉得有些害怕,然而思维打开,他只需要记住,这里并非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奚未央所创造的秘境,顾鉴就不觉得害怕了。 ——奚未央,他是这秘境的主人。 也就是说,从他们三人进入到这心渊秘境开始,他们所有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便都已尽在奚未央的掌控之中。甚至顾鉴可以更加大胆一点的猜测,他们在这心渊境中,所有走过的路途、看见的景致,其间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皆是奚未央的安排。 是奚未央,希望他们能够走过面前的这座铁索桥。 或许是为了试炼他们的勇气,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一些什么。顾鉴只觉自己的心底里,莫名生出来一股兴奋的感觉,跃跃欲试,迫不及待。 ——如果他走过了索桥,那么这索桥的尽头,会是奚未央正在等待着他吗? 这样全然不应当的好奇,仿佛具有着一种强大的魔力,它诱惑着顾鉴一步步向前,而就在顾鉴临踏上索桥的前一步,他听见了沈清思低声的提醒:“阿镜,一直往前走就好,不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 顾鉴:“——好。” 最初的一段路,顾鉴走得异常平顺。他双眼直视前方,并不往脚下的悬崖看,除却鬼哭一般的可怖风声外,顾鉴并没有听见任何奇怪的声音,直到他忽然听见了如同错觉一般的,一声遥远的呼唤—— “阿镜。” 顾鉴:“。” 顾鉴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留意那道声音,可是没有办法,越是不真切的东西,便越是具有诱惑力,顾鉴克制不住的屏息,侧耳想要再去听,然而除却呼啸的风声依旧,他的耳畔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呼喊? 顾鉴凝了凝心神,他告诉自己:“都是假的。” “是幻觉。” “不能回头。” 顾鉴重新试图迈开脚步,然而从此刻起,他所走的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足下好似捆绑了巨石,顾鉴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艰难万分。他疲惫不堪,汗水流入眼中,眼前的景物变得一时清楚,一时模糊。顾鉴根本记不清,自己究竟走了有几步,他只是在突然的某一次抬腿时,脚步重又恢复了轻快,这全无任何预兆,顾鉴猝不及防,一时间竟然没能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重心,直接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左脚绊住右脚,眼看着就要扑倒在地—— “小心!” 顾鉴:“!!!” 顾鉴因为疲惫而模糊的神识猛然清醒,他睁开眼定睛一看,自己居然摔在了奚未央的怀里,而奚未央…… 顾鉴不敢置信的再次闭眼睁眼,然而事实就是事实。——顾鉴他的确是摔在了奚未央的怀里,这一点还不算太离谱,真正离谱的是,顾鉴现在所见到的奚未央,居然……要比他矮。 他需要稍稍低下些头,才能够看清楚奚未央的面容。 对于顾鉴来说,从上至下的去“俯视”奚未央,这实在是一个无比新奇的角度。 在顾鉴昨天的印象里,奚未央分明很高。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虎口与指腹有薄茧,是常年练剑所致,牵着他的手时,可以完整的将小孩儿的手掌包裹住。 而现在的奚未央…… 顾鉴想,这里果然是幻境,他竟然会产生奚未央其实弱不禁风的错觉。 “师尊,”顾鉴喊奚未央,他和奚未央说:“我想好了,我想要修炼。” “不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顾鉴告诉奚未央:“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勇敢,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我既然选择了迎难而上,就不会半途而废。” “……” 奚未央微怔。 “可是……” 眼前本已靠的很近的奚未央,忽然伸手紧紧的抱住了顾鉴,顾鉴尚且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本能的去回抱住了对方。顾鉴听见奚未央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阿镜,为什么一定要修炼呢?” “为什么,一定要为了天下苍生而活?” “真的好累啊……” “我们不要再为别人硬撑了,好不好?” 奚未央笃定道:“我现在,只想要做回我自己,过好和你两个人的生活。阿镜,我们一起走吧,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居。……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了。不,不对,是谁也不能来打搅我们。没有人可以找到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人。” “阿镜……” 话音落下,奚未央仰首,抬眸,一双桃花眼中尽是潋滟风情。 “你不愿意吗?” “这难道,不是你最想要的吗?” 顾鉴:“!” 顾鉴的喉结微动,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只觉口干舌燥。 ——这就是,他最想要的东西吗? 什么都不管不顾,只和奚未央两个人抵死缠绵。 顾鉴头晕目眩,幻象与真实的界限模糊不清,他的心里好像住着两个针锋相对的人,一个焦灼的喊着要顾鉴答应:【你听见了吗?他愿意跟你一起走!你到底都在犹豫些什么?!】 另一个人迟疑而痛苦的阻拦:【顾鉴,你醒一醒,他怎么可能会抛下他的责任,他的苍生,只顾你一个人? 你站在了他所顾惜的一切的对面,那么他便不会再顾惜你。你与奚未央之间,只能共死,绝不会同活!】 “呜……” 顾鉴头痛欲裂。他痛苦的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抱住头,不想要再听那心里的两个念头吵架。顾鉴双眼通红仰起头,奚未央正立在他的身前,面容模糊不清,唯有浅淡的嘴唇清晰的开合,一遍一遍的告诉顾鉴:“阿镜。不要修炼了。回头吧。” 顾鉴:“!!!” 顾鉴的脚下突然踏空,他沉溺于幻境之中的神识猛然回笼,然而为时已晚,一步踏错,他已然跌下了铁索下的万丈深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顾鉴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了悬崖,没有了索桥。他身下的床铺很柔软,盖着的被子又轻又薄,却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寒凉。顾鉴翻身坐起,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衣袖,这才发现,原来在自己昏迷睡着的时候,竟然连衣裳都已经被人换了一身。 “……” 应该不是沈清思给他换的吧? 虽然他的身体目前才五岁,还不存在什么男女防范,但以一个成年人的认知,顾鉴总还是会觉得别扭。 下床穿好了鞋子,顾鉴就径直推门走出了屋,不同于上山时的一路红枫,此时他推门所见的院落之中,灼灼新桃开得正盛。 卵石铺成的小径一路向着桃林深处蜿蜒而去,顾鉴反正也不认得路,索性就顺着那小径一路向前走去,他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有多远,好像也感觉不到疲惫和害怕,纯粹就将这当做一场春日出游,边走边观赏四周的风景。 渐渐地,顾鉴隐约能够听见有一些流水的声音,他循着那声音快步向前走去,待得转过了一方青石,眼前的景物又是豁然一变,——碧色的荷叶在湖面上铺开,点点新嫩的白莲掩映其间。顾鉴的身前,有一座汉白玉长桥半藏于花叶之中,它径直向前延伸开去,直至那湖心中央的一座八角小亭。 顾鉴粗略在心中估算着距离,这座长桥竟然延伸向前有近百米,他凝神向着湖心亭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亭中似有两点人影对坐。不做他想的话,那两人应是奚未央与沈清思。 ……好啊! 顾鉴咬紧了牙,心头突然火起。 奚未央!——他可真是信了奚未央的邪! 走索桥走索桥,他在那里铆足了劲儿的走索桥,还以为那索桥是个什么至关重要的考核,醒过来时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败了,顾鉴还觉得失落不安,只生怕惹得奚未央失望,却原来,根本就是他一厢情愿? 人家奚未央和沈清思吃好喝好,两个人正美滋滋的坐在凉亭里边看风景呢!有他和沈不念什么事儿呀?! 顾鉴攥紧了拳,他憋着一口气,直跑到了长桥尽头。沈清思起身从亭中走出来接他,微微蹙眉问道:“怎么跑的这么急?这石桥没有栏杆,阿镜你若是摔了可怎么办?” 顾鉴躬身,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其实留意到了沈清思想要伸手扶他,可顾鉴就是莫名矫情的不想要搭理。然而,他的矫情还没有维持几秒钟,便听到奚未央在亭中道:“清思,回来。” 沈清思虽然关心顾鉴,却也不敢违抗师命,况且顾鉴现在正发着脾气,不大待见她。这一点,沈清思还是看的出来的。 “是,师尊。” ——虽然不知道顾鉴究竟闹些什么脾气,但还是先让他自己冷静一下吧。 沈清思如是想道。 顾鉴:“……” 顾鉴更生气了。 奚未央你什么意思吖? 自己不关心他也就算了,还不准别人关心他吗? 太过分了! 顾鉴喘完了胸腔里的气,心里的气越是愈演愈烈。他快步小跑近凉亭,“蹬蹬蹬”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奚未央的面前,然后……瞪大了眼睛,怒视奚未央。 奚未央:“……” 奚未央看着顾鉴那副明晃晃的“我生气了,你快哄我”的模样,一时不禁失笑。 他有些好笑的去摸顾鉴的发顶,问他:“怎么那么生气?” 顾鉴:“……” ——奚未央居然还好意思问? “你骗我!”顾鉴又气又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变小了,他的行为也变得幼稚了起来,居然还跺起了脚。只听顾鉴愤愤的道:“你说的话,我昨天认真想了一个晚上!我一晚上都没睡觉,终于下定了决心,数着星星盼天亮,就是为了来告诉你答案。可是你呢?你居然——” 顾鉴戛然而止。 ——那不能说。 幻境里的奚未央,在引诱他。 引诱他抛却世俗,远离尘嚣,只与他双宿双飞。 顾鉴哑然的盯了一眼奚未央的脸,而后飞快地转开了目光。 这太离谱了,顾鉴想。 更离谱的是,幻境之中的他,居然真的被诱惑成功了。 在那道幻境之中,顾鉴面对奚未央,竟然毫无抵抗能力。套用一句恶俗的话,只要奚未央愿意和那幻境中的顾鉴服个软,说几句好听的话哄一哄他,哪怕是假话,幻境中的顾鉴也会“深信不疑”,并且心甘情愿的为他付出性命。 这样的感觉异常割裂。 顾鉴似乎有一部分是保持着清醒的,清醒的顾鉴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冷眼看着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偏偏他又无法完全的抽离。顾鉴感觉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那梦中之身既是他,又不是他。不清醒的顾鉴心中爱欲炽烈汹涌,好像黑暗之中的野火烧灼着旷野,清醒的顾鉴对此感到陌生,却又控制不住的被这样强烈的情绪所感染,——顾鉴不能否认,在那幻境之中,他一定存在着某一时、某一刻,是爱上了奚未央的。 原著小说里吵得轰轰烈烈的评论区,再一次浮现在顾鉴的脑海中。 ……完蛋了。 顾鉴惊悚的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担忧,可能、也许……它根本就是真的啊! 原男主他就是和奚未央存在着不可告人的py交易吧? 如果那幻境之中所出现的激烈情绪,真的全部都是属于原男主的话……顾鉴颇有些心虚的想,这不管怎么看,都是原男主对奚未央更图谋不轨一点吧? 表面上拽的二五八万的,实际上奚未央只要撒个娇,他就能开心得恨不能螺旋上天。不过话说……奚未央这样的人,真的会撒娇吗? 顾鉴怀疑的又偷瞄了一眼奚未央,却刚巧与奚未央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撞了个正着。 “阿镜?” 顾鉴:“……” 好吧,确定了。幻境果然是幻境。 这世上大概总有一些人,天生就不适合依靠别人。 奚未央便是如此。白生了一双风流的眼,实则根本不适宜谈情说爱。 奚未央才唤了顾鉴一声,却换来了顾鉴躲闪的眼神,他略一思量,联系小朋友刚才说的话,猜测道:“你做出了决定,却又在那堪心幻境之中动摇了,——是因为我么?” 顾鉴:“!” 顾鉴脱口而出:“才不是!” 奚未央才不信他的狡辩,他只是问:“为什么动摇?” 顾鉴:“……” 顾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方才勉强憋出来了一个答案:“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奚未央的神情淡淡的,并不再去逼迫顾鉴。他只是向顾鉴解释道:“堪心幻象,所展现的是每个试炼者心中,最强、最深的欲望。贪嗔痴执皆是欲,人既生七情,便永远也摆脱不了个‘欲’字。阿镜,这世上能够心无杂念,完整走过堪心幻象的人,还没有出现呢。为自身的欲望所困扰,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顾鉴:“?” 顾鉴听了奚未央的话,禁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愣愣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傻子:“所以,所以其实……” ——其实,奚未央要他和沈不念走那铁索桥,根本就不是为了要让他们闯过那座铁索桥?! “是。” 奚未央微微点头,他轻叹道:“我已经说了,在这世上,从无人能够真正做到心中全无任何的欲念杂思。即便是我,也已数不清在这座桥上栽了多少遍,又怎么可能会要求你和不念去完整的“走过”它呢?” “我之所以,要你和不念去这幻象之中走一遭,从来都不是为了要你们就此摈弃自己的欲望。” 奚未央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不再继续说下去。他伸出手来,三指握拳,留下来拇指与小指,作出了一个“拉钩”的姿势。 “阿镜,现在,幻象已经告诉了你,你心中真正的、最渴望的欲求是什么了。” 顾鉴:“……” 顾鉴怔住,他与奚未央对视,竟然满心都是胆怯。 顾鉴听见,奚未央安抚的告诉他:“不要害怕。” “阿镜,不要恐惧自己的欲望,更加不要为之感到羞耻。” “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奚未央说:“顾鉴,你不需要将这秘密告诉任何人,但却一定要学会,坦然正确的去面对它。” “能不能做到?” 顾鉴:“……” 顾鉴垂眸,他紧紧地盯着奚未央伸向自己的,拉钩的手。 忽然便走了神。 顾鉴想,昨日天晚,日光昏黄,他根本来不及仔细的观察奚未央,于是他便不曾留意到,奚未央的皮肤竟然如此白皙,白到就连手腕处,都可以清晰的看见极薄的一层皮肤下,他青紫色的细小血管。 还有他那圆润饱满的指甲,甲床修长却修剪的很干净,这样子的一双手,在男人中似乎略显秀气,却又毫不女气。顾鉴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手控”,然而现在,他最终决定伸手去与奚未央拉钩的原因居然是……他想要摸一摸奚未央的手。 哪怕只是碰到一碰,顾鉴都心满意足。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指腹相印,顾鉴默默地在心里和奚未央道歉:对不起了。 “顾鉴”隐藏的欲望实在是太特殊,又太炽烈了。奚未央这个人,就是“顾鉴”欲望最完整的具现。 而现在的顾鉴,他既做不到完全心无旁骛的去面对“奚未央”这个具现,又没有办法去化解那已成执念的感情,——更加不可能将错就错的,去接受和继承原主那样强烈的情绪。 顾鉴承认,他从看见奚未央的第一眼起,就对这个人有所好感。 然而,那样的好感,仅仅只是奚未央恰好合了他的眼缘,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并不代表顾鉴就“爱”上了奚未央。 “爱”这个字,实在是太重了。顾鉴从来不大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东西。流于表面的“喜欢”,距离爱意委实太过于遥远,甚至要在此刻掐灭它,也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而已。 ——奚未央的心太重,他是一个为了天下苍生而活的人。“神”爱世人爱得久了,便再不知应当如何去爱“一个人”。 所以,永远也不要爱上奚未央这样的人。 拉钩结束,顾鉴收回自己的手,他不无冷酷的想:人的感情或许可以很充沛,但却决不能廉价,注定了不会有回报的投资是愚蠢的。对于奚未央,他还是吝啬一些的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当沈不念苏醒且好不容易找到湖心亭时,心渊境中已是黄昏了。 奚未央三人,就这样在湖心亭里等了他整整一个下午。 其中顾鉴等得最不认真,两个多时辰的时间,他足有一大半都是睡过去的。 但这也不是顾鉴故意的,五岁小孩的生活作息就是这样。倒不是说顾鉴真的有多熬不住,只是身体已经养成了习惯,下午到点了就要午睡,根本熬不住。他的脑子里可能还在神游天外的想着事情,身体却已经不知不觉的歪倒过去了,顾鉴也不晓得自己的睡相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他醒来时,他已然枕着奚未央的腿,不知道这样睡着了究竟有多久。 “没关系。”察觉到了顾鉴的尴尬,奚未央脾气很好的安慰他:“一点也不重。” 顾鉴:“……” 这是重不重的问题吗? 问题是,他才下定决心,要和奚未央保持好距离啊! 做人矜持一点不好吗?未来师尊! 矜持的顾鉴忙不迭的就要从奚未央的身上爬起来,然而坐直半边身子,顾鉴后知后觉的发现,奚未央身上的外衫不见了。 没有了广绣宽袍的遮掩,白玉带束紧了奚未央净瘦的腰身,顾鉴忍不住的便多看了两眼,而后,他心中的那股炙热的,理应不属于他的情感,立刻便好似又要卷土重来了。 “……” 真是作孽。 顾鉴在心里骂骂咧咧,他晃晃悠悠的终于站直了小孩儿重心不大稳定的身体,——肩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顾鉴低头定睛一看,好家伙,那地上委顿的烟灰色绣云纹外袍,不正是奚未央本该穿着的那一件吗?! “………” 距离还是要保持,人情债却似乎有要越欠越多的趋势。 顾鉴有些慌,他赶忙将那件外衫捡起来,轻抚了灰尘后略一折叠,伸手递还给奚未央:“师尊,你的衣服——” 话音出口,尚且还来不及落下,奚未央与顾鉴,却已是双双愣住了。 奚未央险些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他不敢置信的问顾鉴:“你刚刚叫我什么?” 顾鉴:“……师尊。” 奚未央:“……” 顾鉴看奚未央还是发愣,于是只好补充解释道:“我喊的是师尊。” “我说过了,我昨天晚上想了整整一夜的。” 奚未央:“………” 奚未央垂眸,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顾鉴,一言不发。 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这样的态度叫顾鉴也愣了。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多亏了在旁的沈清思机灵,她赶紧推了推顾鉴,急道:“傻愣着做什么呢?还不赶紧给师尊磕头!” 顾鉴:……对哦! 是他缺心眼,险些忘了在古代,师父这个岗位的地位崇高,一如生父。“师尊”这两个字,可不是他随便想喊,就能喊的。 虽然作为一个现代人,顾鉴并不习惯下跪磕头这类礼节,但拜师这种事情,一辈子也就一次,跪师尊不丢人。顾鉴毫无心理压力,一撩下裳跪下,迅速又麻利的对着奚未央就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头:“师尊在上,请受弟子拜礼。” 顾鉴别看人小,速度可不慢,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奚未央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盏清茶已是递到了他的面前,顾鉴白嫩嫩的小包子脸上,挂满了“识时务”的笑意,眼见奚未央不伸手接,他便又将那茶盏更向前递近了一些。顾鉴和奚未央说:“师尊,请用茶。” 奚未央:“……” 原谅他的见识少。当师尊的想要抢天赋绝佳的弟子,奚未央见过,但是像这样被“霸王硬上弓”强制拜师的师尊,他大抵是破天荒头一个了。 ……没错。就是霸王硬上弓。 话糙理不糙。虽然略显粗俗,但用在此时此刻,却竟然格外的贴切。 奚未央倒也不是不想收顾鉴为徒,只是在他原本的预想里,这件事情不论如何,也不应当如此草率。 ——他还有好多话,没有和顾鉴说呢。 顾鉴怎么就那么着急呢? 现在可好,头也磕了茶也递了,奚未央原定的计划步骤被完全打乱,这样的首尾倒错感,令素来计划明确、有条不紊的奚未央感到了难得的茫然。 “……你起来吧。” 所幸奚未央并没有让顾鉴等得太久,他接过了茶,低头浅浅的抿了一小口,放了快一下午的花茶早已冷透,奚未央心中的茫然好不容易才退却些,现在一口冷茶入喉,他无端只觉得委屈。 委屈,但又不明白,自己究竟都在委屈些什么? 思来想去,奚未央觉得,大抵是因为他私下里给顾鉴准备了太多的东西,而顾鉴这猝不及防的一拜师,让他原先所耗费的神思,现在几乎全都诸于东流。所以说,他的委屈,必定不是因为他自己,他才没有那么矫情,他只是在替顾鉴这个心急的小崽子委屈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的。 自我调节很重要,奚未央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心情显而易见的轻快了不少。只消看一眼拜师成功,面露欢喜的顾鉴,奚未央也就不像刚才那么遗憾了。 算了。 顺序乱就乱一下吧。反正他之前准备的那些东西,总归都是在的,之后慢慢的再给顾鉴就是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 只是奚未央终究还是忍不住,最后再“马后炮”一回。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最后一次问顾鉴:“此后多歧路,你确定了,永不会后悔?” 顾鉴点头,他确定的道:“弟子不后悔。” 决定是自己做出的,不是任何人代替他选择的。凡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不论后事如何,顾鉴永不后悔。 ——为了能够活下去。也为了……奚未央。 顾鉴要活下去,就不能不修炼。而他既然要留在玄冥山,最好的选择,就是拜奚未央为师。 一则当然是因为奚未央的实力。二则……说一句没脸没皮的话,顾鉴真的很需要他和奚未央之间,有一重不可逾越的身份,来束缚自己。 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东西之一,就是男人的定力。 顾鉴告诫自己,不要真正喜欢上奚未央,这是一回事。而他后续究竟能否做到,就又是一回事了。 好比一个渣男婚后,他意乱情迷的想要出轨,但在只差临门一脚时,他记起来自己和妻子之间,还有着一张结婚证,最终强迫自己刹车一个道理。顾鉴总得给自己上点“保险”,——如果将来真的有一天,他还是对奚未央产生了不可抗力的感情,那么一层“师徒”的身份,至少可以让他的南墙撞得略微轻一些,不至于让事态发展到真正“离谱”的地步。 ……也许吧。 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顾鉴想的很开:先把“保险”上好,他就算是对得起现在的自己了。 于是,沈不念姗姗来迟时,他已经成功喜提了一枚正式的小师弟。 “啊?你都已经给师尊磕完头了吗?” 沈不念很震惊,又很委屈,他垮着小脸,说:“我都没有见证到!我可是你的师兄啊!” “亏你还有脸说!” 虽然都是“师弟”,但沈清思要管顾鉴的话,当中必须要掌握住一个分寸,然而沈不念不一样,沈不念既是她的“师弟”,又是她的亲弟弟,就算是当着奚未央的面,沈清思也照样敢训沈不念:“错过了能怪谁?沈不念你自己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师尊在这里等了你一天!” “堪心幻象走了还不到十步,便已经心绪紊乱,跌下了深渊,后又昏迷了几乎整整一日。”沈清思越说越气,她问沈不念:“我真是不知道,你一天到晚,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呀?心性如此飘忽不定,你将来能做得成什么事!”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难免口不择言。沈清思的话一说出口,她就已经后悔了。——沈不念他只是一个正常的六岁小孩而已。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早慧的天才,在同龄人中,沈不念他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了。 只是作为“家长”,沈清思对弟弟,从来都抱以了更高的期待和更严格的要求,当这期待和要求达不成时,她自然就会感到失落与焦虑。 但不论怎么样,失落也好,焦虑也罢,那都是她自己的负面情绪。她不应该对尚且年幼的弟弟,说出这么重的话来。 沈清思感到自责,她在心中默叹了一声,又对沈不念道:“不念,对不起。姐姐刚才说话太冲动了。” “没关系。”不似沈清思女儿家的细腻敏感,沈不念的心一贯很大。他有些憨憨的挠了挠头,和姐姐说:“是我怕高,一走上那索桥,两条腿就不听使唤。我实在是太害怕了,突然听见你在后边叫我,我一回头,就掉下去了……” 也就是说,那所谓的堪心幻象,沈不念这个神经大条,他根本就没有经历,他掉下索桥,完全只是因为恐高?! 在场三人都惊呆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空气就这样莫名陷入了奇怪的静默,奇怪到就连迟钝的沈不念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有些心虚的喊奚未央:“师尊……?” 奚未央:“……嗯。” “挺好的。”奚未央拉过沈不念的手,让他离自己近些,又捏捏沈不念脸颊上的软肉,奚未央不仅全无愠色,反而还微笑着鼓励沈不念:“修行之路道阻且长,比天赋更难能可贵的,是一颗赤子之心。” 沈不念闻言,圆圆的大眼睛一亮,他问奚未央:“真的吗?师尊你不要安慰我。” 沈不念想到了自己昨日那不进脑子的挑灯夜读,真的很累。当时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再去回忆昨晚,简直就是痛苦加倍,委屈得沈不念恨不能抱着奚未央大哭一场。 “我知道我不大聪明。”沈不念埋头抱住奚未央,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鼻音,“可是,师尊,我真的会努力的。不骗人,你相信我,好不好?” 在周围同伴都很聪明厉害的情况下,沈不念只要资质稍显平庸一些,所承受的压力就会成倍的增长。这并非是他自己想要卷,实在是环境逼得他不得不卷。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亲近的师尊的认可,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沈不念可以对所有事情大条,却唯独对一样敏感。——他怕奚未央对他失望。 真是个不容易的小孩。 顾鉴正在心中默默感慨着,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沈不念他怎么就整个人都可怜巴巴的窝到奚未央的怀里去了呢?! 他都还没和奚未央贴的这么近过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在不触犯原则的情况下,奚未央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且吃软不吃硬的人。 就好比沈不念,同样是回答不出来问题,如果他没脑子的试图去和奚未央申辩解释,那么奚未央一定会狠狠地教训他。然而,沈不念已经很了解自家师尊了,再加上他平日里贪玩,没有用功,这一点的确是沈不念理亏,所以,与其想方设法的试图去为自己辩解,倒不如索性自觉一点,先一步认错反省。如此一来,奚未央即便心里有气,也不太可能再会发作出来,这时,沈不念只需要再顺势主动地去和师尊贴贴,那么今日的一番考教,他就算是能糊弄过去了。 大智若愚。 只是沈不念有自己的小心思,奚未央也不是什么傻白甜。这三两下招数,他又何尝看不出来? 不过是瞧小家伙的认错态度好,奚未央也不愿意去太过苛责他罢了。 再者说,会就是会,不用逼。不会就是不会,逼也逼不出来。奚未央就算是把沈不念训一顿,沈不念也不可能立即融会贯通,白白浪费自己的口舌神思罢了。 奚未央见沈不念连续两三个问题都答不上来,他也就索性不再问下去了。奚未央只是对沈不念道:“你自己学得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想来,也无需我提醒。” 沈不念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态度诚恳的认错:“师尊对不起……” “这倒也不必。”奚未央一抬手,制止了沈不念的道歉,他淡淡的道:“你学的不好,从来对不起的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死记硬背的东西,为师今日不再问了。不念,你回去,要好好温书。” “是。” 沈不念惭愧点头。 他浅浅的向着一旁的沈清思挪动了些许步子,还以为今日的考教便到此为止了。却是不防奚未央又一抬眸,冷冰冰的盯了他一眼,沈不念瞬间被吓住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都条件反射般的僵直了,“师,师尊……” 奚未央也不多言,只是冷冷的看着沈不念,问他:“我话还没有说完,你要走到哪里去?” “我,我我……”沈不念慌忙摆手,两条腿都快要石化了。他摇头道:“弟子不敢。” 奚未央:“……” 奚未央看着沈不念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此刻不由得火起,——一个男孩子,也没遇见多大的事情,便如此噤若寒蝉,像什么样子? 与其如此,他倒是宁可沈不念像之前一样,和他耍心眼撒娇,那样还顺眼许多。 奚未央对沈不念道:“我方才说过,落到纸笔上的东西,今日不再问了。你自己回去认真准备秋考。但有一样,——不念,你得控物术,如今练得如何了?” 奚未央等不到沈不念的回答,他也不着急,只兀自抬手指了一指湖心亭旁,距离他们约莫三四步远的一朵白莲。奚未央道:“这莲花开得甚好,可惜却有一瓣已将坠落,不念,你将它摘来交给我。” 沈不念:“!” 沈不念最怕的就是控物术。 虽说人往往各有所长,有所能有所不能,但尴尬的是,控物术乃是御剑之术的基本功,且与其他各门术法都可以相辅相成。作为一个修士,如果修不好控物术的话,哪怕其他功法再精通,在真正与人对战的时候,都将变得很鸡肋,而修界无情,真正遇上的敌手不会对你“点到为止”,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葬送性命。 按照道理来说,沈不念才六岁,控物术什么的并不着急,完全可以以后再慢慢练。然而他拜师入门已有一年,也就是说,他早在近一年前,就已经接触了控物术,可是直到现在,沈不念的控物术,仍旧比一个“初学者”好不了多少,这就叫人有些焦心了。 “师尊……” 沈不念是真的害怕考控物术,他几乎是恳求奚未央了:“可不可以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 “下一次?” 奚未央打断沈不念,“下一次,那一瓣莲早已不存。何来的下一次?” “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奚未央似乎心平气和的很。他道:“直到你摘到那一瓣莲。” 沈不念:“……” 沈不念这一回,是真的快要被奚未央逼哭了。——他的鼻头酸涩,手掌发冷,心头发慌,然而对一眼奚未央的眼睛,沈不念根本不敢真的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清思,天色不早了,你带阿镜先去用膳。” “我就在这里,陪着不念。” 沈清思:“……” 顾鉴:“……” 湖心亭中的空气一时凝住,分明无风无浪,却就是压抑的好似山雨欲来。 奚未央的脾气,沈清思是了解的。他们的师尊最是好说话,也最是不好说话,一旦奚未央决定了的事情,他都是很犟的。世人都道“不撞南墙不回头”,奚未央有时却能倔得离谱,他只坚守自己的心意,若是南墙无路,他便就撞出一条路来,根本不计代价,也无所谓头破血流。 说白了就是头铁。不听劝,劝也无用。 何况秉着师徒的身份,沈清思的心底里,终究还是怕奚未央的,她就是想要劝,也不敢劝。 沈清思去拉顾鉴的手,同他说:“小师弟,我们先回归心居吧。” 顾鉴:“……” 顾鉴心里其实根本没有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他仿佛纯粹是凭感觉做事。顾鉴躲开了沈清思的手,转身去拉奚未央的手臂,和他说:“我想要和师尊一起用晚膳。” 奚未央并没有从顾鉴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他只是委婉的拒绝道:“太晚了。” “没关系!”顾鉴胡说八道,“我不饿!” “那也不行。” 奚未央很坚持,他的目光转向了沈清思,“清思,带他先回去。” “是。” 沈清思试图哄顾鉴:“小师弟,我们先走吧,好不好?” 顾鉴:不好。 顾鉴一侧身,不要脸的躲到了奚未央的身后。他可怜巴巴的抱着奚未央的手臂,说:“我就想陪着师尊!” 奚未央:“……” 奚未央低头,他垂眸看一眼顾鉴,索性直接问道:“你是想要陪着我,还是想要陪着不念?” 顾鉴:“……” 这可让顾鉴该怎么回答? 他看沈不念可怜,想要让他早些“脱离苦海”是真。可是私心里,顾鉴想要赖在奚未央的身边,这也是真。 两种心思都有,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啊! 顾鉴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仰头呆萌的与奚未央对视。 奚未央:“……罢了。” 孩子之间的感情最是单纯,顾鉴能够与师兄好好相处,将来相互扶持,这也是一件好事。 难得他们手足之间,如此情深。奚未央看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了,更何况沈不念现在的状态,两只手都在哆嗦,也不晓得能不能完整的结出法印来……奚未央在心中默默的叹息了一声,他提醒沈不念道:“控物术回去好好练,等过几日,我再来考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沈不念:“?” 沈不念:“!!!” 沈不念整个人呆住,毫不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他听见了什么? 奚未央居然让他下次再考控物术?! 这还是他那倔强的师尊吗? 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沈不念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加惶惶不安了起来。 要说奚未央疼顾鉴,沈不念相信,但要说顾鉴能够左右和改变奚未央的决定,那也太离谱了。 沈不念思来想去,觉得唯一的可能,只会是奚未央原本就不大想要再逼他了,准备放弃。而顾鉴恰好赶在这个时候,给了奚未央一个台阶,所以奚未央便索性用这作为理由,顺势“放过”了他。 想到这里,沈不念整颗心如坠冰窟。 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奚未央准备要“放弃”他! 这怎么可以! 一瞬间,巨大的失落与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般,将沈不念完全包裹,他再也顾不得任何的忐忑与不自信,满心都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渴望——“师尊!” 奚未央:“?” “怎么了?” 沈不念攥紧了双拳,他仰起头,咬着牙很确定的告诉奚未央:“我可以的。师尊。” “……” 奚未央看着沈不念,心中难免有些疑惑,这孩子刚才还紧张成这样,怎么一转念的功夫,就又找到自信了呢? 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沈不念能够不再逃避控物术,这就是一件好事。奚未央点了点头,说:“好。我相信你。开始吧。” 有人在旁盯着,奚未央担心沈不念又会紧张。人一紧张起来,原本会的东西都有可能不会,就更加不要说,沈不念原本就不擅长了。他拉着顾鉴往湖心亭外走去,沈清思就等在长桥上。 “师尊……” “嘘。” 奚未央并指,向着沈清思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稍稍摇了摇手,示意沈清思不要打扰到亭中的沈不念。 沈清思的脸上满是忧色。 她自己的弟弟她知道,若单纯是奚未央逼沈不念,沈不念没能做到的话,他或许还能没心没肺,可如果是沈不念自己很努力的想要做到,却最终失败了,那么他所遭受的打击,沈清思不敢去想象。 去年他们的母亲去世,父亲对“真爱”的妾室偏听偏信,沈清思正是因为担心弟弟年幼,无法招架住家族中的是非,这才厚着脸皮去求奚未央。奚未央心软,即便明知沈不念的天资较之沈清思差了很大一截,虽说也能算中上,却并不足够为北境首座的亲传弟子,但他还是答应了。 沈清思很感激奚未央,同时,她这一份对师尊的感激,也化作了对弟弟格外严格的要求,她也想要向奚未央证明,沈不念并不比任何人差。 然而,不论沈清思再怎么对沈不念严格,她对于沈不念的担忧与疼爱,都始终不会减少,就好像是现在——沈清思轻轻地拉住了奚未央的衣袖,低声的求他:“师尊,不如下一次吧。今天不要再逼他了……” “清思!” 奚未央垂眸,他的唇舌未动,与沈清思密语传音:“不念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你作为她的姐姐,又为何不信?” 一面盼着孩子能学会独立走路,一面又舍不得松开搀扶的手,只生怕孩子真的会摔疼摔伤。长此以往,沈不念早晚会习惯于默认自己的“做不到”,从而越来越抗拒逃避尝试,只有逼着他走出舒适区,自己真正地独立做一次,他才能够掌握清楚,一件事情自己究竟能够做到何种地步,又尚且存在多少的不足。 独自立于湖心亭中的沈不念深呼吸一口气,他静静地盯着那一瓣莲看了许久,深深的将其描摹入脑海,沈不念闭目,以灵识感知去感知自己所想要取之物,双手有条不紊的结出法印。 随着沈不念指间法印的变化,湖心亭旁的白莲微微颤动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被沈清思的情绪所感染,顾鉴也紧盯着那朵白莲,手心里为沈不念捏了一把汗,——忽然,莲身猛的一颤,一瓣莲花若为清风所托,晃晃悠悠的便就向着湖心亭中飘去。 沈清思与顾鉴,齐齐松了一口气。 何曾想,他们的这一口气还未吐完,那瓣飘荡在空中的莲瓣,已骤然失了依托,轻飘飘落入了湖水之中。 沈不念全身脱力,他满头大汗,勉强支撑着身体站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沈清思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入亭中,扶住沈不念急切的问道:“你怎么样?” 沈不念还没缓过劲儿来,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顾鉴见状,也想过去,却被牵着他的奚未央捏了一捏小手心。 顾鉴疑惑抬头:“师尊?” 奚未央俯下身来,好戏变戏法似的,笑着将自己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出来,顾鉴定睛一看,他袖袍下,指尖拈着的,可不正是沈不念刚才施法失败的那一瓣莲花嘛! 奚未央说:“阿镜,你拿着这瓣白莲,去告诉不念,让他不要失落。你就说,师尊已经收到你的心意了,他很满意,也很欢喜。——去哄哄不念,让他开心开心。知道吗?” 顾鉴:“……” 顾鉴伸手,从奚未央的指尖接下了那瓣莲花,他说:“我知道了。” 奚未央欣慰的点头一笑,他轻轻地拍了拍顾鉴的肩,说:“去吧。” 顾鉴:……呵。 如果可以,他可真是想当场将那瓣莲花捏烂捏碎,然后再祝它赶紧发烂发臭。 这个奚未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吗? 可是原小说里从未写过啊! 诚然,原小说是以男主角“顾鉴”的视角展开的,他视角里的奚未央是个沉默寡言,冷淡凉薄的人,未必就代表奚未央对所有人都如此。但是,这是不是至少可以表明,奚未央对待男主,的确就是这样的冷漠凉薄? 顾鉴禁不住的咬紧了牙,怎么办,他真的好气啊! 可是,他到底在气什么呢? 气奚未央的双标吗?然而此时此地的奚未央,对待他和沈不念,甚至是沈清思,并没有厚此薄彼啊! 顾鉴觉得,照这么想的话,奚未央其实也挺难的。 他这一碗水,不论端的平不平,“顾鉴”好像都觉得不大痛快。端的不平是偏心眼,端的平了吧,“顾鉴”又心理扭曲——奚未央,你凭什么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好? 所以,这个原男主,他根本就是一个怨夫吧? 这也受不了,那也受不了。唯有奚未央与世隔绝,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他才能够满意? 天呐。 顾鉴瑟瑟发抖,——这真的是男主吗?这完全就是个变态吧! 光是想一想,顾鉴都起鸡皮疙瘩。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确定已经将心底里无端升起的怒意压下去了,这才加快脚步,走入了亭中,将莲瓣交给了沈不念。 “诶?” 沈不念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这不是刚才那个……” “是。” 像“师尊已经收到你的心意了,他很满意,也很欢喜”这样的话,顾鉴是说不出口的,太肉麻了。他很“机智”的改了一改,同沈不念道:“师尊说,他已经看见了你的诚意,他觉得很满意。” “所以,师兄,要继续努力加油哈~” 沈不念:“……嗯!” 沈不念果然很好哄,顾鉴不过是删删改改的三两句话,就已经让他又眉开眼笑了。沈不念捧着莲花瓣跑向奚未央,重新将那瓣莲花又亲手递给了奚未央,顾鉴莫名着急的追上去,只听沈不念道:“师尊!我回去,一定好好地勤练控物术!下一次,我还给师尊摘花!” 顾鉴:“?!” 摘花?摘什么花!有没有点公德心? 沈不念你个六岁小孩,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花言巧语? “好啊。” 顾鉴正在心里打着乱拳,奚未央却是已经欣慰又欢喜的应下了沈不念。只听他道:“为师等你。” 沈不念一个飞扑抱住奚未央的手:“好诶!” 顾鉴:“……” 顾鉴心说,撒娇有什么难的,老子也会! “师尊!”顾鉴委委屈屈的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奚未央的另一条手臂,他拉着奚未央的手摇啊摇:“师尊我饿~” 老黄瓜刷绿漆又怎么样,他今年才五岁,他就是青翠的很! “方才信誓旦旦说不饿的人是你,现在嚷嚷着喊饿的人也是你。”奚未央一手牵着一个小朋友,叹气道:“你们两个家伙啊,真是……” 奚未央的“真是”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也不需要说出个所以然来。沈不念调皮的冲着顾鉴做了个鬼脸,感谢他的不抛弃不放弃,顾鉴拿出职业假笑来,很轻易的就忽悠过了沈不念。 顾鉴现在确定了,他之所以会想要留下来,才不是为了沈不念。 他只是单纯地想要陪着奚未央而已。 ——都怪身体里面原主残留的情绪作祟。 沈不念牵着奚未央的手,心情很好的一路蹦蹦跳跳。他问奚未央:“师尊,我们今晚的晚膳吃什么呀?” 问完,沈不念又探头兴奋的和顾鉴说:“师尊的手艺特别特别好!” 奚未央人不在厨房没关系,心渊境中,他只消心念一动,从日升月落至花开草长,便无一物不在他的神念之中。 沈不念的体温,奚未央并未直接回答,他反问道:“不念想要吃什么?” 沈不念一点儿也不客气的大声道:“糖醋排骨!” 奚未央微笑:“这个没有。” 沈不念:“唔……那就珍珠肉丸!” 奚未央唇角的微笑明显放大:“这个也没有。” 沈不念:“……” 沈不念的心情晴转多云了。 “阿镜呢?”奚未央又问顾鉴,“阿镜有什么想吃的吗?” 顾鉴突然被提问:“啊……?” 有什么想吃的……他不知道啊! “今晚吃什么”是人类一大难题,顾鉴不挑食,有什么他就吃什么。 不过,奚未央一定要问的话—— 顾鉴思索了一阵,终于是想出来了一个自己比较喜欢的:“清蒸鲈鱼?” “恭喜你,阿镜。”奚未央悠然道:“这道菜,今晚恰巧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清蒸鲈鱼,青菜豆腐,醋溜土豆丝,再加一盅用鸡熬出来,鲜香得能让人几乎把舌头都吞掉的菌菇汤。 沈不念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奚未央的厨艺真的特别特别好。 像“要想征服一个人的心,就要先征服他的胃”这样的话,顾鉴从前是很嗤之以鼻的。 ——若只是单单为了口腹之欲,那为什么不干脆找一个厨子谈恋爱结婚呢? 然而现在,顾鉴想,果然一切事物凡是存在,就必然有它的道理。美味的食物是很能够提高幸福度的,如果他天天都可以吃到像奚未央这样水准的饭菜,顾鉴觉得,他的生活都能变得比以前有盼头很多。 “师尊你偏心。” 沈不念在连干两碗菌菇汤后,睁着眼睛说瞎话:“今天一道我喜欢的菜都没有……” 修士辟谷之后,就很少进食五谷了,因此奚未央吃的很少,他之所以会坐在这里,几乎完全只是为了陪三个孩子用餐,听见沈不念抱怨,奚未央悠悠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沈不念无比耿直的大声道:“我想吃肉!” 奚未央:“嗯。还有呢?” 沈不念:“额……” 还有,好像是没有了。 奚未央抬手轻轻敲了沈不念额角一个毛栗子:“你还小,不要挑食。” 沈不念:“呜qaq!” 一顿晚饭用毕,厅外珠帘后忽然转出来了两个粉衣侍女,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俱是眼似水杏,面若桃花,却又各自作不同的发髻。奚未央首先起身,说道:“清思,你带不念回去吧。这一段时间,阿镜暂且先跟着我。” 顾鉴:“诶?” 沈清思点头称是。她牵着沈不念离座,沈不念好奇的看向那两名前来收拾残席的少女。 沈清思提醒他道:“这些都是心渊境中的草木精灵,不是真人。” 灵气充裕之所,一草一木皆可生精灵。精灵不同于妖,它们是比妖物更低阶的一层,可以现人形,却不能远离本体,能够听得懂人言,但又不具备太多自己的思维,更加偏向于遵从命令行事。因此,修士们都偏爱以精灵来作为自己的侍从,——它们比人更听话,又不似人心般存在太多的弯弯绕绕,简单不费神。 两名少女飞快地收拾完桌案,便就躬身退下了。她们的脚步身形,轻盈似一阵飘忽的风,来去皆不言语,只留屋内一室浅淡的花香。 除了自己亲姐姐以外,沈不念还从未接触过其他漂亮温柔的大姐姐,人总会对漂亮的人多些想要亲近的心思,这样的心思并无邪念,只是单纯对于美丽的人与物的向往。 沈清思看着自家弟弟的傻样,忍不住的感慨:“小小年纪,竟就这般多情。” 奚未央笑道:“他哪里懂!” 沈清思难得俏皮的撇撇嘴,拉着沈不念道:“走了,小呆瓜!” 沈不念挠挠头,对于师尊和姐姐的取笑不明所以,他和奚未央与顾鉴道别,说完了再见,还不忘和姐姐申辩:“我才不是呆瓜!” 奚未央听得不由失笑,等沈清思姐弟走远了,他的玩心还没下去,又问身边的顾鉴:“阿镜喜欢刚才哪个姐姐?” 顾鉴:“……” 顾鉴义正辞严的告诉自家师尊:“色是刮骨钢刀!” 奚未央:“……” 奚未央听得一时诧异,一时又觉好笑。他问顾鉴:“阿镜,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顾鉴:“……” 顾鉴说不出话来,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诽:大概就是你拿着刀,挖原主丹田,剔原主经脉的样子。 离开了用餐的花厅,奚未央牵着顾鉴,沿着卵石小径转到了归心居后的小院落,两重竹门推开,顾鉴的眼前已成一片素净的白。 原来,此处竟是冬景。 皑皑的雪将屋檐完全覆盖,地面亦是一片银装,唯有院中的几树红梅开得正艳,为这一处院落增添了许多活意。 “咦——?” 顾鉴好奇的在院中跑了半圈儿,踩得足下的覆雪咯吱咯吱的轻响,然而神奇的是,他穿着单衣,竟然丝毫不觉得寒冷。 要说热,光是看着眼前这景致,顾鉴也热不起来。但要说冷,他又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冷。 ——很神奇的一种感觉。 “慢一些跑,”奚未央略略抬高了些嗓音,他喊顾鉴:“地上滑,当心摔倒。” 顾鉴转回来,跑向奚未央,他嘴里说着:“嗯嗯,师尊放心……” 然后就当着奚未央的面,脚下一滑,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屁股墩儿。 顾鉴被自己惊呆了。 奚未央不客气的当面笑出了声。 “哈哈……” “师尊!” 顾鉴的脸皮挂不住,他伸手抓了两把地上的雪,去洒奚未央:“你不要笑了!” “好了好了,”奚未央也不躲,就由着顾鉴面红耳赤气急败坏,他走过去,弯腰直接将顾鉴整个人一把抱了起来,笑着问他:“摔疼了吗?” 顾鉴:“……没有。” 奚未央点点头,抱着他进屋,说:“没有就好。” 顾鉴被奚未央抱着,一点儿也不觉得抗拒。他好奇的在屋中张望,问:“这里是师尊的住处吗?” ——虽然陈设一应俱全,但是是不是也太干净了点? 似乎没什么住人的“活气”啊! 果不其然,奚未央摇头道:“不,这件屋子,是你接下来几个月的住处。” 顾鉴:“……什么?!” “我的?” 而且还是几个月?! “是。” 奚未央将顾鉴放下来,带着他在屋中走了一圈。奚未央道:“我现在收下你为徒,时间多少有些前后不着。” 沈不念是去年拜的师,顾鉴肯定是比他晚一年的,但若按一年来算,顾鉴应该春天拜师才对,现在已近立秋,顾鉴已经晚了整整大半年,要他参加今年的秋考和冬考,顾鉴肯定是考不出来的,可若要他继续一路空窗到明年再和其他新弟子们一起听学,这又很说不过去。 于是,奚未央思来想去,也只有暂时先不让顾鉴和沈不念一起去明堂上课,他亲自来给顾鉴补那之前半年的功课。 奚未央微笑着告诉顾鉴:“阿镜,你不要有压力。师尊已经和其他长老们说好了,今年的秋考和冬考,你都可以不参加。但你算是今年入门的弟子,所以今年的课业,你还是不能拉下。等到来年开春,你直接参加春考便是了。” 顾鉴:“……” 顾鉴:师尊,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颤抖了四季【微笑】。 …… 奚未央给顾鉴布置房间很用心,除却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以外,顾鉴还在屋里发现了各种小玩具。 诸如男孩子爱玩的小木刀小木剑,弹弓弹珠,甚至还有各种木雕的小动物,从兔子到老虎,各个体态圆滚,顾鉴好奇的捧起来几个去隔壁屋找奚未央,问他:“师尊,这些玩偶是你刻的吗?” “是啊。”奚未央点头:“阿镜喜欢吗?” 顾鉴当然喜欢。他举着小老虎给奚未央看,和他说:“这只老虎好胖啊!” 奚未央:“……” 奚未央有些尴尬的拿着顾鉴递给他的那只小老虎,心里默默的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刻的这根本就不是一只老虎,而是一只肥猫? ……算了。 顾鉴喜欢就好。 等奚未央陪着顾鉴在院子一起里堆完两个小雪人,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清冷的月光将雪地映得一片明亮,奚未央抱起意犹未尽的顾鉴,和他说:“很晚了,明日还要早起,等热腾腾的泡完一个澡,便去睡吧。” “今夜,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奚未央的指腹轻轻地刮过顾鉴的脸颊,他笑他:“你看你,昨夜熬的黑眼圈,都快掉到这里了。” “才没有!” 怎么可能那么夸张?顾鉴又不是真的五岁小孩,他才不信,“师尊你骗人。” 奚未央当然不会承认。他笑着说:“一日的光景还看不出,你今晚若是再熬一夜,明天一准掉到这里。” “……哼。” 顾鉴很傲娇,他伏在奚未央的肩头,抱着奚未央的脖颈不说话。 奚未央一路将顾鉴抱到了与此处院落一墙之隔的温泉,温热的雾气蒸腾,顾鉴听见奚未央问他:“你能一个人洗澡吗?” 顾鉴:“……” 虽然对于一个真正的五岁小孩来说,一个人洗澡有点困难,但是鉴于沈不念这个货真价实的六岁小屁孩都会自己一个人洗澡,顾鉴不论怎么样,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这个老黄瓜刷绿漆的不行。 “我可以的!” “好。”奚未央点了点头,和顾鉴说:“那你先洗,我就在屏风后打坐。” 言下之意便是,顾鉴如果洗着洗着觉得需要帮忙了,随时叫他就好。 “嗯。” 顾鉴的脸被温泉的热雾蒸腾得发红发烫,他贴在奚未央的耳边,忽然就很想对他说:“谢谢师尊。” 虽然奚未央貌似对所有人都很“温柔”,但不可否认,奚未央就是对他顾鉴很好。 “温柔”真是一剂毒。人心不足,总是得了好处,还想要更好。顾鉴私心里设想一下,倘若是他,在领略过了奚未央的体贴之后,又被对方完全的抛弃,只怕也很难不发疯吧? “师尊——” 顾鉴很清楚,这话他现在问,根本不存在任何的意义,但他仍旧还是想要问奚未央:“你会不要我吗?” 在未来的某一天,奚未央,你会彻底的放弃我,与我刀剑相向,生死敌对吗? “不会。” 顾鉴似乎是不信:“永远都不会吗?” “永远都不会。” 奚未央承诺顾鉴,“我们拉钩。” 顾鉴:“……” 小孩子过家家才拉钩。 但他还是飞快地勾印上了奚未央的手指:“一辈子,不许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泡澡本应该是件很私密的事情,至少对顾鉴来说是这样,他从来都没有泡大澡堂下饺子的爱好。 然而一旦清晰的知道,奚未央就在屏风外,与他距离可能还不到两米,顾鉴就莫名生出了些想要唠嗑的冲动。 其实也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顾鉴只是单纯的感觉无聊。 “师尊。” “师尊~” 奚未央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侧转:“怎么了,阿镜?” “没什么。”顾鉴一个人在温泉池里玩水。他绞尽脑汁的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顾鉴问奚未央:“师尊,明天为什么又要早起啊?” 虽说早睡早起身体好,但是那么小就连懒觉都不能睡,未免也太惨了一点吧? 顾鉴比较关心的是,“以后不会每天都要早起吧?” 奚未央:“……” 奚未央不答,只是说:“早起不好吗?” 顾鉴很确定的和他说:“会困的!” “人一旦睡不饱,就做什么都没精神了!” 奚未央:“那就早些睡。” 顾鉴:“如果睡不着,怎么办?” 奚未央:“……” 奚未央说:“习惯了作息,就不会睡不着。” 顾鉴:“……” 行叭。 他们的对话,果然是很无聊又没营养呢。 …… 顾鉴记着奚未央还没洗澡,他也不好意思泡得太久,感觉差不多了便起身穿衣。盘中的衣物也是奚未央一早给他准备好放着的,顾鉴不知那究竟是何布料,摸着像是舒适柔软的棉布,却又丝毫不会被水汽所沾湿,穿在身上,干燥又暖和。 “师尊师尊,”顾鉴拖着木屐跑出屏风,和奚未央说:“我洗好了,你去吧。我也在这里等你!” “不必了。” 奚未央伸手拂过顾鉴沾湿了的头发,顾鉴发丝上的湿意瞬间便被蒸干。奚未央道:“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怎么行?” 顾鉴不愿意,他和奚未央讲歪理,说:“做人要学会知恩图报的!” 奚未央听得都笑了。他问顾鉴:“我有什么恩,需要你来报?” “回去休息吧,阿镜。” 奚未央垂下眼眸,他沉静的注视着顾鉴,温和的同他说:“你不需要有任何的顾虑。我既然收下了你,那么照顾你、对你好,便都是我所应该做的。” “否则,又怎么担得起,你们唤的这一声师尊?” 顾鉴:“……” 奚未央的话语一字一句的传入耳中,顾鉴原本还沉甸甸满涨的一颗心,瞬间坠落成空。 原来如此。 顾鉴想,他早就应该认清现实的。 奚未央之所以会对他好,从来都不是因为对他更为“偏爱”。 在奚未央的眼中,顾鉴也好,沈清思姐弟也罢,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都是他的徒弟。 也只是他的徒弟。 因着他们唤的那一声“师尊”,奚未央可以如人父母一般的去为他们周全一切。然而,这期间除却责任以外,又存在着多少的感情可以做维系呢? 顾鉴心绪低沉,走回到自己屋中的时候,他都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晃荡回来的。 奚未央…… 你可真是,好生害人啊。 *** 夜里,顾鉴做了一个梦。 他也曾想过,自己的梦会否根本就不是梦,而是原男主的某些记忆执念残留。然而梦中的奚未央与他十指相扣,他们手牵着手逛灯会,还一道在河畔写下了莲灯许愿。往来拥挤的人潮推搡,顾鉴抬臂护住奚未央,这样的动作令他们无比的贴近,他几乎是将奚未央整个的拥入了怀中。 顾鉴低下头,看见了奚未央一双含满了温柔笑意的桃花眼。 美好的不像真实。 于是檐下风铃阵阵轻响,唤醒了好生荒唐的黄粱一梦。 “……” 顾鉴的身体是睡饱了,心情却好像更加沉重了。 他坐起身来准备换衣服洗漱,却看见床旁摆着叠好的一身素衣。 这心渊境中只有他和奚未央两个人,不是他自己放的,那就只会是奚未央了。 顾鉴伸手拿过衣服展开,只见那套衣裳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除了素白还是素白,唯一不同色的只有腰带,偏偏那腰带还是一条全无纹样的纯黑布。 顾鉴:“……?” 顾鉴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奚未央什么时候也喜欢起“披麻戴孝”款来了? 等等。 披麻戴孝? 顾鉴顿时清醒了,——是啊!他这一身,可不就是嘛! 修真界死了人,是不会像人间风俗那样披麻戴孝的。然而至亲之人离世,修士们总还是会身着素服,以表悼念。布衣素服,倒是不强求一定要穿多长时间,只是不论如何,为亲人“上坟”时,哪怕是出于礼节,他们也一定要服素的。 “顾鉴”在这里逝去的至亲……唯有他的父母。 伴随着身上的素服一件件穿齐整,顾鉴的心情也随之愈加沉重。他步履迟缓的想要走出屋,那内心深处所埋藏那些,先前被他所遗忘、所忽略的,痛失至亲的悲伤,却好像在这一刻被彻底的开启了闸门,瞬息间汹涌倾泻而出。 ——顾鉴终于明白,他刚才在看见这身素服时,心中“咯噔”一下的奇怪感觉,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他现在的这具身体,与其父母冥冥之中,无法割舍的血脉亲情。 所有被以“遗忘”之名压抑着的,强烈的恨意在此刻几乎要凝成实质,它们在顾鉴的胸腔之中肆虐,一如尖刀绞动肺腑,痛彻心扉。 顾鉴的面孔刹那间血色尽褪,苍白如纸。 他的双足如同灌铅,再也无法挪动一步,进不能,退不得。顾鉴死死的抓住胸口处的衣襟,他猛地吞咽了几口唾沫,呕吐的欲望却更加强烈。终于,顾鉴再也克制不住,低头“哇”的便吐出来一大口鲜血。 正守在屋外檐下的奚未央心神一动——“阿镜?!” 奚未央破门而入,正见顾镜昏倒在地,胸前衣襟处鲜血斑驳,奚未央又惊又急,扶起顾鉴的动作却还不忘要放轻。他先让顾鉴靠在自己的怀里,再探手去给他把脉,顾鉴方才悲怒交加,强烈的情绪一瞬直冲心脉,所幸那股子汹涌的血气,已经被他吐了出来,并没有瘀滞于肺腑。只是因为他的年纪小,突然遭受这样大的打击,身体承受不住,所以才暂时休克昏迷了。 奚未央松了一口气,俯身将顾鉴抱回了床上休息,——顾鉴的灵脉未开,他不能够直接给他输送灵气,只能够静等着他自己慢慢转醒。 …… 顾鉴只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好似在被人拉来扯去,动荡不安。闹得他头疼欲裂,痛苦万分。 顾鉴的眼前,恍惚看见了很多闪回的画面,很多很多。 高大的男人将他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的肩头,身侧温婉的女子臂上挽着一只竹编的花篮,暖黄夕阳下,她侧过身来抬眸一笑,脉脉温情就这样无声流淌,在顾鉴的记忆之中,定格成一副永恒美好的画。 “——阿镜,我们回家。” …… “不,不要……” 不要回去! 顾鉴猛然惊醒,他倏地直挺挺坐起,口中大喊道:“爹爹,娘亲!” “阿镜,” 奚未央沉默的递给了顾鉴一杯温水,许久,方才低声的同他道:“阿镜,是我。……我在。” 顾鉴:“……!” 顾鉴满头大汗,他全身上下都在不可控的发着抖,根本无力拿稳水杯。 于是奚未央便喂他,顾鉴就着奚未央的手,小口小口的抿了半盏,这才终于顺过来气,嘴唇也恢复了些血色。 奚未央很小心的柔声问顾鉴:“阿镜,你刚才是不是,想起来了些什么?” 找上顾砚的那些“神秘人”究竟是谁,没有人知道。即便有人知道,最有可能的那个人,也是已经死去了的顾砚。 然而,死人没有办法为自己开口,为自己复仇。 于是,奚未央就只能从那几乎完全被破坏殆尽的“战场”之中,去搜寻蛛丝马迹,可越是搜寻,奚未央就越是绝望。 那些人应当是一早就做好了无比周全详尽的准备,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说来可笑,奚未央到现在为止,得到的所谓最有用的线索,居然就是他自己。 ——那时,他一路追袭那几名黑袍修士,却不防叫人暗中偷袭了一掌,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瞬间直钻奚未央的骨髓。这一掌极其阴毒,其症状初时不显,但之后每当要调动灵息之时,它便会一寸寸的加重蔓延,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极难剔除干净。若非有陆离相助,光凭奚未央自己,三个月的时间,根本就无法调息痊愈。 而陆离在为了治疗奚未央查阅典籍之时发现,原来奚未央中的那一掌,乃是一种名唤“幽引”的邪功。 此功法源于南境,但很多年以前,就已经被南境归墟列为了禁术。也就是说,从明面可知的信息来看,这世上,理应是不应该存在修炼“幽引”的人了。 线索出现又中断。奚未央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心理压力巨大。而现在,奚未央禁不住想,如果顾鉴真的恢复了记忆,那么……顾鉴是否,也能够知道一些,仇人的信息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阿镜,你刚才是不是,想起来了些什么?” …… 顾鉴没有答话,他只是沉默着,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一寸一寸紧攥成拳。 顾鉴知道,奚未央想要问他的究竟是什么。 但很可惜,顾鉴给不了奚未央想要的答案。——如果“顾鉴”自己知道,那么他必定上辈子,就早已经手刃了仇人。 现在的顾鉴所能够想起来的,大多是原主与父母之间的温馨日常,至于最后一日的灾厄临头,事情其实发生的很突然,谁也没有准备,就连顾砚都十分被动,他当时所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妻儿赶紧逃命。“顾鉴”一个货真价实的五岁小孩,就更是什么也不懂了。——他住了五年的村庄,转眼之间被夷为平地,相比于恐惧和害怕,对于原主来说,他更多的是茫然。 “顾鉴”既不知道追杀他们的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更不清楚自己和家人,即将会面对怎样的命运。 他只能懵且无助的伏在父亲的肩头,随着父母一路东躲西藏,直到最后避无可避,被父亲交到了母亲的怀中,又以结界藏匿术,将他们仔细的隐藏在了山林深处的一处古树洞中。 生死关头,血脉亲人之间,大抵真的会有一些强烈的直觉与预感。 “不要走……” 顾鉴死死地抱住父亲的手臂,哭得嗓子都发哑,他颤抖着求顾砚,“爹爹,你不要去,好不好?” “别丢下我和娘亲……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暗夜的林间几乎看不见任何的光亮,顾鉴记忆中父亲的最后一面,唯有一片模糊的阴影。 临别前,顾砚叮嘱顾鉴:“阿镜,从今往后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下去了。你永远要记住,不要深信任何一个人。从生到死,你唯一可以仰仗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 ……… 顾鉴说:“我想起来,我爹爹将我和娘亲藏在了一个老树洞里,我和娘亲躲在里面,一直从夜里躲到天亮,——山总是在晃,就像是地动了一样。” “后来,……娘亲也离开了。” “她和我说,让我一定要好好地呆在那个树洞里,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许出去。否则,她就把我丢掉,再也不要我了。” “师尊,”顾鉴仰起脸来,他喊奚未央说,“那个时候,我好害怕。” “我就缩在那个树洞里,一动也不敢动。——我其实知道,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阿娘了。我听见她的惨叫声了。” 那些人折磨了她很久。 奚未央抱着顾鉴的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对不起。” 如果他当时能到得再更快一些—— 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如果呢? 凡世间之事,本就是存在着许多的阴错阳差。迟一步,便是从此幽冥两隔,再会无期。 顾鉴此时此刻同奚未央说的话,更多的是一种复述,而非是他本人的倾诉。——或许也是倾诉,只不过不是他的倾诉,而是来自于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痛苦袒露。 奚未央在和他说“对不起”。 顾鉴静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回抱住了奚未央。 “没关系的,师尊。” 这一句“没关系”,他似乎并没有资格,代替原主去和奚未央说,然而负面情绪的感染力强得吓人,奚未央的痛苦与自责,就好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着顾鉴的心脏,令他几乎要无力呼吸。——顾鉴一刻也忍受不了了。 “……没有关系的。” 又一次呢喃着重复的时候,顾鉴已经分不清,他的“没有关系”,究竟是为了安慰奚未央,还是安抚另一个“他自己”。 许是兼而有之。他们的痛楚相连相通,故而唯有彼此,才能够相互体谅扶持,拉扯着对方与自己,一并从泥潭深渊之中挣扎脱身。 “师尊,”顾鉴握住了奚未央肩后一缕垂落的发丝,感受着它们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自己的指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奚未央的怀里轻轻地蹭了蹭,顾鉴低声的和他说:“你带我去看看,我爹爹和娘亲吧。” * 顾砚夫妇的坟茔,就在心渊境中。 是一座衣冠冢。 “北境兽潮每十年一次,虽说已成定律,但身为玄冥山的山主与北境的首座,我与诸位长老,有责任去巡检结界古阵的各处,以确保在兽潮来袭之时,北境安然无恙。” 古阵虽强,但数千年以来抵御兽潮,总会有所残缺破损。奚未央此次在巡检之时,便发现了一处裂隙,那道裂隙已经足够小型凶兽突破而出,幸得他巡查至此及时发现,否则等再过几日,结界后的凶兽将这一处裂隙撕得更大,想要修补便需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且凶兽突破结界,逃窜入北境势必伤人,玄冥山既然受北境万民的供奉膜拜,他们便有义务与责任,去守护每一个子民的安危。 奚未央垂眸,他静静的注视着眼前他亲手纂刻的石碑,“我接到你父亲的灵印传信之时,正是修补结界裂隙最紧要的关口,——剩余未完成的巡检,我可以传信给其他的长老,让他们帮我去做,唯独这一道裂隙,我决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功亏一篑。” 看到顾砚的求援,奚未央着急吗? 他当然着急。 然而若是他就此中断修补裂隙,那结界后的凶兽一旦察觉到了他灵力的抽离,立即便会更猛烈的反扑。介时,也无需几日,只怕不消几个时辰,那处裂隙便要被强悍的凶兽们彻底撕开了。 一面是结义的兄长,一面是守护的子民,奚未央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抉择之时,他也会有两难。 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大量损耗自己的灵力,加速修补裂隙之后,再御剑数千里,片刻不息的随着灵印讯息,去寻顾砚的踪迹。 他真的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力,可他仍旧还是迟了一日。 只差那一日,顾砚被围攻至自爆丹田而亡,顾夫人是一个柔弱的凡人,她不通任何的术法玄功,在眼看着那些黑袍修士即将搜寻至他们藏身的古树时,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用自己去引开对方,为儿子争取一线生机。 顾鉴跪在石碑前,他伸手想要去碰一碰那上面的名字,指尖却颤抖的厉害,掌心冰凉又潮湿。 顾砚,苏窈。 ——这便是他此身的父母至亲。 “爹爹,娘亲,” 顾鉴恭恭敬敬的对着眼前的坟塚磕了三个头,“阿镜来看你们了。” 其实,原身曾经居住的,位于东境与北境交界处的村庄,早已经被那些神秘的黑袍修士夷为平地了。顾砚夫妇的“家”,在奚未央赶到时,只剩下了一片焦土,而他们本人,更是死得极为惨烈,尸骨无存。按照道理来说,衣冠冢衣冠冢,总得放点什么东西下去以作代替,可顾砚夫妇这般情状,顾鉴实在是想不出,奚未央究竟都往这坟塚之中放了些什么。只能说心意大过一切形式,顾鉴既然是真心叩拜的,那么无论他是对着什么叩的头,他的心意,寄予的都是双亲。 顾鉴对奚未央说:“师尊,我想要为我爹娘服素三年。” “可以吗?” 在修士的眼中,生与死都不过是最寻常的事。修行本身便是在与天争命。他们几乎每一个人,一生之中都必然会沾染别人的鲜血,那么有朝一日殒命于他人手中,亦不过是一种因果循环。亲人可以为逝者复仇,同时也需时刻做好被复仇的准备,这些都是修真界中心照不宣的默契。而除却祭奠亲人时出于礼节的素服外,若是一个修士常年为死去的亲人服素,看在别人的眼中,便会觉得这修士性格懦弱,缠绵又婆妈,全然经不得打击。 可以说是一种很刻板的坏印象了。 奚未央并未明确的回答“可以”或是“不可以”,他只是告诉顾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决定便好。” 别人的想法如何,从来都只是别人的想法。没有人有力量去改变所有人,一个人能够管好自己,无愧于心,便已经很了不起了。 奚未央道:“入我门下,自当恪守山门戒律,然而戒律之外,你无需去迁就任何人。言语行事,只要是你有所道理,便不必去管旁人的嘈杂口舌。” “我年幼之时,舅父便是如此教我。做的错就罚,做的好就奖,不会徇私,亦不会教我受半分委屈,而今我为人师尊,舅父的这些教诲,我仍旧片刻也不敢忘。”奚未央俯身,将顾鉴搀扶起来,他拉着顾鉴的手,看着他道:“阿镜,你既然来了玄冥山,玄冥山便是你的家。你有师尊,有师姐师兄,你并非是孤身一人。” 顾鉴微怔。 父母双亡又远离家乡的孩子,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成长,他们的心思都是很细腻的,哪怕对方对他再好,他也总会有某一时某一刻,觉得自己与周围人是“不一样”的。原本的“顾鉴”便是如此。 ——奚未央忙得很,少有时间管他,他自己也从不会主动去找奚未央,奚未央对顾鉴这个孩子所有的动态了解,几乎全部都只能来自于沈清思的转述与顾鉴每一次的考试成绩。 毫无疑问,顾鉴的学习成绩,一向是很好的,沈清思对顾鉴的生活,也算是照料的周全。只是男女终究有别,生活上的周全不代表情感上的满足。顾鉴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里,他无人可诉,也无人能诉。 于是年复一年,原顾鉴便养成了沉默冷僻,敏感多疑的性格。除却沈清思和沈不念日常能够和他说上几句话外,玄冥山的其他弟子们,与他几乎没有交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和他交流。就连奚未央对顾鉴最初的理解,也仅限于沈清思传达的:顾师弟虽然为人孤僻了些,但本性不坏,绝不是贪图捷径,会走邪魔外道之人。 ……却原来,奚未央其实对顾鉴的“寄人篱下”感,一直都心中有数吗? 顾鉴的灵魂深处,蓦然涌现出了一股巨大的委屈。 他用力的甩开了奚未央的手。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奚未央,你为什么不早些来找他?! 你分明,什么都知道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顾鉴的脾气来得突然,奚未央不明所以,偏偏原身的事情,顾鉴又无法解释,于是只能师徒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阿镜?” 奚未央谨慎的问顾鉴:“你怎么了?” 顾鉴:“……” 顾鉴感觉很烦。 原顾鉴和他的情绪,似乎越来越相融了。最初顾鉴感受到体内异样的情绪冲动时,他还会生出一种奇怪的割裂感,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而现在,不知从哪一时刻开始,这样的割裂感越来越淡薄,每当触动到理应是属于原主的情绪时,顾鉴也会跟着心绪难平。就好像是现在,顾鉴觉得自己急需奚未央给他一个解释,但他却很难理得清,这个解释究竟是原主需要,还是他自己也很需要。 ……算了,随便吧,就当是他们俩都需要。没什么好纠结的。 毕竟顾鉴自己也想不明白,既然奚未央对小徒弟的心理状态有所察觉,那他当时为什么不进行干预呢? 非要等到成为定局,无可挽回了,才开始后悔吗? 顾鉴意难平。 他语气不自觉就冲得很,顾鉴冷冷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突然想起了一桩别人家里发生的事情。” 原主的遭遇,顾鉴自然是不能对奚未央讲的,且冥冥之中似乎一直有着一股力量,在阻止顾鉴透露那些仅他一人知晓的玄机,于是,顾鉴只能想办法自己编,或者……套用一下别人的故事。 顾鉴想到了林黛玉。 同样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寄人篱下敏感多思,偌大的玄冥山就和贾府一样,平日里看着也不曾短了缺了顾鉴什么,但当真出了事,他需要依靠求助时,却是连一个真正能帮得上忙的人也没有。 顾鉴同奚未央道:“我先前,有听村里人,说过一档别人家里发生的可怜事。说是有一个孤女,先是母亲死了,父亲年迈体弱,又要常年外出做生意,不方便照顾他,于是就将她送去了外祖母家养,不久后,这女孩儿的父亲也死了。” “她的外祖母家,在当地也算是个望族,外祖母见了自家女儿唯一的血脉,自然也是当心肝肉疼的。可是外祖母光是疼她没有用,这姑娘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大家族里生活,人多口杂,总是说歹话的人多,好话的人少,她又没有自己亲生的兄弟可作依靠,等她渐渐地长大,身心便都不由她自己做主了。” 顾鉴:“诚然,她的外祖母心里是疼她的,兴许还有其他亲戚,心里也疼她,可是光是心里疼爱,有什么用?谁也不能真正的拉她一把,于是那姑娘便终日郁郁,正是十几岁最好的年纪,便不幸染了肺病,咯血而亡了。” 奚未央:“……” 奚未央听得很震撼。 他的心下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决定直白一点。奚未央神情复杂的看着顾鉴,问道:“所以阿镜,你想要说的是——?” 顾鉴:“?” 顾鉴有些疑惑地皱了皱小包子脸:他刚才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奚未央:……懂了。 顾鉴的意思是,他就好比那个孤女,玄冥山就好比那个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大家族,而他奚未央,就是故事里虽然心里疼爱外孙女,但却仅止于心里疼爱的老祖母。 奚未央很茫然。他完全不知道顾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玄冥山的人,顾鉴目前接触过的,似乎也就只有沈清思,沈不念和他。可是,他们三个人,都完全把顾鉴当成自己人,顾鉴这几个月来,似乎也与沈家姐弟相处的很融洽,——怎么就又突然寄人篱下了呢? 是他们给顾鉴的关爱还不够吗? 奚未央仔细的又把顾鉴说的故事琢磨了一番,感觉又不大像,毕竟在顾鉴的故事里,老祖母和亲戚们,对于那孤女的疼爱,也是真心的。 只是好像没有疼到点子上,她们所给予的,并非是那个女孩儿真正想要的。 奚未央一瞬间醍醐灌顶。——他明白了! 奚未央屈膝蹲下身来,他很认真的看着顾鉴,问他:“阿镜,你想要什么?或者说,我需要怎么做,你才会觉得,你留在玄冥山,是可以安心的?” 顾鉴:“……” 顾鉴一时哽住。 奚未央似乎完全的将他看穿了,问的话又太直白,一点拐弯都不带,反倒是叫顾鉴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才好了。 况且,顾鉴又能回答什么呢? 他难道能让奚未央指着天发心魔誓,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绝不会伤害他、与他敌对吗? ——他凭什么? 顾鉴沉默着愣了半晌,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奚未央禁不住地叹了一声。 他抬手,轻轻地揉了揉顾鉴的小脑袋,说他:“傻孩子。” “先前,我竟是半点也没有发现,我们家阿镜,竟然是个如此细腻的小朋友。”奚未央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的低头笑出了声,顾鉴听见这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羞愤交加,伸出小短手就去推奚未央,“喂!……你,你不要这样!” 奚未央:“哈哈。——好啦好啦,阿镜不生气了。” 奚未央将顾鉴拉近,环抱住了他,安抚的轻拍着顾鉴的后背。 奚未央说:“阿镜,你其实,大可以不必有这样多的顾虑。——你并非是被困于深宅,不由自主的大小姐。阿镜,你身在仙门,学的是你自己的本事,你长大以后,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尽情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自然,宗门培养你,待你学成以后,必定也有需要你报效的地方,但这一点,并非是针对你,而是每一个弟子皆是如此。” “量力而为,尽力而行即可。”奚未央忽而轻叹,他告诉顾鉴,“这也是我玄冥山的三条训诫之一。” “至于你的身世……你就更加无需多思多虑,妄自菲薄了。” 奚未央道:“玄冥山收弟子门人,从来都是只看天资,不论出身。虽也有世家大族的子弟,但既入山门,便从此都是同宗的师兄弟姐妹,宗门的利益,永远大于其他所有的一切。” “——只要你能够做得足够好,你便可以令所有人,心悦诚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人贵在自重。 首先要学会自己尊重自己,别人才会自然而然的尊重你。 顾鉴恍然大悟。——如果就连本人都成日里自怨自艾,有意把自己与周围隔绝,那么久而久之,谁还会愿意去主动亲近、了解这样一个人呢? 换位思考一下,便是顾鉴遇见了个这样的人,只怕也是不大愿意去主动和对方交流的。这倒不是看不看得起的问题,主要是就算他有心想要和对方交好,可面对着那样子一张冷冰冰的臭脸,但凡是个人,大抵都会思考一下,自己热脸贴对方冷屁股的可能性。 谁也不是个受虐狂,好端端的,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想通透了这一层,顾鉴顿时后悔不已。 ——他到底都对奚未央说了些什么啊! 原本的顾鉴从小缺爱,长大了之后更是敏感多疑,凡遇事都要比正常人多绕几个弯的去想,他这既是一种已经养成了的性格,也是一种心病。 遇见了这种人,若是想要伸手去帮他,其实是很难的,更多的是一种有心无力。除非,是那个人自己想开了,愿意去改变自己,接受外界的一切,否则,任周围的亲人朋友再怎么样想办法着急,他都会自动的去屏蔽那些好意,仍然活在自己偏执的世界里。 从前奚未央究竟有没有伸手去拉顾鉴一把,这答案除却“奚未央”本人之外,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但不管怎么说,原顾鉴自己的问题也挺大,甚至,他自己的问题,可能才是最为主要的问题。 顾鉴只觉自己的脸皮现在烫得很。 他方才,居然还敢拿林黛玉来和奚未央编故事,当真是狂妄的可以。 从前的顾鉴,哪里配和人家林妹妹比? 至少林黛玉从没自闭过,伶牙俐齿才情绝佳。除却有些丫鬟婆子嘴碎嚼舌根外,身边相处的姐姐妹妹里,有谁觉得她不好过? 反观原本的“顾鉴”……算了,不反观了。 没得比。 别说是其他的师兄弟姐妹了,就连沈清思和沈不念,真要让他们不公平不公正,只说心里话,恐怕他们对“顾鉴”这个小师弟,也是有不少苦水要吐的。 唉。 顾鉴一面觉得,这原主也真是够可怜的,一面又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种下了什么样的因,便收获得什么样的果,合情合理。 “多谢师尊解惑。”顾鉴认真恭敬的向着奚未央躬身一揖,道:“弟子受教。恰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奚未央并未阻止顾鉴行礼,他伸手虚虚扶了顾鉴一把,顾鉴便顺势重新站直了身子,奚未央道:“你若是听了我的话,能够有所受益,便也不枉费我的一番口舌了。只是为弟子解惑,本就是为人师者分内之事,你倒无需如此言谢。若阿镜当真感谢我,便要每日里都开开心心的,勤勉克己,与同门和睦相处,——能不能做到?” 奚未央最后所说的这一点要求,对于顾鉴而言,简直都不能算是要求,——那只是为人弟子,所需要做到的,最为基本的一点。 听罢了奚未央的话,顾鉴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泛出了一股酸楚之意。 这种感觉并不痛苦,只是心里面酸酸涨涨的,又达不到要流眼泪的程度,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时此刻的顾鉴,真的真的好想要亲近奚未央啊。 顾鉴如此想着,立刻便就不客气的这样做了。他的个子甚至都还不到奚未央的腰,在两个人都站着的情况下,顾鉴想要去抱奚未央的手臂,根本不切实际,不过没有关系,手臂挂件做不了,顾鉴还可以做奚未央的腿部挂件。 “师尊~” 顾鉴一点儿也不讲礼貌,直接伸手就抱住了奚未央的腿,如果不是手脚并用实在太夸张了,顾鉴完全不介意cos一把树袋熊,整个人都挂在奚未央的腿上。 奚未央腿部突然负重,他又不好直接将顾鉴这个小沙包甩开,低头去看他,正对上顾鉴一张严肃的可爱包子脸,只听顾鉴奶声奶气的大声道:“师尊放心,弟子绝不会负你!” 奚未央:“好。” 能听劝就好,只是:“阿镜,你先放开我呢?” 顾鉴摇头:“不要。” 奚未央拿他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好脾气的和小朋友讲道理:“你这样,我们两个都不方便走路了。” “……真的吗?” 顾鉴可可爱爱的小脸上,露出来迟疑纠结的神色。 “真的。”奚未央顺势哄他道:“你先放开,师尊抱你,好不好?” 顾鉴内心:好呀好呀! 顾鉴面上:不情不愿。 似乎是两相权衡了好一会儿,顾鉴总算是舍不得的放弃了做树袋熊。他扁扁小嘴巴,毫无心理压力的做出来一副委屈样儿,奚未央不疑有他,果真弯腰将顾鉴一把抱了起来。顾鉴起先倒是安分,只乖巧的靠在奚未央的肩头,然而他们贴的如此之近,奚未央发间的熏香气息,不可控的便往顾鉴的鼻子里钻,顾鉴微微蹙眉,——这一次的熏香,味道似乎还和上次闻见的不太一样? 奚未央换熏香了? 素来自认闻不得香水香薰的顾鉴,这会儿贴在奚未央的颈侧,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是甜的。 顾鉴想,奚未央这一次熏的香,比他上一次闻见的好闻。他喜欢奚未央今天的味道。 “师尊师尊,”顾鉴仿佛上头了一般,他伏在奚未央的肩头,甚至还不客气的握过一缕发丝来嗅。顾鉴忍不住的问:“师尊,你头发上的味道好好闻,是熏得什么香呀?” 这一句问完,顾鉴又贴着奚未央肩颈处的衣衫用力深吸,他好像不太满意:“衣服上面不香香。” 其实,奚未央的衣服上,隐约也是可以闻见些气息的,只是这一点香气是因为衣物沾染了他皮肤与发丝间的余香,所以十分浅淡,如果不是靠得极近,几乎是闻不见的。 奚未央也不瞒顾鉴,他自然道:“我更换了衣物,自然不会再有味道。” “啊?” 顾鉴面露惋惜,“为什么要换掉呀?” 若还是之前那个香薰的味道,换了也就换了吧,可是今天奚未央熏的那么好闻,顾鉴忍不住想,如果他没有更衣,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收获一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甜味儿的师尊了呢? 光是这样子想象一下,顾鉴都觉得好可爱啊! “为什么要换掉……”奚未央只觉顾鉴童言童语问得天真,他淡淡的道:“自然是要换掉的。” “否则,熏得一身香气到处行走,成何体统。” 顾鉴:“……?” 顾鉴这一回,是真的觉得疑惑了。 他原本以为,奚未央熏完香后特意更衣出门,是为了照顾那些不喜欢闻香薰的人,却原来,他只是以为“不成体统”? 可既然一身香的走出门,是“不成体统”,那奚未央又为什么,要每天都做这样不成体统的事情,再欲盖弥彰呢? 奚未央:“……” 奚未央没有回答顾鉴,他只是默默的在心底里同自己说:当然是因为喜欢。 奚未央很喜欢自己所独处的空间之中,被熏香气息萦绕的感觉。没有任何缘故的,他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最能够有安全感。 能安心,也能静心。 可这样人世间王孙公子的风流爱好,放到修真界,是要被嗤之以鼻的。 何况奚未央,还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他是玄冥山的山主,是北境的首座,是当今世上的最强者之一。 在很多的时候,“奚未央”这个人,从来都不止是他自己。位高权重是一柄双刃剑,奚未央既然选择站在了高处,他就理应为人表率,一言一行,皆须克制慎重。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牺牲一点自己的爱好这种小事,对于奚未央来说,似乎已经变得习以为常又理所当然。 “如果阿镜真的很喜欢这一味香丸的话,随时可以来我的屋中取。” 奚未央同顾鉴说:“我可以教你,如何焚香。只是……” 奚未央短暂的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道:“熏香之事,多少总有些上不得台面,你自己喜欢便可,莫要多与旁人说。平日里也要多注意开窗通风,出门之前,记得更换衣物,不要让自己身上的异香过重。” 顾鉴:“……” 顾鉴真的一点也不喜欢熏香,更加不想学熏香。 不过,去奚未央的屋里吸吸香喷喷的师尊,顾鉴倒是很有兴趣。 ……等下。 顾鉴又回顾了一番奚未央刚才说的话。 他发现了华点。 顾鉴可可爱爱的摆手,他一脸认证的和奚未央保证,说:“师尊放心,阿镜绝对不会和别人说的!” “但是……” 顾鉴提醒奚未央:“这里,并没有别人呀!” “师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顾鉴重又环抱住奚未央的肩颈,他贴在奚未央的耳朵边,小声的和他说:“我喜欢师尊香香的,在这里,师尊不必有所顾忌,更不必时时更衣。——我想要师尊香香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这是我和师尊两个人的秘密,谁也不告诉。——我们拉钩?” 奚未央:“……” 拉钩是可以拉钩,但是顾鉴说喜欢他香香的,还总是贴着他闻……奚未央不自觉的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怪就怪在,奚未央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莫名觉得,好像有一点奇怪。 沈不念就从来不会这样。 然而,这世上就连花叶都不相同,何况是人?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奚未央如此一想,似乎又觉得,拿顾鉴去和沈不念找不同,本身就显得有些荒唐。 和顾鉴拉完勾按完手印,奚未央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提醒一下顾鉴:“阿镜,你不要总是这样贴着人去闻……” “世间百味,好闻的气息有很多,尤其许多都是女孩子。你现在还小,这样做兴许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千万不要养成习惯,否则等你长大些还这样,就很不礼貌了,别人会生气的。” ——如此行止,委实轻薄浪荡。即便顾鉴不是有心的,人言亦可畏。 奚未央的最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口,在他看来,顾鉴还太小,若对他完全直言,这样的话委实是太重了。然而顾鉴芯子里是个成年人,所以奚未央藏下的那半句话,他能听得明白。 被自家师尊误认为天性风流,顾鉴实在是很委屈。 他忍不住为自己申辩:“我才不去闻别人!” 要是遇见一个人就贴上去闻来闻去,不等那个“别人”生气,顾鉴绝对先自觉地骂自己是流氓、变态。 奚未央:“……” 奚未央也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同顾鉴讲了。 ……不去闻别人,就可以闻他吗? 奚未央真不知自己是该欣慰顾鉴不把他当“别人”,还是无奈顾鉴太不把他当“别人”,似这种程度的亲密,除却闺房意趣之外,好像同任何人都有些太过了。还是那句话,小孩子不懂事,爱撒娇些就撒娇,但却不能长久地形成成习惯。否则五岁由他如此,十岁还放任他如此,难道要等到顾鉴十五二十岁,再去想方设法的纠正吗? 未免太过于离谱。 奚未央不得不劝服自己狠下心来,板着脸对顾鉴道:“闻我也不可以。” 顾鉴这次是真的不服:“为什么!” 奚未央只一句话:“我是你的师尊。” 顾鉴险些脱口而出:那又怎么样? 奚未央耐心地和哑口无言的顾鉴讲道理:“诚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平素与你们相处,也不爱凡事都一板一眼,谨守着一堆的规矩,但是阿镜,你需要知道,亲近是有限度的,过犹不及,纵使你的心意是好的,然礼不可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由着你随心所欲的。” “比如玩头发这一点。” 奚未央低头,他看了一眼自己仍旧被顾鉴抓在手里的那缕头发,不由低叹道:“阿镜,这就不可以。” 语毕,话音尚未落,顾鉴便已经失去了自己手心里的那点快乐。 顾鉴:“……” 顾鉴紧抿着唇,神情愤懑,已经连一个字都不想跟奚未央说了。 他想,难怪奚未央活了三十多年,至今仍旧母胎单身,连一点心动的意思都没有。 ——对着一个五岁小孩的亲近濡慕之意,他都能板正到这种地步,顾鉴简直想象不到,若是奚未央面对一个成年人的示好,他能有多不解风情。 真就是对牛弹琴,平白浪费,最后八成感动了自己,奚未央仍旧安如泰山,无动于衷。 顾鉴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甚至是生怕奚未央看不出来。奚未央隐隐有些好笑,他心想,虽然顾鉴看起来好像要比沈不念成熟一些,但到底都是些五六岁的小娃娃,有什么想法,全都暴露在脸面上,一心只等着要人去哄呢。 于是,奚未央便同顾鉴说:“一会儿午膳,师尊再给你添一道拔丝芋头,好不好?” 顾鉴:“不好。” 顾鉴心说,他又不是沈不念,脑子里除了吃还是吃,区区一道甜食也想哄好他,简直就是小瞧人。 “好吧。”奚未央也不惯着他,既然顾鉴说了不要,“那就不做了。” 顾鉴:“……???” 虽然区区一道甜食不算什么,但是也不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吧?师尊你都不再考虑一下的吗! 顾鉴更委屈了,委屈使人妥协。虽然不情不愿,但吃还是要吃的。 奚未央微微点了点头,他问顾鉴:“所以,以后乖乖听话吗?” 顾鉴:“……” 好家伙,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直白的,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行为。 顾鉴确定了,奚未央虽然古板,但却绝对不老实。——他分明就奸诈的很啊! * 用过了午膳,奚未央便叫顾鉴去午休。顾鉴其实一直觉得,白天睡太多了不好,等到晚上该睡的时候,他就睡不着了。奈何在心渊境中,就眼下来看,顾鉴的确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做,只能听奚未央的安排。 人一吃饱,脑子里的血流就忘胃里涌。顾鉴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临回屋前,还不忘问候奚未央:“那师尊你下午做什么呢?” 奚未央平静的答道:“批卷牒。” 顾鉴:“……” 顾鉴的脚步顿了顿,“不休息一下吗?” 奚未央:“?” 奚未央摇了摇头,说:“从昨日到现在,我一直都在‘休息’,很多事务都积下了没有处理,不能再拖了。明日我带你去拜见你的师伯师叔们时,便顺带将今日赶完的公务带出去。”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的自觉性震撼到了。他想一想自己刚才懒洋洋打的那个哈欠,感觉简直就是罪恶。 “那……” 顾鉴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奚未央提议说:“要不我不睡了,师尊我陪着你吧?” 奚未央听得有些好笑,他道:“陪着我做什么?你才多大,只管去休息就好了。现在这些事,样样都还轮不到你们操心,等到将来需要你们操心的时候,我只怕你们要嫌麻烦呢。” 顾鉴自动将奚未央的话,代了一下现代的状态,觉得大概可以理解为:能当学生除却读书什么都不要操心的时候,就少操些心。等真正“长大”了,需要承担起责任来的时候,那些责任,他们将要用往后一辈子的时间来扛。 年少不知愁是福, 做人,就要学会惜福。 顾鉴躺倒在床上,手掌交叠压在脑后,他又想到了自己在现代时候的日子。 那时的他,也是每天被工作所湮没,几年来几乎从没过过一个完整的休息日,繁忙的工作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在这一部分之外,顾鉴还需要面对各式各样复杂难料的人心。顾鉴有时也会觉得疲惫,却好像从没有强烈的逃离欲望,他以前以为,自己的心态能够尽可能的保持一种麻木的平和,是因为他给自己留好了后路,随时都可以卸掉担子走人,去过自己的生活,然而现在,顾鉴忽然意识到,那所谓“他自己想过的生活”,他似乎也从来没有很渴望过。 如果真的渴望,那么他又何以能够忍受,另一种令他厌倦的生活呢? 说到底,不过是活得浑浑噩噩。当绝大多数东西都能够很轻易的得到时,人反而会对自己真正想要的感到茫然,甚至,他可能根本还没有遇见自己真正渴望的,迫不及待的人或物。 以人为鉴,古人诚不欺也。 曾经的他,与现在的奚未央,是何其的相像。 好像什么也不缺,实则什么也没有。 心中空空如也。 …… 顾鉴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是睡不着的,准备在床上躺一会儿便起身,却不想躺着躺着,再加上脑子里胡思乱想,居然不知不觉真的睡了过去,——这一觉还睡得不浅,等顾鉴醒过来的时候,天色都已近黄昏了。 顾鉴:“……” 睡得他头疼。 顾鉴揉了揉眼睛,他爬起床穿好了衣服鞋袜,推门走出去,环顾了一圈小院,却是不见奚未央的身影。 顾鉴微怔,而后一个既符合实际,又略显离谱的可能性,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奚未央该不会……一直工作到了现在吧? 睡了一下午的顾鉴心情复杂,一言难尽。 他转头走向了对面奚未央的屋子,抬手轻轻的扣了扣木门:“师尊,你在吗?” “阿镜?” 奚未央的声音从屋中传出,他答应道:“你进来吧。” “是。” 顾鉴不及多想,伸手便推开了房门,然后……他就被扑面而来的浓烈香气,呛的连打了两三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顾鉴两眼湿润,原谅他从没进到过被熏成这样的屋子,生理泪都控制不止的流下来了。 知道的人,晓得奚未央只是在熏香,不知道的人,恐怕还要以为,他是熏香熏得烧着了哪里。顾鉴实在想不通,在这样的环境下,奚未央是怎么保持思维清明的啊?他真的一点都不晕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事实上,奚未央不仅不觉得晕,相反,身处于他觉得安逸的环境,奚未央的思维敏捷的很,处理起公务来,简直就是事半功倍。 或者说,从小到大,只要他的心能够静下来,不论做任何事情,效率都是极其惊人的。这是独属于奚未央的“天赋”,如果一定要形容,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顾鉴突然进到屋中,被呛的不行,奚未央起身一抚袖,前后的窗户瞬间洞开,又是一阵清风自屋中转过,不多时,那满屋浓郁的香气,便已散了大半。 奚未央给顾镜兑了一杯温水,他轻拍着顾鉴的后背帮他顺气,问:“阿镜,好些了吗?” 顾鉴点点头,一口气将杯中的清水喝了个干净,又用力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自己就像是重获新生了一般。 奚未央有些自责,先前顾鉴和他说,喜欢他身上的香味,奚未央其实很开心,以为遇见了“同好”,所以也不曾多想,直接就让顾鉴进来了,却没想到—— “这根本就不是熏不熏香的问题!” 顾鉴留心着奚未央的脸色,他也不知怎么的,就好像心有灵犀一般的洞悉了奚未央的想法。 虽然,如果让顾鉴摸着良心说,那么他必然和奚未央没有共同的爱好,但是……这个“哑巴亏”,他要是不硬着头皮咽下去的话,奚未央好像会很失望。 顾鉴不想要看见奚未央失望的样子。 或者说,这么多年来,奚未央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小心翼翼隐藏的爱好,能够有人分享了,结果却是误会一场,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奚未央难过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呢? 顾鉴想,按照奚未央的性格,应该很少有人,能够察觉到他的“难过”吧。 有什么情绪,他全都会自己默默地承受与消化,这样子想一想,顾鉴忽然觉得,奚未央有一点可怜。 ——于是就更舍不得他难过了。 顾鉴咬一咬牙,还是决定逼自己一回,他昧着良心和奚未央说:“师尊,我也喜欢熏香,我还想要跟着你学调制香丸,但是,但是……你这实在是熏得太厉害了。长此以往,会不会对身体有害?” 言下之意,熏香可以,就是能不能,稍微缓着点熏? 遥想当年,曹子桓熏香熏得把马都惊了。顾鉴一时有些庆幸,幸好他的师尊会御剑,不需要骑马,否则他若是真不换衣裳走出去,只怕那马儿又要重蹈一次覆辙。 奚未央:“……” 几十年来,奚未央已经习惯了这种熏香程度,顾鉴走进来熏得难受,可对于他,其实算是刚刚好。 而且,凡是奚未央用的所有香丸,都是他亲手调制的,绝不会对身体产生损害,甚至其中不乏珍稀的草药,可以有凝神静气,增益修行的功效,若是坚持长久的用,其实是对身体有益的。 奚未央想过是否要和顾鉴解释这一些,然而这个念头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后,便被迅速的掐灭了。 算了。现在解释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等到以后他教顾鉴制作香丸,顾鉴自然会了解到香丸材料的配置。那么多年来,奚未央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跟自己一样喜欢香料的人,且还是他的徒弟,奚未央既欢喜又珍惜。是以,在这方面,奚未央是愿意听顾鉴的话的,——他只生怕顾鉴还没开始学,便已经被他吓得放弃了。 “好。”奚未央答应顾鉴,“以后我不会再放这么多的香料了。” 顾鉴松了一口气,他见奚未央并未怀疑自己说谎,心情不由得也跟着明快了起来。顾鉴两只小手一道去拉奚未央的手指,一只手握着他的拇指,另一只手拉着他的中指和无名指,顾鉴问奚未央:“师尊,你的公务处理得怎么样了呀?” 奚未央道:“差不多快好了。” 顾鉴闻言,点点头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奚未央估算了一下时辰,等他将手头的这些事务处理完,少说也要有半个时辰,他已辟谷不需要饮食,顾鉴这才几岁的小孩子却是饿不起……奚未央想到这里,便不想要顾鉴在这里陪着,然而,就在奚未央准备开口让顾鉴先去用晚膳的时候,他猛然记起,自己这一下午工作的实在太忘我,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做饭! 奚未央:“……” 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是心渊境中只需灵识一动,不用他本人亲自动手,但是用意念操控做饭,也是需要花时间的。奚未央又估算了一下,貌似速度最快最快,也得差不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对半个时辰,奚未央突然就很想摆烂一回。 要不带顾鉴去吃食堂吧? 顾鉴:“……” 顾鉴拒绝。 虽然凭良心说,玄冥山的伙食做的是很不错的,但是“食堂”这两个字听在人的耳朵里,就是会让人莫名丧失食欲,变得兴致缺缺。 面对奚未央,顾鉴也不敢拒绝得太直接,他只能委婉的提议:“师尊,要不然,我们出去吃吧?” ——几个月没能沾到人间烟火,哪怕只是出门去吃一碗热腾腾的三鲜面,顾鉴也开心啊! “出去?” 奚未央短暂的怔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顾鉴所说的“出去”,指的是人间。 在这一方天地,修真界与人间,其实并没有很清晰的边界。自然,东西南北四境之中,那四方最为强大的势力,它们自有钟灵毓秀之所来建宗立派,仙府灵脉延续千里,可不与外界俗世相通。然而除此之外,各境中还有着另外不可计数的大小宗门与家族,他们未必都能够寻到灵气充沛又清净的所在,或者更直白一点的说,能够寻到有灵脉之处的门派家族,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而在这一小部分的幸运儿之外,更多的是与人间俗世相混杂,择取风水上佳之所来修筑府邸,在受取人间供奉的同时,庇佑那一城一地的安泰。 “去外面看看,倒也不是不行。” 顾鉴在玄冥山一呆就是几个月,这几个月里,他几乎日日都呆在自己的院中,好不容易有机会出门一次,却是到了心渊境,会觉得烦闷无聊,也是正常。只是在这一点之外,奚未央不免担心,顾鉴是不是想家了。 距离顾砚夫妇出事,至今不过三个多月,奚未央查不到那些神秘修士的信息,但那些人却八成猜得到是他救走了顾砚的独子。敌暗我明,奚未央私心里,其实并不赞成顾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家”。 奚未央有些为难。 他不敢拿顾鉴的安全去轻易尝试,可若是顾鉴真的想“家”了,……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强硬的阻止。 奚未央如是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试探着问一问顾鉴:“阿镜是……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很想去的地方? 没有。 顾鉴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仅止于基础世界观,就算是他曾经看了近百万字的小说也没用。毕竟,就连剧情都是一目十行看的东西,谁会去留意那些用来刷主角经验的npc门派世家啊! 顾鉴努力搜刮了一下自己脑子里记忆,——小说里的那些地名城名,他是肯定记不清楚的了,而原身是个货真价实的五岁小孩,从出生起就一直随父母住在小村子里,他所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距离村庄最近的一个小镇。现在村庄已经被夷为平地了,也不知那小镇是否能够保全,若是不能,可真是一场全然的无妄之灾。村镇之中的百姓,他们是何其的无辜? 虽然这样说,多少对先父有不敬之意,但的的确确,所有的那些受害者,他们都是因为顾砚而死。 顾鉴不想自己跟个圣父似的长吁短叹,逝者已矣,愧悔不存在任何的意义,且顾鉴一家,本身也是受害者。他只是难免心中惶然,——自从穿越以来,这是顾鉴第一次,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了修真世界的残酷。 我不犯人,却难保人不犯我。就好像是一趟浑水,人一旦踏进去了第一步,便再也无法干干净净的抽身。“金盆洗手”并不难,难的是在抽身之后,自己与家人的性命安危,应当如何保全? 顾鉴越是想,心绪越是低落。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要回到自己这几年来生活的地方去看看,哪怕它早已化作了一片焦土。 然而,他不能。 人不能光凭一时的冲动感性去做事。顾鉴伤怀归伤怀,轻重却还是分得清的,——在这个弱肉强食,人命如蝼蚁草芥的世界里,当然是他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就在三个多月前,他的父母才刚惨死,而今血痕犹在,即便是有奚未央护着他,顾鉴也不敢这么快就“故地重游”。命只有一条,顾鉴珍惜的很,他绝不可能傻乎乎的用自己的性命作为诱饵赌注,去试探那些凶手,究竟是真的灯下黑一叶障目,还是正在看不见的暗处守株待兔。 在不曾拥有足够的能力之前,顾鉴没有资格去设想复仇之事。贸然冲动行事,他所得到的结果,必然只会是两个字,——作死。 心里打定了主意,又或者根本就没有主意。总归,顾鉴选择将问题抛还给奚未央。他很诚恳的看着奚未央道:“弟子全都听师尊的。” “师尊想要去哪里?” “我……?” 如果是奚未央的真心话,那么他其实哪里也不想去,能够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的地方,对他而言就是最好。但既然应都应了顾鉴—— 奚未央思索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在人间有颇多产业,其中便包括了饮食之流。距离玄冥山也不算太远,御剑只需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到。” 距离近,这是最重要的。偷带顾鉴出门玩乐,并不符合玄冥山的规矩,虽然奚未央可以有很多种办法隐匿自己的行踪,但他身为玄冥山的山主,却知法犯法,这多少让奚未央的良心有些过不去。抓紧时间早去早回,也算是能稍许填补一下他的心虚之感。 自欺欺人什么的,虽然可耻但有用。 奚未央牵着顾鉴的手走出屋,也不见他念咒恰诀,只是抬手轻轻自身前虚空之中一抚,一柄长剑便浮现于前,这剑此时并未出鞘,其型通体修长窄瘦,剑柄与剑鞘之上,分别嵌了一枚幽蓝宝石,宝石周遭流云暗纹缠绵卷舒,优雅华贵得竟不似一柄利器,而是更像一件仅供人欣赏的艺术品。 正是奚未央所拥有的双剑之一,——不见。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 不见,便无念,心自清净。 顾鉴怔怔的注视着眼前的不见,好似被蛊惑一般,鬼使神差的想要伸手去触碰,幸而被奚未央及时的拦下了。奚未央提醒他道:“神剑有灵,多半傲气。它选择了我,我却并非是它的‘主人’,不过是缘来则聚,若哪日缘尽,自然分离。阿镜,你即便是心中喜欢它,却也要仔细当心,莫要为它所伤。” 奚未央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此刻听在顾鉴的耳中,却是如同警世洪钟,他如梦初醒,恍然道:“弟子受教了。” 神剑不见可暗窥人心,这心渊境中的长桥幻境,便是由它的神力所现。顾鉴方才恍恍惚惚,心中喜爱的,又何曾是那柄剑?他唯见执剑之人,劈山海,破长空,烈烈风动,隐现袖袍下一截苍白细瘦的手腕。 奚未央足尖一掠,身体轻飘飘的落于那瞬间增大了几倍的长剑之上,顾鉴却好似受了惊,他原想要去拉奚未央的手,最后却只扯住了一截奚未央的袖角,顾鉴呆了呆,旋即委屈道:“师尊!” “嗯?” 奚未央躬身下去伸手一捞,便将顾鉴小小的身体整个的捞上了剑身,顾鉴紧紧的抱住了奚未央的腿,抿着唇一言不发。 奚未央猜得到,顾鉴的异样,必定是因为方才凝视不见所导致的,心下不禁既笑又叹。奚未央告诉顾鉴:“不论你刚才感受到了什么,阿镜,那都是假的,是幻象。” “不……” 顾鉴咬着牙,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就是莫名的肯定,那些不是幻象。 【竟然不惜损耗自身寿元,也要死撑到底么?】 【那本座便就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师尊。” 奚未央垂首,他握住顾鉴的手,答应他道:“阿镜,我在。” 顾鉴点点头,他抱紧了奚未央,很认真的和他说:“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奚未央:“……” 修士的寿命虽然依照修为的高低各有不同,但总归是普遍在一百岁到三四百岁之间。长命百岁这样的祝福,对于奚未央这样修为的修士而言,委实算不得什么好事,然而说这句话的人是顾鉴—— “好。” 失去父母的孩子都会更加依恋渴望长辈的关怀,这种恐惧失去的感觉,奚未央想自己明白,他也曾在家庭支离破碎之后,盼望过舅舅能够长长久久的陪在自己身边,奈何天意如刀,他似乎注定没有太多的亲缘。奚云逸走后,再也无人能够为奚未央遮风挡雨,奚未央从此能够依靠的,便只有自己。 他不能累,不能垮。最好是连悲伤与愤怒也不要有。北境的生灵都要仰赖玄冥山、仰赖奚未央的庇护,他最合格便是成为高台上的一尊神,摒弃掉所有属于“人”的喜怒痴妄,只做一个名为“奚未央”的符号。 奚未央和顾鉴说:“阿镜,你放心,师尊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他自己所承受的一切忧惧与无助,奚未央不希望,在顾鉴的身上重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顾鉴原先从不认为自己恐高。 各种景点打卡类似于玻璃栈道,云中阶梯之类的,他从来都能面不改色走完全程,面对周遭不时因腿软而倒地不起,痛哭流涕的游客们,顾鉴理智上明白,恐高这种情绪,是根本无法控制的,然而人类的悲欢终究不相通,顾鉴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无法真正理解他们的心情,——直到现在。 打脸也许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 万丈高空。 顾鉴紧紧地搂住奚未央的脖子,恨不得化身树袋熊,这样,他就可以整个身体都死死地挂紧在奚未央的身上了。 最一开始的时候,顾鉴是拉着奚未央的手站着的。然而随着长剑一飞冲天,即便有防护结界阻隔,劲风的冲击与噪音都被降到了最小,但那高度是实实在在的,顾鉴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于是,他便成了一手抱紧了奚未央的腿,一手攥紧了奚未央的手。顾鉴的手心里冷汗津津,也不知过了多久,千不该万不该,他偏偏鬼使神差的睁开眼睛往下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叫顾鉴膝盖酸软,两股战战。他全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在一瞬间被抽空了,顾鉴的身体无法控制的打着颤,眼看就要软绵绵的歪倒,奚未央见顾鉴是真的不大行,便不再迟疑,俯身一捞,将顾鉴整个的抱了起来。 顾鉴赶紧搂紧了奚未央,直接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奚未央的怀里,真真是什么面子都顾不得了。 奚未央安抚的轻轻拍了拍顾鉴的背心,问他:“害怕?” 顾鉴不答,恨得几乎要在心里暗骂:这不是废话吗! 察觉到怀里小朋友的颤抖,奚未央忍不住的轻笑出了声。 虽然并不是嘲笑,但这样的恶趣味也着实缺德。顾鉴被这笑声激得恶向胆边生,一瞬间竟然战胜了恐惧,抬起头来对着奚未央怒目而视。 奚未央:“……” 奚未央静静的同顾鉴互瞪了片刻,终于再也绷不住,索性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 顾鉴:“……” 顾鉴气得面红耳赤,他握拳在奚未央的肩头锤了一下,喊:“师尊!” “你别笑了!” 奚未央笑着点头,他也不想的,但是顾鉴实在太有意思了,他真的忍不住。 顾鉴:“………” 顾鉴咬牙切齿,他恶狠狠的瞪着奚未央,很凶的提醒他说:“天上风大,师尊仔细笑岔了气!” 却是不料话音未落,奚未央已经连咳了好几声:“咳咳,咳咳咳……” 顾鉴:“?!” 人都说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顾鉴心里害怕起来,——难道他的嘴,真的有这么毒? “师尊……?” 顾鉴担心的想要伸手去给奚未央拍背,却尴尬的发现,他根本够不着。奚未央察觉到顾鉴是真的着急,便不再咳了,他略略清了清嗓子,同顾鉴道:“阿镜,你别急。” “我没事。”奚未央的眼中微含歉意的和顾鉴坦白:“我是逗你玩的。” 顾鉴:“……” “…………”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顾鉴想,他和奚未央之间,还有最基本的信任吗? 不。他们没有。 终究是他错付了。 【手动再见】 * 顾鉴决定,他再也不要理奚未央了。 骗子不值得原谅。 奚未央:“阿镜,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当真。下次师尊再也不逗你了,真的。” 顾鉴:“……” 顾鉴心说,什么叫没想到他会那么当真?——这怎么能叫他不当真?说咳就咳,还是在那么高的地方,万一有个好歹,真的很吓人的好吗?! 顾鉴说:“这不是你逗不逗我的问题。” “师尊你根本就不是在逗我。” 顾鉴很确定,“你快要吓死我了。” 顾鉴所说的吓死,是他害怕奚未央高空操作不当出意外,然而奚未央显然会错了意。 奚未央和顾鉴说:“没关系的。” “你现在之所以会觉得害怕,是因为御剑的那个人,是我。” 奚未央淡然道:“将自己的性命全然托付给别人,不论换成是谁,都会感到不安和恐惧的。等到你自己学会了御剑,就会明白,其实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的剑,将会是完全值得信任的。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会比你自己更加值得信任。” 顾鉴微怔。 类似的话,顾砚临走前,也曾同他说过。 正是因为顾砚的那一句话,致使原主顾鉴的心中,始终都对奚未央心存芥蒂。甚至,他还曾不止一次的怀疑过,顾砚夫妇的死亡,是否与奚未央也有所关系。 顾鉴穿越来之后,以他对奚未央性情人品的判断,要说奚未央参与谋害顾砚夫妇,那必然是不可能的。至于顾砚的“遗言”…… 先前,顾鉴就有想过,顾砚或许并不是在暗示儿子要警惕某一个人,毕竟生死一线,如果顾砚真的知道凶手是谁,他没有道理再隐藏着不说。更大的可能性,顾砚所说的“除了自己,谁也不要深信”,其实是他对孩子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嘱托。 覆上了一张人皮,底下的真面目究竟是神是鬼,谁也不知道。一个人若想要能活得长久,本便是谁也不能深信。 顾鉴想,顾砚说的对,奚未央说的也对。 ——自身的性命安危,必然不可以寄托于他人。然而倾心信赖,却是未必不可。 顾鉴和奚未央说:“师尊,你知道吗?你刚才所说的话,我爹爹也曾和我说过相似的。” “他和我说,从今往后,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要再信。” 顾鉴如是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就在他离开我的时候。” “……” 顾鉴看见,奚未央那双素来平和的眼中,此刻竟是难得的显出了怔愣。——好像是略微有一些呆,但更多的是可爱。忽然一瞬,顾鉴惊讶的意识到,自己与那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昏君,似乎本质上并无甚差别。 ——他同样是在花心思、使手段,只为了奚未央待他,能够比待旁人更特殊些。更有甚说一句不要脸的话,不论是他还是原男主,他们就是馋奚未央的身子,但凡奚未央能稍许不那么不解风情,顾鉴真的是怎样哄他都情愿。 毕竟退一万步来说,哄人本身也不需要成本。成功了皆大欢喜,不成功,顾鉴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奚未央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想要忽悠他,首要第一点,就是自己的姿态足够的“柔软”。最好,是还能再柔软可怜中,略有似无的再带几分脆弱与倔强。 顾鉴用力的咬了一咬下唇,硬生生把自己的嘴唇给咬白了。 虽然疼的很,但却能确保,他此刻眼中的倔强坚持绝对真实。 顾鉴一点一点的,攥紧了奚未央的外衫衣襟。他望着奚未央的双眼,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冀,顾鉴轻声的说:“师尊,你知道的,我没有亲人了。我很害怕,我不想要在这世上,从此无人可信。——师尊,你别让我一个人走独木桥,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可以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第 22 章 奚未央也曾听人言,道是为人父母,凡膝下子女众多者,其心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偏爱。他从前只觉不解,甚至以为,会对儿女弟子有所偏者,乃是为人父母师长的失职。 在此之前,奚未央是这样认为的,他也是这样做的。不论是对沈清思还是沈不念,既然收下了他们,奚未央便会为他们长远的打算,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作为一个师尊所应该做的事情。除却“师尊”的责任以外,他与沈氏姐弟之间,自然也存在着情感的维系,然而这情感,同样也是基于“师徒”的关系。若是奚未央再深入的与他们交心,似乎就要显得越界了。 人贵自知,人贵自重。而自知与自重,便是各安其分。 什么样的身份就做好什么样的事情,逾越规则框架所带来的结果,往往是棘手且不必要的麻烦。 奚未央已经很忙、很累了。 他身上所背负的责任,已经大量消耗了他的精力与情感。这样的疲惫,会令人厌倦在日常生活中投入不必要的感情,因为他目前所承受的,已经令奚未央一定程度上精疲力竭。 直到此时,此刻。 怀中抱着的孩子很小,很轻,他敏感又多疑,极其缺乏安全感,却会攥着他的衣领,鼓起勇气问他:“师尊,我想要信你的。在这世上我只信你,好不好?” 奚未央几乎脱口而出:“好。” 人总是会有某一瞬间,说话做事完全不禁大脑思考。等到奚未央答应完了顾鉴,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声“好”的背后,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奚未央倒不是后悔,他只是觉得,自己这样做,似乎是有些亏了沈清思和沈不念。 ——明明他们才是师姐和师兄,又勤勉克己乖巧懂事,偏偏奚未央扪心自问,在这三个孩子之中,他就是更加的偏爱顾鉴。 这偏爱的缘由已经无法去探究了。兴许是因为顾砚,又兴许是怜惜顾鉴的不幸遭遇。然而话说回来,沈清思与沈不念姐弟两,小小年纪没了母亲便似没了父亲,家中好像一个豺狼窝,他们又比顾鉴幸运多少呢? 说到底,终不过是应了那句话,人心皆偏,哪里有什么能讲明白辨清楚的缘故? 若是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又怎么叫做“人心”? …… 顾鉴欢欢喜喜的伸出小手臂,环着奚未央的脖颈抱了一圈儿,他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忍不住,趁奚未央不留意,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奚未央:“……” 还不待奚未央说话,顾鉴便已经道:“从今往后,我只信师尊,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 奚未央:“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他对徒弟的要求很低:“你勤勉懂事就好了。人无完人,这世上没有人是永远都对的,与其说什么样样都听我的话,为师只希望你能懂得做人的道理。——遵从己心便好。” 遵从己心。 这四个字的可发挥空间就很大。 顾鉴问:“那若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算是‘遵从己心’吗?” 奚未央道:“倘若无愧于己,亦无愧于人,何须在意悠悠众口?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顾鉴听罢奚未央的话,心中不由得诧异,奚未央这般循规蹈矩的人,原来竟也会有这样离经叛道的念头吗?然而他转念一想,忠诚于己,这似乎本来也是奚未央所循的“道”。 由此可见,奚未央的确是一个固执难以改变的人,——端看他站在谁的一边。 * 御剑而行不知多久,虽然还是不敢往下看,但是顾鉴似乎已经渐渐适应了周遭的云海,却是不料奚未央忽然抬手掩住了他的眼睛,顾鉴听见奚未央对他说:“阿镜,我们到了。” 顾鉴:“啊——?!!!!” 顾鉴疑惑的一声“啊”,音节尚未发全,急速俯冲而下失重感便席卷而来,顾鉴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置,耳畔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 “——啊啊啊啊啊啊!” …… 顾鉴吐得天昏地暗。 还没落地时,顾鉴其实还感觉不到强烈的呕吐欲,然而两条腿一沾地,剧烈的眩晕感取代了失重感,顾鉴的胃里一阵挛缩,他双手捂着嘴,不可控的快速吞咽了几口唾沫,弯腰便开始呕吐。 “呕——” 顾鉴还没用晚膳,现在吐出来的,大多是一些中午的残渣和黄水,幸好这样的难受没有持续太久,一阵吐完了,除却口中泛苦之外,顾鉴就没有别的不舒服了。 奚未央也不知是从哪里变出了一片碧生生的小荷叶,他将那小荷叶递给顾鉴,说:“阿镜,漱漱口吧。” 顾鉴接过,只见那小荷叶上一汪清水,入口清冽甘甜,清爽的很,只用来做漱口水,顾鉴都觉得有些浪费。 奚未央道:“其实,你每天用的,也都是这山泉水,只是先前,你不曾在意过罢了。” 两口清泉漱过,顾鉴拿手帕擦干净了嘴,只觉得通体舒泰,精神都好像比原先好了不少。 奚未央牵起顾鉴的手,他遥遥一指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城池,告诉顾鉴说:“这便是北境小都,天瑜城。” 中州乃四境相交之地,各家族林立并无都城。其余东、南、西三境,各有一地作为“都城”,一般来说,一境之都,都与各大势力距离极近,唯有北境因为千年之前兽潮爆发,不得已“迁都”了一次,从长盈迁到了天瑜,人们为了区分这两处都城,便按照先后顺序,程度长盈为“大都”,天瑜为“小都”。 一境之都,自然不是浪得虚名。顾鉴见多了广厦高楼,却是还从未见过古代版的繁华都会,他牵着奚未央的手,走在天瑜大街上,环顾皆是从未见过的新奇景象。 玄冥山巍峨延绵,其门风端正严肃,乃是清净修行之所,何时会有这样的热闹?顾鉴原先说想要沾一沾“人间烟火”,其实他并没有多么清晰的概念。直到此刻,顾鉴方才清晰的感受到了“两个世界”。 天瑜城与玄冥山的距离分明并不遥远,却其实隔绝天堑。 “卧云楼……” 顾鉴抬头,努力的分辨着头顶的牌匾,幸好这三个繁体字不难,他都认识。顾鉴的心中一惊,奚未央所说的,有个产业颇多,也经营餐饮的朋友,经营的餐饮竟然是卧云楼吗?! 可这是四境连锁,当前世界背景下,最壕最壕的酒楼+宾馆啊! 且听奚未央当时的语气,这卧云楼的主人,所经营的产业远不止卧云楼一项,照这么来算的话,那卧云楼的老板,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这方位面的首富了! 顾鉴:有一点点被凡到。 不过换一种想法,奚未央自己都是北境首座,天下第一,如此不同寻常的身份,结交到不同寻常的朋友,才应该是正常的情况。 跟随奚未央步入卧云楼的前厅,顾鉴只见这厅堂之中假山流水,奇葩争妍,空气之中隐有一股浅淡花香,诱人寻觅,又难觅芳踪。 “两位贵客安好。” 迎上前来的女子一袭浅青纱裙,重重叠叠不知究竟有几层,这轻纱每一件都轻薄的好似云雾,堆叠笼罩到了一起,不仅不显臃肿,反而愈发得衬托出这女子身形曼妙。她乌发如瀑,肌肤瓷白似玉,脸上只薄薄施了些脂粉来提一提气色,真个是美不胜收,一时竟叫人不知是天上的神女被谪凡尘,还是凡夫俗子巧遇机缘,误闯了仙家。 人皆爱颜色。顾鉴也不例外。 原著中总是描写沈清思如何如何漂亮,可此时的沈清思还是个小丫头,顾鉴实在是不敢生出胆子去欣赏,——不止是沈清思,就连心渊境中的那几个草木精灵,看在顾鉴的眼里,其实也觉得她们只是小姑娘而已。说十三四、十六七这样的年龄,可能还不是很有概念,但是一提初中生,高中生,那可着实是叫人神清目明。任什么旖旎心思,也都给吓没了。 眼前这女子,却就是正正好。 瞧起来大约二十三四的面容,却又有着不止皮相年龄的风情,两者结合的恰到好处,虽未必能迷人心,却已足够惑人眼。 青衣女子笑意盈盈,她手执一柄素绢扇,遮挡住一半的面容,只留下一双风情万种的眼,“贵客来访,可曾带了玉帖?” 卧云楼作为四境最壕的酒楼和宾馆,价格高昂的吓人也就不说了,最主要的是进入需要玉帖,相当于会员制,如果没有玉帖的话,不论是谁,卧云楼都不会欢迎—— 奚未央:“我没有玉帖。” 青衣女子笑意不变:“那便只能抱歉了。” 奚未央点点头,他淡淡道:“没关系。是我许久不出门,不知道卧云楼又变了规矩。——如果实在需要的话,我会去问司空晏要的。” 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霎时变了脸色。 她眼中故作妩媚的敷衍笑意一扫而空,就连身体都绷紧了,再无柔弱无骨的妖娆之感,她敛眸福身道:“青颜有眼无珠,适才冒犯了尊驾,还望恕罪。” “不必。” 奚未央道:“你不知我是谁,我亦不知卧云楼如今是何模样。何谈冒犯?” 奚未央同绝大多数人说话,语气一贯都是淡淡的没什么起伏,青颜起先有些忐忑,后来见他的确没有怪罪之意,这才略松了一口气,她敛身道:“客人请随我来。” 奚未央点头:“有劳。” 经典的“打脸”桥段出现在眼前,直看得顾鉴一愣一愣的。他心中草泥马奔腾,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奚未央道:“师尊,司空晏……是谁呀?” 奚未央语调平静,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所说的是什么秘辛。顾鉴只听他道:“哦。他啊。他就是我先前所说的,那个爱做生意的朋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第 23 章 青颜原本好好地走在前面引路,听见了奚未央云淡风轻的话,脚底下的步子都险些一个踉跄。 ——这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须知,司空晏其人,平素最好的就是面子,且心比针尖大。若要与他交往,说话做事都得极其小心,因为你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无心,就可能冒犯到了他。司空晏性情多变,阴晴不定。他说话刻薄,做事情更是随心所欲,只要是觉得不悦了,立马翻脸比翻书还快。不夸张的说,祖宗都没有这么难伺候的。 偏生还就只能伺候着这么一位“祖宗”。 青颜论资历,也算是在司空晏手下苟了七八年的“老人”了。这么些年来,她所见到的因“失言”而得罪司空晏的人,有一些是无心,有一些是没有脑子,还有一些纯粹就是恨毒了司空晏,但是像奚未央这样“自来熟”的,青颜还真是见所未见。 她家主上……真的有这样子的一位朋友吗? 不管怎么看,奚未央都不太像是那种会伏低做小哄人的,他能受得了司空晏……阿不,应该是,司空晏能受得了,自己身边有个不捧着他的“朋友”吗? 青颜的心中不由生起了一些因怀疑而生的好奇,不过这样的好奇,很快就被她压制了下去,——这不是她应该有的情绪。 青颜引着奚未央师徒两,一路行至前厅后的小园子,顾鉴看见这园中的地面上铺满了像是鹅卵石一样的小石子,只是这些小石子在夜间熠熠生辉,远远望去,竟似漫天星河流淌,匠心独运,妙不可言。 奚未央告诉顾鉴:“这些都是敲碎了的灵石。” 顾鉴:“……” 顾鉴:对不起,打扰了。 卧云楼不愧是卧云楼,这是真的壕无人道啊! 青颜恭敬的将奚未央与顾鉴领到了一处假山旁,她的脸上是标准的职业微笑:“两位客人请在此处稍待。” 奚未央微微颔首道:“好。” 青颜于是向着奚未央又是一礼:“青颜告辞。” 语毕,她便一如出现时那般,青衣如烟似雾,转眼飘然而去。 顾鉴看得有些呆愣,他问奚未央:“师尊,她这就……走了?” 奚未央垂眸,唇角带着些许浅淡的笑意:“阿镜舍不得吗?” 顾鉴:“……” 顾鉴可以保证,绝对没有舍不得。只是这青颜把他们往这里一带,也不说点什么解释一下,突然说走就走,顾鉴难免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传送阵法。”奚未央解释道:“这一整个园子,都是布置好的阵法。不同的阵眼会将人传送至不同的房间,我们只需要站在这里静待阵法启动即可。” 奚未央说着,话语中忽然带了些许调侃,他问顾鉴:“不然,阿镜以为,这一地的灵石,纯粹只是为了好看吗?” 顾鉴:“……对啊。” 谁叫这卧云楼如此财大气粗,也怪不了他没见过“世面”吧! “不会的。” 奚未央微微的摇了摇头,突然传音入密,顾鉴只听他暗道:“司空晏其实很小气的。” 顾鉴:“……” 顾鉴:“???” 顾鉴很不满。 这个司空晏他到底是谁啊!奚未央和他这么了解的吗?! 顾鉴又把自己脑子里能记住的剧情人名都翻了一遍。他隐约觉得,“司空晏”这个名字,应该是有出现过的,但是与“司空晏”这个人有关的剧情,又绝对是没有的。至于后续会不会出现,顾鉴也不知道。所以,就以一部小说的设计来讲,“司空晏”的存在,往往有两种意义: 第一,背景板角色。 第二,隐藏剧情。 鉴于他的财大气粗、壕无人道,以及和奚未央的关系,顾鉴私以为,他很有可能是隐藏剧情。 问题又重新回到了原点,——司空晏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顾鉴很想要直白的问奚未央,可是作为一个徒弟,他实在是没资格去管自家师尊的交友,且还是旧友。 这和男朋友清空女朋友列表里的男性好友有什么区别? 何况,奚未央也不是他的“女朋友”。 好气哦。 顾鉴越想越觉得憋屈。 奚未央略有些讶异的伸出一根食指,他轻轻地戳了戳顾鉴气鼓鼓的脸颊,问:“怎么忽然这么不开心?” 难道顾鉴真的就那么“喜欢”那个青颜? 这委实是有一些离谱,——先前顾鉴对心渊境中的精灵们表现得完全无感,奚未央只当他是小孩子没那根筋,却原来,顾鉴居然是对年长之人,更容易生出亲近的好感来吗? 如此猜测的奚未央多少有些恍惚。虽然修士的寿命都比较长,驻颜并非难事,但奚未央还是恨不能揪着顾砚的领子臭骂他一通,——难不成,就连这一点偏好,都能遗传?! …… 作为一个穿越者,对于“曲水流觞”这样模式的筵席本身,倒还不足以让顾鉴如何感叹,真正让他震惊的是,顾鉴原本的心理预期,只是一顿“便饭”,奚未央也和他说,随意带他出来吃点。然而,顾鉴现在所见到的,却是茂林修竹,蜿蜒清溪。林间枝上,隐藏着点点夜明珠,夜明珠的微光柔和,一颗不显,数百汇聚在一处,便将他们所处之地照得明朗而不刺目。菜品依序随水而来,以花叶作餐盘,每一份都极小巧,品类丰富,无有间断。 天宫仙家设宴,亦不过如是了。 顾鉴眼看着一道道菜品在自己的眼前漂流而过,只觉那些花叶做成的餐盘异常柔嫩,他都生怕自己动作一旦重了些,便要将它们都弄散了。 “没关系的。”奚未央见顾鉴似乎有些拘束,便就伸手帮他取了几盏小甜点,奚未央道:“他们既然会将这些花盏呈上来,自然是不会叫它散开。——便是弄坏了也没事,反正这些本就是只用一次的东西。” “所以想要什么,大胆一些的取便好了。” 顾鉴:“……好的。” 顾鉴其实一贯都是一个甜党,然而作为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霸道总裁,喜欢吃甜甜的东西未免有损形象,所以渐渐地,这就成了一个秘密,秘密到就连顾鉴自己,都已经习惯和默认了别人是不知道的。 可奚未央居然发现了。 顾鉴想,他们分明才认识了没几天。 一时间,顾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为奚未央的关心而感动,还是警惕于奚未央如此敏锐的观察力。 他可以太轻易的看穿别人,可这世上没有人,是会喜欢被另一个人完全洞悉的。 那将会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 两人静默无言,唯听得竹林间琵琶声声,伴着潺潺流水。 奚未央察觉到顾鉴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忍不住问他:“没有胃口吗?” 小孩子还真是奇特,果真如六月里的天一样阴晴不定。 顾鉴摇了摇头,胡说道:“其实还好,就是,就是……这曲子弹得挺好听的。” ——因为注意力全去听曲子了,所以忽略了吃饭? 奚未央默然,觉得顾鉴还不如和他说,自己是饿过了。 “这是琵琶的乐声。” 奚未央随手取来一盏清酿,他问顾鉴:“阿镜喜欢琵琶么?” 顾鉴:“……” 其实他根本听不懂。 用一堆谎话去圆一个谎是很蠢的行为,尤其是在面对奚未央的时候。于是顾鉴索性摆烂了:“弟子也不知道。” “我以前……从未听过琵琶。” 对于顾鉴这种连五线谱都看不太明白的人来说,不同的乐器发出来的声音好像都差不多,区别可能只在于有的是弹的,有的是吹的,还有一些是敲的…… 奚未央:“……” 顾鉴留意到,奚未央抿了一抿唇,且力道还不轻,以至于连他的嘴唇,都短暂的有些发白。 奚未央问顾鉴:“你觉得她弹得好?” 顾鉴:“……啊?” 奚未央却好像很在意这个问题,他较真的道:“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听过,所以觉得好,还是真心觉得好?” 顾鉴:“……”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别吗? 难道他没听过,第一次听觉得好,就不是真心的了吗? 顾鉴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这样说,他觑了一眼奚未央严肃的神情,最后还是道:“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听……” 奚未央:“嗯。” 这个答案还算是勉强能“蒙混过关”。 奚未央很认真的说:“她弹得不好。” “至少这一支曲子,糟糕透顶。” 奚未央的这一句话,可以算得上是很重的批评了。藏于林间的乐师心惊之下,弦音顿显急促,奚未央嗓音微抬:“不要再弹了,到此为止吧。” “铮然”一声,弦音骤停,又片刻后,青颜匆匆自竹林间转出,身后还带着一名怀抱琵琶的少女。她领着少女向奚未央一礼后,谨慎的道:“乐师习艺不精,引得贵客不悦,青颜已经将她带来,听凭客人的处置。” 那少女听闻此言,顿时吓得浑身发软,簌簌的抖,却又不敢动,只能硬撑着站立。 奚未央:“……” 奚未央只觉自己对青颜的好感又降了一层,虽然她本来做的也只是分内之事。 谁知道呢?或许是他从一开始,就与那青颜的气场不相合。 奚未央冷声道:“你也不用这样吓她。有什么可处置的呢?青颜姑娘张口便说是乐师学艺不精,依本座看,能教的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来的学生,可见你们请来的教习,也不过尔尔。” 青颜:“……” 青颜突然被奚未央一通怼,怼的她莫名其妙又哑口无言,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奚未央向那乐师招了招手,同她道:“你过来。别害怕。” 乐师:“……” 虽然但是,她真的很害怕。 奚未央问那乐师:“你既然选择弹这一支曲子,可见,是很擅长了?” 乐师慌忙摇头:“不敢。” 奚未央于是又道:“你方才所弹奏的,是何曲谱?” “是……” 乐师咬了一咬牙,终于鼓足了勇气回话道:“是,长乐先生的《解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第 24 章 长乐先生? 这貌似又是一个在原书中没有出现过的名字。 顾鉴暗自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长乐,长乐…… 长乐——未央?! 顾鉴心神一凛,身体都不由得坐直了,他侧首看向身旁的奚未央:“师尊?” “嗯。” 奚未央的神情不乐,只听他问那少女乐师道:“此曲既为《解忧》,本座却不曾听见你的弦音中有半分忧思,反而清澈明快,欢喜的好似要出去郊游,——你们的教习,便是如此教导的么?” 少女:“……” 少女被奚未央问得心慌意乱,她脸色发白,忍不住的看向侍立在旁的青颜。 青颜也不敢再多话,只生怕多说多错。她只是道:“仙上问你什么,你照答便是,不必犹疑。” “是。” 有了青颜的话,那乐师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她点头道:“回仙上的话,昔日教习演奏此曲,言道是既有解忧之意,那么演奏之人,便需心思明朗,若是就连自己都愁思难解,又该如何去为旁人解忧?故而我们每一次演奏此曲,心中都会想些欢乐之事。” 奚未央:“……” 乐师的这一番话,说得也算不无道理,要不是奚未央就是原作,他都险些都要被说服了。 奚未央定了定神,他问乐师道:“听你所言,你们的那位教习,似乎是很了解长乐先生的样子?” 乐师摇头:“小人不知。” “只是曾听教习大人说……说是长乐先生所出的那几首曲子,好是好,只是全都缠绵幽怨,活像是个不见天日的怨妇,实在有失气概,也就只有这首《解忧》,显得疏阔些许,还算像个样子。” 奚未央:“……” “…………” “………………” 空气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好像凝结了一般。 顾鉴恨不能双手掩面,就地遁走。 好可怕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奚未央黑脸。 即便是原主残存记忆中的奚未央,似乎也只是伤感过,沉默过,愤怒过……但却绝对没有像现在这样,面色铁青,黑如锅底般过。 乐师小姐姐,你是真的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鉴求生欲极强,他握住奚未央垂落衣侧的手,恳求道:“师尊,弟子已经吃饱了。咱们回家去吧?” 奚未央点头,说:“可以。” “但是要稍微等一等。” 顾鉴:“……” 顾鉴生出了一股不太妙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顾鉴的预感是正确的。 奚未央自从做上了玄冥山首座之后,他的脾气是压了又压,磨了又磨,但凡遇事,也总是先人后己。如此这般的久了,奚未央还只当自己收性敛情,不再会妄动喜怒了,却是没有料到,他从来都不是没脾气,只是没遇见能刚巧掀他逆鳞,来叫他动怒的人。 若是那乐师教习在场,奚未央必定要与他当面好好理论理论,但现在那教习不仅不在,还连行踪都不清楚,奚未央正是在气头上,——多年不曾发过脾气,奚未央此刻火大得很。 他起身并指,点着身前清溪拂袖一提,只见那溪水忽然立起来一股,盘旋着在半空之中凝成了一面水镜。奚未央收手掐了一个诀,水镜上符文灵光闪过,竟然浮现出来一张男人的面孔。 这男人高冠束发,看面容与奚未央停驻的年岁相仿,都是维持在二十六七岁的相貌,他皮肤白皙,俊眼修眉,鼻梁高挺,唇薄而浅淡。这是一副极立体深邃的相貌,有些像是俗常说的“混血”之感。 突然被水镜之术所唤,男人全无准备,他一面下意识的整理自己的仪容,一面望着水镜唤道:“未央?” 奚未央怒道:“你住口!” 司空晏:“……好的。” 奚未央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冷声道:“司空晏我问你,你这卧云楼的乐师教习,究竟是从何处请来的神圣?他的见解独到,令人听后心生向往。你把这个人找出来,请他到天瑜城的卧云楼走一趟。我才疏学浅,很想与他讨教切磋一番。” 司空晏前因后果全不知道,只听奚未央的话,听得他云里雾里,下意识便道了声:“……啊?” 奚未央冷冷的重复:“啊?” 司空晏:“……我找,马上让人去找。” 虽然卧云楼找乐师教习这种小事,完全不经他的手,但是奚未央让找……鉴于奚未央现在难看的脸色,司空晏觉得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 十年辗转如一梦,他们都早已不似少年时模样。然而有一些东西,却似乎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 譬如……该怂,还是要怂的。 司空晏想,人间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那句有辱斯文的糙话是:做久了孙子,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话糙理不糙啊! 好容易见奚未央的脸色有所缓和,司空晏心下暗松了一口气,终于注意到了奚未央身边的顾鉴,他低低的“诶”了一声,语出惊人道:“未央,咱们这才多少年不见,你怎么连孩子都有啦?你和谁生的呀?——眉眼长得和你还挺像。” 奚未央:“……” 奚未央才平复的火气又蹿起来了。 “你给我闭嘴。”奚未央十分的无情且凶恶,“这是我的小徒弟,你再成日里胡说八道,我立刻便召雷诀来轰你!” 司空晏:“……” 司空晏哄奚未央已经很有经验了,他毫无心理压力,立刻便道歉:“都是我胡说,未央你别生气。我方才就是随口一说,其实现在仔细看看,和你长得也不怎么像。你最好看了。当然,你这个小徒弟长得也挺讨喜的。你新得了爱徒,我本该恭贺,只是我现在身在南境,迢迢万里,赶来也是迟了。不如这样吧,青颜,你带小朋友去万珍阁中转转,若能遇见合小朋友眼缘的,便就算作是我给小侄子的见面礼了。” 奚未央:“小侄子?” 司空晏点头道:“可不是么。我们几人当年兄弟相称,你的徒弟,怎么算不得我的侄子?总不能因为你同老顾最要好,就不把我算数了吧。” 这些事情,奚未央自然不会去和司空晏辩,他只是转念道:“若要这样说,我座下如今可是有三个徒儿。你这见面礼,若是给了一个,其他不给,是否显得厚此薄彼了些?” 司空晏:“……” 司空晏无奈道:“你不早说。” 奚未央:“早说又如何?” 司空晏:“你早说了,我就不开这个口了嘛。现在可好,被你狠敲一笔。未央,你对我真是好狠的心!” 司空晏说到这里,禁不住的双手用力按在心口处,似乎真的痛心疾首。 他说:“我好伤心啊。未央,你哄哄我呗?” 奚未央:“……” 奚未央很嫌弃的看了一眼水镜之中做作的男人,他感慨的道:“你好丢人啊,阿晏。” 司空晏很不值钱的被奚未央的这一声“阿晏”给治愈了。他无所谓的摆手道:“丢人?人是谁啊?我认识吗?——你们认识吗?” 突然被点的青颜和乐师小姑娘:“……” 乐师小姑娘又开始了簌簌发抖,青颜看起来倒是还算镇定,她谨慎的回话道:“属下前来领仙上前往万珍阁,竟不知主上在此,实是失礼。” 司空晏听罢,拍了两下手,他满意道:“未央你瞧,我们家青颜说话,一贯都是很中听的。” *** 如果顾鉴没有记错的话,万珍阁,表面上是做珍宝法器生意的高端珍宝阁,实际上其背靠整个四境最大的拍卖会“青玉案”,——它们幕后的老板,是南境归墟。 且在原著之中,青玉案的东家,似乎始终都是南境归墟,而非某一个具体的人。可现在,青玉案的主人又很明确的成为了司空晏,司空晏先前也亲口所说,他身在南境,顾鉴不确定,仅仅按照这些信息,他究竟能否大胆一点的猜测,——司空晏在身为青玉案主人的同时,也是南境归墟的主人呢? 可若司空晏是南境归墟隐藏的“大佬”,那么归墟的现任海主落长天,与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归墟内的具体权力分配,顾鉴肯定是不得而知的。他所能够得到的信息,全部都来自于原著,而从原著中有关落长天与归墟的剧情描述来看,这位南境的首座城府之深厚,并不亚于他的修为,他绝非是个会被人架空操纵的傀儡。 ……好烦。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出门,谁知道吃个“便饭”还能吃出这么多的事情来。顾鉴猝不及防的了解到了奚未央复杂的人际关系,端正无趣的美人忽然变得活色生香,与顾鉴妄自认为的奚未央大相径庭。这让顾鉴很震撼,却并不觉得有多么惊喜,甚至,他颇为可笑的觉得妒忌。 原来,在谨守着的规则框架以外,奚未央也可以有如此恣意放肆的一面,又或许,在面对着司空晏时,任性又骄傲的奚未央,方才是真正的奚未央吗? 如果那才是真正的奚未央,那么奚未央留给他们的那一部分,又算是什么呢? 一个自我封闭,强迫自己戴上面具,以至于都快要完全忘记自己真面目了的人偶像吗? 顾鉴不自觉的抬手,按上了自己的心口。 【他们】心疼了。 心疼且愤怒。 更加准确一点的说,纯粹心疼的情绪,偏属于顾鉴,所有的怒意与痛意,则来自于另一个残存的灵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第 25 章 万珍阁真不愧为“万珍阁”。 跟随着青颜一路转上九重高楼,满目俱是琳琅珠玉,——初几层楼乃是凡尘之物,虽然珍贵,于修士却没有太大的意义,都只是些寻常珠宝。而后几层楼则依序摆放着各式练成了的法器,以顾鉴那尚未开脉的凡人眼力,这些法器究竟有何用途,他一样也不知道,只能靠观察奚未央的脸色来判断所见到东西的好坏,然而奚未央见惯了好东西,就连神器他都有三四样,如今万珍阁里摆在他眼前的这一些,着实是很难有能令他惊艳的。 于是便只剩下了顾鉴独自在一堆完全看不懂的法器里打转,转的他一个头两个大。 这已经不是选择困难症的问题了,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选择。 “要不还是师尊您来挑吧。”顾鉴无奈的选择摆烂,“弟子对这些宝物一无所知,实在不敢随意决定。” 奚未央听的笑了,他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既然你那远在天边的叔叔说了要送,那你大方些拿便好了。不过是个见面礼,送不穷他,阿镜,你不必顾虑,大胆的挑就是。” 顾鉴:“……” 顾鉴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想:他会是怕拿穷了司空晏的人吗? 他这分明是担心自己有眼无珠,挑的东西不值钱啊! 如是感慨着,顾鉴装模作样的又在那宝库中逛了一圈,他最后逛回到奚未央的面前,编好了借口有理有据道:“师尊,弟子适才又仔细的想了想,还是认为这些宝物的属性用途各不相,弟子一则不曾开脉,二则对它们全无了解,若是真随手挑了个,等回去了却发现不合适,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司空叔叔的心意?” “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奚未央听罢,点了点头,他笑着问顾鉴:“那你这会儿,究竟想要如何呢?” 顾鉴一本正经的道:“弟子想了两个办法,第一自然还是交给师尊来挑。反正师姐师兄不在,他们两个的份儿,总归是师尊选的,师尊不必顾忌,权当弟子此刻也不存在好了。至于第二嘛,……便是今天的份先欠着,等来日师姐师兄都有空了,我们三个人再一起来挑?” 奚未央:“……” 奚未央伸手,指尖点了一点顾鉴的脑壳,他叹息道:“你这年纪不大,算盘却是打的挺妙,还想着要改日再一道来挑,真真是一点人情也不讲,脸皮厚的很。” 顾鉴借势额头蹭了蹭奚未央的手心,他故作傻笑道:“嘿嘿。” “也罢,”奚未央的声音稍稍放轻了些,“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师尊便给你指点条明路。” “东南方向尽头,有一块与你差不多高的石头,你去叫他们搬来。” 顾鉴:“?” 顾鉴用力点头,说:“好嘞!” 青颜:“……” 青颜眼见顾鉴的小短腿一溜烟跑得飞快,忍不住的低声提醒奚未央道:“仙上,未开的般若生,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凡事沾上了个‘赌’字的,便没有一定,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青颜这话说的真心。“般若生”乃是修真界灵气充沛之所、尤其是灵脉所属之地,凝天地之灵所蕴养出的一种极其特殊和珍贵的原石,每一块般若生在被开出之前,谁也不知道其中蕴藏的究竟是哪一种稀有灵矿,更不得而知一块般若生中,所藏灵矿究竟有多少。许多时候,商队好不容易寻得了一大块般若生,结果开出来里面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灵矿,那么斥巨资买下这块般若生的人,也就只能够自己认栽。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修士因为般若生而倾家荡产,其害不亚于赌.博,其利却又远胜于赌.博,只是寻常修士们大多赌不起,于是久而久之,般若生便几乎被大宗门与大拍卖场给垄断了。 青颜自然知道,奚未央不是赌不起般若生的人,更不用说,奚未央甚至都不需要花钱,毕竟不论他挑中什么,司空晏都会送给他,却也正是因为这样,青颜才尤其的不敢怠慢。——不论她说的话,奚未央听不听,劝她总是要劝的。否则到时候开出来不好,奚未央倘或觉得不悦,又去给司空晏脸色看,按着司空晏对奚未央的“狗腿”程度,青颜想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不论如何,她都得给自己上重保险。只要她分内的劝过了,那么般若生开出来的结果,就不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了。 “无妨。” 相比于青颜的谨慎,奚未央可谓镇定的很,私心里,他甚至是有些兴奋。奚未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因为自己想要出门而出门了,花钱购物更是极其久远的事情,久远到曾经那些豪掷千金的荒唐日子,在如今回忆起来,都好像如同隔世一般,对面不相识。 奚未央对青颜道:“你不必多心,我会挑那块般若生,一则确是因为我的徒儿与这一屋子的高阶法器没什么缘法。二来,权当是我手痒。若是这块般若生开得好,今日便就到此为止,我不要你们其他的法器。若是它开出来不好,便就依阿镜所言,暂且赊着,来日再挑。至于这块般若生赌输了的钱,本座定会如数付清的。” 青颜:“……”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似乎奚未央才对顾鉴说过,一次挑不够下次再来这种行为,很厚脸皮来着? 敢情你们师徒两是一脉相承,谁也不比谁客气多少啊! 哦不,也不能完全这样说。 至少,奚未央他还是打算要付钱的。——在赌输了的情况下。 “师尊师尊!” 两名力士跟在顾鉴的身后,抬着那块足有半人高的般若生巨石缓步而来。蕴含了灵矿的般若生虽然外形与普通石头没有太大区别,实则质量却要沉重上许多。顾鉴看着奚未央的眼睛都发亮,显然是兴奋的很:“师尊,我们现在就开吗?” “般若生”,修仙界里的一大玄学。 顾鉴愿将之成为修真界的赌石盲盒。 般若生的概念其实与顾鉴那个世界的赌石差不多,但它又与赌石有所不同的一点是,在一块般若生被打开之前,谁也不知道其中蕴含的究竟是哪一种灵矿。所以,如果一个人是十分迫切的想要寻求一种灵矿来炼器,那最好还是不要参与般若生的赌注为妙,因为这其中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大了。在“赌”之一字上,谁也不配对自己百分百的自信。 相反,如果参与般若生赌注的人,对于其中蕴含的灵矿并没有太大的执念,只是纯粹的想要寻求刺激,那么般若生一定不会让他失望。毕竟众所周知,玩盲盒这种东西,是很容易上。瘾的。 “现在就开吧。” 奚未央脱下了自己的外衫,他简单折叠过后,便递给了顾鉴。 “诶?” 顾鉴接过奚未央的外衫,惊讶道:“师尊您要亲自来吗?” 奚未央的神色波澜不惊,他熟练地将自己的衣袖挽起至肘上,向着一旁的侍者招了招手,那侍者便垂首恭敬的捧上来了一整盘的工具。 顾鉴抱着奚未央的外衫踮起脚来看了一眼,只见那木盘中榔头、锤子、凿子、牛角刀等一应俱全,分成两排摆放的整整齐齐。顾鉴听奚未央道:“许久不曾开过般若生,实在是心痒的很。” 顾鉴:“……” 人不可貌相梅开二度。 顾鉴心道,寻常可真是看不出来,师尊您原来这么会玩的。或者换一种说法,顾鉴是真没想到,奚未央年轻的时候,竟是个如此风流人物。 软红堆叠锦绣,丝竹艳酒香浓。顾鉴心中溅起忐忑,他不敢去揣测,奚未央这个人的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惊喜”。 从盘中挑了一柄小锤,奚未央一手抚摸过石皮,一手不时以小锤轻敲,最后,他在石身中段的地方停住,改换了一把极细长的尖凿。 顾鉴就站在他的身后,开般若生最近的安全距离是三步,于是顾鉴便只与奚未央隔了三步。 顾鉴在见奚未央第一面时,便知道奚未央的手生的好看。 却是直至此刻才迟钝的发现,原来这双手竟也性。感的惊人。 黝黑的石皮将奚未央原本白皙的皮肤衬得甚至有些苍白,手背至小臂上青色的经络明显,顾鉴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奚未央手腕处凸起的桡骨。 ——他好瘦。 自从穿越而来,这是顾鉴第一次发疯似的迫切想要长大。 圈住奚未央的手腕,将之整个的握在掌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里面有,换金刚刃来。” “是。” 金刚刃是一种专门切割般若生石的工具,分为两头,一头为带锯齿的石刃,还有一头则像是个小锤。切割般若生其实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且不能有半点分心的活,然而奚未央却游刃有余,他的动作熟稔的就好像是已经切割过了无数块般若生,将一切的脉络都铭记于心,无需任何外在的辅助,仅仅凭借着手感与直觉,便可以轻松的将其完美剖开。 般若生石被从中间削去了一块完整的石皮,其间隐隐透出一些玉白色的光芒来。青颜低低的道:“这是寒玉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第 26 章 寒玉胄,并不算是一种多么稀有的灵矿,它是防御型法器最重要的原材料。一般来说,因为般若生本身很稀有,所以般若生开出来以后,它所蕴含的灵矿虽然可能会很少,但成色质量通常都极高,唯有寒玉胄是个例外。 寒玉胄只能从般若生石中开采而出,也是般若生石所有能够开出的灵矿之中,唯一成色良莠不齐的原材料。即便是在同一条石脉之中,也有可能会开出质量天差地别的两块寒玉胄。真正顶级的寒玉胄极少,质量寻常的寒玉胄居多,若是能够开出大量质量一般的寒玉胄,虽未必能够有赚,但却也不至于赔本。毕竟,攻击性的法器挑人,防御型法器却是人人都合用,又人人都需要。——珍惜灵矿再好,丢在一旁积灰,那也是无用。 顾鉴估不出眼前这块般若生石中的寒玉胄质量如何,凭他的眼力,只能够努力祈祷,奚未央所开的这块寒玉胄足够大,否则奚未央修身养性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起了兴致想要玩一把,盲盒开出来却是废料,那他该多失望啊? “牛角刀。” “给。” 顾鉴抢在侍者之前,取了盘中的牛角软刀来递给奚未央,他有些好奇的问道:“师尊,这巨石如此坚硬,用软刀可以吗?” 要知道,顾鉴上一回见到这样的牛角软刀,还是在看人开椰蛋的时候呢。 奚未央接过了牛角刀,他指着那片被切开的石面给顾鉴看,只听他道:“般若生石虽坚硬无比,贴近其中灵矿的包膜却是极其的柔软脆弱。开矿之人必须要极小心轻柔的将之剥离,一旦稍有不慎,便会使其损伤,而这包膜与灵矿在未剥离之前,一如人的血肉与骨骼,血肉若损,其骨必伤。” 青颜也道:“开般若生最须谨慎小心的一步,便是分离灵矿与包膜,即便是最有经验的老师傅,也不敢有稍许分心。这位小仙长不如暂且随我退下去饮口茶,再吃些果品,以免扰你师尊分神。” 顾鉴:“……” 青颜的话音落下,便要伸手来牵顾鉴,顾鉴私心里其实并不想要走,却又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留下来,毕竟他呆在这里,的确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师尊……” 顾鉴莫名委屈的又喊了一声奚未央。 奚未央手上的动作不停,听见顾鉴唤他,便淡淡道:“他不想走,就不要强迫他。你们都退下吧,只留阿镜在此,我想要什么东西,自然有他递给我。” 青颜:“……” 一而再再而三,凡是她提出的建议,奚未央总会给她堵回去,如果一开始还只是有所猜测,那么青颜现在就是可以确定了,——奚未央就是不大喜欢她。 可她似乎并没有哪里的罪过奚未央啊! 不懂。天下的男人一般黑,青颜真是猜不透他们海底针一般的心。 也罢,奚未央不让他的小徒弟走,那就随他去。青颜乐得轻松能不带孩子。 “青颜告退。” 奚未央微微点头:“嗯。” 终于不再有一圈人围着,周围豁然空旷了不少。顾鉴的手里捧着工具盘,肩头还搭着奚未央的外衫,他既不敢到处乱走,又不敢贸然开口,只生怕打扰到了奚未央,一时间,身体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奚未央虽未转头去看,但却对顾鉴的状态一清二楚,他笑着同顾鉴道:“阿镜,你不必如此紧张,你打扰不到我的。一人做事反正也无聊,不如你陪师尊聊聊天呢?” 顾鉴:“……” 奚未央虽然这样说,但顾鉴还是要“矜持”一下的。他迟疑道:“师尊,这样不太好吧?万一因为弟子扰得您分了神,岂不是要弄坏了这块灵矿?” “放心。”奚未央很淡定,“弄不坏的。我下手自有分寸。” 顾鉴:“……您好自信啊。” 奚未央微微摇头道:“并非是我自信,而是世人都太把它当做一回事。有时越是慎重小心,生怕出错,便越是要出错。放得轻松一些,往往能够做的比紧张更好。” “阿镜想要什么?” 顾鉴:“……啊?” 奚未央突然问顾鉴“想要什么”,顾鉴猝不及防,只觉心头一个激灵,头顶顿生寒意,——奚未央问他“想要什么”,所以这个“什么”,究竟所指为何呢? 难不成……是奚未央看穿了他心中的妄念么? 这不可能啊! 只要顾鉴还躲藏在一个孩童的身体里,那么他对于奚未央的所有亲昵与眷恋,似乎便都可以光明正大,不必担忧任何人的怀疑与洞悉。——顾鉴卑劣的想,谁让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呢? 心念电转,顾鉴转眼想到了无数条可以应对奚未央问话的理由,却是不料,奚未央只静静的又提醒了他一句:“寒玉胄。” 奚未央道:“这块石料之中,其他部位的寒玉胄质地如何,我目前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我剥离的这一部分,绝对是难得一见的顶级寒玉胄。它大约有我的手掌那么大,三指来宽,这样等级的灵矿,任何其他的锻造冶炼,在它本身面前都将显得画蛇添足,因为它本身,便已经是极品的防御法器了。” 奚未央已经想好了:“等到将这块寒玉胄带回去,我便将它分割为三份,各自做些小东西,再在上面施加符文阵法,送给你们几个做防身之用。” “所以,阿镜有什么随身的小玩意儿,是想要我做给你的呢?” 顾鉴:“……” 顾鉴虚惊一场,不得不再次在心底唾弃自己的“龌龊”。 ——奚未央心思澄澈的想要给他做礼物,而他却…… 顾鉴现在心里别扭的很,甚至有些不敢去看奚未央。面对奚未央的问题,他也没有办法定下心神来思考,只能嗯嗯啊啊的顾左右而言他:“小玩意儿,嗯……小玩意儿,让我想想。……对了师尊,” 顾鉴突然想起来:“那您准备,给师姐和师兄做什么呢?” “他们两个?” 顾鉴既然问了,奚未央也免不得思索一番。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很快心里就做了决定:“清思么……小姑娘都喜欢首饰,我看这块料子也足够,不如便给她做一对叮当镯吧?既漂亮,又灵动。” “至于不念,这孩子没什么心眼儿,做事情总是丢三落四的,给他寻常挂坠,只怕没几日他就要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等回去,我去寻条坚固的天丝红绳来,给他琢一块长命锁,牢牢地戴在脖子上,看他还怎么弄丢……” 奚未央将要送给沈家姐弟的礼物打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唯独顾鉴的要他自己想。虽然顾鉴心里明白,这是因为自己本人在场的缘故,但他的醋意却仍旧无法控制,莫名生出了一种自己好像被奚未央排除在了计划之外的矫情酸楚之感:“师尊既然都已经替师姐师兄想好了,那还来问我做什么?总不过是剩那点边角料,师尊爱做什么给我,就做什么给我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30 第27章 奚未央:“……” 顾鉴这一番话, 说得真可谓是阴阳怪气,醋意横生,奚未央起先只觉得莫名, 等片刻后反应了过来, 简直是哭笑不得。 “什么叫作剩下的那点边角料?”奚未央失笑道:“你若是喜欢,想好了要什么,先给你做也是一样的。若是要叫‘边角料’,我将它分成三块,谁用的不是谁的边角料呢?” 这块寒玉胄并不算小,等做完了这三个孩子的护身法器再剩下来的, 那才叫做边角料呢。奚未央打算将到时候剩下来的那一点极品寒玉胄,与这一块般若生中开出来的其他寒玉胄, 一起送给他的六师弟苏昀朗, 以作炼器之用。 顾鉴刚才一时头脑发热,说话根本不禁思考,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自己先前那些酸里酸气的话, 他也觉得倒牙。——牙齿发酸, 脸皮发烫, 头顶心里若是开个洞, 只怕顾鉴脑子里的那些水, 都该要臊得沸腾起来了。 顾鉴脸红的很, 却还要别扭的嘴硬,他问奚未央道:“师尊当真没有想过,要给弟子做什么吗?……譬如长命锁,也不见得师兄有一个,我就不能再有个一样的了吧?” 奚未央:“可以啊。” 顾鉴:“……啊?” 奚未央淡然道:“你若是也想要, 我给你们兄弟两一人做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鉴:“……” 顾鉴感觉,自己现在叫的这个名字,一定程度上,还真是挺贴切的。 ——不给他一样的,他心里不痛快。要给他一样的,他心里仍旧是一种说出不来的滋味,且坦白说,长命锁那种哄孩子的玩意儿,顾鉴的确是不大感兴趣。 所以只能说他是犯贱。 顾鉴闷声同奚未央道:“师尊,弟子再想想。” 奚未央也不多言,只是点头道:“好。” 于是顾鉴这一“想”,便一直“想”回了玄冥山。 卧云楼的一顿晚饭,分明各方面都是顶级,只可惜那曲《解忧》一出,令奚未央全然没了胃口,顾鉴也不敢再动筷,当时只能算是吃了个半饱,后来又去万珍阁开寒玉胄,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等到师徒二人赶回心渊境时,都已过子时了。 顾鉴也不想要在奚未央面前丢人,可他的胃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此刻“咕噜噜”叫得正欢,奚未央听见了心中内疚,他道:“是我的错,只顾着逞一时意气,忽略了你。现在实在是太晚了,熬粥怕是来不及,师尊去给你下碗汤面吧?” “你吃一些,垫垫肚子,也不要吃得太饱,你尚未开脉,夜里吃多了怕要积食。” 顾鉴跟着奚未央到了厨房,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奚未央自己亲手下厨。乳白色的雾气伴着面汤的鲜香,一并蒸腾氤氲在空气之中,顾鉴伏在一旁的小桌上,他的手臂支撑着脸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多时,热腾腾的一碗三鲜面,便端到了顾鉴的面前。奚未央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如此简单迅速的一碗面,他也能做得不亚于山珍海味,顾鉴拿起筷子,却听立在他身旁的奚未央又说了句:“小心烫。” “……” 顾鉴的动作停住,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开始往下淌。 顾鉴想,他从小大大,父母虽然忙于生意,许多时候顾不上他,但他们家的家庭氛围其实很和谐,从没有出现过什么豪门抓马狗血故事,再加上顾鉴本身又比较看得开,所以他从没觉得自己“缺爱”过。 那么,现在这个被奚未央一句“小心烫”就刺激的哭鼻子的人,又是谁呢? 是原本的男主吗? 似乎也不见得。 顾鉴能感受得到男主的情绪,但除此以外,他自己也“争气”不到哪里去。 多年以来,在他的成长过程之中,顾鉴已经深谙了各种“糊弄学”,——人要自己一个人过下去还不容易吗?能吃能喝能睡就好了。 他自己做的饭不好吃,卖相差,没有关系。顾鉴还可以点外卖,甚至专门请人来做。反正他有的是钱,衣食住行都可以交给别人去操心。人家既然是拿了钱的工作,自然要比他这个当事人专业细致。——顾鉴是这样想的。他知道,他的父母,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们每回见面,通电话,都会问顾鉴“最近好不好”、“最近怎么样”,却从来没有一次,他们会对他说:“天凉了,小心感冒”、“最近工作压力大不大,有没有好好休息”,这样的话。 似乎顾鉴的穿衣,吃饭,休息,这所有的一切生活日常,都不在他们的操心范围之内,甚至,这些根本就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问题。 顾鉴以前,从没觉得这样,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又或者他察觉到了,却故意的忽略与压抑,自己催眠自己“没关系的”。 ……可是,怎么可能会真的没有关系? “师尊,”顾鉴的手颤的厉害,他根本拿不住筷子,只好放下了,抬手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潮湿。顾鉴仰头去问奚未央:“你一直都会对我这样好吗?” “不会变的吧?” 顾鉴突然变得蛮横不讲道理起来:“你既然对我好了,就不能再把我丢下了。” 人在脆弱的时候,要么底线降低,要么歇斯底里。顾鉴大概是属于前者。他想,哪怕他和奚未央,一生都只是师徒又如何?这世上多少相爱之人,又有几对能得长相守?若他真的能够和奚未央长久的在一起,那么他们究竟是师徒,还是别的什么关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只要奚未央“是他的”,怎样属于他,都只是一种方式而已。 顾鉴对奚未央说:“师尊,我想好那块寒玉胄要做什么了。” “你做一只戒指,送给我吧。” “戒指?” 顾鉴的话题转移的实在太快,奚未央安慰小朋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顾鉴似乎就已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奚未央不解道:“怎么忽然想要戒指了?” 顾鉴默默的在心里补充:不是“戒指”,而是你送的戒指。 但这缘故他无法解释,只能随口胡编。顾鉴道:“其实……其实我也丢三落四,又不想要和师兄一样的东西。若是做成玉佩挂在身上,衣裳换来换去难免要弄丢,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戒指好。就和师姐的镯子一样,日日都能戴着。” 顾鉴的这个理由,其实也牵强。难得的是奚未央虽然只觉顾鉴是在胡说,但他却找不到理由去反驳,只能点头答应,说:“好。我答应你。” “师尊是永远不会把徒弟丢下的。”奚未央从袋中取出块干燥的棉手帕来,轻轻地给顾鉴擦脸,“只是不知道等小家伙将来长大了,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一会儿,吵着闹着哭鼻子。” 顾鉴:“……” 顾鉴心想,他哭鼻子怎么了?他哭得光明正大! “才不会忘呢!”顾鉴私心里,并不觉得自己今天哭,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甚至他觉得很畅快,很欢喜。他终于不用再自己骗自己了。顾鉴很确定的和奚未央说:“我的记性好得很。” “嗯。” 奚未央听了,却显然并不当真,他和顾鉴说:“既然现在开心了,就赶快吃东西吧。” 不然再磨磨蹭蹭,面都该坨了。 顾鉴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吃起饭来从不像其他同龄人那样费劲,更不存在坐不住的问题,再加上顾鉴现在的确是饿了,他吃得可以说是很迅速。顾鉴一吃完,就被奚未央打发去洗漱了。 “今夜你睡得晚了,明日师尊准你晚些起床。” 顾鉴:“啊……?” 对哦。顾鉴一拍脑袋,奚未央好像是和他说过,明天,哦不对,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严格来算,已经是今天了。——今天,他需要去拜会他的师伯师叔们的。 顾鉴不确定的问:“这样真的可以吗?会不会不太礼貌啊?” 奚未央很淡定:“没关系的。索性等过了午饭再去,就不会显得不礼貌。” 顾鉴:“???” 还有这样的道理?顾鉴疑惑道:“为什么呀?” 奚未央:“我们只是改了个时辰,又没有打扰到他们上午的时间,叫他们空等,怎么会不礼貌?” 顾鉴:“……对哦。” 虽然他感觉奚未央这是在偷换概念,但是换一种想法,好像的确是挺有道理的。 就是奚未央现在才通知那些人,会不会太晚了一点啊? “不会。” 奚未央对自己的那些师兄弟们,还是很了解的,这个点会休息的人几乎没有,就算是休息了,对于他们这样级别的修士来说,也并非是进入睡眠状态,而是打坐静息,以天地灵气来修养精神。 顾鉴:“……” 行叭。说来说去,原来这个玄冥山上,真正奉行规律作息的人,只有他家师尊一个呀? 不过,也不一定。 毕竟奚未央睡没睡,顾鉴哪里知道?他们又不住一间房。 …… 顾鉴在下温泉洗澡前,并不觉得自己很困。然而人一旦吃饱,血液就难免往胃里集中,再加上热腾腾的水汽一蒸,就更是难以抵挡了。顾鉴全然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过去的,又是什么时候,被奚未央给抱回了房间,等到他一场无梦好眠睡足了醒来,白日的天光已与屋外的落雪,将小院相映照得一片明亮了。 虽说并不需要赶时间,但顾鉴还是很自觉地起身穿衣洗漱了,他将自己打理完毕,便去隔壁敲门:“师尊早安。” 奚未央的房门应声而开,顾鉴走进去,屋中仍旧燃了香,是顾鉴昨日喜欢的那股甜味,又不似先前那样浓烈得吓人。顾鉴忍不住的悄悄多吸了几口气,竟然莫名生出了些真心的喜爱之情来。 奚未央此时正靠在窗前看书,见顾鉴来了,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道:“我这里不需要你们早晚问安,前厅已经摆好了早膳,你自己去吃便好了。” 顾鉴点头,开口却道:“师尊虽然不拘泥于这些虚礼,但弟子现在同师尊住的这样近,若是连这些最基本的礼节都做不到,未免也太不成样子了。等到将来师尊不叫弟子在这心渊境中住了,弟子回了一叶院,自然就会明白师尊的体恤了。” 言下之意便是,沈清思和沈不念每天可以不来,是因为他们住的远,奚未央不想叫他们因为虚礼而麻烦。可他顾鉴每天就在奚未央的隔壁,若是连这样近在咫尺,都不知道要向师尊问安,那也未免太离谱、太没良心了。 贴心的话人人都爱听。奚未央虽然嘴上说着让顾鉴随意,但是顾鉴来给他问安,他心里总是开心的。奚未央微微点了点头,说:“随你吧。” 顾鉴欢喜的答应:“是。” 早膳已经在前厅摆好,一旁侍立的仍旧是先前见过的那两名精灵少女,顾鉴给自己舀了一碗南瓜粥,入口清甜不腻,分明很好吃,可不知为何,顾鉴总觉得比不上昨夜那一碗阳春面。 ——用神念自动做出来的吃食,与奚未央亲身亲手做的,好像是一样的,又好像缺了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心里面一旦认定了某一样吃食味道一般般,便会失去细嚼慢咽的兴趣。顾鉴迅速的解决完了一碗半的南瓜粥,小肚子就填饱了。那两名精灵少女仍旧是像前次一样,沉默快速的将桌上的小砂锅与碗筷收拾干净,顾鉴特意认真的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越看越空洞,全然没了初见时的那一点惊艳。——这终究只是两个没有太多自己思维的“人偶”,长得即便再漂亮,也算不得“红颜”,反倒是叫顾鉴生出了点了悟: 美艳皮囊终是虚幻。至亲至疏,同床异梦,想来也是可悲。心口处的那一点温热,若是捧不对人,倒不如永远自己藏好,免得最后叫不值得的人糟蹋的冰冷,悔之晚矣。 顾鉴一想明白这一点,就忙不迭的又跑回去找奚未央,他很认真严肃的告诉了奚未央自己的决定:“弟子看美人与白骨也没有太大的差别,看来弟子的确是个适合清净修行的人。” 奚未央:“……” 奚未央听罢顾鉴的话,手中的书卷颤一颤,险些握不住。他先是觉得无稽,后又感到可笑,奚未央问顾鉴道:“你是从何来得这样一番感悟?” 顾鉴也不隐瞒,便将自己刚才看见了那两个精灵少女后的感想说了。奚未央听得忍不住叹气,他将手中书卷轻轻敲一敲顾鉴的脑门,说他:“先前瞧你好像聪明,却原来也是个呆子。阿镜,它们本就是精灵,不同于正常人,你怎能一概而论?若真对精灵生出异心来,方才是真令人不齿。” 奚未央知道,这世上并不乏一些修士,正是将那些无心无知的精灵,当做某一种工具来养的,毕竟精灵大多具有着动人的美貌,且绝不会反抗主人的命令,因此有些筵席之上,侍奉作陪的都是精灵,不过是因为各大宗门与绝大部分的高阶修士,都将此行为视为龌龊,且精灵的诞生本身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得来并非易事,这才没有弥漫成风。 顾鉴还小,奚未央并不打算同他讲这些腌臜事,他只是道:“常有一些人,分明一知半解,便四处嚷嚷着什么‘无情道’,殊不知出世当先入世,有情方可忘情。修行问道本身,与动不动情,关系并不大。难不成这世上凡有道侣的人,都就此弃了仙途了吗?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呢?” 奚未央对顾鉴道:“你现在就想这些,委实是太早。且为师私以为,情缘之事,光靠‘想’,一辈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冥冥之中,自有因缘际会,水到渠成。” 顾鉴现在之所以会想这些,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年纪小,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心中稍许起了些感念,便就当做真理一般。虽则顾鉴同奚未央说的都是些“看破红尘”,奚未央却只觉得顾鉴生性多情。 ——寻常五六岁的小孩子,哪里会去感悟这些东西?怕是连男女有别,都还没个清晰的概念呢! 奚未央禁不住在心中感慨,自己这徒弟小小年纪,竟就是个多情种子,不过他转念又想,顾鉴真不愧是顾砚的儿子,顾砚这样撒手一走,别的东西来不及教,骨子里的风流多情,倒是传了孩子六七分,他这个做师尊的,真就是没处说理。 这边奚未央这样想,那头顾鉴却是全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在他家师尊的眼里,几乎可以和他爹划上等号。顾鉴只听奚未央道:“坐在这里安静陪我看一会儿书,等过半个时辰,我们便去拜会你的师伯与师叔们。” 奚未央说着,起身从书架上翻了本类似于凶兽异兽灵兽的图鉴出来,他递给顾鉴道:“这也算是门基础的主课了,你可以先看看。” 小孩子大多喜欢这些带图画的东西,所以异兽课也就成了入门学科之一,只是这门课起初学起来好像容易,只要认认各种异兽的形态便好,真要往深了学下去,却就难了。每种异兽的习性各不相同,再加上它们各自的属性、相生相克之物、制服方法等,当时是能记得人头昏脑涨,叫苦不迭。 顾鉴心怀敬畏的接过了奚未央手中的图鉴,他打开来看了两页,这图鉴的模式是一张异兽图配一段基础的讲解,头两页没什么稀奇,到了第三页,那异兽的介绍稍许长了一些,顾鉴用手指点着字看,发现这一页明显他不认识的繁体字字变多了,多到一行字就有三四个字他不认识,且还是文言文,前后一通读……要死,哪里能通读的了? 之前顾鉴仗着人家句子简单,偶尔一两个字认不清,猜也能猜得出个大概,可现在,他连读都读不通,更别说是倒过去猜字了,瞪大眼睛看了半晌,顾鉴不得不承认了一个悲哀的事实,——他现在算不算一个半文盲? 繁体字顾鉴有些认得清,有些认不清。这还只是认,真要叫顾鉴写,只怕也没几个字是他能不缺笔漏划写得齐全的。 顾鉴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去向奚未央求助。他尴尬的喊奚未央:“师尊,师尊,我,我……” 顾鉴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说。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现在,其实根本连自己的大名都不会写吗? 这也太尴尬了! 奚未央听见顾鉴唤他,转头与顾鉴对视了片刻,只见顾鉴神色焦灼,面露难色,奚未央恍然道:“你不认字?” 顾鉴:“……” 顾鉴恨不得能伸手直接把奚未央的嘴给捂住。 师尊,您到底知不知道委婉两个字,应该怎么写? 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很伤小朋友的自尊的! 顾鉴从脸红到脖子,奚未央反而不理解了,——五岁不认字,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吗? 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是从不认字变得认字的吗? 奚未央安慰顾鉴道:“没关系的,你不用太紧张,会有习字课的……” 奚未央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 对哦。正常上课,顾鉴自然会上到习字课,可顾鉴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不上课,得指望着他教,他若是漏了这一茬,顾鉴到哪里去学? 奚未央只觉得自己荒唐。 先前他收了沈清思和沈不念,因为不需要他事无巨细的带,奚未央也没觉得有多难。——为人师尊,他自然有不传的功法秘术将来教给他们,可其他的琐碎,奚未央倒是真没怎么关注过,要不是现在顾鉴就在他的身边,奚未央哪里能记得清楚这些?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颇有些内疚的道:“阿镜,这确是为师的失职。” 顾鉴:“……” 其实真的不至于。 毕竟做人师尊,又不是教书先生,哪里就要事无巨细到这种程度?奚未央若是真在这些方面同他们认真,沈不念才是真的要哭了。 ……等等。 顾鉴惊恐的想,奚未央该不会从此以后,连他们写字练字都要查了吧?! 奚未央:字如其人,不得不查。 顾鉴:“…………” 顾鉴默默的在心里和沈不念道歉:师兄,是师弟我对不住你。不过你我终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师尊果真要查的话,谁也跑不了谁。 *** 奚未央原本是准备等半个时辰后再出发的,然而由于顾鉴的“提醒”,他果断的改变了主意,在带着顾鉴去北辰阁前,奚未央首先拐去了一叶院看望沈不念。 可怜沈不念才下课,一蹦一跳的跑回自家院里,抬头便见奚未央正坐在石桌前等他,吓得沈不念整个人当场呆住。 “师尊?” 奚未央:“嗯。” “愣着做什么?过来呀。” 沈不念:“……是。” 要问沈不念喜欢不喜欢奚未央这个师尊,那沈不念必然是喜欢的。可惜,喜欢奚未央和害怕奚未央这两件事,对于沈不念来说,完全不冲突。 顾鉴眼睁睁看着沈不念同手同脚的向他们走过来,给奚未央行礼:“弟子见过师尊。” 奚未央扶了扶沈不念的手,又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他似是自言自语的道:“不过才两天没见,怎么瞧着不念又结实了呢?” 沈不念:“?” 沈不念要闹了:“师尊!” 什么叫又“结实”了? 师尊分明就是在嫌弃他圆润! 沈不念想,怎么可能嘛!猪都没有长得那么快的。 顾鉴看一眼沈不念现在这震惊的傻样,很难不联想到自己昨天被奚未央装咳嗽吓到的样子,——多么的相似。 看来,沈不念这傻孩子,虽然拜师已经拜了一年,但他仍旧还是对他家师尊的恶趣味一无所知。 果不其然,顾鉴才刚默默腹诽到这里,他便已经听到了奚未央那似曾相识的笑声:“哈哈哈……” 顾鉴:“……” 顾鉴好想捂脸遁走啊。 “不念认真了~” 奚未央又一次逗小孩成功,心情简直就是好得不得了。他捏捏沈不念的脸颊,明显不怎么真诚的笑眯眯道:“傻孩子,师尊是逗你的呀!” 沈不念:“……” 沈不念心想,这还不如当他是真的胖了呢! 先是接受了一次长胖暴击,又是接受了一次自己是个“傻孩子”的暴击,都说两权其害取其轻,不管怎么看,都是“傻”更加严重一点啊! 沈不念的脸颊气鼓鼓的,奚未央忍不住又伸出手指戳了戳,触感简直比想象的更Q弹。奚未央问他:“不念还在生气呢?” 沈不念委屈:“师尊你怎么骗我。” 沈不念扁扁嘴巴,感觉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他问奚未央:“是不是因为师尊也觉得我傻?” “怎么可能呢?” 顾鉴算是发现了。在偷换概念这方面,奚未央真可谓轻车熟路。只听他道:“当然是因为我们不念可爱,所以师尊才逗你玩呀!” 沈不念:“啊……” 沈不念真不愧是神经大条,刚才还在委屈生气,这一会儿就已经被奚未央一句话完全给哄好了,甚至他还要傻乎乎的再追问一句:“师尊夸我可爱,是真的吗?不是又在骗我吧?” 奚未央:“当然不是。不念最可爱了。” 顾鉴:嗯? 沈不念最可爱? “师尊师尊,”顾鉴忍不了了,他拉拉奚未央的衣袖,问他:“那我呢?” “你?” 奚未央好像若有所思的道:“你嘛,就是个鬼灵精,惹人烦的很。” 顾鉴:“……” 顾鉴心想,算了算了,看在奚未央长得那么好看的份上,这句“鬼灵精”,他就权当是奚未央在夸他聪明了。 嗯。没错。顾鉴就是最聪明的小孩【骄傲】。 一通闹够了,奚未央仍旧还记挂着“正事”。他问沈不念道:“你这两日功课如何?上课有没有认真听?先生在课上教的东西,你可有什么疑惑感到不解?” 沈不念:“……” 沈不念仔细的想了一想,他挠了挠头,感觉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前两天他才被奚未央收过皮,不论怎么样,也没松快得这样快的道理。是以沈不念这两天,还处于很用功的状态,上课认真听讲自不必多说,这两日教的又都是些死记硬背的东西,沈不念都背得挺好的。至于法术么,——这世上哪有什么法术,是两天就能练成的呀? 沈不念思来想去,感觉如果他一定要回答奚未央的问题,那答案必然是没有的。可要是他就这样“自信”的说没有,会不会显得太猖狂了啊? 说实话,沈不念的脑子平素难得拐弯,这一回好不容易拐了个弯,还把自己给拐到了两难的境地,着实是可怜。 奚未央对自己的徒弟,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只要看一眼沈不念现在这纠结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八成是问不出来了,还不如直接抽背呢。 “这两日都学了哪些课?书册拿出来我看看。” 沈不念赶忙点头:“是。” “这是药草课,这是历史课,这是异兽课,唔……还有这个,习字课。” 奚未央:“习字课?” 很好。其他几门课都可以暂且先放在一边了。奚未央伸手道:“你练的字拿来我看看。” 沈不念:“诶?” 沈不念全无准备,甚至是有点懵。习字课这玩意儿……他一直都是当“副课”上得来着。 毕竟说实话,作为一个修士,又不需要像凡人一样去考状元,只要会写会认,不是文盲就满足基本需求了。与其花心思去练字,还不如多画两张符咒有用呢。 奚未央:“荒唐!” “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歪理?” 奚未央翻看着沈不念的字帖,越看越觉得生气。要说沈不念的这个字有多丑的,那倒也不至于,至少他每个字都写的方方正正,在沈不念这个年纪,奚未央也不求他书法如何,可是至少,你的笔画顺序要对啊! 写字和画符,哪里就是同一桩事了?诚然,符咒有每个人不同的书写习惯,甚至很多符咒的变咒,就是从不同的书写习惯中演变而来的。可是写字不一样啊! 奚未央只要翻一翻沈不念写的字,就能看得出来,这孩子根本就是拿写字当画画呢! ——只要形状一模一样的画出来了,他就算是写完写好了,根本不管你什么笔画顺序,笔锋转折。因此,不管写什么字,沈不念都能将他们,画得如出一辙的方正。 奚未央看沈不念的字帖,看得直想叹气。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将沈不念字帖合上,扣在手边的石桌上,对沈不念道:“都说字如其人,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写出来这样的字?从明日……不,从后日起,你每日下午下课后,我就带着你师弟过来,你们一道每天练上一个时辰的字。我倒也不指望你们将来字写得有多妙,但总得要能看。再不济,每日写一个时辰的字静静心也好。” 沈不念:“……” 顾鉴:“……” 顾鉴和欲哭无泪的沈不念对视了一眼,心道,他说什么来着?他和沈不念,根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啊! 奚未央既然问了顾鉴,哪里能漏掉沈不念?既然查了沈不念,又怎么可能会放过顾鉴! 他们俩,就是货真价实的难兄难弟,头顶同一个师尊,谁也逃不了谁~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去北辰阁了。” 奚未央将沈不念的基本书册整理好,齐齐整整的摆在石桌上后方才起身。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沈不念:“不念,你要好好的学。知道吗?” 沈不念:“……” 沈不念用力的点头,他拉着奚未央的衣袖说:“师尊,弟子都知道的。” “弟子一定不会给你丢人的!” 奚未央:“……” 奚未央原本都已经准备离开,听见了沈不念的这句话,忽然就走不了了。 他回身,又屈膝与沈不念平视,奚未央问沈不念:“你怎么会这样想?” “谁说你会给我丢人的?”奚未央蹙眉道:“你这样用功的学,难道是为了我在学吗?” 沈不念:“……” 沈不念紧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但对于他而言,他会这样用功、这样紧张,很大的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奚未央。 奚未央:“……” 在沈不念的沉默之中,奚未央好像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包括为什么沈不念每次看见他,精神都会那样的紧绷。 原来……这个孩子,居然将他当做了自己所有一切的重心与支柱吗? 何至于此啊! 奚未央伸手,他紧紧的抱住了沈不念,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眩晕。奚未央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轻的拍着沈不念的背,和他说:“不念,对不起。” “是我的错。” 如果他之前,能够多分出些时间和心思,来多关心一下沈不念,也不至于直到现在才察觉到,沈不念心中真正的想法。 “但愿,师尊没有发现的太迟。” 奚未央松开了沈不念,他注视着沈不念的眼睛,很认真的告诉他:“不念,你永远都要记住,你所有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为了你自己。而非其他任何人,包括我。” “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师尊,对于弟子都是什么样的要求,至少我奚未央,绝不需要徒弟来为我挣声名。” “不仅仅是你,不念,”奚未央转头,又看向了身边的顾鉴,他一字一句的同他们道:“你们都好好地记住,如果你们做的好,我会觉得很欣慰,但我绝不需要你们拼了命的努力,只为了让我脸上有光。——你们的师尊,本就足够骄傲。我的自信来自于我自己,而不是你们。” 他奚未央之所以会对徒弟要求严格,是因为他希望他们都能够成为更好的自己,而非是成为“奚未央”更优秀的徒弟。奚未央从来都认为,为人师长教导爱护弟子,这是他绝对应该做的,但弟子们长大以后成就如何,这就是他们各自的造化了。正如五指有长短,一个人在某一方面不擅长,不代表他所有的事情都做不好,相比于天资,奚未央更在意徒弟们的心性。 …… 牵着顾鉴前往北辰阁的路上,奚未央许久不语,顾鉴知道,他家师尊现在的心情可谓糟糕,因此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直到他忽然听见,奚未央似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也许,我应该找个时间,和清思好好聊一聊,……关于不念的事情。” “我对不念很喜欢,也很满意。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他又怎么会答应收沈不念当徒弟呢? 分明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可沈清思却好像一叶障目,不论如何也看不穿了。 顾鉴小心观察着奚未央的脸色,他见奚未央虽然情绪有些低落,却还能算得上平静,于是胆子便就大了起来。顾鉴斟酌着问奚未央道:“清思师姐似乎……对师兄很严格?” 奚未央:“……是啊。” “我原本以为,她会对不念这样严格,只是因为她是不念的姐姐,长姐如母,难免多花些心思。如今想来,既是如此,又不仅仅因此而已。” 奚未央低头,他静静的看了顾鉴一眼,同他道:“我知道你好奇,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辛,告诉你也无妨。阿镜,你知道吗——” 奚未央的声音轻缓,顾鉴听见他对自己说:“虽然你这个孩子啊,心思敏感、别扭,不时还小心眼的很,但是好奇怪,我好像从来也不担心你。——你比不念,要自信明朗的太多了。” “沈不念啊……” 沈不念这个小孩,他似是调皮,活泼,憨直,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可实际上,与顾鉴正相反,在他内心的某一处,他其实很孤独,很自卑。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不知道应当如何为人父母。 奚未央垂眸,他摇了摇顾鉴牢牢牵着他的手,和顾鉴说:“你和不念在一起相处,为师很放心。所以阿镜,要多帮帮你的小师兄,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我的预想:哇,一万字诶,一定能写到时间大法,让小镜子长大十岁的~ 实际上:镜子对不起,你再苟几章,毕竟首先,你得能开始修炼~ 第28章 其实沈清思和沈不念姐弟两的家事, 说复杂也复杂,作为北境排得上名号的大家族,沈家的人口众多, 这家里人一多, 难免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多。若是要仔仔细细的说沈家内部的那点破事,只怕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但若是将其余杂碎事全不论,只说沈清思和沈不念,其实讲起来倒也简单。 不过是一个男人作孽,分明与家族中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却还要为了争夺族中权柄,去哄骗别家小姐。人要为了达成目的去哄人, 自然有千百般的手段, 那小姐从未尝过情滋味,突然有一个相貌英俊,家世也优异的男子对她百般体贴,殷勤备至, 她起初可是有些警惕的, 然而这小姐本身相貌便不俗, 两家也能算得上门当户对, 对方会对她产生好感, 似乎也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再加上这男人被她婉拒了两回, 却仍旧不改心意,竟然坚持了足有近一年的时间,如此种种,让单纯美貌的小姐,很难不相信男人是真的爱她。 顾鉴:“……” 顾鉴心中暗道:的确, 这男人是真的爱。只不过他爱的并不是小姐,兴许也不是那表妹,能够让他如此锲而不舍,持之以恒的,唯有权势。 “那然后呢?” “然后?” 奚未央冷淡的道:“然后,那男人如愿的娶到了那位小姐。起初几年还好,他仍旧能装得温柔体贴,夫妻二人琴瑟和谐,还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就是你的师姐。” 自从沈清思出生以后,男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忙,陪在妻子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偏偏此时,正是沈家为了争夺族长之位,兄弟几人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是以,哪怕妻子察觉到了丈夫的冷落,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哄着女儿,也哄着自己,——并非是丈夫变了心,只是现在情况特殊,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的丈夫自然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于是,这个女人等啊等,一晃眼,三年的时间过去,男人终于成为了争斗的最后赢家,他接手了整个沈氏一族,大权在握,却也原形毕露。 这位沈家新一任的家主大人,掌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忙不迭的将自己心爱的小表妹,娶作了侧夫人。他再也不用顾忌他这个亲族皆不在身边的夫人了,只要堵住沈家子弟的嘴,其中内情究竟如何,又有谁能知道?他近乎发泄一样的向着妻子坦白了这么多年的骗局,甚至,在他看来,他的这位发妻,根本就不是他的枕边人,而是他耻辱的象征。 前任沈家家主,共有四个儿子,其中沈观榕的出身最差,也最不得父亲喜爱,如果不是他费尽心思的讨好,娶到了老家主好友的女儿,他或许一辈子都很难入得了自己老爹的眼,而只要他能够娶到赵如,沈老家主哪怕是看在好友女儿的面上,也不得不提拔看重自己的这个小儿子。 世人皆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在沈观榕的眼里心里,他与赵如,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恩爱欢/情? 假的,都是假的。 别人觉得他是得了如花美眷,可沈观榕只觉得厌恶羞耻,——为了不再遭人白眼,他不能娶自己喜欢的女人,只能日日演戏,像个男/女支一样的去取悦赵如。这样带着假面具,身不由己的日子,实在是太痛苦了,痛苦到沈观榕原本还对欺骗赵如心存些许愧疚,几年煎熬下来,那一点愧疚,也已然近乎于憎恨了。 顾鉴:“………” 顾鉴感觉不理解。你沈观榕自己的问题,和赵夫人有什么关系?最一开始,难道不是沈观榕自己倒贴的吗?怎么就成了男/女支了?人家赵小姐又没逼他!分明在最一开始,赵小姐还婉拒他了啊! 大概是顾鉴脸上的震惊实在是太过于明显,奚未央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顾鉴只听奚未央道:“不要去试图理解这种生性卑劣的人。赵夫人只是一个他发泄的出口,实际上,这一切又与无辜的赵夫人有什么关系呢?与其说他是厌恶赵夫人,倒不如说,他真正痛恨的人,是那个曾经卑躬屈膝的自己。” 人大抵总是这样,越是缺失什么,便越会对那缺失的东西无比渴望。沈观榕自幼被忽视,被排挤,被嘲笑被打压。他想要活下去,想要让自己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他就必须得去做违心的事情,说违心的话,谨慎又卑微的生活。这些才是沈观榕真正痛恨的东西,可集中着这些东西的人是他自己,是他不愿意,也不敢再想到和提起的过去。他不能够恨自己,就只能为自己心中的恨,寻找一个新的寄托。 于是赵如,就不幸的成为了那个,承载着沈观榕恨意的新容器。 沈观榕软禁了赵夫人,还总故意当着她的面与自己的“真爱”表妹亲亲我我,以此来羞辱对方。而那个瞧起来柔柔弱弱的真爱表妹,本质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仗着沈观榕宠她,暗地里可劲的磋磨赵夫人母女,硬生生把赵夫人逼得都抑郁了。而这,也就是沈清思为何小小年纪,做事情却总是超乎年龄的严谨与成熟的原因。 并非是她天生如此,不过是从小生活在那样一个糟糕的环境之中,逼迫得她不得不快速的成长。 “玄冥山每过三年,都会在北境寻访符合年龄,体内又具有灵脉可以修炼的孩子。清思的修行天赋,即便是在未开脉时,就已经可见端倪,玄冥宗近千年来,能够与她的天资相媲美的,不过寥寥数人,不出意外的话,她或许会成为你们这一辈中的最强者。当时开门收徒,你的那些师伯师叔们,都想着法子的拐她,——阿镜,你猜你师姐,当时为何拜了我为师?” 顾鉴:“……” 顾鉴心想,这他哪里会知道啊!书里也没写啊! 顾鉴抬眸,中午阳光下的奚未央皮肤白皙的几乎透明,他一双桃花眼微垂,浅淡的唇轻抿又松开,将那薄唇咬出了些许浅淡的绯红,……顾鉴鬼使神差,莫名便看着奚未央说出来了一句:“因为……师尊长得最好看?” 奚未央:“……不是。” 以貌取人何其肤浅。奚未央暗道,他就说顾鉴是个多情种子。 “她之所以会选择我,是因为我恰巧是玄冥山的山主。”奚未央合了合眼,他低叹道:“当年赵夫人在沈家的日子很不好过,清思年纪也小,考虑事情再周全,终究也还是个孩子。她拜我为师,只是希望她顶着北境首座亲传弟子的身份,能够令父亲有所忌惮,叫母亲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罢了。” 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沈观榕在沈家是一家之主,可沈家也要仰赖玄冥山,有沈清思在玄冥山,赵如的日子似乎确实是好过了不少,甚至两年后,还给沈清思添了个弟弟,也就是沈不念。 从表象上来看,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转变,然而实际却是,赵夫人在生下了儿子之后,精神状态越发的不好。她对沈不念有着极强的保护欲,总是坚信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当沈不念陪在赵如的身边时,赵如还能表现得与正常人无异,可一旦沈不念离开她的视线,她便会歇斯底里,精神崩溃,甚至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来。终于,在沈不念五岁的那一年,赵如趁无人时,用茶杯碎片将自己割的遍体鳞伤,等到被支开的侍女发现她时,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离世了。 唯不幸中的万幸,是赵如不论死亡前,还是死亡后,她那最可怕、最凄惨的模样,都没有被沈不念看见。 才五岁的小孩,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死了,也知道父亲和侧夫人对母亲不好,却又不清楚,自己的母亲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沈清思自己对这个所谓的“家”恨之入骨,私心里却不希望弟弟和自己一样满怀恨意,因此也不会去和沈不念细说什么,她只是将沈不念带回了玄冥山,然后恳求自己的师尊,也能够收下自己的弟弟。 奚未央道:“如果单论天资的话,不念的确是不足以作为首座的亲传,可是我收徒,何时单只注重过天资了?” 奚未央如此说着,顾鉴竟然隐隐的从他的话音之中,听出了几丝委屈,“若是我真的不愿意,她求我又能如何?我既然收下了不念,那当然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孩子,我愿意收他为徒啊!” 分明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怎么现在弄得,倒像是要叫沈不念拼命努力的学习,好来报答他的恩情了呢?! 奚未央才不需要。 努力学习是一回事,摆正心态又是另一回事。奚未央并不是从此就纵着沈不念了,他只是得让沈不念明白,他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将来,而非是为了他这个师尊。 顾鉴:emmm…… 奚未央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错,顾鉴也不是想要去反驳奚未央什么,他只是觉得,在一定程度上,奚未央与沈清思一样的执拗、坚持己见。只不过是沈清思希望沈不念“报恩”,而奚未央不希望罢了。 可是,顾鉴想,在这件事中,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沈不念自己本身的想法吗? 凭什么沈清思和奚未央,都觉得沈不念,就该按照自己的意见来做事呢? 不论他们的意见是多么的有道理,那都不是沈不念自己的想法,而是他们强加给他的啊! “师尊……” 顾鉴在心底暗自斟酌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同奚未央说:“你若要与师姐谈,其实也不用与她说的太多。只需你是真心想要收下师兄的,师兄也是真心想要拜您为师的,那么这件事情,便就已是最好了。” 沈不念他是神经大条,但他不是个傻子啊!奚未央对他的真心,他可以感受得到,且沈不念又不是原男主那样阴沉沉的性格,等他长大些,没准自然而然的就从某条死胡同里面拐出来了。若是真一本正经的去劝他,没准反而小题大做,把沈不念劝得惶惶不安。 顾鉴这一番话下的含义,奚未央听明白了。他沉吟了片刻,最终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再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情的。” “谢谢你,阿镜。”—— 作者有话说:小镜子:作为一个三好徒弟,就是要时时劝谏,多吹枕头风【划掉】 马上就让小镜子见识一下他的一群师伯师叔,毕竟那可都是他以后要面对的亲友团【不】 ……才发现我忘记说了,这几章评论会有红包掉落,虽然不大,但是聊表一下心意~ 第29章 顾鉴:“……诶诶诶?” 他听见了什么? ——奚未央居然在对他说谢谢? 顾鉴一时间, 心情不由得因这一声谢而有些荡漾。然而,他得意了还没有三秒钟,转念一想:不对啊。奚未央如此难得的谢他一次, 却居然是因为沈不念, 他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啊!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不值钱。 于是,顾鉴才翘起的唇角,瞬间又扁了下去。经典的顾式阴阳怪气重出江湖,只听顾鉴道:“师尊谢我做什么?这世上有什么道理,是师尊不知道的?不过是师尊满心里都是师兄, 关心则乱就给忘了,这才让弟子有了些耍嘴皮子的机会罢了。” 奚未央:“……” 奚未央着实是想不明白:“你这孩子, 怎么回回讲起话来如此刁钻?我记得, 你爹爹娘亲,也不曾把你从小浸在醋坛子里边养吧?” 况且,顾鉴和沈不念又不是关系不好。他是为了沈不念好,顾鉴也是为了沈不念好, 怎么原本这样正常的一件事情, 拐个弯再从顾鉴的嘴里说出来, 就好像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呢? 顾鉴撇撇嘴, 松开了奚未央的手。他说:“师尊你就是嫌弃我呗。” 奚未央好笑道:“我嫌弃你什么?” 顾鉴有理有据:“你不是才说我刁钻。” 奚未央:“是。我不止刚才说你刁钻, 我现在还说你刁钻。” 顾鉴:“……你!” 顾鉴长得这么大, 从来只有人对他说过“高冷”。虽然顾鉴并不认为自己高冷,但既然有人这样评价了,且又不算是什么坏话,那么他也就平静的接受了。可奚未央的这句“刁钻”,又要从何说起呢?总不能就因为他说了两句实话吧! 顾鉴生气了, 生气且委屈。他很不服气的怼奚未央道:“既然师尊都这样说了,弟子也不好叫您老人家失望。——怎么能只刁钻这么一回呢?肯定要贯彻到底啊!” 顾鉴说罢,也不想要再去看奚未央的脸色了,他迈开步子径直就往前走。果不其然,顾鉴还没走出几步,奚未央便忍不住开口了:“阿镜,你停下。” 顾鉴停下道:“我不。” 奚未央:“……” 奚未央强忍笑意,他瞧了眼顾鉴那别扭的模样,好似十分无奈的低低叹道:“你要闹脾气,那也没有办法。为师只是提醒你,——阿镜,该拐弯了。” 顾鉴:“……” 顾鉴沉默住了。 中午时分,日头高照,万里无云。 顾鉴想不通,在这么好的天气下,奚未央是怎么能够说出来这样“冰冷”的话语的。 现在摆在顾鉴面前的,一共有三条路。 左拐、右拐、直走。 已知他需要拐弯,所以肯定不可能再是直走。 顾鉴愣愣的盯着面前那左右两条大道,他环顾四周,竟然愣是没看见一块路牌。 顾鉴:“……” 顾鉴礼貌性的在心底里挣扎了片刻,然后果断的选择做人要能屈能伸。——顾鉴告诉自己,他这不才叫打脸,不认识路又不是他的错。被逼无奈的妥协,分明就是情有可原。 “师尊……” 被逼无奈的顾鉴小朋友回过头,他迈着小短腿,重又跑回了自家师尊的身边,分明就是他厚颜,却还要摆出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来。顾鉴拉着奚未央的手,可耻的和他卖萌:“师尊师尊,都怪弟子方才鬼迷心窍,失礼了。师尊不要生气,弟子这就给您赔礼道歉。” 奚未央:“……” 奚未央面无表情,他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负在身后。顾鉴只听他淡淡道:“很是不必。” “我不曾生气,也不敢受你的道歉。”奚未央似是意有所指:“况且,你此刻口中喊着‘师尊’,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怕不是在嫌我这个‘老人家’,难伺候的很吧?” 顾鉴:“……” 老、人、家? 这是多么似曾相识的三个字。 貌似就在不久之前,才被刁钻的顾鉴小朋友口不择言的说出来? 顾鉴:“…………”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亏得奚未央好意思总是说他的心眼小,顾鉴此刻方知,他家师尊的气量,也不见得就有多大。他若不想要与人计较,自然是怎样都无碍,一旦计较起来,奚未央可以逐字逐句的给你抠字眼,细致得叫人百口莫辩。 顾鉴想,但凡是有眼睛的人,只消看一眼奚未央的脸,便绝对说不出来他年纪大这样的话,顾鉴自然也不例外。对于奚未央这样级别的修士来说,年龄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况且顾鉴根本就不太清楚,奚未央今年究竟几岁——三十四五?抑或是更年轻一些?顾鉴不知道。他只能遵从自己的视觉感官。 既然奚未央的具体年龄,对于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那顾鉴又怎么可能会真心的去说他“老”呢? 不过是有口无心,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嘴巴就已经快过脑子的发声完毕了。 这就是一个误会。 顾鉴有心想要解释,可是奚未央似乎没什么兴致搭理他,抬脚迈步便往前走。顾鉴也不知为何,心底忽然蔓延开来一阵恐慌,——他真的好怕看见奚未央的背影,就好像奚未央背对着他一走,就再也不会回头,再也不会要他了一样。 顾鉴心慌意乱,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脑子莫名一抽,就用力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腥咸的铁锈气息瞬间在口腔之中弥散开来,硬生生把顾鉴给疼哭了。 他下意识开口喊奚未央,疼得连声音都是发颤的:“师尊……” 奚未央:“?” 奚未央听出了异样,他回身看向顾鉴,却见顾鉴竟然泪流满面。奚未央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我……” 顾鉴想和奚未央说,师尊我疼,咬舌头是真疼,哪怕他只咬碎了一点点。 可是他不能。 这太离谱了。 顾鉴的话在喉头哽了一哽,等到说出口时,硬是被他换成了:“师尊,弟子真的知道错了。您别不管我,好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冷冷道:“知道了。” 顾鉴:“……?” 奚未央这一声“知道了”,还真是冷漠的够明显,顾鉴摸不大清楚缘故,奚未央便索性直接道:“你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顾鉴:“…………” 顾鉴哪里敢? 他的心中尚且抱有一线不切实际的希望,声音颤抖的挣扎道:“一定要吗?我,我……要不,师尊您再考虑考虑呢?” 奚未央:“……” 奚未央已经不想考虑了。 顾鉴这个小孩,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奚未央当然不会因为顾鉴的一次口误,就真与他斤斤计较,只是顾鉴这样的态度对待师长,委实是不成体统,奚未央少不得要点了点他,却是没有想到,顾鉴竟似连半点教训也受不得,为了装哭,居然连自己的舌头都咬。 今日他小小年纪,便就会做这样的事情,奚未央想象不到,若是这样发展下去,顾鉴长大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要咬舌头装可怜,没关系。反正疼的是你自己。”奚未央冷冷的提醒顾鉴道:“只是下一回,你再要这样做之前,记得先把口条捋顺。莫再似现在这般口齿不清,直叫人听了难受。” 顾鉴:“……” 顾鉴知道奚未央一定是误会他了,着急辩解道:“我没有!师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相信我!” “信什么?” 奚未央真正生气的时候,其实并不会疾言厉色,甚至是很难看出怒容。他的神色只是淡淡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顾鉴听见奚未央问自己:“你想要我相信你什么?” “顾鉴,你说出来,我就信你。” 顾鉴:“……” 顾鉴看着奚未央,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想:既然你都认定了我是故意咬舌头在骗你,那么我说与不说,解释与不解释,又有什么差别呢? 难道他解释了,奚未央就真的会相信吗? 顾鉴沉默着,奚未央也不发一言,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顾鉴,在一片静默中,名为“失望”的迷雾逐渐笼满了心头。奚未央终于没有耐性再继续等待,他转过身,径直向着北辰阁而去。 *** 北辰阁,位于整座玄冥山的中心,其下乃是一片灵湖,湖上修筑一座白石广场,以东南西北四座长桥与周围陆地相连。细数起来,北辰阁分明也只有七层,却是一层好似一重天,顾鉴仰首向上望去,但见玉阶蜿蜒而上,四五层时,便已隐没入了云雾之中,单凭一双肉眼,根本窥不见这好似紫微天宫一般的北辰阁全貌。 北辰阁的第一层,乃是玄冥山诸位长老的集会之处。平素七位长老各司其职,有什么事,也都可以私下联系解决,难得在北辰阁齐聚,大多是因为山主的传令。 顾鉴跟着奚未央走了一路,两人之间的气氛仍旧微妙,只是奚未央不再像原先那样面无表情了,他的神色在踏上白石广场时,便逐渐的柔和了下来。顾鉴的心中暂且松了一口气,却也清楚的明白,这一桩事情并没有过去,奚未央只是不希望,自己头一回见长辈,便给人留下个不大好的印象罢了。 “诶……!” 奚未央才穿过第二重门,尚且没有踏入北辰阁正殿的门槛,顾鉴便听见了殿中一道轻快的女声:“二师兄来啦!” “好难得好难得,我们一贯最准时的未央师兄,今日居然迟到了!”—— 作者有话说:上辈子的小情侣吵架: 师尊:你给我一个解释 镜子:我解释了你就会信吗! 师尊:你连解释都不解释,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镜子:你要是相信我,一开始就不会怀疑我! 师尊: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那么难吗! …… 【然后开始无效沟通,简称吵架】 最后: 师尊:原来他一直都在骗我 镜子:原来他从来就没信过我 作者:两位,建议买本语言的艺术回来研习一下呢~ 第30章 顾鉴素来知道, 修仙人士的颜值,一向都是很高的,哪怕只是一个路人修士, 长相最起码也得是周正, 有名有姓的高阶修士就更是不必说,但凡出场,必定是男帅女美,且各有风采。只是从小说里面看到描述,和一群帅哥美女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还是有着巨大的差别。顾鉴飞快地扫了一眼玄冥山的几位长老们, 匆匆一面,具体哪个是哪个, 顾鉴自然是不清楚的, 他只是突然信了一句话,——原来人帅气漂亮到了一定的地步,竟然当真可以映得满堂生辉。 最末座的莫子衿距离殿门最近,她见奚未央进来, 直接便起身跃下了玉座, 足尖轻点, 衣袂翩然, 整个人都好似没有半点分量一般, 轻飘飘的便扑进了奚未央的怀里:“二师兄, 你今天竟然来迟了诶?” 奚未央伸出手臂,接住了莫子衿,他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带过道:“在路上耽搁了。” 奚未央既然进了大殿,长老们自然不可能再各自坐着, 他们纷纷下座迎上前,陆离看着莫子衿,不禁皱眉道:“子衿,你还抱着你二师兄?像什么样子。快些松开!” “我不要。” 一听见陆离说话,莫子衿抱奚未央抱得更紧了。她很不服气的道:“我都好久没见过二师兄了。抱一抱怎么了?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行呀?——别和我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同师兄这点兄妹之谊,坦荡的很。” 陆离:“……” 陆离气得一双眼尾都些许泛红,他指了指莫子衿,说:“好。你好得很。” 眼看着陆离是真的有些动气了,一旁的赵玄柯和苏昀朗赶紧开口劝:“大师兄,她就是个小姑娘家家,你和她计较什么?” “是啊是啊。”苏昀朗道:“我们大家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并非血亲,却胜似血亲手足。抱一抱怎么了?——子衿过来,和你六师兄抱一个。” 莫子衿:“……” 莫子衿其实不大情愿。她家二师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又香又漂亮,哪像剩下那几个,不是不开口的木头,就是成天把她当小孩儿耍的贱人,长大以后抱起来还都硬邦邦的。——自然,她那位虽然漂亮,但是凶神恶煞的大师兄不算在内。 奚未央放开了莫子衿,见莫子衿好像还有些不大愿意的样子,便半哄半劝道:“去吧。你四师兄和六师兄最疼你了。” 陆离作为玄冥山这一代的大师兄,他底下的这几个师弟,从小到大几乎都是被他一路教训着长大的,唯独莫子衿是个例外。她的年纪最小,又是个姑娘家,从小就撒得一手好娇,陆离每回想管她,总有人舍不得,要跳出来护着,其中尤以赵玄柯和苏昀朗的频率最高。 莫子衿无奈,她心里面服不服是一回事,怕不怕陆离,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是以,即便再不爽,莫子衿也不得不松开了奚未央,去和她赵玄柯、苏昀朗一人抱了一下,意思意思。 奚未央三两步行至陆离身前,垂首向他见礼:“大师兄。” 若对外来算,自然是山主最大,然而此刻并没有外人,只按同辈之礼,的确应该是奚未央先见过陆离。 “好了。”陆离怎么舍得让奚未央这样规矩,还不等奚未央抬手,他便已经将奚未央的手臂按下去了,陆离仔仔细细的将奚未央打量了一遍,确定奚未央现在的脸色与精神都不错,这才放心。他松了一口气,似是有些嗔怪的对奚未央道:“你啊!这里又没有外人,客气什么?” 从未被陆离阻止过礼节的其他长老:“……” 不稀奇,不稀奇。他们家大师兄打小就偏心。 他们已经很习惯,也很接受了。毕竟打小闯了祸,他们都要靠奚未央在陆离面前保他们的。 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如果说,他们的大师兄是魔鬼,那么奚未央这个二师兄,简直就是专救他们于水火的神仙啊! 先前奚未央受伤,包括顾砚一家遇害的事情,都是绝密,整座玄冥山除却陆离之外,再无人知晓。故而此刻在场的诸位长老,谁也不清楚奚未央真正的身体情况。 按照陆离的意思,他其实是希望奚未央可以再多休养一段时间,然而奚未央却坚持认为,自己已经痊愈了。陆离劝不住他,这些日子只能一个人在心里生闷气,如今,眼见奚未央健康平安,他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原本烦躁的心情,此刻明显变好,就连一贯凌厉冰冷的凤目之中,都隐隐含了笑意。 几位长老托奚未央的福,在陆离的眼中,总算是变得顺眼了一些。陆离将他们看了一圈,淡淡道:“你们都各自坐去吧。” 就等这句话的几人赶忙点头:“是。” 六个人团团围在一处,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傻,奈何他们从小已经被教训得对大师兄的敬畏深入骨髓,陆离让站,他们就不敢坐。暗暗地腹诽,已经是他们勇气的极限了。 几位长老各归其位,奚未央被陆离牵着,同样回了自己的主座入座。唯有顾鉴,自从踏入这北辰阁大殿起,便再没一个人搭理过他。五岁小孩的身躯着实渺小,顾鉴此刻立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中央,两侧俱是长老尊位,各掐法印居高而下,他们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刚才的“人气”,变得遥远又冷漠,一如天上云巅的神明,冰冷的俯瞰着红尘众生。 “师尊……” 顾鉴睁大了眼睛,他穷极目力向着奚未央的方向望去,然而终究只能够望见一点模糊的玄影。熟悉的躁郁之苦重新袭上顾鉴的心头,竟是原主那一点残存的执念,又有了感应。 顾鉴头痛欲裂,眼前似有金星乱迸,混乱的画面碎片在他的脑海之中飞快闪过,顾鉴努力的想要去捕捉,恍惚只见成年后的自己,不知何时竟也立在了与此刻同样的位置。七星长明,他已看不清究竟是哪座尊位之上,有人怒斥——“你这孽障,竟还敢来?” “是诸位先带走了我的妻子。” “顾鉴”的面色苍白似雪,满目俱是阴冷杀意,“怎么现在,反倒要来问我?” “放肆!” “这紫极殿中,岂容你胡言乱语!” 北辰阁外黑云压城,云中紫电游走。高台之上的人似乎再也忍无可忍:“你师尊乃重情之人,念及曾经那一段师徒情分,舍不得祭出红妆剑来诛了你这魔头,怎料一念之仁,竟姑息你至此!” “今日,若不替他清理门户,怎配再修大道!” ……… 似有天旋地转,顾鉴不知何时,竟已伏倒在地。他的眼前因为眩晕而一片漆黑,全身上下皆被冷汗所浸湿,顾鉴已经精疲力尽,他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即便是抬一抬手指,对于此刻的顾鉴来说,似乎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痴儿。” 一声轻叹遥遥而来,隐约召回了顾鉴的几缕魂魄。他只听得一道人声—— “红尘浩渺,咫尺风波。岂不知目之所及,俱是虚幻;心之所至,皆为妄念。” 顾鉴:“……!” 这一语好似天外弦音,惊得顾鉴猛然回神。眼前黑雾尽散,顾鉴勉力支撑起身体,气喘吁吁的跪坐在地,他定睛环顾周遭,却见这紫极殿中,哪里还有砖石?七星柱下显化而成一片浩瀚的星空,顾鉴跪坐于其间,与那亿万点星辰并无二致,不过都是苍茫世间的渺小埃尘。 “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纪,心思却已这样沉重。”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顾鉴心中一紧,赶忙回头去看,正见奚未央负手踏着星辰而来,顾鉴也不知自己从哪里突然来了力气,竟然踉跄着一下站起了身:“师尊!” 顾鉴先前脱力太过,如今又用力过猛,一下子头重脚轻,眼看就要重新栽倒在地,奚未央低叹一声,终于还是俯身扶住了顾鉴,他本想顺势将他抱起,忽然想到此时师兄弟们皆在,他实在不宜对顾鉴表现得太过紧张偏爱,于是又狠下心来忍住了,奚未央只是牵着顾鉴的手,同他道:“自己站好,慢一点无妨。” 顾鉴晕乎乎的点头,说:“是。” 一旁七星柱上的苏昀朗见此情景,禁不住笑出了声,他道:“二师兄这是心疼小徒弟了。” “可不是么。”李寻墨感慨了一声,不由调侃起奚未央道,“师兄,前头我那两个师侄,可不曾见有这般待遇。世人常说,做爹娘的往往偏爱幼子,不成想二师兄竟也不能免俗,看见爱徒受苦,竟然急的坐都坐不住了!” 赵玄柯听闻此言,也不厚道的笑了起来,他道:“诶,师弟,话不能这样讲。前头两位师侄,也不曾在星辰大阵中陷得这样深,若是他们也爬不起来了,二师兄必定也去扶!” 奚未央:“……” 奚未央不似陆离,若要玩闹起来,他其实对自己这帮师弟的威慑很有限,此刻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直说得奚未央耳廓都急红了,偏偏他还不能解释,——越是解释,这帮家伙越是来劲。 “……都给我闭嘴!” 苏昀朗这几个臭小子,就是稍微给点好脸色,便要得寸进尺的类型,陆离想到就烦,他将他们挨个冷眼瞧了一遍,问:“好笑吗?还要继续笑吗?” “什么师侄?——皎皎你看看你收的好徒弟!” 人道是恨屋及乌,在场别人不知道顾鉴是顾砚的儿子,陆离却是知道。他当年便不喜欢顾砚,油嘴滑舌得惯会挑拨人心,成日里勾着奚未央往那秦、楼楚、馆里去厮混,后又为了个寡妇与家族斩断了联系……可以说,顾砚这个人,简直就是“离经叛道”的代名词。 如今可好,他自己作孽丢了性命,还要把儿子撒手丢给奚未央去养。有些事情陆离根本就不能、也不敢去细想,——顾砚这混账东西,到底把奚未央当成什么了? 好。退一万步来说,人死债空,上一辈的恩怨不去牵连孩子,既然奚未央自己乐意收徒,那就收吧。可说句不好听的,顾砚留下来的这孩子,又是个什么小孽障? 小小年纪,已是满心的痴妄执念。才五岁心便如此不净,等到长大了,那还得了?! 陆离真是越想越气,他指着高台下的奚未央道:“我早便劝你三思,你非是不听。如今茶也喝了,头也磕了,就收来这样一个凡心欲念的徒儿。——我看你往后,要如何去教!”—— 作者有话说:陆离师兄:有些事我都不敢细想! 长大后镜子:……等等,让我仔细想想。 师尊:……你们到底都在脑补些什么莫须有的事情,住脑好吗? 顾砚:虽然我的骨灰已经扬了,但我还能发言两句吗?好大儿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着纯粹的兄弟情呢? 感谢在2022-11-22 21:25:25~2022-11-23 20:1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目连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作为一个长辈, 陆离对顾鉴的这一番评价,已然远远超出了“严厉”的范畴,就差直言顾鉴心性不堪, 不配修仙了。饶是他平素一贯毒舌, 这样的话也实在是太重了,奚未央以为,陆离心中若是当真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私底下来找他说。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更当着顾鉴本人的面,如此“直言”, 该叫顾鉴情何以堪? “师兄现在就说这样的话,是否为之过早?” 奚未央牵着顾鉴的手, 不自觉的握紧了些, 他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决定,将顾鉴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奚未央道:“所谓‘人性本恶’,世人既生, 心中自然便存恶念, 无人能免。因此方才需要父母师长, 善加引导。顾鉴方才五岁, 即便心存执念, 他又懂得何为执念?” 别人或许不清楚奚未央的真实性格, 容易被他“端庄”的外表所惑,陆离却是了解奚未央的很。奚未央看似不言不语,实际上最是巧言善辩,不过是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懒得去与人逞口舌之利罢了。在这方面, 陆离很有自知之明,他也不和奚未央多纠结,只是问他道:“好。你既要这样说,徒弟是你的,我自然也不会多插手。只有一点,——皎皎,你如今觉得他好,也觉得自己能将他教好,这都无妨。可若是将来,你教他不好,又当如何呢?” 奚未央:“……” 奚未央想,自己大抵真的是很“偏心”。 陆离虽然高傲专横,但在所有的师弟妹中,他最疼的就是奚未央。从小到大,奚未央与陆离的关系都很亲密,他也已经习惯了听陆离的话,习惯到甚至连叛逆期都好像不存在。仔细回忆起来,那么多年里,奚未央唯一一次与陆离产生争执,竟还是因为顾砚。 就像是现在陆离质疑顾鉴一样,当年的陆离同样认为顾砚举止轻薄、道德败坏。他完全忽略了奚未央本身内心所克制和隐藏的痛苦与挣扎,将他所有一切的“出格”行为,全部都归罪于顾砚和司空晏,认为是这两个狐朋狗友带坏了他。可实际上,顾砚也好,司空晏也罢,他们的确各自有各自的缺点,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是好人”。如果真的全部按照陆离的标准来算,奚未央私以为,他自己也挺“道德败坏”的。 饮酒作曲演奏歌舞,这些全部都是出于他主观意愿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诱导逼迫他。 那时奚未央与陆离就此吵得险些要动手打起来,后来各自冷静了几天,再见面时谁也没有再提先前的事情,于是那一场争吵便就此心照不宣的揭了过去。谁能想到,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他们两人其实都将往事记得清楚,而当年未决的分歧,如今竟然又在顾砚的孩子身上重现了。 真真是冤孽。 奚未央在心底默叹一声,正欲开口,沉默了许久不曾出声的张衍辰却是忽然抢在了他的前面,说道:“两位师兄都请暂熄心火,先听我一言。” 顾鉴听闻此声,立刻便认出了这便是方才为他一语惊破往事魔障之人。他微微眯起眼睛,向着这说话之人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座七星柱上,盘膝坐着一个青色衣袍的青年人,他看起来大约二十四五岁左右,身形十分单薄,容色也显出些不大健康的苍白来,头发全部束起,只以一支木簪固定,通身上下除那半新不旧的青衣外,再没任何一点装饰,此人正是布下紫极殿中星辰大阵之人,玄冥山的三长老张衍辰。 不管在什么样的世界,“天命”都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而在此一方修仙世界,“天命”玄妙的同时,在修士们的心中,似又会多一重微妙。 常言道,修仙之路即为逆天之路。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修行本就是违逆天数之举,那么由观星卜卦所得来的“天意”,究竟能不能信呢? 答案是,世人嘴上嗤之以鼻,心中奉若神谕。 所有的修炼法门之中,占星卜算之术的门槛最高。若有天赋惊人者,哪怕他们从没系统的学习过相关知识,也一样可以对星辰的变化运行产生微妙的感知。而这一脉修炼之路,本身便不存在天赋平庸者,唯有天才与更天才。 而张衍辰,便是这四境之中,天资最为可怕的观星师。 他既知天文,又晓地理。张衍辰精通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甚至就连玄冥山的护山大阵,都是由他一手设计的。只是可惜,占星卜运乃是泄露天机之事,若想要算得准,必定需要承受不轻的反噬,以至于张衍辰的身体一直都很差,分明是一个修仙问道之人,却还免不了凡人的头疼脑热。 北境的冬日寒冷,顾鉴记得书中曾有写到过,张衍辰十分畏寒,每到冬日,隔三差五便要病一病,如此这般的久了,他渐渐养成了“宅”的习惯,若非遇见必须要他出面的大事,张衍辰可以整整一个冬天都足不出户。 顾鉴当时看见这段时,心里还觉得十分惊讶。他完全不能想象,怎么可能有人在家一呆几个月都不出门。然而今日一见,张衍辰性情沉静,身体单薄孱弱,似乎的确是不爱动弹,更加符合他的状态。要是张衍辰突然活蹦乱跳起来了,顾鉴反倒要觉得奇怪了。 玄冥山众人待张衍辰素来十分珍惜,珍惜小心到好像是捧着一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他一开口,陆离与奚未央便都不敢再辩了,各自平心静气,同张衍辰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张衍辰微微一点头,先是同陆离道:“大师兄,依我之见,这世上本无完人,不过是丑态各不相同。适才星辰大阵之中,我看这孩子,虽确是执念深重,但却并非心存恶念。况且——” 张衍辰静了一静,他的目光转投向了奚未央,“二师兄,你这弟子,的确是与你缘分不浅。你既将他留在了身边,还请务必好生教导。” 星辰照命,凡星辰大阵中所示,绝不会错。张衍辰虽不清楚,为何顾鉴的命星之上,似乎还有一道重叠虚影,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顾鉴与奚未央的纠葛之深,或许会超越此刻所有人的预料,达到一种脱离掌控的地步。 世人制定规则,为的便是凭借规则来约束制衡。是以,所有突破了规则常态的行为与关系,都注定会造就宿命之中的“劫”,而“劫”不可避,越是想方设法的要规避,最后越是可能导致不可预计的恶果,可若要化解……张衍辰想一想星辰轨迹之中,奚未央将来与顾鉴不可避免的不/伦关系,只觉心情复杂,头疼不已。 星辰下众生之相,还真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都有。 天意不可说破,张衍辰斟酌半晌,只能委婉的提醒奚未央道:“师兄,且先不提别人,我今日见你,倒觉你有所不同,所以有话要赠你。” “哦?” 张衍辰难得“开口”,一旦开口,多为天命,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会遭受极其痛苦的反噬。奚未央不敢怠慢,他关切又谨慎的道:“不知是什么话?劳烦师弟指点。” 张衍辰:“——” 张衍辰痛心的看着七星柱下,将顾鉴护在身后的奚未央,禁不住紧紧地攥住了衣袖。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将自己所预知到的,全部都告诉奚未央,让奚未央可以时刻警醒着要与顾鉴保持距离,想方设法的去化解他们宿命之中的纠葛,——然而他不可以。 所有与“天意”直接相关的话语,张衍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想方设法的暗示。 勉强扯出来一点僵硬的笑容,张衍辰望着奚未央,谨慎的道:“师兄,你有所不知,十五年后,你有一劫,乃是红鸾星动。” “可惜水满则溢,月满则缺。千般情浓转瞬逝,油泼烈火一捧灰。” “慎之,慎之。” *** 星辰大阵隐没,紫极殿中众人皆散,唯余下张衍辰性情沉重,他自袖中取出龟壳,有心再占一卦,却不料孟澧泽竟然去而复返,惊得张衍辰心脏都快跳到喉咙口了。 “五师弟怎么又回来了?” 孟澧泽道:“我猜你没有走,便来看一看,你究竟有没有走。” 张衍辰:“……” 张衍辰不动声色的重新将龟甲收入袖中乾坤袋,他微微点头道:“我这便要回去了,五师弟还请自便。” 说罢,张衍辰当真转身欲走,孟澧泽注视着他,也不拦阻,只是淡淡的道:“你说谎了,三师兄。” 张衍辰:“!” 张衍辰心中大惊,他猛然回身,怒视孟澧泽道:“你胡说什么!” 孟澧泽坦然道:“我虽然不知,你究竟预见到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你没有对二师兄说实话。三师兄,你骗了他。——为什么?” 张衍辰:“……” 张衍辰哑了哑,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稍许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勉强镇定的道:“我并没有骗他。十五年后,他的确会因情而陷困窘。这是真话。” “我只是——” 张衍辰微微垂首,他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我只是,不想他陷得太深。” 一段注定不为世俗所容的关系,不仅仅是两情相悦,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如果有些事情注定发生,那么站在张衍辰的立场上,他更希望,未来的奚未央与顾鉴,只是一场贪欢,待得云开雨霁,激/情便也到此为止。除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人能窥得半分异样的蛛丝马迹。 从此之后,于世人前,他们仍旧可以做一对恭敬又不失亲密的师徒。——这样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三师弟这想法一看就是从没谈过恋爱【狗头】 他的想法就是,如果你们短暂且happy的谈段时间结束了,那么别人应该还来不及发现异常,但是如果长期谈下去,暴露的可能性就很大,所以他就骗师尊,未来他的感情不会长久,太动心的话回变成一种自我消耗,师尊相信了【摊手】 明天要值班,可能会晚一点,大概和今天差不多的时间?不管,我会坚持日更的! 第32章 顾鉴现在很慌, 非常慌。 说出来都丢人。刚才张衍辰的那一番话,分明奚未央才是当事人,可事实却是, 身为“情劫”主人公的奚未央, 对此表现得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接受良好,反倒是一旁无甚关系的顾鉴,听完后开始焦虑了。 其实,当时顾鉴听见了“情劫”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是感觉不可思议的。 就, 有那么点离谱。 ——这既不是什么人均几十万岁的神仙世界,也没有历完劫后就能原地飞升, 开启新副本的剧情, 原著里更是从没提过这样的概念,以至于顾鉴在听见张衍辰说出“情劫”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很难具体形容自己当时的状态,但总不过是有一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拿错了“剧本”一样的震撼感, ——在一篇以男主升级为故事主线, 甚至全篇都不存在“后宫”的小说里, 突然出现“情劫”这样的概念, 这合理吗? 很显然, 这不合理。 将要发生在奚未央的身上, 就更是离谱。 顾鉴在心里疯狂唾弃。 这“情劫”,到底是个什么狗东西? 顾鉴努力的回忆了一番自己从前看过的从各类小说和电视剧,发现那里面,主角但凡是经历“情劫”,都注定会被虐得很惨, ——轻则心灵受创,中则身体残缺,重则灰飞烟灭、死无全尸。 顾鉴越想越害怕,手心里都不自觉的开始出冷汗。 莫要说是那最坏的结果了,便是奚未央有可能少根手指头,顾鉴都觉得像是恐怖故事,想都不敢想。至于心灵受创……顾鉴又细细的将张衍辰方才的话,逐字逐句的推敲了一遍。 “水满则溢,月满则缺。” “千般情浓转瞬逝,油泼烈火一捧灰。” 顾鉴心中暗道,这张衍辰想要表达的意思,莫不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凡是太过于完满的东西,都注定不会维持长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四舍五入一下,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张衍辰在明示,奚未央将来,很有可能会遇见一个始乱终弃的感情骗子? 又或者,那人本质上也不完全是个骗子,只是纯粹的渣,把人骗到手以后,就不再珍惜了? 好家伙,那更过分了! 顾鉴简直不能想象,得是多瞎的人,才会不珍惜奚未央啊! 如果是他的话—— 顾鉴的心情忽然低落了下来。 他想,大约没有如果。张衍辰既然敢当着所有人、包括顾鉴的面,提醒奚未央十五年后要小心,那么八成也就代表着,他们这些人与奚未央的情劫都没有关系,所以全然无需不避讳他们。甚至到时候,他们没准还能帮上点忙,时刻关注一下奚未央身边新出现的可疑人士,以降低奚未央在垃圾桶里捡野男人的可能性。 至于为什么在垃圾桶里捡的是“野男人”,别问,问就是直觉。 顾鉴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确信,——奚未央他应该、或许、可能,并不怎么喜欢女孩子。 顾鉴的直觉是对的。只是在此刻,他注定不可能得到自己所怀疑的问题的答案。 奚未央绝没有可能去和自己五岁的小徒弟讨论情感问题,他感受得到顾鉴对他的担忧,然而对此,奚未央只觉得顾鉴很可爱。 再多再多,便是更添了一份贴心。谁说只有女孩子才是贴心小棉袄了?在奚未央看来,顾鉴这个小男孩儿,就同样贴心的很。 别扭又细腻。实在是可可爱爱,惹人疼的很。 “你不用太在意你三师叔所说的话,”奚未央停下了脚步,他取出手帕来,给顾鉴仔仔细细的擦了擦冒汗的手掌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真是场情劫,泰然处之即可,时间会洗净一切的。” “再说了,”奚未央很淡定的道:“还有十五年呢。” 十五年的时间,对于高阶修士而言,似乎也不是很长,弹指一瞬,他们就连容貌都不会产生丝毫的改变,然而十五年的本质,却绝对不短暂。谁也不能预料,在未来的十五年中会发生些什么。奚未央私以为,早在十五年前,便开始担忧起十五年后的事情,实在是很没必要。 杞人忧天,徒增烦恼而已。 奚未央的心情平静,顾鉴却还是不能认同。他抓住了奚未央的手指,问他:“可是师尊,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如果你遇见坏人了怎么办!”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一句话给逗笑了。 “没关系的。”他笑着说,“师尊可以保护得好自己,师尊不怕坏人。” 顾鉴:“……” 顾鉴急了,他一下甩开了奚未央的手,和他说:“你不要笑了!” “你不怕,我怕的!” 什么叫“时间会洗净一切”?顾鉴想,奚未央他怕不是天天工作和修炼,把脑子都给卷傻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的伤害,尤其是感情方面,一旦造成,就很有可能永远无法治愈。那些伤害或许会随着时间陈旧,但却绝对不会消失,它将会成为一道伤疤,长久的横亘在心头,即便有朝一日不再疼痛,也依旧丑陋难堪。 怎么可以这样呢? 抛开“原主”对于他的一切影响,只单论顾鉴穿越以来的这段时间,奚未央、沈清思、沈不念,都已经成为了顾鉴重要的亲人,而在他们之中,不知不觉,属于奚未央的那道天秤早已倾斜,即便不是爱意,奚未央也是顾鉴最最重要的人,重要到顾鉴甚至不愿意看到奚未央皱一皱眉,又怎么可能会舍得,让他十五年后去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混蛋玩意儿欺负? 那太过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鉴决定了。他无比认真的看着奚未央道:“师尊,明日开脉之后,弟子若是天资尚可,便有劳师尊费心教导了。若是弟子天赋不佳,……那也没有关系。” 顾鉴用力的攥紧了拳:“只要弟子可以修炼,便不会有一日懈怠。弟子相信,笨鸟先飞,勤能补拙。我就算是天资再差,苦练十五年,总归不可能一事无成!” 这是顾鉴第一次,对自己男主的身份,感到感恩。 幸好,幸好。 身为男主,“顾鉴”虽然前期被虐的很惨,但是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顾鉴的天资并不差,甚至可以算得上很高。不论是修仙还是修魔,他都足以被称之为天才。 顾鉴就不信了。 他从现在五岁开始,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发挥玄冥山的门风卷起来,以他男主的体质,练个十五年,怎么样也能练成一个“青年才俊”,到时候,所有接近奚未央的奇怪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他全部都打跑。 奚未央:“……” 奚未央听罢顾鉴的“雄心壮志”,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 顾鉴想要努力,这是好事。顾鉴想要保护他,这也是十分值得欣慰的事。然而……奚未央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顾鉴对他,似乎是存在着某种很深的误解。 譬如,顾鉴在听完张衍辰的话后,他总是对奚未央将来会被人伤害这一点深信不疑。 但其实,奚未央根本就没有顾鉴想象的那么脆弱。或者说,不论是从身体还是心理,奚未央都和脆弱这两个字,完全沾不上边。 对于张衍辰的预言,奚未央只能够说,如果他将来真的受了情伤,那么他一定是很爱很爱那个人。也唯有如此,他才会默许对方对自己的伤害。 所以,没有什么可纠结的。即便真如预言所说,他将来的那一场感情/事,注定了短暂无果,那又何妨呢?人心本来就是极其易变的东西,两情相悦的热恋,本身便如烟花般转瞬即逝。如今能够早早地知道结局,在奚未央看来,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等到十五年后,那一段缘分来时,他大可以放心大胆的享受感情所带来的甜蜜喜悦,而无需患得患失,担忧恐惧于兰因絮果。毕竟,他将有十五年的时间,来做这场心理准备。 至于顾鉴小朋友嘛…… 奚未央短暂的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同他解释的太多。一来是他即便解释了,顾鉴大抵也不会相信。二来,和一个五岁的小朋友解释的太多,他真的能够听得懂吗? 与其越说越乱,到不如索性不说。 就像是星辰大阵中所预示的,顾鉴与奚未央一样,他也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奚未央想,如果顾鉴能够因为对他的这一点“误会”,而努力的修炼学习,那这倒也不失为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嗯。需要给予鼓励。 奚未央微微笑着捏了捏顾鉴气鼓鼓的脸颊,调侃他道:“怎么漏气了呢,阿镜?” 顾鉴:“……当然是因为你捏了我啊!” 奚未央听见,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 他用力的抱住了顾鉴,和他说:“阿镜,谢谢你。” “你知道吗?” 顾鉴,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有无数人告诉过我,我需要很努力很努力的变强。因为只有我足够强大,才能够有实力去庇佑北境的安宁。对于这一切的责任,我心甘情愿,多年以来,也已经习惯了去保护别人。唯有你—— “阿镜,我已经记不得有多久了,大抵真的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你是第一个,对我说,想要保护我的人。” “我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那个表情包,就是两只豹子那个。 小豹子的表情包就是:我要用生命守护你 就莫名很符合哈哈哈哈~ 小镜子你还是对你家师尊一点都不了解,人家就算是没吃过猪肉,十几年前看你爹猪跑还少吗【噫】! 感谢在2022-11-24 22:27:32~2022-11-25 23:4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涯旧路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顾鉴曾有意无意的思考过很多种讨奚未央开心的方法, 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要哄奚未央开心,居然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 人强大的久了, 大抵就会逼着自己忘记脆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奚未央其实并不真的需要顾鉴的保护, 他只不过是在习惯了别人理所当然的依靠时,忽然再度意识到,原来自己仍然可以有“依靠”的人。 这样陡然的脆弱令人心惊。奚未央想,如果他年轻个十岁,心也还能柔软的保持感性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 现在已经被顾鉴天真又真挚的关怀,感动到流眼泪了。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 奚未央应该哄着顾鉴的童言童语, 然后告诉他,自己才是师尊,所以并不需要弟子的保护。然而没有人能够时时刻刻的保持“理性”,奚未央难得也会想要放纵一把, 寻回些完全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想法的肆意感来。于是最后, 他虽然仍旧是在哄顾鉴, 说出来的话却成了:“君子一言九鼎。阿镜, 要记得保护我啊。”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这句满含笑意的话, 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师尊你……同意了?” 奚未央点点头, 他屈指刮了一下顾鉴的小鼻尖,笑着问他:“我为什么不同意?” “我那么疼你,总也该向你讨点好。只是不知道,某个小朋友十五年后,还记不记得自己现在说过的话啊?” “记得的!”顾鉴赶紧保证:“一定记得的!” 顾鉴说:“师尊你放心, 我回去就写张条子。不,不对,纸条不行,我得刻块木板,就挂在房间里,天天看天天看,一时一刻也不会忘。” 奚未央:“……噗。” 真是个傻孩子。 奚未央也不知怎么了,忽然也跟着顾鉴一起犯了傻气,他忍不住问顾鉴道:“那你准备在木板上刻什么字呢?” “唔……” 顾鉴满脸严肃的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想出了个最满意的答案:“决不能让师尊伤心。” “如果有人让师尊伤心,我就——” 【我就杀了他】 顾鉴顿了一顿,他尽可能自然的改口道:“我就把他打跑。” 奚未央并没有太过于留意顾鉴的短暂停顿,他只是纯粹的觉得欢喜。奚未央弯起眉眼来笑一笑,点头答应顾鉴说:“好啊。” “我相信你。” “只是……” 奚未央忽然促狭的一笑,不怀好意的问顾鉴道:“阿镜会写这些字吗?” 顾鉴:“……” 顾鉴麻了。 这世上还有比奚未央更会破坏气氛的人吗? 天知道,顾鉴原本满心的认真严肃,在奚未央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全部都变成了草泥马在奔腾啊! 感受到顾鉴的石化,奚未央自然而然的认为是自己说对了,于是他又满意的宣布了结果:“阿镜果然不会写啊~” 顾鉴:“………” 顾鉴:师尊,请你不要说话,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人,可以吗? ——那当然是不可以。 只听奚未央又道:“不会写,没有关系的。” “师尊教你。” 顾鉴:“……!” 顾鉴用力的点头,心满意足的笑了。 这才对嘛。 虽然奚未央总会出其不意的语出惊人,但他总算还不是一根彻头彻尾的木头。 顾鉴决定稍稍得寸进尺一点。他双手搭在奚未央的肩头,问他:“师尊只教我写这几个字吗?” 奚未央摇头,说:“你想要学什么,我都教你。” “一言为定!” 顾鉴果断的道:“师尊,我想要学写名字。” “我想要知道……我和师尊的名字,应该怎样写。” 顾鉴自己的名字,他是真的不会写。说的不好听一点,他这名字的繁体字难写得都能抄哭小孩儿,但“奚未央”这三个字,其实是简繁一样的写法。顾鉴可能毛笔字写的没有钢笔字那样好看,但他认认真真写的话,其实还是能写好奚未央的名字的。可这又怎么样呢?顾鉴就是想要奚未央能够亲自教他,——站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可以吗?” 奚未央微微点头,他笑着答应顾鉴说:“好。” 这一桩事就算是定下了。只是写字是件需要定定心心去做的事情,今日天色已晚,明日顾鉴又要迎来他人生中的大事,故而今明两天,必然是没有可能了。 顾鉴后知后觉,这才明白过来,奚未央和沈不念说,从后日开始来监督他写字,是个什么缘故。 每个修士一生之中,会遇见多少重要的事,这自有不同。然而在这些事中,除却生死以外,应当有一桩,是默认每个人都一样的。 那便是开脉仪式。 凡是能够修行之人,身体之中会自然存在灵脉,使用脉灵石,可以探查得出一个人体内究竟具不具备灵脉,如果脉灵石显示存在,则意味着这个人可以修炼。修士体内灵脉的完整性与充盈纯净的程度,代表着这名修士的先天天赋,这是很残酷的一件事情,因为天赋即是修行的基石,在修界之中,鲜少有人是真的不努力的,然而天才的努力,为的是在来日登顶,平庸者的努力,最终的结果却往往仍是平庸。 若将灵脉的先天天赋以水流来比喻,那么天资高者,便是江河湖海,天资弱者,穷其一生也依旧是溪流。这其中的差距,是任何人都无法弥补的。 顾鉴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师尊,……你怎么就确定,我能修炼呢?” 奚未央也没拿脉灵石给他测过啊! “测过的。” 奚未央说完这一句,忽然沉默了,顾鉴感受到了他一瞬低落的情绪。奚未央静了好一会儿,方才重又开口,他平静的道:“在你刚百日的时候,你的父亲,就给你测过灵脉。” “你的天资很好。” 虽然修界之中从不乏人大器晚成,几十岁了才开始修炼,但开脉仪式,总还是越早越好。因为孩童的身体尚未成长,在开脉仪式上将他们体内的灵脉尽可能的拓开后,他们的灵脉将会随着他们身体的成长而愈加的完整稳固,这对他们未来的修行,将会有很大的好处。各宗门与家族之中,若测得孩子可以修炼,往往三四岁就会为之开脉,沈清思和沈不念之所以是在玄冥山举行的开脉仪式,那是因为他们的家庭情况复杂,导致了他们姐弟两总在被故意忽略,而他们同父异母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其实也是三四岁的年纪,就在家中举行开脉仪式了。 顾鉴不由得思索道:“那为什么……难道是我爹爹,不想我开脉修炼吗?” “怎么可能呢?” 虽然顾砚脱离了家族,选择了余生隐居山野,但他从未懈怠过自己的修炼,奚未央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当年顾砚用脉灵石测出孩子的天赋时,兴奋的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他只是……” “只是更希望,能够由你自己,来为自己的未来做决定。” 灵脉已开,便相当于踏上了一条永远也无法回头的路。且这条路并不好走。顾砚固然是希望自己天赋优异的儿子能够在仙路上一展声名,然而衣食无忧,恣意快活一生,这又何尝不痛快呢? 顾鉴是他唯一的孩子,顾砚实在是太喜欢、太珍惜他了,以至于手足无措,不敢轻易的为自己最重要的人,做下任何一项决定。 【不如等他长大一些……哈呀,也不用太大,就六七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差不多也该懂事了。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娃娃,要送去学堂读书一样,到那时候,我就让他自己做决定,究竟是想要修炼,还是选择做一个平凡人,没心没肺的过这辈子。】 【未央,你觉得呢?】 【……修炼吧。】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 顾鉴发现,每当奚未央的眼神开始变得遥远飘忽,若有所思,且眉目柔和,隐隐含着笑意时,那么十之八/九,他就是在想顾砚。 顾鉴忍不住微微皱眉,心底莫名生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这么开心的吗? 奚未央和顾砚的感情的确是好,只是会不会,有点太好了? 关羽会想着张飞露出笑容吗? 不可能的吧。 从顾鉴能记事起,到现在五岁,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奚未央这个“叔父”,出现的频率其实并不高,只是当遇见一些节日的时候,他总会在。譬如去年过年时,他就带着沈清思和沈不念,一直在顾家住到了元宵节过。 对于真正的五岁的顾鉴来说,他其实并不怎么关注奚未央,相比于奚未央本人,他还是更加喜欢奚未央每次送给他的各种小礼物。况且在父母之间,小孩子往往会有一个更怕一些的人,顾鉴不巧就是更怕父亲,奚未央又每次一来,几乎就和顾砚形影不离。他们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那时的小顾鉴对此只觉开心得很,——他爹爹的注意力都给了叔叔,就没工夫管他了。 如今再想来,顾鉴却只觉得细思极恐。 并且,如果小顾鉴的记忆没有发生错乱的话,顾鉴记得,奚未央和顾砚,貌似还经常搂搂抱抱,喝酒聊天能喝到深夜,甚至好几次,顾砚都是直接去客房和奚未央一起睡的,连自己的卧房都不回了。 就很过分! 顾鉴恍恍惚惚,一个可怕的念头,无法克制的在他的脑海中成形。 如果奚未央真的不喜欢女孩子,是个天然弯的话,那他和顾砚,会不会是——?—— 作者有话说:老爹:救命啊,我要为自己正名!——勾肩搭背一下怎么了,怎么了!而且他一年最多来个两三次,过年住半个月是为了徒弟能找个同龄人玩的开心,平时最多呆个一两天,我们小半年没见话多想聊有问题吗?有问题吗! 镜子:可是你们一起睡! 老爹:拜托,你清醒一点!我要是半夜喝了酒回屋,你娘会把我赶出去的! 【顾砚:今天也想要活过来把臭小子暴揍一顿呢,微笑】 感谢在2022-11-25 23:48:33~2022-11-26 23:1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自由而快乐的风 2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猜测与怀疑是一只潘多拉的魔盒, 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合上,即便是努力的遏制住了后续, 已经存在的想法也不会消失。何况人总会更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情, 哪怕那些事根本就毫无依据。 ……或许,也不能说,就完全的毫无依据。毕竟眼见为实,每回奚未央来拜访顾砚一家时,顾夫人总会和小顾鉴说,让他不要去打扰父亲和叔叔, 乖一点自己一个人玩。 亏得当时的小顾鉴什么都不懂,居然还相信了。 现在再想想, 顾鉴真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顾砚和奚未央难道是在聊什么机密吗?怎么还就不能打扰了呢?哪怕真的是机密,聊一个白天聊不完,晚上还得继续聊? 顾鉴他也有朋友,但他从没有和哪个“好朋友”如此难舍难分过。倒是大学住宿的时候, 他见证了两个舍友的恋爱经历, 热恋期的人, 倒的确是常常一聊一个通宵。 顾鉴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了。 离谱又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愈演愈烈。顾鉴不敢想象, 如果自己的设想是真的, 那么对于顾砚而言, 奚未央也好,儿子和妻子也罢,他们究竟都算是什么人呀?! 而他现在与将来,又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奚未央呢? 顾鉴紧张又忐忑, 他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甚至久违的叫起了奚未央叔父,“师……叔父和爹爹的感情真好。” 顾鉴的十指不自觉的扣紧到了一起,他开始胡编乱造道:“爹爹以前,也总和我说师尊的事情。” 奚未央:“……” 奚未央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略显诧异的又重复问了一遍:“你爹爹?” 顾鉴:“……” 谎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那顾鉴也就只能再硬着头皮的继续编下去。他点点头,说:“是,是啊。” 奚未央:“……” 奚未央深呼吸了一口气。 平静,他要保持平静。 努力保持平静的奚未央拳都攥紧了,他短暂的在心底挣扎了片刻后,终于还是选择问顾鉴道:“那你爹爹……都和你说我些什么?” 顾鉴:“……” 顾鉴心道:你想要他说你些什么? 本身这事儿就是编的,顾鉴对奚未央过去和顾砚的事情也不了解,他哪里能说得出个具体?幸而他还是个孩子,小孩子的话总能用天真幼稚这类理由来找补。于是顾鉴顿生底气,他大声的对奚未央道:“他说你好,说你特别好!” 奚未央:“……” 奚未央松了一口气,原本下意识紧张的心情此刻完全的放松了下来。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说:“这样啊。” ——总算顾砚没有和儿子胡说八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看来,面对自己唯一的孩子,顾砚还是能好好“做个人”的。 天知道奚未央刚才有多紧张。 如果顾鉴纯粹只是顾砚的儿子,那顾砚爱和他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自己不知道,奚未央就觉得无所谓。可现在,顾鉴不仅仅是顾砚的儿子,还是他奚未央的徒弟啊! 奚未央光是想一想,顾砚有可能会和他的小徒弟,说起一些他们当年的糗事,他就控制不住的头皮发麻,甚至还有一点想要脚趾抠地的冲动。太尴尬了,这真的是一种除当事人外,谁也无法共情的尴尬和丢人。 毕竟,奚未央相信,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会希望从自己的徒弟嘴里听到说:我爹爹告诉我,师尊你当年喝醉了酒,抱着根柱子一边哭,一遍喊自己真的很想娘亲吧? 且就是这样一件小事,那么多年来,顾砚每回见到奚未央,都要拿出来说一遍。说完了,他还要再感慨一番,说今时不同往日了,奚未央的酒量不似从前,当年那样喝醉了的名场面,可惜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每每这时,奚未央就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可惜?可惜个鬼。 如果不是司空晏那个混账玩意儿,故意把酒兑在一起给他喝,他当年也不会醉好吗! 作为同伙的顾砚,到底是哪里来的脸,把这事儿一遍遍拿出来说的? 亏得顾砚没有真的和顾鉴讲,要不然,奚未央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气到去把顾砚的牌位痛骂一顿。 这头奚未央是在庆幸自己免于社死,却是不成想,他松一口气的轻快神情,落在了顾鉴的眼里,就变成了——听见顾砚说他好,奚未央就那么开心吗? 凭什么呀? 顾鉴心中无端溢满了委屈与不甘:奚未央你有什么好开心的?顾砚根本就没怎么在妻儿的面前提过你。他根本就不在意你,觉得你特别好的人,分明就是我啊! 顾鉴心里不忿,却又忍不住的还想要继续自虐。他想了想,咬着牙又问奚未央道:“那师尊呢?师尊觉得,我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奚未央:“他啊……” 每一个人心里,看待人或事的态度都不一样。顾砚年少时风流名声四境皆知,到头来却是为了顾鉴的母亲,拒绝了家族所安排的联姻,最后又因为此事,闹到与家族决裂。谁也没有想到,一个风流多情的世家公子,最后居然成了一个情种,又因为苏窈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甚至还是一个被嫁给将死之人冲喜的寡妇,所以顾砚的痴情并没有成为一桩美谈,相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顾砚都是四境之中一个声名狼藉的“笑话”。 后来,时间渐渐过去,新闻覆盖了旧闻,隐姓埋名销声匿迹的顾砚,依照他的誓言,彻底的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有些人还记得他,更多的人早已经遗忘。那名为“顾砚”的笑话与风波逐渐平息,——世事大抵如此,浪潮汹涌过后回头去看,不过是一片虚幻的泡沫,亦或者,连泡沫都不复存在。 作为顾砚的挚友,奚未央清楚的知道顾砚的几乎每一件事。许多人都说顾砚不像样,甚至是骂他没有良心,对不起家族的多年栽培……站在不同的立场,奚未央没有资格去说任何人的看法是错误的,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他认为顾砚很勇敢。 奚未央永远也抛不开、放不下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责任。在做几乎每一件事情之前,奚未央都已经习惯了三思而后行,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像顾砚一样的随性。所以奚未央羡慕顾砚,即便顾砚的有一些行为,他也不见得认同,但他依然羡慕对方,因为顾砚有着他一生都未必能有的“勇气”。 要同一个孩子,去形容他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奚未央不论这么想,都觉得不恰当。最后,他反问顾鉴:“阿镜觉得呢?” “在你的眼中,你的爹爹,是一个怎样的人?” 顾鉴:“……” 顾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毫无疑问,顾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如果顾鉴没有生出那些不该存在的怀疑的话。 可惜,怀疑一旦存在,便像是在人的心底里扎了根。它一点一点的蔓延生长,令顾鉴所有对于父亲的记忆,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究竟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男人都是擅长欺骗与表演的生物,甚至就连感情和欲求都可以大言不惭的区分作两样。顾鉴好像是在努力的说服着自己:“我爹爹他……很爱我和我娘。” “是。” 奚未央点了一点头,他认真的告诉顾鉴:“这就够了。” “不论将来,你听见有人如何的讨论、评价你的父亲,阿镜你记住,那些都不是你需要去为之烦恼的东西。” “因为,顾砚他是你的父亲,不是他们的。” 奚未央道:“你可以感受得到你爹爹对你和你母亲的爱,但是他们感受不到。人云亦云何其容易,只要照着说就好了,甚至都不需要耗费脑力去思考。要是为了这些废话自寻烦恼,蠢货就成了你自己了。” 顾鉴:“……” 顾鉴隐露诧异。 奚未央见了,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 顾鉴摇了摇头,他看着奚未央道:“没什么。只是……师尊你,居然会说人是‘蠢货’诶。” 奚未央:“……” 奚未央思考了一瞬,“蠢货”这个词究竟算不算脏话,思来想去,他觉得应该不算,但是当着小孩子的面,下次还是要注意一些,不说这样的话为妙。 却不想,在他还没有开口前,顾鉴已经说道:“师尊说的话,弟子记在心里了。” “我相信我爹爹。” 或者更准确一点的说,应该是,相比于突然无端的揣测,顾鉴此刻选择,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东西。 在小顾鉴的记忆之中,顾砚、苏窈,还有他,他们就是无比温馨和乐的一家人。就像是奚未央所说的,顾砚爱他们。顾鉴愿意相信这样的感觉,也愿意相信奚未央。 只是…… 顾鉴似乎还是很不安,他忽然缩进了奚未央的怀里,抱着他说:“师尊,我害怕。” 害怕? 奚未央猜,顾鉴是在害怕些什么呢?害怕那些杀害他父母的仇人吗? “别怕。” 奚未央安抚的回抱住了顾鉴,他轻拍着顾鉴的后背,和他说:“阿镜,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你大可以不必想的太多。因为师尊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 顾鉴:“……嗯。” “我是师尊最重要的人吗?”顾鉴闷闷的和奚未央强调,“师尊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奚未央点头,他认真的答应顾鉴:“你是。” 顾小朋友终究还是缺爱又敏感。奚未央想,反正他这一辈子,应该也不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了,徒弟虽然收了三个,但顾鉴似乎终有不同,除却师徒之谊外,奚未央愿意将顾鉴当做是自己的孩子。 顾鉴不知奚未央心中的真实想法,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确定自己在奚未央心目中的重要程度。既然奚未央说了他最重要,那么从今往后,他就是最重要,也只会有他最重要。至于从前,奚未央在意谁、喜欢谁,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除却十五年后那个莫名其妙的“情劫”以外,其余所有,在顾鉴的心里,从此都可以一笔勾销。 “好。” 顾鉴窝在奚未央的怀里,和他说:“师尊,我当真了。我相信你。所以今晚,你能不能陪陪我,别让我一个人睡呀?”—— 作者有话说:师尊:为什么?难道你尿床? 镜子和师尊两个人的想法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各说各的居然还都对上了,而且完全不觉得自己的理解是错误的【摊手】 唉,我努力的让小镜子快快长大~ 今天的小镜子也在努力生长中~ 感谢在2022-11-26 23:11:13~2022-11-27 20:1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片小银杏 9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顾鉴这小孩惯会打蛇上棍,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奚未央再知道他的德行不过,——原来先前撒了那么久的娇, 居然是为了提这一点要求呢。 顾鉴的年纪这么小, 奚未央有时候想想,叫这么一点大的孩子,自己晚上一个人睡,他也会担心顾鉴害怕不害怕,甚至还会忧心顾鉴夜里知不知道要起夜。不过,从事实来看, 顾鉴小朋友很棒,那么久以来一次床都没有尿过, 他的这些担忧, 委实是多虑了。 奚未央问顾鉴:“怎么忽然想要我陪你了?” 顾鉴微微摇了摇头,说:“不是突然。” “其实一直都想,只是怕师尊不答应。” 奚未央:“?” 奚未央道:“原先怕我不答应,现在又不怕了?阿镜, 这是个什么缘故?” 顾鉴说:“现在也怕的。可是明天……明天要举行开脉仪式。师尊, 我怕疼。” 人可以脆弱, 但是不能一直脆弱。否则, 这因为“脆弱”而引起的心疼, 便该要变得不值钱了。 开脉究竟有多疼, 顾鉴没有经历过,他也不敢多想。毕竟作者可是写了,男主在疼晕过去之后,又被活活的疼醒过来一次,最后再度疼晕, 这一回倒是没醒,直接昏迷到了第二天。虽然他醒来之后神清气爽、身轻体健,但在开脉之时,他还是承受了非人的疼痛,这是顾鉴避无可避的。 顾鉴的确是想要和奚未央撒娇,也的确想要赖着和奚未央一起睡,这些都是真,可将那些私心全部抛开,顾鉴怕疼这一点,更是真的不能再真。 许多人以为,成年人怕疼,尤其是男人怕疼,是一件非常矫情的事情。实则不然,每个人的痛阈不同,有些人天生痛阈就低,同样是被拧一把,顾鉴所感受到的痛感,可能就要比其他人强烈。顾鉴能够忍得住疼,这是一回事,但他怕不怕疼,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痛觉比别人敏感了那么多年,要说顾鉴不怕疼,他自己首先站出来不同意。 ——那可是痛度仅次于废灵脉的开脉啊! 顾鉴怎么能不怕! 原著里顾鉴开脉仪式时,奚未央也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并没能亲自到场,所以为顾鉴开脉的人,就成了他的五师叔,孟澧泽。顾鉴也不清楚,这个开脉仪式,是一定非得这么疼,还是可以缓着点疼。但总归,现在奚未央就在他的身边,不论有用没用,提前和师尊撒个娇讨个饶,总是没有错的。 顾鉴抱着奚未央的手臂,满眼都是亮闪闪的希望,他试图和奚未央讨价还价:“师尊,我听说开脉很疼的,我特别怕疼。所以,……可不可以,轻一点?” 奚未央:“……” 奚未央也知道开脉疼,毕竟每个人都经历过,他小时候开脉的时候,也疼得险些昏过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奚未央一向很清楚,但问题是,“不能轻一点。”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够。 “开脉本身,便是一个将你体内原本干涸狭窄的灵脉冲开,令它能够汲取天地灵气的过程。诚然,决不能够用力过猛,否则一旦损伤了灵脉,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但如果因为怕疼而没有将灵脉完全冲开,导致将来你修炼时经脉阻滞,这同样会害你一生。” 所以,奚未央劝慰顾鉴道:“阿镜,没有人是不怕疼的。勇敢一点,忍一忍就过去了。好不好?” 顾鉴:“……” 顾鉴的心里觉得不太好,但是没用,他再怕疼,也只能硬着头皮咬牙点头,说:“好。” “不过,”顾鉴故意问奚未央道:“师尊也怕疼吗?” “自然。”奚未央微微的点了点头,他淡淡笑了笑,语调平静,“这世上,哪里会有人真的不怕疼呢?”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忍”字罢了。 心上悬刀。 这是多么的贴切。 在奚未央年少的时候,他其实不大懂这个道理。如果说顾鉴的痛阈低,那么奚未央恰巧正与他相反,在疼痛感知这方面,奚未央的耐受程度一向很高。是以,在奚未央小的时候,他总是天真的认为,人所需要忍耐的极限,莫过于疼痛,而忍痛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直到成年之后,自由与幼稚,一道被逐渐的剥离禁锢。奚未央也不知是在哪一天、哪一刻,猛然惊觉,随着他的实力越来越强、地位越来越高,他不仅不能够随心所欲,反而年龄的增长与身份的改变,将他套入了无尽的枷锁。身在其位,有数不清的事,是北境首座的不可为。至此,奚未央方才清晰的明白,究竟何为刀悬心上。 “怕疼并不是件丢人的事情。”奚未央安慰顾鉴说:“如果疼得狠了,真的没有必要强忍着不出声。不过,你明天大抵也发不出声音来。” 顾鉴:“啊” 顾鉴疑惑:“为什么呀?” 奚未央于是,很贴心的和他解释:“当然是因为,我会给你团布咬着。不然,你疼得咬伤了舌头可怎么办?” 顾鉴:“……” 顾鉴选择从现在就开始沉默。 【微笑jpg.】 思虑周全固然是好事,但奚未央竟然已经连堵他嘴的布都准备好了,这委实也太“周全”了一些,即便顾鉴知道他是纯粹的出于好意,也依旧忍不住头皮发麻。 ——就好像在原著中,奚未央分明是为了不让男主失去控制,被吞噬成魔,然而他的处理方式却是那样的痛苦与极端,伤人又伤己。 套用一句经典的魔性台词,那就是:男主你虽然成为了一个不能自理的废人,但奚未央他可是痛惜得险些丢了半条命啊! 隔世里的冤孽情债,到如今想来,原主的灵魂似乎依旧心绪难平。——却又似乎,也仅止于那一点心绪难平了。 毕竟,如果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连起来看,原主也不见得就完全占理。许是随着两道灵魂的逐渐融合,顾鉴虽然仍有许多事情记不清楚,但他隐隐约约,也能够慢慢模糊感知到,原主所经历的那些故事了。 原主不想变成废人,想要逃离玄冥山,这些顾鉴都能够理解,只是除却理解之外,就连顾鉴,也忍不住要说一句,他的确是挺下作的。 所以也不要怪玄冥山给他下通缉令。这种下药强上完师尊后,跪地痛哭深刻忏悔,然后趁着对方一时心软,继续打感情牌忽悠,最后还要卷走师尊乾坤袋的感情骗子,的确是恶心人的很。顾鉴代入思考一下,如果沈清思遇见了这种渣男,他也得恨得想把对方大卸八块。 原主对奚未央挖他的丹田心有怨念,又因为欺骗了奚未央而心存愧疚。这两种情绪在顾鉴的心中交织,最后竟然逐渐演化作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顾鉴忽然恶向胆边生,他盯着奚未央的脸看了几秒钟,正在奚未央疑惑时,恶劣的向着奚未央的腰侧伸出了魔爪。 奚未央:“——哈?!” 谁也想不到,奚未央这样一个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狠人,他居然!怕痒! 奚未央的痛阈与痒感,简直就是反比,他有多能忍疼,就有多么的怕痒。——别问顾鉴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原主带给他的直觉。 “阿镜——!” 突然被“攻击”,奚未央险些本能地要将顾鉴一脚踹开,好在最后理智占据了上风,奚未央硬是忍住了。不成想,他对顾鉴心软,顾鉴对他,却是半点也不手软,得寸进尺的挠腰侧还不够,急的奚未央脸都涨红了。他倒是想要推开顾鉴,又怕用力过猛伤到孩子,可若是不用力…… 奚未央就只能被顾鉴按着“欺负”。 甚至,他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一开口,便是控制不住的笑:“哈哈哈哈哈……你停……哈哈哈,你走开啊……哈哈哈哈……” “师尊这么怕痒?” 虽然心里大约有点数,但奚未央的真实反应,还是超乎了顾鉴的预料。看着奚未央这样“痛苦”,顾鉴也有些于心不忍,总算是停了手,他想了一想,又建议奚未央道:“要不要,我也给师尊挠回来?” 奚未央:“………” 奚未央的身体微蜷,侧躺在榻上笑劲仍存。他头上束发的发簪被顾鉴闹得脱出去了一半,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蓬松散乱,额角落下的鬓发沾染了汗湿,全部一丝一缕的黏在额头与脸颊上。顾鉴跪坐在奚未央的背后,他看不清奚未央此刻的神情,眼中只有一截泛着薄红的修长颈项,以及那藏在乌黑发丝间,几欲滴血的一点圆润耳垂。 “我好想……现在就能立刻长大。” 顾鉴怔怔的注视着身前的奚未央,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好像仅仅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呢喃,偏偏奚未央气息才缓,他稍一定神,落入耳中的,便是顾鉴的这一句话。 长大? 小孩子似乎总会盼望着,自己能够快快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可是,做个大人,又有什么好的呢? “为什么要想立刻长大?” 奚未央的呼吸,终于完全的恢复了正常,他转过身来,就这样躺着望向顾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存在任何顾虑,也不需要承受任何压力。——所有奚未央这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他都期望着,能够在顾鉴的身上实现—— 作者有话说:咳咳,你们应该知道镜子为啥想要长大…… 总感觉后面这段我写的很柴,但是不敢细写,怕有敏感词…… 上辈子镜子为了逃命,的确是在骗人,但就像是师尊之前说的,如果他被骗了,只是他愿意被骗┓( ` )┏感谢在2022-11-27 20:11:41~2022-11-28 22:2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鐵髏瓤一一幸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作为一个成年人, 顾鉴有不赖床的自觉,——除非是忍不住。 奚未央已经很放纵顾鉴了,辰末巳初方才开始催促, 然而顾鉴只要想一想开脉这件事, 内心就充满了抵触,他将被子蒙过头顶,开始假装沉睡的蚕蛹。 奚未央先是不管他,兀自更衣洗漱,等到一切完毕,这才又开始叫顾鉴:“阿镜, 我知道你醒着,你还准备在被子里躲多久?” 顾鉴:“……” 顾鉴闷在被子里, 哼哼唧唧的扭了扭, 他不情不愿的探出半张脸来,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奚未央,说:“师尊,我昨夜没睡好, 我困。” 奚未央:“我知道。” 奚未央也不是那种深度睡眠的人, 或者说, 修炼修到了他这个地步, 除非是重伤昏迷, 否则正常状态下, 他们是几乎不可能陷入“沉睡”这种状态的。顾鉴昨夜躺在他的身边辗转反侧,接近凌晨方才熬不住的迷迷糊糊睡去。奚未央也不直到,顾鉴这样小小的年纪,究竟能有什么心事,五岁就开始失眠了? 顾鉴:“……” 如果要顾鉴总结一下失眠的原因, 那大概就是喜忧参半吧。 能够和奚未央睡在一张床上,哪怕只是并排躺着,顾鉴心中也依旧激动的不行,恨不能在床上翻跟斗打滚。奈何快乐总是短暂,顾鉴转念想到,再过几个时辰,他就要忍受开脉那非人的剧痛了,心中所有的快活喜悦顿时减半,真真是越想越怕,恨不能长叹出声。 昨日听见顾鉴说怕疼,奚未央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谁都不是受虐狂,不怕疼,难道还喜欢疼吗?但问题是,顾鉴的这种怕,是不是有点怕过头了? 沈清思和沈不念开脉的时候也疼,但他们哪怕是自我安慰,也要安慰自己说“不怕”,哪有像顾鉴这样,越想越怕,能赖则赖的? 奚未央对顾鉴道:“你再是赖,也一样躲不掉。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阿镜,你是自己乖乖的起床呢,还是要师尊来提你出来呢?” 顾鉴:“……” 顾鉴欲哭无泪的道:“不劳师尊动手,弟子这就自己起来。” “不过……” 奚未央:“不过?” 顾鉴一面坐起身,一面同奚未央提要求:“今晚,师尊还能陪着弟子吗?” 奚未央点头,想也不想便道:“自然。” ——按顾鉴这般模样,奚未央只怕他八成是要晕,那自然是要陪着的。 顾鉴闻言,心中舒坦了不少,又开始得寸进尺的问:“那后日呢?” “后日,师尊还能……不,不对,是弟子还能,陪着师尊一起睡吗?” 奚未央:“……” 顾鉴的眼神实在太期待,这是奚未央从未见过的。回想他自幼在玄冥山、在奚云逸的身边清修,多年以来,奚未央所见之人,包括他自己,大多见惯了“世面”,也习惯了隐藏,少有将喜怒形于色之人。就连沈不念这样的孩子,也从小就被教导要端庄有礼,不得大惊小怪。——哪里像顾鉴,只为了这样一点小事,两颗眼眸,便能如此明亮,完完满满的,全都装着他。 奚未央心里觉得顾鉴这是不知礼数,仗着自己宠溺便放肆胡来,他分明应当拒绝。然而被人依赖,被人仰慕的感觉总是容易蒙蔽人的心智,奚未央亦不能免俗。他对顾鉴的偏爱又一次打败了理智,奚未央算是看穿顾鉴了,于是索性问他:“只有后日?” 顾鉴:“……?” 所以,奚未央这话的意思是,可以不止后日? 顾鉴大惊,心想,竟还有这等好事?! “不不不!” 顾鉴赶紧摆手,他这回倒是诚实的很,告诉奚未央道:“弟子日日都想同师尊一道睡的。只是,只是生怕师尊嫌我黏人不愿意。” 奚未央听罢,点头赞同道:“嗯。你是怪黏人的。” “日日同你一起睡,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奚未央本来下意识想开句玩笑,说否则你将来的道侣可该怎么办,转念一想,顾鉴现在才五岁,懂什么道侣不道侣的,于是便又将这句话给忍回去了,只同他道:“你若是勇敢些,快快起来,为师便允诺你,你在这心渊境里住着时,我许你同我一道,可好?” “此话当真?!” 顾鉴强调:“只要我在这心渊境中住?” 奚未央不曾多想,他点头答应道:“是。” 奚未央心道:能有多久呢?等顾鉴参加完明年的春考,便就回一叶院去和沈不念住了。总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小家伙黏人,要一起睡,那就随他好了。 岂不知顾鉴一早就将空子给钻好了——只要他在这心渊境里住?那谁知道他能住几回。又不是这几个月里呆完,他就这辈子不进来了。到时候…… 总归是奚未央自己承诺的,便是他往后要赖,那也是顾鉴占理。 这头讨不着好,总还能有别的地方占便宜。顾鉴哪能让自己做亏本的买买? 顾鉴伸出手掌,和奚未央说:“那就击掌为誓,师尊说的话,可不许反悔!” 奚未央眼看顾鉴这严肃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这么认真?” 顾鉴点头,较真的道:“我很当真的。” “那好,”奚未央笑着同顾鉴的掌心贴在了一起,说道:“现在阿镜满意了吗?” “满意!” 简直就是太满意了,满意到恨不能抱着奚未央用力的亲一口! 顾鉴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骗的人啊! 你说奚未央单纯吧,他其实见得多了,可你要说他世故吧,他在同人许诺之前,又完全不会去怀疑有没有陷阱。顾鉴突然很好奇,奚未央是对所有信任的人,都如此的放心,还是仅仅只对他偏爱? 可惜,这疑虑只能暂且存在心底,不能问,一旦问了,顾鉴的小算盘,便就要露馅了。 成功给奚未央埋了好大的一个坑,顾鉴心中满是欢喜,甚至,只要想到自己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可以抱着他家香香的师尊睡顾鉴就连开脉,都不觉得有什么难的了。 嗐。就像是奚未央说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既然总归是要痛那么回的,那就忍忍呗。 不就是晕过去两回嘛。好事儿啊!顾鉴就不信,自己的痛觉能敏感到晕过去了还痛,他安慰自己,就当是睡了两觉,睡醒之后,一切的痛苦都会过去,他将可以开始修炼,就像是顾鉴答应奚未央的那样,他要努力的卷起来,成为新一届的玄冥山卷王,也只有这样,十五年后,他才可以有底气,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 开脉仪式,是一个决不能被打扰的过程,因为一旦为孩童开脉的修士受到外界影响而心绪不定,下手出现失误偏差,那么被开脉的孩子,就很有可能,因此而断送仙途。 玄冥山财大气粗,为开脉事宜,甚至不惜斥巨资建造了一座“玉楼”,这玉楼好似一座高塔,因为外层以纯白灵玉为墙,故而得名。不夸张的说,除却玄冥山的护山大阵之外,这座用来为弟子们开脉的“玉楼”,绝对是玄冥山防御最强的地方。 奚未央牵着顾鉴的手踏入玉楼,顾鉴只觉这楼中面积,分明要比在外面所目测的更加宽阔许多。奚未央同他解释道:“这是拓展阵法,最大可以延伸拓展实际面积的一倍之多。” 顾鉴惊叹的点头。其实乾坤袋这东西,便是拓展阵法的产物,只是根据储物需求的不同,其中会折叠数量不一的拓展阵。拓展阵法本身不难,只是很基础的法术,奈何随着被拓展空间的大小不同,所需要用的灵石数量也天差地别。似玉楼这样大的空间……顾鉴只能说一句,玄冥山果然是财大气粗。 玉楼共计九层,每层有九间,共计八十一间可以被完全封闭起来的玉石房间,这些房间一旦关闭,哪怕是极其强烈的攻击,内部也很难感受到,可以说,玄冥山为了门下弟子开脉时的绝对安全,真的是花了很大的财力与人力,去建造这座玉楼。 “每间房间都是一样的。”奚未央自然是觉得就近挺好,但玉楼之中的布置其实很不错,不乏许多奇思妙想的小机关,于是奚未央又问顾鉴道:“阿镜想要上去转转吗?” 顾鉴:“不太想。” 不是顾鉴不好奇,他只是纯粹的懒。 不想爬楼梯。 奚未央也不想,两个人懒到一块儿了。奚未央道:“那我们就左手这间……五师弟?” 奚未央牵着顾鉴转身,正准备前往左边最近的一件房,一转身,却见孟澧泽走进了玉楼,这实在是很稀奇的一件事情。 须知,孟澧泽至今膝下空空,莫说亲传弟子,他就连记名也没有,今日又是独自一人前来玉楼,着实叫人看不懂缘故。奚未央问孟澧泽道:“莫非,这么多年以来,五师弟终于是遇见了合意的弟子了么?” 孟澧泽一身玄色修身劲装,袖口衣角处以银线绣纹,他这人分明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却是一年到头的板着一张脸,莫说是难得半点笑意,孟澧泽就连说话语调,都是四平八稳到几乎不见起伏的。用苏昀朗的话来说,就是要不是他们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知道老五是个老实人,光看脸,只怕要误以为,他是个冷面无情的杀手呢。 孟澧泽沉默的注视了奚未央片刻,他微微一点头道:“算,也不算。” 奚未央:“哦?” “这又要怎么说呢?” 孟澧泽的视线下移,他看着顾鉴,不觉叹道:“昨日紫极殿中一见,只觉这孩子与剑道有缘。可惜,迟了一步,已是二师兄的爱徒了。”——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 以后: 镜子:师尊,你答应过我的,只要…… 师尊:没事,不担心,我已经把秘境锁了【淡定】 第37章 孟澧泽, 一直都是一个十分纯粹的剑修。 这纯粹二字,不仅仅是形容他修的道,更体现了他的为人。在孟澧泽的生命之中, 仿佛除却剑道之外, 其他所有的一切人与物,都很难真正的触动他的内心,又或者他有所触动,但这一点外来的触动,与他真正关心在意的“剑”比起来,着实不值一提。于是, 这就造就了一种孟澧泽十分冷漠,不近人情的感觉。 然而, 实际上, 所有了解孟澧泽的人都知道,他绝非无情之人,只是大部分的时候,孟澧泽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游离在众人之外, 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几乎漠不关心, ——直到突然出现某一个人, 或某一件事, 能够令他心有所感, 孟澧泽方才会瞬间“复活”。 那个令孟澧泽从自我游离状态之中“复活”的人,就是顾鉴。 人与人的气场合不合,实在是一种玄学。 陆离不喜欢顾鉴,其中或多或少,的确是带了一些讨厌顾砚的成分在, 然而作为一个已至不惑的成年人,他还不至于因为迁怒,就对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抱有成见。说到底,不过是陆离从见到顾鉴的第一眼开始,就与他气场不和,这第一眼的眼缘糟糕,往后顾鉴不论做什么事情,只怕在陆离的眼中都难讨着好。孟澧泽同样,他也是一个很注重眼缘的人。 只是与陆离截然相反,孟澧泽从见到顾鉴的第一眼起,就非常的中意这个孩子。 中意到不论顾鉴怎么样,看在孟澧泽的眼里,都能自带“滤镜”。就连星辰大阵昭示顾鉴的心中执念深重,孟澧泽也能将此解释为,“执着一心”乃是身为剑修,所必须具备的品性,顾鉴居然连这一点都“吻合”上了,那可不就是有缘嘛! 只可惜,君生我未生。当孟澧泽发现顾鉴这个令他惊艳的“梦中情徒”的时候,顾鉴已经成为了他二师兄的小弟子。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常言又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不论是哪一点,孟澧泽都不能去与他的二师兄争抢爱徒。 便是他抢到了,顾鉴无缘无故改换门庭,拜了一个师尊没两天,就又改投师叔的门下,这样的事情传出去,着实是令人不耻,又该叫顾鉴怎么做人呢? 孟澧泽既不能和自己从小敬爱的师兄抢人,又不能陷顾鉴于不忠不孝。他分明知道,这件事有千不该万不该,却就是抵不过心中,那只差“一点点”的意难平。 为此,孟澧泽甚至还专门连夜拜访了张衍辰,希望张衍辰能够为自己卜一卦,算算他与顾鉴之间,究竟能不能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师徒缘分。 张衍辰:“……” 张衍辰都不需要算。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告诉孟澧泽:“没有可能。” “不,应该是,绝无可能。” 张衍辰看着孟澧泽难得一见失落的模样,不由觉得他可怜,但是没有办法,长痛不如短痛,张衍辰狠下心来,劝孟澧泽道:“五师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且不说奚顾二人之间的羁绊如此之深,奚未央绝不会让出这个小徒弟,顾鉴也绝不会肯改认师尊。就算是他们两个都能愿意……这往长远来看,搞师尊和搞师伯,两权其害取其轻,张衍辰宁可顾鉴搞得是师尊。 毕竟这个师尊,那是他自家的师尊,说到底,当事人也不过只有顾鉴和奚未央两个,但若是奚未央成了顾鉴的师伯——他们俩做下的事情,难道孟澧泽还想要摘干净吗? 那到时候,他是该恨自己的徒弟目无尊长,欺师灭祖呢,还是该怪奚未央为长不尊,引诱师侄呢? 不论怎么看,这两样对于孟澧泽这样惯常“灵魂出窍”性格的人来说,都很噩梦。 他一样也接受不了。 所以,为了今后能少一个受害人,张衍辰宁可让孟澧泽现在短暂的失望。 “五师弟,你要这样想,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张衍辰话说到一半,忽然见孟澧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眼神中隐有嫌弃,他无奈,只好假装干咳了两声,说道:“好吧,我承认,这句话不是这样用的。但是你不要这么死板嘛,道理都是一样的。” “这世上适合修剑的孩子有很多,不独独顾鉴一个。”张衍辰看着孟澧泽,句句肺腑,“师弟,你的剑意在这四境之中已臻化境,想要拜你为师的人难以列数,可是你全然不放在眼里,也从不会去在意。如今,既然你起了收徒之心,那何不放眼于天下,再寻一个合意的弟子呢?” “顾师侄就算再好,可他终究,与你无缘啊!” ………… 奚未央觉得,张衍辰说的话很对。 天涯何处无芳草? 顾鉴是他的徒弟,谁也别想抢。他的阿镜,就是只与他有师徒缘分。 奚未央道:“师弟,你若真想要个弟子,明年玄冥山开门收徒之事,我便就交由你来主持。介时,你自可以慢慢挑选。即便明年没有合意的,那还有下一届,下下届。相逢自有缘法,我相信,来日你一定能够遇见,比我这小徒弟,更为合意的孩子。” 孟澧泽:“……” 孟澧泽沉默了片刻,也不知他究竟思索了些什么,只听孟澧泽道:“师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奚未央:“……” 奚未央垂眸,他看向顾鉴,同顾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许一个人乱走,知道吗?” 顾鉴点头:“好。” 奚未央于是便松开了牵着顾鉴的手,顾鉴的心中瞬间空落落的。他叮嘱奚未央道:“师尊要快些回来。” “自然。” 奚未央笑着点头,“我与你师叔说两句话就回来。” 孟澧泽与奚未央走开几步,他们与顾鉴的距离其实并不遥远,然而隔绝结界一开,莫说是隔了这几步,就算是他们近在顾鉴的眼前,顾鉴也听不见他们说的一个字。 结界打开,孟澧泽紧抿着唇,许久方才敢开口,他对奚未央道:“这个孩子,真的很适合修剑。师兄,我想要教他。” 就像是对待一件无与伦比的珍宝,即便那宝物不是自己的,孟澧泽也珍惜无比,生怕令其蒙尘。 奚未央微微颔首,他告诉孟澧泽:“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师弟,顾鉴是我的徒弟。我于剑道一途的造诣虽不及你,却也不至于耽误了他。所谓师父领进门,该我传授的,我一样也不会藏私,至于他们将来的造化如何,便要靠他们自己的能力悟性了。——五师弟,倘若顾鉴真如你所说,是个剑修奇才,那么我想,我们两人的基础既然都是一样的,他将来,未必不会如你一般,踏上剑道的巅峰呢?” 孟澧泽:“……” 孟澧泽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他说:“二师兄,对不起。” “以杀止杀,终究非常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察觉到,又或者你察觉到了,可你始终在自欺。——师兄,你的弟子心中,与你一样杀意腾腾。” “住口!” 奚未央勃然大怒,他怒斥孟澧泽:“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你从小学的礼仪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是你的师兄,是这玄冥山的山主,我要收徒与你何干?轮得到你来置喙!” “你若再敢多说一个字,”奚未央警告孟澧泽道,“休怪我不顾念手足之情,来指点指点师弟,究竟何为‘非常道’。” 孟澧泽:“——!” 孟澧泽正待还要说话,奚未央却已挥袖撤去了结界,孟澧泽无奈,只好将欲出口的话,重又咽了回去。奚未央怒意未消,面若寒霜,顾鉴从未见他如此生气过,抬头猛然一见奚未央的脸色,顾鉴居然隐隐有些胆寒。 “师尊……?” “嗯。” 奚未央隐在袖袍下的手,攥紧又松开,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后,方才向着顾鉴走去,和他说:“我在。” 顾鉴却是等不及了,他迈开小短腿,三两步便向着奚未央跑去。顾鉴一下抱住了奚未央的腿,仰头道:“师尊,我们这就到房间里去吧,好不好?” 奚未央伸手,他轻轻地揉了揉顾鉴的发顶,点头说:“好。” ——再也不会有人,比他的阿镜更好了。 顾鉴那么小,感知却那样的敏锐。他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却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吗? 最后,甚至还是顾鉴一路牵着奚未央,走到了他们原本选定的那间房间前,沉重的石门紧闭,顾鉴用力的捏了一捏奚未央的掌心,和他说:“师尊,开门~” 奚未央:“……好。” 他抬手,并指在石门之上画了一道简单的符咒,那石门便豁然洞开。顾鉴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却没想到,在他们走进房间,而身后石门又闷声关死,他眼前只余下了一张带着锁链的玉床时,顾鉴仍旧还是控制不住的开始全身发抖。 ——开脉,果然和剜丹田、剔灵脉,差别不大吧? 同样是一张床,同样是用以束缚四肢的锁链。同样……是奚未央。 感受到顾鉴的紧张与恐惧,奚未央屈膝半跪下来,想要安慰顾鉴,却没想到,他的手才按上顾鉴的肩头,顾鉴已经惊叫一声,猛地用力将他甩开,顾鉴踉跄着跑开了好几步,好像极度惊恐的颤声道:“走,走……你走开!我不要,你离我远一点!”—— 作者有话说:师尊:太好了,冷脸没有吓到阿镜,开心。 顾鉴: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师尊:……所以我还是吓到他了吗? 【是的,没错,我们温温柔柔的师尊,其实是个杀星_(:з」∠)_】 …… 感冒真的好难受,最近降温降的吓人,大家注意保暖QAQ 第38章 顾鉴晕了。 这绝对不是他自己乐意的, 然而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在推开奚未央后,顾鉴就感觉到耳朵里面闷闷的, 他并没有耳鸣, 反而是有些听不清楚声音,胃里也不大舒服,隐隐有些想要呕吐的欲望。顾鉴眼前的一切,好像都瞬间变得无比明亮,尤其是奚未央,——他在顾鉴的眼中逐渐斑驳涣散, 最后,被解构作了一团模糊的血红色虚影。 “师, 尊……” 师尊。 未央。 皎皎。 这三个人啊, 他们都用着同一张脸,可是究竟哪一个,方才是奚未央的真正面目呢? ………… “阿镜,阿镜!” 顾鉴踉跄着跑开后, 甚至都还未站稳, 身体便已经软绵绵的倒下了, 奚未央被他吓坏了, 赶紧快步冲上前将顾鉴抱起, 他按了按顾鉴的人中, 顾鉴微微皱了皱眉,所幸没几个呼吸,他便从短暂的休克状态下缓过来了,“师尊……?” “我在。”见顾鉴转醒,奚未央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许。两次了, 这才几天啊?顾鉴已经在他的面前,昏过去两次了! 虽然两次,顾鉴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奚未央发现,自己对待顾鉴的态度,好像一次更比一次的紧张了。他仿佛真的懂得了些为人父母照顾孩子时的心境,——没有缘故,却就是会为了对方而牵肠挂肚。奚未央想,如果是沈不念晕倒了,那么他一定可以很镇定的去分析原因,然而,面对顾鉴,他做不到。 也不知是不是在昏过去之前,看见的那一团血红色的奚未央虚影实在是太过于恐怖,顾鉴现在紧张的很,他紧紧的抱住了奚未央,很任性的和他说:“师尊,你不要离开我,你哪里也不许去!……哪里也不能去……” “好,”奚未央点头,他低声的哄顾鉴,应承他道,“不走不走,师尊哪儿都不去。——阿镜,你现在还难受吗?” 奚未央已经想好了,如果顾鉴今天的状态实在是不好的话,开脉再往后挪几日也无妨。大不了,先给顾鉴把“文化课”上起来嘛。 况且,今日被孟澧泽一闹,奚未央本来心里就烦躁,倒不如索性就让小家伙先缓缓? 顾鉴:“不用。” “我现在不难受了师尊,真的。” 眩晕休克只是一瞬间,在那阵短暂的极度惊恐过后,顾鉴内心深处那因原主被生剜丹田而笼罩着的阴影,仿佛就此彻底的烟消云散了。旧事已了,过往莫追,既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重新踏上仙途,便不应该在沉湎于荒唐的幻梦。——顾鉴想,从此刻起,他要忘记原著那离谱可怕的剧情,坦然的面对原主灵魂所残存的执念与感情。而后,仅仅只做顾鉴。 什么小说男主,什么前世今生,通通去他的。 到目前为止,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与小说内容大相径庭,反正也是记不清楚的东西,顾鉴不愿再去谨记着自寻烦恼。至于那时不时发作一下的原主执念么……既然他都已经只剩下一道残念了,那顾鉴还需要去在意什么? 不论这个原主,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一生,那都是“他”的事情,与顾鉴何干? 他顾鉴,年方五岁,是奚未央最喜欢的徒弟,他的人生尚未开始,一切都存在着无限的可能。顾鉴权把那小说剧情与原主,当做是前车之鉴,往后的道路有千万条,摒弃了这两条绝对会失败的路,顾鉴就不相信,在其他那无尽的可能中,他会走不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师尊,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顾鉴向来是个不决定则已,一旦打定主意,便行动效率极高的人。甚至都不需要奚未央开口,他便已经自己爬上了那张开脉用的石床,顾鉴拉起一条应当是用来拷手的锁链,面向奚未央轻轻的晃了一晃:“师尊,帮个忙?” 奚未央:“……” 奚未央想,这一定是他的错觉,否则,他怎么会莫名有一种,顾鉴其实有点兴奋的感觉呢? 幸亏顾鉴不会读心,不然他若是知道了奚未央此刻的想法,一定会感到惊讶,——奚未央竟然能这样了解他,简直就是完全将他看穿了。 当恐惧的阴霾散去,顾鉴就是莫名的很兴奋。 因为开脉的多是年龄不大的孩童,所以用以开脉的石床,大多都是小孩的尺寸。当然,也有几间房间里,是专门摆着成年人的尺寸,以备特殊情况的。顾鉴完全没有幽闭恐惧症,他甚至有些后悔,在之前奚未央问他,要不要去玉楼里其他地方转一转的时候,他居然拒绝了。他就应该答应,然后去更大的房间看一看的。 顾鉴很好奇,那些适用于成年人的石床,如果奚未央躺在上面,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像他那样细的手腕,如果被拷上了枷锁,会否显得松松垮垮呢? 又或许有些会勒得更紧些,奚未央的皮肤白皙,不知可会摩擦出些青紫的淤痕来? 大脑在这一刻,好像不受控制了起来,顾鉴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耳中却听得清脆的“咔嚓”一声响,顾鉴的手腕上忽然感受到了些许沉重的凉意,他回神低头一看,原来竟是自己已经被拷了起来。 顾鉴:“……” 很好。因为思想不纯洁,顾鉴同学被奚老师当场抓捕归案了。 虽然奚老师并不知情。 顾鉴的手脚都被锁链拷紧,他躺平在石床上,忽然有了一种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要做一场无麻药手术的感觉。 “师尊,” 在奚未央将布巾塞进顾鉴的口中之前,顾鉴还是决定再和奚未央说一遍:“我很怕疼的。” “所以,你要不要……先给我一点鼓励啊?” 奚未央点头,他答应顾鉴道:“好。” “你想要什么样的鼓励?” 顾鉴:“嗯……” 顾鉴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始胡编:“以前,每次我表现得好,我娘亲都会……都会亲我一下?” 奚未央:“……” 奚未央到底不是个傻子。他低头看着顾鉴,将信将疑:“真的吗?” 顾鉴很确定的用力点头:“真的!” 并且反问:“师尊,你的娘亲不是这样的吗?” 顾鉴道:“我还以为,所有人的阿娘,都是一样的呢……”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的缓缓摇了摇头。 “不一样的。” 童言无忌。顾鉴全然不知,自己无意间的一个谎言,其实是在奚未央的心上血淋淋的捅了一刀。他闭上眼睛,感受到了额头上奚未央温热的呼吸,那是很轻,很短暂的一瞬。 * 奚未央对于母亲的记忆,是极其模糊的。 自他记事开始,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完全没有“父母”这样的概念的。奚未央只有舅舅,奚云逸既是他的师尊,也像他的父母。他竭尽所能的填补着奚未央成长过程中的空缺,而奚未央曾经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突然有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个男人告诉他:皎皎,我是你的父亲。 自这一天起,奚未央平静而快乐的童年,被彻底的打破。 大人们各执一词,全都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年幼的奚未央夹在中间,对他们之间的恩怨似懂非懂。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怒斥他的舅舅拐走了他,说要带他回家,可是奚未央自幼长在玄冥山,玄冥山就是他心中的家,除却玄冥山以外,他还能去哪里呢? “我不想走,我就想留在玄冥山……” “听见没有,皎皎说他不想走,——你还不赶紧滚吗!” “奚云逸!你抢走了我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带他走?!” “……” 这样令人崩溃的抢人行为,足足持续了好几天。那些日子里,奚未央总是在哭,作为一个小孩子,除了哭以外,他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奚云逸那段时间大概是在忙着对付他那个血脉相连的“父亲”,反而无暇照顾奚未央的情绪。从头至尾,只有陆离陪在奚未央的身边,抱着他安慰他,向他保证,凡是奚未央不想要做的事情,谁也不能强迫他。 “皎皎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别害怕……” “师兄会保护你的。” *** 奚未央抱着昏迷的顾鉴走出石室的时候,孟澧泽仍旧等在门外,——还多了一个陆离。 陆离冷冷的看了一眼奚未央怀中,疼得脸色苍白的顾鉴,无甚好气的道:“他的天资倒是的确不错,不比沈清思差。只是你也太娇惯他了,走到哪里都不放心要抱着,也难怪这样受不住疼。” 奚未央刚为顾鉴梳洗过一遍灵脉,此时灵力耗费颇大,虽然只需调息半日便可恢复,但此刻总归还是有些疲惫,他听见陆离这样说,也没有什么争辩的力气,只是淡淡道:“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 “分明就是你偏袒他。” 陆离问奚未央:“这有什么很不好意思承认的吗?” 奚未央:“……” 奚未央叹了一口气,承认道:“我偏袒他。” “人心总是偏的。” 人一旦有所偏心,便会生起私心。奚未央平静的看了一眼孟澧泽,而后又重新看向了陆离。 奚未央道:“师兄,你不必再来劝我了。” “我知道,你也好,五师弟也罢。你们都不认为,我是顾鉴最好的老师。——但那又怎么样呢?” “顾鉴是我的徒弟,我们是如此的相像。” “只要心中的信念不改,修什么样的道,走什么样的路,又有什么差别?若是杀道可换天下太平,以杀止杀,又有何不可?” 陆离:“你自然是可以的。” 他向着奚未央,走近了两步。陆离垂首,淡淡的望向了奚未央怀中沉睡的顾鉴:“可是皎皎,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你。” “你可以压抑自己的杀意,秉持自己的信念。收服红妆为命剑,走出一条独属于你的路来。——可顾鉴,不是你。” “他的杀心如此之重,执念又如此之深。来日凡有一念之差,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样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陆离不敢用玄冥山,用四境的安宁去赌。 他终究还是劝奚未央:“顾鉴仍是你的弟子,五师弟不过是代为教导一部分而已,这又有何不可?” “皎皎,你在作为顾鉴的师尊做出决定之前,是否应当先想一想,自己更重要的身份?” 山主的身份,首座的责任。每一样,都重逾泰山。 由不得奚未央半点任性。 奚未央抱着顾鉴的手,克制不住的轻微发颤。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再给我几天时间吧,师兄。” 奚未央低声的道:“我会再仔细考虑这件事的。” “好,”陆离点头,他伸手,轻轻地按了按奚未央的肩:“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皎皎:骗子。师兄大骗子。长大了就不记得小时候说过的话了。 阿镜:师尊!我会记得的!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算数的! 啊啊啊,小镜子终于可以开始修炼和长大了! 我好激动!!! 第39章 比视觉更早醒来的, 是听觉和嗅觉。 顾鉴耳中最先出现的声音,是一种“咕嘟咕嘟”的水沸轻响,这声响距离他并不很近, 顾鉴只能够大致的判断出它的方位, ——奚未央的屋子并不小,被用竹帘阻隔成了内外两间,而奚未央惯常煮茶的地方,是在……外间的窗前? 确定了声音的来源,顾鉴着实是吃了好大一惊。要知道,从外间的窗前到里间的窗台, 那可是有着相当的一段距离。虽说修士在开脉之后,五感六识会变得敏锐许多, 但是变化如此之大, 还是超乎了顾鉴原本的预期,……他的感知会不会有一点太敏锐了?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顾鉴仍旧还是控制不住的凝神,他集中注意力, 想要去搜寻奚未央的踪迹。而这一回, 变得更为敏感的, 是嗅觉。 今天, 奚未央燃的, 是冷梅香吗? 清冷的气息弥漫满屋, 顾鉴此前从未发现,原来除却身上所沾染的熏香外,奚未央自己本身的味道,竟然也是如此的好闻。 或者更加确切一些的说,并非是顾鉴此前没有发现, 而是他原先普通人的感知,并不能够如此清晰,直到现在,顾鉴方才真正的捕捉到了那种,独属于奚未央的气味。 极浅极淡,却似从骨骼肌理之间透出,一旦捕捉到了这股气息,便会不自觉的沉醉其间,再也难以自拔。 好香。 好想要见到……奚未央。 他们分明不曾分离过,对对方的思念与渴望,却好像忽然之间铺天盖地。顾鉴猛地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师尊?” “师尊!” “阿镜?” 竹帘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奚未央怀中抱着几支新剪下的红梅走进内屋,将它们插进了床旁小几上摆着的白瓷瓶中。 顾鉴静静的深吸了一口气,他问奚未央:“师尊今日,没有燃香?” “没有。”奚未央在床旁坐下,他拿了一件外衫给顾鉴披上,说道:“我今天刚好在制新的香丸,不想被其他的气味影响。” “这样啊~” 顾鉴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是梅香吗?闻起来,好像还有一点雪融时的味道。” “是吗?”奚未央被逗笑了,他问顾鉴:“你这算是什么形容?雪融化时,会有气味吗?” 顾鉴用力的点头,他很肯定的说:“怎么会没有呢?师尊今天制的香丸,难道不就是化雪与梅花相融的气味吗?” 奚未央:“……” 奚未央怔然。他问顾鉴:“你闻出来了?” 分明,他只是有一点那样的想法。成品未出,尚且还在尝试之中,而顾鉴,居然可以察觉到,他的心中所想吗? 顾鉴看着奚未央眼中毫不遮掩的惊讶,只觉得满心欢喜。他带着一点小骄傲,满意的问奚未央:“师尊,我是不是最了解你的人?” 奚未央:“……” 奚未央轻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哦。” “现在的阿镜,距离‘了解’师尊,还有着很遥远的一段距离。” 且人与人之间,最好还是礼貌的保持适当的距离为妙。当太过于了解另一个人时,往往不会是件好事。——奚未央如是想道。 “没关系,”顾鉴并不知道奚未央的心中所想,他仍旧斗志昂扬,且超级有自信的对奚未央说:“师尊,你不要气馁。现在不了解没关系,你相信我,我总有一天,会很了解很了解你的!” 奚未央:“……” 顾鉴的话太诚挚,令奚未央下意识的不敢去面对,他不动声色的偏过些身体,轻声的问顾鉴:“为什么?” 顾鉴:“啊?” 顾鉴不明白:“什么为什么?” “……” 奚未央很想要告诉顾鉴,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是不会、也不应该对另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了解欲望的。这会显得很冒犯。然而顾鉴还那么小,小孩子与大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在说话和做事的时候,不会像成年人那样瞻前顾后的担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奚未央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去打击顾鉴的自信心,也舍不得去破坏顾鉴此刻的天真。所以,……不如暂且随他去吧。 妥协,永远只会有零次和无数次。奚未央安慰自己,没有关系的,他现在答应顾鉴,哄顾鉴开心一下又如何呢?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人,完全的了解另一个人? 莫说是顾鉴了,三十多年来,他自己有没有活明白,这都还另当别论。 “……没事。” 奚未央浅淡的笑了一笑,他揉了揉顾鉴的脑袋,和他说:“既然阿镜那么有自信,那师尊就等着你的那一天了。” “好!” 顾鉴对奚未央的答案很满意,却也察觉到了奚未央话语中的迟疑。这一点迟疑多少有些令人不安,哪怕只是心理安慰,顾鉴也得给自己上重保险。——拉钩,虽然没什么用,但是能让人安心。 “这就算是约定过了哦……” 顾鉴兀自嘟哝道:“说话要算数啊,师尊。” “嗯。” “所以——”顾鉴忽然往前一扑,他抱住了奚未央,和他说,“如果这条路,我走得慢了,师尊也不许嫌弃我,要记得等我。……师尊会等我的吧?” “……” 奚未央不知道。 他从没有等待过任何人。 从小到大,他所被告知要谨记的,从来都是“孤独”。没有谁会停留在原地等待别人,也没有人会停留在某一个地方等待他。大家各行其道,这是心照不宣的规则。 留在一个地方,怀抱希望的等待,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啊…… 人长大以后,就应该要学会少一些不必要的期待。期待得多了,最后的结果,大抵都是失望。 奚未央原本以为,自己应该已经很好的成长为一个大人了。他学着去爱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又对这些“爱着”的人与事保持距离。——若即若离,又无处不在,这正是一个“神”所应当做的。 可是,他终究,……不是神啊。 奚未央想,他能不能仅此一次,仅仅只对着一个人,尝试着,去重新做回到一个有血、有肉、有心的人? 可以的吧。 “只要阿镜不变。” ——只要顾鉴不变,“师尊,会永远都在。” “对了,”奚未央将黏在他怀里的顾鉴稍许推开来一些,他低头,从腰间系着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木匣子。奚未央将小匣子递给顾鉴,和他说:“打开来看一看,喜不喜欢呢?” “这是……” 顾鉴接过了奚未央手中的木匣,他扣动锁扣打开,只见匣中,正静静的躺着一只莹润剔透的玉白色戒指。 “这是寒玉胄?!” 顾鉴惊喜不已,他拿起戒指,直接便戴在了无名指上,那寒玉胄戒指上被奚未央纂入了符文,可以随着主人手指的粗细尺寸而变换,无比的贴合皮肤,又不会显得过紧,就犹如流水丝绸轻裹,戴在手指上,几乎不会存在任何异物的感觉。 顾鉴欢欢喜喜的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带着戒指的手指后,他又将那戒指取了下来,奚未央并未在戒面上雕刻花纹,外侧只是最简单的素面,顾鉴于是将视线投向了那戒指内侧,白日里的光线映照下,隐隐可见其中,似乎有一个镂空的“镜”字。 “诶……?” 顾鉴惊喜的抬头看向奚未央,问道:“师尊,你在这里面,刻了我的名字?!” “是啊。”奚未央点头,说出来的理由却让顾鉴哭笑不得:“你还小嘛。” 小孩子总就容易丢三落四。虽说寒玉胄的尺寸是按照顾鉴的手来的,不可能会甩丢,但是保不准什么时候,他就要摘下来呢?万一顾鉴把戒指拿下来了,放在什么地方放忘了,亦或是被其他人拿走了,总是需要有个凭证的。 奚未央告诉顾鉴道:“你之后,记得滴一滴指尖血在这个镂空的镜字上,这个小封印会将你的那滴血封在其中,如此,这枚戒指,便完完全全的属于你了。” 不论弄丢在天涯海角,只要它还存在,顾鉴就一定能够找回它。 “就像是盖了一个戳?” “是。” “好。”顾鉴行动迅速,当即便咬破了手指,将血抹在了那寒玉胄戒指上。果如奚未央所言,戒指上的血珠被一点一点的吸收,最后,完全将那个镂空的镜字,填满至殷红。 而就在那个“镜”字被填满的瞬间,好像有一种微妙的联系,将顾鉴与那寒玉胄的感知相连,顾鉴的心念才一动,他自己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那寒玉胄戒指,便已经重又自动戴回了他的无名指上。 顾鉴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神奇的事情,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奚未央,奚未央却是笑着捏了捏顾鉴的脸颊,不无欢喜的同他道:“我的阿镜,果真是天赋异禀。” “为师先前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的师姐,会是你们这一辈弟子当中的最强者。”奚未央笑道,“看来,这话还是说的太早了。” 顾鉴的先天灵脉天资,一点也不比沈清思逊色,而在神识感知方面,更是远超沈清思。奚未央越是想,越是觉得欢喜与骄傲,——他的小徒弟,就是这样的天资优异。 那些难倒了沈不念的控物术,对于顾鉴而言,或许仅仅只需要心念一动。难怪孟澧泽哪怕没有师徒之名,也想要传授顾鉴法术,抛开一切外在的名分不提,单是能够教到悟性如此之高的孩子,对于传授者而言,这本身就是一件能令人极其满足的事情。 令自己的绝学,成就在另一个天才的身上,甚至更加发扬光大,这并不仅仅只是孟澧泽的心愿,更是这世间绝大部分修士,都无法抗拒的诱惑。倘若顾鉴不是他的徒弟,倘若顾鉴被发现在玄冥山之外,奚未央相信,这世上将会有数不清的高阶修士,争着抢着想要收顾鉴为徒。 幸好。 幸好顾鉴只是他的徒弟,也只认他奚未央这一个师尊。 至此,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再思考,奚未央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 只是他忽然便起了作弄的玩心,或者说,奚未央也想要再试探顾鉴最后一次——“阿镜,你觉得,你孟师叔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唉,想到了《沈园外》~ 人长大后太难学从容 总有事忙,怎么像化蝶那么勇 …… 今天在看二分之一夫妻……我是土狗,我觉得挺好看的,尤其是之后修罗场连着修罗场,狗血剧情集中爆发反而让人觉得好刺激……仿佛回家的诱惑【我在说什么】…… 第40章 “孟师叔……?” 奚未央突然提到孟澧泽, 顾鉴先是愣了一愣,而后他想到昨日孟澧泽来玉楼中找奚未央,两个人还“私聊”了一段时间。虽然顾鉴并不清楚, 孟澧泽和奚未央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但此时奚未央突然问他对于孟澧泽的看法……顾鉴心中暗想,这莫不是与昨日之事有关? 可是,……顾鉴纳闷了,又关他什么事呢? 哦对了! 顾鉴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 孟澧泽昨天来玉楼,与其说是来找奚未央, 倒不如说他真正想要见的人,是顾鉴。——他也想要收顾鉴为徒啊! 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变成了香饽饽的顾鉴有些紧张。怎么办?奚未央这样问他, 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顾鉴:天大的冤枉! 他一定要把奚未央的“误会”, 完全的扼杀在摇篮里! “没有!”顾鉴斩钉截铁的大声道:“我对孟师叔,没有感觉!”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一副恨不能指天发誓的刚烈样给逗笑了,原先心中的那一点试探彻底当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调皮逗弄之意。奚未央一边忍不住的笑, 一边又问顾鉴道:“感觉?阿镜还想要有什么感觉?” “是你孟师叔哪里不好吗?怎么看你提到他, 好像一副遇见了洪水猛兽的样子呢?”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的话惊呆了:什么叫他提到孟澧泽? 他什么时候提到孟澧泽了?! 难道不是奚未央先提的吗! 怎么就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栽赃给他了呢! 顾鉴心中愤然, 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只能不高兴的道:“师尊言重了。” “师尊或许不知道, ”顾鉴似真又似假的道:“弟子其实……略有一些脸盲。” “所以, 师尊问弟子如何看孟师叔,弟子真的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我根本就记不住,他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奚未央:“……” “脸盲?”奚未央听了只觉得离谱:“那你能记得住,我长什么样吗?” “当然!” 顾鉴用力点头,然后开始真心实意的吹奚未央的彩虹屁:“我当然能记得住师尊!像师尊这么好看的人, 就算想要忘记,那也是很难的!” “……贫嘴。” 奚未央屈指,轻轻弹了下顾鉴的额角,说他道:“以貌取人,何其肤浅。这世上美人无数,我委实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走出门去,还算可以见人罢了。若照你这样说,看来无需多少年,阿镜便该记不清为师了。” 顾鉴:“……” “不会的。” 顾鉴悄悄地在心里说,他就算是忘记自己,也不会忘记奚未央的。 “师尊你不知道,像我这种脸盲的世界,记人只分为两种,——要么是索性记不住,要么就是记住了再也忘不了。”顾鉴很认真的强调,“尤其是记师尊特别牢,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肯定都能认出来!” 毕竟,顾鉴现在分辨奚未央,靠的也不全是脸。独属于奚未央的气息,吸引力半点也不比他的容貌逊色。 “什么叫像你这种脸盲的世界……” 奚未央忍不住的摇头叹道:“分明就只是你吧?小滑头。” “别耍嘴皮子了,快起床洗漱去。” 捏了捏小朋友软软弹弹的脸颊,奚未央绝对故意的开始给顾鉴报今日的安排:“既然已经开脉了,那你就已经是一个修行者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犯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马上洗漱完,就去吃午饭,午饭过后,我会教你一些基础的练气心法,你可以先打坐感受天地灵气,试一试能否将他们汇聚入灵脉丹田,化作属于你自己的灵气。” 奚未央起身,他轻轻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面不改色且心情平静的继续对顾鉴道:“等到下午,我会带你去一叶院,不念练字帖,你就先从基础的笔画开始临摹抄写。” “也不用写太久,写个一个时辰左右即可。主要是让你们养成练字的习惯。” 顾鉴:“……” 顾鉴原本愉悦的心情,此刻灰暗的很彻底。他僵硬的问奚未央:“那练完字以后呢?” “师尊还有……安排吗?” 奚未央略微点一点头,他淡然的道;“练完字以后,就带你们去饭堂用膳,吃完了,回一叶院扎马步吧。” “——哈?!” 顾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扎马步?” 这都修仙飞天遁地了,怎么还要扎马步呢!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问顾鉴道:“谁告诉你,修仙问道就不用扎马步了?基本功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若按你这样说,那那些横练的修士们,都不算是修行者了?” “哪里就有这样的道理。” 顾鉴:“……” 顾鉴张口欲言,却又被奚未央两个字给堵了回去——“起床!” 顾鉴:“……好的。” 穿好衣衫,洗漱完毕,顾鉴坐在饭桌前,第一次对奚未央做的菜食不知味。 ——好吃吗? 好吃。 下半天满满当当的日程换来的。 更可怕的是,顾鉴有一种预感,这样满满当当的绝不仅仅是今天下午,很有可能,将会是他之后需要面对的每一天。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做玄冥山的弟子好惨啊! 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要开始卷了吗? 在清朝当阿哥,一年都还能放三天假呢! 话说……玄冥山会给弟子放假吗?卷成这样,总不能是全年无休吧! 顾鉴越想越慌,赶紧跑去委婉的问一下奚未央:“师尊,我们过年能休息吗?” 奚未央:“……” 奚未央放下手中的茶盏,反问顾鉴:“你觉得呢?” 顾鉴:“……” 顾鉴当然是希望:“能的吧?” 奚未央:“……” 奚未央叹了一口气道:“今年过年,我带着清思和不念在你家一直住过了上元节。你说是能还是不能?——阿镜,你都还没有开始努力,就已经打算要打退堂鼓了吗?” “没有没有!” 顾鉴赶忙摆手:“怎么可能!我只是问一下而已!” “况且……” 顾鉴小声的道:“我还要长大了保护师尊呢。” 奚未央:“……” 对于顾鉴说的,长大了要保护他这样的话,奚未央虽然心中觉得慰贴,但其实他从不会真的当真。相比于保护他,奚未央还是更希望顾鉴能先管好自己。 “放心,逢年过节都是有假的,玄冥山毕竟不是什么苦修之所。”说到这里,奚未央还忍不住要毒舌一句,“况且功在平时,平时不用功,光靠那几日拼命,也无甚大用。” 顾鉴:“……” 这算什么?奚未央是在嘲讽他吗? 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些吧! 顾鉴这个人,有时候就是犯贱,需要一些负面的刺激,一刺激他,他的倔脾气就上来了:“师尊放心,弟子虽然年幼,但这点最基本的道理却还是懂的。——就像是师尊方才说的,我的天赋是您三个徒弟中最好的。那么不论如何,弟子也不会辜负这一份天赋。” 走着瞧吧。 “我一定会成为您最优秀的那个徒弟!” 奚未央:“……” 奚未央暗道,顾鉴这是一点什么奇奇怪怪的攀比心理?但他还是点头,同顾鉴说:“好,我等着。” ………… 当修士体内的灵脉打开,他们便拥有了感知天地间灵气的能力。 天地灵气分布并不均匀,凡灵气浓郁之所,而今大多成为了秘境与各大宗门的仙府,而心渊境作为奚未央以神器为基础开辟的秘境灵脉,其中灵气更是浓郁,非常利于顾鉴这样的初学者感知。 “闭眼,静心。” “既然已经开始修炼,便不要再拘泥于皮肉身躯。——用你的元神知觉,去感受天地万物。” 奚未央对顾鉴道:“我此时授你聚气纳气之心法,你需谨记于心,时时默诵,因为你还没有真正的‘记住’它。等到你完全的把它铭记于心,便大可以将它忘掉。从此以后,修行练气,将成为你生活中一件无比自然的事情。一如吃饭、喝水、休息,这些日常你已经无比熟悉,便再也无需去刻意的思索应当如何。” “现在,阿镜,你能够感受到这心渊境中的灵气吗?” 顾鉴点头。 “可以。” 何止是可以。 当顾鉴按照奚未央所说的,尝试以元神来感知天地灵气时,他的神识已然尽他此刻最大的能力拓展开去,周遭灵气的分布好像在顾鉴的脑海里化作了一副“红外图”,有些地方稍许淡薄,有些地方又聚集的更浓郁些,而当那练气的心法开始运转,顾鉴只觉自己体内的每一条灵脉经络都被打开,它们就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急需汲取甘霖来滋养充盈。 顾鉴有一种很“干渴”的感觉。 那些天地灵气,便是他的水源。 引气入体,一如干渴至极的人搜寻水源,而后大口大口吞咽,以求安抚和缓解那种令人焦灼的干燥。 奚未央立在顾鉴的身旁,静静的观察了他许久,而后悄悄地飘然离去。 顾鉴显然并不需要他的帮助,与其杵在这里没事做,甚至是打扰到小朋友,倒不如—— 去找陆离吧?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自然还是早些告知陆离结果的为妙。 不知为何,一旦想到即将或许会与陆离有一场争吵,奚未央不仅不觉得紧张焦虑,反而很有一种释然的轻松感。 ——他为什么要焦虑呢? 奚未央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就连坚持己见,都成为了一件需要他深思熟虑,甚至是妥协的事情了。 曾经那个狂妄又傲慢,深信自己可以凭借手中剑,扫清一切障碍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好像已经很陌生,很遥远。模糊得恍如隔世,陌生得仿佛从未存在。 口中总是说着要守护苍生,可实际上,苍生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奚未央忽然醒转,——他连真正想要守护的人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不越活越迷茫? 人终究是需要有所支柱的。 “真是多谢你啊,……阿镜。” 如果不是顾鉴的话,奚未央自嘲的想,兴许再假以时日,他就该连自己是谁,都要不知道了吧? 成日里为别人解惑,到头来,原来最满心迷惑的人,就是他奚未央自己—— 作者有话说:师尊:拒绝精神内耗! 小镜子:那可以拒绝内卷吗? 感谢在2022-12-03 22:00:09~2022-12-04 22:4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鐵髏瓤一一幸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ompliz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与奚未央预想的不同, 看到他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陆离不仅没有感到惊讶,反而一副情理之中的模样。 他并没有招待奚未央, 大抵是懒得与他多说话。陆离一手负在腰后, 一手屈指变换着手势,逗弄着瓦罐中舞动的青碧色小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会愿意。” “毕竟,你向来都倔得很。” 奚未央:“……” 奚未央选择不去与陆离申辩,他只是道:“既然如此, 师兄先前,又何必要逼我?” 陆离冷淡道:“总还是要试一试的嘛。” “利害关系, 我已经与你讲明白了。愿不愿意, 就是你的事情了。” 青碧小蛇蹿上陆离的指尖,又一路顺着他的指尖在白皙手腕上缠绕了一圈,碧盈盈好似一泓春水。陆离终于站直了身体,他转身看向奚未央道:“决定是你做的。你如今舍不得, 那便舍不得。将来若是他好, 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他不好, 总有你不舍得也需舍的时候。又不是我的徒弟, 我急什么?” “……” 奚未央无话可说, 只好略略的点了一点头。 “我会教好他的。”奚未央和陆离说:“我既然是他的师尊,那么自然是——能教他,也能杀他。” “就像是你们对我一样。” 杀道乃是诸般修行之中,最难以掌控的一条路。修行杀道之人,往往都是天资冠绝的奇才, 他们从踏上修行这条路开始,就已经站在了许多人无法企及的尽头。得到的太容易,未必就是一件好事,譬如奚未央而言,他所能够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孤寒。 星辰大阵昭示,顾鉴心中的执念深重。 而在三十年前,奚未央站在同样的位置,星辰大阵为他所带来的“答案”是,——奚未央的心中空无一物。 那时,奚云逸告诉他说,皎皎,没有关系的,世间万物,你终能遇见一样,是你真正想要去守护的。奚未央深以为然。他不明白星辰大阵,为何说他的心中什么都没有,分明他的心里有奚云逸,有陆离,还有其他的师弟师妹们,他又怎会空空如也? 于是,此后的十年,奚未央总在寻找着自己“爱”的人与物。那些东西每一样,对于奚未央而言,似乎都存在着特殊的意义,可得到与失去,有好像没有那么要紧,他并不会真正为那些事物所牵动喜怒。奚云逸想了又想后,最终决定建议奚未央——修无情道吧。 “不要再去尝试着爱一个单独的人了。” “去爱天下苍生吧。” 心里什么都没有的人,兴许反而能够装得下天地万物。 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处,甚至是合情合理,然而,当奚未央以元神遍观红尘众生之时,所能够感知到的善意好生吝啬,反倒是贪、嗔、痴、怨、怒,汹涌如潮。那些恶念对于一个才十五岁的孩子而言太过于残忍,且似毒跗骨。奚未央挣不脱,忘不掉,他心中的愤怒与厌恨与日俱增,最终,化作了滔天的杀意。 ——如果那些令他痛苦的声音与人事,统统都不存在了,那么是否,他就可以得到解脱了呢? 谁也没有在意,奚未央在一天夜晚,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玄冥山。那时的他还没有本命剑,于是奚未央便就空着手。他一路走、一路走,踏着那令他痛苦,叫他恶心的滚滚红尘,来到了人间。 奚未央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凭借着感知,去辨识所遇之人心中的所思所想。然而人心最是不可堪,世上能得几人玲珑透彻?一路行来,奚未央心中的痛苦与日俱增,终于,在一个醉汉神志迷离的撞上他,不知将他误认作了哪个相好时,彻底的爆发了。 奚未央不解的问那人:“你家中分明有妻有子,为何不与他们好生度日?” “你的儿女在家中啼哭,你的发妻需要一人操持家务。——你知道吗?你让他们好痛苦。” “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此痛苦?” 男人瞪大了眼睛,因为酒醉而通红的面孔上满是惊愕。他的身躯摔倒在地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甚至来不及喊叫,他的生命已戛然而止。 奚未央垂眸,他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心中是一颗猩红滚烫的,尚在跳动的心脏。 冷却的血液黏腻而腥臭,令人感觉非常不好。奚未央丢掉了那颗早已冷寂的心脏,整个人的情绪却是久违的轻松。 在此之前,他从未发现,原来要让自己不再为红尘所扰,竟然只需如此简单。 他大可以不必去强迫自己忍耐那些聒噪肮脏的人,——把他们清理掉,他就可以得到平静与安宁。 …… 北境命案频发,凶手作案毫无规律,死者之间全无联系,死因也是千奇百怪。有人被拧断了脖子,有人被一掌击碎胸膛,还有人被活活挖出心脏……这似乎已经超出了普通人所能够做到的范围,相关各地的家族与宗门严阵以待了近一个月,也没能抓到凶手,不得已,只能够报给了玄冥山。 本该在闭关的奚未央不见踪影,星辰大阵中血雾弥漫,除却张衍辰的师尊与陆离之外,奚云逸不敢告诉任何人,他带着陆离,循着星辰大阵的指引,在北境的一个小村庄找到了奚未央。那是一个黄昏,奚未央坐在小河边,他编了一只花环,送给了身边悲伤瘦弱的女孩。 奚云逸握着神剑不见的手,微微的发着抖。 “你杀了她的父亲。” 奚云逸问奚未央:“你怎么还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奚未央没有动,他仍旧是静静的在河畔坐着,容颜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来。 奚未央抬眸,他看向奚云逸和陆离,对他们说:“他该死。” “他酗酒。一喝醉,就打妻子,打孩子。” “是他的女儿想要他死。——就连他的女儿都想要他死。” 奚未央的神情之中,全无悔意,也无任何的波澜。他只是平静的陈述道:“我杀了他,对所有人都好。” “孽障!” 奚云逸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奚未央没说一句话,他的心脏都好像在被人拧紧了拉扯,几欲窒息。 “你杀戮成性,不但不知悔改,竟还敢在此狡辩?” 不见出鞘。奚云逸剑锋直指向奚未央:“你这孽障,还不跟我回去!” “……” 奚未央静默了片刻,而后,抬手拨开了不见的剑尖。 他轻轻地点了一点头,很平静的答应道:“舅舅稍安勿躁。——我这就,跟你回去。” *** 玄冥山在北境想要遮掩一件事情,实在是易如反掌。最后,那一系列的命案,都被推给了一个魔修和一个妖修,——死状正常些的,便是魔修杀的,死状可怖些的,便是妖修做的孽。而奚未央,则已“闭关”的名义,被关押在了紫极殿下整整三年。 无情道,奚未央定然是修不成了。奚云逸只有他一个外甥,虽然嘴上说着要严惩,但终究不可能真的要了奚未央的命。可若是废了他……未免也太可惜。 最后,奚云逸思来想去,还是听从了张涣余和陆离的建议,给奚未央三年的时间。这三年,若是奚未央能够压得住心中的杀意,那便放他出来,改修杀道。若是奚未央压不住……也就只能够,将他在紫极殿下,枷锁缠身的关一辈子了。 与顾鉴一样,奚未央同样也是一个,能够为了心中所想,做到不可思议地步的人。那时的他尚且还很自负,不甘于被囚禁终生,于是三年后,奚未央好像真的控制住了自己,他似乎又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重新变回了玄冥山那个有礼有节又不失少年意气的首座弟子。这样的结局令所有人都很满意,却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有些什么发生过,便就是发生过了,在某些方面,他们都再也回不去从前。 譬如玄冥山以天枢星为眼做出来的一大杀阵,便是专门为了奚未央而准备的。 倘若有朝一日,奚未央仍旧还是无法压抑住自己内心潜藏的杀意,那么这贪狼星阵,便是为了诛杀他而准备的。 “发个誓吧。”陆离似是无奈的低低叹息了一声,他说:“就像是我当年,对着师尊发誓一样。” 贪狼星阵的开阵灵珠在陆离的手中,他曾经对着奚云逸发过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么他一定会开启星阵,杀了奚未央。 “虽然谁都不希望有那一天。” 但有誓言在身,总能够令他人更安心些。 奚未央点头,说:“好。” 话音落下,他抬手结印,一手掐诀于心口前,一手指向天幕:“我奚未央今日在此立誓,若我徒顾鉴,来日为杀意所迷,血海无岸,归路难寻。吾定以红妆杀之。杀剑既出,万物成灰。此誓若违,吾愿身躯化作血水,三魂七魄不入轮回,永受漂泊无依之苦。” “玄天厚□□鉴此诺。”—— 作者有话说:又名师尊的中二期== 这样说会不会把他的痛苦表述的太轻了哈哈哈感谢在2022-12-04 22:46:55~2022-12-05 23:1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自由而快乐的风 12瓶;白清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发一个毒誓, 就能换来顾鉴在身边,谁也抢不走,这简直就是无本生利。 奚未央对自己所立下的誓言心安得很, 他全然没有半分惶恐, 毕竟,发誓这种事情,也是很讲究技巧的。 所谓避重就轻,在奚未央的誓言之中,关于顾鉴的部分其实很模糊,他更多的是在强调自己倘若不遵守誓言, 将会造成怎样的恶果。然而,既然连这恶果的“因”都是模糊的, 那么这结果二字, 又该从何谈起呢? 血海里回身难,可要彻底的一条道走到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总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奚未央并不认为, 顾鉴将来倘或一时为杀意所蒙蔽, 这是一件多么最大恶极的事情, 因为那些事情他都经历过, ——奚未央心中的杀意, 究竟是散还是压, 这暂且不论。可不管怎么说,他最终都找到了回头的路。 至少,就现在看来,奚未央尽职尽责的成为了守护一方安宁的“神明”,而非是一个无心噬杀的魔头。 顾鉴同样。 奚未央相信顾鉴, 一如相信当年的自己。 这样的信任与信心全无根据,纯粹源自于一种无法解释的狂妄自大。如果一定要找出那么点根据来,大概就是……奚未央私以为,自己的运气向来都很不错。 凡是他觉得可以做到的事情,多年以来,还从没有他做不成的。——顾砚夫妇的死亡除外。 这是奚未央三十多年以来,第一次如此受挫。 他既然已经遭受了一次失败,就绝不可能再允许自己,在顾鉴的身上,失败第二次。 ——他奚未央的徒弟,纵有千万错,也只能由得他来评说。 * 奚未央回到心渊境的时候,顾鉴正百无聊赖的蹲在院子里面揉雪球。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现在已经六十二个了。” 顾鉴扁了扁嘴,委屈巴巴的仰头望向奚未央说:“我在数,等我捏出一百个雪球的时候,师尊你是不是就回来了?” 奚未央:“……” 奚未央听完顾鉴说的话,要说心里面没有半点感动,那也不切实际。只是,除却那一丝丝的感动外,奚未央更清晰感觉到了的,是满手臂的鸡皮疙瘩。 “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我不过只是暂时出去一会儿罢了。”奚未央将蹲在地上的顾鉴提溜回屋,随着房门的关闭,他方才的那一点感动,很快就烟消云散得彻底。奚未央此时再看顾鉴那双因为捏雪球而冻的通红的小手,他只觉得头疼。——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奚未央问顾鉴:“我不在,你就不能好好打坐了?阿镜,你这算是什么道理?” 顾鉴:“嗯……” 顾鉴嗯嗯啊啊的支吾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他道:“我感觉到,师尊你突然走了。弟子就,就静不下来心了。” 奚未央:“?” 奚未央不能理解:“为什么?” 按照常理,小孩子难道不都是希望师长不要在身边盯着吗? 莫说是别人了,奚未央自己内心深处,就是个很烦别人管教指导他应当如何如何去做的人。正因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他现在带徒弟,也不大喜欢事无巨细的去管。所谓距离产生美,远香近臭这样的说法,还是很有点道理的。 顾鉴:虽然但是,奚未央并不仅仅只是他的“师长”啊! 一声不吭就离开,让顾鉴怎么还能静得下来? 纯粹的真心话,顾鉴必然是不能告诉奚未央的,于是他只好折中一下,模糊的道:“我很担心师尊。” “你什么都不说,突然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去何处找你……” 半真半假的话最是令人难以分辨,顾鉴自己这样说着,原本蒙混过关的心思渐渐不知去了哪里,反倒是越发的真情实感起来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这样,我怎么可能还能安安静静的打坐,我——” 顾鉴想要对奚未央说,自己满心里想的都是他。可是他不能,这样的话太过于暧昧,绝不是一个五岁小孩能说得出口的。甚至以“徒弟”这样的身份,顾鉴一辈子也没有资格对奚未央这样说。 顾鉴一瞬间泄了气,他蔫蔫的低声说:“我很想师尊。” “师尊心里,大约是在嫌我烦吧?” 奚未央:“……” 奚未央心道,烦人倒还不至于。 只是,他无奈的叹息道:“阿镜,你不能一直这样黏着我的。” 小尾巴小尾巴,小时候黏一些也就罢了,谁说男孩子就不能是贴心小棉袄了?奚未央原本并不认为“顾鉴黏人”这一点,是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事情。然而,他越是和顾鉴接触,越是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的感觉,——顾鉴这个人,是不是黏他黏得有一点过头了? 且奚未央所感觉到的“过头”,并不是单指顾鉴“黏人”的这一点属性,而是顾鉴的“黏”中伴随着的,对他强大的控制欲,这在与顾鉴同龄的孩子之中,奚未央从未见过。 譬如现在,顾鉴说,他很担心奚未央,因为奚未央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离开,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所以他惶恐不安。这一些乍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若是细细思索……奚未央不明白,作为一个师尊,他还应该怎么做才算好呢?难道为了能让顾鉴“安心”,要他将自己每日里所有的行程,全部都向顾鉴报备一遍吗? 这未免也太离谱了些。 奚未央对顾鉴道:“你现在日日同我在一起,恨不得能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大抵的确是因为我太惯着你了。这样等过几个月回了一叶院,阿镜你准备怎么办才好呢?” 顾鉴:“……” 顾鉴现在最不想听见的话之一,就是让他回一叶院。 于是,他搪塞道:“唔……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嘛。……反正我总会每日来向师尊请安的!” “你又忘记我先前说过的话了?”奚未央淡淡的道,“我不需要你们每日来见我,有这点来来往往的时间,不如多花些心思在修炼上。” 顾鉴:“……” 顾鉴急了,他委屈道:“师尊你就是觉得我烦了是不是?” 奚未央:“……” 奚未央抬手,食指轻轻地点在了顾鉴的鼻尖:“不许装哭。” 他的耐心在顾鉴这里已经很好了。奚未央对顾鉴道:“师尊是在和你讲道理。但如果你不想听,总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的话,——那你就当是这样吧。” “至于现在,”奚未央取出了一只崭新的小型乾坤袋送给顾鉴,他指了一指不远处的书案,对顾鉴道:“去收拾你的纸笔,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去一叶院练字了。” 顾鉴:“……” 为什么突然要转移话题呢? 奚未央这根本就是被他说中了吧! 唉。 顾鉴想,自己可真是一个可怜的小孩。 没爹没娘也就算了,喜欢的人还嫌弃他。 若是不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未免也显得自己太不值钱了。 顾鉴愤愤的往乾坤袋里塞纸笔,他决定了,——他今天不再继续喜欢奚未央了。 在这剩下的四个多时辰里,顾鉴决定只把奚未央当成师尊。哼。 …… 对于沈不念来说,奚未央就像是一场让他又爱又敬的,……噩梦。 监督小孩子写作业,是很需要勇气的一件事。 奚未央今天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他实在是太低估了这件事情的难度,以至于现在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奚未央和沈不念都很崩溃。 顾鉴倒是还好,因为他还是一个初学者,目前需要做的只是照着字帖描笔顺,这对于拥有着成年人灵魂的顾鉴来说,并不存在什么难度,因此,奚未央只在最初关注了他一阵,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顾鉴的身上了。顾鉴心中暗松一口气,他不自觉的屏息凝神,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怕在奚未央发火的时候,被殃及池鱼。 死道友不死贫道。而可怜的沈不念道友,现在已经被奚未央骂哭了。 奚未央绝对不是故意的。 甚至,他一向都是不赞同去打骂孩子的。奚未央从小到大,奚云逸就没打过骂过他,最严重也就是训斥,奚未央受这样的教育观念熏陶,也觉得教育孩子,应该要同他们讲道理。可是,在奚未央亲眼看着沈不念写出来那一页页跟画符一样的字后,好像有一股无名火从他的心头直冲头顶,烦躁之意在胸膛之中愈演愈烈,奚未央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把抽掉了沈不念笔下的字帖,怒道:“我已经和你说了多少遍?顺着这字帖上面的笔画笔锋走!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不看呢!” “写一遍是这个样子。好,没关系。” 奚未央缓了一口气,还是越想越气,他问沈不念:“你写两遍三遍,还是和最开始一模一样?那你写这几遍的意义是什么?白费功夫!” “重新写!” 沈不念:“……” 沈不念咬着嘴唇,哭得满脸都是泪花。他一半是委屈,一半是被吓的,胆战心惊的看一眼身边站着的奚未央,手都慌的在发抖,却就是不敢哭出半点声响来。 新的字帖展开,沈不念拿着笔,手却实在抖得厉害,狼毫饱蘸了墨水,迟迟落不下去一个字。 顾鉴虽说手上在写字,但心思却总是控制不住的去关注旁边。此情此景,莫说是沈不念受不了,顾鉴在一旁看着,同样如芒在背。他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站起身来,鼓起勇气喊了奚未央一声:“师尊?” 奚未央:“……” 奚未央回身,脸上愠怒未消,连带着对顾鉴也没有什么好语气:“你又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师兄的字……不会好了……长大也是这个样了……师尊会……逐渐接受这个事实的_(:з」∠)_ 然后……他就会选择……放弃…… 第43章 一个是正在气头上的师尊, 一个是正哭得凄凄惨惨的师兄。顾鉴在心里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要有一点同胞爱。 况且,既然他都已经下座开口喊了奚未央, 那么不管怎么说, 顾鉴也要为自己的行为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与其如此,倒还不如救一救沈不念呢。 顾鉴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紧张的捏了捏拳,小声的同奚未央说:“师尊,我……我渴。” 奚未央:“……” 顾鉴这话, 显然只是一个借口,奚未央现在的心思全在沈不念的身上, 即便知道顾鉴只是在没话找话, 他也懒得去细究。顾鉴只见奚未央略略的点了一点头,颇有些生硬的道:“自己去倒些水喝。” “是。” 顾鉴心下松了一口气,小短腿跑的飞快不说,还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他跑到外间, 将矮几上的淡茶倒了满满一盏, 顾鉴仰头, 一口气喝了半盏, 剩下来的一半, 他双手捧着, 重又走进了屋。 奚未央正在与沈不念“对峙”。 沈不念的手哆哆嗦嗦,愣是半天也写不出来一个字。好容易写了两笔,横竖都是歪歪扭扭的,看得奚未央又气又急,直接一下便将那张纸抽掉了:“重新写!” 沈不念:“……” 沈不念于是抖得更厉害了。 顾鉴:“……” 顾鉴心想, 什么叫无效沟通啊?奚未央和沈不念现在的情况,不就是无效沟通吗! “师尊师尊?” 大抵真的是有一点“恃宠而骄”,奚未央刚开始发火的时候,顾鉴在旁边坐着,虽然不与他相干,但他心里其实也是发虚的,可现在,奚未央的火已经烧了那么久,同沈不念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套,顾鉴这个旁观者,在一边看得都快要免疫了。 “师尊,你不要生气啦。” 顾鉴双手将那只茶盏放在了沈不念的桌案上,又一点一点的平移挪到了奚未央的手边。顾鉴轻轻地扯了一扯奚未央的衣袖,和他说:“师尊,你今天下午好像都还没怎么喝过水。——师尊你渴吗?” 奚未央:“……” 像奚未央这样级别的修士,其实早已经不存在渴与饿,顾鉴权当不知道,甚至还将茶盏端起来,又往奚未央的手边递了递:“师尊,喝茶。” 喝完了这一口茶,就权当是冷静一下了。 奚未央:“……” 奚未央低头又看了一眼沈不念,他也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于是便端起顾鉴递的那盏茶来一饮而尽,等到喝完了,奚未央方才意识到,有一些不对劲。 等下,这茶怎么只有半杯? 茶杯没有倒满,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倒茶只倒一半,这就有些离谱了。 “……” 意识到自己兴许是喝了顾鉴残茶的奚未央诧异的看向顾鉴:“阿镜?” “诶?” 顾鉴点头答应,他小大人似的将手背在身后,还不等奚未央细问,便已经自己十分主动的“招供”了。只听顾鉴很是有理的道:“师尊,这茶水弟子方才尝了一半,初时只觉爽口解渴,等到回味时,方觉十分甘甜。……弟子也不懂茶,就是单纯的觉得好。凡是弟子觉得好的东西,便都想着要拿来给师尊看一看,尝一尝。师尊觉得呢?” “师尊觉得,这茶水的滋味如何?” 奚未央:“……” 奚未央不答,只是微微一笑。伴随着一道极轻微的“咔嚓咔嚓”声,他手中握着的茶盏,就此彻底的被碾碎作了灰黑色的细粉。 “茶是好茶。” 奚未央能尝得出来,这是产于东境的一种花茶,因为制作极其不宜,所以被炒得价格高昂,而就在前不久,他才将东境瀛洲送来的花茶,给了沈清思几包,沈清思送给沈不念这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儿,虽然有些暴殄天物,但人家是姐弟,沈清思自己的东西,她爱给谁喝就给谁喝,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唯独不正常的人,就只有顾鉴。 “下不为例。” 粉碎的茶盏好似指间沙,奚未央摊开手掌,任它们散落入了纸篓里后,他又取出快手帕来细细的擦拭着五指。奚未央的神情严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罕见的失了温度。他对顾鉴道:“你跟我出去。” 顾鉴:“……啊?” 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翻车了的顾鉴,终于后知后觉的慌了起来。——看奚未央现在这脸色,顾鉴忐忑的想,他该不会是要揍自己吧? 奚未央:那倒也不至于。 他只是同顾鉴一样,突然的心慌,然后开始歉疚的自责自己的迟钝。 虽说童言无忌,但正是因为小孩子很多事情不懂,所以才需要大人的管教。顾鉴说他剩半盏自己喝过的茶给他,是因为觉得好喝,所以想要让他也尝一尝。这个逻辑本身并没有问题,然而奚未央设想一下,倘若顾鉴将这样的想法,按到每一个人的身上去,他认为这是自己表达友好的方式,于是便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好……奚未央光是想一想,都已经觉得头大了。 那将会是多么恐怖的修罗场啊! 简直作孽! “你继续写你的字!” 嘱咐完了沈不念,奚未央便拉着顾鉴走出了屋,等到了无人处,他方才问顾鉴道:“阿镜,你刚才的想法,是你自己就是这样想的吗?” 小孩子脑子里会有一样概念,无外乎两种可能性,一是性格使然,他自己就是这样想;二来,便是有大人教的。 奚未央越想越觉得,这样温柔小意哄人开心的手段,的确是顾砚惯常喜欢用的。习惯成自然,顾砚日常生活中,未必就不是这样,顾鉴潜移默化的看着听着,难免就也会产生这样的印象。实在是,实在是……! 奚未央气恼的很。他从前也不觉得顾砚这样就有什么问题,然而同样的问题换到了顾鉴的身上,奚未央却就是接受不了。 甚至将心比心,他都有一些理解了当年,为何陆离在知道了他长久停驻在风月之地后,会如此的暴怒,气到甚至要杀了顾砚和司空晏泄愤了。——奚未央自己是知道,他的醉生梦死无外乎是饮酒与音乐歌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在陆离的眼中,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因为结交了狐朋狗友,竟然堕落成了那等模样,他怎么可能不气? 所以说,人的立场真的是一样很神奇的东西。看待的角度不同,同一件事情完全可能衍生出两个结果。奚未央曾经很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成陆离那样的严苛,然而事实证明,在面对某些特定的对象的时,人的确有可能会控制不住的变得越来越严厉,哪怕他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已经成为了曾经恐惧的模样,也仍旧无济于事,不知应当如何回头、如何改变。 奚未央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他屈膝半跪下身来,与顾鉴对视。 奚未央告诉顾鉴:“阿镜,这不可以。” “你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那是很不好的一件事。” “谁也没有同你亲密到可以分食一样东西的地步。如果你看见了你的父母这样做,又或者是他们告诉你,亲近的家人之间可以这样做,那只是因为,他们是夫妻,而你们是至亲。” 奚未央按着顾鉴肩膀的手,几乎要将他捏痛了。顾鉴突然很慌,他不敢去与奚未央对视,生怕被奚未央看穿了心中的真实想法,于是他只能惶恐的低头,错开奚未央的视线。顾鉴听见奚未央近乎是咬着牙在同他强调:“这是只可以发生在夫妻与至亲之间的行为,对其他任何人,你都最好不要这样做。否则将会导致很多不必要的误会。——阿镜,你这样,会惹人厌的。” 即便是奚未央不在意,可长此以往,随着顾鉴的长大,总会有人当真,总会有人在意。介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便最后误会澄清,顾鉴也总会遭人诟病。而奚未央不想要那样。 善意不应当遭受诘难,如果顾鉴纯粹的好意,将来会给他造成痛苦的话,那么奚未央希望,顾鉴索性从最一开始就不要这样。 却不想,他说了这样多,顾鉴到最后,竟然只听进去了一句:“师尊,——你讨厌我?” 奚未央:“……” 奚未央真的很想要敲开顾鉴的脑子来看一看,他到底是怎么能得出自己讨厌他这个结论的? “错了。”奚未央这样想,便就这样做了。他屈指照着顾鉴的脑门,就是一个响亮的栗子。奚未央“冷漠”的道:“阿镜,你应该庆幸,我大约是唯一一个,不会误会你,也不会因为你这样的行为而讨厌你的人了。” “所以,好自为之吧。” 顾鉴:“……” 顾鉴才不相信。 只要奚未央不讨厌他,也不真心讨厌他的行为,那顾鉴就又有了底气。小朋友忽然又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反倒是开始质问起了奚未央:“可是,师尊既然说了不讨厌,又为什么要捏碎我递的杯子?” “虽然我也不知道,师尊说的误会,究竟是什么误会。可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不怕师尊误会!” 顾鉴这个人,只要坚定了某一个说法,那么哪怕他最初其实没有什么底气,坚持着坚持着,他也会变得自信强硬起来。现在便是如此,顾鉴问奚未央道:“师尊你刚才自己说的,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误会我,也不会讨厌我的人。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把我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和你分享?” “我就是要和你分享。” 顾鉴很确定的对奚未央说:“凡是我觉得好的,我觉得喜欢的,我都要和师尊一起。” “——只和师尊一起。”—— 作者有话说:一些别样的分桃梗??? 师尊:我知道,他只是单纯,纯粹想要用分享的方式来表达善意。我理解的。我绝对不会误会。 小镜子:……有没有一种可能,师尊你才是真的误会了??? 第44章 提问:该怎么让误以为你很“博爱”的师尊, 对你一秒改观,甚至感到歉疚? 顾鉴:很简单。 只需要,让对方知道, 他是唯一的那个就可以了。 对谁都好, 和只对一个人好,性质截然不同,结果天差地别。 “师尊自己说的,”顾鉴理直气壮起来,脊背都下意识的挺得更直了一些,“这些亲密的行为, 只有夫妻和至亲之间才可以做。弟子只有师尊一个‘至亲’,弟子就是想要把所有觉得好的东西, 全都给师尊一份,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顾鉴想,奚未央你自己才说过的话,可不能翻脸不认啊! 奚未央:“……” 奚未央自然不可能不认, 他只是终究还有一些不放心。 奚未央问顾鉴:“你只想要与我分享吗?那你的师兄, 你的师姐呢?” “你不喜欢他们吗?” 顾鉴:“喜欢呀。” 但这又有什么关联呢?顾鉴区分的很清楚:“师尊是师尊, 师兄师姐是师兄师姐。” “在弟子的心中, 能够如此亲密的至亲, 唯有师尊一人。”顾鉴的心思转得飞快, 一见奚未央的眼神又异,便立刻又添了一句:“还有爹爹和娘亲。” 奚未央:“……” 奚未央不知为何,却就是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哦。原来不止他一个,还有顾砚夫妇呢啊。 虽然添上了“爹爹娘亲”,他就不是“唯一”的一个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听起来,顾鉴的话着实是正常了不少,不再显得奇奇怪怪。奚未央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现在终于是消散了许多。——他自我说服般的想:没有关系的,顾鉴只是年纪小,又天生缺乏安全感,所以才会这么黏他。等到孩子将来长大些,懂得了何为隐私,自然便不会与他再这样的没有距离感。 如此细细想来,对一个五岁小孩的行为思虑太多,甚至是过度解读,这本身也不大正常。奚未央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顾鉴这样呢? 分明沈不念和沈清思不论做什么,是亲近他还是敬畏他,他都觉得很正常啊! 顾鉴:那当然是因为,他们的确很正常。 小孩身体里藏着成年灵魂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啊! 面对两个货真价实的小朋友,奚未央怎么可能会觉得沈清思和沈不念不正常呢! 奚未央实在是太聪明,直觉又太敏感。不讳言的说,这样子的奚未央,顾鉴其实是害怕的。 得寸进尺也得有个限度。顾鉴自我反省,最近一段时间,自从与奚未央住到一起后,奚未央一旦稍有些惯着他,他便就得意忘形了起来,可着劲儿的占便宜。浑然忘了他面对的人,不仅不是什么傻白甜,还是个放眼四境,修为头脑皆为佼佼者的一宗之主。能被冠以“天下第一人”之称的奚未央,又怎么可能会是个能被轻易牵着鼻子走的人? 成日里把别人当傻白甜,终有一日会脚趾抠地的发现,最最“傻白甜”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在脚趾已经开始抠地的几秒钟里,顾鉴下定决心,决定要最后再茶一把。 茶完这一把,他就在应该做个小孩子的时候,尽可能的学着做一个正常的孩子。顾鉴说到做到。 打定了主意,顾鉴便不再犹豫,他生怕泄露自己的想法,于是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突然,静默了好一会儿的顾鉴,用力的一把推开了奚未央,他转身便向着一叶院的书房飞奔而去,不论奚未央反应过来,如何喊他也不停。甚至,因为一直都闷着头往前跑,顾鉴头重脚轻,好几次险些栽倒在地,又很险的被他刹住了车,但不论怎么说,他都决不能停下来。 ——一旦他停下来,奚未央就要追上他了。 不能被奚未央追上。 演戏如果不演全套,那还不如不演。尤其当“对手”是奚未央这样的人的时候。 如果顾鉴半道上停了下来,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显得他好像是在刻意的等着奚未央来追似的。虽然顾鉴的确如此。 “呼……呼……” 顾鉴一口气直接冲回了书房,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稍一缓过来些,都来不及和沈不念打招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倒水喝。哪成想,水喝到一半时,沈不念的问候没听见,倒是等到了沈清思的一声:“阿镜?” 顾鉴:“——噗!” 顾鉴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从里间走出来的沈清思:“……” 跨过门槛走进屋的奚未央:“……” 沈清思与奚未央一照面,也顾不上去问咳得昏天黑地的顾鉴了,她赶忙同奚未央见礼:“师尊。” “嗯。”奚未央看着她,略一颔首道:“你来啦。” 顾鉴:“……” 顾鉴继续咳得撕心裂肺:“咳咳咳咳!” 沈清思到底还年轻,没见过顾鉴这样厉害的场面。顾鉴咳得惊天动地,沈清思见了心惊,正准备要去给顾鉴拍拍背,沈不念却又从里间走出来了。没办法,方才沈清思的那一声“师尊”,对于沈不念来讲实在是太吓人,他不敢装作没有听见,赶忙小跑着出来,眼观鼻鼻观心,却就是不敢抬头去看奚未央:“师尊……” 奚未央:“……” 面对沈不念,奚未央已经连“嗯”这一声客气都省了。他直接便道:“不是让你继续写字吗?你出来做什么?你写了几个字了?周围稍许有些动静,你便不能静心,——你们两个,可真不愧为师兄弟!” 沈不念:“……” 沈不念低着头,更加不敢吭声了。他纠结的很,要说在这里站着吧,难保奚未央见了他不心烦,可他要是没有奚未央的话,就自顾自的进屋去了,会不会显得太猖狂啊? 还有顾鉴,……沈不念疑惑地偷偷飞快瞄了一眼顾鉴,只见顾鉴已经咳得面红耳赤,胸前衣襟上一大片潮湿的水渍,可不知为何,奚未央就是不去管他,任由顾鉴在那儿止不住的咳。真的很奇怪。 沈不念真不愧是个好人,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要替师弟忧心,胡思乱想着顾鉴方才的那一杯茶,是不是真的把奚未央给气狠了,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出去都说了些什么,迟钝如沈不念,也会觉得顾鉴和奚未央之间,气氛好像怪怪的。 顾鉴自顾自的咳了一阵,在场也没有人管他。奚未央见了沈清思,便又不可控的想到了沈不念的那些鬼画符,他对沈清思道:“你随我出去,我有话要同你说。” 沈清思:“是。” 说罢,两人便真就出去了,沈清思还不忘细心的将房门关好。没有了“大人”在,已经快要被奚未央吓成呆瓜了的沈不念顿时便活了过来,他赶紧去给顾鉴拍背,担心的问他:“你怎么了啊?你真的咳了好久啊……” 呛到水并不算多么稀奇的经历,可是顾鉴呛一口水能咳这么久,且咳得如此剧烈……沈不念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儿,见了实在很难不害怕。 顾鉴:“我没事。” 他的演技也就能骗骗师兄师姐,奚未央一早就看穿他了。不过这也无妨。顾鉴的咳嗽说停就停,他赶紧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来润润喉,喝完了还不忘安慰沈不念:“真没事,就是咳得有点累。” 沈不念:“……” 沈不念撇撇嘴,他在顾鉴的身边坐下,问他:“你为什么要骗人啊?” 顾鉴:“嗯……” 顾鉴略想了想,又开始胡编乱造。他对沈不念说:“我这不叫骗人。是因为我方才惹师尊不开心了,所以,所以我就想……闹出点动静来,好逗他开心一下。” 沈不念:“……” 沈不念说:“哦。是这样啊。” 顾鉴点头:“对啊。” 沈不念:“可是你这样很吓人哎。” 顾鉴:“……” 每当顾鉴希望沈不念好忽悠的时候,沈不念仿佛又会有点突然变聪明的被动机制。顾鉴只听沈不念慢吞吞的道:“阿镜,你确定……师尊他刚才看见你咳嗽,没有更加生气吗?” 顾鉴:“…………” 确实。 沈不念说的好有道理。 矫情过头就会适得其反。顾鉴刚才的行为,简直像极了故意找事,只为了博取喜欢的人注意力的小学生。 好尴尬啊。 顾鉴又要开始脚趾抠地了。 他果断的决定转移这个话题。顾鉴问沈不念道:“师姐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不念:“姐姐她最近,每天我下课了都会过来看看的。” “不过,之前她还不知道师尊要叫我练字,我也没敢告诉她。现在可好。”沈不念苦着脸道:“瞒不住了。也不知道师尊会同她说些什么。阿镜,我好害怕啊。师尊不会揍我,可是姐姐她会啊!” 顾鉴:“……” 顾鉴同情的看了一眼沈不念,忽然想到了奚未央之前所说的,想要找沈清思好好谈一谈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顾鉴对沈不念道:“其实,也不一定。咱们的师尊,也不是光看人字写得好不好的人呀!” “你说对不对?” “哎,”沈不念显然没怎么被顾鉴安慰到,仍旧还是愁眉苦脸的说,“但愿吧。” 顾鉴轻轻的拍了拍沈不念的肩,以作安慰,冷不防身后一道推门声响,奚未央竟然已经带着沈清思回来了! 顾鉴都惊了,他们两这么快就能把话都讲清楚吗? 不过转念想想,奚未央和沈清思的相处模式,大部分时候都是奚未央在讲,沈清思在听。如此想来,他们俩的交流,效率的确应该是挺高的。避免了很多无效的沟通。 “不念,”奚未央向着沈不念招了招手,说:“你过来。” 沈不念:“……” 顾鉴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的沈不念又开始发抖了。 奚未央的话,他不敢不听,然而沈不念紧张到四肢僵硬,几步路走得同手同脚,实在是协调不起来:“师,师尊……” “嗯,别怕。” 奚未央蹲下身来,他拉过沈不念的手,轻声的同他道:“从明日起,师尊不再带着你师弟过来了。但你仍旧还是要记得每日练一个时辰的字,知道吗?我不拘你每天什么时候写,但我会叫你姐姐,日日清早将你练的字帖呈给我。——你若这样再要写得七歪八扭,师尊可当真要罚你了。”—— 作者有话说:师尊:解决完了这个,回去收拾另一个~ 怎样减少看孩子写作业时候生气的频率? 师尊:不看他写。 第45章 沈不念就是那种典型的, 只要老师不在身边,他就能立刻恢复思维清醒、活蹦乱跳的类型。 这真是好大一个惊喜,——奚未央从今以后不会再来亲自来监督他练字了。今天已经快要被奚未央训傻了的沈不念, 在听见奚未央这样说的瞬间, 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唯恐是出现了幻听。 他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忍不住的就想要再确认一遍。沈不念紧紧的抓着奚未央的手,紧张的问他道:“真的吗,师尊?你不会是又在逗我吧?” “……” 这个“又”字, 就很耐人寻味。 奚未央这一回,原本是真的没有逗弄沈不念的意思。但既然沈不念如此“渴望”……不满足一下小朋友, 奚未央怎么对得起自己心里的小恶魔呢? 于是, 奚未央果断的点了点头,他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对沈不念道:“是啊。为师现在再仔细一想,觉得与其放任你, 倒还不如自己劳累些。这样吧, 不如从明天开始, 我们还是——” “不行不行!” 沈不念一听, 信以为真, 他彻底的急了, 身体的动作比脑子运转的更快,竟然一抬手,就捂住了奚未央的嘴。 奚未央:“……” 沈不念:“……!!!” 这下,别说是这两个当事人了,就连沈清思和顾鉴都惊呆了。 “沈不念!”沈清思低低惊叫了一声, 直接提着沈不念的后衣领就把他扯开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沈不念:“我我我……” 沈不念也傻了,刚才完全是他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动作。这种“一时冲动”的行为,哪里就能解释的清楚?此刻听见沈清思问他,沈不念只觉得害怕急了。他脸色涨得通红,急的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能不住的和奚未央道歉:“师尊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奚未央:“……” 奚未央在事发时短暂的惊诧了一瞬后,便似若有所思。 “无妨。” 他当然知道沈不念不是故意的,也不可能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真的动怒。奚未央只是又莫名想到了顾鉴。 人一旦有了一个想法,就会不断地去找证据,来佐证自己的想法,奚未央现在就是这样。 如果说,他之前和顾鉴相处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势必是他们两个人当真,有一方不大对劲,那么那个人势必不能是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如此看来,奚未央就只能认下来,是他自己想得太多。 而他该怎样来确定,自己的确是想多了呢?——那就只能拿顾鉴和同龄的沈不念做对比了。 如此这样一对比,奚未央想,……小孩子果然都是这样的吧? 在他们的心里,对亲密的限度和距离感的把控,尚且没有一个成熟具体的概念,所以他们想要做什么,几乎立刻就会去做。着急起来,也根本不会顾虑对方是谁……这些都只是小孩子很正常的行为举动而已,他完全没有必要过度思虑,自寻烦恼。 想明白了这一层,奚未央暗中很是长舒了一口气。他对顾鉴总是悬着的心终于彻底的落下了。——一定是陆离和星辰大阵影响了他,导致他潜意识里太害怕顾鉴长歪了,所以才会这样疑神疑鬼。 “你不要吓他。”奚未央对沈清思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孩子嘛,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念,” 奚未央伸手,堪称轻柔的摸了摸沈不念的脑袋,温和的向他微笑道:“下不为例,知道吗?” 沈不念:“……” 危机解除,惊恐的沈不念眼睛里又重新有了光。他赶紧用力的点头:“嗯!” 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透明人顾鉴:“???” 顾鉴惊呆了。 就着? 就这! 不会吧! 顾鉴眼睛都瞪大了,——奚未央你这双标的,是否有些过于明显? 同样是一句“下不为例”,他可还记着才不久前,奚未央对他说的时候,神情那叫一个严肃,好像他不听话照做,就会导致无比可怕的后果一样。可现在呢? 现在对着沈不念,奚未央同样一句话,就又说得春风化雨啦? 要不要这么直接? 奚未央,好师尊。 你好歹也装一装啊! 不然凭什么呀?凭什么他不管做什么,但凡稍微想要和奚未央亲近一些,都要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引起奚未央的怀疑,而沈不念却可以这样没心没肺、神经大条,就连伸手捂嘴都无所谓?! 难道就因为沈不念他年纪小,想得少,傻人有傻福吗? 可他顾鉴现在也小啊!虽然说来无耻了些,但他的确还是个孩子啊! 黑化肥发灰会挥发。 为了防止自己原地黑化,顾鉴脑海中千头万绪一起闪过,最后他果断的选择了——跑。 顾鉴一言不发,再一次闷着头冲了出去。 沈清思:“?” 沈不念:“!” 沈清思喊道:“阿镜!” 她下意识便想要追出去,却是被奚未央一抬手给拦住了:“你们不用着急。” “他不认得路,大约也就在这一叶院里跑上两圈,等到他跑累了,又不见我们去找,他自然就会回来。若我们现在出去追他,这小家伙反倒是要愈发的起劲起来。到时候,他招人疼的手段,可多着呢。” 顾鉴就是个小戏精,这一点奚未央其实看得分明。可惜看得分明没有用,因为他也吃顾鉴这一套。 平素有什么小打小闹,只要顾鉴撒个娇卖个萌,缠一缠他,奚未央基本都会默认被他忽悠过去。 却是不想,一次两次三次,放任的多了,竟然把顾鉴养的这样小心眼。顾鉴好像完全见不得奚未央对除了他以外的人好似的,不拘有一点什么,醋坛子就要开始发酵。年纪不大,心眼却已经要比针尖都小了。 为了一句话,一点小事,就当着师姐师兄的面直接甩脸跑掉。奚未央真是不知道,照顾鉴这个样子发展下去,那等他长大了,是不是还得拿条链子来,把他给锁起来啊? 真就是,不管不行。 ………… 正如奚未央所料,顾鉴跑出书房后,其实并未走远。他在熟悉的一叶院中徘徊了一会儿后,实在不知道应该要往哪里去,于是最后,他又回到了那个与奚未央初见的小池塘边。 顾鉴坐在池边的石块上,双手交叠在膝头,他将下巴磕在手臂上,不知不觉就发起了呆。 分明他在一叶院住了几个月,和奚未央才在一起呆了那么几天,怎么现在“回来”了,却反倒是已经觉得,一叶院更加陌生了呢? 金乌渐沉,云霞满天。熟悉的景象再次重演,顾鉴怔怔的望着天际的夕阳,——他见到奚未央的那天,便就是如此一般。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顾鉴的心中一惊,他立刻便回过神来,转身便喊:“师尊?!” 身后正提着食盒的两名杂役弟子:“……”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尴尬。那两名杂役弟子也不认得顾鉴,听见他张口喊的是“师尊”,也不知他的师尊究竟是谁,但见他出现在一叶院,行止也没什么拘束,便料想最差也得是哪个长老的弟子,于是便恭敬的对着他口称“师兄”,只听一名杂役弟子道:“这位小师兄莫不是迷了路么?我二人是膳堂的弟子,适才收到沈师姐的符令,叫将今日的晚膳送来一叶院。……若是小师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同我们说就是了。” 顾鉴:“……” 顾鉴将这两名弟子话中的信息又在脑内仔细的分析了一遍,问道:“沈师姐?” 很好。至少沈清思还在这里没走。 沈清思没走,奚未央就八成也还在。——不出来找他也就算了,若是奚未央一声不吭的走了,顾鉴真的会和他闹的。 “师姐叫你们把饭菜送到哪里去?” 沈清思平素管教两个弟弟的礼仪规范很严,该他们做什么,就是做什么,决不许仗着首座亲传的身份搞特权。像这种送饭上门的事情,她以前是从不允许的,今日也算是头一遭了。顾鉴一时间,竟还想不出来,这饭能送到哪里去吃,毕竟这整个一叶院的布置,瞧着就同烟火气不沾边。 顾鉴起身,他随手将身上的灰尘拍了拍,跑近了对那两名杂役弟子道:“两位师兄等等我,我同你们一起走吧?” “小师兄尽管自便。” 两名杂役弟子自然是答应的,其中一人年纪小,瞧着约莫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他好奇的问顾鉴道:“小师兄,你见过沈师姐么?听说,她不仅天赋卓绝,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顾鉴:“……” 顾鉴脚底下险些一个踉跄。 “啊……?” 这都是谁说的呀? 沈清思今年还不满十四啊! 要是放在现代,她充其量也就是个初中生,人都还没长开呢,怎么就成了难得一见的美人了?! 要不是顾鉴看这杂役弟子比沈清思也大不了多少的样子,他真的要喊救命了啊! “沈师姐她……”顾鉴支吾道,“也还好吧。” “没有奚……没有奚首座好看。” “……啊?” 那两名杂役弟子听得都愣住了,“可是,可是山主他是个男人啊!” 甚至还开始安慰起了他:“小师兄现在还不大懂这些,等以后就明白了。” 顾鉴:“……” ……明白你个大头鬼。 顾鉴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甘于被嘲笑,还是无法接受居然有人觉得奚未央还不如沈清思好看,——哪怕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见过奚未央。但他还是觉得不甘心。 “人长得好不好看,难道还分男女吗?” 顾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道:“就算是把这全天下的人都挑一遍,能比得上奚首座的,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是吗?”—— 作者有话说:顾鉴:……是啊! 咋地!就是头铁! …… 我有一个疑问,就是我突然发现后台多了几十瓶营养液,但是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看文了,点进去发现这些营养液都是我以前订阅过的文,有些甚至是去年看的了……就,不太明白为啥会突然发营养液,可是如果是系统bug的话,一天过去了它还是存在……所以这个现象是只有我有,还是大家都有……? 第46章 顾鉴:“……” “…………” “………………”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原本正情绪激昂的顾鉴瞬间石化,他甚至感觉连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 顾鉴僵硬的转过身,头和身体仿佛成为了通过脖子相连系着的两个部分。他的脸“轰”的一下红得彻底, ——顾鉴也不晓得, 奚未央究竟都将他们的对话听到了多少。但不论他听了多少,自己的彩虹屁奚未央必然是听全了。顾鉴很社死,非常社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都在尴尬一些什么,然而顾鉴当着奚未央的面,他就是很尴尬,尴尬到恨不能当场挖个地洞, 把自己埋了安生。 顾鉴双手掩面,他颤抖着喊奚未央:“师, 师师, 师尊?” 奚未央看起来却好像是神情平静。他略一点头,低低的“嗯”的一声。 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话。 顾鉴:“……” 顾鉴感觉自己简直要崩溃了。 他和奚未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就这样“对视”了极其短暂又无比漫长的几秒钟后, 顾鉴的脑海里突然不知转过了什么念头, 竟然直挺挺的就面对着奚未央跪了下去—— “师尊, 弟子知错了!” 奚未央:“……” 除了拜师那一会儿, 顾鉴还从未对他行过如此大礼, 奚未央愣了愣,张口欲道:“倒也不必……” 话说到一半时,却是忽然而止。奚未央的目光又落到了顾鉴那副惶恐的囧样上,他忆起自己方才所听见的,顾鉴所说的那些话, 突然就很想要逗一逗小朋友。 于是,奚未央故意沉默了一会儿,眼见顾鉴神色愈发的焦灼了起来,他这才将嗓音压底了些,沉声问顾鉴道:“嗯。你既说你知错了,那为师问你,你错在了哪里?” “凡是自己反省出来的错处,必定是记得最牢固的。”奚未央神情莫测,他居高临下,悠悠的望向顾鉴,“阿镜,你究竟错在何处,且仔细说来,给为师听听呢?” 顾鉴:“……” 顾鉴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原以为,自己先一步认错,不管奚未央心里到底生不生气,总会就着这个台阶,将这一篇翻过,却哪里想到,奚未央居然还要他仔细的分析? 顾鉴傻了。——他这可该怎么说? 须知,直到现在,顾鉴都还没有完全从懵的状态里缓过来呢! “嗯,我,我……” 顾鉴大脑飞速运转,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刚才说的话,一字一句的纠察究竟是哪一句哪一段罪大恶极。最后,顾鉴灵光一闪,得出了结论:“弟子错在,不应该拿师尊同师姐比美!” 奚未央:“……” “比美?” 顾鉴之前吹的那些彩虹屁,奚未央其实都听见了。虽然说那些话的起因的确是因为……,但耳边真正听见顾鉴将那两个字说出来,与心里明白,终究还是两样的感觉。 奚未央原本只是想要逗一逗顾鉴,哪成想自己现在的心情反倒是复杂了起来。——他一个三十多岁成年男人,居然被拿来和自己十三四岁的徒弟比较谁更好看,这实在是,实在是…… “不成体统!” 奚未央一抚袖,无甚好气的对顾鉴道:“亏你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羞。” “还跪着做什么?丢人现眼。”奚未央抬手一指顾鉴,便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拎住了顾鉴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此时再想到顾鉴的“大礼”,奚未央心中愈发好气又好笑,他颇有些算账的意味在,问顾鉴道:“我叫你跪了么?平素见你诡辩,如今当着外人的面,膝盖倒是又软下来了?” 沉默在旁的两名杂役弟子:“……” 自奚未央突然出现起,这两名杂役弟子便开始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真实的、会动的奚未央,在此之前,首座、长老这样级别的人物,从来都只存在于他们的耳中,甚至就连遥遥一见的机会都少,更加不用说是面对面碰上,且还正碰上首座大人教训小徒弟了。 话说……奚首座是什么时候,又新收了徒弟? 不知道。这貌似也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事情。总归有公示山门的一天,这事儿轮不着他们来操心,他们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虽说人前教子,但瞧着首座的脸色,他好像并不愿意,叫他们看见自己训徒弟的模样啊! 人在不应该看见听见的时候,最好是能做一个瞎子聋子。那两名杂役弟子惶恐的想,他们该不会被借故逐出山门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那名年龄稍大些的杂役弟子起了个头,既顾鉴起身之后,他又噗通一声跪下了。 另一名杂役弟子:“……” 另一名年纪稍小些的杂役弟子默默看了身边同伴一眼,果断的一起跪了。 奚未央:“……?” 奚未央上前两步牵过顾鉴,正欲离开时突然瞧见那两人如此这般,不觉疑惑:“两位这是何意?” 为首的那名杂役弟子道:“弟子二人不识山主尊驾,适才礼仪多有倏忽,心中深觉惶恐,还请山主责罚。” 奚未央:“……” 奚未央淡淡道:“不必。” 他不是陆离,并不大执着于许多“死”的规矩,相比于门中弟子是否有恭敬的向他行礼,奚未央还是更加在意,他们有没有好生做好各自所应该做的事情。 在奚未央看来,每个人是否都有各司其职的实心办事,这远比那些代代相传的刻板门规要重要得多。 “你们起来吧。”奚未央同那两名杂役弟子道:“既然清思传了符令,那你们就快些将晚膳送去漱厅吧。——顺便转告一声清思,就说本座同他们的小师弟,已经先行回去了。叫她与不念自便即可。” “是。” 那两名杂役弟子起身恭敬道:“弟子遵令。” 见那两名弟子离去,奚未央便也牵着顾鉴的手,低头对他道:“走吧阿镜,我们也该回去了。” 顾鉴:“诶?” 真的这就要回心渊境去了吗? 顾鉴轻轻地捏了捏奚未央的手心,他小声的提醒奚未央道:“师尊,晚膳……” “我们不同师兄师姐一道吃吗?” 奚未央:“……不了。” “原本的确是准备要一起的。” 如果不是因为打算一起吃,奚未央也不会让沈清思叫人将晚膳送来一叶院,更不会因为担心顾鉴错过晚膳,而通过感知寒玉胄戒指的灵息出来找他。怎生想—— 奚未央的耳垂禁不住的发烫,此时方后知后觉的感到羞耻。他说顾鉴:“还不是因为你这小混账,一天到晚的嘴里都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才几岁,又曾见过几个人?怎么张口便敢妄谈‘全天下’的人?真真是惹人笑话。” “还有你师姐,”奚未央道:“诚然,美人从不拘于男女,可你师姐也不曾得罪与你吧?人家要夸她,你听着便是,去辩什么?你辩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拿我来说!且先不论男女有别,单看我们两的辈分年纪,这哪里是能放在一道比的?” “叫你这么样子一说,你倒是脸皮厚,全无所谓,我却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今日不论怎么说,我都无颜再见你师姐了。” 好听的话,人人都爱听。不拘是谁,听见有人夸自己好,心里总归是欢喜的。奚未央也不例外。顾鉴那样确信的将他夸得世无其二,奚未央听见时,自然是很开心的。可是开心过后,他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害羞,——就算是顾鉴真的这样认为,可是最起码,他说话得符合实际啊! 奚未央着实见多了美人,男女皆有,他们的风格皮相各不相同,却无一不是容色倾城。奚未央的记性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凡点头之交者,他大多不太会真正往心里去。因此,对于那些曾见过的各色美人,奚未央原本并无甚感触,甚至是记不太清他们各自的容貌,然而,就在刚才,当他回顾顾鉴所说的话时,那些美人似有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面孔,忽然便不可控的一张张清晰的浮现于奚未央的眼前,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此一番走马灯似的回顾下来,奚未央都快对自己的长相产生质疑了。 真就是越想,越觉得顾鉴讲话太夸张。而夸张的太过了,就会物极必反。 奚未央忍不住又要给顾鉴上课:“阿镜,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以貌取人是很肤浅的,这世上并不乏生了张绝世容颜,却为祸作乱的恶徒,——妖族犹是如此,他们化形成人后,皮相大多都不赖,实则却为披毛食人的孽畜。难道将来你遇上了他们,也要因为他们的皮相美丽,而舍不得下手吗?” “青丝白发,红颜枯骨。美人不过骷髅裹皮。”奚未央轻轻地提了提顾鉴的耳朵,同他道:“总之,从今往后,我不准你再妄谈别人的美丑,听见没有?” 顾鉴:“额……” 听见自然是听见了。只是—— 顾鉴不死心的又问奚未央道:“弟子不谈别人,只夸师尊好看,可以吗?” 奚未央:“……” 奚未央冷不防的大声道:“不可以!” “我看我刚才说的话,你是真的一句都没有听进心里去。”还不谈别人,只夸他呢!奚未央怕的就是顾鉴这样胡乱夸他,“这世上有哪个人,成日里尽知道夸自家师尊好看的?” “为师说了多少遍,不准再专注于皮相!” 奚未央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顾鉴道:“将来你若再对别人说我好看,我就要打你板子了!——若你实在是想要夸,你师尊我除了这张脸以外,有哪一样是不能夸的?” 奚未央从不是个喜欢过于自谦的人,然而相貌这种东西,每个人的爱好都不相同,不过是各花入各眼,哪里就能真正分出个高下来?为了防止自己继续对自己的长相产生怀疑,奚未央决定,从此刻起,他要“忘记”自己的脸! 奚未央威胁顾鉴:“不许再提,知道吗!” 顾鉴:“……是。” “弟子知道了。” “师尊……” 奚未央不说话。 顾鉴于是又喊:“师尊~~~” 奚未央:“……” “你真的好烦人啊!”奚未央很傲娇的低头看着顾鉴,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顾鉴:“唔——” “师尊啊~” 顾鉴笑眯眯的仰头,他脸上的表情夸张,却并不真正的发出声音来。奚未央仔细观察着顾鉴的口型,只见顾鉴说的分明是——“师尊,你害羞了啊?”—— 作者有话说:师尊:请夸我别的优点,我绝不害羞 小镜子:嗯嗯,你不仅好看,你还透骨生香~ 作者:禁止剧透【x】 小镜子:嘘。这不算剧透,他们猜不到~ 感谢在2022-12-11 21:18:47~2022-12-12 22:3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自由而快乐的风 7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在给顾鉴一次机会的话,他绝对不会再说出那句无声的话。 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是礼貌。既然是顾鉴首先不礼貌的, 那也就不要怪奚未央生气了。 顾鉴这家伙, 平时看着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实际要对付他很简单,——奚未央只需要不搭理他,就可以了。 于是,从一叶院到心渊境,回程路上, 不论顾鉴怎么缠,奚未央都狠下心来, 再没同他说过一句话。顾鉴心里知道, 奚未央不可能永远不理他,最多最多沉默到明天,奚未央总会同他说话,然而顾鉴仍旧惶恐, 他不想要、甚至是害怕奚未央这样冷漠的待他。 “师尊?” “师尊……” “师尊, 我错了, ”无可奈何之下, 顾鉴只有道歉讨饶这一条路可走, 顾鉴小心的哄奚未央道:“师尊, 弟子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的确是生气,可要说顾鉴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其实也算不得如何“错”。顾鉴只不过是把奚未央给惹毛了而已。奚未央终于忍不住, 开口问顾鉴道:“你口口声声说你错了,那我问你,你错在了哪里?” 顾鉴:“弟子错在了……” 话说到了一半,顾鉴忽然停住了,他似乎是很有些纠结的问奚未央道:“师尊,真的要说吗?” “……” 奚未央冷淡的道:“你自己说的,你知错了,下次绝不再犯。若是你连说都说不出来,我又怎么信你的绝不再犯?” 奚未央心中暗想,他倒是要看看,顾鉴仅凭着一张嘴,能巧舌如簧的编出些什么理由来。 却不料顾鉴听了奚未央的话,竟然深以为然。——他的确是有错,错在放肆的出言“嘲笑”奚未央,却忽略了以他此时的身份,根本就没有这样做的资格和权力。 太会洞悉一个人的情绪,是一柄双刃剑,使对了人甜甜蜜蜜、皆大欢喜,可一旦使错了对象,大抵就要成了被斩的杨修,——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完全被另外一个人看穿的感觉的。 想到这里,顾鉴不禁肃然道:“弟子有错,错在不应当妄自揣测师尊的心意。揣测也就罢了,竟然还自鸣得意的说了出来,实在是恣意妄为至极。师尊心里生气,怎样责罚我都无妨,顾鉴绝无半句怨言,只希望……师尊不要这样不理我。” 深刻的自我反省与撒娇并用,顾鉴轻轻地扯住奚未央的袖角,再一点一点的攥进掌心,他轻轻的摇着奚未央的手,故意掐着嗓子,嗲兮兮的问:“可不可以呀?”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一声问得猝不及防,鸡皮疙瘩再次迅速在手臂上蔓延。顾鉴这个家伙就是这样,不达目的不罢休,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才不会去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奚未央遇上了这么个小讨债鬼,也只能认栽。他将自己的手赶紧从撒娇的顾鉴手里抽出来,点头连声道:“好好好。既然你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为师自然不会不理你。阿镜,可以了,我原谅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顾鉴你再要说话时,赶紧恢复了正常再说啊! 顾鉴:好的。 顾鉴的声音清亮,他又一下跳起来抱住了奚未央的腰,仰头大声的道:“谢谢师尊!” 奚未央:“……” 奚未央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讨债鬼。” 顾鉴:“……啊?” “师尊你说什么?”顾鉴装作没有听清,“您再说一遍呢?” 奚未央不疑有他,果真又重复了一遍。且还是轻轻地揪着顾鉴的耳朵说:“我说,你就是个小讨债鬼!” 顾鉴:“嘿嘿。” 那可不得是嘛? 不是冤家不聚头,若没有点百年千年修来的孽缘,哪里就能轮到这辈子纠纠缠缠一生了? “师尊说得对。”顾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道:“我就是个讨债鬼,遇见了就甩不掉了的那种。既然你把我捡了回来,就得负责到最后!” 奚未央:“是是是。” 他的徒弟,他不负责,还要交给谁去负责?奚未央不由得叹道:“看来,你不仅是个讨债鬼,还是个黏糖精,又腻又缠人。” “走开,小馋鬼。” 顾鉴:“我不。” 奚未央:“……” 奚未央竖起三根手指开始倒计时:“三、二、一——” 顾鉴:“……” 顾鉴果断的选择松手,还很自觉地跳开了两步。 ——对付小孩的经典招式,三二一! 这是一个,虽然没有人知道,倒计时结束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却能令每个小孩都心惊胆战,望而却步的绝招!屡试不爽,谁用谁知道! 顾鉴的反应慢了半拍,直到奚未央念到“一”的时候,他方才跑开,此时再想来,顾鉴只觉心有余悸。他忍不住紧张的问奚未央道:“师尊,我应该没有——?” 奚未央:“你迟了。” 顾鉴:“哈?” 顾鉴不敢置信:“没有吧!” 奚未央却很霸道,他道:“我说你迟了,你就是迟了。罚你今天不准吃晚饭。” 顾鉴:“……” 体罚学生饿肚子是可耻的行为。 仿佛是洞悉了主人的心意,顾鉴的胃很合时宜的附和着“咕噜咕噜”响了两声,这声音并不多响,然而,在只有两个人的安静环境里,已经足够奚未央听清了。 “……” 奚未央一时沉默。 他的话才说出口,顾鉴的胃就这样要同他对着干,实在是叫奚未央很难收场。毕竟奚未央也不可能真的叫顾鉴饿一晚,只要顾鉴缠缠他,撒撒娇,迟些他总会给顾鉴饭吃的,可现在这样,若是奚未央装作没有听见,未免显得铁石心肠,可若是他“听见”了……这样自打脸面的速度,是否也太快了些? 低头望一眼顾鉴捂着自己小肚子,又可怜巴巴的眼神,奚未央当真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进退两难。 他沉吟了片刻,思索道:“不如这样吧——” “我授你一套入门的璇玑剑法,你若能完整的跟着将它舞出来,那为师便准你用膳。” “如何?” 顾鉴:“……” 顾鉴私以为,很不如何。 奚未央所以为的“入门”剑法,对于顾鉴来说,焉知有多难?假使顾鉴不练剑,他最多也就是饿一顿。可现在,顾鉴又要挨饿,又要练剑。练到最后,也不晓得能舞出来几成,这不是妥妥的亏本生意么? 顾鉴的心里面,其实是不大愿意的,但他却不敢表现出来。一来自然是因为这样太驳奚未央的脸。至于二来么…… 为一点私心,顾鉴也想要见一见,奚未央舞剑时的模样。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 不见灵光烨烨。为了能够让顾鉴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奚未央故意放慢了步伐招式,然而独属于不见的幽蓝光辉,仍旧将虚空划破,斩出了道道残影,顾鉴下意识的便被那华美优雅的神剑所吸引,哪料奚未央一旋身,冷不防一剑朝着顾鉴斩下,顾鉴瞬间苍白了脸色,身体本能的便侧身去躲,却见奚未央手腕一翻,剑锋霎时调转了方向,竟然仍旧是紧追不舍。顾鉴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他尚且来不及仔细思考,便已经抬起了手臂,竟然是想要用自己的手,去握住不见的剑尖。 “!” 奚未央大惊,他瞬时反手收剑回了身后,厉声喝到:“顾鉴!” “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顾鉴:“我——” 顾鉴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他直到现在为止,脑子里都还是空的,抬眼看向奚未央时,眼神也显得有些呆滞。奚未央只听顾鉴极轻极快的说了一句话,他宁可自己是听错了,然而顾鉴的的确确,自语的是:“我以为,师尊你要杀我。” 奚未央:“!” 奚未央几乎是咬牙切齿:“……胡说八道!” “你既然入我门下,唤我师尊,那么你我之间的情谊,便一如父子。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这世上纵然多见不配为人父母之人,可又有几个,是能对着自己的骨肉至亲下杀手的呢?” 奚未央真是越说,越觉得心痛又生气。他问顾鉴道:“还是说,在你的心里,我就是个杀欲熏心,六亲不认之徒吗!” “……那第一剑,你分明就躲得很好啊……” 奚未央质问完了顾鉴那番话后,整个人都好像突然被抽干了力气。他挥手收了不见,迷茫不解道:“第一剑侧身便可躲开,第二剑同理,来不及侧身躲,但你可以弯腰避。——一避,一滚,这一剑再要落到你身上,便来不及。多么简单的招式,你怎么会忽然……?” 顾鉴:“……” 顾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说:“我也不知道。” 其实现在冷静下来,理性的想想,的确正如奚未央所说,以顾鉴小孩子灵活的身形,想要躲开这两剑,完全可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然而事到临头,顾鉴也不知怎么了,他伸手去握剑尖的“本能”好像超越了一切的理性思考,顾鉴只想要终止这场战斗,而他的见招拆招,只会使双方的交战没完没了,唯有去握住那柄剑,令它动弹不得,方才可能有机会柳暗花明。 “…………” 长久的沉默过后,奚未央唯有叹息。 他半跪下身去,拉过顾鉴的双手来检查:“没有真的伤到哪里吧?” 顾鉴摇头:“没有。师尊放心。” 奚未央微微的点了点头。他低叹了声,又叮嘱顾鉴道:“下次,绝不可以再这样了,知道吗?” “与人交手,首先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你自己。——不要总想着出其不意。等到你有至少八分的把握,能够打败对方的时候,你再出其不意,这样或许能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可现在,你的心里什么成算也没有,这时候,你所要做的,就是自保。” “顾鉴,你记住。你的命只有一条。” “世人常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你的父母已经不在,那么我作为你的师尊,便暂且厚颜的代一代他们的职责。——若再有下一回,你如此不重视自身,那么无需你自己不珍惜,为师先来教训你。免得你将来不知轻重,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在哪里丢了性命!”—— 作者有话说:师尊:为什么自从收了这个徒弟,每天都在好开心和好气哦之间反复横跳呢? 第48章 也不知那次的“握剑事件”, 究竟触动了奚未央的哪一根神经,顾鉴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从那之后, 奚未央对待他, 要比从前严格了很多。 以往抱一抱、贴一贴,撒个娇之类,都是寻常事,而现在,顾鉴稍有些不规矩,就要被奚未央瞪, 不仅如此,奚未央还特意削了一块宽宽薄薄的竹板, 专门用来打顾鉴的手心。这段时间相处下来, 奚未央可以说是对顾鉴很了解了,——你若是一心想要同他去讲道理,那只会是白费唇舌。总而言之一句话,对待顾鉴, 能够动手的, 就不要动口。少动口便是少动气, 对他们师徒两都有好处。 能把奚未央一个原本奉行教导弟子决不能动辄打骂的人, 逼到只想要揍他, 这样独一份的待遇, 可以说,顾鉴也是很有本事了。 顾鉴现在的作息十分规律。 奚未央很早便会起身,但那时天色未明,所以他并不会叫醒顾鉴,而是在院中练完一套剑法后, 方才回屋唤顾鉴起身,待得顾鉴穿衣洗漱完毕,又用过了早膳,便要开始上一上午的“文化课”了。 三四个月的时间,顾鉴需要学完别人一年的内容,奚未央的进度便差不多是玄冥山教导先生的三倍不止,顾鉴起先才开始学时,也不曾觉得费劲,直到上了快要半个月的课程,奚未央突然给他来了一场抽测,顾鉴方才惊觉,原来在先前的半个月里,他竟然已经学了这样多的东西,而他除了当天记住了之外,余后全没复习,等到考试的时候,只能全凭脑海中模糊的印象,自然是考的无比的吃力。 顾鉴好容易连蒙带猜的将考卷写完,又提心吊胆的侍立在奚未央的身旁,眼睁睁的看着他批改。嘿!顾鉴哪里想得到,自己最后的成绩,竟然要比原本预计的好上了不少,看的他自己都惊呆了。 奚未央哪里能看不穿顾鉴?他十指点了点顾鉴那张对了近九成的卷子,只有一句批语:“不过侥幸尔。” 顾鉴:“……” 顾鉴自然知道,奚未央说的对,他也有从这次考试中获取教训,知道了学习一定要好好温习。然而,他半个月学了别人一个季度的内容,又是头一次抽测,就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奚未央怎么就不能稍微夸夸他呢? 顾鉴暗自气鼓鼓的将错题改正,改完以后,心中仍觉愤愤。他将改后的试卷重新拿给奚未央去看,奚未央便又阅览了一遍,这回倒是没有同顾鉴论对错,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阿镜的字倒是写得大有进步。” “这都承蒙师尊教得好。”若论起嘴甜、马屁,只要顾鉴肯用心使来,他若称第二,便再没有人敢当第一。虽说顾鉴人小,力道也轻,但他仍旧还是很贴心,很顺手的给奚未央捏起了肩。只听顾鉴不无幽怨的道:“师尊,半个多月了,您可算是夸了弟子一句。弟子方才听见了,都觉受宠若惊。还险些以为,是自己的耳朵不灵了呢!” 顾鉴这一番话委实贼得很。明面上是在奉承奚未央,实则却不无“埋怨”之意。奚未央闻言不由叹息,他说顾鉴道:“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你敢对我这样说。若是换做了你的师兄师姐,他们哪一个人,有这样大的胆子?” 顾鉴:“那可不是?论起师兄师姐来,他们又有哪一个人,能叫师尊连竹板都削出来了?” 奚未央:“……阿镜!” 既然顾鉴要说竹板,那奚未央就满足他:“看样子是我几日不曾教训你,你的手心底里又痒了,是吗?” 奚未央凡是打顾鉴的手心,大多是小惩大诫,并不会真的怎样打疼他,充其量也就是挨打的时候稍微疼上片刻,不多时便又一切如常了。所以顾鉴私心里,其实并不大怕奚未央打他的手心,因为他知道,奚未央会打他手板,就说明奚未央并没有真的生气。既然如此,那顾鉴还怕什么?——往开了看,这也是一种“情/趣”啊! 顾鉴心里颇有些得意,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分毫,他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垂眸低头道:“师尊消消气,全是弟子的失言。” 这一句话,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听得奚未央一时间竟微微的发怔。 可分明,这才应该是师徒之间,正常应该保持的距离与礼节。小孩子小时候不收着些脾气,一旦长大养成了习惯,便不再好改。道理奚未央都明白,可是为什么,当自己所盼望的成果渐渐实现时,他却反而会觉得无比的失落呢? 甚至,奚未央竟然会控住不住的开始怀念起了,顾鉴原本撒泼耍赖的样子。 ……自然天性,多讨人喜欢呀。 奚未央忍不住的又开始了反省自己,——自从与顾鉴这小家伙呆在一处起,奚未央便总是会时不时不可控的陷入一种“反省”的状态。他先是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对顾鉴的关心不够,紧接着再是依情况发展继续反省,想若是他太过于偏爱顾鉴,会否反而不是件好事。等到了现在,奚未央又开始担心起来,他这半个月来,动辄就是要拿着板子教训顾鉴,要叫他“学规矩”,如此严苛,虽不至于揠苗助长,但是会不会,仍旧有些将顾鉴“逼”的太过了? 看把孩子给吓得。 该玩笑的时候不敢玩笑,要他机灵的时候,也只敢做个呆瓜。奚未央如此一想,真是愈发觉得顾鉴可怜了。 “阿镜,”奚未央不禁喃喃的问顾鉴,“最近,……师尊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一些?” 顾鉴:??? 顾鉴在心里寻思,觉得其实也还好。毕竟他不是个真的小孩,奚未央对他的这点严格,本质上并不会对顾鉴的心理产生太大的冲击。但是如果真的站在一个五岁小孩的角度来看的话…… 貌似、应该、可能,的确是会有那么一点落差? 顾鉴暗自在心中转了转念,他飞快的组织了下语言,很是贴心,又不失模糊的道:“弟子知道,师尊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 “不论是对弟子严格,还是令师兄每日练字,都是一片苦心。——弟子的心中,全都明白的。” 正因为明白,所以:“弟子绝不敢辜负师尊,也绝不会辜负师尊。” 顾鉴的一番话说得赤诚,竟叫奚未央诡异的生出了一种,孩子长大了的错觉。他伸手,原本下意识的想要去抱一抱顾鉴,然而手臂抬到一半,奚未央终究还是忍住了,他转而轻拍了几下顾鉴的肩膀,最后按于顾鉴的肩头,顾鉴抬眸,只见奚未央忽然略带调皮的一笑,倾身过来,温柔的轻声哄他道:“阿镜再懂事不过了。只是你也需知道,人无完人,谁也不能例外,吾亦如是。师尊也常常会一叶障目,做错事情,若是有时,阿镜觉得师尊做的不对,你一定不要委屈自己忍耐,更加不要盲目的迷信我就是正确的。——真正的不辜负,应当是相互成就,而非无限的信任与吹捧。” “知道吗?” 顾鉴:“——!” 顾鉴怔怔的,他睁大了眼睛,奚未央的面孔,就与他近在咫尺,话语交谈间,他们就连呼吸都可以相融。 于是顾鉴从耳朵尖到脖子根,全部都“轰”的一下,红了个彻底。 顾鉴也不想的,因为这样实在是太明显,也太夸张了,可是他的身体表现,在这方面明显不受他心理的控制,偏偏就是要和他反着来。顾鉴想要表现得有多淡定,他实际看起来,就有多么的紧张局促。 顾鉴猛地向后跳开了一步,好稍许远离奚未央。他此刻的声音惊人的响亮,只见顾鉴红着脸,眼睛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奚未央,只朗声近乎是低喊了一声:“知道了!” “哈哈哈哈——” 顾鉴的反应如此激烈,这倒是大大超乎了奚未央的预料,他被顾鉴可爱得忍不住合掌大笑,却又有些不解,奚未央于是强忍住了笑意,他正色问顾鉴道:“阿镜怎么突然脸红成了这样?” 要说是激动的,可他也不曾说什么能叫人豪情万丈,热血沸腾的话啊! 甚至,为了能够让顾鉴不要紧张,奚未央还特意放轻柔了语气呢! 顾鉴:“……” 顾鉴心中暗道,奚未央怎么竟然能好意思,反过来问他这问题呢? 真真是奇了怪。觉得需要保持师徒间应有的距离的人,是奚未央,时不时打破这样距离的人,也是奚未央。顾鉴这回,也算是开了眼界,明白了究竟什么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家师尊啊,可真是活脱脱将这一出戏,表演得淋漓尽致。 也就是欺负他,现在只是个五岁的小娃娃,若是换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顾鉴看奚未央还敢不敢与人说话时,还贴的像刚才那样近。 “我的脸很红吗?” 顾鉴抬起手,他故意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胡乱的摸,又用力的揉了揉鼻子,强迫自己低头打了两个喷嚏,顾鉴若无其事,又理所当然的道:“啊呀……好像是感觉有些痒。”、 “师尊今日,佩戴的香囊里,都放了些什么香料?” 顾鉴借着低头掩住口鼻的机会,赶紧暗中深吸了两口气,来捕捉奚未央所佩戴的香囊,散在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甜香,——“是桂花?” 也是,眼下正值秋时,恰是桂花飘香的好时节。 顾鉴并不讨厌桂花,甚至,他觉得桂花糕甜甜的,还很好吃。 但是没有办法,谁叫奚未央今日,恰恰就佩戴了桂花香囊呢? 对不住了。——顾鉴在心中暗暗的向桂花道歉,而后,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便开始对着奚未央胡编乱造了起来:“师尊,你不晓得。我其实……从小就对桂花有一些,轻微过敏。”—— 作者有话说:最近好忙啊…每天感觉自己被掏空 特殊时期,大家都要保重好身体! 爱你们~感谢在2022-12-14 23:05:26~2022-12-16 23:2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鐵髏瓤一一幸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你对桂花过敏?!” 奚未央闻言大吃一惊, 顾鉴的话音还未落下,他便已经将身上的香囊摘下来收进了乾坤袋。奚未央暗自惊疑:“我都不知道你……阿镜,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奚未央记得, 顾砚曾经和他开玩笑似的说过, 说是他家这个小子啊,天生好养活的紧,给他喂什么,他都能吃得很香,不似别人家的孩子,不是挑食, 就是有所忌口,弄得好些东西都不能吃。以至于奚未央这些年来, 一直都默认, 顾鉴的运气好,不论对什么都没有避忌,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不似沈不念对海产过敏, 河里的鱼虾吃了都不打紧, 唯独不能沾着海水, 沈不念一旦吃了海里的鱼虾, 哪怕只是尝一口, 也会全身起疹子的。 顾镜:“……” 顾镜迟疑的道:“那我倒是没有师兄那么严重。” ——因为就像是顾砚所说的, 顾鉴根本就对什么都不过敏。 顾鉴说:“我只是……轻微。” 一个谎话说出了口,势必就要想方设法的去圆上。顾鉴头疼不已,他对桂花根本就不过敏,这以后要是到了有桂花树的地方,亦或是他一时忘了, 贪嘴吃了桂花糕、桂花糖、桂花蒸饭这些东西,不起症状那可怎么办才好? 若说是别的病,那他忽悠忽悠也就罢了。毕竟人体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只要陆离不来给顾鉴做体检,症状什么的,还不听凭顾鉴自己编?偏偏难就难在刚才情急之下,顾鉴只能想到个过敏,而过敏这种事情,不论懂不懂医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对其症状有所概念。尤其奚未央还有沈不念这么一个对海鲜过敏的徒弟来做参照。 哪怕是症状有轻重,表现得不尽相同,可你不管怎么说,以后面对那让他过敏的桂花,顾鉴都得有所表现啊! 这可叫顾鉴怎么表现的出来?! 于是为了圆最初的那个谎话,顾鉴只能继续往下骗。他绞尽脑汁,给奚未央胡编了自己的一系列“症状”,顾鉴说:“师尊,你不知道,我的这个过敏,连我爹娘都觉得奇怪的。因为我好像其实并没有那么敏感,远远闻着了桂花香,那都没事的,只是不敢摘下来贴近了闻,否则就会打喷嚏,感觉脸发烫发痒,但是又不严重,过不了片刻就又消了……” 顾鉴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补充一句:“桂花糕什么的,稍微尝两口,也是可以的。只要不多吃,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反应。” 奚未央:“……” 奚未央是不怎么钻研医学,但他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听了顾鉴的话,奚未央半信半疑:“当真?——吃下去也不会有反应?” 顾鉴坚定地补充道:“少量。不能多吃。” 奚未央:“可是,我香囊里的桂花,放的也不多啊?” 顾鉴:“……” 顾鉴懵懂无知的睁大了眼睛,他看着奚未央问:“真的吗?” “那可能……”顾鉴继续努力的找理由,最后只能想到一点,他恍然大悟道:“师尊,一定是我们刚才靠的太近了!” “一旦靠得近了,虽然你香囊里的桂花不多,但是桂花本就香气浓郁,再由其他香料辅佐激发,我可能闻见了就会比较敏感!”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顾鉴赶紧故意贴回奚未央的身边,他此时面色正常,神情也无异样,顾鉴对奚未央道:“师尊你看,现在你将那香囊一收,弟子便就好了。” 奚未央:“……” 奚未央虽然仍旧是将信将疑,但就目前来说,顾鉴的话语之中,尚且没有很明显的漏洞可以来给他抓,于是,奚未央就只能暂且选择了相信。他看似责备,实为叮嘱的对顾鉴道:“你对什么东西不能碰,怎么能不说呢?你不和别人说,这当然没有关系,但是你的师尊、师姐、师兄,你要告诉我们的呀!否则我们不知道,一旦弄了这些东西,像今天一样,不是害你吗?” “还有桂花糕之类的东西。”奚未央想了想,还是决定让顾鉴能不吃就不吃,“虽然你自己觉得,少吃一些没有大碍,但是过敏这种事情,哪里就说得准呢?你看你刚才,光是闻到了一点,脸都红得不成样子,等吃进肚子里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事!阿镜,身体最是重要,口腹之欲忍一忍也无妨,况且你我修行伴道之人,辟谷之后本也无需饮食。——你看你师兄,凡海里的东西,他是一样也不能沾。既然不念可以坚持,那么阿镜也能坚持,对吗?” 顾鉴:“……” 顾鉴艰难的点了一点头,私心里觉得自己可能不太能坚持。 毕竟沈不念那是真的不能吃,和他这个临时瞎编的人,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 对此,顾鉴只能说:“弟子,……尽量忍耐。” 至少,在奚未央的面前,顾鉴能坚持不吃。至于奚未央看不见的地方,那自然也就不与奚未央相干了。 ……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在考试与乌龙中度过,到了饭点,顾鉴便一个人自觉地去前面用午膳,草木精灵自然会为他安排好一切。至于奚未央,除却最开始的两天,他有陪着顾鉴用膳以外,之后几乎都不进食。 修士修炼到了一定地步,就可以辟谷,但辟谷之后,并不是说那个修士就完全不能吃东西了,他们只是不会感到饥饿而已。是以,很多修士在辟谷之后,遇见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仍旧还是会大快朵颐,并没有什么不能进食的禁忌。然而顾鉴发现,奚未央他好像是真的不太喜欢吃东西。 虽然奚未央的厨艺惊人的好,但他本人却似乎对任何美食都提不起太浓厚的兴趣,日常也没有吃蜜饯零食的习惯,屋中的两盒子果脯,都是他腌了拿来哄顾鉴的。奚未央每天最多就是喝喝茶,有时候偷摸着也会从树下挖坛子酒来喝,——他以为顾鉴不知道,可顾鉴的神魂感知能力偏偏惊人的好,好到让顾鉴自己都诧异。只要是顾鉴想要知道,近百步之内,不论奚未央做什么,除非是开了屏蔽结界,否则顾鉴都能够感知得到。 哪怕是沐浴也不例外。 ——虽则如此,却也不是什么眼福。毕竟感知这玩意儿,在识海中成像,它真的就只比热红外美观一点,并不是五彩斑斓的人形,而是雾蒙蒙模糊不清的一团人影。 那团名为奚未央的人影,大约在做些什么,顾鉴是能够心里有数的,然而他要想仔仔细细的看清楚对方,那就是美梦一场了。 顾鉴一个人乖巧又迅速的吃完午饭,那两名熟悉的精灵少女又再度进来收拾桌案。顾鉴之前,不知道应当如何具体称呼她们,便自作主张的以她们的真身来当做她们的名字,但叫了几次后,那两名精灵都无动于衷,不论顾鉴同她们说什么,她们都只会嘻嘻哈哈的笑。顾鉴这才终于相信,她们的确是灵识未开,不通人情。虽有人形,却无人性,草木之心,犹如顽石,除却遵照奚未央的命令办事外,这些精灵,实在是全无半点属于自身的情感。 用完午膳后,人难免会控制不住的犯困,小孩子犹是如此。奚未央会让顾鉴在用完膳后稍些一刻钟,以免积食,之后便是大约一个时辰的午睡时间。 午睡这种事情,就是不睡则已,一旦养成了习惯,到点就困了,想不睡都难。 顾鉴在奚未央的日程表上培养了半个月的习惯,现在就处于哪种只要一用完午膳,他的困意便席卷而来的阶段。 奚未央自己是不会睡的,他很忙,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玉简信息需要处理,也不可能每天都呆在心渊境里哪都不去,——奚未央在心渊境里处理公务,就好像是居家办公一样,虽然效率依旧,但总有些事是不能“居家”做的,这时他就会出门去,而为了顾鉴的学习,奚未央也会调整时间,基本将需要他出门的事情安排在下午或晚间,总归是不能耽误上午给顾鉴上课。 这样的日子过了段时间,虽说顾鉴同奚未央,属于是“各忙各的”,但有条不紊重复的生活,竟也不失为一种岁月静好。——如果奚未央不是每天都那么忙的话。 看着奚未央每日需要处理的如山公务,奚未央自己习以为常,顾鉴却是替他累得慌。 原来小说里面写,奚未央以为“太忙”而倏忽了顾鉴,并不是借口啊…… 甚至有时候,顾鉴会生出一种错觉来,办公时的奚未央,全然不似一个活人,他就像是一台麻木的工作机器,不带任何感情,绝对理性的处理着所有事务。这样的高效工作狂,听起来好像很“帅”,然而当那个人是奚未央时,顾鉴便只感觉到了心疼。 ——不应如此的。 谁规定了奚未央就必须要承受这样大的压力,为与他素不相识的“苍生”负责?奚未央诚然是没有怨言,可是,这并不代表了他就愿意啊! 既然权力,名位,责任……这些东西不论哪一样,都不是奚未央心甘情愿想要获得的,那么他所拥有的这些东西,付出的那些努力,对于顾鉴而言,便都不是他的所求,而是一副枷锁。这枷锁牢牢的将奚未央钉死在了北境首座的位置上,他一时不得挣脱,久而久之习以为常,便一生都无法再挣开了。 奚未央大抵是觉得无妨,可顾鉴却就是忍不住自大的替他不平。 “师尊,等我长大以后……” 顾鉴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奚未央桌案上,那些分门别类规整好的玉简上。他抿着唇,沉默的盯了那些该死的东西一会儿,最后重又抬眸,望向了奚未央。 顾鉴很认真,很郑重的告诉奚未央:“师尊,弟子不想要你这样辛苦。” “弟子想要为您分忧。” 更加想要,让你从此,彻彻底底的摆脱这一些讨人厌的累赘,不要再做世人的“神明”,而是成为一个,只为重要之人付出的,实实在在的“人”——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你们看出来了么有,以上都是镜子一个人的想法,他自己觉得师尊很累,师尊不应该这样,以及他想要让师尊怎么样,这都是他自己的执念与魔障。但其实……虽然承担这一切,不是师尊真正想要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日子谁不喜欢),但他却也愿意去承受这一切,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苍生,他永远也不可能在别人遭遇困难的时候视若无睹。这可能就是他和镜子最大的分歧【摊手】感谢在2022-12-16 23:22:42~2022-12-17 23:1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达梅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午睡过后, 顾鉴下午的日程是练武,这段时间,他的任务说轻不轻, 说重也不算重, 就是要将那套璇玑剑法给练像样。 璇玑剑法是玄冥山内门最基础的剑法,可以说是一切演变的根基。它本身的招式并不多,全套要像模像样的练下来,应当也不算是件很难的事情,重点在于要能够彻底的将它练透。一如奚未央先前告知顾鉴该如何打坐运行心法一样,——在最一开始, 顾鉴应当谨记住那些招式,但到了最后, 这些招式就该要成为他的本能, 哪一步该衍化出哪一样招式,应对皆当如行走坐卧一样自然。 顾鉴每天以梅枝作“剑”,辅以他那才刚开始修炼的单薄灵气,一个人摔摔打打的在院子里面练功。奚未央只有头几日, 会先为他演一遍, 好让他观摩记忆, 之后便全靠顾鉴自己一个人对着剑谱练习、回忆、摸索。奚未央说, 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的剑是一模一样的, 即便是同一套剑法,每个人也各自有自己的剑。所以,唯有独自探索出来的,方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顾鉴一个人的东西。若是手把手的教,就反倒是在耽误他了。 顾鉴那日, 听罢了奚未央的这一番话,他嘴上不吭声,只是继续一招一式的练着剑,心里却是忍不住的腹诽。顾鉴想,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从奚未央的嘴里头说出来,这才有几分可信度。倘或换了一个人来讲,那可真是越听越像是做师尊的犯懒推诿之词,告诉给别人听,说不定都是要惹人笑的。 “璇玑剑法你已经练了半个月,凭你的资质,到如今,理应是能够有模有样的演一遍了。” 顾鉴熟门熟路的在台阶下,捡起那日日被他用来练剑的梅枝,奚未央却是并没有如往日一般,仍旧在屋内办公,他随着顾鉴一起走出来,负手立于檐下,深碧色的长衫将他的身形衬得如松如竹,奚未央对顾鉴道:“花了这样久的功夫,也该到了看见些成果的时候了。” 顾鉴:“……” 顾鉴立刻便听明白了奚未央的话,他故意夸张的惊叹道:“师尊!今天莫不是个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要不然,您怎么样样都挑今天来考试呢?” “非也。”奚未央微微垂首,半张面孔因为屋檐洒下的阴影而不能明辨神情,于是,顾鉴便只能够看见他那薄而浅淡的唇轻轻开合,“并不是我刻意要挑今天一齐来考你,不过是恰巧上午考了你的功课,于是我便想着,索性下午来看你练剑。——能一日里做完的事情,自然是一日里做完最好。否则往下拖着,你心里悬着事,我也不安生,岂不是各自受罪?” 顾鉴:“……” 顾鉴仰头,他望着奚未央的脸,很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不会呀。”顾鉴故意懵懂的道:“弟子既不觉得心里悬着事,也没有感觉受罪。要不然,师尊还是改日再考吧?” 奚未央:“……” 顾鉴装模作样胡搅蛮缠,奚未央也不惯着他。顾鉴只见自家师尊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危险的弧度——“是么?” 顾鉴:“……啊。” 顾鉴握紧了手中梅枝,他利落的一个起势,那梅枝便将他身前空气唰的割开来一道风声。顾鉴小脸上赔着笑,却还要假装思索道:“弟子又仔仔细细的想了想,其实今天,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心中有个疑问,还想要请教师尊。——这套璇玑剑法,师姐当初练了多久,师兄又练了多久呢?” 奚未央:“他们练了多久,又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是顾鉴。清思是清思,不念是不念。好好练你自己的剑,成日里张望着管他们做什么?” 顾鉴委屈道:“那自然是因为弟子的心中惶恐,深怕自己等下演练的不好。若是弟子练的时间不及师兄师姐们长,心里也能够多些自信。更没脸没皮一些的讲,倘若弟子是您三个徒弟中,练得最快最好的,那弟子能不能,多少向您讨些奖励呢?” 奚未央:“……” 奚未央问顾鉴道:“你想要什么?” 顾鉴说:“弟子还没有想好。” “呵。” 奚未央才不相信。他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想要向我讨什么,心里一定是早早地拿好了主意。说吧,为师凡是答应下来的事情,只要不伤天害理,皆会兑现。难不成,还会赖了你的吗?” “不会不会!” 顾鉴赶忙摆手,他眼中有光,满面皆是欣喜的笑容。顾鉴道:“师尊,弟子当日有幸,得闻长乐先生的谱曲,虽是听得似懂非懂,那位乐师,大抵也有些弹得稀里糊涂。但却正因为此,弟子日思夜想,做梦都想要有机会能够听一听,真正的《解忧》,究竟是什么样的。师尊……” 顾鉴的双手,紧紧的攥着掌中梅枝,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奚未央隐隐约约听得,顾鉴似乎很不好意思的说道:“弟子……非常仰慕长乐先生。” 奚未央:“……” 奚未央似有不解:“就因为,你听见了一支,被误解的曲子?” 顾鉴:“不。” 顾鉴很确定,很认真的说:“弟子不想要听被曲解的《解忧》,弟子想要有幸能够听见,真正的《解忧》。” 那日,奚未央曾说,解忧解忧,正因心中忧思难遣,故而聊以一曲作解忧。既然如此,那么顾鉴便想要知道,在他的长乐先生心中,愁思如何,解忧又如何。解忧一曲作罢,他可曾真正寻见了柳暗花明? 却不想奚未央闻言,竟然长叹了一声。他道:“乐曲与修行一般,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阿镜,你说你想要听真正的《解忧》,可若要这样讲,这世上除却《解忧》被创作出来的那一刻外,哪里还存在真正的《解忧》呢?乐谱是死的,人心、人情,却是活的。纵然是‘长乐先生’本人,他也再难弹出与当年一模一样的《解忧》了。” “换一支曲子吧。”奚未央轻声的道:“‘长乐先生’远没有你所听闻的那样神。只听传言便盲目的仰慕他,实在是很没有必要。这世上比《解忧》更好的曲子不计其数,阿镜,你年纪还小,即便是‘长乐先生’他还能弹得出当年的《解忧》,于你而言,未必不是强说之愁,没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还是没能挺住QAQ 周五一起吃饭的同事羊了,周六日就觉得人累,昏昏沉沉,但还不算很难受,我就想着昨晚早点睡,今天努力多写一点,结果从下午还是发冷,头痛,现在已经39度了…… 目前抗原还是阴,测不出来,也不敢出门去外面做核酸,只能先物理降温…… 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反正就祝我好运吧,希望这玩意儿来的快去的也快,枯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听奚未央的语气, 至少今日对着顾鉴,他是绝不会再弹《解忧》了。死缠烂打没什么意趣,顾鉴退而求其次, 奚未央只要肯为他弹一支曲子, 那他便就是开心的。 顾鉴以抱剑的姿势抱那梅枝,他向着奚未央抱拳躬身道:“师尊,一言为定。” “好。” 奚未央一拂长袖,便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古琴来,奚未央对顾鉴道:“这璇玑剑法你若是能练得好,为师再送你一曲, 又有何妨?” 他盘膝而坐,指尖按上琴弦, 溢出低沉的一声轻响来, 奚未央问顾鉴道:“阿镜以为呢?” “阿镜——?”顾鉴不无调皮的冲着奚未央眨了眨眼,“阿镜请师尊赐教。” 梅枝倏然将空气划开一声风响,顾鉴手腕一翻,剑法起势竟还有模有样, 奚未央不言不语, 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神情, 他只静静的看着顾鉴一连走过了十几招, 略一沉吟后, 奚未央指尖挑动琴弦, 只听那琴音清越好似凤鸣,遥遥如天外之音,平地引风。顾鉴不敢怠慢,更不敢再如先前一样“硬刚”,对那琴音所造成的风刃, 他还是以躲为主。 如此,一来可以见招拆招的展示身法,二来也是因为顾鉴深信奚未央不会真的伤害到自己。——这本来就该是他顾鉴一个人演练剑法,如今奚未央还要在旁增加难度,顾鉴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就算是最后没能彻底的达到奚未央的标准,成绩应该也不至于很差吧? 却是不料,他心里才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耳边便听奚未央悠悠道:“阿镜,遇见攻击,你就只会躲闪吗?” “这璇玑剑法,可不是叫你学了来卖弄脚上功夫的!” 奚未央话音未落,一叠串的琴刃已经接连向着顾鉴的脚下而来,顾鉴猝不及防,那串琴刃又密集的很,他初时还能躲闪几步,紧接着便控制不住的乱了步伐。顾鉴急匆匆足尖一点,身体向后一个空翻,好容易躲过了那串琴刃,人还没站稳呢,迎面又是一道劲风,顾鉴心中暗道不妙,原来奚未央正是这样等着他呢! 情急之下,顾鉴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索性顺势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躲过了那道劲风,他的耳畔又传来了奚未央的“嘲讽”:“阿镜,你说你。——想要跑,腿上功夫却不过关。想要打,来来回回出手却总不够狠,还要瞻前顾后的想着防下一招。殊不知,你就连眼前这正需面对的,你都招架不住!” “站起来,重新来过。” 奚未央的声音淡淡的:“否则,本座算你不合格。” 顾鉴:“!!!” 顾鉴急道:“师尊!” “怎么?” 奚未央静静的望着顾鉴,问他:“你有什么话想说?” 顾鉴:“……没有了。” 奚未央于是便点点头,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了琴弦之上:“那就开始吧。” 璇玑剑法虽是入门基础,但却更是后续一切身法的基石,若是根基不到位,或出了岔子,后续再想要把顾鉴调回来,就难了。 奚未央看的出来,顾鉴的璇玑剑法,并非是练得不好。以顾鉴的天赋,他将璇玑剑法练半个月,已经能够赶得上沈清思的一个月了,错只错在,顾鉴这孩子的心思委实太多,他始终没有听明白奚未央所告诉他的“要忘记”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在应对之时,顾鉴便不知如何本能的出招,他会不断自作聪明的去“想”,去预判对方的下一招,以及思索自己应当如何去躲,却不知一旦他有了这样的想法,便恰恰是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所谓我预判了你的预判,不过是算到最后,不如不算。 又一遍璇玑剑法,奚未央这一次出招更快更密,快到让顾鉴无暇去“分析”,他应接不暇,全然无法分出半点神思,从头到尾应对的不可谓不狼狈,到最后,甚至就连手中梅枝都叫当头而来的一道劲风给劈断了。顾鉴赶忙将手中的那梅枝甩开,侧身望着奚未央叫道:“师尊!” 琴音戛然而止。奚未央停住了微颤的琴弦,问顾鉴道:“不再继续下去了?” 顾鉴缓了一口气方道:“弟子疏于练功,就连‘剑’都叫师尊给劈了,实在是没脸再敢继续。” “是么?” 奚未央闻言,不禁笑道:“你的嘴上说着什么‘疏于练功’,没脸继续。可为师怎么听起来,阿镜的心里,其实不服的很呢?” “你在怪我吧?”奚未央淡淡道,“我劈了你的‘剑’,逼得你不得不认输。” 顾鉴咬牙嘴硬道:“弟子不敢。” 奚未央笑一笑,他略显刻薄的问顾鉴:“不敢承认,却敢撒谎?” 顾鉴:“……” 顾鉴无法再辩,于是索性认了。他道:“弟子想不明白,师尊为何一点情面也不给弟子留。” 虽说真的对战起来,对方并不会顾惜你,但是且不说顾鉴现在才五岁,就算是抛开年龄不论,璇玑剑法他也才练了半个月,能够达到现在的程度已经是很了不得了,奚未央却还要这样磋磨他,莫说是顾鉴自己想不明白,就算是说给任何一个人听,大概他们也是想不明白的。 对此,奚未央的回答唯有:“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阿镜,你很骄傲。”奚未央抬眸,他平静的望向顾鉴,温和的告诉他说:“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天才骨子里都是骄傲的,我亦如是。然而阿镜,你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修行之路上,最容不得的便傲慢之人。” “你并无需强行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卑微。这完全没有任何必要,阿镜,你大可以继续做你自己,把你的骄傲刻在骨髓,然后留一颗平和的心,去亲近感受天地万物。” 话闭,奚未央抱琴起身,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下了台阶,走到了顾鉴的身前,“起来吧。” 顾鉴:“……” 顾鉴仍旧还坐在地上,他仰首,奚未央躬身,一半黑发斜落下肩头,衬着他今日的深碧色长衫,愈加显出了一股别样的浓稠之感。顾鉴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他伸手握住奚未央的手,被他一下便拉起了身。 奚未央轻轻地拍着顾鉴身后衣服上的褶皱和灰尘,顾鉴听见他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轻飘飘的,奚未央说:“阿镜,你不要害怕失败,也不要害怕跌倒和丢人。这些都没有关系的。摔倒了又怎么样呢?爬起来就可以了。如果有人喝你的倒彩,说你的闲话,这些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谁人背后无人说。你又不是为了他们而修行的。” “今日考核,为师看你还算有悟性,就暂且给你记一个甲上,——不过,只此一次。” 奚未央屈指,轻轻地弹了弹顾鉴的小脑门:“下一回考核,可就没有两次机会了。” “知道了吗?” 惊喜从天而降,顾鉴哪能“不知道”?他赶忙用力点头,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弟子拜谢师尊教诲!” 顾鉴恭恭敬敬的向着奚未央躬身一拜,他道:“今日得师尊一番指教,弟子顿觉拨云见雾,豁然开朗,实是受益无穷。弟子原是资质平平,不知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师尊为师,师尊今日不嫌弃弟子,来日也请不要嫌弃弟子。弟子定当勤勉克己,不辍修行,绝不会叫师尊失望!” “起来吧。” 奚未央伸手,轻轻的扶了扶顾鉴,顾鉴便重新站直了身体。奚未央看着他道:“一时的雄心壮志算不得什么,你要能二十年如一日的谨记着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我也就放心了。——顾鉴啊顾鉴,你这个家伙,哪里都好,只是心思不定,想得太多,还总爱自作聪明。须知大智若愚,想得太多不如不想。又有道是‘祸从口出’,你这样伶牙俐齿,身旁亲近之人,自然不会真与你一般见识,可这世上,除了为师与你师兄师姐外,真正与你‘亲近’的人,又还有几个呢?” 顾鉴虚心的听完奚未央的一番话,他认真的点头道:“多谢师尊提醒,弟子明白了。来日定当少说话、多做事,除却对师尊,师姐,师兄外,绝不与人轻易玩笑。不过——” 顾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奚未央道:“弟子本来,也就不大喜欢与别人玩笑。” 会忍不住的想要贫嘴去怼的人,天上地下,大约也就只有对着奚未央一个了。 偏偏这话,顾鉴不能说。而这一条他解释不得,那么他所说的“不大喜欢与别人玩笑”,听在奚未央的耳中,便就成了小朋友被他戳中心里话,害羞了。 “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奚未央忍不住笑着去拉顾鉴的手,他道:“你也不要将我的话奉为圣旨,从此以后压抑自己嘛。师尊这样同你说,不过只是担心你现在年纪还小,没有分辨善恶的能力。人心相隔不可窥视,为师是担心你什么时候祸从口出,却犹自浑然不觉,不是要你从此便不与人交往了。——这世上哪里有人,是能永远不与人交往的呢?只是大多守着分寸,各自留一线罢了。” 说到这里,奚未央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忽而叹道:“你这孩子,有时候傻乎乎的,我稍一对你好些,你便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还。须知有句话说得好: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就连夫妻这样本该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两个人,都有同床异梦,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镜,心意是很珍贵的东西。”奚未央笑着轻轻捏了捏顾鉴的小脸,告诉他道:“所以,要把它留给真正重要的人,可别将来随便谁甜言蜜语的哄你几句,你就全信了,知道吗?” 顾鉴:“……” 顾鉴点头,他的心里想:那当然,我又不是傻子。 嘴上却是不服气,顾鉴问奚未央道:“可难道,师尊还不是真正重要的人吗?” 奚未央说:“我只是举个例子。看你好骗,怕你将来上当。” 顾鉴:“……” 顾鉴听罢,依旧不服:“哼。” “好啦好啦,”奚未央哄顾鉴道:“阿镜不生气了,今日长乐先生心情好,看在你那样仰慕他的份上,再送你一支曲子,如何?” 顾鉴:“……诶?!” 顾鉴又惊又喜,他赶忙拉住奚未央的衣袖,问他:“师尊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好!”顾鉴忍不住欢呼了一声,他向着奚未央招招手,示意奚未央弯腰,奚未央于是便就顺着他俯身下来,顾鉴抱着奚未央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小声却认真的说:“师尊,我喜欢长乐先生。” 奚未央笑道:“是么?” 他也起了玩心,故意顺着顾鉴问:“那你师尊与长乐先生之间,你更喜欢哪一个?” 顾鉴很专一的回答道:“喜欢长乐先生。” “为什么?”奚未央颇有些不满的道:“长乐先生有你师尊对你好吗?他除了精通点音律外,还教过你什么?你若当真这样喜欢长乐先生,那你跟着长乐先生学音律去吧!” 顾鉴从善如流的道:“好啊。” “长乐先生愿意教弟子吗?” 奚未央:“看心情。” “贪多嚼不烂。你现在倒是看这也想学,看那也想学,别学了一堆东西,最后一样也不成,平白丢我的人。” 顾鉴:“……” 顾鉴心里明白,奚未央说的其实有道理,但是这样明晃晃的听见,他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失落。顾鉴问道:“那若是弟子其他的都学好了,长乐先生还愿意教吗?” 长乐先生很傲娇,仍旧还是那一句:“看心情。” 重回屋中,奚未央在长案上摆好了琴,顾鉴坐在他的身边,奚未央告诉他:“这把琴名为醉天仙。传闻是上古之时,有天仙境的大能,饮醉之后,往东海之滨,削扶桑神木而成。它虽不是天地灵气自然所化的神器,但经了这样多代主人的蕴养,已完全不输给先天神器,可以算得上是后天之物中的佼佼者了。” “你大可以伸手摸一下,不必拘束。” 顾鉴:“……果真?” 被奚未央看穿了心中所想,顾鉴也就索性不再扭扭捏捏,他小心翼翼的伸手,轻轻的出碰上那乌黑的琴身,只一下,就叫顾鉴惊得缩回了手,他转头惊讶的对奚未央道:“师尊,这琴竟是烫的!” 奚未央点头,他同顾鉴解释道:“这琴身本应是木,然扶桑却为火中之精,得太阳神火煅烧,所以这把琴,其实乃是炽烈之物。要想拨动它的琴弦,便要能耐得住烧手之痛,这也是一种修行。” “所以,还想学吗,小朋友?” 顾鉴:“……” 顾鉴暗自握拳,他用力的点头确定道:“我想!” “请长乐先生教教我!” “好。” 奚未央微微一点头,他垂眸,微笑着同顾鉴道:“我有一曲,平素总不想谈,今日却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些倾诉之心。我不知阿镜能否听懂,也不知阿镜是否想听。演奏讲究一个缘法,今日恰逢此因缘,偏作不得《解忧》,唯有这曲《皎皎》了。”—— 作者有话说:咳。感觉师尊是喜欢玩角色扮演的类型…… **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大家分享一下我这一周阳了之后的经历和状态,如果各位姐妹们幸运的还没阳,可能可以做个参考,但最好是希望用不上。 Emmm,我就是那种最倒霉的,生理期撞上阳的,周一上午我的精神还很好,中午发现月经来了,我当时还感觉很惊讶,因为我从没这么准过(上个月刚好也是19日),一般来说,我的月经会比上个月推迟一周左右。然后等到下午,我睡醒之后,发现头疼,人也觉得有点冷,当时我测了一个体温,是37.2,还没有发热,处于临界值,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妙。 我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周六开始高烧发现是羊,我周五还和她一起吃了午饭,所以我周末其实是有点提心吊胆的,精神也不是很好,所以周一我还觉得奇怪,上午的精神特别好,我当时还和我爸说,可能是周末休息够了……(现在想想真是打脸QAQ) 周一的晚上我洗澡前是38.2,洗完澡很快飙到39+,当时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不能洗澡的,幸好当时一念之差没有洗头,唉…… 人真的是热度一起来,立刻就会委顿下去,病来如山倒说的一点都没错。周一晚上我吃了一粒退烧药,周二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脑子好像清楚一点了,但体温还是维持在38+,我周二一整天的体温都在38+,烧到不觉得自己在发烧,只是觉得时而发冷,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体温又在上升了,烧到39以上的时候,就不觉得冷了,会觉得整个人都很热,我们家没有退热贴,我妈就用洗脸巾沾了冷水给我,一开始是敷额头上,但我热得难受的时候感觉手心里像在烧,所以后面就直接握在手里了…… 总之周二半夜我还是39+,又熬不住起来吃了一颗退烧药,周三醒过来发现体温正常了。 周三可能因为刚退烧,我又一下子感觉来精神了,这时候也还没有水泥封鼻,只是稍微有点咳嗽,我满心欢喜的觉得自己就快胜利了。结果周四直接被教做人,水泥封鼻咳嗽严重,因为鼻塞,感觉脑门也闷闷的,酸胀着疼,我又蔫吧了一天,晚上经常咳嗽咳醒,我还不会吐痰,只能生咳,咳到想要吐。 周五周六和周四的症状都差不多,基本就是水泥封鼻和咳嗽。但这两样真的很不好受,发烧烧的昏昏沉沉好歹是迷糊着的,这是真的清醒的煎熬。 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什么味觉。其实我前几天是能尝出味道来的,虽然不论吃什么都是又咸又苦(白粥除外),但好歹咸苦也是味道,现在是基本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了。我吃我妈切的香肠,稍微嘴里能感觉到点咸味,我特别感动,多吃了几个,喉咙已经觉得齁了,可能那个香肠本身是挺咸的,但是我吃不出来。 从周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有洗过澡,也不敢洗头。我比较幸运的是没体验过大家说的全身疼痛的感觉,甚至头两天因为高烧,连生理痛都模糊了,但是并没有被“大火收汁”,月经量很正常…… 高烧的时候,红糖姜汤喝过,但是我妈煮的太辣了,喝了半碗实在是喝不下了,不过这个东西的确喝了发汗挺有用的,我个人感觉。 柠檬家里没有(现在有了),果冻橙家里一开始还剩了几个,后来也配送不了了,砂糖橘买到了一点。不过买不到也没关系,可以吃vc片。这些水果吃了让主要是人心理上感觉好一点,口感也会好一点。 这几天咳得话就是吃梨,同一家店价格肉眼可见的涨,但是没办法,在能买到的东西里,那家店已经是比较好吃的了…… 快递不用说,基本也是全不发货,一周前买的东西现在蓦然回首还是没有发货,心态逐渐变得佛系。庆幸自己之前不久才买过两袋猫粮,最近可能天冷了,家里小猫咪饭量明显见长,……不过我也只能远远的看看他,我爸妈也不让我和他贴贴,说小灰灰不会戴口罩,怕我传染给他…… 插一点缺德的题外话,每当我半夜咳醒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我隔壁文里的小师父。我现在觉得我很对不起他,让他经常半夜咳醒,这真的很难受。我可能只是动动手敲了一个设定,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个世界,这样折磨的衰亡方式真的很残忍。时隔两年,我突然觉得我对他是个后妈。挺对不住的,所以以后决定要对自己文里的人都好一点…… 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些,如果有杨康姐妹们可以在评论区聊聊……话说我前三天抗原真的是测不出来,退热后第二天才能测出阳性,我爸妈一开始都疑惑是不是抗原放了半年变质了……事实证明不是变质,就是测不出来。从周四开始,我就一直是两条杠了…… 最后,圣诞快乐! 希望圣诞过后、元旦之前,一切的不愉快都会过去,加油! 第52章 奚未央有一个很私密的小名, 叫做“皎皎”。 这个名字,是奚云逸为他取的,他的那些师叔和师弟们, 当年三天两头的听着, 也都知道他的这个小名。只是多年以来,真正会唤他“皎皎”的人,在这世上除了奚云逸,也就唯有陆离了。 陆离一直都很喜欢唤奚未央“皎皎”这个名字。 每个人心中,“皎皎”的含义大抵各不相同,就好像是对于陆离来说, 他爱的“皎皎”二字,是“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的相互守护, 而奚未央曾经所理解的“皎皎”,是即便脉脉无语,也依旧心有灵犀的澄澈通明……或许再落在别人的耳中,它还会存在其他更多不同的意义, 然而他们大抵都会觉得, 这两个字应是好意。 奚未央也多么希望如此。 假如可以, 他愿意自己一辈子也不要知道, 奚云逸为他取这个小名的时候, 真正想要告诉他的道理是什么。 皎皎云间月, 灼灼叶中华。 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 彩云易散。世间凡是太“好”的东西,往往都不长久。如昙花一现,似木秀于林。 这世上最了解奚未央的人,奚云逸绝对能够算一个。他知道, 奚未央这个人,不论他的棱角看起来已被磨砺得如何圆润,其实他的内心始终固执,坚持己见,且在真正触动到奚未央的事情上,他的眼中甚至容不得半点沙子。奚未央总会有些“自己的想法”,这原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人总会有些属于自己的想法的。然而当他的想法与理念,同大多数人背道而驰的时候,那么他的坚持,就会成为离经叛道。——不论他曾经是谁、拥有过什么,一旦选择了逆势而为,那么那个人,必将在瞬息之间,被天下人所抛弃。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 奚云逸懂奚未央的骄傲与执着,他固然不愿自己疼爱的外甥最后泯然于众,却更加害怕奚未央出现任何的意外。奚云逸的担忧从来都不是杞人忧天,顾砚就是一个活生生现成的例子。 奚未央与顾砚虽然成长经历、为人性格完全不同,然而因为心中一些同样的坚持”,他们一见如故,自此亲如兄弟。所谓知己便是如此,即使初见,也能够很确定的知道,对方正如芸芸世间的另一个自己。 与另一个人太相似,这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却未必不是难得善终的孽缘。陆离不喜欢顾砚,奚云逸同样不喜欢。奚未央与顾砚在极度相似中的最大不同,就在于顾砚他是一个能够完全豁得出去的人,只要是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顾砚绝对会不计后果的去做,而奚未央则并非如此。 多年以来,在奚云逸有意的引导下,奚未央多数时候,已经很好的学会了自我说服式的妥协,他会顾全大局,在意气冲动之外,更沉重的是“责任”。用所谓的责任去压抑一个人,这或许显得有些残忍,却不失为是一种保全奚未央自身的方法。从奚未央一步入了杀道开始,奚云逸就一直很害怕,他想方设法的为奚未央安排好一切,唯恐奚未央的人生轨迹出现任何一点“变数”,——尤其是像顾砚这样,能够激起奚未央心中压抑着的“意气”的变数。 当顾砚为了所爱之人叛离家族,几乎被整个修界不耻唾弃的时候,奚未央想要去找他,是奚云逸拦住了奚未央。他第一次告诉了奚未央,自己当年,究竟为何为他取名“皎皎”。 “月有阴晴圆缺,而亘古长存。” 奚云逸问奚未央:“皎皎,你可知为何?” “为何?” 奚云逸笑了。 他牢牢地攥着奚未央的手腕,眼底透出来一股深刻的悲哀:“因为……月有阴晴圆缺啊。” 世间何来圆满,又何来事事圆满。 多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宁折不弯便是玉石俱焚。唯有受得住“阴晴圆缺”的挫折离舍,方才能够高悬青天,永世不坠。 “这世上刹那的流星不计其数。他们一时夺人眼目,实则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皎皎,别学他们。” “一生很长。当那片刻的心火燃尽,你还能剩下什么呢?” ……还能,剩下什么呢? 恣意风流的时光过去,曾经的故人旧友各行其道。奚未央成为了北境的首座,司空晏接手了归墟暗脉所有的产业。他们都选择了回去接受自己的责任与命运,在三个人之中,被“燃烧殆尽”了的,仿佛只有顾砚,可顾砚,又何曾是孤身一人? 他只不过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一条所有人都不看好的路,遵从着心中所想,抛弃了世人所在意的一切。上苍是公平的,顾砚从来不曾一无所有。他有挚爱的妻子,有可爱的儿子,如果不遭变故,顾砚的一生,或许会比奚未央和司空晏的一生,更加充实美满的多。 这又何尝不是,残缺过后的另一种永恒? ………… 冷寂低沉的琴音忽然高亢,顾鉴敏锐的察觉到了奚未央的状态不对,正想要出声阻止,便已听得“铮然”一声刺耳的响,冷锐的光芒闪过眼前,醉天仙的琴弦,竟然就这样生生地被奚未央给弹断了! “师尊!” 顾鉴吓了一跳,他惊道:“师尊,你的手流血了!” 那仙器的琴弦何其锋利,奚未央三根手指皆被割破,鲜血一时流了满手,他却只觉自己的手腕被琴弦震的发麻,手指上的伤口,反倒显得能忽略不计起来了。奚未央从乾坤袋中取出伤药倒在手指上的伤处,那白色药粉敷上,顷刻便被鲜血染红,血流速度倒是缓了不少,只是仍旧还在出血,不见伤口愈合。顾鉴看得心急如焚,奚未央倒是淡定,他垂眸看了眼那断了的琴弦,思索道:“火精锤炼而成的琴弦果然不同凡响,凝霜散也不能立即治愈,看来这伤口,得等上几天才能好了。” “火精?!” 顾鉴感慨自己还是见过的世面少。他问奚未央道:“火精难道不是……神火中煅烧出来的精铁吗?这还能用来做琴弦?” 火精顾名思义,乃是太阳神火中锻炼而成的精华。它连太阳神火都禁得住,其余火焰根本就奈何不得它。因此,火精虽然坚硬无比,却根本无法融化锻造,只能靠捶打来令它重新塑形。由此可见,炼制含有火精的法器,难度究竟有多大。顾鉴不敢想象,要将火精炼成琴弦,那得是怎样的能工巧匠啊! “是你六师叔。” 奚未央望着断弦,不禁有些无奈的叹道:“又要去麻烦他了。” 顾鉴:“——又?” 奚未央似乎颇有些心不在焉,他一推琴,无甚好气的道:“都说琴乃君子,练琴便是练心。由此可见,你家师尊的心性,着实也不如何。——你还是不要跟着我学了。” 顾鉴:“……” 顾鉴闻言,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时没有忍住心思,小声的嘟哝了一句:“皎皎怎么这样?” 奚未央:“……你说什么?” 顾鉴:“!” 顾鉴这话说得鬼使神差,就连自己都未必听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哪成想竟然被奚未央一字不漏的听了个分明。顾鉴心里慌得很,他支支吾吾的胡乱解释道:“嗯,我……弟子的意思就是,就是说,我原本还以为,《皎皎》应当是很空灵高洁的曲子,却没想到,没想到还挺,挺……挺寂寥的。” 奚未央:“……” 奚未央原本想要点头,说自古以来,明月从来都是孤寂的意象,却不知怎么了,心思一转,等到话说出口时,已经变成了:“那么阿镜以为,皎皎二字,应作何解?” 顾鉴:“……啊?” 这可该要他怎么回答? 顾鉴是听见过陆离唤奚未央“皎皎”的,正因为此,他刚才才会脱口而出一句“皎皎怎么这样”。他那句话中的皎皎,分明指的就是奚未央,而非是什么曲子,但现在,奚未央要问他,那么奚未央所问的“皎皎”,又究竟是指的这两个字,还是什么人呢? 时至如今,顾鉴唯一可以庆幸的,大概也只有这个世界里流传的诗文,有许多都是与他原本的世界相通的。否则,若要叫顾鉴临场发挥,他可怎么说得出来? 飞快地过滤了一遍脑子里目前能够记得起来的东西,顾鉴试探着开口道:“‘皎皎’二字,应是……” “应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奚未央:“……” 奚未央听闻此言,先是诧异,而后沉吟。他问顾鉴:“这是你自己以为的?阿镜,你果真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顾鉴果断道:“其实弟子也不是很懂,主要都是听我爹念的。” 只要把一切都推给顾砚,顾鉴好像就能够收获无穷的底气。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都是真的,顾鉴当场便对着奚未央继续“背诵”了下去——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皎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顾鉴道:“我爹爹经常念这首诗,弟子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师尊,我没有背错吧?” 奚未央摇头:“没有。” “我只是在想……在想你的父亲。” 奚未央垂首,眼中是毫不隐藏的思念与落寞。顾鉴听见他很轻声的说:“顾砚,你果真是我的知己。” 虽不求贤才,却也渴望志同道合的知交好友,“会这样倾心待我的人,他算一个。” 顾鉴:“……” 久违的不适之感,重新拢上了顾鉴的心头,方才他因为顶着顾砚名头而生出来的“底气”,此刻瞬息凝结为冰霜。顾鉴忍不住阴阳道:“师尊待爹爹,果然也是不同的。” 奚未央微微一点头,并不曾听出来顾鉴语气中的异样。他只道:“知己难逢。” 顾鉴不服,他问道:“那陆离师伯呢?” “他不一样。”奚未央低叹道,“你师伯,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之一。然而,相互了解,不代表能够相互理解。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你师伯所坚持的东西,与我所坚持的东西,或许最后,我们会殊途同归,却终究是殊途。” 不似他与顾砚,哪怕背道而驰,他们也始终走在同一条路上。这其中的差别微妙,难以明言。 于是,千言万语到最后,便只化作了一句—— “等你长大之后,阿镜,你自会明了。”—— 作者有话说:阿镜:……放屁。 【镜子气到想要骂人】 其实我当年学的版本是“明明如月”,但是好像也有“皎皎如月”这个版本。 嗯,曹老板威武。求贤若渴的曹老板最可爱了~ 说到师尊理解的那种“心有灵犀”,给你们推荐银临的《枕万梦》,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歌词: 你我冥冥之中 对坐天涯 灵犀才一动 就相遇 在咫尺的时空 所以说,师尊是一个很注重心灵感受的人,他不喜欢事事放在嘴上解释清楚,更喜欢那种尽在不言中的“咯噔一下”,譬如他们上辈子,就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也很清楚各自都是很执拗的人,谁也改变不了谁,于是相爱相杀…… 这辈子不会了,咳 突然换成了分析恋爱性格的频道了【雾】 第53章 顾鉴:“……” 说什么“等你长大之后, 自会明了”。这样的话,听在顾鉴的耳中,简直就像是一句魔咒, 气得顾鉴连骂脏话的心都有了。 说什么等他长大呢? 顾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明不明了奚未央心中的“知己情”, 这暂且另说,但奚未央自己,绝对是稀里糊涂! 什么知己不知己的,全TM都是奚未央的“臆想”!顾砚根本就没有说过那样的鬼话,就算真要论“知己”,那么瞎猫偷着死耗子, 歪打正着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他顾鉴吗?! 有些事情就不能想, 越想越气, 早晚要成心魔。顾鉴在心中跳脚痛骂奚未央有眼无珠,真是白瞎长了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浑然忘了刚才扛着顾砚的大旗张口就来的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又或者顾鉴没有忘, 他一直都很清楚,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好生丢人, 更加没脸去想了。 顾鉴的心里憋着一口气, 他撒不出来, 就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而他消化心中那口恶气的方式,就是和奚未央“冷战”。 更确切些地说,应该是顾鉴单方面的和奚未央闹别扭。他成日里看花不是花,看树不像树的, 在奚未央的面前,不是做哑巴,就是别别扭扭的张口只说半句话,闹得奚未央莫名其妙。 奚未央一开始,也曾旁敲侧击的问了顾鉴几回,却无奈抵不过小家伙的“阴阳”大法。如此,就算是奚未央再有耐心、再好脾气,遇上顾鉴这样软硬不吃的,他也头疼来气,于是渐渐地,奚未央也就索性不去在意顾鉴的闹别扭了,每日里该怎样过,他就还是同以往一样继续过。 至于顾鉴,他就这样别别扭扭的,竟似是生了一场缠绵的病,如抽丝般难愈。顾鉴足足和奚未央互不对付了有近一个月,却又在忽然某一天,看他重新变得顺眼了起来。——顾鉴想,这大约是因为奚未央那天,竟难得的穿了件枫红色织锦暗纹的外衫,其下配白衣玉扣,愈发衬得奚未央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就连嘴唇都无端更添了几分艳色,着实是张扬漂亮得足以叫人一眼惊心。不似守护一方的大能,倒更像是红尘之中,入世却片叶不沾身的逍遥公子了。 从早晨起,顾鉴的目光就无法自制的黏在了奚未央的身上,他就像是陷进去了似的,一个呆萝卜,想拔都拔不出来。奚未央全都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不说,就等着顾鉴憋不住,自己别别扭扭的在下午练完剑后挨过来,试探似的问:“师尊今天,是准备要去见什么人吗?” 奚未央面不改色,既然顾鉴这样问,那他就继续顺着顾鉴的话忽悠。奚未央略一点头,同顾鉴说:“是啊。——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顾鉴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奚未央身边的人际关系,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虽说四境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但能够让奚未央称得上重要的人,甚至是重要到连相见都会刻意打扮的人…… 顾鉴恍然大悟,他一拍脑壳,十分确定的对奚未央道:“我知道了!师尊你要去见司空叔叔!” 奚未央:“……” 奚未央手中端起到一半的茶盏又放下了。 他侧目看向顾鉴,眼中又揶揄,更多的却是无奈:“你啊——” “顾鉴你的记性,可还真是,”奚未央重重的叹了一声,他一指点在顾鉴的眉心,说他:“该记住的,你一样也记不住。不该你记住的,你记得比谁都清楚。七窍玲珑,却偏学不会一心一意。——顾鉴,今日,是你的生辰啊!” 顾鉴:“……” 顾鉴:“…………” 顾鉴:“………………” 顾鉴说:“啊。” 这可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今天居然是他的生辰,顾鉴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就他个人而言,好像也没有太大需要记住的必要。相比于自己的生辰,顾鉴更加在意的是,奚未央并没有要去见司空晏。所以,他今天难得穿得这样好看,是因为——要为他庆生? 被天上掉的馅饼当头砸中,快乐来得太突然,以至于顾鉴一下子都不大敢相信。他看着奚未央,期期艾艾的问:“那师尊今日,今日……如此这般,都是打算为,为我庆生吗?” 奚未央:“那倒不是。” 顾鉴:“……啊?” 奚未央无奈的一扶额,他反问顾鉴:“你家师尊,年纪也还没有很大吧?阿镜,我在你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奚未央不能理解:“素的颜色穿得多了,总也有想要换换的时候。这有什么奇怪?何况,我又没有奇装异服,怎么这样大惊小怪。” 顾鉴:“……” 顾鉴认栽。 奚未央说的话何其在理,顾鉴只能垂头道:“师尊说的是。” ——都怪刻板印象害死人。但凡什么书里,只要沾上了个“仙”字的,不拘什么仙君仙尊,足有一半全都是身仙气飘飘的白衣,再剩下一半,不是青的就是绿的,活像是有什么心照不宣的规矩似的。最夸张的时候,角色若是突然换了件衣服,那可是要被怀疑“黑化”的! 等等…… 黑化? 顾鉴捂脸,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虽然不常穿,但其实,玄冥山也是有“校服”的。而北方尚玄,所以玄冥山的校服,一应都是以玄色与靛色为主。若是以那种传统的刻板印象来区分,那么玄冥山的这个校服的颜色,不用说,妥妥就是一宗门的“反派”了。 亏他还是个“男主”。居然入了个“反派”门派,这可真是……何其荒谬! “师尊你这样穿,挺,……挺好看的。” 顾鉴其实也不大清楚,自己的xp究竟是什么,但奚未央今天这一身出现在他的面前,顾鉴着实是招架不住,眼睛一旦盯上了,就好像再也拿不开了。因此,现在弄得个,他是既想要看奚未央,又不大敢盯着奚未央看,只生怕自己的眼神太过于直白,可是又忍不住,于是人在眼前,顾鉴却只能做贼似的“偷瞄”,他十分真诚,又十分不好意思的建议奚未央:“师尊您刚才也说,您平日里,素的颜色穿得多了,所以想要换换……弟子其实觉得,这样明艳的衣裳,您可以常穿!因为……真的挺好看的。” 奚未央:“嗯。” 他同顾鉴说:“我也这样觉得。其实我以前,穿衣裳全没什么一定的,但是后来……” 奚未央忽然短暂的静默了下,方才继续道:“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为师便发现,身为一方首座,总归还是要穿得庄重一些。——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不识好歹又狂妄无匹的人,虽然并不足为虑,但遇见了,却着实叫人心烦。” 甚至是,令人作呕。 奚未央的眼底隐隐透露几分厌恶之意,顾鉴瞬息便捕捉到了,他不自禁的握住了奚未央的手指,轻声的喊他:“师尊——” 奚未央:“……” 奚未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反握住了顾鉴的小手,安慰他道:“我没事。” 不过是恰好提起,便想到了件不大美妙的旧事。彼时奚未央才继任玄冥山的首座之位,各方门派家族陆续皆来道贺,奚未央连轴转似的忙了大半年,正是精神与体力都极度透支,却仍旧不得不紧绷着弦的时候。一日,他独自在山中漫步散心,却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人尾随跟踪,奚未央奇怪不已——在玄冥山鬼鬼祟祟的跟踪首座,且看那人,修为也是稀松平常,奚未央实在是想不出来,他究竟能有什么目的。 “什么人?” 见被点破,那人也就不再躲躲藏藏,他从一棵树后转出来,相貌原也能算得上俊朗,却偏偏满脸的猥琐之意,鬼鬼祟祟的看四下无人,便要往奚未央的身上贴:“看样子,奚首座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四年前在中州,天乐坊里新来了个乐师,来历不明却竟一曲成名。那时候,多少人豪掷千金,只为了听那乐师演奏一曲,……金银玉佩就和路边不要钱的石子一样往上头砸,竟然连遮挡的屏风都打歪了……” “奚首座,您可不知道,当年我在下边,就看了您一眼,魂都快跟着您一道走了……” “——放肆!” 那人胡言乱语也就罢了,奚未央想不到他还真敢色迷心窍,伸手就想要来摸他的脸:“你想做什么?” 奚未央忽然明白了,他看着那人道:“怎么,你这是打算,拿当年的事情来威胁我?” “怎会,怎会?” 那人盯着奚未央,眼睛都快绿了:“说威胁多难听啊!小人的嘴一向很严,只要美人你肯同我好一好,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和别人吐露一个字……好神仙,我可不敢骗你。” “是么。” 自从十五岁被奚云逸和陆离抓回玄冥山,紫极殿下关了三年后,奚未央其实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杀意了,——除非实在忍不住。 他并不是什么极度洁癖者,但奚未央真的很讨厌不熟悉的人对自己动手动脚,尤其是那样带有x骚扰意味的动手动脚,简直就把奚未央给恶心坏了。杀意不过瞬息,瞬息过后,这世上从此少了一个活人,而地上,就此多了一具死尸。 那具尸体,最后全拿去给陆离的药草当了肥料,——在保护奚未央这一点上,陆离向来都是不计手段,也没什么底线的。 至于在玄冥山失踪了个大活人这种事,反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方那么大一个成年人,有手有脚,平常品性也不怎么样,来玄冥山拜贺,还要三天两头的跑出门找乐子,现在人找不见了,玄冥山表示他们也很无奈。 本来就不是他们自家门下的弟子,难道还指望着他们来约束吗? 那小门派被怼的哑口无言,只能生吞下了这个哑巴亏。毕竟不论情理公私,他们那样都不占,且往长久计,他们总归还是要仰仗玄冥山的。 …… 当年的这些故事,奚未央摘去了少儿不宜的某些片段,只和顾鉴说,是那人鬼迷心窍,意图调戏自己,又将具体细节全部省略,顾鉴却仍旧还是听得心有余悸——要知道,这世上什么最吓人?不是事无巨细,恰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几个字,好似说清楚了,又好似什么也没有说,偏偏给人以无限想象的空间,这才叫吓人。 ……能把奚未央气到当场杀人,顾鉴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狂徒究竟对都对奚未央做了些什么! “杀得好。” 只要一想到,那人的咸猪手很有可能碰过奚未央,哪怕只是沾了一沾衣袖,顾鉴都觉得恶心。 “像这种人,”小小年纪杀心就这样重,顾鉴总得为自己找点补,他略一思索,立即便改口道:“他就连……的胆子都有,可见平素,欺男霸女的事情也定然没少干。师尊,您这不叫心境不稳,您这是为民除害!” 鼓掌! 奚未央:“……” 奚未央轻轻地捏了捏顾鉴的脸颊,显然并没有生气,他只是道:“就算是‘为民除害’,其实也不该一杀了之。我当年,终究还是年轻。” “好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不提这些了。” 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 奚未央转换话题,他任由顾鉴撒娇挨着他,问顾鉴:“阿镜从今往后,便又长大一岁了。六岁的生日礼物,想要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很好,过完这个生日,镜子就可以准备考试,然后离开师尊,开启时间大法了…… 镜子:我终于可以长大了吗? 作者:只是让你长十岁而已啦~ 第54章 六岁的生日礼物? 那顾鉴当然是想要师尊。 不过, 这不能说。 “许愿说出来了,就不灵了。” 奚未央:“……” 奚未央有时候,真是忍不住的觉得顾鉴真有意思。他问道:“可是你不说, 我又该怎么给你呢?” “这就不劳师尊费心了, 嘿嘿。” 顾鉴摆着手,话说到一半,实在忍不住贼笑出了声,他神秘兮兮的趴到奚未央的肩头,贴在他的耳畔道:“师尊,弟子已经想好了, 弟子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一样的。虽然不能说出来, 但是弟子每年都会许愿。若是不能实现也无妨, 反正弟子年年都会如此许愿。若是将来有朝一日,可以成真……那便就应了那句话,心诚则灵。” 奚未央:“?” 顾鉴这一番“宏愿”,着实是听得奚未央吃惊不小, 也不知这孩子, 脑子里神秘兮兮的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只是——“阿镜, 你是不是把生辰礼物, 和生辰愿望弄混了?” 顾鉴:“没有啊。” 只要不把那愿望说出口, 顾鉴就能坦坦荡荡。他理所当然的对奚未央说:“我想要的生辰礼物, 和生日愿望,是一样的。” “哦?” 这倒是奇了。奚未央想不到:“这世上还能有什么生辰礼物,是不能说出口的?” 他更想不通的是,“若你一早就知道,有些东西得不到, 又为何要执着的许愿呢?” 顾鉴:“?” 顾鉴迷惑的看了奚未央一眼,严重怀疑自家师尊的脑子不会拐弯。 “要是能够得得到……”顾鉴问奚未央,“那还要许愿做什么?” 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世人,才会许愿啊! 奚未央:“……” 奚未央又一次被顾鉴堵得哑口无言,心中难免感觉憋屈,他禁不住微恼道:“明知得不到的东西,却还要向着不存在的虚空神明许愿,痴妄。” 这样的话听在顾鉴的耳中,难免显出点气急败坏的意味来。顾鉴觉得这样的奚未央很新奇,很可爱,忍不住的就一歪头,在奚未央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虽然没有糊口水,但声音仍旧十分响亮。 奚未央再一次惊呆了。 他诧异的侧首瞪着近在咫尺的顾鉴,却听小朋友的肚子无比及时的“咕噜”了一声,奚未央才欲开口,顾鉴便已经抢在了他的前头,中气十足的大声道:“师尊,我饿了!” “您给弟子下碗长寿面吧!” 如果,一定要说出一样东西,来作为生辰礼物的话…… 顾鉴抱着奚未央的手臂,很认真的和他说:“弟子希望,每年生辰,都能够吃到师尊亲手做的面!” “不要那些草木精灵,也不要灵识意动。” “我就想要吃您亲手下的面!——光面也无所谓的!” 奚未央:“……” 奚未央原本惊诧之下所想要说的话,此刻听完了顾鉴这样噼里啪啦的一堆,他哪里还能再记得?就算是他真记得自己要说什么,这一会儿,奚未央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顾鉴想要吃长寿面,这样小小的一个要求,他难道还能不满足吗? 顾鉴:“……” 顾鉴兀自嘟哝道:“……才不是小小的要求。” 奚未央:“什么?” 冷不防顾鉴突然大声,对着奚未央的耳朵便喊道:“——是每年啊!” 一次两次,自然简单,不值一提。可若是每一年……那就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要求了。 顾鉴一口气吼完了,又莫名的委屈,他重又变得小声,和奚未央说:“每年的话,很难做到的……” 奚未央:“……” 奚未央能够理解顾鉴那点别扭细腻的小心思,然而,如果将顾鉴的这一点小心思归结为“浪漫”的话,那么奚未央想,他大概就属于那一类,天生对“浪漫”过敏的人。 奚未央能够理解,也懂顾鉴的仪式感,可若要为了那么一点点的仪式感而患得患失,奚未央只能暗暗的在心里长叹一声——矫情。 “每年为你的生辰煮一碗面,这有何难?”奚未央侧目看向顾鉴,他道:“我奚未央凡是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每年为你煮一碗面,是我所需要做到的事情,却也仅此而已。至于你能否吃到那一碗面,这就全凭你顾鉴自己了。” 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首座不可轻动,若非万分紧要的事情,奚未央一般不大可能离开北境,顾鉴他们却不一样,随着年龄的长大,他们总会有出门历练的时候,介时一走便是数载,怎么可能真的岁岁都赖在师尊的身边? 因此,顾鉴总要和奚未央强调“每一年”,可奚未央听了,心中不过是觉得顾鉴天真而已。 等顾鉴未来见识到了天地广阔、岁月飞驰之时,大约也只有“蓦然回首”,方才会记得起,小时候自己曾经满脸哭腔的缠着师尊,讨要每年的生日面吧? 奚未央禁不住的猜,到那时候,想起来现在的顾鉴,会是什么情绪呢? 大概,会觉得很囧吧? 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黑历史。 “噗……” 面条捞出锅,正倒面汤时,奚未央却忽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吓了旁边的顾鉴一跳:“师尊你笑什么!” ——那么滚烫的面汤,万一倒在了手上,那可不是好玩儿的! 幸好,笑归笑,奚未央的手,始终都稳得很。 “没事。” 看顾鉴在旁边这样着急,奚未央只觉得更有趣了。他笑道:“我想到了你,越想越觉得可爱,所以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顾鉴:“……我?” 和奚未央相处了这样久,现在的顾鉴,听见奚未央这样说,几乎已经可以不用犹疑的肯定,——奚未央所想到他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顾鉴小大人似的抱着胸,说:“师尊怕不是想到了奇怪的东西了吧?” 奚未央被顾鉴识破,也照样面不改色。他将那碗长寿面推到顾鉴的面前,反问他:“哦?你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顾鉴:“我——” “吃吧。”奚未央笑着叫筷子塞进了顾鉴的小手里,“别贫了,小傻子。” 顾鉴:“……” 顾鉴捏着筷子,心里想,自己才不是奚未央说什么,就是什么呢!他只是,只是……被奚未央笑起来的美色所迷惑了而已! 对,就是这样!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败给美色,不丢人! ………… 入夜,顾鉴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钻进奚未央的怀里,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顾鉴问奚未央:“师尊,你给师姐和师兄,做过长寿面吗?” 奚未央:“没有。” 这样把徒弟放在身边养,顾鉴还是头一个。 “那生辰礼物呢?你有给他们送过吗?” 奚未央:“……也没有。” 生辰一年一次,凡他会送给徒弟的,拿出手都是“宝贝”,哪里经得起这样年年送? 顾鉴的眼睛,叫奚未央这二连否定,说得愈发亮了起来。 “所以——” 顾鉴问:“您为什么,要给我煮长寿面,还问我,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呢?” “因为我在师尊心里,是不一样的吧?” 即便不说出口,细节处的偏爱也无法隐藏。奚未央似乎颇有些无奈,他和顾鉴说:“你就非要把这些,全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吗?” 顾鉴摇头,他并指比在自己的唇畔,轻轻地“嘘”了一声。 “我不说。” “谁也不告诉。” 因为——“这是我和师尊的秘密。” 顾鉴和奚未央说:“师尊在我的心里,与师兄师姐,也是不同的。——与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是不同的。” “自然。”奚未央淡淡的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相同的。” “睡吧,阿镜。——已经很晚了。” 顾鉴:“……” 顾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他只是紧紧的抱着奚未央,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的同他说:“师尊,来年春考,弟子想要考第一。” 奚未央:“嗯。” “师尊等着。” * 重复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一晃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居然这就到了年节。 玄冥山的新年,虽然要一直放到十五过后,才会重新开课,但却终究是清净修行之所,不似红尘世间那般有着浓烈的年味。对于玄冥山的弟子而言,过年最大的意义,似乎也只是一场长假而已。 除夕时,奚未央便将顾鉴送回了一叶院,顾鉴心里老大不乐意,然而奚未央却觉得,过年对于他们这些小孩子,就是要在一起玩才有趣,成日里跟着他做什么?——他也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很好。顾鉴小心眼的记下了这个仇。沈不念问他:“师尊不和我们一起守岁吗?” “他?” 顾鉴很不满,无意识的便又开始了阴阳大法:“师尊大概忙着要和师伯一醉方休呢吧?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沈不念:“……哈?” “一醉方休?还是和……师伯?”沈不念又将这两个关键点默默地复述了一遍,还是越想越觉得那画面“太美”,他无法想象——“师尊他居然,喝酒吗?” “可是,”沈不念纠结的和顾鉴说,“姐姐一直告诉我,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哦,还有赌,赌是最坏的东西,是毁身的根本。所以这三样东西,是万万沾不得的。……师弟,师尊他喝的什么酒啊?是那种甜滋滋的果酒吗?” 顾鉴:“……” 沈不念这样天真,天真到顾鉴简直想要当场把奚未央拉来,让他好好地看一看,他其他的两个好徒弟,对他究竟有多么深的“误会”! 哼!看奚未央以后,还说不说他成天给他“加人设”,相比于沈不念和沈清思,他顾鉴简直就是太太太了解奚未央了好吗! “色”先暂且不提,光是酒和赌,他们的好师尊奚未央,哪样不是行家? 还毁身的根本呢?依顾鉴看,那些分明就是奚未央当年玩腻了的东西。 现在倒好,正如奚未央所说的,他当了首座,成日里穿着些冷淡规矩的衣服,便就成了清正严肃的北境之尊,……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顾鉴在心中,噼里啪啦的吐了一通关于奚未央的槽,一抬头,正对上沈不念那双满含着对师尊崇拜的单纯眼眸,顾鉴心中的那一堆怨念,也不知怎的,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唔。” 顾鉴说:“是啊。是果酒。” “酒的确不是一个好东西。”顾鉴轻轻地,拍了拍沈不念的肩,“我在心渊境时,师尊也长教导我,酒这种东西,最容易误事,所以能不沾,最好还是不要沾为妙。” “除非——” 顾鉴狡黠的眨了眨眼,他说:“除非,你海量,能够千杯不醉。那便另当别论了。”—— 作者有话说:镜子:傻瓜,你对你师尊一无所知~ 第55章 心渊境中最老的一株梅树下, 奚未央正在挖酒。 崭新的朱红色皮质长靴,踏着院中终年不化的积雪,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奚未央尚未抬头去看, 耳畔便已闻得了声玉佩相交的脆响。奚未央忍不住低笑出了声,他仰头向上看,连招呼也不同陆离打,就开始“取笑”他:“师兄每次要去什么地方,都不消用眼睛去看。人未到,声音已经先到了。御风踏月练得再好也无用, 脚步气息藏起来容易,五凤珮这样的宝贝可不能藏, ——若是听不见那声音, 岂不就白戴着了?” “是。” 此刻心渊境中,再无旁人,陆离也不同奚未央客气,直接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就你有嘴。” 五凤珮其实并非法器, 乃是一件世所罕有、独一无二的蕴养之物。天地初开之时, 五行灵气浓郁, 甚至足以凝结成实质, 这五凤珮的原身, 便是最初天地灵气所凝结而成的五块灵玉。后来,这五块灵玉经不知那位大能雕琢打磨,竟然串作了一串玉佩,因其五行五色,又行走之间环佩声响清越如同凤鸣, 故以“鸿鹄、朱雀、鹓鶵、青鸾、鸑鷟”五凤之名命名,又一段时间消失于世间,最终于近两百年前,被他们的师祖于一处秘境之中机缘巧合所得到,传说中的五凤珮,这才重现世间。 自从陆离来了以后,奚未央挖坑的速度明显减慢。陆离心中有数的道:“你这是自己偷偷喝酒,怕被我发现数目不对吧?” 奚未央:“……” ……倒也不必这样直白。 奚未央很快便挖出来了两坛酒,他和陆离说:“我没有喝很多。” 陆离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这就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说教的话讲的多了,你烦我也烦。”陆离负手,背过身去走开两步,声音明显变冷:“这几年里,我也看开了些。身体是你的,你自己要作践,我劝又有什么用?” “只是我还以为,这几个月里,你身边好歹跟了个小的,你会有所顾忌,多少维持一点做人师尊,所应有的尊重。” 玄冥山并不禁止弟子饮酒,却也不提倡。奚未央好像天生酒量就不错,他不曾下山之时,便会和陆离一起酿酒埋在树下,但那时的奚未央,对酒还没有很强烈的爱好,直到他之后下山历练,又遇见了顾砚和司空晏那一对卧龙凤雏,这三个人碰到一起,好家伙,奚未央简直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时候陆离看见奚未央喝酒,虽然觉得他有时候喝得也有点疯,但想着毕竟他还年轻,年少意气总有个想要与人争高下的时候,喝就喝吧,脑子清醒就好。可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顾砚同家族决裂,毅然决然带着爱妻隐居的时候,奚未央本想去找他,却被奚云逸软禁在了院子里,哪儿也不许他去,那几个月里,陆离才算是真的有些明白了何为“酗酒”,——真是一个糟糕的词汇。 几个月后,生活逐渐恢复安定,步入正轨的顾砚,总算是给奚未央来了封报平安的信,奚未央翻来覆去的看了很多遍,又一个人焦灼的在院子里踱步了许久,最后,他静静的打了一天一夜的坐,再出门时,终于不再是个浑浑噩噩的酒鬼了。 只是一旦一个习惯养成了,想要改正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像喝酒这种事,幸好奚未央的意志力还行,从前他是喝酒如喝水,现在平素不去想着,也就还好,突然什么时候脑子里想到了,便就去偷摸着喝几杯,权当是过过瘾了。 …… “我真的没有喝很多。”虽然陆离显然不怎么信任他,但奚未央还是要为自己正名一下,他道:“我更不可能当着顾鉴的面喝。——他还那么小。” 厌屋及乌的陆离心想,那又有什么关系,没准顾鉴之前在家里也见得多了呢?毕竟顾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口。逝者已矣,他还不至于小心眼到要去说一个死人的坏话。陆离只是恼奚未央:“你不用来同我解释,你自己心里能有数就好。——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我来替你操这种心!” 奚未央:“……” 奚未央被陆离这一句话说得,手里的酒勺都险些丢出去,他难得震惊到目瞪口呆,奚未央瞪着对面的陆离问:“师兄,什么叫‘一把年纪’的人?我才三十多岁,就算是按照凡人百年来算,也还没有很‘老’吧!” 陆离:“哦,是吗?” 他好像诚心就是为了要气奚未央似的,听见了奚未央的申辩,陆离赶紧“好心”的提醒他:“才‘三十多岁’?嗯,现在好像是这样。——不过也不打紧,再过个三四年,你就不是了。” 奚未央:“……” 奚未央终于还是被陆离气到把酒勺给丢了,他问陆离:“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离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你那场十五年后的情劫。” 奚未央:“……” 陆离道:“如果不是很清楚,衍辰算错的概率,比他愿意‘开口’的概率还小,我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了。” 奚未央:“………” 奚未央不理解,他不服气的道:“他怎么就胡说八道了?难道我就一辈子都不配红鸾星动,沾一沾那桃花运道?” ——虽然他这红鸾星,较之旁人,动得也委实太晚了那么一点,且十有八/九还是孽缘。但人生在世,若是一辈子连“情”字都不曾尝过,那难道不是很遗憾吗? 独行世间,随着年龄的增长,总会有那么几个不可控的瞬间,感觉一人好生孤寂,纵也有几个好友亲朋,却终究是各有各的生活。每当这时,奚未央就会觉得,他可真是好生羡慕顾砚。 几间草屋便是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所爱之人携手,于红尘炊火间终老。 如此想来,那样的生活,即便只过一月一年,似也远远要比孤寂清修数百年,更像是度过了一生。 陆离听罢:“……” 等等—— “羡慕?” 好像是被奚未央所说的话惊到,陆离不敢置信般的又重复了一遍,他问奚未央:“你说什么?你羡慕?羡慕……顾砚?!” 奚未央:“……不可以吗?” 奚未央道:“我知道,对于顾砚当初的选择,你们心中多是看不上的,然而每个人的所求终是不同,世人觉得他是毁了自己,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陆离:“……皎皎,你先停一下。” 奚未央:“嗯?” 陆离的神情,看起来隐隐有些恍惚,他似乎是还没有彻底的从某一种受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也不去看奚未央,只是兀自低语道:“我的确是不知什么‘鱼之乐’……” 毕竟顾砚的事情,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世人看不上顾砚的选择,那是世人。陆离向来冷情,除却对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以外,旁人如何,是生还是死,他其实都完全不在意。之所以陆离那样憎恶顾砚当年,为了所谓真爱的妻子闹得世人皆知,不过是因为……他一直都以为,奚未央是喜欢顾砚的。 也正因为此,陆离各种看不上顾砚,看不上他的风流多情,更看不惯奚未央与他过从密切的交往。纵观顾砚那么多年来的风流情史,他不论怎么看,都绝非良人,当年眼见着奚未央被软禁在玄冥山,只能每日里靠借酒浇愁来麻痹自己,陆离真是去宰了顾砚的心都有了。 却原来……奚未央其实不喜欢顾砚吗? 但这怎么可能呢! 奚未央:“……为什么不可能?” 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的误会,现在一朝被揭开,奚未央首先是感到荒唐,荒唐到可笑的地步。他想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以为,我喜欢顾砚?” 荒唐过后,奚未央又开始反思自己:“我和他从来都没有什么过从亲密的举止吧?顾砚这个人,虽然的确是多情了点,但他还不至于随意到男女不忌的地步。而且……” 奚未央越说,越觉得自己都快麻了:“顾砚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喜欢男人。——反正当年肯定是不知道,之后我也不大清楚。但他知不知道,和我们是不是朋友,又有什么妨碍呢?师兄,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自始至终,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顾砚。” “我也不可能喜欢他。” “至于当年,舅舅把我软禁在玄冥山,不让我去找他,我会那么难过,只是因为那是在顾砚最难的时候。他几乎被全天下的人抛弃了。他与家族决裂,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定然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而我,作为他的挚友,我想要在他最难的时候能帮他一把,——却连这样一点事都做不到。我很自责,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和其他那些离他而去的所谓“朋友”,并没有任何的两样,所以我感觉很崩溃。——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大约就是这么一回事。奚未央说着说着,一时觉得麻木,一时又忍不住的愤然,最后,他所有的情绪都归于空洞。奚未央疲惫的抬眸,他望向对面同样有些呆呆的陆离,终于还是忍不住费解的问出了那个令他迷惑不解的问题—— “师兄,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存在着纯粹的兄弟情的呢?” 陆离:“……………………” 周围的空气好像被凝固住了一般的僵硬,令人难以呼吸。陆离在一阵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过后,长长的呼出来了一口气。 “无所谓了。” 成天惦记着自己家的白菜被不值得的猪头给拱了,甚至十几年后的现在,还要给猪头养孩子,却原来,全都只是误会一场。他的白菜仍旧还好端端的长在地里,三十五六岁的人,居然还能天真的说出,羡慕别人可与所爱之人携手百年这样的蠢话。对此,陆离只觉得——很满意。 再好不过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值得的人,长久的占据了奚未央的心十几年。至于那十五年后的所谓情劫么…… 张衍辰都已经说了,那注定了是一段孽缘。有始无终的东西,说不准还会闹得伤心一场,可那又怎么样呢?等十五年后,奚未央早已不再年轻气盛,他注定了不会再有年轻时的热血,长大了的人总是很难再被情情爱爱这种东西冲昏头脑。等那场所谓的“情劫”结束,伤情之后就把心再好好地收回来,尝过情爱之后便从此忘情,——他的皎皎,始终都只是他的皎皎。 谁也带不走他,谁也不能将他带走。一如那天上的星月,纵有盈亏,却遥遥相望,永世不离—— 作者有话说:当师兄以为,皎皎对某人一片痴心十几年: 师兄:妈蛋!贱人!去死,去死,去死……死得好! 当师兄发现自家白菜其实一直没人拱: 师兄:那没事了。他已经是一颗成熟的白菜了,就算被拱,应该也会自己重新跳回坑里【确信】! 第56章 玄冥山并没有很浓重的年味, 除夕晚上除却菜肴丰盛了些外,一般很少会有弟子真的守岁,尤其是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 ——本来他们的师尊可能就只收了一两个徒弟, 一两个人,再热闹也热闹不到哪里去。至于其他师伯师叔家的弟子,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住处,若是没有人做第一个起头的人,那么他们相互之间串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今年与去年一对比, 沈不念真的是好想念去年在顾鉴家里过年那会儿啊! 可惜,他也就只能想想, 说出口是绝对不敢的。毕竟顾鉴家中遭逢大变, 沈不念再是缺心眼,也知道不能去捅顾鉴的伤心事。——戳别人心窝这种事,只有最没良心的人才会做。 今晚厨房的点心有蟹粉小饺,一个只有一截手指头那样大, 面皮擀得很薄, 晶莹剔透, 便是沈不念和顾鉴这样的小孩子都能一口吃掉一个, 沈不念特别喜欢, 现场吃还不够, 问膳堂的弟子又要了个食盒,装了几碟子准备带回去当夜宵。 顾鉴提醒他:“你小心师姐看见了,又要说你。” 沈不念却很自信:“放心。姐姐晚上不会过来的。” 顾鉴:“这可不一定。” 毕竟今晚是除夕,没准沈清思就要来一叶院看他们呢? 就算是不守一整夜,这样特殊的日子, 她总不可能对自己的宝贝弟弟不闻不问啊! 事实证明,顾鉴的直觉是对的。当晚,不仅沈清思来了,就连奚未央也来了。 沈不念当时正在美滋滋的吃他的夜宵,冷不防姐姐和师尊突然一起出现,这两个全都是他的克星,沈不念顿时觉得,嘴里的蟹粉小饺不香了。 他和顾鉴对视一眼,明晃晃从顾鉴的眼里看出了一句:我说什么来着? 沈不念:QAQ 沈不念欲哭无泪,一下子就从精神抖擞,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蟹粉小饺的香气实在是太诱人,沈清思想要忽略都难。她走近几步,往食盒里一看,好家伙,摆着两叠,再看桌上,又是一叠。沈清思看得都惊了,她转头问沈不念:“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沈不念:“……啊。” 顾鉴:“其实……里面也有我的。” 沈清思:“那你们也不能吃这么多啊!” “蟹肉好吃却性寒,你们两个才多大,怎么能吃这么多!等下闹肚子了可怎么办!” 沈清思越是想,越是后怕,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起来,最后还是奚未央劝她说:“既然及时发现了,那不让他们再吃就好。今天就不要同他们生气了,不然,怕这两个傻孩子,来年要气你一年呢。” 沈清思:“……” 顾鉴、沈不念:“…………” 顾鉴与沈不念被奚未央说的讪讪的,沈清思却是被逗笑了。她点点头,说:“师尊说的是。那这盒蟹粉小饺,我就没收了。” 沈不念:“!” 沈不念还心存一线希望。他期期艾艾的道:“姐……其实,我也没有吃很多……真的。” 沈清思:“呵。” 就凭沈不念的自制力,她信他个鬼。 沈不念还在惋惜自己失去的夜宵,只有顾鉴在惊奇,奚未央居然也来了。这实在是有些不正常,放着自己一个人快乐不要,选择过来陪他们几个小孩……顾鉴私以为,这行为不大符合奚未央的作风。其中肯定还有别的什么缘故。 奚未央的确如是。 他原本的计划是,和陆离喝喝酒、谈谈心,等稍晚些就散,可他哪里想得到,陆离这么多年来,居然一直对他的情感有着那么大的误解呢?! 有些事情,要说索性不知道吧,其实也没什么。刚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心底里的一股劲儿还没发泄出去,就也还好。尴尬就尴尬在冷静下来之后,奚未央简直都快无法面对陆离了,他现在只要一看见陆离,就会想到陆离这么多年来脑补的,有关于他和顾砚之间的狗血爱恨情仇,什么爱而不得默默守护之类的,一想一身鸡皮疙瘩。整整一下午,奚未央那被震撼得麻木的头皮,就没能放松下来过。 他越是想,越是觉得无法理解陆离的脑回路,“且不说……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真的对什么人动了心,那也是相互的啊!对方要是不喜欢我,我怎么可能还会,还会……” 奚未央咬咬牙,硬着头皮强迫自己飞快地道:“一个不喜欢我的人,我为什么要对他痴心不悔?——我又不是个傻子。” 陆离:“……抱歉。” 误会了奚未央那么多年,陆离心里其实也不太过意得去。他与奚未央相对而坐,你看看我,我瞪瞪你,相顾无言,最后居然就这样心照不宣的散场了。 作为两个成熟的大人,他们可以保证,在他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绝对不提起今天的乌龙事件。但是在今天……饶是以他们的心性,也实在做不到让这一场尴尬至极的误会,立刻马上就随风散去。 总之就是,不能提、也不能想,否则奚未央会控制不住的脚趾抠地,——如果他知道这个梗的话。 顾鉴察觉得到,奚未央之所以会来,一定是因为他经历了某些“故事”,但这“故事”他不能问,一旦问了,奚未央八成要下不来台。不过,相比于好奇奚未央今天发生了些什么,顾鉴还是更想知道:“师尊,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奚未央一愣。 顾鉴就知道不是,可他问还是要这样问,因为如果不问,奚未央就真的一点带他走的意思都没有了。 话问出了口就是一个提醒,奚未央听见了,总得思考一下。 奚未央的本意,是他实在无聊,不想要一个人过,就想着来陪小朋友们过年,在来的路上,奚未央刚好遇见了沈清思,便就一道同行了,只是等到了一叶院,真正见到了沈不念,奚未央这才开始思考,自己是否自作多情了一些。 或许对于沈不念来说,自己的出现,不仅不会让他感到温馨,反而还会战战兢兢。至于沈清思,她倒是没有沈不念那样夸张,只是奚未央依旧能够感觉得到,沈清思在与自己相处时,往往是尊敬有余而亲近不足,——她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徒弟,完美到几乎不需要奚未央操任何的心。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沈清思和奚未央的师徒关系,总好像处在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里。虽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总面对着这样一个比自己还一板一眼的徒弟,奚未央也难免会觉得拘束。 ……到底还是他的阿镜最好啊! 哪怕三天两头会被这小混蛋气得心头火燥,可说到底,和顾鉴在一起时,他好像每天都很开心,很自在。他几乎不用在顾鉴的面前有任何的隐藏,大可以放心大胆的做自己,只这一项,便能够抵消掉顾鉴所有的不好,只让奚未央觉得欢喜。 所以……要不,就带他回去吧? 几个月以来,就连晚上睡觉都已经习惯了身边黏着一个小家伙,突然要改变,竟然也怪叫人舍不得的。 分明今天早上,下定决定送顾鉴过来的时候,他还心情正常,觉得理当如此。哪成想,不过分开了短短一天的时间,他居然就变得放心不下了。 ……真真是冤孽。 奚未央心下叹气,却仿佛是认命了一般的点头,他伸出手去要牵顾鉴,奚未央道:“天色晚了,阿镜,你等下便随我回去吧。” 顾鉴:“诶?!” 都说只要敢想,一切应有尽有,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顾鉴当场便一下跳起来,抱住了奚未央的手臂,恨不得当场就走,只生怕自家师尊再等等脑子“清醒”过来,又反悔。 奚未央被顾鉴这一副生怕自己不要他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就连沈清思都忍不住打趣道:“小师弟和师尊最亲近了。” ——或许,相比于师徒这样需要遵守礼节的关系,在顾鉴的心里,奚未央终究还是那个疼爱他的叔父吧? 沈清思如是想道。 沈不念则更加直接一些,在他心里,顾鉴一直都是猛士来着。——和奚未央撒娇不难,难的是,顾鉴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奚未央啊! 光凭这一点,就足够沈不念想要膜拜顾鉴了。 …… 手牵着手漫步回心渊境的路上,奚未央问顾鉴:“今天和不念玩得开心吗?” 顾鉴点点头,说:“挺开心的。” “但我还是,更加想要和师尊在一起。” 奚未央:“可你不能总是和师尊在一起。” “感情是需要维系的。不念的心思纯良,他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可他终究是你的师兄,你不能太倏忽他。至于其他人——” 对此,奚未央似乎也颇觉无奈,但他仍旧不得不告诉顾鉴:“等你以后,和其他师兄弟姐妹们,一道去学堂上课的时候,如果你还总是与我住在一起,难保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阿镜,我其实不大希望,听见有人说我偏爱你。……太过于特殊,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顾鉴:“……” 顾鉴明白,却突然很想要任性的“不明白”。可最终,他还是只能不情不愿的点头,闷闷的和奚未央说:“我知道。” “师尊,我都知道的。” “你又不是不要我了……”顾鉴越是说,小脑袋就埋得越低,“又不是见不到了。每天想要见面,我还是可以来见你。这样子想一想,其实不论我住在哪里,都没什么差别。” 奚未央:“阿镜……” 他静静的思索了片刻,最后,垂下眼去看着顾鉴,轻声的同他说:“师尊送你一个新年礼物。” 顾鉴:“诶?” “新年礼物?” “是。” 奚未央一手牵着顾鉴,另一手从乾坤袋中化出了两枚玉佩来,这两枚玉佩皆为玄色,好似墨玉,其上并未如何雕镂花纹,只是最寻常的半圆形,就像是一整块完整圆润的玉石,被切做了两半似的。 奚未央道:“这原是我年纪还小的时候,闲来无事练成的一样小法器。大的用处没有,倒是能方便通信。” 他将其中一块玉佩交给顾鉴,教他往那玉佩之中诸如灵力,“你看,就像是这样,你在你的玉佩中注入灵力,我的这块玉佩,就会发烫。你想要同我说什么,便可以对着玉佩留言,我就算是一时在忙,没有办法回复,之后也还可以看见。……可惜,当年我做这小法器的时候,没有想的太多,所以这玉佩,便只能够留音留言。若是早知道……我该多放几个阵法进去,让它能够成影的。”—— 作者有话说:很好,镜子get小灵通~ 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准备步入网聊了【划掉】 第57章 虽然暂时惹得奚未央心软, 重新把他带了回去,但顾鉴和奚未央心里都清楚,过了正月十五之后再十天, 便是春考, 最晚最晚到元宵之后,顾鉴总是要去一叶院的。 想顾鉴之前,第一次来心渊境的时候,他就空着两只手,什么也没有带,却就这样好好地住下了, 浑然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可现在,奚未央每每想着, 要给顾鉴收拾东西, 都总觉得这也需要、那也需要,好像不把房间里平素顾鉴用过的东西搬空,他就不能放心一样。 顾鉴看在眼里,心中固然得意, 却也多少感觉有些夸张了。他提醒奚未央说:“师尊, 其实一叶院里有我之前穿过的衣服。寻常用的东西, 一应也是齐的。之前弟子过去时, 就有回屋看过, 那儿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的很好, 一点灰尘也没落。您不用担心。” “……这样啊。” 听见顾鉴这样说,奚未央一直焦虑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些。他又细细的思索了一番,最后道;“其他的东西不用带,也行, 但你衣裳要带的呀。阿镜,你现在还小,身体长得快,每过一个月,就要变个尺寸,一叶院里几个月前的旧衣裳,你年后再穿,肯定不合身了。” 这话倒是合理,顾鉴没再反驳奚未央,这段时间就安静的欣赏着奚未央各处给他买回来新衣裳,——尺寸有正合身的,也有偏大些的。对此,奚未央的解释是,“我知道你现在穿了嫌大,但是这布料的样式,我一看就觉得适合你。阿镜你现在不好穿,等你长大一点,就能穿了嘛。” 顾鉴:“……” 顾鉴一连好几天,都像是换装模特一样的被奚未央打扮来、打扮去。仿佛是解锁了某种新的爱好一样,奚未央这几日玩得不亦乐乎,看见顾鉴就开心,顾鉴起初心里觉得烦,可看见奚未央那么高兴,顾鉴也舍不得去打击他,只能随他摆弄,如此被摆弄了一段时间,顾鉴也习惯了。——有什么可烦的呢?不就是换几套衣服嘛!只要能哄奚未央开心,别说一天换几套,就算是一天换几十套,他顾鉴也拼了! …… 越是想要留驻的时光,便越是走得飞快,半个月的假期转眼即过。因为是春节,所以奚未央也不去盯顾鉴的功课,只想要小朋友能够好好玩,因此,除却每天当变装娃娃的那一会儿,顾鉴其余属于自己的时间分配,可谓是十分的宽裕。 午睡后起来练剑,晚上入睡前打坐一个时辰,这样的习惯好像已经刻入了骨髓,即便没有奚未央的督促,顾鉴也依旧每天照做。至于其他的时间么……顾鉴主要在潜心研究阵法。 倒不是因为顾鉴本身有多喜欢法阵之术,说到底是因为奚未央送给了他那么棒的一个礼物,顾鉴喜欢的不得了,既然如此,那他肯定是需要有所“回礼”的。 而顾鉴所想到的回礼,便是让那对玉佩,从只能够“发短信”“发语音”的小灵通,变成能够“视频聊天”的智能机。 要想要做到这一点,从原理上看其实并不难,只要将那可以成影的几个阵法加入玉佩中即可,但问题是,那对玉佩已经是一个被奚未央做完了的法器了,若是他当时做的时候就加,自然简单,可等到现在,面对着一个成品,顾鉴再想要加,势必就要将这对玉佩里原本的法阵设置全部都重新拆开来才行,——原理不难,就是实践起来繁琐的很。 还不如依葫芦画瓢,重新做一对新的简单。 顾鉴画了一堆解析的阵法设置图,也曾短暂的动过重做一对玉佩的念头,但很快,这个主意就被他给否决了。——笑话,那可是奚未央送给他的玉佩诶! 虽然本质上不值什么钱,但这对玉佩,它们是一对儿的啊! 这怎么可以换掉! 顾鉴下定了决心,——他就算是熬成秃头,也一定要改好这两块玉佩!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元宵那日,顾鉴终于大功告成。他也不晓得,奚未央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拿了他的玉佩,每日都在捣鼓些什么。奚未央从来也没有过问过,且凡是他放在屋中的东西,向来都是随顾鉴摆弄的,半点也不避忌。毕竟,要真是不能给顾鉴碰的东西,奚未央也不可能会明晃晃的摆出来,他既然放出来了,就不怕顾鉴折腾。 “今日元宵,阿镜想要去天瑜城看灯会吗?” 用过了晚膳,时辰却还早,好好的节日要就这样无所事事的过去了,莫说顾鉴如何,奚未央自己先觉得无聊了。顾鉴毫不留情的戳破他道:“师尊,是您自己想要去看灯会吧?” “是又如何?” 现在的奚未央,日常在小徒弟的面前,已经随意到连长辈的架子都懒得端了。被顾鉴一眼看穿,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真要是出门,顾鉴也是他的“同谋”。奚未央说服顾鉴道:“天瑜城虽不及长盈的底蕴,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论起热闹新鲜来,天瑜又胜于长盈了。——其实,若不是因为长盈离得远了些,我是想要带你去长盈看一看的。” 北境长盈,历经上千年的古都,最难得的是,在四境都城于岁月中遭遇劫难,其他三境都城皆为后人重建的情况下,长盈城经历千年风雨,却始终没有遭受太大的破坏。虽然后续也有修缮,但大体还是很好的维持了古城千年之前的模样,肃穆庄重,如同一块屹立千年的丰碑,见证了北境数千年来的风云变幻。 奚未央道:“玄冥山的祖师,为了抵挡兽潮,曾在长盈城外斩下一剑,如今经历千年,剑痕已淡,剑意却是犹在。等到你们长大一些,如果有机会,很该去那长盈城外参悟一番的。至于现在,就先算了。” 小孩儿年纪太小,去了也悟不出个所以然来。元宵佳节,倒是大可不必如此苦大仇深。 于是最后,经历奚未央的一番“游说”,顾鉴很没定力的当场答应了。大抵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顾鉴此次再随奚未央御剑,较之上一回,状态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自在”,只是他忽然想到,“师尊,我看书上说,可以驯养灵兽作为坐骑,有些擅行的灵兽,甚至可以日行万里,是真的么?” 奚未央道:“真倒是真。只是你所说的那样能够日行万里的灵兽,本便罕见,若要驯化,又少不得要费一番心力。再者,即便是被驯化成功的灵兽,也终究比不上能与你心意相通的灵剑。——有能力驯化那样灵兽的人,大多不屑于乘灵兽出行,无力御剑之人,又往往没有手段去得到那样的灵兽,更不必说是驯服了。因此这样的坐骑,八成都是长辈送给小辈的礼物,平日里养着做个伴,或是专程用来,叫你们这些小孩儿新鲜眼热一番。……只是玩归玩,终究不能真指望着灵兽来代步。乘风御剑之术,是决不能松懈的。” 原本顾鉴只是一时兴起的好奇,没想到又被奚未央“教育”了一番,他忍不住嘟哝道:“我本来也没想要……” 奚未央听见了,自然不客气,当场便回了一句:“放心,为师也没想着要送你。本来你便心不定,手里的玩意儿再一多,指不定成日里心思都放在哪里。我若是将你养的玩物丧志,将来九泉之下,可怎么有脸去见你爹爹。” 顾鉴:“……” 顾鉴险些脱口而出,想要说:你成日里都胡说八道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给生生的忍住了,只化作了一连串的“呸呸呸”。 奚未央见状,忍不住的笑了。他道:“生死之事,有什么可避讳的。长命短命,恩情仇怨,最终都要奈何桥头相会。枯骨一堆,哪里就不可说了呢?” 顾鉴老大不愿意听见奚未央说这样的话。他道:“话虽如此,可我常听我爹爹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凡能有生机,总没有人是一心求死的。——师尊,你可还有我要养呢!就算是为了我,我想我爹爹,他应该也不怎么急着想要见到您。” 反倒是奚未央,顾鉴琢磨着他的语气,真是不琢磨还好,越琢磨越害怕。顾鉴总觉得听奚未央的意思,他好像还挺“盼望”着要去奈何桥头见顾砚的。这样的“视死如归”着实叫人害怕,顾鉴甚至觉得自己对此有心理阴影,——在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印象之中,奚未央便就是这样完全不计代价的“疯”。 分明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又何苦非要执着于非我族类呢? 想到这里,顾鉴的情绪不禁低落了起来,——若是等他长大以后,他体内莫名其妙存在的魔脉依旧被唤醒,那么此次,奚未央又会如何决断呢? 把人的经脉丹田剔除,成为废人之后养对方一辈子,从前顾鉴看见这些剧情,只觉得奚未央是个疯子、变态,可现在,他越是与奚未央熟悉,越是了解奚未央,顾鉴就越相信,奚未央是真的会做出这些事情来的。 奚未央或许会痛苦不已,会愧疚终生,但他却绝不会后悔。哪怕重来一次,他也一定会为了世间安宁,选择那一条既是彻底毁了顾鉴,又是唯一可以保全顾鉴的路。 就像是顾鉴刚才所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凡有一线生机,奚未央又怎么会舍得真的杀了顾鉴? ——难道,除却死和废之外,就真的没有第三种选择可行了吗? 顾鉴的情绪低落,奚未央只以为他是因为方才谈及生死之事,被吓到了。奚未央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安慰顾鉴,毕竟他真正修的就是杀道,“不见”是奚云逸传给奚未央的佩剑,虽然“不见”同样承认了奚未央,但它终究不是与奚未央最为契合的那一柄剑。真正属于奚未央的剑,乃是这世间最凶的上古杀剑,“红妆”。 《逍遥游》中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在浩瀚的时间面前,无人不似蜉蝣,衣裳楚楚而朝生暮死。青丝旦夕如雪,红妆展眼成灰。 红妆剑下白骨如山,一旦祭出,剑意之下血肉顷刻枯萎,经年修行转瞬化作飞灰。既然要做这上古杀剑的主人,自当洞悉生死兴衰,一如花开花落,只是一个注定的过程而已。花期虽有长短,但却没有哪一朵花,能够常开不败,生命亦如是。 对于生与死,奚未央的心中同样会有意难平,但这样的意难平,更多的是对花期未尽便已凋零的惋叹,而非对其长留于世的执念。每个人的观念不同,生死之事在奚未央眼中,的的确确就是寻常,顾鉴却显然不这样想。因此,奚未央安慰不了顾鉴,——他若是开口,只怕两个人会各执一词,越说差得越远。 转眼到了天瑜城,元宵之夜果然是人山人海,奚未央找了一处带顾鉴现身,周围竟也没人注意到他们。奚未央原本想要牵着顾鉴走,可今日天瑜城灯会的人实在是太多,顾鉴小小的一个,奚未央实在是不放心,于是就变成了抱在怀里,这样,顾鉴也能看得高些。 顾鉴白捡便宜,心里欢喜的很,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他趴在奚未央的怀里,小短手一路上都搂着奚未央的脖颈,两人顺着人流一路走,一路看,周围各式彩灯果然妙趣横生,变化无穷,街边的两侧灯笼上,还悬挂着刻有灯谜的竹简,凡是猜出了谜底之人,便可将那竹简摘去,统一到天瑜城中央的摘星台兑奖。 奚未央抱着顾鉴,问他:“阿镜想要赢些奖品回去吗?” 顾鉴听得来了兴致,他好奇的问道:“师尊,哪都有哪些奖品呀?” 奚未央:“不知道。” 顾鉴:“……” 顾鉴猜灯谜的兴致,顿时大打折扣。 既然不知道奖品是什么,那么顾鉴自然也就不清楚,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万一到时候他费劲猜了一堆,结果却换回来了一堆无用之物,那不是浪费情感吗? 想到这里,顾鉴便撇撇嘴道:“再看看吧。” 奚未央点头,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忽听得周围人唏嘘感叹,他与顾鉴同时好奇的仰头,竟见天瑜城中放起了难以计数的祈福天灯,一时间飘飘荡荡升满了夜空,辉煌灯火居然将天幕都照的明亮了起来,四下人俱是议论纷纷,师徒两只听人道:“听闻那沈家的家主,月前又喜得了一位小公子……” “呀。那可是喜事啊!——难怪要放灯庆贺!” “欸,没有那么简单。听说那小公子一生下来,身体便孱弱,又是难产,险些母子俱损。那沈家的家主深爱夫人,这近一个月来,为了妻儿的身体到处寻访名医……也不知夫人与那小公子,现在可好……如今这满城灯火,想便是为了他们祈福吧?” “唉!听你这样一讲,沈家主竟是个痴心人,可怜、可怜!” “……” 周围人的八卦议论之语传入耳中,顾鉴尚未反应过来,奚未央却已是面色发沉,若周围那些人所传之言为真——“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发妻亡故不过一年,沈观榕便已经装都不装,胆敢如此大张旗鼓了吗? 是了。这几年来,他早已经叫人四处传下言语,故意淡化他原配夫人的存在,如今世人所知的沈夫人,可不就是他那位深爱的侧夫人么! 好端端的元宵灯会,却突遇这样的恶心事,想到沈清思姐弟,奚未央真恨不得将那沈观榕当面痛骂一顿,可他即便这样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平白暴露了自己私自下山的行踪,而人渣依旧是人渣,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最终,竟还是顾鉴想得开。他对奚未央道:“师尊,你别生气。我想,那位沈家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师姐更清楚了。如今夫人已经仙去,师兄也在玄冥山,对于沈家一族……师姐她,应当是没有什么眷恋了吧?” ——只要沈清思的脑子清楚,能够狠得下心来,彻彻底底的快刀斩乱麻,那么她这些奇葩的“家人”,自然是不要最好。 傻子才要和他们牵扯在一起受气。顾鉴要是沈清思,管他们去死—— 作者有话说:明天,新年的第一天,我一定要让小镜子长成中镜子!!! 感觉周围一点新年气氛也没有,毕竟我才刚好些,我爸还羊着,也不敢出门……热闹都是别人的,哭哭QAQ 希望新的一年,要一切都好!!! 爱你们~ 明天给留评的你们发红包,么么啾~ 感谢在2022-12-30 23:00:30~2022-12-31 23:1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删评论者,人恒糊之 50瓶;kkkk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顾鉴本来就没有什么的猜灯谜的兴趣, 奚未央原本倒是还有些玩心,结果没想到遇上了沈观榕这一出恶心事,别说是猜灯谜了, 他就连逛街看灯的兴致都熄了不少。最后, 奚未央同顾鉴一道挑了三盏花灯,决定带回去,送给三个徒弟一人一盏。 顾鉴忽然想起,“师尊,您把这天瑜城的花灯带回去,师姐那么聪明, 不就知道您带着我出来过了吗?” 奚未央闻言,却是很淡定。他道:“她猜到了又如何?身为玄冥山的首座, 这一点自由, 为师应该还是有的吧?——至于你,我什么时候,带着你一道出来了?” “是。”顾鉴立刻明白,他笑嘻嘻的道:“只有师尊偷跑出去, 弟子拦不住, 于是正月十五, 只能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哭。” 奚未央:“……” 奚未央轻轻地拍了下顾鉴的小屁股, 说他:“就你戏多。” ………… 三盏彩灯, 一盏是芙蓉花灯, 一盏是憨态可掬的老虎,还有一轮圆月。顾鉴自己挑了那盏满月灯,于是奚未央便将芙蓉花灯给了沈清思,剩下来一盏胖头老虎,沈不念喜欢的不得了, 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说是晚上睡觉都要挂在床头。 顾鉴忍不住吐槽道:“幸好我不同你睡一间房。” 沈不念抱着老虎灯,说:“我夜里又不点它。” 顾鉴:“……哦。” ——这是点不点灯的问题吗?分明就是沈不念这个小傻子,真的太蠢了啊! 顾鉴和沈不念在一旁单方面的“斗嘴”,奚未央却是对着沈清思使了个眼色,沈清思会意,跟着他一道走出了屋,“师尊。” “嗯。” 奚未央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定了定心,问沈清思道:“清思,师尊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家吗?” 若要谈“立场”,奚未央定然是站在自己徒弟这边的。然而沈家的“家事”,他原本其实并无意多管。可昨晚的所闻所见,以及顾鉴所说的话,却是有些点醒了奚未央,沈观榕其人,并不仅仅在感情一事上令人诟病,他的人品同样很不如何。心狠手辣翻脸无情,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用得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脸皮可以厚比城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都能称兄道弟,可一旦将那个人利用完了,沈观榕转眼就能落井下石的背刺。 年前时,沈家还曾给玄冥山送年礼,附沈观榕的亲笔信一封,意思是他与那侧夫人生的二女儿,今年已经五岁,开脉看下来天资上佳,沈观榕希望,这孩子也能够入玄冥山修行,哪怕不拜几位长老为师,只在内门记名也无妨。 有一说一,沈观榕的那个女儿,天资虽然远赶不上沈清思,但比之沈不念却是差不离,沈观榕有此请求,并不过分。只是沈家之事,就连陆离都心中有数,他不齿沈观榕的行径,压下了这封信并没有回复,而是再往上递给了奚未央,奚未央看完后,心中同样不大愿意,却又苦无理由直接拒绝,于是就只好暂且拖着,直拖到了现在,也没能给沈家一个具体的答复。 这件事情,沈清思也有所耳闻,只是师尊师伯都不同她提起,那她也就不多问,权当自己不知道,也省的自寻烦恼。可今天,奚未央却突然问起,她是否想家—— 沈清思垂眸,她沉默了许久,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沈清思重新抬眼,她认真的望向奚未央,无比确定的道:“师尊,弟子的家,在玄冥山。” “师尊、不念、小师弟在何处,何处便是清思的家。” 沈清思这话说得决然,奚未央欣慰之余,不禁也对这个小姑娘的决断生出了几分钦佩。奚未央轻轻地拍了拍沈清思的肩,叹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是清思,你该明白,落子无悔。” 沈清思点头,她的声音冰冷,甚至是夹杂着恨意:“从将不念带来玄冥山起,我就再没想过,要重新回到沈家。——那个地方,光是想到要踏足,或是有可能见到那个人,我就觉得恶心。” 奚未央沉默,他不知道应当如何以言语来安慰沈清思,又或许沈清思其实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她自己就可以很好的调节情绪。待到沈清思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奚未央便将沈观榕之前的那封信,递给了沈清思,“你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那么事不宜迟,早些了断赶紧,并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你父亲的这封信——” 沈清思冷冷道:“师尊说笑了,清思哪里还有什么父亲。对弟子有教养之恩的,唯有师尊您一人。至于这封信,既非无理出格的请求,自然还请师尊,秉公处置。” 奚未央闻言,点了一点头,说:“自然。” 虽然沈观榕对沈清思和沈不念这一双儿女,从未上过心,但他们的身后,却有着玄冥山撑腰,指不定什么时候沈观榕有需要了,就又会突然“念起”他们两个人来。奚未央和沈清思,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所以沈清思才会急于同沈观榕断绝关系,这样做,同样也是在保全她和沈不念来日不会被沈观榕利用。 只是,如此一来,沈观榕一下“失去”了两个前途大好的孩子,哪怕是出于安抚,玄冥山也不得不收下他的另外一个女儿,否则一旦狗急跳墙,奚未央还真是拿不准沈观榕那样的人,背地里会否做出些什么阴损事来报复。 奚未央安抚沈清思道:“内门弟子自有住处,你如今自行修炼,也不怎么去听学,想来平时也遇不上。……不念心性舒朗,即便遇见了,想也不大会往心里去。” 当着沈清思的面,奚未央也不好意思直接说沈不念是神经大条,不过沈清思心里也明白,——莫说是往心里去了,只怕沈观榕与侧夫人生的那女儿,活生生站在沈不念的面前,沈不念也认不出来,对面人是自己的亲妹妹。 一定程度上,傻人是真的会有一些傻福的。 只要那个女孩儿,自己别学了父母的劣性作妖,稚子无辜,沈清思对她,其实也并无成见。 这头师徒二人商议定了,便就回屋,沈清思唤沈不念道:“你随姐姐出来一下。” 沈不念:“哎?” 沈不念尚且不知缘故,顾鉴却是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他推了推沈不念,对他说:“师姐叫你呢,你快去吧!” 沈不念点了点头,小短腿一阵风似的就奔向了沈清思,沈清思将沈不念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顾鉴忧心的问奚未央:“师尊,我看师姐她好像……心里挺恨那个沈家主的。她该不会……要拉着师兄写血书吧?” 奚未央:“……” 奚未央无语的道:“不会。——割一缕头发足矣。” 顾鉴闻言,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曹操就曾割发代首。既然如此,那么沈清思与沈不念,为何不可以割一缕头发以代血肉,就此同沈观榕断绝关系呢? 反正断发不痛不痒,剪了也还可以再长,在顾鉴看来,这简直就是最没成本的事情了! 沈清思暂且将沈不念带走了,屋中便只剩下了奚未央和顾鉴独处。真要分开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奚未央有许多话想要叮嘱顾鉴,可转念一想,那些话不是曾经说过了的,就是莫名显得苦大仇深的。——顾鉴不过只是换个地方住而已,他就表现得这样放不下,未免也太夸张。 于是最后,奚未央只轻轻地刮了刮顾鉴的鼻子,千言万语的腹稿到了唇边,说出口只有一句:“要好好地和不念相处,知道吗?” “你这个小师兄啊……”奚未央叹息道:“他就是个呆子。阿镜,你们是师兄弟,你要护着他些,知道吗?” 顾鉴点头,奚未央却又道:“护着他归护着他,可你的心思又太多,要你同别人相处,我也担心。——你是个不肯吃亏的人,这原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阿镜,切记莫要太过争强好胜,成败从来便不是一时一刻能够论得清的。真要是吃了亏,你当场报不了,以后也总有能还回去的时候。只有一点,——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你不要来告诉我。明白吗?” “弟子明白。” 没有人会喜欢遇事不决就告老师、告领导的同伴的。若是搞不定事就搬出自己“上头有人”,莫说是别人,顾鉴绝对第一个先看不起自己。 奚未央该说的话说完了,接下来就该轮到顾鉴了。他精心准备了那么多天的“惊喜”,可不能等着奚未央自己探索。顾鉴拿起自己的玉佩,同奚未央腰上挂着的玉佩“叮咚”一敲,其中全新的阵法纹样便浮现于眼前。顾鉴骄傲又期待的看着奚未央,问他道:“师尊,这是弟子这些天,特意为您准备的礼物,您看怎么样?” 顾鉴这点改良的小把戏,奚未央哪里会真的一无所知?他不过是不说破罢了。顾鉴这与其说是送给他的礼物,倒不如说是更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只不过,他的私心,恰巧与奚未央的,撞到了一起去罢了。 “看你自己一个人,折腾了那么多天,总算是没有白白浪费时间。”奚未央将那玉佩“叮咚”再一敲,法阵隐没,“凡事只要结果不糟糕,便可算作是好事,——譬如你每日里痴迷于这些小玩意儿,但我却,很喜欢。” “谢谢你,阿镜。” 顾鉴:“……嗯!” 顾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脚尖一掂,便又抱着奚未央的脖子,亲了他的脸颊一口。顾鉴和奚未央说:“师尊要每天都和我见面啊~” 奚未央点头,他告诉顾鉴:“白天恐怕没空,如果要化影成像,恐怕要等晚上才行了。” “没关系!” 只要能每天见面,顾鉴就很满意了,他抱着奚未央的手臂,黏黏糊糊的撒娇说:“那就等晚上。师尊什么时候有空,弟子就等到什么时候……” “胡说。”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脸颊,威胁他道:“你每天不按时早睡,以后长不高!” 顾鉴:“……” 无所谓。反正他是男主,样样都是顶配,区区身高,没准喝水吹风都能长个儿。 还怕他个晚睡? 顾鉴心里这样想,但话不能这样说。他得和奚未央说:“那师尊,您每天早点儿。” “早一点,就不会影响弟子休息了。” “好不好?” 没有人可以真的完全抵挡糖衣炮弹。顾鉴这一套撒娇组合拳打下来,直把奚未央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自然是他说什么都答应。奚未央被顾鉴哄得恍恍惚惚,心里还酸酸涨涨的想:看,这孩子多黏我啊! 总算是没白疼他一场。 “好。都听你的,满意了吗?” 顾鉴用力点头——暂时,他还算满意。 至于以后么……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现在这一会儿,奚未央还处于被他忽悠得脑子不太清醒的时候,自然是什么都好,等到过了一段时间,奚未央忙起来,指不定还能不能记起来他呢! 沈清思和沈不念谈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奚未央算了下时辰,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便也不等他们了,只对顾鉴道:“等下你师姐他们出来,你就和他们说,我先离开了。” “是。”顾鉴点点头答应,可是看着奚未央这次是真的要走,而且晚上不会再来带他回心渊境,顾鉴还是觉得委屈,他捏着奚未央的手指,开始了反向叮嘱:“师尊,你也要注意身体。” “公务处理不完的。该休息的时候,就要好好休息,……人如果太累了的话,脑子也会变浑的。” 奚未央:“……” 顾鉴的话虽然总是不大中听,但心意是好的。奚未央颔首,同样对顾鉴道:“你也是。” 顾鉴:“……” 好样的。这到底是谁说话更不中听? ………… 沈清思一直在沈不念房中呆到天快黑才离开,顾鉴端着从膳堂打来的晚膳去敲沈不念的门,一进去才发现,沈不念仍旧是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人也看起来有些呆愣愣的。 顾鉴将食盒放好,他喊沈不念:“师兄?” 沈不念坐在桌边,懵懵的答应了一声,说:“哎。” 顾鉴看他这样,不禁有些心疼,他将筷子递给沈不念,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他:“师兄……师姐她,都和你说什么了?” 沈不念接过筷子,支支吾吾的道:“嗯……挺多的。” 顾鉴:“……” 废话。顾鉴心道,你俩都从天亮聊到天黑了,说得能不多吗? 却是没想到,沈不念的下一句,更是让顾鉴哭笑不得。只听沈不念道:“一开始,姐姐和我说话,我好像大概还听得懂些……可后来,她说得实在是太多了,我听得好累,还有点困,想睡又不敢睡。唉……” “其实,我觉得,她不用和我说那么多的。”沈不念扁扁嘴,无奈中带了些漫不经心,“姐姐和我讲了一堆大道理,可问题是……我根本已经连父亲长得是个什么样,都不大记得了。” “反正之前也不常见。以后不见,就不见呗。” 自沈不念记事起,其实在他的印象里,就没有很明确的“父亲”的概念。沈观榕很少去看他,他的母亲赵如精神状态也不是很稳定,身边侍奉的婢女,一般都不大敢在赵如的面前提起沈观榕,只生怕刺激到夫人,是以,沈不念对于沈观榕的印象,就更淡了。 到现在,他跟着姐姐上了玄冥山,大家师兄弟姐妹一块儿在师门修行,大多都是离乡背井,只有很少的人,是父母也在玄冥山修行的。因此,沈不念也不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若是一定要在他的心里,按上一个“父亲”的存在,那个人也不可能是沈观榕,而应该是奚未央。 顾鉴听罢,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所以……说到底,你根本就不在意?” 沈不念淡定的点了点头,说:“对啊。” 他本来就对父亲和家族全无感觉,知道的血亲除了母亲就是姐姐,而现在,沈不念的母亲死了,姐姐就在身边,和沈家断不断绝关系,乃至于沈家偌大家族的产业什么的,本来就不在沈不念的脑子里。既然那些东西,于他而言从未存在,又谈何“放弃”? 沈清思还需要想一想是否“落子无悔”,沈不念的心里,则是根本就没有那盘棋! 顾鉴几乎都想要给沈不念鼓掌了。 妙啊! 换到别人身上,苦大仇深的事情,沈不念却可以泰然处之,——傻人果然是有傻福的。古人诚不欺也! *** 正月十五过后不久,便是春考。顾鉴原本信心满满,甚至曾和奚未央夸下海口,说自己想要考第一,结果他元宵后复习来、复习去,考试时志得意满,等到三日后榜上成绩一揭,第三名。 顾鉴:“……” 排在他前面的两个人,名字很陌生,因为顾鉴之前本来也不在学堂,所以不认识,也算是情有可原,但这些,都不妨碍顾鉴感到丢人。 ——倒不是因为他立下了flag没有实现,觉得打脸。没有任何人责怪顾鉴,就连奚未央也是夸他考得好,可顾鉴却就是好像心里面有个坎过不去,越想越觉得难受。 顾鉴是算和沈不念同年的,他们的师姐沈清思在同年那一届里,不必说,肯定又是第一。可在顾鉴他们这一届,里面有两个奚未央的徒弟,却愣是没有一个人能拿第一,就算是奚未央不在意这些,顾鉴也觉得丢人。 亏他还是奚未央手把手带在身边教出来的呢! 亏他还总是自诩成年人呢! 怎么考起试来,竟然还比不过两个货真价实的孩子?! 顾鉴大受打击,在看完了榜上名次之后,竟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开始拼命努力了起来,——不蒸馒头还争口气呢!不就是卷吗?谁还没卷过呀!他顾鉴要做就做玄冥山第一卷王! 沈不念:“……” 从顾鉴卷起来开始,住在他对屋的沈不念,就觉得自己很不好过。 天天看着顾鉴这么努力,每日回来,不是在温书,就是在练剑,要么就是关起门来钻研术法。这种学法,真是叫沈不念坐立难安,连玩都不好意思玩,——笑话,你师弟成绩已经那么好了,还那么努力,沈不念,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觉的? 沈不念:………… 一贯神经大条的沈不念,硬生生把自己CPU到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越睡越慌,最后,干脆点起了灯,拿起了书。好家伙,安心了。 大半夜的,能不能学得进脑子,这暂且另说。最重要的是,沈不念感觉很踏实。 …… 这样的日子,转眼便是数年,时间日复一日过得飞快,顾鉴眨眼间,便已经从能抱在手里的孩童,长成了十二三岁的小少年。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顾鉴的自动卷之下,除却一开始的几次考试外,从第二年起,他的考评在同届之中,便一直都是第一,就连原本只要求自己混在前十的沈不念,都在他的带动之下,硬生生的卷到了前三。 可喜可贺。 原本在心渊境时,顾鉴同奚未央说,以后不论远不远,他都想要每日去向奚未央请安,可直到他回了一叶院一段时间,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所说的话,究竟有多么的天真,——北辰阁第六层,岂是容易上去的地方?顾鉴倒是不怕摔,难就难在他哪怕一路爬上去,奚未央也未必就在。 从前,顾鉴看原著里说,奚未央很忙,忙到就连亲传弟子想见他,都得提前“预约”,顾鉴那时看了,只觉得好离谱,到如今,总算是亲身见识到了,顾鉴仍旧觉得离谱。只不过,这一次,他觉得离谱的原因是,奚未央竟然真的能够将繁忙的公务,与他平日的修炼结合得这样好。顾鉴代入一下自己,若是每日既要处理北境的各种事务,又要时不时见一见这个人、召一召那个人,等到一切结束,回家还不能懈怠修行……顾鉴只觉得,他把一天掰成两天用都不够,非得要三头八臂,或许才勉强能够来得及。 在深刻的了解到了奚未央的忙碌之后,若再成日里要同他视频聊天,且一聊至少半个时辰,别说是奚未央有没有空,顾鉴自己想一想,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浪费奚未央的时间,多给他添麻烦。 于是,两人从一开始的三天两头视频,逐渐转为了有空就视频,再后来,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够视频一次,更多的,还是以留音留言为主。顾鉴会将自己生活中每日发生的事情,留言告诉奚未央,那些大多都是他觉得有趣的一些琐事,而渐渐地,奚未央也开始学会了吐槽,——他们两人不相见,只纯粹的用文字和语音聊天,能聊的内容,竟反倒是比从前面对面时更多了。 顾鉴十三岁时,奚未央忽有所感,修行路上机不可失,何况是奚未央这样境界的人。于是,很突然的,顾鉴、沈不念、沈清思三人,在某一天夜里,突然被召集到了紫极殿“开会”,奚未央与其他七位长老都在,——他要闭关。 一境尊主要闭关,这并非小事,当属机密。因此,除却七位长老,与他的三名弟子之外,决不能再走漏任何消息,此番召他们前来,便是要来的每一个人,都立下一个心魔誓,决不可将奚未央闭关之事,对任何人言。 类似的事情,七位长老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们的心魔誓发得驾轻就熟,沈不念和顾鉴原本还有些紧张,看见长辈们都这样熟练,他们也就淡定了起来,等发完了誓,顾鉴还来不及同奚未央多说几句话,他和沈不念,便已经被陆离给赶了回去,在场只留下了已经成年的沈清思,还有话要叮嘱她。 回一叶院的路上,沈不念和顾鉴说起这件事,他有些舍不得的道:“镜子,你说师尊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呀?——不会真的要等三年吧?” “三年之后,他能出关吗?万一他三年之后,还是不出来,那可怎么办呀!” 虽然沈不念每回见到奚未央,总是心慌得很,但真要他几年见不到奚未央……那沈不念还是宁可被奚未央天天鞭策。 ——他也舍不得和师尊分开那么久。 如今的奚未央,已经有了天下第一人之称。天一境他已然是修到了巅峰,若再心有所感…… 或许,也就唯有那传说中的天仙境,可以叫他破一破了。 此番天地,已足有千年之久,无人能够登临天仙境了,倘若奚未央真的能够突破成功,那么整个四境的目光,便都会齐聚在玄冥山。介时鱼龙混杂,神鬼难辨,顾鉴并不认为,这就是一件好事。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觉得,三年之后,师尊就有可能出关呢?” 莫说是千年无人能问的天仙境了,就算是天一境,许多没机缘的人,都闭关几十年摸不着门槛呢!虽然顾鉴也很希望,能够早日见到奚未央,但是短短三年……这是不是也太逆天了一点? 沈不念却是有理有据。他道:“镜子,你忘了,三年之后,就是北境每十年一次的兽潮啊!” ——北境兽潮,的确是没有明文规定,玄冥山主一定要亲自到场,但至少,到现在为之,玄冥山自开山以来,还从没有哪一位尊主,是有所缺席的。 奚未央如此兢兢业业,再加上三年后兽潮,他若不现身,难免要引起世人的猜疑…… 如此看来,顾鉴心想:没准,还真不一定呢?——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让他变十六岁! 今天的我,是不是,很长!!! 快夸夸我【叉腰】~ 第59章 大半夜的突然被拉去紫极殿, 发了一通誓又被赶回来,顾鉴不知道沈不念到底还能不能睡得着,反正他是翻来覆去, 不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顾鉴虽然很卷, 但他一贯都是奉行健康的卷的。譬如熬夜这种事,顾鉴就很少做,功在平时,熬夜伤身,如果晚上睡都睡不好,那他第二天, 还哪来的精神去继续学习? 可现在,在床上辗转反侧的顾鉴, 却是已经破天荒的开始想, 要不然,就明天白天,在课上睡吧? 毕竟,强迫自己睡觉, 和强迫自己不睡觉, 两权其害取其轻, 终究还是失眠时逼着自己睡, 要更加难受一点。 就这样打定了主意, 顾鉴寻思着, 反正明天白天,他应该是也没什么心思听课学习了,左右现在睡不着,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学,如此, 也就不会耽误明天的课程了。 顾鉴一贯都是一个只要做出了决定,就一定要完成的人。时间宝贵,事不宜迟,顾鉴一个翻身坐起,正准备披上外衫点灯学习,鼻尖却忽然嗅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 ——好香。 既非香丸熏制,亦非花木清气,而是这普天之下,唯独从一人骨骼血肉间透出的迷醉之意,犹如天上仙酿,清冽如风,却又引人沉溺。 顾鉴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七年来他与奚未央真正见面的次数,除却他每年的生辰以外,当真是屈指可数,更不必提奚未央主动来找他了,而每一次见到奚未央,顾鉴都会觉得,奚未央体内所含的那股香气,似乎又更深重了一些。 这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顾鉴曾经以为,他能够感受到奚未央身上的气息,是因为自己的感知敏锐,更甚至顾鉴一度天真的认为,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存在着独属于自身的气息,——他要这样认为,一定程度上其实并没有错,只不过,除却奚未央以外,顾鉴再也没有从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过“香气”。 而更奇怪的是,奚未央身上的香味,好像只有他才可以闻见。要说感知敏锐,玄冥山感知敏锐者众多,却从没有人觉得奚未央身上的气息有异,即便是陆离,也仅仅只是知道,奚未央私下偏爱熏香而已,至于奚未央自己身上的味道……顾鉴一个小弟子,都能隔着屋子就感受得到,他不信其他人真会一无所觉。除非,他们是真的闻不见。 察觉到奚未央可能就在屋外,顾鉴是衣服也顾不上披,鞋子也记不得穿,就这样赤着脚疾步跑去开门。那木质的屋门被他“吱吖”一声拉开,顾鉴一抬头,面前一身素衣,披着月色之人,不是奚未央,又是谁呢? 师徒二人多日未见,方才在紫极殿中,更是除却见礼之外,多余的话一句也来不及说,顾鉴越是想,越是觉得委屈,他也顾不上同奚未央寒暄,直接便跳出门槛,张开手臂一下扑过去抱紧了奚未央。此时的顾鉴,已经不再是个五岁的小朋友了,少年的身躯骨骼虽然仍旧稚嫩,但这样猛然一扑,奚未央没有准备,不禁被惯性冲得向后踉跄了两步。他回抱住顾鉴,又站稳了身体,才说完:“进屋。”低头一看,便发现了顾鉴月光下的两只光脚。 奚未央:“……” 奚未央禁不住轻叹了一声,他说顾鉴:“你怎么不穿鞋呢?” 顾鉴却是硬气的很,不仅不答,还反问奚未央:“那师尊你又为什么不敲门呢?” 顾鉴大了,奚未央肯定不能再像以前抱孩子一样的抱他,于是只好把顾鉴一把扛在了肩头,等回了屋,监督着顾鉴将鞋袜穿好,奚未央这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在你屋外?” 顾鉴自然不能说是闻见的。不过无妨,哪怕没有任何可以说服人的理由,顾鉴依旧可以理直气壮——“那自然是因为,我与师尊,心有灵犀呀!” 奚未央:“……” 奚未央满眼都是怀疑,明晃晃不信顾鉴的胡言乱语,奈何时间紧迫,他也无暇去与顾鉴多辩。毕竟按照奚未央的经验,以前每每他与顾鉴拌嘴,最后总结下来,说的几乎全是废话,如果一定要问有什么意义,那大约就是浪费时间。 “随你怎么说吧。”奚未央向着顾鉴招招手,对他说,“阿镜你来。” “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顾鉴走近奚未央的身边,他定睛一看,奚未央手中拿着的,像是一条项链,那项链是用一条编织的细绳,串着的一枚琉璃珠,顾鉴只见那琉璃珠华光异彩,即使是在夜间,亦不减光辉,可想而知在日光之下,将会是何等的夺目。 “师尊,这是——?” “这是我用发丝编作的绳结,而琉璃珠内,藏着我从舌尖逼出来的一滴心血。” 奚未央将那条项链,仔细的系在了顾鉴的颈间,他叮嘱顾鉴道:“三年之后,便是十年一度的北境兽潮。我自己的心中有数,此次闭关,三年后恐怕无法出关,但兽潮一事,我身为玄冥山主,若不现身,势必会引人猜疑。因此,我与你的师伯师叔,便为三年之后,想了一个计策。” “这计策的关键,就在于你脖颈间的发丝与精血。” 奚未央对顾鉴道:“阿镜,你要记住,每日以你的灵力,温养这滴精血至少一个时辰,好让它彻底的熟悉你的气息。——其余的事情,你不必问,也不必管。各人做好各自该做的事情,而你所需要做的,只有温养这滴精血。” “听明白了吗?” 琉璃珠看似冰冷,却不想触之肌肤,竟是温热,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藏了奚未央心血的缘故。虽然奚未央并未与他细说,但顾鉴读书驳杂,需要学的他看,不需要他学的,顾鉴也看。因此,奚未央与陆离他们商量的计策,其实顾鉴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数,只是奚未央既然不说,那么顾鉴也就权当不知道,他摩挲着颈间的那枚琉璃珠,看着奚未央点头道:“师尊,弟子明白。——你放心。” “好。” 奚未央伸手,他原想习惯性的摸一摸顾鉴的脸,却猛然意识到,顾鉴的面孔上,早就没有了可以被他揉捏的婴儿肥。奚未央的手在半空中短暂的停顿了片刻,最后,只轻轻的拍了拍顾鉴的肩,郑重的对他道:“阿镜,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为师相信,三年之后,只有你才能够——” 掌控那具由他的精血与发丝,所赋灵的傀儡。 也罢。这些事情,三年之后顾鉴总会知晓,倒也无需急在这一时一刻。否则若是未来三年,顾鉴总是牵挂在心中念念不忘,反倒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奚未央牵着顾鉴,缓步走到窗前,他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的将顾鉴看了一遍又一遍。顾鉴只觉奚未央的话语中,满含失落:“我今夜,是悄悄来的。这发丝与精血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在你房中,我也不敢点灯,生怕惊动到了不念……阿镜,这七八年来,你虽不能日日在我眼前,但是想见面的时候,总还是随时都能够见到。即便如此,我现在看着你,也仍觉光阴如梭,你小时候缠着我的模样还在眼前,一转眼,你却已经这样大了。” “阿镜,师尊真是错过了你太多事。——也不知等我出关之时,你站在我的面前,又已长成了何种模样。” “也许……” 顾鉴也不知怎么了,被奚未央一番话说得,鼻头无端开始发酸,他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因为心头莫名的委屈而笑得很难看,“也许,那时候的我,已经要比师尊高了吧?”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话说的忍不住叹气,他戳了戳顾鉴的额角,说他:“你啊。还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阿镜,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对了,屋里不要打伞,也不要叫人打你的脑袋。”奚未央说得煞有介事,“否则,你肯定长不高。” 顾鉴:“……” 顾鉴听得都惊了,他问奚未央:“你怎么还信这些呀?” 奚未央说:“什么信不信的。万一呢?” “……才不会有这种万一。”顾鉴随口嘟哝道:“除非是你不想让我长高。……诶?” 顾鉴忽然又扑进了奚未央怀里,仍旧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撒娇,他问奚未央:“师尊,你到底希不希望我长高呀?” 奚未央:“……” 奚未央选择冷漠的回答道:“难不成,我还能希望你是个小矮子?” 顾鉴:“这是两码事嘛!” “我是问你,你是希望我能长得比你高,还是比你矮?” 奚未央:“……” 这个问题,奚未央感觉自己没法回答。他道:“个子是你自己长的,我既没办法将你拔高一截,也没办法把你锯短一段。你现在还没开始长呢,就缠着我问,我哪里知道啊?” 顾鉴:“……” 先前“网聊”的时候,顾鉴就发现,奚未央常常会“语出惊人”,说一些格外“直男”的语录,他当时看了,就很想吐槽,只是没想到,隔着“屏幕”看见文字,和面对面听见本人亲口说话,感觉仍旧还是很不一样,——至少,隔着“屏幕”,顾鉴不会想要去捂奚未央的嘴。 “我决定了。” 几乎是咬牙切齿,顾鉴恶狠狠的瞪着奚未央,恨不得要指天跺脚的发誓:“要是我的身高,将来长不过你,我,我就……我就名字倒过来写!” 奚未央:“………” 奚未央不理解:“身高而已,至于吗?” 顾鉴:“不,不仅仅是身高。” 他无比确定的铿锵道:“这是我的尊严!” 奚未央:“……哦。” “既然如此,那就——随便你吧。”—— 作者有话说: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镜子成为渣男身高,我会让他比渣男身高高上一厘米【确定】 镜子:我谢谢你诶! 第60章 奚未央原本将琉璃珠交给顾鉴之后, 便该要走,顾鉴自然不愿意,一通撒娇大法下来, 硬是要奚未央在床边守着他才肯睡。 “或者, 师尊和我一起睡,也行。” “胡闹。”奚未央拒绝道:“你都这样大了,还当自己是五岁小孩呢?就你这张床,怎么挤得下两个人?” 顾鉴:“所以,师尊这是在嫌弃弟子的床小?” 奚未央:“……” 今日一别,也不知道再见会是何时, 奚未央不愿意再同顾鉴斗嘴,于是, 他便只好无奈道:“随你怎么说吧。——我已经答应在这里陪你了, 阿镜你还不快些闭上眼睛睡觉吗?” 顾鉴摇头,“不要。我一睡着,你就要走了。” “师尊……” 顾鉴将奚未央的一只手拉近,他侧首枕在奚未央的手掌上。顾鉴说话的声音闷闷的, 听起来委屈极了, 他问奚未央道:“师尊, 你准备, 欠我几碗生日面呀?” 当初是谁, 信誓旦旦, 大言不惭的说,生日面他一定每年都会给顾鉴做啊? “这才过去了几年呀?师尊你就要食言了吗?” 顾鉴这话,说得委实是有些不讲道理。心有所悟,闭关破境这样的事情,在那心弦未动之前, 谁又能够说得准?何况,此番机缘,对于奚未央而言,本身便是喜忧参半,——千年以来,意图重登天仙境的天才修士并不少,最后却无一不以失败告终,而似他们那般境界的修士,一旦闭关破境失败,修为倒退、境界跌落,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更多的失败者,将会心魔缠身。苦海沉浮,他们无法自赎,便唯有一个死字。 别人不要他们的命,是他们自己,再也无法承受活着的痛苦了。 奚未央道:“我自幼也算是自负,在修行一路上,除却险些修差了道之外,至今从未遇见过瓶颈。我也曾闭关过几次,无一不是胸有成竹,唯独这一回……天机奥妙不可道,我竟不知,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凡可达天一境巅峰的修士,有哪个不想要成为千年来真正重登天仙境的第一人?奚未央终不能免俗,他亦有登临绝顶,俯瞰群山的志向。“悟”之一字何其玄妙,缘法稍纵即逝,奚未央很清楚,他若是不能够把握住此次机缘,那么他或许终此一生,都再与破境无缘,——他将会后悔终生。 “所以,你就要拿命去拼吗?!” 顾鉴听不下去了,他“噌”的一下坐起身,反握住了奚未央的手腕,顾鉴感觉自己现在很愤怒,却又只能强行压抑,于是便越发的没有什么好语气,“奚未央我问你,在‘死’和后悔之间,究竟哪个更重要!” 奚未央:“……” 就奚未央个人而言,他其实觉得都还好。毕竟,“人生在世,本来就是在不断地做出选择。往简单了看,无外乎是生死两条路:我若闭关破境,有可能会死,也有可能不会。而我若不闭关,我一定会清醒的活过后悔的一生。——这同样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与其余生悔恨成执念,倒不如现如今,我便将它彻底决断了。” 奚未央对顾鉴说:“阿镜,死亡本身,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人只要活着,就注定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困难,逃是逃不过的。诸事因果循环,你逃过了一次,业果却并不会消失,它或许暂且蛰伏,或许会转换形态,但它一定仍在未来等你。就好像我此次破境的机缘,若我不愿意面对,逃过去了,那么这机缘便会化作悔恨的孽缘,永远的纠缠着我,直至我被折磨的生出心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阿镜?” 顾鉴:“……” 顾鉴听得明白,只是他仍旧不大愿意面对。 “就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吗?” 奚未央道:“其他的选择,自然是有的。——但不是现在。” “驻足不前,永远也得不到任何的答案,唯有你向前走过了此刻的难处,方才能够有机会,去探寻来路是否是柳暗花明。” 奚未央的确是不知道,自己此番闭关破镜的结局会是如何,然而就此刻而言,他并不畏惧于前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他尝试过了,便是无愧于己,无愧于心。 “确实,如果是为了玄冥山考虑、为了北境考虑,我身为首座,的确是不应该轻易闭这样的生死关。” 但若是仅仅只作为奚未央——“只作为我自己的话,我想要尝试一次。我同师兄说,我已许多年不曾任性过了,这一回,就请许我再任性做一次自己想要做的事。……他竟然答应了。” 陆离终究可以算作是这世上最疼奚未央的人。奚未央曾说,陆离不算他的“知己”,但陆离了解他、懂他,他们行在殊途,却中终将归于一处。——顾鉴想,如今看来,奚未央当初所说的,竟是一点儿也没错。 顾鉴缓缓地道:“听师尊所言,您果真是考虑了许多。——您考虑了北境,考虑了玄冥山,考虑了师伯,也考虑了您自己。可是师尊,在你的心里,我又在哪儿呢?” “……” 奚未央张口正欲说话,却已经被顾鉴抬手捂住了嘴。说实话,顾鉴早就想要这样做了,奚未央这个人,有时候不开口说话,远远要比他讲大道理的时候可爱的多。 胆子都是越涨越大的,何况奚未央本来就惯着顾鉴。于是此时,顾鉴要不尊师重道起来,那可真是半点儿也不心慌。奚未央只听顾鉴道:“师尊,您暂且请先不要说话,弟子不想听。况且,您刚才已经说了这样多,徒弟都听完了,心里自然也有话要说。不如,您先静静心,听我说句话?” 奚未央:“……” 奚未央一下拉开了顾鉴捂着自己嘴的手,他低斥道:“你放肆!” 顾鉴听他这样说,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怕,甚至还笑了。顾鉴道:“我放肆就放肆,反正你马上也要去闭关了,除非你现在立刻马上一掌拍死我,要不然,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气大伤身,师尊,您现在,可不能随意动气。” 顾鉴半跪在床上,俯身去搂奚未央的肩颈,见奚未央好像并没有拒绝的意思,顾鉴的胆子便更大了。他贴着奚未央的耳廓,极轻声的同他道:“师尊,您若是为了我考虑考虑,便该好好地活着出关。——你知道的,爹爹娘亲,弟子全没有了。师姐师兄虽好,但终归他们才是亲姐弟。……师尊,你要记住,我只有你了。” “所以,如果你死了的话……” 顾鉴很认真的在奚未央的耳边,一字一字的道:“那么,我就一无所有了。” ………… 第二天一早,沈不念顶着眼底的两团青黑出门,恰与对门的顾鉴面对面撞上。 沈不念原本以为,在他们这三个徒弟之中,就属顾鉴和奚未央最亲。如今,奚未央一闭关,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再相见,顾鉴理应是那个最难过、也最担忧的人,却没想到,顾鉴的脸上,不仅全无颓色,反而还神采奕奕,嘴里甚至还在哼着些不成调的小曲儿,直到抬眼看见了对面的人,他方才停下。顾鉴不客气的向着沈不念一拱手,满脸笑意的喊他:“师兄。” 沈不念:“……” 沈不念很费解的挠了挠头,他疑惑地问顾鉴:“镜子你怎么……怎么好像,挺开心的?” 顾鉴心里,自然是明白沈不念的意思,可他面上,却偏要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顾鉴冲着沈不念挑了挑眉,反问他:“我不开心,难道我还要每天都愁眉苦脸吗?” “不是不是,”沈不念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师尊他,他不是……” 顾鉴:“是。师尊他的确是闭关了。” 沈不念道:“那你怎么还——” 顾鉴快步走过了中间的小花园,他走向沈不念,一把揽住了沈不念的肩,顾鉴问他道:“师兄,我问你,师尊闭关,是否已成定局?” 沈不念点头:“这是自然。” 顾鉴:“那不就得了。” 他拍了拍沈不念的后背,同他道:“既然师尊这回,是非闭关不可了,那你愁眉苦脸的,又有什么意思?既不能改变现状,也不能帮到师尊的忙。与其把心思花在这些上头,倒不如好好修炼,——等到七年之后师尊出关,让他大吃一惊,从此对你刮目相看!” 顾鉴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往往都是很管用的,唯独对沈不念,常常会起到些意想不到的效果。譬如这一回,顾鉴的重点在于“好好修炼,不要胡思乱想”,但沈不念发现的盲点却是——“七年之后?” 沈不念皱眉,他一脸狐疑的看着顾鉴,问他道:“你怎么知道,师尊是七年之后出关?” 顾鉴:“……” 顾鉴说:“我猜的。” 这倒也不算是顾鉴撒谎,毕竟他这一回,的确是猜的,只不过,顾鉴是基于张衍辰的预言,瞎推算的结果罢了。 顾鉴昨夜,乍听见奚未央说起此次闭关的危险性时,他的确是被吓到了,再加上当时是深夜,昏昏沉沉的环境下,脑子就容易不清楚,所以那会儿,顾鉴是真的慌了神。但是后来,奚未央躺在他身边,顾鉴听着奚未央的心跳冷静下来想一想,又觉得奚未央闭关破境这件事,其实好像并没有大家所想象的那样危险。 远的不提,就近来说,最迟七年之后,张衍辰的预言里,不是还有个情劫在等着奚未央呢吗? 奚未央若是不能安然出关,那他还历哪门子的情劫? 再者说,身为原著里和男主相爱相杀【雾】的大boss,虽然就目前而言,男主小时候的剧情和人设,已经被顾鉴崩到估计连作者本人都不敢认了,但是在未来,不论细节如何改变,谁知道大剧情点会不会就能贴上呢? 以奚未央在原小说中那堪称“逆天”的战斗力,顾鉴觉得,他现在闭关什么的,自己都大可以安心。 分离虽然很难接受,但只要能静下心、耐下性的去等待,顾鉴相信,他早晚有一日,可以等到一个完完整整,就连头发丝儿都不少一根的奚未央回来。 只要转化为这种心态,那么从今天起,他所度过的每一日,都是倒计时——距离奚未央更近一日的倒计时。 “你放心,师尊不会有事的。”顾鉴对沈不念道:“难道,你还不相信师尊的实力吗?” 沈不念闻言,连忙摇头,他说:“我自然是相信师尊的,只是……” ——只是信不信奚未央,和担不担心奚未央,是两码事啊。 顾鉴点头,说:“我理解你,但是你再担心,也只能把这份担心放在心里。否则,师兄,你现在的脸色,也太难看了。” “万一遇上什么有心人,因此将师尊闭关之事,猜出来了些许,再由此引发什么不太好的后果……师兄,到那时,你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啊!” 顾鉴这话说得吓人,唬得沈不念一愣一愣的,当场便强打起来了精神,他同顾鉴一道去膳堂用早膳,路上只见顾鉴时不时便低头,将那颈间项链上坠着的琉璃珠拈到鼻尖去嗅。沈不念看得疑惑不已,他问顾鉴:“你这项链坠子,是什么时候戴上的?我之前,怎么好像从未见过?” “是。”顾鉴也不瞒沈不念,他就大大方方的说:“先前没见过,是正常的,因为我也没见过。这项链,是我昨日在外门山下集市上淘到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一颗琉璃珠而已。昨日那卖我项链的小贩说,这琉璃珠自西境贩来,含有异香,我当时闻着,的确是有些香气,却不想戴了一夜,又好像闻不见了……师兄,你来闻闻看呢?” “有香气吗?” 沈不念弯身,凑在那颗琉璃珠前努力吸了半天鼻子,也没有闻到任何的香气。沈不念道:“没有味道呀!镜子,你肯定是被骗了吧?哪有琉璃珠是自带异香的?肯定是当时那商贩,往珠子上撒了香粉!你把它买回来,过一段时间香粉散掉,也就没味儿了!” 顾鉴不动声色,他点了点头,重新又将那琉璃珠藏回了衣襟之下。顾鉴道:“是啊。我也觉得。都说南境会做生意,没想到西境的商贩,竟然也这么滑头。我算是见识到了,今后可得留个心眼儿。——至于这琉璃珠,香味虽然是假,但却实在漂亮的紧。我舍不得丢掉,不如就继续戴着吧。” 沈不念:“哎,也行呀。只要你喜欢,管它真的假的呢。……可别说,这琉璃珠,的确挺漂亮的,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华彩的琉璃呢!” 顾鉴微笑道:“是啊。我也从未见过。” ——直到现在,顾鉴终于可以确定,奚未央身上的那股香味,的确是只有他一人才能闻得见。 这可当真是件奇事。 顾鉴将那琉璃珠视若珍宝,甚至都无需凑近了仔细闻,坐卧行动间,便无时无刻被那股异香所萦绕,恰似奚未央就时时刻刻的陪伴在他的身旁,——这样的形容,可当真是离奇中更带着些诡异。 没错,就是“诡异”。 如今的顾鉴,早已经过了会因为自己与周围人的一点与众不同,而沾沾自喜的年纪了。古人言:事出反常必有妖。倘若自己有什么地方,跟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那么也就意味着,这其中的问题,一定是出在他顾鉴的身上的。 所以,……究竟,他会有什么问题呢? 顾鉴不自觉的攥紧了两侧衣角,——难道,是与他体内的魔脉有关?!—— 作者有话说:说实话,我在写到师尊说“你放肆”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华妃怼的那句“不容我放肆也放肆多回了”,哈哈哈感觉就很适合镜子。 镜子就是典型的得寸进尺类型,问题是他现在还顶着一张小朋友可爱漂亮的脸,软硬兼施起来师尊就会习惯性的惯着他哈哈哈,等他彻底长大之后,这招就行不通了~ 可以猜一下师尊为啥会有香味儿~我是绝不会剧透的,嘿嘿~ 明天让他年龄二段跳到十五岁~ 感谢在2023-01-02 23:17:54~2023-01-03 21:5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自由而快乐的风 8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男主的体内, 究竟为何会隐藏魔脉,这是一个谜。 顾鉴想,既然全书已经完结, 那么这个谜团, 最后势必是得到了解答的。可惜,他原作只看了过半,解密的剧情显然还没写到,而男主的剧情线无外乎是被虐→升级→装逼→被虐→升级……以此为范本的循环,完全就是全无新意的典型套路。 如果一定要问男主体内魔脉存在的意义,那么就小说而言, 大概只是为了制造冲突,令他为正道所不容。如此这般, 当天赋异禀的男主, 后期不仅没有因此而亡,反而借魔脉修炼,将他所有的仇家挨个儿的打脸报复回去的时候,才能够显得更爽, 令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羞愧无比。 至于魔脉到底是怎么来的, 以及在背后操纵的神秘势力究竟是什么, 从男主逃离玄冥山之后, 作者几乎从未再提起过, ——也许他提了, 但是顾鉴看得太走马观花,以至于根本就记不住细节。 不过,这些暂且都无所谓了。未来的事情太遥远,还有几十年呢,顾鉴私以为, 他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原文中男主即将面对的第一个时间节点,——十六岁时的“咯噔”一下。 原文男主的身体,原本一直都很健康,但是在他十六岁时,他出于好意,替一位师妹接手了内门的一项悬赏任务,这任务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度,属于基础的“刷学分”任务。 玄冥山内门对于悬赏任务,一向都管的很严。事务阁为了防止同一个弟子接太多的任务,以至于其他弟子完不成积分,他们会对接任务有着严格的记录,而其中最忌讳的,就是你接了任务却不完成。若有人胆敢如此,势必会上事务阁的“黑名单”,而一旦上了那所谓的“黑名单”,接下来再想要接到好一点的悬赏任务,可能性将会微乎其微。 从那位师妹接手的悬赏任务来看,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常任务,并非是她为了级别高的积分与奖赏,刻意去抢自己完不成的任务。且但凡是人,生活中难免偶尔会发生一些猝不及防的事情。那名师妹出身于一个小宗门,那日她才接了任务不久,家中便传书来,说她的祖父病重,急召她回去要见最后一面,遇见这样的情况,她自然是不能不回去,偏偏玄冥山的事务阁,为了叫弟子们学会“量力而为”,不要乱接任务,要求凡是拿到手的悬赏任务,就不能退,退任务会被倒扣积分,逼得那位师妹心急如焚,到处去找人问有没有哪位师兄弟姐妹有需要,可以转接她的悬赏任务。 因为这位师妹的悬赏任务实在太日常,以至于她四处问了一圈儿,愣是没有一个人肯接手,急得她坐在树底下抱着膝盖哭。恰巧那日,男主正躺在树枝上午睡,被树下忽然传来的哭声吵醒,就好心下来问了一声,得知了事情原委之后,他也觉得这师妹可怜,便一时心软,替她接手了这项任务。 得到“解救”了的小师妹,自然是对着男主千恩万谢,读者们当时看见这段剧情,都还以为她会成为男主的后宫之一。谁承想,这位清秀可人的小师妹,还真就是个纯粹的NPC,给男主发完了任务之后,作者完全就像是把她给忘了一样,后续再也没让她出过场,而男主则在做这次的任务时,于某日半夜忽然心悸醒来,从此以后,他便总感觉到身体上,好像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感,总之就是觉得“怪怪的”。 而最奇怪的,就是每当男主觉得忍受不了了,跑去找医修药修检查身体,最后得到的结果,总是一切正常,——他简直不要太健康。 如是几番折腾下来,男主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饱受折磨,他几乎快要以为,自己是得了癔症。直到当他二十岁时,体内魔脉彻底被打开,在那股熟悉的“异样”感下,男主这才猛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人暗算了。 …… 顾鉴将自己能够记得住的时间节点和事件,在自己的私人玉简上记录了下来,这不记不要紧,一写完,闹得顾鉴也忍不住开始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好像有些奇奇怪怪的,恨不得立刻马上跑去杏林阁,做一个全身检查。 不过话又说回来,去杏林阁,真的有用吗? 那帮子庸医,帮着男主看了好几年的“病”,愣是什么问题都没看出来,光搞人的心态了。前车之鉴在眼前,顾鉴这一回,是怎么也不敢轻信杏林阁了。他思来想去,在他所知的人里面,医术最好的人,貌似就是陆离,虽然陆离似乎是对他有一些意见,但不管怎么说,总还是命最重要啊! 万一,陆离就真能给他看出来点什么呢? 早发现,早干预。就算是干预不了,那他也是奚未央的徒弟,陆离就算是再不喜欢他,也无权越过奚未央来处置他。照这样一分析,他现在去找陆离,还是挺安全的一件事。 顾鉴一旦打定了主意,行动力就很强,下午的课程一结束,他就直奔陆离的五行阁而去——“弟子顾鉴,求见大师伯。” 五行阁外风铃响动,不多时,便有一童子走了出来,看起来比顾鉴约莫小个几岁的样子。陆离向来冷僻又高傲,至今也没有遇上能合他心意的徒弟,身边便只留几个天资还成的孩子打下手,虽然没有正式将他们收为弟子,却也可以算得上是陆离的门人。顾鉴不敢怠慢,见了那童子,便同他打招呼道:“师弟好啊~” 那童子向着顾鉴行了一个礼,说:“见过师兄。不知师兄此来,所为何事?” 顾鉴暂且也不方便和他多说,于是便只好问道:“师弟,不知师伯他可在么?我这两日,总觉身体有所不适,所以——” 童子道:“大长老正在炼丹,这几日恐怕不得空。” 顾鉴:“……这几日?还请问师弟,这几日,大约是几日?” 童子:“至少三日。” 顾鉴得了准确的日期,也就安心了,他点了点头,说:“那我三日后再来。” …… 三日之后。 顾鉴仍旧还是一下课,就直奔五行阁,熟悉的画面再次上演,出现在他面前的,仍旧还是那位童子。 顾鉴问他道:“师弟,师伯的灵丹,练得如何了?” 那童子说话恭敬依旧,只听他道:“回师兄的话,先前的灵丹,大长老昨日,已经练成了。” 顾鉴:“那今天……” 童子平静的说:“今天这一炉,恐怕时间得久些。师兄若是得空,七日后再来吧。” 顾鉴:“……” 礼你貌吗? 连吃两回闭门羹,顾鉴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陆离根本就不想见他,然而性命攸关,顾鉴只得拉着那童子道:“师弟,我当真是身体不适,这些日子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还劳烦你同师伯说一声,就请他为我看一看吧!” 童子:“……” 那童子大抵是看顾鉴真的着急,无法,他只能悄声同顾鉴道:“师兄,您就别为难我了。若是我违了长老的令,会被打板子的。不如,您就七日后再来吧。俗话说得好,心诚则灵,大长老也不是铁石心肠……对了师兄,你这么不舒服,可有去杏林阁看过?杏林阁的师兄师姐们怎么说?” 顾鉴:“……” 顾鉴一听杏林阁,内心下意识的就不信任。他不大愿意的道:“尚未。” 童子:“……” 那童子松了一口气,对顾鉴道:“那不如,师兄您就先去杏林阁里看看吧。若确实有什么疑难,再来寻大长老,也是一样的。” 就这样,一番连哄带劝,顾鉴再次被那童子劝返。无法,在不知道七天后能不能见到陆离的情况下,顾鉴只得去杏林阁里“体检”,一套流程走下来,看着自己那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体检报告”,顾鉴的内心毫无波动,唯有“呵呵”一声冷笑。 果然如此。 他就知道,杏林阁的这帮子庸医们,压根就不值得信任! …… 又七日后。 顾鉴终于见到了那几乎让他“魂牵梦绕”的大师伯陆离,而陆离看着顾鉴那一脸的焦急,只觉得烦不胜烦。 两人相对,陆离坐着,顾鉴站着。陆离望着顾鉴微微蹙眉,问他:“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顾鉴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形容,于是,他只能委婉的道:“不好说。” 陆离:“……” 陆离真想给顾鉴一嘴巴,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你前几日,去了杏林阁。当时你的检查结果,我也让他们呈给我看了。”陆离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子来,他将那小册子丢给顾鉴,问他:“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详详细细,顾鉴,你对你的身体情况,还有什么异议?” 顾鉴:“……” 顾鉴手中攥着自己的“体检报告”,他看着陆离,为难又诚恳的道:“我……弟子,弟子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就是……有些时候,弟子发现,自己闻见的味道,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陆离:“……” 陆离思索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嗅觉有问题?” ……那倒也不能就这样下定论。顾鉴强调:“不是所有时候,就是偶尔,可能闻某一样东西,和别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陆离:“……所以,你说的那‘某一样’东西,究竟是什么?” 顾鉴:“…………” 顾鉴同陆离四目相对,相对静默了许久,最后,在一片死寂之中,还是顾鉴把心一横,他索性从衣襟下,取出了那颗琉璃珠来,问陆离道:“师伯,您能闻得见,这枚琉璃珠,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吗?” 见到了那枚琉璃珠,陆离立刻便站起身来,他道:“这是你师尊的心血。……哈,我猜他就是给了你。” “是。” 但现在不是讨论奚未央把心血给了谁的时候。顾鉴执着的问陆离:“师伯,你能感觉得到,师尊他……很香吗?” 陆离:“……” 陆离抬手就扇了顾鉴一巴掌:“混账!” 顾鉴:“……” 顾鉴被打的眼前一片白光,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只觉得半边脸颊肿胀麻木,疼痛倒还是其次,“师伯误会了,弟子对师尊,唯有敬慕之意,别无他念。只是不知为何,弟子似乎总能在师尊的身上闻到一种异香,又似乎那香气,并非是师尊身上所沾到的,而是从他骨骼血肉之间渗透出来的……弟子一开始,也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生怕冒犯了师尊,恨不得夜夜思过。 可直到师尊给了弟子这枚琉璃珠,弟子即便是从这一滴心血之中,也能够闻见香气,且唯有弟子一人能够闻见,……这些日子以来,弟子不胜惶恐,又不知是何缘故。去了杏林阁,也查不出什么异样……” “还请师伯明鉴,弟子真的是无可奈何,实在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了啊!” 顾鉴这一番话里八成真,两分假,说着说着,竟然控制不住的声泪俱下,仿佛真的是被恐慌的情绪逼到了极点,以至于陆离都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顾鉴下一秒,都能直接抱着他的大腿求救似的。 顾鉴:只要你相信,我也不是不可以。 陆离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破天荒的给顾鉴递了块干净的帕子,不无嫌弃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亏你师尊如此高看你,怎么竟就这样经不得事?——赶紧给我把脸擦干净!” 顾鉴的后劲儿未了,仍旧是哭得有些喘不上气。他一面抽噎,一面擦脸,嘴里还不忘说:“多谢师伯。” 陆离嫌弃的道:“谢就免了。你还是先缓缓再说话吧。” 这哭哭啼啼的样子,也就奚未央吃这一套。陆离记得,沈不念当初刚来玄冥山的时候,也是对他稍一抬嗓子,他就吓得要哭,陆离想一想都觉得烦,偏偏奚未央就能有那个耐心去哄。结果可好?现在哄出来这一个两个的,全是这样的德性。陆离真是想不明白,这顾鉴都这么大了,他怎么还能有脸能哭得出来的? 顾鉴暗中观察着陆离的脸色,却见他好像并不惊讶,如此,顾鉴的心便放下了一半。他很快收住了眼泪,试探着问陆离道:“还望师伯为弟子解惑?” 陆离:“……” 陆离却是道:“我没有办法为你解惑。” “你究竟为什么能够闻见那股香味,我也不得而知。就目前而言,你的身体,的确是没有任何的问题。至于那股香气到底是什么——顾鉴,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当然,能不知道是最好。” 陆离缓缓的道:“毕竟,对于几乎所有的人来说,一旦闻见了那股香气,便就代表了死亡。” 顾鉴的心脏一紧,好似被人一盆冰水,从头泼到了脚。他紧张道:“那师尊他——” “他没事。” 既然已经近乎融为一体了,那么陆离猜测,奚未央大概率也是闻不到顾鉴所说的那股香气的,“这和你师尊没有关系,你也没有必要因此而成日里胡思乱想。——顾鉴,修好你的道即可,其余的,还轮不着你来操心。” 陆离冷淡的道:“我这里,有清心丹一瓶。你若是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可以吃点药来醒醒神。再不济,可以头抢地,这没准对你,也能有点用。” 顾鉴:“……” ……陆离这明显是在讽刺他吧? 顾鉴忍不住再次和陆离确认了一遍:“所以,师伯,我真的……没什么事儿吧?” 陆离:“……” 陆离也不回答,就这样幽幽的盯着顾鉴看,直看得顾鉴头皮发麻,赶紧问下一个问题:“那我师尊他,应该也?” 陆离:“…………” 陆离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方才说的话,你是半句也听不见吗?——滚!” 顾鉴:“……” 顾鉴接住了陆离砸来的清心丹,眼瞅着陆离真的要发脾气了,那他自然是先撤为妙。 “弟子明白了。——多谢师伯。弟子告退。” …… 顾鉴方才行至五行阁门口,便见先前为他引路的童子追了出来,“还请师兄暂且留步!” 顾鉴明了,他停下了脚步,回身问道:“师弟,可是大师伯还有什么见教?” “正是。”那童子对着顾鉴一礼,近身同他道:“大长老叫我叮嘱你,今日他与你两人所说的话,绝不可再说与第三人听,即便是你嫡亲的同门,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切记,切记。” *** 从陆离处得到了“答案”回来后,顾鉴便将自己玉简上所记载的魔脉可能性,暂且划掉了。 看陆离的神色与态度,他所闻到的那股异香,固然可能与他存在着某种不明的联系,但根源,却是出在了奚未央的身上,——所以,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世人触之即死,却又对奚未央无害的呢? 顾鉴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又过了近一年的时间,顾鉴这些同年的弟子们,控物术大多练习的已经很不错,可以试着先以木剑,来练习御剑了。 在这些内门弟子之中,并不乏北境的宗门世家子弟,大概是多少见过些家中长辈们所佩戴的灵剑,便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对练习所用的木剑,不屑一顾之人。教导先生见了,便忍不住的教训道:“怎么,你们莫不是,还看不起这些木剑?” “且先不论,你们将来,能否有幸得遇灵剑,便是能遇见,它就注定属于你了吗?” “都说神剑有灵,却不知那些灵剑,除非强行压制,否则或多或少,也都有些自己的择主之意。——你们如今,连柄木剑都控制不好,还想要去控制灵剑?” “啧。痴心妄想。” 顾鉴:“……!” 一语惊醒梦中人,教导先生这番话,阴差阳错间,竟然使得顾鉴醍醐灌顶,拨云见日。 ——是剑! 他怎么就忘了,奚未央所拥有的神剑,可不止“不见”这一柄啊! 除却“不见”之外,书中还曾提及,奚未央拥有着一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启用的绝杀之物,也是陆离每每劝说奚未央祭出此剑,杀了顾鉴这个魔头,而奚未央却屡屡托词婉拒,认为不至于此的——红妆剑! 答案似乎近在眼前,顾鉴的心脏狂跳。一时间,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匆匆向先生告了个假,也不管那先生答不答应,顾鉴便直奔北辰阁而去! ……藏书阁,藏书阁!北辰阁的第二重,紫极殿之上,正是玄冥山各类不可外传典籍所存的藏书阁! “顾师弟,你怎么来了?” 顾鉴狂奔至藏书阁,气都还来不及喘上一口,便被一人拦了下来,他抬头定睛一看,原来是赵玄柯的徒弟裘一络,“今日轮到我当值,看守藏书阁。顾师弟这样急匆匆的过来,是想要借阅?” 北辰阁二层的藏书阁不同于玄冥山其余地方的书楼,除却七位长老与首座的亲传弟子之外,一般不许其他弟子进入,其中典籍,也不可以带出,且即便是借阅,也需要登记时辰、姓名,以及借阅书籍。顾鉴渐渐地缓过来了口气,他向着裘一络点头道:“是。我要借阅,劳烦裘师兄为我记一笔,奚未央座下弟子顾鉴,于申时初,借阅上古剑录。……多谢师兄了。” “上古剑录?” 裘一络一边记录,一边为顾鉴指了一个方向,他同顾鉴开玩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顾师弟今日,是头一回练习御剑吧?嗐,不稀奇。许多师兄弟呀,在学完御剑之后,都忍不住要来看这上古剑录。——毕竟,能在这上头留名的,那可都是上古神剑啊!” “修行问道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想要得到上古神器的青睐呢?” 顾鉴笑着同裘一络打了个哈哈,却并没有同他多说什么,只是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着裘一络所指的方向走去。 上古剑录有所感应,缓缓地浮到了顾鉴的身前。 顾鉴伸手,接住了这古籍,他掌心暗运灵力,口中极轻声的道:“红妆。” 上古剑录缓缓展开,书页簌簌翻动,最后,停在了一柄苍白的骨剑图页处—— “红妆,上古杀剑。混沌初开之时,各族相争,战事不断,积骨如山。后聚天地之灵,化一骨剑,名曰‘红妆’。骨剑无鞘,以生人血躯为鞘,渐与骨肉相融,成其一体。凡剑出,必杀人,剑极凶,噬血肉,剑下唯白骨,骨上生异香,百日不散,谓之‘魂与’。”—— 作者有话说:嗯,魂与,好名字,咳咳。 第62章 顾鉴离开藏书阁时, 算算时辰,其实那节御剑课还没下课,然而此时的顾鉴心情沉闷, 显然是没有什么再赶回去上课的欲望。他甚至都没有多思索, 便直接回了一叶院,躺平在床上发呆。 沈不念下课回来,难得看见顾鉴这样恹恹的状态,他吃了一惊,下意识便伸手要去探顾鉴的额温。沈不念担心的道:“镜子,你今天怎么了, 课上到一半,突然就头也不回的跑了……也幸好是你, 平时考核总拿第一, 先生们多少都对你宽容些,到底没给你记旷课。……镜子,你的脸色好难看啊,你该不会是生病了吧?要不要去杏林阁看看啊?” “不用。”顾鉴拨开了沈不念的手, 坐起身来。他托着下巴, 有些定定的看着沈不念, 同他道:“我没生病。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师兄啊, 我问你, ”顾鉴的神情是罕见的严肃, 看得沈不念怪心慌的,顾鉴道:“如果你可以得到一件很厉害的神器,可代价却是你需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才可以真正的接受它。并且,你一旦选择了它, 将会终其一生都无法再摆脱,哪怕你未来后悔了……师兄,你会怎么选?” 沈不念:“……啊?” 刚刚听完了顾鉴的问题时,沈不念的第一反应,甚至都不觉得这应该是一道选择题。毕竟,作为一个修行者,没有人不渴盼着能够得到神器的青睐,可等到他再仔细的想想,沈不念又有些迟疑了。 ……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啊? 那得是有多痛苦? 神器由天地灵气自然蕴化而生,它们的力量和作用各不相同,其中并不乏一些凶暴之物。若单以人之血躯,的确是很难吸引到一些嗜血的神器,于是,拥有它们的修士,就必须要付出些其他的代价。 譬如……奉祀祭品牺牲。 这世上并不乏修士,为了奉养神器,便亲手杀死自己的道侣与血亲,甚至是大开杀戒屠戮无辜。修真界于道德上,自然是对他们感到不齿的。然而,那些修士既然能够拥有神器,实力自然强大,当一个人的力量强大到世人轻易奈何不得他们的时候,所谓道德约束,本便近乎于一纸空文,不存在任何的意义。 沈不念如此兜兜转转的想了一圈儿,都快要把自己给想得焦虑了。如果可以有机会,他自然是想要神器的,但—— 沈不念纠结的问顾鉴:“镜子,你说的那个‘痛苦’,主要是指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啊?……还有,这是单我一个人觉得痛苦,还是会伤害到身边的人啊?”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觉得痛苦的话,我好像……也不是不能承受?只要不伤害到别人就好了。” 顾鉴:“哪怕你永远也摆脱不了它,一辈子被痛苦所折磨?” 沈不念道:“只是我自己的话,应该没有关系的吧?——我也想要变强,可以保护姐姐啊。” 虽然常听人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沈清思和顾鉴,应该会是他们这一辈里面,最厉害的人,沈不念作为沈清思的弟弟,他自然是会为姐姐而觉得骄傲,但除此之外,他更多的,其实是舍不得。 只有他知道,沈清思和顾鉴,平时究竟有多努力。 顾鉴到底年纪还小,再努力也不过是修炼学习,可沈清思已经二十多岁了,玄冥山的许多事物,她都在试着接触,如今奚未央一闭关,属于首座的案卷与事务,沈清思也需要学着处理……每个人都只看见了沈清思身上的“光环”,却少有人知道她究竟有多么的焦头烂额。每当看见姐姐分明已经疲惫焦虑到了极点,却还要忧心自己的近况时的模样,沈不念都会不可控的厌恨起自己的无能。 为什么总是沈清思在守护他呢? 分明,他才是个男孩子啊! 作为弟弟,他本来就应该要保护姐姐呀! “保护……” 顾鉴细细的思索了片刻,他忽然低声的自语道:“我明白了。” 不论与红妆相融合的过程,有多么的难熬,但以奚未央的个性……他也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吧。 往“大义”方面,自然是他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够更好的守护北境。而往他个人的方面想,像奚未央那样,在修行一道上骄傲到几乎有些自负的人,他本身,也是想要凭借红妆,能够更上一层楼的吧? 毕竟,普天之下,除红妆以外,再也没有如此契合于他的神剑了。 只是一如沈不念心疼沈清思,以前顾鉴不知道则已,现在既然他知道了,再闻见奚未央心血中的那股魂与香气时,顾鉴心底,便再生不出半点旖旎念头,唯余下了舍不得。 ——香么?好闻么? 却是奚未央,几乎拿命换来的。 倘若当年,红妆稍稍有那么一点点不认可他,这世上,哪里还会再有“奚未央”这个人? 早便化作那红妆剑下的又一具骷髅了。 在“赌”这方面,奚未央果然是一向都很有胆量的。 顾鉴说:“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沈不念闻言,毫不意外。他了然的道:“是师尊吧?” 顾鉴:“……” 顾鉴的神情僵硬了一瞬,他试探着问沈不念:“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难道,就不能是想要保护你或者师姐吗?我和师尊,一年才能见几面呀?” “何况,师尊他那么厉害……”顾鉴似乎是很唏嘘,“也不知道咱们这一辈子,能否追得上师尊的脚步。” 顾鉴说这样的话,其实只是试探和客气一下,沈不念却一向都是个实诚的人,他诚恳的道:“镜子你应该可以。至于我?……嗐,我就根本没想过。” “不过话说回来,”沈不念又有些迷惑的看向了顾鉴,“你说的那个人,难道不是师尊吗?不会吧?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师尊简直就是你的……” 这么多年来,顾鉴但凡只要听见有关于“奚未央”的话题,都会立刻变得无比敏感。他不许任何人说奚未央的小话,哪怕是正向的谣言也不可以,有时候沈不念都觉得,顾鉴在保护奚未央的“名誉”方面,好像有点过于偏激了。这不,就在半年前,只因为有几个内门的师弟,暗搓搓玩闹似的排了个玄冥山美人图,那上面奚未央的画像传到了顾鉴的眼前,顾鉴当天便将那几个“罪魁祸首”约到了小擂台“切磋”,以玄冥山允许的方式,将人揍到直接抬去杏林阁接骨。 那几人心中自然是不服的,——他们只是闹着玩玩,顾鉴却非要给他们叩一顶不敬长辈的帽子,未免也太开不起玩笑。 顾鉴却是自有他的逻辑道理,反正就是,开他的玩笑没关系,大可以随意,但是关于奚未央的玩笑,哪怕只有一点点,也绝不可以。 护眼珠子,也不过如此了。 沈不念原本便想说,“师尊简直就是你的眼珠子”,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莫名觉得好像有些奇怪。于是最后,顿一顿卡一卡,等说出口时,沈不念硬是改口成了:“师尊简直就是……就是你的神!” 顾鉴:“……” 顾鉴无语半晌,最终很确定的对沈不念道:“他不是。” “渎神”或许说来是一种刺激的play,但顾鉴却全无这样的兴趣。他最恨别人把奚未央当神来膜拜依靠,就更不要说是顾鉴本人了。——奚未央是他藏在心尖上的人,却绝不是他顶礼膜拜的神。 顾鉴说得这样肯定,以至于沈不念会错了意,他瞪着眼睛半张着嘴,许久,才说出来了一个字:“……啊?” “那,那那个人是……?” 别看顾鉴对着沈不念和沈清思挺能说会道,对着奚未央更是撒娇信手拈来,实则他待别人,态度向来都是冷淡的。 顾鉴曾说,自己有些“脸盲”,不大能记得住人,所以也就懒得花心思,再强迫自己去记。沈不念起初半信半疑,只以为顾鉴又是在忽悠自己,但到后来,他每日与顾鉴同进同出,见顾鉴的确是除非必要,否则鲜少与人多言语,端的是高冷非常,沈不念也就只能“相信”了。 说到底,顾鉴究竟是不是个脸盲,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完全懒得记人啊! 同年里的师兄弟姐妹们,他们坐在一个学堂里,上了那么几年的学,顾鉴能将人名和人脸对得上几个,这到目前为止,都还可以算作是一个谜。 也正因为顾鉴如此的“高冷”,以至于沈不念在听见,顾鉴说他也有自己舍身想要保护的人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那个人是奚未央。 毕竟,顾鉴可是奚未央不折不扣的“死忠”。虽然他和沈清思对顾鉴也很重要,但沈不念可以打包票,如果他们三个人,同时危在旦夕,而顾鉴只能救一个,那么顾鉴一定会全无犹豫的,选择救奚未央。 甚至,更加扎心一点的说,他和沈清思,在顾鉴的心里,若要同奚未央比,那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选项,奚未央一定会是顾鉴唯一的答案,——这也就是为什么,沈不念要说顾鉴把奚未央当神来看了。 然而现在,——顾鉴居然亲口对他说,那个对他无比重要,让他想要努力守护的人,并不是师尊?! 沈不念震惊得险些裂开。 顾鉴说的那个人,不是奚未央,那还能是谁呢? 沈不念恍恍惚惚,一时觉得不敢置信,可再想想,他又觉得未必不可能。 他们现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最好奇,最朦胧的时候。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此时的少年人,恰是对于感情之事,隐隐有一些懂,又不完全懂,却偏偏无比好奇的年纪,他们懂得了思慕佳人,却又只敢小心翼翼的藏于心间,半点不敢宣之于口,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唯恐唐突。 玄冥山是不限制弟子们交友的,因此,近一年来,沈不念已经见了好几对短暂“两情相悦”过的有情/人了。虽都是些少男少女间的游戏,不甚成熟也做不得数,但,……万一呢? 万一,顾鉴就当真不声不响,暗搓搓的喜欢上了什么人,却又不敢表白,只好暗恋,他不敢将自己的心事宣之于口,于是只好一个人忍耐那相思之苦,忍过了今日,又忍过了明朝,……直到今天,顾鉴终于忍无可忍,是以,才有感而发了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沈不念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既然如此—— 沈不念斩钉截铁的对顾鉴说:“算了。镜子,你当我刚才什么也没问!” 沈不念已经决定了,既然顾鉴决定“暗恋”,那他就一定不能导致他暴露! ——他的口风一向不算太严,脑子聪明程度也一般。万一他知道了顾鉴的心上人到底是谁,沈不念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不会就一时不慎,说漏了嘴。 那岂不是要害了顾鉴!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顾鉴:“……” 顾鉴看沈不念的脸色飞快变了几变,说出来的话似乎也前后不搭,他就猜出来,沈不念一定是误会了些什么,可偏偏他又不清楚,沈不念具体都误会了些什么。顾鉴也不好问,只生怕万一问出来,答案风马牛不相及,那他他和沈不念,岂不是两头尴尬。 顾鉴思索道:不管怎么说,沈不念总不会害他。 只要不是什么坏事……顾鉴心想,误会了也就误会了吧。短则几日,长则半月,沈不念肯定就忘了! 于是—— 脸色平静镇定,实则内心莫名其妙的顾鉴,就这样冲着沈不念,微微的点了一点头。 “你不知道,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沈不念:啊啊啊啊啊!我猜对了!我师弟情窦初开了!!! 现在的沈不念:我要替镜子保守秘密! 未来的沈不念:我有了怀疑的对象,每天都在磕cp,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我出关的师尊~ 第63章 自从那一日后, 顾鉴总觉得沈不念好像有一点奇奇怪怪。 倒也不能完全说,沈不念是对他的态度奇奇怪怪,顾鉴与他独处时, 沈不念一切都很正常, 唯独与大家一道在学堂上课时,他会忍不住的“暗中观察”,也不知究竟是在看些什么。顾鉴一开始觉得好奇,问也问过几回,但沈不念明显不大愿意说,每次都拙劣的搪塞过去。时间久了, 顾鉴也算是习以为常,他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兴趣, 沈不念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怜沈不念, 坚持这样“暗中观察”了足有近大半年,都愣是没能观察出来,顾鉴暗中心仪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为此, 他有时候甚至好奇焦虑到夜不能寐, 就睁大了眼睛躲在被窝里, 辗转反侧的挨个儿分析人选, 可分析来分析去, 也不见顾鉴真同哪个女孩儿交好些, ——既没有过于亲密的,也没有过于疏远冷淡的。半点特别都没有的情况,最是叫人难办了。 “算了……” 沈不念将自己画的“分析图”一丢,索性彻底的将被子蒙过脸,不去想了。 真的假不了, 假的真不了。 暗恋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除却当事人外,谁也不知道的事情。倘若轻易就能叫人看出端倪来,那还叫什么“暗恋”? 反正这件事情,结局无外乎两种——无疾而终或两心相悦。若是前者,他不论知不知道,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反而会触及顾鉴的伤心事。若是后者么…… 若是后者,就好办了。顾鉴其人,若真有能让他发自内心,感到欢喜和骄傲的人或事,他其实爱“秀”的很。到那时候,都无需去猜,顾鉴一定自己就欢欢喜喜的领着人来,要同他们细述心上人的千般好。 沈不念光是这样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已经被填喂了满嘴的“狗粮”,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似乎还挺上头? …… 沈不念突然在某一天,迷上了“暗中观察”,又突然在某一天,好像彻底的恢复了正常。顾鉴察觉到后,虽然面上权当不知道,但却也忍不住的暗自腹诽,觉得沈不念这大半年来,可真是莫名其妙。 凡极有规律,近乎重复的日子,总会体感过的飞快,半年半年又一年,顾鉴算着日子,给自己下了碗光面,就算是过完了十五岁的生辰。 顾鉴是恰生在年前的,因此再要不了大半个月,就该到了新年,沈不念自然是很期盼着那半个月的年假,顾鉴却是与他截然相反的心事重重。 前些日子,他就有听沈清思说起过,玄冥山已经在开始准备北境结界加固的事情了,这也就意味着,快则半年,慢则十月余,最长不会超过一年的时间,那十年一次的北境兽潮,便又要来临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兽潮从开始到结束,大约会持续近半年的时间,兽潮的冲击力,也会在这半年中,逐渐的由强变弱。诚然,北境与接壤的蛮荒,有结界屏障保护,玄冥山又时常巡查加固,到时候兽潮来临,太大的伤亡与损耗,肯定是不会造成的,但在兽潮来临之初,冲击力最强的时候,玄冥山也好,北境其余各宗门世家也罢,他们一定会派出人手前往结界处,以抵御那一阵最强的兽潮。 加固结界也好,躲在结界后杀凶兽也罢,这样的事情,对于经验丰富的修行者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因此,每一次兽潮,北境各宗门,都将此视作年轻弟子试炼的机会,——既能够亲身实战的见见大场面,又不存在太高的危险性,功成后回来,还可以添些经历。虽则势必也会存在伤亡,但依据每次兽潮后的情况统计,那样程度的死伤,完全在各宗门的接受范围之内,——只要那些年轻气盛的少年弟子们,自己不可着劲儿的作死,一般来说,受伤虽难免,但真要丢了性命,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顾鉴是他们这一些同年的弟子中,年纪最小的,才十五岁,不似沈不念他们,早都过了十六岁的生辰,或是已近十六岁。按照玄冥山往年派年轻弟子去兽潮历练的规律,选的恰正是十六岁到二十岁区间的弟子。 因为玄冥山的门规便是,弟子门人唯有过二十岁之后,方可入俗世或秘境历练。也就是说,二十岁之后的弟子们,大多已经有了些“江湖经验”,抵抗兽潮对于他们来说,进步意义并不大,充其量是再派几个沉稳可靠些的,去看一看、管一管那些被派去抵御兽潮的师弟师妹们。 扪心自问,顾鉴并不想要去参加这一次的兽潮。 原因无他,距离书中所记载的,男主第一次被人暗算,心中“咯噔一下”的时间点,正是在他十五岁到十六岁左右。 可以说,顾鉴自从过完十五岁生日之后,随着这个时间节点的临近,他变得愈发的谨慎,凡是需要离开玄冥山的悬赏任务,顾鉴一概不做考虑。哪怕是为了“学分”,顾鉴宁可去接些灵兽饲养员的任务,也铁了心绝不踏出玄冥山一步。 这么多年以来,顾鉴算是想明白了一点。——玄冥山的防御审查机制,理应是极度可靠的。若非如此,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恶人们,想要设计他,何须专程等到他一个人外出执行任务再动手?他们若真有本事潜入玄冥山,顾鉴那么多年都不在奚未央的身边,难道不是处处都是机会?又何须如此大费周折。 所以,就目前来说,只要顾鉴继续躲在玄冥山不出门,他就是安全的。可偏偏难就难在,一旦赶上了兽潮,顾鉴就没有办法躲着不动,即便是他托词自己年纪小,不参与抵御兽潮,奚未央的心血也在他这里。如果顾鉴猜的没有错,当年奚未央同他所说的计划,应当就是陆离同苏昀朗他们,在这几年之中,炼制出了一尊与奚未央一模一样的傀儡。 傀儡乃是死物,没有体温、没有心跳,不会呼吸,更不可能自如的行走说话,而若要让那尊傀儡变得一如生人,最重要的一步,便是以蕴养成的心血与头发,为之赋灵。 赋灵成功之后,此傀儡将会拥有与心血主人同样的呼吸,同样的心跳,行走坐卧,一般无二。 只是可惜,傀儡终究是傀儡。提线的木偶,并不会存在属于自己的思想。所以,光是靠着赋灵还不够,必须要有一个人,能够驱使那尊傀儡,方才可以令开口说话,以及自如的行走动作。 往往来说,驱使傀儡之人,必然是那为它赋灵的心血主人,可奚未央闭关,这尊傀儡本就是为了假冒他而炼制的,又怎么可能由奚未央本人来驱使?如此,退而求其次,那能够驱使傀儡之人,就成了蕴养了奚未央心血三年的顾鉴。 兽潮开启的那几日,北境大大小小的宗门门主与家族族长都会到场,奚未央缺席不得,而这,也就意味着,不论顾鉴后续参不参与抵御兽潮,他都必须要与“奚未央”一同出现在北境与蛮荒的结界边境,时刻随侍在那尊傀儡的身侧,以防露馅。 可到了那时,各宗各派鱼龙混杂,参与的无门散修更是不计其数,万一里面就藏着那些神秘反派,顾鉴岂不是防不胜防? 除非…… 顾鉴暗自攥紧了颈上的那颗琉璃珠,——倘若到了那兽潮之时,他当真可以做到与“奚未央”形影不离,而那些神秘黑袍人,又不知道这奚未央只是一尊傀儡,那么或许,他就可以借此威慑,再度保证自己的安全。 顾鉴想道,他只需要等到奚未央必须出现的场合结束,便就随同那傀儡一道返回玄冥山,从此以后,直到奚未央出关前,他都绝不再踏出玄冥山一步,兴许,还真能够避开男主人生中的头一道大劫难呢? 是了。只要他少出门,长久的留在玄冥山修行,那么他未来的路,一定不会如同原书中那步步遭灾的男主般坎坷! 顾鉴自问,他既没有征战四方的雄心壮志,到目前为止,人生也没有经历太多的坎坷折磨。照这样下去,他未来“长大变态”的可能性,明显很低。纵使顾鉴的心中,果真有千般所求,万般妄念,那也不过是系在奚未央一人的身上。 若他们果真能够天长日久的相伴,即使没有耳鬓厮磨的情致,但只要在奚未央的心中,最重要的人是他,顾鉴未必不能满足,——或许吧。这世间之事,本便是没有事事圆满的。 …… 今年过年的年假,对于顾鉴与沈不念而言,颇有着一丝特殊。 说来那也是一件尴尬事。 无需上课,又恰逢过年,早上无需谨记着早起,夜里也不拘闹到几点。于是,在这样轻松惬意的气氛中,沈不念一日不慎,显然是睡得迷糊了,天光大亮之下,他竟明晃晃的提着一条亵裤走出门,蓬着头发,打着哈欠,耳边忽然好像听见了几道破风声,沈不念一怔,他迟钝的停住了脚步,直愣了片刻,待得眼中的迷蒙彻底散去时,顾鉴已然收了木剑,正立在他身前,与他面对着面。 “师兄,早啊。” 沈不念:“……” 沈不念:“!!!” 沈不念惊慌失措,被顾鉴吓得几乎跳脚,他一个劲儿的要将手中的亵裤往背后藏,却实在是掩耳盗铃,“你你你你你……” “放心。”顾鉴淡定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又不是独你一个人这样,我说了又有什么意趣。” 沈不念:“……” 沈不念从脸到脖子,全涨得通红,良久,他方才憋出来了一句:“你,你知道就好。” 顾鉴无奈的一摊手,原本都想要走了,可沈不念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以至于顾鉴都忍不住想要再逗逗他,“话说回来……师兄你这是,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沈不念还特意强调:“没看清脸的。” 顾鉴:“……” 顾鉴控制不住的放声大笑,险些一口岔了气,腹肌都要摒痛了。 “你怎么,怎么……还真回答啊!” 回答也就算了,偏偏沈不念还答得那么认真,真就是能叫人笑得话都说不出来。 “喂!” 看顾鉴笑成这样,沈不念也害臊。他急了,一时脑热,脱口便道:“你别笑了,笑什么笑!本来就是啊!——我说的有错吗?总不见得你醒过来,还能记得梦里的人脸!” 顾鉴:“哈哈哈哈——” 顾鉴的笑声戛然而止。 ……梦里的,人脸? 会出现在顾鉴梦里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甚至,许多时候,顾鉴根本分不清,自己所梦见的,究竟只是纯粹的一场春/梦,还是属于另一片灵魂碎片的真实记忆。 在那些梦境之中,奚未央的面孔,有时清晰得就连微表情都能看得分明,有时却又只得见一肩散乱的乌发,但不论究竟能不能看得清楚,顾鉴都可以无比的确定,在那些梦境之中,与他缠绵之人,一定是奚未央。 他们就仿佛当真如此纠缠过了无数次,对彼此的每一寸皮肤都了如指掌。 顾鉴彻底的收敛了笑意。 “是啊。” 好像忽然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事情,顾鉴的语气隐隐显得有些冷淡。他垂下眼,也不去看沈不念,只重新抱着剑往院子里走,顾鉴说:“我也记不得了。” ——说什么这世上,原没有事事圆满呢?! 顾鉴的心头无端升起了一阵暴躁之意,竟然抬手便将手中的木剑泄愤似的折成了几段。 总有那么些事情,总有那么个人。不去想不去念时,仿佛一切都好,几年不见,似乎原也不过如此,夜间发梦,更是一场荒唐……可为什么,青天白日里,他只要稍稍念及,便会克制不住的心如擂鼓,气血涌动? 就这情状,他还练什么剑呢! 顾鉴脸色阴沉,心乱如麻,足下步伐更是迅捷得离谱。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回房,“砰”的一声,竟是头也不回的就反手将屋门给关死了—— 作者有话说:你们应该能猜得到镜子是发生了啥吧? 不敢写出来,你们懂就好~ 所以说,太早爬起来勤奋,也未必是件好事…… 不过没关系,明天的镜子,将会拥有师尊等身人偶~ 第64章 一如顾鉴的所料, 甚至比顾鉴预计的更早,——春假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之日, 沈清思出现在了一叶院。 “阿镜, 随我去一趟北辰阁吧。” 沈清思拉过顾鉴的手,靠近他低声道:“大师伯就在六重楼等你。……阿镜,你先别着急走,可要看一看,身边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 虽然此处并无他人,但总有一些事情, 意会即可,话倒是无需说的太明白。顾鉴一听沈清思这样提醒他, 心中便已经有数, ——他这一去北辰阁,短时间内,恐怕是回不了一叶院了。 顾鉴道:“必须的东西,我乾坤袋里大多都有, 屋里倒是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他一转念, 又想到了个细节, “只是我现在的身形长得快, 有时候一两个月过去, 衣衫不是短了就是紧了——” “这你放心。”沈清思会意, 她关切的对顾鉴道:“师尊闭关之前,也曾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好你们两个,这一些东西,师姐理应是要帮你处置妥当的。” 先前顾鉴和沈不念都是“自由人”, 他们自己知道自己的衣衫是否又短了紧了,该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买,但现在不一样了。顾鉴之所以会这样试探沈清思,就是想要知道,自己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究竟有多大限度的自由。如今看来,虽算不得“软禁”,但陆离的意思,应当是希望顾鉴能够尽最大可能的“安分”,如果可以,他最好是除了北辰阁外,哪里都别乱窜,且这段时间绝不会太短,少说也要几个月,——倒是歪打误撞,正合了顾鉴的心意。 两人稍稍串了一下气,顾鉴又将自己的衣冠整了一整,方才随着沈清思出门。沈不念就翘着二郎腿,靠坐在院中石凳上,见他们二人出门,他便就站起身来,沈不念看向沈清思道:“姐,你这是又要把镜子带去哪儿?” 沈清思微微的摇了摇头,她思量了片刻,正欲说话,沈不念却是已经抢先自答了。他故作无所谓的说:“算了。我就不问了。——反正你们也不会告诉我。” 都说“室友”的关系难处,师兄弟之间更是难免竞争对比,偏偏这一些别人以为的麻烦,在顾鉴与沈不念之间,几乎完全不存在。他们两个人似乎总能够达成一种微妙的互补,于是便相处的异常和谐,现在顾鉴要离开,一走也不知道要多久,沈不念只要想到今后,他每日晨起晚归,空空荡荡的庭院中唯有他一人,就连个能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他就控制不住的失落。 偏偏宗门做出的决定,他们这些做弟子的,又哪里有拒绝的权力?——最好是连问都不要问。沉默的遵从,在许多时候,往往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镜子,” 默然片刻,沈不念还是忍不住上前,同顾鉴用力拥抱了一下,“我等你回来。” ………… 北辰阁的第六层,对于十五岁的顾鉴而言,仍旧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沈清思当年,从十三岁起,便已经开始试着攀登北辰阁,借此来练习身法。当然,这是奚未央对她的特许,顾鉴和沈不念就显然没有这样的待遇。 顾鉴从前需要靠爬上北辰阁才能见到奚未央的次数,实在是少之又少。当然,这倒不是顾鉴有什么不能来的,反而是奚未央自己舍不得,——能够练习身法的方法有很多,虽然总免不了要摔摔打打,但若是每每叫顾鉴为了见他而摔得一身是伤,奚未央不论怎么想,都觉得不是滋味。 倒不如叫顾鉴就在下面等着,他下楼去,还能快些。 顾鉴粗略的算一算,他上一回爬北辰阁,居然已经是近四年以前的事情了。那回也没能真爬到第六层,他几乎是一步一摔,手脚并用的一级一级往上挪,才只爬上了第三层,奚未央就急匆匆跑下来,将他带走了。 “我不是叫你在下面等吗!” “弟子等了,……可是等了快要两个时辰,也不见师尊出来……” 奚未央:“……” 顾鉴说的是实情,奚未央即便心中恼火,却也终究理亏。他默然半晌后,不轻不重的捏了捏顾鉴的耳朵,眼中多是无奈:“下次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阿镜,你现在还小,就算你真的想要爬这北辰阁,也得再等两年。” “否则,万一你当真失足滚下去——” 那样的后果,奚未央不敢去设想。 于是,顾鉴便很乖巧的向他保证:“师尊,你放心。” “你再给我几年的时间,……弟子一定练好了身法,再来爬这北辰阁!” 遥想那时,顾鉴给奚未央的保证,可当真是雄心壮志,想想都热血沸腾。顾鉴原以为,自己如今都十五岁了,他回回季考的第一,也不是凭空白拿的,虽然才开始练习御剑,可要论足下的身法功夫,顾鉴向来是十分自信的,却是不想,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北辰阁的天阶,当真是又陡又窄又滑,过了第五层后,天阶角度更是完全垂直,宽度甚至还不及一个成年男子的肩宽,且不说顾鉴已经摔得一身都是伤了,光是这高度往下看一眼,都足够人腿打颤。 顾鉴累到极致,却是忍不住的想要发笑,他兀自碎碎道:“师尊,弟子当年,还真是……狂妄自大,……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今天爬的这样狼狈,偏偏你不在……想要取笑我,都没机会……” 最后一重天阶,顾鉴手脚并用,整个人几乎是挂着一点一点挪上去的,好容易上了紫玉台,趴着还来不及缓口气,忽然防御直觉似的心头一紧,他曲肘半支撑着身体就地一滚,再一转头回看,只见陆离背着手,正不紧不慢的收回自己原本准备踹出去的脚。 顾鉴:“!!!” 什么仇什么怨! 顾鉴心惊不已,却还是站起身来向着陆离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顾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因为紧张而剧烈的跳动,“师伯,您这是何意啊?!” 陆离淡漠的瞥了顾鉴一眼,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无意。只是看你一路狗爬蛇扭似的上来,觉得碍眼罢了。” 顾鉴:“……” 陆离这话,说的虽然不大好听,但却不能否认是实话。顾鉴哽了一哽,心中原想要怼回去两句,却又知道其实全无意义,倒不如安分些别节外生枝。于是,顾鉴便垂了眼,仍旧恭敬的道:“师伯说的是。弟子平日疏于练习,莫说是师伯看不过去,弟子自己想一想方才,也觉丢人现眼。唯有愈加勤奋谨慎,方才能不负师尊的教诲。” “呵。” 顾鉴这一番话,说得的确是如他所言一般的“谨慎”,陆离既不能强行挑他的错,又被顾鉴提醒了句他自有师尊教诲,并无需师伯多虑。——或许话不投机便就是这样,不论对方说什么,说得有没有道理,只要那些话,是从顾鉴的嘴里说出来,陆离就下意识的觉得厌烦。 “看得过去、看不过去,你总归不是我的徒弟,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虽然陆离对顾砚的误会已经解除,但他对于顾鉴,却又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防备。找不到任何的缘由,就只能归结为气场不合,——从近十年前看见顾鉴的第一眼起,陆离就不喜欢他,直至如今,也依旧没有什么改观。 当初奚未央说要闭关,一闭也不知道要多少年,陆离初听见时,其实心中是隐隐松了一口气的。奚未央偏心顾鉴这一点,陆离向来不大赞同,为人长辈的一大忌,就是端水不平。如此天长日久,谁也不保准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倒不如索性三个徒弟全撒手不管,介时,等奚未央出关,这几个孩子也都长大了,心性亦趋于成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顾鉴这小崽子,同样杀心重的很不很,心思也总叫人看不透。陆离在起先松了那一口气后,又免不了的开始忧愁了起来,——奚未央虽说偏爱顾鉴,但顾鉴做错了事,他总归也是教训的。现在可好,没了师尊在上头压着,如此十年八年过去,将顾鉴放任自流,指不定要将他放任成什么模样。 横也不好竖也不好,陆离甚至有委婉的向奚未央表示,是否可以将顾鉴交给他或者孟澧泽代为管理。结果自不必说,直接被奚未央一口回绝了。 “我虽不在,但却还有清思。她办事,我一向很放心,断没有要叫师伯师叔操心的道理。更何况,”奚未央淡淡的道:“你们若是只管顾鉴,不管不念,又该叫沈不念怎么想呢?” 如此一句话,自是堵得陆离哑口无言,——成天劝奚未央不要对顾鉴太特殊的人是他,如今提议要对顾鉴特殊“关照”的人也是他。这样前后矛盾,陆离岂非自打脸面? 虽然自从长大成年以后,陆离就常常与奚未央达不成共识,但多数时候,他们最后仍旧还是能够做出统一的决定,为数不多的几次互不妥协,不是因为顾砚,就是因为顾鉴,这父子两人,简直就是他陆离命里的克星。 叫他怎么还能对顾鉴好感得起来? …… “随我进来吧。” 天阶尽头,首先是一片紫玉台,这紫玉色泽浓重,几近墨色,全做砖石铺就,直延伸至“寝阁”。 北辰阁第六重的寝阁原本无名,历代都用作山主的居所。又因为北辰阁除寝阁外的每一层,其实都有自己的名字,所以每当提起北辰阁时,众人往往会直接将其默认为山主的修行之所。 紫玉台尽头,云飘雾绕,形制好似一座仙宫,然而顾鉴随着陆离踏入那宫门,眼前景致又倏忽转换,化作了一处与心渊境内极像的梅园,过梅园推门入主堂,里面竟是好大一间呈环形的厅堂,这厅堂各处的窗户洞开,顾鉴下意识的向着窗外望了一眼,哪里还见什么梅园?分明是悬崖万丈、云气翻涌,似仙境,亦是深渊。 寝阁“仙宫”之内,随着历代山主的喜好不同,每个人施法布置的自然也大相径庭,而于极危险处俯瞰云卷云舒,这一点特征,倒的确是很“奚未央”。 一卷竹帘,几架屏风,将这木厅隔成了大小两部分,较大的部分常用来见客,较小处则属于奚未央的“私人空间”。陆离挽起衣袖,缓缓地卷起了竹帘,顾鉴随着他的身影向前望去,那竹帘之后蒲团上,正垂发闭目打坐之人,不是“奚未央”又是谁! 眼前的“奚未央”身上,全无半点魂与香,顾鉴哪里能不知道,这只是一尊傀儡,然而他与奚未央数年未见,闭关破境又须得心无旁骛,顾鉴空有传音玉佩,三年来却是连只言片语也不敢同奚未央传,只生怕惊扰到了对方。 这些年来,顾鉴也总在有意无意的尝试,试图用修炼与读书,来填满自己所有空白的时间。这样,他就无暇去近乎折磨的思念,然而午夜梦回,当顾鉴从那些缠绵的梦境中惊醒时,他所感受到的,唯有更甚白日里千百倍的寂寞。 “……师尊。” ——便是假的又如何?他终究是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了。哪怕只是一个荒唐的安慰,顾鉴也愿意对着那具傀儡,唤一声师尊—— 作者有话说:我今天才意识到,我家里没有热水袋…… 赶紧下单买了一个,这温度也委实是诡异…… 第65章 “师尊?哪里有你的师尊!” 不错, 苏昀朗的确是将这具傀儡偶炼制的与奚未央几乎一般无二,陆离在第一眼见到时,他也忍不住的怔了怔神, 然而死物终究是死物, 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对着一具空有其型的假人喊师尊,陆离险些没忍住,恨不能再扇顾鉴一耳光。 “亏得你师尊如此看重你,你却连个偶人都认不出来,当真是——” 陆离原本想要说, “当真是叫人寒心”,可话将出口, 再想一想, 他又不是奚未央,便是真要寒心,也轮不到他。于是,只得冷哼一声, 径直向着竹帘后的内室走去——“进来。” 顾鉴赶忙答应。他现在全部的心神, 都在那具奚未央的傀儡身上, 陆离对于他的态度如何, 说实话与耳旁吹过的风并无二致。顾鉴疾步到了那具打坐傀儡的身旁, 定睛细看时, 他又一次忍不住的感慨苏昀朗的手段,——除却没有心跳与呼吸之外,这傀儡竟连人皮肤所特有的肌理质感都做得清晰分明,此刻打坐的动作,更是流畅自然, 全无半点僵硬之感,若是不说破,单是这样看着,哪里能让人想到,这根本就是具傀儡人偶呢! 陆离微微垂眸,他就这样注视着眼前的傀儡,许久不语,又忽然道:“虽说你有眼无珠,真假不辨,但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不枉你苏师叔,辛苦了数年,方才做出来了这样一具足以乱真的傀儡偶。”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中藏假,假里又存真。若非如此,又怎么能骗得过兽潮之时的那么多双眼睛呢? 陆离伸手,对顾鉴道:“将那头发与心血给我。” 顾鉴蕴养了奚未央的发丝与心血三年,一天也不曾遗忘,几乎快要将它当成了一部分精神寄托,如今忽然就要颈间空空,虽然明知是必须,但顾鉴心底里,却还是忍不住的生出了些许不舍之情。他将那项链摘下,却是对陆离道:“师伯,不如让弟子亲自来吧。” “你?” 仿佛是有些不敢置信,陆离微微蹙眉,瞥向顾鉴:“你会?” 顾鉴并没有点头,他只是道:“弟子不才,这几年间,也曾研习了些傀儡术的典籍。赋灵之术乃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如若由心血的主人或是蕴养者施术赋灵,未来傀儡的掌控性也将会更高。” 陆离闻言嗤笑一声:“说的倒是不错,但凡翻翻书,谁都能知道这道理。可真要施术起来,可不是你光看几页书,就能成功的。你师尊当年,只将他的心血与发丝交给了你,再没第二样了,我只问你,你若是失败了,又该如何?” 顾鉴:“……” 顾鉴咬了咬牙,终于还是道:“弟子并非纸上谈兵,之前这赋灵之术,已经尝试了数遍。——虽则只是些木鸟、木犬之物,但其诀窍却是一样的。弟子有信心,能够做得好。” 陆离:“你——!” 陆离指着顾鉴,一时只觉气得头疼:“你敢偷练傀儡术?!” 傀儡术最初起源于西境,本意只是用作辅助,并无害人之意。然而数千年来,傀儡术在演变中,逐渐被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利用,闹出些以活人或新死的尸骨炼制傀儡的恶事来,可谓阴毒恐怖至极。 于是,就有很长一段时间,傀儡术都曾被修真界列为禁术。后来时过境迁,又有人站出来为傀儡术正名,说术法本身并无好坏,阴毒的乃是人心。这样的说法不无道理,慢慢的,也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是以到了现在,修真界已经不再严格的将傀儡术列为禁术了,只是各大宗门中,一般也不会专门去教弟子傀儡术,毕竟此术亦正亦邪,万一他们明目张胆的教了,最后却闹出事情来,那岂不是要叫门派的名声扫地? 顾鉴知道,陆离不喜欢自己,所以不论他做什么,陆离可能都会被气到“心梗”。因此,顾鉴便也没什么顾忌,他理所当然的坦荡道:“傀儡术并非十恶不赦的禁术,只是门派中教习的先生不教而已。师伯,弟子并非偷练,出入藏书阁借阅时,弟子每次都是光明正大的。” “况且,弟子平日练习,也都只是做些木鸟之类的小玩意儿,从无害人之心。——一如师伯和师叔们,弟子所做的这一切,全部都是为了师尊。” 陆离:“……” 顾鉴的这一番话,实在是说的太过于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到那都好像不是他自己打的主意。陆离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所以,这傀儡之术的计划,是你师尊告诉你的?” 那倒不是。 以奚未央护犊子的心理,他最好是希望顾鉴什么都不要知道,就单纯做一个天真无邪的“好孩子”。 但既然,这猜想是陆离自己说出来的,那么顾鉴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十分狡猾的道:“为师尊分忧,是为人弟子应尽之事。” 陆离:“……也罢。” 得到了顾鉴“肯定”的答案,陆离的情绪明显低了不少,他淡淡道:“既然是你师尊的意思,那你就不要辜负他。——若是此番有什么闪失,我剥了你的皮。” 顾鉴从前用来练习的那些木制傀儡,虽然大都是些巴掌大小的小玩意儿,但说到底,这世上的术法一通百通,只要掌握了诀窍,纵使是眼前如此精巧的偶人,其实与那些木雕的鸟兽也无甚区别。若一定要说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是他此番赋灵所用的心血与发丝,属于奚未央,而并非是顾鉴,即便是他已经养了那琉璃珠三年,可万一那点心血,就是不愿意依从他—— 灵力法咒之下,嗡嗡颤动的琉璃珠倏忽碎裂,三年的时间过去,其中所藏的那点鲜血却是殷红如新,它颤抖变幻着,好似沸腾一般,瞬间便将那由发丝所编作的绳结一并燃烧。心血与发丝融合在一处,烧化作了金色的灰烬,顾鉴低喝一声“去——”,这道金灰便如光箭一般,直射入偶人的眉心,而与此同时,陆离又凝神念咒,他并指一点,只见一道苍白色的光挥出,同样是飞快的隐入了偶人的眉心。 顾鉴大吃一惊,他赶忙收了灵力,惊怒之下,全然忘了陆离是他的师伯,竟然直接上前一步便揪住了陆离的衣领:“那是什么东西?——你往这傀儡里,加了什么东西!” 奚未央的心血居然对他依从性那样高,整个过程简单顺利到完全出乎顾鉴的预料,一切都快得好像在瞬间就完成了,可顾鉴来来不及欣喜,陆离就冷不防的在旁“偷袭”,吓得顾鉴大脑几乎空白,唯有一身的冷汗真真切切。对于陆离,顾鉴实在是没有太多的信任。 顾鉴紧张得不想要,陆离突然被他攻击,只觉莫名其妙,他一袖挥开了顾鉴,怒道:“什么什么东西!那是你师尊的一道神识!——混账东西,你当是什么东西!” 顾鉴:“……” 顾鉴哑口无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师尊的,神识?” “不错。”陆离说不清是厌恶还是嫌弃的别开眼,他余怒未消,艳丽的面孔上难掩厉色,“既然是要以假作真,又怎能不面面俱到?赋灵不过是令这偶人能够拥有与心血主人同样的心跳与体温罢了,可说到底,它终究还是无知无觉的死物。但若是能够再为其打入一道神识——” 若是能够将奚未央的一道神识,注入到这偶人之中,那么也就相当于,是为这具傀儡,植入了属于奚未央的记忆。虽然傀儡依旧是傀儡,它无法拥有自主的思想,但他却能够拥有奚未央的习惯、记得奚未央的喜好,譬如晨起该读书,午后可煎茶……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即便是顾鉴不命令它,他也会出于习惯,下意识的自己去做。 甚至……只要是奚未央记忆之中存在的东西,当顾鉴去问这偶人时,它也一定会给出绝对真实的答案,不可能存在半个字的谎言。 这看似是一桩“美事”,然而凡事都有两面性。赋予偶人神识自然是好,可若是奚未央将来出关,要收回这傀儡体内的那道神识,那么凡是这傀儡所经历的事情,奚未央便都能看见,包括顾鉴的放肆,——如果顾鉴敢的话。 一时间,顾鉴禁不住自嘲的想,当初陆离问奚未央要这一道神识,究竟是他真的思虑周全呢,还是早早地,就打算防着他了呢? 如此揣测,多少显得顾鉴有些自大,然而不知为何,他就是莫名直觉,陆离在思虑周全的同时,很有可能就是在防着他。 至于究竟是防他什么……不可说,也不能问。唯有陆离自己才知道。 “从今日起,你就留在这北辰阁。学堂教习处,我已经替你告好了假,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如有同门问起,你的师兄沈不念,知道应该如何去回答他们。” 嘱咐完不得不嘱咐的话,陆离真是连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再同顾鉴呆在一起,“傀儡偶之事,凡知情者,都已经发过了心魔誓,只剩下你了。” 顾鉴:“……” 行吧。 一回生二回熟,修真界的“保险”就是心魔誓,顾鉴第一次发的时候,心中多少还有些忐忑,如今却好像已经驾轻就熟。他在绞尽脑汁想了一大通诸如“心魔缠身,天打雷劈,魂飞魄散”这样的恶毒誓言后,陆离好像终于满意了:“够了。” 反正顾鉴在未来近一年内,兽潮开始之前,他基本是没有可能离开北辰阁了。会来见他的人,大抵也就唯有一个沈清思,而沈清思也是知情者,所以其实说白了,顾鉴这个心魔誓,就目前来说,发不发意义都不大,因为他根本就见不到其他人,想泄密也没有途径。陆离让顾鉴发心魔誓,虽然固然有些警告的意思,但更多的,不过是“走个流程”。 流程走完,陆离负手转身就走,竟是连和顾鉴客套一声“走了”都嫌烦,空旷的木厅中,唯余下了五凤珮“叮咚”轻响,似溪水空灵,如金石铿锵,既近且远,殊异于凡尘之音。 顾鉴俯身长揖,直到那环佩之声彻底消失,他方才直起身来,面色冷然,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果然,喜欢不一定是相互的,而讨厌这种情绪,却几乎九成九,都能够做到相看两相厌。 转身回眸,蒲团上原本正静静打坐的“奚未央”,却是恰好缓缓的睁开了眼来,小扇似浓密卷翘的眼睫微颤,它略略的仰起头,向着顾鉴望去,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尽是懵懂般的空洞。 宛如初生的婴儿。 这本应该是顾鉴在奚未央的眼中,永远也看不到的东西。 它轻声的开口,语音是无可挑剔的温柔—— “阿镜。” “……是。” 顾鉴忍不住的向着它走去,“是我,师尊。”—— 作者有话说:手办(?)的快乐 师尊:不要乱玩手办哦~我以后都能看见~ 镜子:好的,明白(然后抱住手办狂吸)~ 第66章 傀儡想要起身, 却是摇摇晃晃。这是它第一次尝试站立,它还不懂应该怎样自如的去运用双腿,好不容易歪歪扭扭的站直了身体, 膝盖却是又控制不住的发软, 步子才迈了一半,身体就已经重心不稳的向前扑倒了,幸而顾鉴的动作快,赶忙拦腰扶住了它,否则,既那样懵懂如新生婴儿的眼神之后, 顾鉴恐怕又要有幸看见,“奚未央”因为走路不稳, 而就地扑街的名场面了。 他颇有些无奈:“你慢一点。” “不要着急。” 虽然只是一具傀儡, 但毕竟有着奚未央的神识,顾鉴可不敢真叫它出糗太多,否则以后叫奚未央知道了,那岂不是后果不堪设想? 以顾鉴现在的身高, 他其实仅仅只是长过了奚未央的肩而已, 现如今这傀儡, 被顾鉴半扶半抱着, 就和宕机了一样, 直接整个人就歪挂在顾鉴的身上不动了。顾鉴不大明白它的思维, 于是只好哄小孩儿似的问:“师尊,你现在,能站直了吗?” 傀儡:“站直……” “……站直。” 大抵是得了指令,这傀儡终于松开了顾鉴,它在顾鉴的搀扶下, 又开始了摇摇晃晃,虽然不知道究竟能迈开腿去走上几步路,但总归,好好站着是没有问题了。 “阿镜。” “嗯?”原先扶在傀儡腰部的手收回,顾鉴担心这傀儡又摔倒,于是便改成继续搀扶着他的手臂,“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只是那傀儡一瞬不瞬的盯着顾鉴,竟好似十分委屈。它的动作仍旧显得有些僵硬,顾鉴看见它抬起手臂,伸手想要来触碰自己的脸颊,“想……好想阿镜。阿镜,对不起……师尊不能,不能陪……好想一直,一直守着你……长大。” “这些年……” 傀儡不自觉的微微偏首,“阿镜,想我吗?” 顾鉴:“!” 顾鉴的脸,噌的一下烧的通红,——救命!之前怎么没有人告诉过他,这傀儡加了奚未央的神识之后,居然会是这样的画风?! 如果说,傀儡不会思考,它只会按照那道属于奚未央的神识之中,最真实的想法来表达的话,那么原来,完全不加掩饰的奚未央,居然就是这样的吗?! 会不会、未免有一点……太萌了? 面颊上温热的皮肤触感确是真实,若奚未央将来真能看见,那么顾鉴也想要卖个惨。他抬手,掌心贴住了傀儡的手背,顾鉴作出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来,脆弱的道:“阿镜也很想师尊。” “但是弟子知道,师尊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我还太小,无法为师尊分忧,所以,唯一可以为师尊做的,也就只有乖一点,尽可能的不打扰到你。”顾鉴这番话,真假且不论,总归是茶香四溢。他几乎诱哄似的问那傀儡:“师尊可以抱抱我吗?” “可以呀。” 傀儡呆呆傻傻,果真伸出手臂拥抱住了顾鉴,顾鉴同样回抱住它,这傀儡的衣衫单薄,仅仅只穿了一件玄色长衫,于是两人相拥之时,顾鉴便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它身上的体温,以及耳畔平缓的呼吸,——这是奚未央的体温、是奚未央的呼吸。 “你穿的太少了。” 顾鉴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阵不满,“就算是……他们怎么也不给你把衣服穿穿齐整?” 哪怕只是具傀儡,也断没有让它顶着奚未央的脸,只穿一件衣裳晃荡的道理。顾鉴松开对方,真是越看越不满意,于是他又拉过这傀儡的手,缓声问它道:“师尊,你得把衣服穿好。你还记得,这里的衣衫都放置在何处吗?” 傀儡歪头:“衣衫?” “当然记得呀。”提到换衣服,这傀儡好像很欢喜的样子,拉着顾鉴的手就要往外走,他的语气几乎是有些得意的雀跃,“我有好多衣服!——都是我喜欢的!” “我要……要穿给阿镜看!” “阿镜……也会喜欢。所以,我穿什么,……都可以。”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顾鉴,从来都不会对他指手画脚。——在顾鉴的面前,他想要怎样都可以。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燃什么香,就燃什么香。顾鉴不会对他说,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顾鉴只会用惊喜和仰慕的眼神望着他,认为他做什么都是好的。顾鉴会夸他厉害,甚至天真的以为,他无所不能。 奚未央从小,已经听过了太多良言逆耳的劝诫,他从来都很懂事、很听劝,但凡是别人觉得不好的,认为不符合他身份的行为,奚未央哪怕再喜欢,也依旧会选择压抑与忍耐。因为他知道,既然他选择了承担责任,就势必要舍弃掉许多能够令自己欢喜的东西,如果放任自己的欲望行事,时间长了,岂不就成了人间所说的“昏君”了? 奚未央私以为,自己原先一直都很清醒,直到因缘际会,叫他命里遇见了顾鉴这个小糖炮,每日里张嘴便是“彩虹屁”,至哄得奚未央神清气爽,甚至是有些飘飘然,却也正因为此,叫奚未央想明白了,究竟为何这世上的昏君,都喜欢谄媚之臣。 ——良言虽好,但却委屈。人间帝王也好,北境首座也罢,他们终究都是有自己喜恶的凡人,辛苦压抑的久了,难得遇上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又怎么能不心生欢喜呢? “有阿镜,在身边……很开心。” 那傀儡仍旧还似牵孩童一般,牵着顾鉴的手走出木厅,却是不过那梅园,只兀自向着侧边的另一个方向去,踏过鹅卵石小径,尽头却是一堵石墙,顾鉴抬头,只见“奚未央”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窃喜来,他轻轻地捏了一捏顾鉴的手掌心,傲娇的挑眉道:“阿镜,可别眨眼哦~” 说罢,话音尚未落,顾鉴便被它用力一推,整个人直接撞向了石墙,顾鉴还来不及叫出声,身体已然穿墙而过,再回神定睛一看,周遭哪里还有什么小院,他分明就是漂浮在了一片云雾之中,荡悠悠好似冯虚御风的仙神。 此处如此玄异,顾鉴赶紧大声喊:“师尊!” “我在这里。” 傀儡轻轻地拍了拍顾鉴的后背,顾鉴回头,只见它竟然激动得连脸颊都微微泛红。“奚未央”对顾鉴道:“阿镜,师尊带你去看,看我的仙宫!” 顾鉴:“……仙宫?” “是。”“奚未央”兴奋道,“东方瀛洲城,借悬空之岛,上修亭台楼阁,不像是清修之所,却煌煌似天宫仙阙……我少年时,曾前往东境瀛洲城拜会,那里和玄冥山,完全不一样,但是我……我好喜欢。” “所以,所以我就……也给自己,建了一座。” “不及瀛洲的华美,可全都是我,亲手设计布置的……是秘密,别人不知道的,……我一直,把它藏的很好。” 北辰阁第六重,既然能够作为历代山主的寝阁,其中玄妙自然颇多,又因为每任山主的品味爱好不同,所以他们使用空间折叠阵法所化出来的景物,自然也就不同。可是像奚未央这样,表面一套,私底下还有一套的人……顾鉴只能归结为一个词,闷骚。 “在这里,我特意添加了幻境阵法,不用御剑,也可以飞行——就像是传说中的那些仙人一般,随心所欲的踏云而行。” 傀儡牵着顾鉴的手,引着他飞过漫漫云海,“看,就在那里!” 拨开云雾,一座悬浮于云海的仙阁缓缓展现于顾鉴的眼前,真真是琉璃作瓦、白玉铺砖,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其中还有许多顾鉴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顾鉴知道,此方天地,大约是奚未央使了须弥芥子之术捏出来的,但是须弥芥子造小世界幻境,能够造的如此精致华美,可想而知,奚未央为此,倾注了多少的心血。 双脚踩在那白玉作砖的地面上,顾鉴倒是没有太多的不真实感,毕竟相比于奚未央这偷藏的“私人秘密空间”,顾鉴还是更震撼于奚未央本人。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真真是作孽。一种疯狂打脸的羞耻感将顾鉴牢牢包裹,——他之前,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会自大的认为,他其实很了解奚未央的啊! 简直就是狂妄!嚣张!不可理喻! 顾鉴今天,与奚未央相识的第十个年头,终于清晰的意识到,原来奚未央他不仅风流,还很“少女”…… 又或许,他早该意识到的,早在十年之前,奚未央将他当做换装“娃娃”的时候,顾鉴就应该要敏感一点,及早意识到,他家师尊既然能给他换装,又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换装呢? 什么叫大开眼界呀? 奚未央他藏起来的漂亮衣服,哪里是一柜子两柜子那么简单?整整一层楼面啊!全都是他的“衣橱”。 顾鉴整个人都惊呆了。 偏偏那傀儡还要天真又快乐的缠着他问:“阿镜阿镜,我穿哪件衣裳好看呢?” 顾鉴:“……” 顾鉴只觉得眼花缭乱。 他原本想要搪塞的说一句,你穿什么都好看。然而,一抬头对上那傀儡期盼的眼神,顾鉴却又说不出这句直男语录了。 “额……”顾鉴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在那一排排的衣衫间游走,“师尊别急,等我看看。” 有一说一,奚未央的眼光其实是好的,他会买回来的衣服,每一件都有些别致之处,随便穿了一打扮,都能漂亮的叫人挪不开眼,但问题是,这些衣服,的确是不大适合这肃穆沉静的玄冥山。 “不如……” 顾鉴伸手,摘了一身衣衫下来,往奚未央的身上比一比,他感觉再满意不过了:“师尊今日,就穿这身银红的吧?” 奚未央第一次为顾鉴过生辰时,就曾穿过一件红色的外衫,只不过,那件外衫是枫红色,料子也厚重,不似他手上的这一身,里头是锦缎,外面再罩一层轻薄似云雾的纱衣,腰间一条墨紫玉带,端的是风流又贵气,像极了富贵天家里,不沾尘烟的骄矜少年郎。 顾鉴想到了奚未央曾经所说的话,——他也不是很老,怎么就不能穿得活些呢? 是啊,修士不会老。奚未央顶着这样一副二十四五岁的皮相,如何就不能只在他的面前,装几回嫩了? 顾鉴决定了:“就这身,师尊你穿了,一定好看!”—— 作者有话说:现在的傀儡师尊:好呀好呀,都听阿镜的,我要做昏君! 以后收回记忆的师尊:不用须弥芥子环境,魔仙堡已经在抠了…… 顾妖妃:师尊对不起,都是我没礼貌,我是不是太放肆了? 师尊:不是的,是那时候的我……不,是那时候的傀儡没有脑子,是它太放肆了! 感谢在2023-01-11 21:58:14~2023-01-12 23:1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达梅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傀儡奚未央乖顺的要命, 顾鉴说那身银红色的衣裳好看,它就真去换了那一身。“奚未央”穿齐整了衣裳,头发却仍旧是披散着, 它也不在意, 乐呵呵的从更衣的屏风后跑出来,在顾鉴的面前转了一个圈儿,问他:“好看吗,阿镜?” “好看。” 颜值决定一切,这绝不是一句空话。生了奚未央这样的一张脸,又有那样高挑匀称的身材, 哪怕是木头桩子披块麻布都好看,更何况是精致的搭配打扮过。顾鉴忍不住想要感慨似的吐槽:“在这里藏了这么多衣服, 也亏你能忍得住。” 一个不留神, 腹诽已脱口而出,“奚未央”听见了,神情是明显的委屈,它说:“那我还能怎么样?就没人的时候, 自己偷偷穿嘛。……平时, 肯定要忍的呀。” 将自己所有喜欢却“不应该”的事物彻底的戒掉, 那显然是不切实际, 甚至违背人性的。退而求其次, 奚未央所能做的, 也就唯有隐藏与忍耐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了。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奚未央,……他所过的日子,真的还能够被称作是“生活”吗? 顾鉴的心情沉重且复杂,他想要安慰奚未央, 却又知晓奚未央大约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况且,费心安抚一具傀儡,其实并不具有太大的意义,于是顾鉴沉默了片刻,他向着“奚未央”招了招手,对它说:“师尊,你穿这身衣服,披散着头发不合适。你过来坐下,我帮你梳一梳头吧。” “奚未央”:“好呀。” 它果真去了铜镜前坐下,顾鉴从乾坤袋中摸了把木梳出来,“奚未央”这时,方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担心:“阿镜……你会梳头吗?” 顾鉴其实只会给自己梳头。凡此方世界的名门正派修士与凡人,虽然不至于像他原本世界的古人一样,将头发看得极其严重,但却也讲究一个仪容仪表,除非至亲好友离世以表哀思,否则很少有人会想不开去剪头发换造型,因此不论男女,他们的头发大多都挺长,顾鉴自己也是。 再加上顾鉴的发量颇为可靠,基本属于只要他自己不剃光,就永远也不可能秃头的程度,所以每当洗头梳头时,顾鉴都颇感暴躁,在那些时候,顾鉴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不是因为这脑袋长在自己的脖子上的话……好吧,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去为第二个人打理头发的。 而现在,显然,他又被自己啪啪打脸了。 “嗯……我没有给别人梳过头。”也不知苏昀朗是否寻了真发来作这傀儡的头发,握在指间触感竟然柔顺得惊人,顾鉴对“奚未央”说:“师尊你别担心,都说一回生,二回熟。我法术都没什么是需要练三遍的,何况梳头呢?” ——他一只手都能把自己的头发扎上,难不成两只手还搞不定奚未央的头发了? “奚未央”:“……” 奚未央选择相信顾鉴这一次。 半个时辰后。 奚未央后悔了。 虽然傀儡不会因为不慎被扯头皮而感觉到疼痛,但它毕竟有着奚未央的意识,眼睁睁看着顾鉴在自己的脑袋上倒腾来倒腾去,半个时辰一事无成,奚未央感觉很烦。 忍无可忍之下,它终于皱眉推开了顾鉴:“你走开。” “我自己来!” 不过就是梳个头而已,有这么难吗! 顾鉴:把头发全扎起来,可能不太难,但奚未央穿这一身,明显编头发比束发更好看啊! 所以,难的不是梳头,而是编发! 顾鉴这头才刚想要理直气壮的为自己找借口,便见奚未央已经速度惊人的反手编起了鱼骨辫,顾鉴哪里见识过这样既灵巧又迅捷的高难度操作,当场被震撼的目瞪口呆,等到他一口气缓过来,奚未央的鱼骨辫都编完了。 ——它甚至还心情颇好的挑了一枚偏紫色的珍珠发扣,别在了自己的发尾。 “好了,”“奚未央”满意的站起身来,它又在铜镜前转身照了照,这才问身后的顾鉴,“好看吗?” 顾鉴:“……好看。” 只是好看的同时,难度好像也高了那么一点,属于是他眼睛脑子和手目前都没学会的程度。 “师尊啊……” “嗯?” 顾鉴拉过眼前人的手,却是只敢虚虚的握住它的手腕,顾鉴忍不住的问“奚未央”:“你以前,年轻的时候,经常这样精心打扮过后……出去玩吗?” “奚未央”:“?” ——那要不然呢? 点了一点头,“奚未央”理所当然的道:“出去玩当然要好好打理自己啊。” 顾鉴:“……” 顾鉴颇有一些自己正在诱哄小朋友的错觉,可他又偏偏忍不住的想要继续问:“你一个人出去吗?” “奚未央”:“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不过也不一定,有时候可能会想要一个人逛逛吧。” 顾鉴:“……” 顾鉴虚握住对方腕骨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了一些,“那师尊一般同谁一道呢?和我爹?还是司空叔叔?” “?” 奚未央感到疑惑:“为什么就不可以是三个人一起?” 虽然司空晏常常矫情的吐槽,说奚未央偏心顾砚,顾砚这个颜控更是成天把奚未央当成大小姐来宠,但其实说白了,这些都不过是玩笑话而已,且还是那种但凡矫情浅一些,都不敢说出口的玩笑话,——说颜控谁不是颜控。顾砚被司空晏吐槽得多了,有时候也会忍不住的回怼:“究竟是谁,成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啊?” 奚未央的过去,对于顾鉴而言,就像是一只魔盒,他既克制不住的想要去探寻,又害怕得知些让自己嫉妒难耐的故事,偏偏奚未央对此全然无知无觉。想到了司空晏,奚未央的眼睛忽然一亮,他惊喜的同顾鉴道:“啊呀!我都险些忘了,今天这枚珍珠发扣,就是司空晏送给我呀!” 顾鉴:“……” 顾鉴皱眉,感到有些不能理解:“他……司空叔叔他,送你首饰?” “还是这么大一颗珍珠!” “奚未央”:“这有什么?” 它淡然的道:“这发扣也就是看着好看,又不是什么灵器。况且南境多海域,极盛产珍珠,值不了几个钱。——你要是喜欢,我改天舀一斛给你。” 顾鉴:“……” 这是值不值钱的问题吗? ——人有的时候,就是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一旦脑海中有了一个印象,就会控制不住的先入为主,顾鉴原本还当自己只有亲爹一个“情敌”,如今他却觉得天真。司空晏对待别人,与对待奚未央的态度实在是天差地别,简直可以称得上“纵容”,顾鉴不信司空晏对所有的朋友都是如此,而奚未央又凭什么如此特殊? 顾鉴瞬间就emo了。 “我不要。”情绪低落的顾鉴不管看什么都矫情,“师尊与司空叔叔的感情真好,那么多年过去,随手一拿,拿到的就恰好是司空叔叔送的珍珠。” “那倒不是随手。” “奚未央”解释道:“因为腰带是紫玉,所以我就想找个能配它的,这珍珠扣就很好。” ——只是恰好是司空晏送的而已。 司空晏这人从小见惯了各色珍宝,挑东西眼光还是很好的,他也不止是送奚未央,顾砚也总喜欢去讹他些别致却又不贵的小东西,这样的零碎的小礼物收得多了,现在又不常用,奚未央自己都记不大清,要不是顾鉴提醒,他还真未必能想得起来。 顾鉴:“所以,我爹他也送?” “对啊。”“奚未央”迷惑道:“那不然呢?他总不能只给我一个人吧?” 顾鉴:“……” 顾鉴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危机暂时解除。反正现在的奚未央和司空晏,几十年都未必能见一面,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而奚未央只觉得顾鉴的思维奇奇怪怪,“你该不会,是在担心你爹爹当年吃亏吧?” “怎么可能呢?——他可聪明着呢。” 司空晏就算是给他配个剑穗,顾砚都能在旁边叨叨叨的调侃半天。分明也不值几个钱。 奚未央有心想要这样吐槽,然而顾鉴的想法好像总是很容易拐到奇怪的地方去,奚未央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愣是没将上面那句话说出口,它有心想要转移话题,于是便问顾鉴道:“阿镜,你今天的功课完成了没有呀?” 顾鉴:“……” 顾鉴无奈,只得提醒这具第一天“做人”的傀儡:“师尊,今天还是十五元宵节。没有功课。” “奚未央”:“……哦。” “那,师尊带你在这里四处看看?”它又歪了歪头,此时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话说回来……阿镜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鉴:“……” 顾鉴心中默默的道,那当然是为了调——你。 不过真要说出口,他可不敢这样讲。与一句傀儡解释前因后果太麻烦,况且顾鉴也舍不得让这傀儡知道自己并非真人。这时候,蕴养心血操纵傀儡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 顾鉴心神暗动,他抬手,并指轻轻地点在傀儡的眉心上,告诉它:“不要去想这些事。师尊,我是你的阿镜,在未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将在此处与你相伴。这是你与师伯一致决定的。” “……” 傀儡的眼神空了空,它恍惚了一阵,方才缓缓地点头,说:“好。” 顾鉴见它仍未彻底回神,便顺势又哄骗了一把:“许久未见师尊了,弟子每日都在想您,……您不是也很想我吗?师尊,弟子认床,晚上若是换了地方,容易失眠,除非身边有人陪着。” 暗示到几乎明示,就连迟钝的傀儡都知道要点头,顾鉴一示弱,它就忍不住的心软,“好啊。” “我陪着你。” “陪多久呢?” 顾鉴又忍不住的迫上前一步,他原本想要捧住奚未央的脸,奈何顾鉴现在的身高,更适合按住奚未央的腰,“师尊不会半途而废的,对吗?” 半途而废? “奚未央”摇头:“当然不会。” “好。”顾鉴满意了,“那就一直陪着我。” ——就算是将来,被奚未央知道了,那也无所谓。 耍无赖又怎么样?他顾鉴就是缺爱。 这个最最真实,绝不会说谎的傀儡奚未央,给了顾鉴无尽放肆的勇气。 奚未央啊…… 他根本,就是那个最口是心非的人。 分明心疼,分明依赖,可在顾鉴的面前,他仍旧要端着师尊的架子,一面暗暗的欢喜于顾鉴对他的与众不同,一面又生怕这样的与众不同,会将两人牵扯勾连的太深。真真是活像个动了凡心,却又惧于清规戒律的“圣僧”。 可怜的紧—— 作者有话说:镜子:师尊,你的真面目已经完全暴露了,不要抵抗了! 师尊:??? 师尊:我看你是欠揍【核善的微笑】 N年前的三人小剧场 师尊:他就送我个剑穗,你都眼馋呀?又不值钱,至于成天说吗?烦死了 顾砚:???重点是剑穗吗? 顾砚:重点是我在磕cp啊! 说直男谁是直男…… 师尊,一个偶尔会羡慕别人成双成对,却总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单身这么多年没人喜欢的……呆瓜…… 第68章 躲在奚未央“私密宫殿”里的生活, 叫人快乐的好像是一个不真实的童话世界。顾鉴来到玄冥山十年,还从来没有像这几个月一样的轻松过。 当然,顾鉴该学的课程, 他仍旧还是每天都需要学, ——陆离已经把他全部的书,都搬去了木厅,只不过教导顾鉴的老师,又一次变成了“奚未央”而已。 总的来说,顾鉴现在的生活作息,和他当年在心渊境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截然不同的,是顾鉴每天堪称飞扬的心境。 ——没有办法, 全无伪装的奚未央, 实在是太可爱了。 以前顾鉴所见到的奚未央,堪称“演技惊人”,不论他心里怎样想,面上哪怕是硬着头皮装, 他也一定会维持住自己沉稳的“人设”。 诚然, 顾鉴其实很早就能感觉得到, 奚未央或许是有一些“表里不一”, 然而, 他从来也不知道, 奚未央的表里不一,何止是仅仅“有一些”?——他几乎是为了自己的责任,强迫自己去伪装成一个与他过去近乎截然不同的人。并且,在这样日复一日的“习惯”中,或许就连奚未央本人, 都已经快要记不得,从前那个恣意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何等的鲜亮潇洒。 二十多年的时间,竟能令人如此巨变。顾鉴细算着奚未央的年龄,恍惚间居然觉得,奚未央自从当上了玄冥山首座之后,他的人生,好像就此与从前,划开了两世。 从前的奚未央啊…… 他分明就是骄傲、毒舌,爱漂亮会打扮,热衷于尝试几乎一切新鲜的事物,——凭借着惊人的天资,奚未央仿佛不论做什么,都能够很轻易的就成为佼佼者。——老天爷在他的前半生,是何其的厚爱他。 这样娇矜聪敏的人,……顾鉴如此再想一想,便丝毫不觉得,陆离将奚未央当作稀世珍宝似的护着,而顾砚与司空晏又待他那样的特殊例外,是有什么好稀奇的了。人总是会下意识的偏爱与向往美丽强大的存在,奚未央就好像是这样一类存在的具现,如同趋光的飞蛾扑火一般,令人无法抗拒。 只要是能够让他开心,纵是上九天摘星揽月,那又有何妨呢?世人都笑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却不知真要是到了“褒姒”的面前,那些嘲弄之人里,究竟还能再出来多少个同样乱智的“昏君”。 …… 奚未央其实很爱漂亮。 这一点顾鉴从前有所直觉,在来北辰阁的第一天得到了验证,而后续的日子里,天真傀儡版本的奚未央遵循着本心,在顾鉴的面前肆无忌惮的将自己的精致发挥得淋漓尽致。 奚未央真的很会打扮,从衣衫配饰到各种发型,他每天都能不重样的更换,甚至有的时候他心情好,顾鉴睡过午觉起来,奚未央已经又换了一身装扮。顾鉴一开始,将奚未央这样的变装行为归结为打扮“娃娃”,然而时间一长,他则更加认为,自己简直就是每天都在开盲盒。 ——请问这位少年,你今天丢的,是红色的师尊,还是白色的师尊,还是……色的师尊呢? 顾鉴:小孩子才做选择题,以上我全都要。 顾鉴从前没有谈过恋爱,但他也曾听闻过女孩子化妆打扮颇为费时,值得一提的是,奚未央打理自己的速度向来迅速的惊人,——顾鉴一开始时十分震惊,后来他大概猜到了些缘故,……或许、可能、没准,是因为奚未央他不化妆吧? 只是穿个衣服梳个头什么的,好像的确是不太费时? ……唔。 谁知道呢。 似奚未央这样宛如开了挂一般的存在,他不管做出多么令人惊异的事情,顾鉴现在大抵都能够心态平和的接受。——做人,就是要学会理解和接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哪怕那是一条鸿沟。 但是至少,他每天都在缩短着距离。 …… 顾鉴就这样开了几个月的盲盒,几个月后,奚未央好像已经不能够再满足于只摆弄他自己了。重点转移,奚未央开始对着顾鉴那几身轮换穿的衣服和万年不变马尾,横挑鼻子竖挑眼。 “你也那么大个人了,怎么平日里穿起衣服来,就那么不讲究呢?”奚未央上下打量着顾鉴的日常黑白灰,越看越叹气,“好端端一个少年郎,硬是要把自己弄得这样老气横秋。不念呢?不念也这样吗?你们两个人啊……就这样照顾自己吗?” “清思怎么也不提提意见!” 顾鉴:“……” 顾鉴沉默了。 好家伙,沈清思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要知道,别说顾鉴和沈不念热衷于方便的黑白灰,就连沈清思她自己,同样也是如此啊! 顾鉴一时无语,想要解释时,奚未央却已经动作迅速的一道传令送出去了,顾鉴想制止都来不及,“……师尊!” “你发了什么!” “没什么呀。”奚未央的表情很无辜,他说:“我就是告诉清思,说你的衣服穿得都久了,也不大好看,让她空闲时给你带一些过来,——哦,对了。须得是颜色鲜亮些的。” 顾鉴:“……” 顾鉴替沈清思在心里“谢谢”奚未央。 …… 沈清思是知道奚未央闭关未出,也知道此刻北辰阁中的师尊,仅仅只是一具傀儡的。 所以在她接到来自于“奚未央”的传令时,沈清思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传令的内容,而是诧异于“奚未央”究竟是从哪里给她发的传令。 ——难道是奚未央真的出关了? 沈清思心中先是一喜,而后便飞快认清了现实,——这绝不可能。 奚未央若是出关了,她绝对会是第一批得知消息的人之一,而现在,陆离未动,几位师叔们也都全无反应,奚未央给她传令,说的却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论怎么看,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十分的怪异。 且不说那北辰阁里,藏着奚未央的傀儡,便是不去管那死物,顾鉴毕竟是她活生生的师弟,沈清思将那传令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是越看越慌,只生怕北辰阁里出了什么意外,她焦头烂额之下,也顾不上冷静的思考了,立即便带上了自己的灵剑,赶往了北辰阁第六重。 *** 顾鉴见到沈清思的时候,他几乎都不敢认眼前的人。 “……师,姐?” 沈清思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长剑,与迎出来的顾鉴在紫玉台上沉默对视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精神,冲着顾鉴点了点头道:“是我。……阿镜,你这里,一切都还好吗?” 顾鉴:“都挺好的。师姐不必牵挂我,我在这里天天吃师尊做的饭,自我感觉还胖了些呢。” 沈清思蹙眉:“……师尊?” “是。” 顾鉴上前两步,靠得沈清思近了些,他在她耳畔低声道:“师姐,这傀儡体内有师尊的一道神识,所以它其实……既不是师尊,也可以算作是师尊。” “竟然如此么?” 沈清思没有想到,奚未央和陆离为了让那傀儡能够更加“真实”,居然不惜抽分一道自己的神识出来。如此,那傀儡能够以奚未央的神念发给她传令,便是无比正常的事情了,只是那传令中说,要给顾鉴准备颜色鲜亮的衣服,不知道又是什么缘故? 顾鉴:“……” “其实也没有什么缘故……” 顾鉴自己倒是不介意做奚未央的换装娃娃,只是在沈清思的面前,奚未央的“真性情”委实不太好解释。于是,顾鉴便只说:“总归我现在也是长个子的时候,如此几个月过去,衣服本来也有些紧了。师尊看我来来回回总穿那几身衣服,就同我开玩笑呢。” 这倒是符合奚未央平日里偶尔毒舌的属性。沈清思近日来严重透支,凡是大脑可以不转或少转些的事情,她基本都会先本能地将之“放在一边”,沈清思晃了一会儿神,迟钝的信了顾鉴的话,她似自言自语的嘟哝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突然收到师尊的传令,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你们出了什么事。” “没有。我与师尊一切安好。叫师姐担心了——” 沈清思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面色苍白、眼底青黑不说,甚至就连嘴唇都有着明显的干裂起皮,虽然她已经在很努力的集中精力了,但却仍旧常常不由自主的走神,这一切,无不在提示她已经濒临极限了。 眼看沈清思摇摇欲坠,顾鉴赶紧扶住了她,担忧的问道:“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最近的公务过度繁忙了?可是不应该啊! 说的不好听一些,玄冥山就算是事情再多,上面也还有陆离他们几个分担着,沈清思严格来算,仅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学徒”。她日常所处理的事务,大多是在为师伯师叔们打下手,做一些不大容易出错的琐碎事。要说忙碌疲惫,那是肯定的,可透支到这种程度,未免太过于离谱。 且顾鉴留意观察沈清思,她虽然精神状态极差,但却并没有受什么伤。既然不是累出来的,又没有受伤,那么能够如此牵动沈清思心神的,也就唯有一个沈不念了! 顾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的心脏瞬间好像被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顾鉴紧张的急问沈清思:“难道是师兄有什么事吗?!” “不念……” 听见顾鉴提到了沈不念,沈清思那再次无意识飞散的神思,终于又缓缓地集中了起来,她强打起精神,转头看了一眼此刻正搀扶着自己,个子已然要比她更高出了些许的小师弟,无法克制的又联想到了尚且昏迷未醒的沈不念,——师尊闭关,对于陆离这个师伯,沈清思多的是敬与畏,因此在陆离的面前,沈清思就算是再崩溃,也须强逼着自己,不敢有半分失态。可现在、可现在…… 当着顾鉴的面前,沈清思再也控制不住,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压垮了,铺天盖地的委屈与恐惧如同浪潮一般席卷而来,仿佛要将她彻底的淹没再溺毙。沈清思紧咬着牙关,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忽然就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紧接着,她的耳中听见了自己痛哭的声音。 “阿镜,你知道吗?……不念,不念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最近家里事比较多~不过好消息是,我外公明天能出院了! 镜子和师尊每天在神采飞扬,师姐好像一个大冤种哈哈哈 沈不念:躺平,勿cuo~感谢在2023-01-13 22:30:54~2023-01-15 22:1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达梅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顾鉴那忽然意识到有可能发生的, 并且是他目前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事情成了真。 沈清思已经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今她所有的痛苦全都一股脑儿的宣泄出来,直哭了许久才停歇。顾鉴为沈清思温了一壶水, 渐渐缓过劲儿来的沈清思捧着水杯小口小口的咽, 身体仍旧在痛哭的余韵下轻微的颤抖,她再度不可控的放空了片刻神思,方才开始慢慢的向顾鉴讲述起了沈不念遇袭的来龙去脉。 “就在大约半个月前,不念他接下了一个悬赏任务……可这任务,原本不是他的。” 就如同顾鉴在小说中所看见的剧情一样。此番事态发展的顺序同样是:x师妹收到了家族传信,被告知祖父病危速归, 于是她开始了四处求人,想要转让掉自己手中无暇完成的悬赏任务, 又同样因为这个悬赏任务既日常又耗时, 许多人懒得离开玄冥山跑这一趟而无人愿接。——与书中剧情唯一也是最大的差别,只在最后一环接下任务的人身上。 原小说中,顾鉴因为不合群,再加上那段时间他手头恰好空闲, 于是便一时心软, 接下了这师妹的悬赏任务。而现在阴差阳错, 沈不念因为顾鉴的离开, 每日里都无聊的很, 又正巧他那段时间也没有接其他的悬赏任务, 那么他会接下这师妹急于转手的任务,就可以说是情理之中了。 一来,沈不念一直都是个单纯地好人,他看见小姑娘急成那样,首先就已经相信对方并且心软了。除非是沈不念真的忙到分身乏术, 否则按照他的性格,他十有八/九会选择帮忙。二来,顾鉴这段时间离开了一叶院,沈不念失去了他下课后一起吃饭斗嘴互殴的“室友”,短时间内可能还好,如此几个月下来,他肯定会觉得无聊,那小师妹的悬赏任务,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有着种种的不好,譬如可得积分不多,却需要耗时三四天,而且还要离开玄冥山,去附近的小县城等等……然而,这所有一切对于别人而言的“麻烦事”,对于正处于无聊状态的沈不念来说,无一不是正合他的心意。 ——积分不多无所谓,重点是这任务不费脑子,没有技术难度,还能出门溜达。简直就是浪费时间的绝佳。 沈清思道:“我以往同你们说过,凡是你们执行离开玄冥山境内的任务,都需要告知我一声。可这一回,不念大抵是觉得这任务太简单,后勤类任务没有危险性,所以就没有告诉我,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已经……已经是死里逃生,全身是血奄奄一息了!” 按照那个悬赏任务,沈不念所需要做的事,仅仅只是带着申领的灵石前往那个小县城,然后协同那县城中修行的小家族,一起加固周围抵御妖兽的城防结界就可以了。事情虽然琐碎,但这事儿确实不需要废脑子,没有太大的难度,按照正常节奏,沈不念只需要劳累几天筋骨,就可以回玄冥山交令了。 然而就像是原著的男主深夜“咯噔”一样,就在最后一天的夜晚,沈不念也突然惊醒了。 却不是因为他同样心有所感,而是源于奚未央所赠寒玉胄长命锁的保护,——如果不是那寒玉胄替沈不念挡下了一道致命攻击,沈不念早已经在梦中赴了黄泉。 沈不念不知道那些深夜想要杀了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才会这样做。黑暗奔逃之中,他只隐约听见了几句用过隐藏术后嗓音失真的对话: “该死,不是他!” “谁知道他身上带着寒玉胄!” “不能让他跑了,否则——” 否则会怎样,沈不念不清楚,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不逃、不反抗,落到了那几人手里,他将必死无疑。 沈不念还不会御剑,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灵剑,他只能发疯拼命的将身法运转到极致妄图逃命,然而他的机会,也就只有他最初因为寒玉胄而惊醒时,趁着那几人愣神时的一刹,即便沈不念已经趁着这一刹那,破窗而出飞速逃命,可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残忍的几乎不给他半点机会,——凭那几人的实力,想要追上沈不念,实在是易如反掌。 于是沈不念就只能选择和他们拼一把,也不知是否是觉得他这样无谓的挣扎有趣与可笑,那几人竟然也没有急着将他一击致命,反而是如同猫逗老鼠一般的欣赏着他穷途末路之时生命渐渐流失的模样,直到沈不念濒死时的最后一击—— 寒玉胄长命岁彻底破碎,魂与香意浮动,如勾弦月之下,苍白色的骨剑虚影悬浮于夜空,霎时间,似有浅绯色的红尘在几人之间弥漫开来,于月光下诡异而妖娆。 “……这是?” 在几人尚且还在抬头仰望着那骨剑虚影之时,其中一名黑袍人已然咒骂了一声,他旋身变御剑而走:“这便是那杀剑红妆——红妆剑下必现白骨,不走就来不及了!” “诸位好自为之吧!” 说罢,话音未落,他人已御剑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而那剩下的几名黑袍人,虽从未见过红妆,却无人不曾听闻过此剑之凶名,他们身体本能的恐惧反应远远要快于大脑思考,纷纷召出灵剑欲逃。然而正如那最先认出红妆之人所说的,杀剑既现,其下必要有一具白骨,——哪怕它只是一道剑意。 最后,那几人中究竟谁是那个倒霉蛋,沈不念不知道。他凭借着意志力从昏死状态下转醒时,已经是黎明了。 红妆剑影消失不见,黑衣人们也都消失不见,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噩梦——如果沈不念不是全凭一口气撑着的话。 他如同倒豆子似的给自己灌了好几瓶灵药,又狂吸了数块上品灵石,沈不念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伤势,并不宜再运转灵力,否则将会对他体内重伤寸断的灵脉造成更严重的伤害,可是没有办法,他必须要尽快的回到玄冥山。也只有回到玄冥山,他才可以彻底保证自己的性命安全。 沈清思说起沈不念那完全拼着一口气逃回来所受的罪,就又忍不住低声的哭了起来,“万幸师尊在赠与我们的寒玉胄中多存了一道剑意,这才救了不念的命。不然,不然他早已经……以那些人的穷凶极恶,必定不会留下痕迹,阿镜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不念差点儿就要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就怕极了,一刻也不敢闭眼,既怕做噩梦,又怕醒过来,其实现在的一切才是梦……” 沈不念死里逃生回到玄冥山之后,便再也支持不住,直接昏死了过去,陆离亲自替他疗伤,发现沈不念体内伤势之重,周身灵脉几乎废了大半——他本就伤重,再这样透支生命里似得奔回玄冥山,以至于伤上加伤,纵是陆离这个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见了都皱眉。 倒也不是治不活,主要是沈不念的灵脉伤成这样,即便是他能一寸寸的重新给他接好,沈不念将来于修行之路上,只怕也艰难的很。 “这……” 顾鉴光是听沈清思叙述,都觉得心惊肉跳,——按照陆离的说法,那沈不念将来,岂不是就相当于……废了吗? 可这,分明本该是他所应该承受的命运啊!与沈不念又有何干呢? ——该发生的所谓“剧情”,难道就真一样也逃不掉,即便不发生在顾鉴的身上,也注定会令无辜之人承受无妄之灾吗?! 诚然,沈不念的天赋的确是没有办法与沈清思和顾鉴比,但他们两个人的天资,属于是天花板级别的,说实话比较意义并不大,只单论沈不念本人的话,他其实真的很优秀,如果不遭此番劫难,来日他定也能成为天一境的修士……顾鉴心乱如麻,又愧疚难当,他的双手冰凉,牢牢地攥握成拳,竟然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顾鉴强迫自己艰难的看向沈清思的脸,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小心翼翼:“那师兄他以后、以后……” “以后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说吧。” 沈不念遭此大难,沈清思反倒是看开了些。她只当顾鉴神色有异,是因为担心沈不念,所以还心疼的拉过了顾鉴攥紧的拳,一点一点轻柔的将他收紧的的手指打开。沈清思道:“师伯说了,不念这次若能挺过去,之后再拿天材地宝的灵药温养着灵脉,继续维持在现在的化一境不难,身体也不会有很大的问题。只是若再想修行破境,这辈子,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阿镜,你不用这样难过,在生死面前,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唯一只盼着不念醒来后,能好好地养好身体。玄冥山不差养他一个人,师尊又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不念自己性子也乐观……除却修行以外,还有很多事情是他未来可以做的……我现在,只盼他能平平安安,无伤无痛的好好活着。” 经此一遭后,沈清思几乎已经对沈不念没有其他任何的要求了,只求他能平安康健,幸福喜乐。 顾鉴听了沈清思的话,同样祈祷似的低声自语道:“会好起来的,师兄一定会好起来的……师姐,师兄到现在还没有醒么?” 沈清思道:“之前醒过,因为要接续灵脉,他又生生的熬了几日抽筋剥骨似的痛,现在好不容易捱过去了,他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透支的很严重,于是又已经昏睡了一日一夜。师伯说,最迟明早,他总该醒了。” “那就好……” 听见沈不念已经没有大碍了,顾鉴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沈清思所说的那“抽筋剥骨”似的痛,多少又有些刺激到了顾鉴突突跳动着阵痛的脑神经——总不能这样的事件转嫁,连他五年后的挖丹田抽灵脉也一并转嫁了? 顾鉴越想越是心惊,目前却也只能安慰自己,男主的剧情是挖,沈不念的遭遇是接、是为了救命。虽然同样很痛苦,但至少……至少,他一定能够好起来。 顾鉴心神纷乱,心脏嘭嘭直跳。他问沈清思:“师姐,我觉得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有神秘修士围杀我玄冥山首座弟子之事非同小可,师伯师叔们如何说?他们可有细查?” 沈清思点头:“怎么可能不查呢?却就是越查越没奈何。那小姑娘其实在回过家之后,很快就返回了玄冥山,因为她的祖父根本就没有病重,——她所收到的那封家中传书,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反派的逻辑:哦豁,骗错人了,来不及了,灭口吧……灭,灭不了,翻车了┓( ` )┏ 沈不念:我没惹你们任何人。【手动再见】 第70章 如果站在陆瑶瑶的视角去回顾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应当是这样的—— “我在上午的时候,接下了悬赏任务。然后到了中午,我忽然接到了家中的传书, 说是我的祖父突然病重……其实, 我当时也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敢相信,因为我家祖父身体向来很好,修为虽然一般,可他年纪才堪堪百岁,怎么也不至于就……” “可我那时,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一看见消息,就着急的不得了, 满心里想的都是要回家。” 于是, 她说,几乎整个下午,她都在求人,能够接手她的悬赏任务, 直到她遇见了好心的沈不念。 “这样听起来, 事情在那位陆师妹身上, 好像的确是没有太大的问题。”顾鉴猜测, “那她是直到回了家, 方才发现自己是被骗了?” 沈清思道:“从她的记忆来看, 是这样的。” 顾鉴一下就听出了沈清思话中的重点:“从她的记忆?” “是。” 沈不念在外几乎丧命,如此重大之事,要查问之时怎么可能只查问陆瑶瑶这一个当事人呢?沈清思对顾鉴道:“这位陆师妹,平日里也有几个极交好的姐妹,我们同样询问了她们那天的情况。阿镜, 你猜她们怎么说?” 顾鉴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胡乱揣测。于是,他只试着问:“是那陆瑶瑶说谎了?” 沈清思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沉默了片刻,方才说:“也不能说是她撒谎,只不过,她脑海中的记忆,与那日的实情,几乎完全对不上。” 在陆瑶瑶的认知里,她是上午就去接了悬赏任务,而实际上,那天上午她一直都在上课,从早上离开住处到中午吃饭,陆瑶瑶一直都与她那几位好友在一起,从没有离开过相互的视线,直到饭后的午休时间,她们才道别各自回了房间。 沈清思继续道:“午休结束的时候,陆瑶瑶迟迟不出现,她那几位好友觉得奇怪,就去了她的房间找她,据他们所说,陆瑶瑶那个时候一直伤心的在哭,说是她的祖父病重了,她得赶紧回家,于是那几个小姑娘便一道安慰了她一会儿,为了能让她快些走,她们还帮她去向下午阵法课的先生告了假,” 这一段应属实情,教导先生和其他弟子们也都能作证,他们在那天下午,都没有见过陆瑶瑶。且除却需要批假的先生之外,其他弟子根本不清楚陆瑶瑶究竟是因何而回家,毕竟这是她的私事,陆瑶瑶的几位好友自然不可能到处去宣扬。——是以,在陆瑶瑶记忆中的,她到处求人帮忙接任务这件事,其实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沈清思:“她错乱的记忆并不止这些。陆瑶瑶说她是上午就接了任务,但实际上她直到临近阵法课结束的时辰,才前往事务阁,事务阁执事对她的印象很深刻,因为她一去,就询问是否有外出的任务,——像你们这样年纪的弟子,一般都不太会接外出任务,因为悬赏积分高的你们没有能力去接,而有能力完成的那些,一般又都很鸡肋,所以陆瑶瑶最后挑挑拣拣接下的那个任务,属于是在事务阁很不‘吃香’的类型。以至于就连执事都觉得她奇怪,将这件事记得清楚。” 顾鉴顺着沈清思所说的话,将那天发生的事情重新整理,“也就是说,在那天上午,陆瑶瑶还是正常的。她应该的确是在中午的时候接到了‘信’,此后神志受到影响,下午的时候去事务阁接了任务,等到师兄他们一下课,她就很有目的的找到了师兄,而非是到处去问询?” 沈清思点头。她说:“至少就目前查问下来,除了不念以外,那天下午再没人见过她。” “目标竟能这样明确?!” 顾鉴觉得奇了,“这究竟是她的神志真的受了影响,还是她根本就是在撒谎?” “她说谎的可能性很小很小。”沈清思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顾鉴道:“是赵师叔问的,用了迷心局。陆瑶瑶于幻境中重现了她记忆里一切的经过。——她对此深信不疑,即使那些事根本就与事实大相径庭。” 既然是赵玄柯亲自问的,那应该确是可信的。陆瑶瑶被人“催眠”,从而记忆错乱,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玄冥山若要调查这件事,最重要的线索就是陆瑶瑶,偏偏陆瑶瑶所能够提供的线索,也仅止于她被那封所谓的“家书”催眠,可这封“家书”是谁寄的,没有人知道,且从陆瑶瑶在幻境中的记忆来看,这封催眠哄骗她的“家书”,在她阅读过后,就已经自动焚毁了,令人全然无从着手。 顾鉴心想,难怪陆瑶瑶这小姑娘,在原书中再也没有出现呢。——男主感受到了“咯噔一下”,说明那些神秘人的阴谋已经达成了,而陆瑶瑶被催眠,从她心急火燎的回到家中,意识到自己被骗后,又赶忙回了玄冥山这一点来看,她心中必定是觉得惶恐不安的。 后来,男主平安回到玄冥山,对于陆瑶瑶而言,她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但与此同时,陆瑶瑶一定也希望这桩怪事就此揭过,不要再被任何人提起。男主本身就性格孤僻,陆瑶瑶又怕多生事端,在这样的巧合之下,陆瑶瑶自然会尽可能的降低自己在男主面前的存在感,——于是在读者的眼中,她可不就是成了个“只出现一次”的NPC了嘛! 在此之前,顾鉴从未想过,原来他曾经以为只是“无需着墨”,亦或是“被作者所忘记”的,不起眼的小事情,身临其境细细推敲之下,其中逻辑,竟然能够如此的严丝合缝。 ——这究竟是那所谓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天道”,在冥冥之中补全了设定。还是说,此方世界中所发生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什么人为创造的“小说”? 只有在真实的世界之中,才会每一个人都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人生与故事。不需要“天道”去为谁找补,两人相识相交即为因果,哪怕只是擦肩而过,或许,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们早已经成为了某件事成功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穿越”来到此方位面十年,顾鉴不止一次的产生过“这里是真实的”这样的感觉,然而他仍旧总会以男主自居。直到此时此刻,又一次意识到“真实”的顾鉴,忽然恍然大悟——如果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劳什子小说、如果这里根本就是绝对真实的世界,那么在“真实”之中,又是哪来的“男主角”呢!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主角。 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他顾鉴的确是天赋异禀,的确是相貌堂堂,可是放眼世间,如他一般的人从来不少,他们每一个人的人生经历,若拿出来写都将会是一部跌宕起伏的小说。——他顾鉴其实根本就不特别。 如今,顾鉴再想一想自己先前因为小说剧情而惶恐不安,甚至是疑神疑鬼,只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无知的自大。 蝴蝶已经煽动了翅膀,命运的轨迹,又怎么可能还会按照【既定】运行? 顾鉴好像知晓未来,也天真的以为自己知晓未来。——却原来如玩笑一场,没有人能够看透天命,他终究对此一无所知。 *** 紫极殿下。 张衍辰一阵阵的低咳声在暗宫之中空洞的回响,陆离沉默的立在一张石床前,而那石床之上摆放着的,正是一具完整的,不见丝毫血肉的白骨。 “你的身体不好,我本不欲将你唤来这压制灵力的地方。” “师兄言重了,咳咳咳,咳咳咳咳……” 张衍辰看起来,好像比几年前要更瘦了些,他无甚血色的脸颊微微凹陷,衣袍穿在身上,总是显得过于宽大不合尺寸。陆离皱眉盯着张衍辰掩唇咳嗽时露在外面的那截手腕,只觉它纤细脆弱得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折断,“师弟……” 陆离忍不住的怀疑:“我为你练得药,你真的有每日服用吗?” 张衍辰:“……” 张衍辰点头,他很确定的答:“每日都用。” 陆离:“当真?” 张衍辰:“当真。” 陆离于是不再追问,他只是淡淡的道:“你肯每日按时用,我也就放心了。——我知道,你不信医药,只信命数。可我是个大夫,眼睁睁看着你如此病弱,总是希望你能好起来些的。” “毕竟,你好了,玄冥山和北境,才会更好。” “是。”张衍辰答应道,“我心中有数。” 这话多半是敷衍,不过陆离也无所谓,相比于张衍辰的身体,他更加担忧的,还是奚未央。 自从在沈不念处得知,奚未央在寒玉胄中存了红妆剑意后,陆离便亲自前往沈不念遇袭处附近搜寻,终于在几十里外的一处林间,寻见了这具散发着魂与香的神秘人遗骸。 张衍辰鲜少有机会能见到陆离这样担忧与沉重的一面。 陆离说:“我很担心未央。” ——伪造的家书、精神催眠、有目标的寻找奚未央的弟子、与十年前相似的黑袍神秘人,还有……他们找错人了。 所有这一连串的讯息,无不指向了唯一的可能,——他们原本想要找的人,根本就不是沈不念,而是恰好正藏在北辰阁的顾鉴! 当年,那些神秘黑袍人杀了顾砚夫妇,伤了奚未央。如今十年过去,他们再度出现,想要伤害顾鉴,却最终阴差阳错的害苦了沈不念。至于将来…… 只要顾鉴安然无恙,陆离就有理由相信,那些神秘黑袍人,一定还会再有“下一次”。 “……你知道的。”陆离似乎是思量了许久,方才很慢很慢的说:“未央是有一点疯的。” “他现在在闭关,可他总有出关的一天。” 陆离又沉默了片刻,“等他出关了,发现自己的徒弟被人害成了这样,我怕他会出事。” 张衍辰闻言,却是道:“师兄所担心的,仅仅只是如此吗?” “我还以为,师兄心中的忧虑,应会更加辽阔些。” 陆离:“……” 陆离淡淡的道:“一样的。” “在我心里,未央安然,北境便安然,天下皆安然。” 张衍辰:“然而天下风起云涌,苍生作棋,你我皆早入了局中。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一如开始的棋局便无法停止与逆转。——大师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与其逆势而为,不如顺其自然。” “忧思过甚,终不过是损耗己身,于天命有何意义?” 陆离:“……”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陆离忽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说:“有道理。” 可若是在奚未央与北境、天下之间选择,陆离还是更加想要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张衍辰:“……” 张衍辰说:“天意从来也没有答案。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师兄,我只能够告诉你,在漫漫时间之下,一切的功与过都将被湮没。是与非人心自辨,恩同怨终归尘烟,如生如死,只是一个必然的过程而已。” “人皆如此。”—— 作者有话说:陆离:那该怎么办呢! 张衍辰:啊呀,大师兄你太较真了,既然该发生的总会发生,那还挣扎什么,躺平就好了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离开暗宫, 张衍辰脚步匆匆的走出紫极殿,——那样极阴极寒,专门克制高阶修士的地方, 实在不适宜他这样身体的人久呆。不过是半个时辰都不到, 张衍辰已觉全身疼痛,那些阴冷的寒气,好像一丝一丝的要从他的骨头缝里面渗出来……张衍辰忍不住的无声苦笑了一下,他想,或许陆离给他炼的药,该吃还是得吃, 虽然并治不了命,但至少, 可以让他的身体状态好一些。 虚幻的安慰也是安慰。 否则, 似他现在这样,一日日的衰弱下去,却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死期未至,只能每天有气无力的继续煎熬着, 还真是……生不如死。 “今生也只得如此了, 有福气来世再修吧……” 世人皆道他是可以“通天”之人, 却不知相比于这“通天”之能, 张衍辰最大的所求, 竟然只是一具平凡健康的身体, 至于未来,张衍辰真是半点也不想去提前预知。 ——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说什么世事无常,到底逃不脱因果二字。先人种下何种的因,后人便结出何种的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一场数万年前便存下的孽因, 如今到了他们这一代,终于就要收获最后的恶果,虽然注定了山雨欲来,前路将会是滔天风浪,但这却就是不幸的他们的宿命。 没有人,能够逆写生死;更没有人,能够改变未来注定的结局。 一如他批奚未央的那一段孽缘,——那小孩儿尚在母亲腹中之时,曾无知无觉的替奚未央挡了一劫,这便注定了因,而他们此后的情怨纠缠,说的不好听些,大可以当是奚未央以身抵债,来偿还前因的孽果。这也就是为什么,张衍辰明知他们是师徒,一旦私情叫人知晓,定当千夫所指,却还是强忍着尽可能不去干预,只是稍稍有所隐瞒的原因了。 既然该来的“果”一定会来,倒不如叫他们随缘,一味地干预阻止,没准将会招致更大的“劫”。再者说,当年张衍辰在纠结过后,也算是想明白了,奚未央那么大一个人,如果不是自己愿意,难道就凭顾鉴,还能强迫得了他不成? 两厢情愿的事情,随他们去调弄吧。张衍辰也不敢多算,算多了一来伤身体,二来辣眼睛,三来很有可能冲击三观,奚未央倒是身体好,老房子着火噼里啪啦的烧,他这副病恹恹的躯壳,可禁不住这么刺激。 张衍辰如是腹诽着,脚步才迈出了紫极殿不远,便听身后一声唤道:“张师叔?” “?” 张衍辰回头,看清来人后,他便一点头:“清思。” “怎么突然来北辰阁了?” 沈清思向着张衍辰弯身行了个礼,答道:“顾师弟在第六层已经住了几个月,他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过去,衣衫都不大合身了,师尊叫我再给他送些来。” “这样啊。”张衍辰微微点了点头,他又咳了两声,问沈清思道:“你见到你‘师尊’了?” 沈清思迟疑了片刻,却还是坚持道:“现在……还是先不见了吧。” 即便傀儡有奚未央的意识,他们此刻相见,也没有太大的意义,——这具傀儡,帮不了她任何的忙。 张衍辰如何能猜不透沈清思的心思。他也不介意,“这些都是小事,顺着你自己的心意来便好,你师尊不会怪罪你的。——对了,你弟弟现在情况可好些了?” 沈清思:“好很多了,陆师伯已经为他重续了灵脉,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又如往日一般了。” 张衍辰闻言,微微颔首道:“如此便好。清思啊……” 张衍辰似是意味深长:“不要急于一时。会柳暗花明的。” 沈清思:“……!” 柳暗花明? 张衍辰可通天意之人,他口中的“柳暗花明”指的会是—— 沈清思不敢胡思乱想,唯有长揖拜谢:“愿如师叔所言,沈清思感激不尽。” *** 顾鉴回到秘密宫殿的时候,奚未央正坐在空中花园里作画。 顾鉴和他在一起呆了那么久,对于奚未央的习惯早已经了如指掌,但他却还是故意装可怜道:“师尊叫我好找。” 奚未央没有回身搭理他,只是问:“你见到清思了?” 顾鉴缓步走到了他的身后,说:“是。” 奚未央原本稍稍俯身,他此刻略站直了些身体,顾鉴却是忽然从他的身后伸手臂,环抱住了奚未央的腰,顾鉴的脸靠在奚未央的后肩处,整个人都好像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慌乱无措之中。 奚未央问:“阿镜,你怎么了?” 顾鉴难得在奚未央面前如此直白,他的声音带着些闷闷的鼻音,说:“师尊,我害怕。” “……” 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奚未央转过身来,重新抱住了顾鉴,再一次的认真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还是说……清思和不念出了什么事?” 原本被顾鉴糊弄得整日里稀里糊涂的傀儡,在察觉到异常的时候,仍旧还是能在瞬间变得清醒又聪明的。顾鉴无法向他解释一切的来龙去脉,更不敢轻易对着他说,沈不念是代他受难,那些人是找错人了,他们的目标原本应该是顾鉴……这些话顾鉴都不能乱说,因为奚未央以后收回神识时,他能知道。 既然顾鉴身为局中人,他就不该说出任何“上帝视角”的话来。一是顾鉴现在不敢,而是他不能。祸从口出,万一不慎说漏了些什么,以奚未央的聪明,他肯定能察觉得到异常,到那时,免不了又是一番无谓的纠缠。 于是,顾鉴只能说:“师尊别问了。” “再问下去……” 顾鉴本就情绪低落,因此胡诌听起来也显出了几分真实性,他伤感的道:“师尊若再问,弟子怕都要掉眼泪了。” 奚未央:“……啊?” 顾鉴道:“师姐和师兄没事,不信你问师伯。我,我只是……” 要顾鉴现编一个能让自己情绪如此动荡的理由,着实是有些为难,编什么好像都不够格,过不了他自己心里的那一关。顾鉴不由得烦了,索性道:“师尊我没事,我就是突然矫情而已。” 奚未央:“……” “矫情?” 奚未央点头,他对顾鉴说:“你或许的确矫情,但大多是装的。” 作为一个日常“脸盲”的人,顾鉴其实并没有过于丰沛的情绪,他鲜活的一面几乎只表现在他最亲近的人面前,——尤其是在奚未央的面前,顾鉴时不时的就要“作”一下。放在十年前,奚未央还会当回事的去哄,至于现在,习惯成自然,顾鉴就算是在他的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奚未央都能照旧泰然处之。 然而,前提必须是,那些个“矫情”,都是顾鉴装出来的。 如果成了真,就一点儿也不有趣了。 奚未央问顾鉴:“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顾鉴也问奚未央:“一定要说出个缘由来吗?” 奚未央不置可否:“你这次不说,我今后就再也不问了。” 顾鉴:“好,那我就说。——师尊,我怕我的心上人将来抛弃我。” 奚未央:“?” 顾鉴的重点在“抛弃”,而奚未央却只为一个词皱眉,“心上人?” “你有喜欢的人了?”奚未央好像有些不敢相信,他一连声的追问顾鉴:“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从来也没有同我说过?” 话一出口,奚未央自己也觉得离谱,他颇有些莫名的喃喃道:“不对……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呢?”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何况是少年人的“喜欢”这样私密的事情,顾鉴的确是没必要跟他讲,要是事事都说的话,反而才会显得奇怪吧? ……真的是,好奇怪。 奚未央回过神,随手将画了一半的画团成了团,再指腹一摩挲使了个小火咒,顷刻间便将那画纸烧得连灰烬也不曾剩下。顾鉴全未料到他会突然这样做,抢救不及,可怜那副画也不知都画了些什么,还未作成,竟已经不复存在。 “师尊这是做什么?”顾鉴觉得遗憾,“我都还没看见……” 奚未央却很随意的道:“画的不好。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不慎落了墨点在上面,画毁了,留着也无用。” “这样吗?” 正如奚未央说的,画已经毁了,他的话是真是假,除了他自己外无人知晓。顾鉴只能建议:“那师尊不如,再画一张?” “这一回,弟子一定安安静静的呆在旁边,绝不发出半点儿声音。” 奚未央:“不要。”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今日的我是一个都不沾,注定了做什么都做不成。”奚未央轻轻地擦试了下指间残余的那点灰烬,他颇为摆烂的道:“既然如此,还废什么功夫?改日再说吧。” 说完,他便不再管顾鉴,兀自一个人到窗外延伸出去的一块石台上,化出张软塌来躺下,顾鉴跟出去,又见奚未央从那软塌的床垫下摸出本书来看,顾鉴走近,在软榻前跪坐下来,一字一字慢吞吞的念出了那本书名:“风、月、令?” “师尊还看这种类型的话本?” 该不会是什么有色书刊吧? 奚未央坦然道:“什么叫这种类型……话本不都是这几样题材么?无外乎是些情情爱爱、灵异志怪,消磨消磨时间而已。”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说得哑住,他仔细想来,这个世上的话本,好像的确就如奚未央所说的,不是和人谈情说爱,就是和非人谈情说爱,再有些就是纯粹猎奇,讲点鬼故事。你要说跳脱出这些框架还有什么,那必定也有,只是顾鉴想不出来,顾鉴只能钦佩与奚未央的总结能力——“这类的书,师尊看过不少吧?” 奚未央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淡淡的同顾鉴道:“你这样的年纪,如果好奇的话,也可以适当的看一点,只是不能太把故事当真,若沉迷进去,就成笑话了。” 说罢,奚未央又探手往床垫下摸索了两下,重新拿出来了本书递给顾鉴,“有兴趣就拿去闲暇时看几天,没兴趣就随你放一边,权当我送你了。” 顾鉴:“……” 顾鉴低头一看,桃花缘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再翻开目录,发现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居然还包含了好几个小故事。他不禁联想到了那本所谓的原书,洋洋洒洒几百万字,剧情翻来覆去的,除了时不时的打脸能让人感觉到爽之外,愣是叫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由此可见,还是这个世界的人更加实诚一些。 怀抱着这样对文字的崇敬之情,顾鉴就靠坐在奚未央的软塌下,打开了这本书的第一个故事。 而后就被准确精悍的文言车轧了一脸。 艹。 他就说奚未央看的是有色书刊。 顾鉴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越看越觉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倒不是顾鉴没见过世面,当年小电影都看了不少,难道现在还会怕了这几页书不成?可问题是,古文那精悍又精妙的描写,最厉害的一点就是,它不会像当代小h文那样直白,——好吧,在这个时代,其实也挺直白了,只是对于第一次看的顾鉴而言,还是婉转了那么点,以至于他总会在看书的同时,脑子里控制不住的去想象和还原书中的那些画面,而越是想,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他会控制不住的想到奚未央,虽然性别和书里的根本对不上,但是,但是……顾鉴想不出个“但是”来,他只知道,奚未央就在他身后靠着的软榻上躺着,而他却就在他的身边,满脑子里都塞满了大逆不道的东西。 顾鉴的脑子嗡嗡的,一股血向上涌,一股血向下冲,根本不给他半点自我控制的机会,等到顾鉴犯浑的脑子重新清醒一些时,他已然丢了书,狂奔出了高阁。 于是,就在顾鉴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奚未央慢悠悠的捡起了那本被顾鉴情急之下反合在了地上的书,他不轻不重的捻了捻书页,顾鉴只看了三分之一还不到。 如果把有色书刊也分一分等级,其实奚未央给顾鉴的这一本,只能算入门。 可见顾鉴,就连门都还没入。 “年轻人真是血气方刚啊……” 奚未央起初觉得有趣,很快心情却又沉了下来,“时间过得可真快。” 他对于顾鉴的大部分记忆,都还停留在对方是个五岁的孩子,却不想如今一转眼,小朋友早已经到了知晓思慕的年纪了。奚未央原以为自己会欣慰,然而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所感受到更多的,似乎竟是失落。 错失的时间不会再重来。奚未央曾经在顾砚的墓前发誓,说他会好好地照顾好顾鉴,而实际上,顾鉴的确在玄冥山过得很不错,可奚未央心中,却仍旧觉得愧疚。他终究只是一个精力有限的凡人,并非三头八臂的神明,在不可推卸的责任和顾鉴之间,奚未央必须要分出一个轻重来,而传音玉佩,就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即使最后,他们用玉佩的频率越来越低,可至少曾经,顾鉴很“话痨”的愿与他无话不说。 “真是羡慕‘你’呢。” 奚未央一节一节的按捏过自己的关节,忍不住的低笑了一声。 “如果能一辈子维持在这种状态的话,即使是做一具傀儡,似乎也很不错。”—— 作者有话说:居然明天就除夕了,日子过的好快 第72章 顾鉴来不及飞奔回房, 他之前缠着奚未央要住在一处,虽然其中很大的缘故,是因为现在的奚未央是“傀儡脑子”, 但总归顾鉴的房间, 就是奚未央的房间、顾鉴的床,就是奚未央的床,哪怕顾鉴心里真的很想,他也仅仅只是有贼心而已。真要叫他回房去弄,只怕是谁再借他个胆子都不够。 没有办法,顾鉴最终, 只能选择先去五谷轮回之所将就一下,等将就完了, 他还飞快地冲了个澡, 换了身衣服,人倒是恢复了精神,就是衣服一换,莫名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师尊?” 顾鉴回到白石露台, 那张软榻仍旧还在, 奚未央却早已经不见了身影。顾鉴感知了一下四周, 没有发现傀儡的气息, 可是既然软榻没有被收走, 顾鉴就捉摸不定奚未央还要不要再回来, 他略一思索后,还是决定且先在这里等等。 奚未央不在,顾鉴也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他大大方方的往那软榻上一躺,手臂枕在脑后, 左腿关节曲起,右腿架在左腿上,那姿势真是要多“豪迈”就有多“豪迈”,全然不及奚未央的半分优雅。 顾鉴这样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好像有点太随意,于是鬼使神差的,他便开始回忆起了奚未央刚才的姿势,可顾鉴大约真的是不适合这样浑然天成的优雅,他在榻上翻来覆去,摆了好久的姿势,却就是怎么躺都觉得腰酸别扭,甚至还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就好像伸不直腿一样。 ……所以,奚未央到底是怎么能以这种姿势,一躺就是半天的? 他都不觉得难受的吗? 还是说傀儡的身体根本就感觉不到知觉,所以他无所畏惧? 可不对啊……——如果顾鉴没有记错的话,奚未央以前,好像也是习惯这样的躺姿? 原来,这样别扭的姿势,居然是真的可以习惯成自然的吗? 顾鉴麻了。 他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背,估算着时间,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等了足够久,奚未央既然还是没有回来,那他应该就是又逛到其他地方去了。 最近这傀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喜欢四处乱逛,虽然范围总不过就是那么几个地方,可是顾鉴每每一回神,奚未央就又不见了踪影,这样四处找人的滋味,也并不好受。 顾鉴不清楚,奚未央之所以没有将软榻收回去,究竟是因为他真的疏忽了,还是他根本就不想。但不论怎么说,就这样将东西放在这里总是不大好,顾鉴将被自己睡皱了的床褥理了理,却是没想到,只听得那床垫底下“啪嗒”一声,他弯身低头一看,竟然又是两卷话本掉在地上,顾鉴:“……” 顾鉴沉默了。 不久前那种逃命似的尴尬尚在眼前,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不记打”。顾鉴盯着床下的那两卷话本,思考着他究竟是捡好呢,还是不捡好呢? “……算了。” 顾鉴无比确信的告诉自己:“我才不想捡呢。” 他只是—— “我只是怕奚未央丢了东西找不见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 既然软榻是奚未央的,话本也是奚未央的,那他顾鉴就该要把这些东西,齐齐整整的一道还给他。 至于簧书……作为一个有道德、有底线的人,顾鉴是坚决不会看的。 他伸长了手臂去够,终于将那第一本话本从软榻下摸了出来,顾鉴低头,眼睛无意间瞥见了那话本的封皮—— 只见两个半遮半掩的妖精正欲打架。 这原本倒也没什么,毕竟从捡的那一刻起,顾鉴就已经做好了自己捡的话本,很有可能会是有色文学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顾鉴仍旧还是低估了奚未央的尺度。 这TM……书皮上半遮半掩的,分明就是两个男妖精啊! 看看小簧书,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稀奇的,最多只是和奚未央平时的人设不大符合而已,但是看两个男人的小簧书…… 这是正常直男能干出来的事儿?! 顾鉴此刻只觉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时不时还噼里啪啦的闪过几道电光,——虽然早在十年前,顾鉴就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觉得奚未央可能并不怎么直,但归根到底,这都只是他一个人的“感觉”而已,奚未央本人并不可能会和他来谈论这些问题,是以顾鉴的猜测,从来都只停留在猜测。而现在,顾鉴有些看不懂奚未央所想要表达的含义了。 ——这算是什么意思?向他出柜? 别说什么傀儡没脑子,或许是无意的,顾鉴才不信。傀儡再丢三落四,他用的也是奚未央的脑子。奚未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甚在意的事物的确丢三落四,可该谨慎对待的事情,奚未央绝对比任何人都要更加谨慎。顾鉴并不认为,他和奚未央的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公开性取向的地步了。 除非—— 顾鉴的心中,隐隐升起了些不大好的预感。 他挥袖收了软榻,又将掉落在地的另外一卷话本也捡了起来,这卷话本的封皮倒是空白的,可惜是掩耳盗铃,顾鉴随意翻开一页,只见里面全是图画,画的惟妙惟肖不说,竟还施加了些许小法术,于是那图画上的人物,便能够按照设定好的活动演示。顾鉴定睛将那页的动作看完,头皮都麻了。 就,怎么说呢,他好像觉得有那么点……恶心。 黑着脸将那书册合上,顾鉴将两卷话本都紧攥在了手中。好家伙,现在顾鉴不仅看不懂奚未央,他甚至都快要看不懂自己了。 在来到这个世界,遇见奚未央之前,顾鉴虽然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但他却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取向,即便顾鉴从来也不反感和排斥两个男生或女生在一起,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喜欢女人啊! 而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顾鉴遇见了奚未央。从此以后,顾鉴的性取向,好像慢慢的就变成了“奚未央”,——这也没什么不好。对于顾鉴来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并不是多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就算是当时内心或多或少的挣扎了一下,可是至今为止,他都认识奚未央十年了。十年的时间,即便是自我催眠,都已经足够顾鉴把自己给“催眠”成一个断袖了。 然而,就在现在,顾鉴反而又有些拿不定他自己,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了。 奇怪,真的很奇怪。 看一男一女探讨生命奥义,他会有感觉,可脑子里代入的却是奚未央。看两个男人做和谐的事情,他却又提不起来半点兴趣,甚至还会觉得不堪入目,但要说是顾鉴脑子里把奚未央当成了女子,这却又是绝对没有的事情……如此乱七八糟的绕来绕去,顾鉴自己都糊涂了。 假如他现在还在自己原本的世界的话,顾鉴想,他一定要去看一下心理咨询。 *** 顾鉴找遍了整个仙境空间,也没有发现奚未央的踪迹,用灵力感知,奚未央却并不在此处。很好,答案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 ——奚未央在木厅。 顾鉴的脸色仍旧控制不住的阴沉,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师尊,”顾鉴一手攥着一本话本,他大步的走进木厅,而奚未央此时正安坐在大窗边,静静的打着香篆。顾鉴于是放慢了脚步,在奚未央的身后站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奚未央没有说话,他仍旧是平静的进行着打香篆的步骤,奚未央的手很稳,顾鉴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最后将多余的香粉扫入盒中,袅袅香烟浮起,奚未央闭目静坐了片刻,这才终于想到要搭理顾鉴。奚未央淡淡的道:“这里本来就是我的住所。我想要在哪里,就可以在哪里。——需要告诉你吗?” 顾鉴:“那倒是的确不需要。——师尊。” 奚未央微微的点了点头,说:“嗯。” 顾鉴深呼吸了一口气,仍旧还是尽可能的保持着平静。他对奚未央的说:“你骗我。从我来开始,你一直都在骗我吗?” 奚未央摇头,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打算再继续隐瞒,于是便索性坦然道:“最一开始,这具身体,的确只有我的一道神识。——但就在一个月以前,我的心境,成功的进入到了天仙境。也唯有天仙境,方才可以做到一心二用,神识分出便如本身,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真正逐渐的掌控了这具身体。” “至于在那之后的这段时间……你如果要说,是我故意骗你,那就当我是在故意骗你吧。虽然,我只是没有立刻告诉你而已。” 顾鉴:“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无名的怒火,愤然一把将那两卷话本砸在了奚未央的面前:“逗我玩儿很开心吧?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既然你都已经瞒了我那么久,那你就继续瞒下去啊!反正我不是也被你耍的很开心吗?——奚未央,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子吧!” 奚未央:“……” 奚未央说:“我没有。我之所以把这两册书留在那里,我只是想要告诉你——” 奚未央忽然短暂的沉默了片刻,他对顾鉴说:“阿镜,你已经长大了。” “我们不再适合像以前一样同食同寝了。” 如果顾鉴仅仅只是“长大”了,那么按照顾鉴黏人的性格,他必然是不会肯和奚未央分开来的,因为他们终究不似男女有别,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不得不讲究一些防范与距离,就算是两个成年男子抵足而眠,好像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但奚未央就是莫名的觉得别扭。 小伙子总是火气旺得很。奚未央有留意过,顾鉴不得不早起换洗衣物的频率其实并不算低,这在他这个年纪,其实是正常的,可是对于奚未央来说,他身边夜夜躺着个三天两头做春.梦的少年人,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且顾鉴有时梦得迷迷糊糊,还会抱着他无意识的蹭,就算是奚未央推开了,不多时顾鉴就又会重新贴过来,奚未央真的很无奈。 奚未央也不是没有想过,哪一天找个时间,好好地和顾鉴谈一谈这个问题,可他现在是神识借居傀儡,顾鉴也只把他当做是一具傀儡。披着傀儡的皮,就可以做好多“奚未央”不能做的事情,这样难得放肆的感觉,让奚未央贪心的不想要那么快就舍弃,于是一拖再拖,转眼过去了一个多月,奚未央还是没能和顾鉴开诚布公。 直到今天。 顾鉴说,他有喜欢的人。 ——不能再拖下去了。 奚未央终于下定了决心。 身份暴露就暴露吧,反正顾鉴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奚未央不清楚顾鉴晚上梦见的人究竟是谁,但总归是不适合在和他呆在一起了。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哪怕是在玄冥山,大约也只有你师伯一个人知情。” 奚未央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两本话本,他轻轻地拍了拍那书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强装冷静的对顾鉴道:“现在,你也应该知道了。” 虽然比例依旧很少,但修界之中对于性别相同的道侣的包容度,还是要比人界强了不少。顾鉴定了定神,装作一副“不理解、无所谓”的模样来,他问奚未央:“是。我大概知道了。但是这又怎么样?人本来就是会长大的啊!你……师尊,不管你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不在意的!” 奚未央:“……” 奚未央:“?”—— 作者有话说:顾鉴:先倒打一耙,把锅甩回去再说! 师尊:什么叫你不在意?我需要你在意吗?难道不是你自己晚上睡觉奇奇怪怪吗??? 第73章 奚未央感觉顾鉴有时候说话真的很是厚颜。 什么叫做“不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他都不会在意”啊? 分明他奚未央才是师尊。长幼尊卑,他的性取向,轮得到顾鉴一个当徒弟的来在意吗? 奚未央真是不知道, 顾鉴是真的听不懂他的话, 还是装听不懂他的话,但总归,奚未央是不打算和顾鉴再继续绕圈子了。奚未央直接道:“你在意也好,不在意也罢,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还是那句话,你现在长大了, 不适合再像小时候那样粘着我。你若是真心喜欢那房间,为师让给你。从今日起, 我仍旧还是住在这木厅之中, 就不回云宫了。” 顾鉴:果然! 他的直觉和猜测都是对的,那些颜色话本,从头到尾都是奚未央在试探他。只是顾鉴想不明白,奚未央既然从前可以装, 那为什么不索性一装到底呢?无缘无故, 偏偏就要今日发作, 实在叫他想不明白。 “师尊不回去, 我也不回去。” 顾鉴的脾气犟起来, 和奚未央有的一拼, 他就在奚未央的对面坐下,抱臂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就算是夜夜打坐,不睡也无妨。” 奚未央:“……” “随你。” 顾鉴眼下这副油盐不进,好坏不分的模样, 着实是让奚未央看了心头升火,他原本不想去搭理顾鉴,可是顾鉴就在他的眼前杵着,奚未央的手里拿着书卷,低头定睛看了半晌,愣是连一句话都没记住。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心烦过,再加上这段时间没拘束惯了,奚未央只觉忍无可忍,他将手中的书卷一丢,抬手向着书案方向一招,顿时那压纸的木尺便飞到了他的手中,顾鉴转头看向他,只见奚未央手拿着木尺在窗沿上一敲,再指着顾鉴道:“手伸出来!” 顾鉴:“……” 顾鉴短暂的愣了一愣,“师尊,你要打我?” 奚未央点头恼道:“越大越不像样,我说的话你是半句都不听。顾鉴,你翅膀硬了是吧!” 顾鉴:“……” 顾鉴的理智告诉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应该是要神情肃穆的捱奚未央的训的,可事实却是……顾鉴看着此刻愤怒的奚未央,实在忍不住,低头“噗嗤”笑出了声。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吧? 即便是奚未央,在放飞自我久了以后,也会变得莫名任性。顾鉴看着他现在这样,只会觉得自家师尊真是可爱。 奚未央:“……” 奚未央的面子抹不开,脸色都气红了,他拿着木尺在身前桌案上狠狠一敲,斥问道:“你笑什么!” 顾鉴强忍住笑意,他不敢直说奚未央可爱,只能委婉的实话道:“弟子觉得师尊现在这样,……唔,总归,是要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的奚未央“端着”已经端成了习惯,他可能自己注意不到,但实际上,从前奚未央哪怕是想要短暂的放纵一下自己,他也依旧是“端着”的,不像现在……面对一个彻底放开了的奚未央,要想顾鉴觉得敬畏,实在是很难。——不过话说回来,顾鉴心中暗自道,莫说是现在,便是从前,除却最一开始时因为所谓“原著”而对奚未央产生的恐惧外,他又有什么时候,是真心怕过奚未央的? 顾鉴的不听话,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不听话。过去阳奉阴违,左耳进右耳出的事情,他也做得多了,差别只在于奚未央是选择计较,还是选择不计较。 “师尊若想要打我的板子,那就打吧。”顾鉴说罢,便向着奚未央摊开手掌来,他似乎是颇有几分期待,连眼神都是亮的,“弟子长得这么大,算起来,总共也没挨过几下呢!师尊若是打我能觉得心里畅快……” “畅快?” 顾鉴的脸上虽未必带笑,整个人的状态却是“嬉皮笑脸”的混不当一回事。奚未央气极,果真抬手抽了顾鉴一板子,只不过不是打在手掌心上,而是抽在了顾鉴的手臂上,“亏你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我竟然将你教成了这样,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人要练功,哪里有不摔摔打打的。顾鉴的确是怕疼,但那么多年来,修炼或领任务受的伤,他数都数不清,奚未央现在的这一下,和他平时比起来,着实是算不得什么。因此,顾鉴也不躲,听见了奚未央的话,他还能再怼:“师尊,这话可不好说。我自五岁拜师,至今足有十载,可除却最初的几个月,我与您这对试图,总共面对面见过几回?” 见奚未央哑住,顾鉴便知道,他果真是踩在了奚未央的痛点上。这一招虽然阴损,但效果却往往很好,拿捏起奚未央来屡试不爽。于是顾鉴又道:“即便是算上玉佩传信,也常常是留了三言两语,不知要过几日才能见着回音,——如果连这也算的话。师尊,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这些年来,弟子的功课法术,哪一样不是由玄冥山的先生们传授的?其他师兄弟们诚然也是如此,可他们有事想要求问各自的师尊时,谁不是相见就能见得到?也就我和师兄两个,想要见一面自家师尊,少说也得提前月余上告,还生怕会否打扰到了你,若不是有师姐时时照看着,那我们两还真是同散养的外门弟子无甚差别呢!” 就算顾鉴初时是为了刺激奚未央,故意这样说的,可是说着说着,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怨气,心里压着的话总出了口,总是伤人的:“是。弟子知道,师尊您日理万机,您的担子重,您的辛苦,我们想都想不到,所以这些年来,我们从没有过怨言。但现在,您要说我不像样,是您给教成了这样,那可真不是。” “我若是像样,权当托了师尊您的恩德,我若是不像样,那也只是我天性如此。与您教的好不好,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干系。毕竟,有干系的前提是,您得当真教过。” “……“ “…………” “………………” 师徒二人面对着面,眼瞪着眼。奚未央攥着木板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着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怎样。他指着顾鉴,咬牙颤着声说:“你,你,你……” 这个“你”字抖了半晌,奚未央也没能再说出话来,他的脸色起初是阴沉,而后便是越来越发白。奚未央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在被气到极致的时候,真的是有可能要吐血的,——如果这不是一具傀儡,而是他本人在此,恐怕他胸中涌动压抑着的那一口热血,此刻早已经呕出来了。 顾鉴很清楚,方才自己那忍不住越说越过分的一番话,对于奚未央的伤害性究竟有多大,几乎是不亚于拿着一把尖刀往他的心里捅了,且捅完还要绞一绞,当真是狠得半点余地也不给人留。 话说出口,要说顾鉴回过神来不后悔,那是真的没良心。可是没良心的话已经说了,似覆水难收,顾鉴此刻的脸色也不好看,红一阵青一阵,——话说过了头,游戏玩脱了手,顾鉴控制不住的惶恐起来,他赶紧上前扶住了奚未央,试图解释道:“师尊,我……” 奚未央手中的木板脱力,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他反握住顾鉴去扶他的手腕,牢牢地攥住,脸色苍白的问:“你说的话,都是你的真心话么?” “你就……就这样想我?” 顾鉴:“……” 顾鉴心中五味混杂,他突然不敢面对奚未央的眼神,只能慌张的一下抱紧了他,混乱的一连声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真的很想你。” 这些年里见不到奚未央,是客观事实。奚未央的无奈与选择,顾鉴也能理解,可理解归理解,要说他当真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怨气,那怎么可能?——饶是沈不念那样至真至纯的人,偶尔都会抱怨一两句,就更不必说是顾鉴了。且不止是今生的顾鉴,玄冥山中十几年来的不闻不问,同样是另一个顾鉴心中长久埋藏的“刺”,因为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对于奚未央而言,顾鉴或许的确很重要,但他再重要,也重不过那些虚无缥缈的“天下苍生”“世间大义”。甚至,如果需要奚未央做出选择,顾鉴根本都算不上是个“选项”。——可分明,他才是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啊! 他将奚未央看得那样重,若是奚未央索性没有回馈,那也就罢了,全当他一个人自作多情,可偏偏奚未央并非木石之人,他同样回馈给了顾鉴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却又在每一次的选择中,毫不留情的将顾鉴放弃。 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伤心失望,倒不如最初就什么也没有。 顾鉴常常觉得,自己要被奚未央逼疯,爱意在经年累月积攒的失望中被酝酿成恨。他一时想着,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对方,一时又觉得,不能让奚未央那样好过。顾鉴想要折磨奚未央,想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东西崩塌成灰,可当这一切真实发生,玉碎珠沉,顾鉴又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终究是不争气,——他报复的目的,从头至尾不过是想要奚未央能和他服个软,道个歉,“不然你就去死”这样的话,他说了无数遍,却到底是嘴硬的气话。当一切都成了真,那个需要和他“道歉”的人成了灰,顾鉴做的所有一切,便都变得毫无意义了起来。 天塌地陷时奔走逃命的人里没有他,得成所愿飞升遨游的人里也没有他。——当奚未央不复存在,那么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便都与顾鉴没有瓜葛了。 顾鉴不知道,在这一局里究竟有没有赢家,但总之,他输的彻彻底底。 ………… “师尊,我真的……很想你……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的……” 顾鉴抱着奚未央的力道,越收越紧,就连痛觉迟钝的傀儡都能察觉到异样。顾鉴语无伦次,奚未央耐心地听,可翻来覆去,也不过是诸如“对不起、我想你、不是的”这样几句话。奚未央想要挣开顾鉴,看个究竟,可顾鉴就是死也不松手,直到他猛然吐出来了一口血,整个人脱力晕倒了过去,奚未央这才终于将顾鉴从自己身上推了开去。 “顾鉴……?” 顾鉴双眼紧闭,眉头皱着,牙关也紧咬,脸颊上还有血污,奚未央探手去摸顾鉴的脉象,发觉他竟心魂动荡,元神不稳,而这,分明就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第74章 周遭是一片黑暗虚无的静寂。 顾鉴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于是他便只能够竭尽所能的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好像只要他这样做, 就可以变得平静, 得到解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未央……我错了……” “我错了……我不想你死的……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变一变呢……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拼命……” “他们分明都不理解你,……你为了他们承受了那么多,可是他们什么时候感激过你……哈,他们从来都只想着自己!” “只有你这个蠢货……” “奚未央,你为什么这么蠢啊?” “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飞升你不要, 却肯为了那些庸人去拼命……他们算什么东西啊?” 顾鉴越是这样说着,越觉得气愤:“这天底下的每一个人, 认识的不认识的, 在你心里都比我重要,是不是?凭什么、凭什么!” 顾鉴暴躁起来,恨不得对着虚空拳打脚踢。这周围仍旧是没有光、没有声音,然而顾鉴无意间一抬头, 却正对上了一双阴沉若深潭, 冰冷如双刃的眼睛。 这双眼睛与奚未央的眼型极像, 却有着奚未央永远也不会出现的疯狂眼神。 “逆势而为, 本便只有死路一条。” 嗓音的主人如同他的眼睛一般冷酷无情, “多少次机会摆在他的面前, 是他自己,执意要与天下人为敌!” “自取灭亡。” “——你住口!” 顾鉴挥拳,想要去打散那双黑暗中的眼睛,却总也够不到对方,“是你, 是你逼死了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他明明是你的……!” 顾鉴忽然哑住,说不出话来了。是……,奚未央和这双眼睛的主人……他们,有关系吗? 他们是……是什么关系来着? 顾鉴忽然头疼欲裂,记忆的“走马灯”再一次在他的眼前飞速旋转,而他仍旧是什么也记不住,他勉力稳定心神,却见眼前的黑暗,赫然化作了天地崩裂的末日之景,苍天被撕开了一道恐怖扭曲的口子,无法计数的深紫色天雷从中汹涌落下,高阶修士们争先恐后,每一个人都想要在这场他们亲手造就的末日里挣一挣机缘,最后却是尽皆成了劫灰,不明所以的凡人们四处逃窜,躲避着不时坠落的天火,哭喊求救声震耳欲聋。顾鉴行走在其中,却与任何一方都格格不入。 “……奚未央,你在哪儿啊?” “你做了一辈子的‘神’,你现在听见了吗?看见了吗?世人在向你求救啊……” “你不理我,现在……也不理他们了吗?” “我知道了!”漫无目的的顾鉴,好像突然就找到了目标,他的眼中有光明重新亮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其实也在怪我,是不是?我怪你不要我,你也怪我不信你。……奚未央,我错了,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只信你一个……” “你躲起来了,是不是?因为你生我的气,觉得我错信了那个疯子……”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这就去杀了他……奚未央,我听你的话,那就是个魔鬼,决不能留他活着……你放心,我去杀了他,我这就去杀了他——!” …… 神像被斩去了头颅,神坛上浸满了层叠的旧血与新血。——似诅咒、似预言,更是一个走不脱的轮回。 眼前的画面猩红而杂乱,顾鉴看见自己跪在满是血垢的祭台上,双手合十,一遍一遍的祈祷着。 冥冥之中,似乎又一道悲悯的声音在叹息:“重来一次,你什么都不会记得,又有何意义?” “魂飞魄散后新的你,果真还是你吗?” “顾鉴——” 虚空中的声音极轻,极温柔的问他:“即便没有你,你也依旧希望,你想见的人‘回来’么?” 人都是自私的。 顾鉴之所以那么想要“重新来过”,不过也是因为他自己想要和奚未央重新来过罢了。 而当“顾鉴”不复存在……那么重来于他而言,又有何意义呢? 第三视角的顾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自己”的犹豫。 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去换一个身边没有他,更不会记得他的奚未央,甚至,奚未央也许会再爱上其他人,……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 顾鉴体内的灵气乱窜,且比正常情况下猛烈了数倍,若是没有外力疏通遏制,只怕不死也要成为废人。奚未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既惊且慌,方才所有的伤心愤怒,此刻全都不顾得了,他引着顾鉴与他相对盘膝而坐,双掌相贴替顾鉴梳理经脉,兴许是因为顾鉴之前蕴养过奚未央的心头血,又是与奚未央同样杀伐之气深重之人,是以,顾鉴的灵力并不排斥奚未央的探入,任由奚未央的灵气在其周身经脉之中游走。 奚未央禁不住松了一口气,只要顾鉴的灵气不排斥他,那么安抚住顾鉴走火入魔境况的可能性,便已经成功了一半。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引动灵气在顾鉴狂乱的经脉中一遍一遍游走安抚,可顾鉴的情况却是奇怪的很,每当奚未央以为自己要成功,顾鉴的灵脉趋于平稳的时候,它便又会突然暴/动,令人痛苦不安。——如此反复了足有三四次,外界日月轮转,眨眼便已过了月余,可顾鉴的情况却是迟迟不见起色,饶是沉静如奚未央,此刻的情绪,也难免焦躁不安起来。 怎会如此呢? 顾鉴这样的情况,倒不像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反而更像是……心病? 奚未央感到诧异,——顾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成日里就是读书修行,离开玄冥山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能有什么足以走火入魔的心病呢? 奚未央不得解,正疑惑间,忽然想到自己当年险些一念执迷入了魔时,似乎也正是同现在的顾鉴差不多的年纪……这样的意识令奚未央又惊又愧。 他怎么能气顾鉴方才对他说狠话呢? 顾鉴所说的,字字句句,……分明都是实话啊! 不论有多少种理由,他对徒弟们就是不够关心,甚至竟然倏忽到顾鉴生了心病,都是在他快要走火入魔时方才察觉到的地步。如此过分,若只说是因为迟钝,而非倏忽,奚未央自己都不信。 “阿镜,别怕。” 若真是因心魔而导致的走火入魔,光是引导平复经脉之中暴/乱的灵气是无用的。这就好似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故而顾鉴的病情反反复复,却总是不见好转,——若想要彻底根治,只怕还得神识进入到顾鉴的识海之中去,哪怕未必能彻底将其心魔化解,但至少也要将顾鉴的神识带离梦魇,否则顾鉴沉溺其中,任外界的人再着急,他也只会长睡不醒。 奚未央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若是他真身在此,一定不会有半点迟疑的就分神进入顾鉴的识海,然而偏偏此刻,他便已经只是一道分神了。 一心二用已经是天仙境方才可以做到的事情了,况且奚未央只是心境登临,身躯境界却还并不稳固,这也就是他无法立刻出关的原因。一心三用显然是不切实际的,而要另一个人的识海能接受旁人的进入,同样是凶险难料,——顾鉴的识海,那就是顾鉴的地盘,若是他不想要奚未央的神识接近,奚未央也无法对他用强,否则两道神识冲击起来,奚未央只怕顾鉴会要受伤。 而往最好的地方想,哪怕顾鉴的识海能够接受他的进入,奚未央的这道神识,也未必能够再好好的退回到傀儡之中,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就此力竭消散,那么这具承载了他一道神识的傀儡,也就再一次变回没有思想的死物了。 如此,也就意味着,即便顾鉴醒转过来,奚未央暂时,也无法再陪在他的身边了。 他们仍旧注定了需要再分别数年,而以顾鉴现在的“怨气”来看,奚未央想象不出来,待得几载过后重逢,顾鉴看待他时,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奚未央忍不住的犹疑,——他向来果决,可这一回,却似乎是有些舍不得了。然而,他若是现在不牺牲这道神识,去将顾鉴从梦魇中拉回来的话,就算是久留于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顾鉴受苦,他也悬心。对于奚未央而言,顾鉴的安危,本就要重过这世上许许多多的的东西,他或许不大善于表达,却并非真如顾鉴所想的那样凉薄。 世上之所以会产生选择,本就是因为不存在双全之法,故不得已而为之。 “阿镜,师尊从没想过不管你。” 奚未央喃喃的说完了这句话,又自言自语般极轻极快的补了一句,“不论你信不信。” “如果可以的话……我怎么会不想要你呆在我的身边呢?” 奚未央低低长叹一声,与顾鉴相扣的双掌分离,他拈指结印于身前,一点金芒便飞速从眉心飞出,直直的没入了顾鉴的额中—— 作者有话说:留守儿童镜子:你为什么不要我! 打工人师尊:如果可以,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摆烂星人镜子:……好吧,那你什么时候能退休啊? 爱岗敬业师尊:这、这。这……奉献使我快乐_(:з」∠)_ 第75章 山清水秀, 鸟语花香。 奚未央的神识在进入顾鉴的识海之前,从没想过他竟然会来得如此顺利,更没有想到, 那令顾鉴沉溺挣扎的梦魇, 竟然会是如此一片世外桃源。 炊烟袅袅,隐于苍翠林木间的小屋却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奚未央禁不住的放轻脚步,他踏着竹制的阶梯正欲上前,却正碰见了顾鉴从屋中拉开了门。 一个要出门,一个想进屋, 师徒两就这样直直的撞上了,奚未央抬眸, 怔怔的注视着眼前的顾鉴, 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大敢认。 ——毫无疑问,顾鉴自然还是顾鉴,这一点绝不会有错。只是身在识海幻境之中的顾鉴,全然不是奚未央印象中的少年模样, 而是已经长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高大青年, 他完全长开之后的容貌俊朗, 眉宇之间却仍存着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带着些许骄纵任性的张扬意气。……时间似乎再一次清晰的从奚未央的指缝间一点一点的流走了。 他怔然望着顾鉴, 忍不住想, 现世之中,待得自己出关之时,再见到的顾鉴,大抵就会是这般模样吧? 如此英俊,如此优秀, 他似乎应该感到骄傲,然而实际上,奚未央的心中却满是陌生与惶恐。 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人,与他记忆之中那个会像个小团子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腿,黏在他怀里的孩子,当真是可以重叠的同一个人吗? 奚未央仿佛哑了一般,看着顾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反倒是顾鉴察觉到了异样,他有些疑惑的又近前了一步,动作可称亲密的揽住了奚未央的肩,问他:“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奚未央:“……啊?” “那么快”和“回来”,是什么意思? 意味着他寻常不会那么快的“回来”,以及,此处的确是他与顾鉴居住的地方吗? 奚未央来不及细想太多,他似应对,又似习惯的回答道:“不大放心你,就提前回来了。”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顾鉴的神情却是显而易见的高兴,他原先揽着奚未央肩臂的手,又无比自然亲昵的滑到了腰际,顾鉴似乎颇有些得意的道,“皎皎,你放心,都说事不过三,我这一回,已经很有经验了!——今天一定让你喝到传说中熬到乳白色的鱼汤!” 奚未央:“……” 乳白色的,鱼汤? 奚未央有些迷惑,一般来说,鱼汤熬得好,不都应该是……这个颜色吗? 一点不大美妙的,本不属于奚未央的记忆,忽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是了。顾鉴做的鱼汤,第一次是死不瞑目漂浮在锅中的可怕尸体,第二次他倒是把鱼内脏清理的干净,端上来乍一看,居然也像模像样,只是总给人种缺了点什么的感觉,——也不知是顾鉴在做的时候太紧张给忘了,还是忙中出错,总之,他忘记了要放葱姜。 奚未央与顾鉴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奚未央难得的感觉,自己好像有些琢磨不透顾鉴的神情,但不管怎么说,哪怕是出于鼓励以及安抚,这不放葱姜的鱼汤,他都得给自己来一碗。 尽可能心平气和的一勺鱼汤咽下肚,奚未央勉强扯出来了一个苦笑。 “挺好的”三个字,奚未央是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时,他唯独真心想要对顾鉴说的话只有:放弃吧。 顾鉴脸上的表情委屈又自责,他抢过奚未央手里的那碗鱼汤,还算有自知之明的说了一句:“很难吃是不是?” “我也尝尝!” 奚未央:“别……” 奚未央还来不及阻止,顾鉴已经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奚未央无奈扶额,身体略略侧坐开些,顾鉴果然忍不住,转头就吐了,吐完还拉着奚未央一道出去舀水漱口,“这么腥,你怎么咽的下去的……” 奚未央:“……” 奚未央跳过了这个问题,他选择先安慰被鱼汤伤透了心的顾鉴:“你已经比上次有进步很多了。” 顾鉴:“重复的失败不能算作是进步。” 奚未央:“可这世上,又有几人,是能做事总成功的呢?没有人天生什么都会,大家都是从不会到会,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的。——阿镜,你别心急。” “这只是一个过程而已。” 奚未央微笑着,拉过了顾鉴的手,与他的掌心相贴,十指相扣,“我总是在这里的,你着急什么呢?” 一次失败、两次失败……哪怕十次百次失败,那又如何呢? 他总会在他的身边。 期待着他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成果,直至——最后的成功。 …… 奚未央能够感觉得到,这幻境之中奚未央所说的话,绝对都是真心话,然而,他包容顾鉴是一回事,究竟想不想要再喝顾鉴的鱼汤,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作为这一场幻境的主宰者,奚未央猜测,顾鉴的体感大约是,身在梦中真假难辨,但他本质上,应当还是知晓这是一场幻梦的。简单一点的理解,大约可以将顾鉴的意识分作两半,一半是他梦中正在经历着的“醒”,而另一半,则是类似于第三视角,被忽略的“沉眠”。 第三视角的“顾鉴”,绝对是能意识到他梦中的造物“奚未央”,对于鱼汤的抗拒的。 这样的清醒,可以视作是梦中顾鉴的一种心知肚明,——他明白自己的厨艺水平,也明白奚未央不太想要喝这糟糕的鱼汤,但他仍旧还是选择了要再一次的去尝试。 因为就像是梦境中借奚未央之口所说出来的“一个过程”,没有结果的过程,就不算完整。 顾鉴想要去完整一个过程,——以“做鱼汤”这样的形式。 奚未央有一种直觉,在做鱼汤这件事情上,顾鉴应该不会轻易地让自己成功。 这也就说明了……他今次喝到的鱼汤,有九成九的可能性,口感还是会极其糟糕。 奚未央:“……” 素来觉得自己无所畏惧的奚未央,在这一回,很难不认栽。 ——当进入幻境之人,恰巧是幻境之中原本存在的某一个人时,那么他将会自动顶替掉那原本虚假的幻影,并且逐渐记起那幻影所经历之事。这道幻影的经历,逐渐会与“闯入者”的记忆和感知相融合,令闯入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分不清真实与虚假,这也就是为何不能在对方识海幻境久留的原因。 奚未央本人,自然是没有真真切切喝过顾鉴前两次的魔鬼鱼汤的,但现在,随着奚未央“记忆”的逐渐回笼,那两顿鱼汤的画面与味道,无法避免的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清晰。第二顿鱼汤那可怕的腥味,莫名重又涌现在了奚未央的舌根,堪称无法释怀的心理阴影。 只要一想到,这样恐怖的味道,自己或许、可能,马上,就要再经历第三次,奚未央就满心都是恐惧,——怕到甚至想要逃跑。 “皎皎?” 察觉到奚未央的脸色有异,顾鉴立刻关怀道:“你怎么了?” 奚未央有苦难言:“我……” “你……你的鱼汤,下锅了吗?” 如果还没下锅的话,要不然还是……他来接手吧? 虽然奚未央本质上对于做饭并不是很热衷,但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可显然,顾鉴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顾鉴理所当然的道:“必须的。——我这次葱姜蒜管够,还往里面放了豆腐和菌菇……都是照着书上的步骤来的,绝对不会出错。” 奚未央:“……” 很好,奚未央已经开始对今天的鱼汤毫无期待了。 做菜全照菜谱来,一分不差一分不多,这就已经表明了最后的成品美味不到哪里去。 奚未央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顾鉴疑惑又担忧的一弯腰,他的脸忽然极贴近奚未央,小狗似的将鼻尖在奚未央的脸颊旁磨蹭,“皎皎,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呀?” 奚未央:“……” 奚未央:“?!!!” 奚未央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他赶紧用力推开了顾鉴,斥道:“你做什么!” 顾鉴:“?” 顾鉴莫名其妙:“啊?……我什么也没做啊,皎皎。” “住口!” 奚未央也不知是否是进入到这识海幻境之后,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顾鉴一口一个“皎皎”的唤他,他竟然也没觉得违和,仿佛理当如此,现在顾鉴对他的行为举止亲密过了头,奚未央这才猛然惊醒过来,意识到顾鉴仿佛从看见他开始,不论是言语还是肢体,都与他亲昵得过分,不论如何,也不当是师徒之间应有的界限。 奚未央的脑子不由自主的混沌了起来,他有些晕眩的皱眉扶住额角,对顾鉴道:“我是你的师尊。” “不。”顾鉴冷静的摇头,他无比自然的道:“你是我的道侣。” “胡说!”奚未央这一回,当真是怒了,而与愤怒相伴随着的,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感,奚未央坚定道:“我是你的师尊,你是我的徒弟,……我怎么可能和你成为道侣?!”—— 作者有话说:镜子:傻瓜,因为这我的“梦”啊! 第76章 “师尊?” 顾鉴的脸上表现出些许诧异, “皎皎,你这是在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是我的师尊呢?” “还是说,你又新看了些什么话本子?” 顾鉴的反应很快, 他调整好心绪, 立刻便表演出来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顾鉴上前一步伸手去扶住奚未央,再用力的将他抱住,他微笑着在奚未央的耳畔轻声的唤他:“师尊?” “师尊……” 顾鉴轻笑着说:“皎皎入戏好快,我都没能反应过来。——下次再要这样,您可得提前说一声呀, 师尊?” 奚未央:“不……” 原属于幻境的虚假记忆如同被揭开了幕布,遮掩的云雾散开, 一点一点在奚未央的脑海中变得分明。那些与顾鉴同床共枕的缠绵记忆吓坏了奚未央, 不/伦的恐惧仿佛潮水一般向他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至窒息。奚未央的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而顾鉴却偏偏就要在此时,贴在他的耳畔一声一声的唤他“师尊”, ——奚未央抖得更厉害了。 “别……你别叫我……” “……我不是, 那不是, 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 顾鉴似乎颇为无奈, 他反问奚未央:“皎皎啊皎皎, 那不是你, 又是谁呢?” “别信你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顾鉴的双臂抬起,指腹轻轻地按揉上了奚未央的太阳穴,“皎皎,我早就和你说过, 杂书,要少看。” “你看你现在,怎么弄得这样入迷?” 奚未央:“……” “入迷?” 顾鉴:“是啊。今天是师尊和徒弟,前几日是什么皇帝和太傅,真不知道接下来你又会看什么样的书。……适当玩玩是情趣,皎皎你怎么这样当真?” 奚未央:“……” 什么皇帝和太傅,他的记忆里面根本就没有这一段! ……不对。 随着“顾鉴”将这一段说出口,属于“皇帝与太傅”的角色扮演,便也渐渐地在奚未央的脑海中浮现了。 奚未央大惊,——顾鉴在操纵着这个幻境,这也就说明了……他眼前的这个顾鉴,他是清醒着的! “混账!”奚未央抬手一掌便推开了顾鉴,若非幻境之中不能召剑,恐怕此刻“不见”已经要架在顾鉴的脖子上了——“你这畜生,究竟是谁!” “我是谁?”顾鉴不慌不忙,他抬眼望向奚未央,面上满是无辜与疑惑,“您问我是谁?——您说我是谁?” “就这么不能接受吗?”顾鉴重又走近奚未央,逼得奚未央忍不住的后退,“为什么这样抵触呢,师尊?您在刚来的时候,不是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感和异常么?” “在这里,你就是我的妻子,你不需要被任何世俗的伦理道德所束缚。——这片世外桃源,只属于你我二人。” “还是说……” 顾鉴略一思索,“你真的更加喜欢皇帝和太傅的故事?” “住口!”奚未央忍无可忍,“不论你再如何狡辩,你都不是我的徒儿!说,我的阿镜在哪里?” “你的阿镜?”顾鉴闻言,忍不住玩味的笑了,他问奚未央:“什么叫做‘你的阿镜’?——你和他算是什么关系?他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怎么,想说我放肆?可是奚未央,大言不惭的那个人,分明是你!” 顾鉴突然伸手,他用力的攥紧了奚未央的手腕,不让他挣脱,顾鉴道:“你不是想知道你的徒弟在哪里吗?别急,我这就带你去见他,——带你去见识见识属于他的美梦!” 伴随着顾鉴的话音落下,奚未央眼前的景物倏忽斗转,他被顾鉴挟制,两人一道出现在了玄冥山的学堂之中,顾鉴与沈不念的座次是一左一右,而奚未央则被“顾鉴”拉着,就立在他们两人的身旁,先生在堂上讲着药草灵植,而沈不念则将书本竖起来挡住半张脸,他贴近顾鉴,极悄声的同顾鉴道:“镜子,你别害羞呀,——师妹正看着你呢!” 奚未央耳目灵敏,自然是将沈不念的话听得一字不差,他的心一沉,不自禁的向着沈不念暗示的方向望去,果真见到一个清丽的少女,与顾鉴差不多的年纪,正微红着脸,借着翻找书本装作无意的频频向着顾鉴处偷瞧,羞怯又大胆,好似一朵初初绽了几瓣的娇羞清艳的花。 面对沈不念的揶揄,顾鉴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他道:“看这个方向,也不一定就是在看我。” “怎么不是你?”沈不念着急了,“你这个人,怎么比人家姑娘还胆小呀!” 顾鉴闻言,却是恼了,他暗自踹了沈不念一脚:“闭嘴!” “很新奇吧?这样独属于少年人的隐秘情愫。——你经历过吗,师尊?” 奚未央:“……” 自小到大,奚未央和陆离,一直都是奚云逸亲自带着的,那时的奚未央少有同龄人的社交,倒不是奚云逸不许,只是除却陆离与他最为亲近之外,对于其他人,他也的确不知道应该交流些什么,至于奚未央的十五岁…… 十五岁时,他在疯魔。往后三年,少年人最好的青春时光,他都被幽禁在地宫之中,日日自省,努力的压抑克制着自己的本性,——他不想死,也不想从此成为一个废人。所以,他必须要在这三年之内,学会该如何去好好地去成为“奚未央”,成为这个被寄予厚望的玄冥山继任首座。 而等到他更加了解自己的时候,则已经是在他认识了顾砚与司空晏之后了。 时间隔得太过于久远,奚未央早已记不清,当年发现自己性向的契机是什么了,但总归,在那之后,他的私情仍旧是被压抑着的。向奚未央示好的人其实有很多,他察觉到了的,没能察觉到的……加起来数都数不清,可他却始终不懂,心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到如今,又二十年光阴倏忽而过,奚未央很清楚,他其实早就淡了少年人对于感情的憧憬,只是他仍旧希望自己是能够有所经历的。正如张衍辰所说的“情劫”,奚未央不在意结局,他也从未设想过,自己将来会与某个人长相厮守,他只是盼望着那将会经历的过程,——人活一世,至少让他体验一次,究竟何为胜却人间无数的相逢意动。 “他不喜欢她。”奚未央以为,自己终究还是了解顾鉴的,“如果他喜欢什么人,他会忍不住的去注意她。” 顾鉴闻言,不由诧异,他惊讶道:“你居然知道?” “自然。”奚未央理所当然的道,“他是我的徒弟,我当然知道他。” 顾鉴于是忍不住的嗤笑了一声,他道:“不喜欢这个,自然还有他喜欢的人。不信你等等再看。” 奚未央:“……” 奚未央也不多言,只有照着身边‘顾鉴’的话去做。他控制不住的去关注那正坐着看书册的顾鉴,即便他并无法确定,这一场幻境中的顾鉴是真是假,可奚未央还是忍不住的去看,——那是他所错失了的属于顾鉴的时光。 原来,他的阿镜在学堂里,是这样的。 一场散学,弟子们都陆陆续续的结伴离开,沈不念一早收拾好了东西,在顾鉴的身边转圈:“镜子,我说你已经够优秀了,再这样用功,我情何以堪啊?” 顾鉴:“等我将这一页的重点抄完,就快好了。” 沈不念认命的叹息:“唉,好吧。” 而就在沈不念所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还有一名身量娇小单薄的女弟子,同样也在努力的记书,——她各方面都很不起眼,不论是功课排名,还是样貌身材。顾鉴的眼神好像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过,却又好像总与她有许许多多的重合,离开学堂前,顾鉴故意问沈不念:“今天的午膳是什么菜式?” “什么菜……” 沈不念想了想,很快就顺畅的报了一串,他最后道:“哦,对了,还有荠菜豆腐羹!” 顾鉴似乎是笑了笑,他说:“荠菜豆腐羹啊……那我还挺喜欢的。” 角落里的女孩儿记书的心思分了分,她似乎犹豫着也想要起身,但最终却还是没有动作,只是略显焦虑的反复理了理自己额角的碎发。 奚未央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而果然不出他所料,半个时辰之后,顾鉴再一次出现在了学堂,——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吃吧。” 顾鉴将食盒在女孩面前的桌案上放下,他淡淡的道:“都饿的头昏眼花了,能学得进去什么?” 少女被折返的顾鉴吓了一跳,她赶忙起身,局促的和顾鉴打招呼:“师兄……” “嗯。” 微风吹动了学堂外树枝头上的花,待得奚未央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来他已经转身走出了屋,顾鉴就跟在他的身后,双臂交叠在胸前,故意恶劣的问他:“你吃醋了?” “何来的‘吃醋’一说呢?”奚未央沉默了片刻,最后缓缓地道:“他只是长大了。” “会有喜欢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于是他身后的顾鉴便冷笑:“的确。” 奚未央不明白,自己身边的这个“顾鉴”,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总归,他被对方强拉着,哪怕不愿意也必须要旁观顾鉴与那女孩的爱情故事。作为外来者,在没有找出漏洞之前,他是无法和幻境的主宰者硬碰硬的,奚未央心烦的很,却又不得不自始至终的看着,——看着顾鉴与那女孩儿,一点一点的在故作无意的关心与关注中逐渐变得熟悉。而后,他们会悄悄的相会,在黄昏时,在月上梢时。少年人的指尖有意无意的短暂触碰,又飞快分开,两个人在对视时都红了脸颊,等到再相见时,他们的手便无比自然的牵到了一处,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十指紧扣,隐秘而扣人心弦。 顾鉴在奚未央的耳畔提醒:“在牵手之后,他们还会拥抱,亲吻……至于你,你还有几年才能出关来着?” “三年,五年?” “在这三五年之后,你猜,他们会亲近到哪一步?”—— 作者有话说:心魔版镜子,是一个前世今生散碎叠加的暗黑扭曲小镜子~ 心魔镜子暴躁中:让你不喜欢我,让你不喜欢我,让你不喜欢我!……我要让我自己去找别人!哼! 第77章 奚未央很确定的说:“他不会。” 顾鉴:“怎么就不会?——难道他不是个男人吗?他没有欲望吗?对着自己喜欢的人, 你真当这世上能有人坐怀不乱?” 十几二十岁,正是最血气方刚的时候,随着身体更进一步的成熟, 又兼与心上人朝夕相对, 三五年的时间过去,若真对所爱之人一点渴望也没有,那也就不叫“爱”了。 或者,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底线大抵可以再更低一些。 “爱”这样的情谊,太珍惜、太难得, 若真要秉承此道方与人交往,那么所需要的代价便极高, 且不一定能够成功, 在大概率是“亏本生意”的时候,男人往往要比女人要现实得多。——情情爱爱说到底,不过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唯有得到手的方是真实。倘若当真一点甜头也没有, 那这世上又有几个人, 会是那真真切切的冤大头, 无怨无悔不图回报, 只一昧心甘情愿的付出? 对此, 顾鉴只想说两个字:“做梦。” 亏奚未央自己也是个男人, 竟然会抱有如此天真纯粹的爱情观。虽说馋人身子这样的说法不大好听,但胜在话糙理不糙。如果喜欢一个人,却对对方的身体全无半点渴望,那又算是哪门子的喜欢? 顾鉴觉得奚未央天真,可奚未央却就是莫名的信任他家小徒弟的“底线”。奚未央坚持道:“他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顾鉴:“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又是哪样的人?” 奚未央认真的道:“始乱终弃。” 顾鉴:“……” 顾鉴感觉, 他要和奚未央沟通交流,是真的费劲。顾鉴纳闷道:“哪里来的始乱终弃,少年情深,难道就不能执手余生?——奚未央,你真的很奇怪。” 奚未央:“……” 奚未央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具体向身边这个偏执的心魔顾鉴解释自己的想法。或许他和顾鉴真的存在“代沟”,他们的想法是无法相互理解的。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过了为爱冲动的年龄。 ——以奚未央如今的视角,来看幻境中“顾鉴”那一场少年人的初恋,奚未央无法否认,它是美好的。但同样,过于美好的东西往往易碎,十六七岁时的海誓山盟,等到二十六七岁时再看,往往如同笑话一场。人心都是偏的,奚未央不介意顾鉴在最好的年纪任性恣意,他只是终究不希望、也不舍得,顾鉴此时视作游戏玩物来挥霍的,会是“感情”这种珍贵的东西。 奚未央不想要顾鉴在成长以后回顾,觉得后悔。 “可若本来就是一场游戏,又有什么可值得后悔的?” 奚未央长篇大论,顾鉴却只觉得越听越心烦,“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你奚未央就是说的最好听的那一个。可实际上呢?柔情蜜意的时候,海誓山盟你自是信手拈来,等转眼抽身一走,刀剑相对之时,你又何曾留了情面?什么恩爱缠绵,全是做戏!——若感情在你心中当真有那样重要,那我问你,奚未央,你那时候悔吗” 奚未央:“……” 顾鉴的这番话其实很刺,甚至可以说,他就差直接骂奚未央是一个玩弄别人感情的人渣了。可问题是,奚未央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 无端被扣上一顶帽子,任谁都会心生不悦。奚未央冷冷的回顾鉴道:“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人若不负我,我亦不负人。情谊有浓淡,相逢有聚散,这都是寻常事,唯独蓄意骗人,我奚未央绝不会做!” 哪怕是面对不得不除的仇敌。 奚未央道:“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何会这样想我。只是若真要对付一个人,阳谋也好阴谋也罢,选项从来不可能是唯一。我虽不见得有多高尚,但以别人的真心情谊来谋划,这样的手段,我决不会用。” 世人都道人心难测,正因为此,方才显得一颗诚心无比可贵。因为父母的缘故,奚未央从来最看不上的,便是玩弄别人心意的人,除非—— 唯一的一种可能,奚未央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除非,是对方先骗了我。” “如果是这样,那么礼尚往来,就也不算是过分了。” 顾鉴怔住。 他整个人就好像是一瞬间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的僵在了原地,哑声许久,只艰难的自问出来了一句:“……礼尚,往来?” 人若不负我,我亦不负人。 所以……如果先欺骗的那个人,是他的话—— 从此以后,哪怕他再真心,奚未央也不会再如同最初那样,全无保留的信任他了,是吗? 顾鉴恍惚,他神魂之中铭刻的爱意与恨意,再一次的翻涌交织,记忆重又如走马灯一般的在他的脑海中转过,最后在最初停留。在那间秘密的林间小屋中,顾鉴恐惧的告诉奚未央:“师尊,我疼。” 当真话和假话混杂时,辅以浓烈的情绪,便会令人难以分辨。强大的求生欲逼得顾鉴唯有孤注一掷,于是他便撒下了一个离谱的谎言,——顾鉴在奚未央的面前崩溃痛哭,最后,他赤红着双眼,如同抓紧水中浮木一般的紧攥住奚未央的手,告诉他自己爱慕他。 情不知从何时起,亦无处可诉,如今既然注定了余生只能做一个瘫痪卧床的废人,那么在瘫痪之前,他这个绝望的人,便唯有一个心愿。 “师尊,弟子知道您有苦衷,您会这样对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保我性命的唯一方法……” “弟子,……可以体谅。” “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大逆不道了……师尊,您可否……垂怜于我……” “给我最后三个月的时间……不,一个月也行……算了,即便是一日的美梦也无妨。” “在我余生无望之前,成全我一次,可好?” …… 顾鉴当初“急中生智”的那些谎话,不论是之后何时再想,都是极其离谱的胡说八道,然而,在彼时的情境下,顾鉴的那一番声泪俱下,倒的确是像极了一个被逼到绝地之人的最后心愿,这心愿就好似一声响雷,炸的奚未央大脑一片空白,在“大逆不道”和徒弟最后的心愿之间,奚未央恍惚迟疑了半日,最后,竟然真的答应了。 虽然顾鉴的心意惊世骇俗,但说到底,关起门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奚未央不论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最后顾鉴的结局都是余生成为一个废人。既然如此,在顾鉴成为绝望的废人前的最后时光里,他为什么不能成全对方,让顾鉴过的快乐一点呢? 奚未央对顾鉴有愧。 如果不是因为他之前的倏忽,或许顾鉴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境地。 奚未央想要弥补,却早已经来不及,如今哪怕是错,可只要顾鉴能开心,他便没什么是不能舍的。 …… 顾鉴扯下了一个大谎,但为了活下去,他也唯有硬着头皮继续骗。说实在话,在此之前,顾鉴从来没有对男人产生过任何的兴趣,何况是那时已经成为他心理阴影的奚未央,但就像是他自己说的,话糙理不糙,——馋一个人未必是真的爱对方,但若是连对方的身体都不渴望,那么又从何说“爱”呢? 第一次尝试亲吻奚未央的时候,顾鉴整个人都在发抖。 奚未央安慰他:“别紧张,没关系的。” 然而顾鉴其实并不是紧张。 他是真的害怕,甚至还有一点生理与心理的厌恶。 顾鉴安慰自己,没关系的,熄了灯,就当对方是根木头,再不济萝卜白菜也行,反正随便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只要克服了最初的心理障碍,在全凭本能的摸索下,顾鉴竟然没有走错路,甚至在稀里糊涂的第一次结束后,他还继续半是明白半是糊涂的探索了第二、第三次。若非奚未央自己也是个空有理论、一知半解的人,只怕是早就要把顾鉴踹下去了。 在自责与愧疚之下,奚未央对顾鉴包容的过分,他们就像是在做一场定好了时间的美梦,梦醒之后万事都将重归现实,那么便在梦中恣意放纵。不算美好的第一夜过后,顾鉴好像忽然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报复方式,——反正不论他做什么,奚未央都不会反抗。 第一个月的时间在颠倒的昼夜中稀里糊涂的度过。 顾鉴曾经天真的认为,相互不喜欢的两个人,哪怕是在一起待得再久,他们也仍旧不会相互喜欢。可现在,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顾鉴忽然发现,或许“日久生情”什么的,并非是骗人的胡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鉴记不清。总归,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有奚未央的存在,他习惯了与奚未央同床共枕,每日伴着对方的呼吸沉眠与苏醒……他时常会忍不住的想要去亲吻奚未央,然后他们会相视而笑,——不知道究竟在笑些什么,大抵只是纯粹的感到欢喜。 对奚未央的称呼从最初的“师尊”,变到亲昵的“皎皎”,顾鉴拥着奚未央一道躺在屋顶上数星星。相比于第一个月近乎刻意的纵欲,第二个月里他们好像更喜欢呆在一起做一些无聊的事情。顾鉴开始对奚未央产生不必要的好奇:“皎皎以前……有喜欢的人吗?” 奚未央摇头,他老实的回答:“没有。” 顾鉴不信:“肯定有很多人追求你。” 奚未央:“是。但我不喜欢他们啊。” 顾鉴于是突然的紧张了起来,他问:“所以,我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吗?” 奚未央肯定的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可羞耻与避讳的。喜欢就是喜欢,心动就是心动,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奚未央很认真的告诉顾鉴:“你是。” “我喜欢你。阿镜。” 今夜的月色并不如何。 却有漫天星辰璀璨。 顾鉴不知为何,莫名的屏住了呼吸。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清晰有力,只是……跃动得快得离谱—— 作者有话说:虽然当初的镜子的确是为了求生……但他最后顺了师尊一堆宝贝跑路了是真的…… 而且其实……师尊一直在找其他的办法,甚至准备开始实践了,可是在实践之前……镜子跑了…… 第78章 顾鉴最近觉得糟糕透顶。 他感觉自己就快要完蛋了。 原本他扯出这弥天大谎, 只为求生。可谁承想,两个月的时间都不到,顾鉴这个骗子, 倒是先把自己骗得真情实感了起来。大抵是因为第一次“骗人”, 没有什么经验,自从那夜奚未央承认了喜欢他,顾鉴整个人都仿佛泡进了黏腻的糖蜜罐子里,就连嘴角都无时无刻不自觉的上扬。——他只要一看见奚未央,就忍不住想要和孔雀学开屏,若是哪一天奚未央回来的晚, 顾鉴还会止不住的心焦,恨不得查岗似的问, 喜怒哀乐全在脸上, 直叫人一目了然。 奚未央见了常常觉得好笑,他和顾鉴说:“没办法,我忙呀,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 从前, 奚未央说忙, 他们几个徒弟想见他, 都得走一系列的流程报备, 顾鉴心中对此嗤之以鼻, 直至如今, 他才信了奚未央是真忙,顾鉴忍不住的替他抱怨:“这么大的玄冥山,就没有能干活的人了吗?全都压给你,真把你当不知疲累的神仙了?——你也是,当了那么多年的首座, 怎么做起事情来,就那么实在?亏你也晓得,活是干不完的,既然干不完,那就得过且过些,又能怎么样呢?” 顾鉴说的这一番话,怨气可谓深重。奚未央忍不住笑着点一点他的鼻尖,说道:“什么话。我今日糊弄过,明日也糊弄过,上行下效,长此以往,玄冥山的基业,怕都要毁在我的手里了。” “何况,你怎么就知道,别人都不做事呢?各司其职,我也不过是每日里做我该做的事情罢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今日我抱怨,明日他抱怨,那大家都索性别做事了,只成天诉苦就好……阿镜呀,”奚未央轻叹一声,“你若是我,便知究竟何为身不由己。” 顾鉴虽然已经及冠了,但说到底,他仍不过是个尚未被各种各样“不得已”所毒打过的孩子。——他还来不及去经历,便已经要被剥夺去经历那一切人生百味的资格。 不许言语,只消一个眼神,两人便已经能够明白对方的心中所想。顾鉴的情绪忽而低落下去,他忍不住的伸手去捏奚未央的下巴,以保证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顾鉴说:“师尊,我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也从未主动亲近过邪魔外道。我至今为止都不知道,我体内的魔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我分明是受害者啊!” “可是,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这该死的魔脉,我的余生就必须要做一个死不死、活不活的废人?!” 顾鉴几乎是咬着牙将话问出口的,“你们凭什么就认为,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魔头,一个怪物啊?凭什么啊!” 奚未央沉默,他无法安慰顾鉴,于是只能用力的抱紧他。奚未央说:“阿镜,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也自问过很多次,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你。可是没有办法啊……在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本身便是没有答案的。” “哪怕身具魔脉的人不是你,是我,世人也照样不会容情。——他们所不信任的,从来都不是‘顾鉴’,而是非我族类,正邪不两立。” “所以阿镜,你无需怀疑你自己……” 奚未央轻声却坚定的告诉顾鉴:“错不在你。” 顾鉴恍惚,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顾鉴同样抱紧了奚未央,他颤抖道:“错不在我,错不在我……” 错不在顾鉴的身上,顾鉴只是恰巧是那个不幸的人。这样残忍的真相,倒还不如告诉顾鉴,他遭此劫难,只因为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 毕竟,接受一个糟糕的自己,远比需要接受一个糟糕的世界,要来的轻松些许。 前者心中尚能存些被救赎的微渺希望,后者则是直白的让顾鉴看清楚了,这个世界糟透了。 他是无辜的,可是整个仙道都容不下他。 而奚未央,他的师尊,他的爱人,他清楚的知道顾鉴所有的痛苦与委屈,他舍不得杀了顾鉴,却也绝不会因为顾鉴,去与整个仙道为敌。 奚未央早已经过了会热血冲动的年纪了。他所有的周全,仅仅只是确保顾鉴以一个废人的状态活着。 仅此而已。 顾鉴抱着奚未央,却觉连牙齿都是冷的。 在这一刻,他先前所有因为奚未央而产生的迟疑与期盼,瞬间全都成为了笑话一场。 温柔乡便是英雄冢。古人之言果然不错。顾鉴自认不是什么英雄,却也不想要埋骨在奚未央的身边。 ——他应当有更广阔的天地,他的未来将会拥有无数种可能,一如每一个初长成的意气少年。这些并非奢侈的妄想,而是本就应该属于顾鉴的东西,——只要他能够成功的逃离奚未央。 …… 一个丹田被废的人,应当怎样才能从拥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玄冥山首座身边逃走,这是一个需要好生计划的难题。 首先,顾鉴排除了把奚未央打晕,因为这绝对不可能。其次,顾鉴排除了把奚未央药倒,毕竟,暂且不谈成功的概率,首先迷药该从哪里找,这也是个值得思考的大问题。顾鉴静坐思索了整整一日,终于在日将昏时,想到了就目前来说,唯一可以一试的计划。 ——如若最后成功,他自然逃出生天。如若不能成功……那么奚未央,便再也不会信他了。 想到奚未央,顾鉴的心忍不住的软了软,他觉得这很不妙,于是赶紧默念了好几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才再度硬起了心肠,重新整理好了情绪。 这一日,奚未央又是夤夜方归,顾鉴看见了奚未央眼底的红血丝,他原本安排好的计划,忽然就继续不下去了。 算了。 顾鉴想,迟一日也无妨,今天奚未央累了,就不去折腾他了。 奚未央仰着脸,将熏热的布巾覆盖在脸上,顾鉴站在他身旁,替他拆下头上的玉冠。 乌黑的长发落下,发髻规整的盘了一日,使得那发丝如同柔软水藻似的微微卷曲,顾鉴忍不住将奚未央的头发绕在指间玩弄,他问奚未央:“明日,皎皎能早些回来吗?” 奚未央也不确定,他只能说:“我也想的。但是最近恰逢……” 奚未央说着说着,忽然就不想讲了。本来连日里已经忙得够心累了,好不容易回到“家”,他实在是不想再给自己添堵,也不想让顾鉴与他一道心烦,最后,奚未央选择点了点头道:“好,我尽量。” “嗯。”顾鉴俯身,轻吻了下奚未央的发顶,“我等你。” …… 奚未央是一个重诺的人,凡事他要么答应,要么不答应,绝不会应了又违约。顾鉴有些心烦的扯着手中的黑布条,一面忍不住唾弃自己卑劣,一面又痛骂自己的优柔寡断,——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有什么可犹豫不决的? 要真狠不下心,他当初就根本不该撒那个谎。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就好比刀架在脖子上,顾鉴就算后悔也迟了,只能昧着良心继续走下去。至于奚未央……由谎言而生的露水情缘,本来就不可能长久。他们始终是见不得“光”的。 …… 昨夜答应了顾鉴,今天奚未央果真回来的早。他一进屋,便好奇的张望,问顾鉴道:“你昨日说要给我惊喜,在哪儿呢?” 顾鉴:“那自然是有的,——皎皎先亲我一下。” 奚未央笑着顺了顾鉴的意,顾鉴拥住他,将一支木簪轻轻的插在了奚未央的发髻上。 顾鉴心虚道:“我在这里,纵是想要给你好东西,也没有……这木头簪子虽然拿不出手,但好歹,好歹是我亲手刻的……刻了一对。” 先前说要给奚未央“惊喜”,其实不过是他为了哄奚未央能早点回来的谎话而已,然顾鉴在此地寸步难行又两袖空空却是真的。现在的他,就连想给奚未央编个永不凋谢的花环都做不到,也就只能刻刻木头,用这玩意儿来当“礼物”,顾鉴自己都觉得寒碜。 奚未央却是好糊弄的很,他反过来安慰顾鉴道:“既是‘心意’,便是重在‘心意’,而非拘泥于世俗价值。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很喜欢。” 顾鉴:“……” 顾鉴将脸埋在奚未央的颈窝处,感觉更心虚了。 错的境遇下遇见对的人,便只能是有缘无份。 用过了晚膳,顾鉴把碗刷完回屋,奚未央照例靠坐在灯前翻着话本看。——这样世俗的爱好,乍听起来似乎与北境的“神”格格不入,却是奚未央闲暇时放松自己的方法。奚未央看书很杂,从狗血爱情话本到令人匪夷所思的重口味禁书,他都来者不拒。顾鉴初知晓时,一度很震撼,甚至怀疑奚未央是否有些特殊的xp,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奚未央看书其实不进脑子,纯粹就是消遣而已,许多时候他一本话本看完,顾鉴问他主人公叫什么名字,奚未央都呆呆地记不起来。 “今日皎皎又在看些什么?” 顾鉴绕步到了奚未央的身后,抬手贴心的去帮他按揉肩颈,奚未央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说道:“不过都是些大同小异的故事。——差不多的框架脉络,套上不一样的皮,便就成了一个新的故事。” 顾鉴俯身问道:“所以今天的故事是?” 奚未央向后靠在了顾鉴的怀里,他闭上了眼睛,说:“一个姑娘错信了书生,尽心竭力的陪他数年苦读,最后书生金榜题名,被榜下捉婿成了高官的佳婿……” “那女子痛心而死,” 奚未央的眼前,忽然失了光亮,他怔了怔,随即便放松下来,继续道:“她化作了厉鬼,要向书生报复,鬼差说你若以鬼身害人,便是徒增冤孽,纵有理也成了罪,便帮着这女鬼托胎成了书生与小姐的女儿,二十年后,这女儿大义灭亲,向着君王举报了自己父亲结党弄权的罪证,这段孽缘,便算是就此了断了。” 顾鉴抱起奚未央,他叹道:“难得这故事里的鬼差,竟是个好人。” 奚未央却只淡淡道:“人力所不能够做到的事情,便会期望于神明。” 顾鉴于是便问:“你也是这样吗?” 奚未央点头:“是。” “所以,” 烛火下映在帐幔上的影子纠缠在一处,顾鉴在奚未央的锁骨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皎皎在祈祷些什么?” 奚未央难耐的偏过脸去,他坚持道:“不能说。” “……不能告诉你。”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顾鉴永远也不要知道—— 作者有话说:师尊:你在骗我,我知道。……但我不说,就当不知道。 逃避可耻但有用。 第79章 奚未央是个给人第一感觉很端正的人。 或者说, 他对外所表现出来的,的确是这样。顾鉴也曾以为,奚未央是个一板一眼, 规矩无趣的人, 然而事实截然相反,奚未央内心深处其实很“叛逆”,——表面上装得再好,他的骨子里也依旧渴望放肆。只是多年以来,奚未央强迫自己压抑,而当压抑成了习惯, 他也就渐渐淡了些“放肆”的心,逐步安于自己目前古板无趣的身份和状态, 直到顾鉴再一次将他心底被压制的另一面唤醒。 重新认识一个人的感觉, 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不好的,而顾鉴总在打破自己对奚未央原有的认知。 譬如……某些循序渐进的计划,虽然是顾鉴列的, 但奚未央过度良好的适应能力, 却常常让他反而不太“适应”。作为一个堪堪二十岁的少年人, 顾鉴的贼心远比他的胆子要大, 而奚未央一定程度上, 则与他恰巧相反。 繁琐堆积的公务让奚未央没有太多心思去想花活, 激烈的情/事往往是他宣泄压力的一种方式,——既然是为了解压,那自然不存在什么放得开放不开。奚未央不介意顾鉴蒙住他的眼睛,也不介意顾鉴用软布条把他的手捆在床头,在真实的世界里他已经活的足够累了, 蒙上了眼睛反倒像是进入了一处名为“逃避”的天堂,——他可以完全的放空自己的脑子,不去想任何事情,只尽情的放纵自己沉沦便好。 顾鉴曾经好奇过,奚未央喝醉会是什么模样,他也曾尝试过想要把奚未央灌醉,但最后趴下的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他自己。那天晚上,顾鉴吐得昏天黑地,又哭得满面糟污,他抱着奚未央不肯撒手,顾鉴对奚未央说:“皎皎,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可是怎么连你也不要我?” 奚未央便轻轻拍着顾鉴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哄他:“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除非是你先离开。” 顾鉴闻言,也不知又触动了什么伤心事,“哇”的一声又哭了,他语无伦次的开始乱哼哼,顾鉴道:“呸呸呸,什么先离开后离开,太不吉利了……谁也不许走……你不知道,我从前,都没人喜欢,哼,就连沈不念那个呆子都有人喜欢……不过没关系,我才不参与他们那些小孩子的过家家呢!——嘿嘿!他们都不知道,我已经把我的终身大事都完成了! 可是,可是……呜……皎皎,要是我、要是我……你不就要守活寡了吗?这可该怎么办才好?——你不会去找别人把?你可不能去找别人呀!”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叹道:“什么有的没的。除了你,我还能去找谁?” 顾鉴抽抽搭搭的哽咽:“这我哪里知道?” 奚未央的过去,他无缘得见;奚未央的未来,他大抵也难参与。顾鉴泄愤似的在奚未央的衣襟上抹一把眼泪鼻涕,不讲道理的要求:“你这辈子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奚未央点头答应,说:“好,好,只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那,”顾鉴此刻不大灵光的脑瓜子,突然灵光一闪,他瞪大了眼睛,铿锵有力的问奚未央,“你爱我吗?” 奚未央:“……” 奚未央不太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顾鉴的情绪时有起伏,他们两个人相处,总是奚未央更加的迁就纵容,奚未央对顾鉴有愧,所以他无所谓这些让步,哪怕是由他先说喜欢也无妨,反正总归是他输,输多输少又有什么差别?——然而当“爱”字问出口,奚未央这才发现,原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怎么会没有差别呢 这世上有哪一个人,就当真输得心甘情愿的呢? 如果有,奚未央想,那他一定是在自欺欺人。 “你喝醉了。”奚未央平静的劝抚顾鉴,“已经很晚了,睡吧,阿镜。” “有什么话,等你明天清醒了,再说好么。” 一个连“喜欢”都不曾对他说过的人,又凭什么在醉后,如此理直气壮的问他“爱不爱”? “爱”字远比“喜欢”要难说出口的多,——至少,对于奚未央而言如此。 …… 第二天的顾鉴很不幸的酒后断片,他全然不记得,自己昨夜哭着闹着说了些什么糊涂话,只是觉得宿醉后头昏脑涨的紧。 奚未央安慰他说:“酒量都是慢慢练出来的。不过喝多了酒伤身,索性不会喝也挺好。” 顾鉴恹恹的点了点头,他灌下一碗醒酒汤,很遗憾的说:“可是这样,我都看不见你喝醉了是什么样子……” 奚未央:“……” 奚未央淡淡道:“不论是谁,喝醉了都只是个糟糕的醉鬼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顾鉴:“比如昨夜的我吗?” 奚未央脸上故意表现出一些诧异来,他说:“原来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吗?——下次可不许再这样胡乱灌自己了,知道吗?” 顾鉴:“……哦。” 他难免觉得有些委屈。顾鉴道:“我哪里知道,你的酒量这样好?” 心上人微醺之时身热情动,这样的场面谁能不憧憬?——再者,在注定不可能给奚未央下迷药的情况下,顾鉴也就唯有试图灌醉奚未央,这才能够给自己的逃跑计划增添一些底气了。 偏偏谁能想得到,奚未央的酒量如此之好,竟是个千杯不醉的。 顾鉴都喝趴下了,奚未央连脸都没红,这真是……上哪说理去? “以前不知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奚未央忍不住笑了笑,他捏了捏顾鉴的鼻子,问他,“还想有下一次吗?” 顾鉴赶紧摇头,红着脸连声说“不敢”,奚未央看他这样儿可怜,索性悄悄的明示给顾鉴:“只喝酒有什么意思?——你见这世上,有几个人,果真是纯靠喝酒来助兴的?” “喝的是什么酒,方才最重要……” 顾鉴睁大眼睛,他与奚未央对视了一眼。 顾鉴顿悟了。 两人对家中突然多出来的几个酒坛子心照不宣,暖情酒渐渐成了常用的助兴之物。——顾鉴算一算眼下的“万事俱备”,这些计划竟然顺利得令他自己都惶恐。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鉴终究不是个傻子。随着他对奚未央的越发了解,顾鉴也越来越清楚的知道,以奚未央现在的年龄、阅历以及心性,他会因为沉迷感情而丧失一切防备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所以,这也就意味着,……有极大可能,奚未央根本就是在纵容他。 甚至,对于那个顾鉴暗中盘算着的,卑劣的逃跑计划,奚未央也很可能早就猜到了。 顾鉴霎时心惊不已。 ——他及时的收住思绪,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如果奚未央果真是在纵容他的话,那么顾鉴宁可,奚未央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尚可以算作是奚未央一时迷情,错信于人。可他若是从头到尾都心知肚明……那便又是另一番情深义重了。 第二种可能之下的“苦心”,顾鉴想都不敢去想,他恐惧自己即将带来的辜负。——顾鉴想,他根本就是个懦夫,是个混蛋。他掩耳盗铃,他自欺欺人,他宁可只有自己纯粹是个欺骗人感情的渣滓,也不想要奚未央以这种隐忍的方式,想方设法的成全他,只为替他铺下另一条求生之路。 ………… 转眼又是一个月的时光过去,所有该来的、不该来的,早晚都会到避无可避的那一天。 月下对饮的两人,就连拖长的影子都依偎似的重叠在一处。顾鉴好像连一时一刻都舍不得将自己的目光从奚未央的脸上挪开,奚未央于是故作不解的问道:“阿镜今日这是怎么了,竟像是从未见过我一般。” 顾鉴自然不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奚未央的,然而谁也不清楚,自今日一别,往后余生,他与奚未央是否还能有再相见的机会,……即便是有缘再见,大约,……也不再会是什么善缘了吧? 机会只有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余生的命运究竟如何,便就取决于顾鉴此刻的选择。——他若是舍不得奚未央,狠不下心来,那么便就只能接受自己未来悲惨的废人命运。 顾鉴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的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了,奚未央绝对能够毫无怨言的亲力亲为伺候他一辈子,可问题是,顾鉴他有怨言,他不愿意啊! 相比于被奚未央“伺候”,顾鉴还是更加想要自己四肢健全,能跑能跳的活着。 人的一生有很长,修士的一生更长。所谓感情,尤其是爱情,不过只是菜肴中的调味剂,失去了调味的菜或许会让人在短时间内感到痛苦,然而因为一点小小的调味欢愉,就冲动的去将整张桌子都掀翻,顾鉴告诉自己,这样的行为是蠢不可及。 ——他若不辜负奚未央,就势必要辜负他自己。 属于他顾鉴的人生,又凭什么,要因为奚未央而停滞呢? 痛苦、犹豫、纠结……这些可以是很漫长的过程,然而真正的做出决定,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顾鉴端起了手边的酒盏,他含笑向着奚未央望去:“皎皎,我敬你。”—— 作者有话说:这章主要是上辈子镜子跑路的纠结心路历程~ 他那时候其实已经很喜欢师尊了,但他更加不想瘫痪,所以他势必是要跑的,至于师尊,他从来就没觉得这段感情能长久,甚至从一开始他就不怎么相信顾鉴说的话,他最开始答应只是因为他自己觉得对不起顾鉴,图个心里安慰,后来两个人渐渐都走心了,但是师尊依旧是不怎么相信顾鉴的。他就处于一种,我知道你在骗我,但我又希望其实你对我欺骗中也是有所真情的那种感觉……但他本质上还是不怎么相信的。 毕竟上辈子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样都不占,师尊就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so,他爱不爱和他信不信,完全是两码事……这也就是镜子上辈子发疯的原因之一,他爱上了一个过度“理智”的人…… 第80章 当画有禁灵咒文的发带叠上奚未央手腕处原本束缚的绸缎时, 他的神情远远要比顾鉴更平静。 黑色的布巾蒙住了奚未央的眼睛,顾鉴看不见此刻身下人的眼神。 那条发带束得很紧,在奚未央双手的手腕上缠绕了数圈, 最后被打成了一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 顾鉴的手又一次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忍不住去捧奚未央的脸颊,俯在他的耳畔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皎皎……但我不能留在这里,我终究还是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 顾鉴的丹田之前被奚未央给废了,他并不能运用灵力,也制作不了真正的捆仙绳, 但禁灵咒文的原理是一样的,若能在奚未央“不备”的情况下, 用画有禁灵咒文的绳索将他捆住, 那便能压制他的灵力一到两个时辰。——这方法听起来活像是过家家,也唯有在床笫之间,能够稍许存在些可行性。 顾鉴捆奚未央都不敢用绳子,生怕真的勒疼他, 奚未央明白顾鉴的心思, 他忍不住觉得好笑。 顾鉴听见奚未央平静的对他说:“阿镜, 你做的事情已经足够过分了, 并不差这一点温柔。” 顾鉴:“……” 顾鉴没有办法接奚未央的这一句话, 他沉默半刻, 最终也只能说出来一句:“对不起。” 奚未央微微摇头:“不必。” “你情我愿的事情,没有什么可值得道歉的。” 不论是徒弟睡师尊,还是师尊睡徒弟,本质上都是同一件事。奚未央当初可以选择拒绝,但他没有, 从他默许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仅仅是在放纵顾鉴,更是在放纵他自己。 奚未央淡漠的对顾鉴说:“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长久,你我都应当心知肚明。——顾鉴,玩弄别人的感情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一样陪你做游戏。希望你今后,能够引以为戒,莫再想着对别人用这一招。” “我没有!” 顾鉴无法否认,他与奚未央的最初起始于谎言,可他却就是听不得奚未央说他玩弄感情这样的话。……就算真的是,那他也是把自己给赔进去了,一生仅此一次,再也不可能存在“别人”。 顾鉴用毯子将奚未央裸/露的皮肤裹好,他克制不住还想要去紧紧的拥抱他,顾鉴一遍一遍的重复:“这不是游戏,不是,……至少,对我不是。” “奚未央……” 顾鉴也不知为何,他突然就像个稚童一样,忍不住的哭出了声。顾鉴有满腹的委屈,满腔的恨与怨,而这一切最终都只能够化作世道重压下的无可奈何。他抱着奚未央,哭的语不成声,顾鉴说:“对不起,皎皎,我不想走,我喜欢你的,可是我不能留下来,我不想余生变成一个动弹不得的活死人!……这些话,不论你信不信,但是真的,奚未央,我是真的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从今以后的生命里,顾鉴都再难想象,自己会重新再对其他的什么人动心。 不可能了。 再也不会有了。 顾鉴几乎时刻都在怨恨着自己被魔脉“选中”的不幸,却唯有一条不知是否应当感谢,——如果不是因为这该死的魔脉,他或许还将会长久的沉浸在对奚未央的抗拒与偏见之中,而非像现在这般,能够幸运的去了解,靠近奚未央。在顾鉴二十余年父母双亡、敏感阴郁自认“放逐”的人生里,与奚未央在一起的三个多月,便是他至今最大的幸运与幸福。 “唉……” 有太多不知应当如何说起的话,最终都只能够化作一声低叹。奚未央的语调中隐隐带着些许怜悯,顾鉴听见他对他说:“真是个傻瓜。” ——至于这个“傻瓜”,究竟说的是顾鉴,还是他自己,恐怕就连奚未央也得不到答案。 “你快些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奚未央深深的呼吸,他告诉顾鉴:“离开这座草屋,一路向南下山,以你现在的脚程,走上五天,就可以离开玄冥山的地界。——逃命去吧,顾鉴。珍惜你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永远也别后悔,别回头。” “走啊!” 奚未央平静之下压抑蕴藏着的怒意,好像在此刻全都瞬间迸发了出来,他用力的踹了顾鉴几下,冷笑着问他:“你怎么又不动了?舍不得了?——还是非要我叫你滚,你才甘心吗?” “顾鉴,”短暂的暴露真实情绪后,奚未央很快又克制,他的胸膛快速的起伏,而后突然一下笑了,笑完,一切再度归于沉寂。奚未央似云淡风轻般的道:“阿镜,你该清楚,今日别后,此一生,只盼你我不要再有相见之缘。” 不见便可不过问,一旦他们再相逢,十之八/九,必将为敌。 原先两人心照不宣的事实,此时突然被奚未央清楚的说出了口,等到真正落在顾鉴的耳中时,他方知晓,原来这实话,竟是重若千钧,能直直砸得他胸口阵阵闷痛。 顾鉴失魂落魄,他从床头胡乱捞起堆叠的衣服来穿,却是浑浑噩噩得连衣带都系错了。他颓然的坐在床边,再低头一看,发觉他不仅衣带系的是错的,就连中衣都是错穿的奚未央的,顾鉴张了张口,他转头去看奚未央,迟疑了片刻,顾鉴最终也还是没有说话,更加没有换下身上那件错穿的中衣。 自从顾鉴止住了哭开始,奚未央便始终侧首向着床内侧,仿佛即便是蒙着眼睛,他也依旧不愿意再“见到”顾鉴。 可分明,就在一炷香前,奚未央与顾鉴尚且呼吸交融,从发丝到肌肤骨骼,无一处不是极尽缠绵。 在这一场所谓的逃跑计划中,好像是顾鉴设计了一切,又好像是顾鉴被奚未央设计了一切。不过,当这计划最后是成功的情况下,其中最真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勉强穿齐整了衣物,顾鉴的头发仍是乱糟糟的,他披头散发,就连随手扯条发带束一束的兴致也没有。奚未央的乾坤袋不设禁制,里面也没有旁的东西,尽是些灵石灵珠,以及几件护身救命的法器,仿佛就等着顾鉴去带走一般。 看着奚未央乾坤袋中的东西,顾鉴的眼眶又开始止不住的酸涩了起来。他伸手,想要最后再轻触一次奚未央的发丝,可顾鉴实在是颤抖的太厉害了,他害怕被奚未央察觉,无奈犹豫了片刻,最终也只能作罢。顾鉴重新收好那乾坤袋,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顾鉴忍不住问奚未央道:“师尊,在这段日子里,你……真的爱过我吗?” 或者,顾鉴不求奚未央能够“爱”他,“你对我……动过心吗?” “哪怕一时一刻也好,——不是恻隐之心。”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不语。 他想,这真是太可笑了。 顾鉴竟然问他,有没有对他动过心。 顾鉴竟然敢问他,有没有对他动过心?! 下唇传来刺痛,口中渐尝到些许咸腥味道,奚未央这才意识到,他竟然被气到牙关紧锁,甚至不留神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在这一瞬间,奚未央突然前所未有的很想要哭一哭。 ——他与顾鉴之间,究竟谁才是那个无知无觉,没有心的人? 但凡顾鉴肯稍微多花一点精力,去体察他的心思;或者更加简单直白一点,但凡顾鉴能多长一点脑子,奚未央都不信顾鉴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有。” 奚未央的耳中,分明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却又觉这声音如寒月般遥不可及,缥缈遥远得不像是他亲口所言。奚未央道:“北境的尊主,永远也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 皎皎,只是皎皎。也只能是皎皎。 不过,无所谓了。 因为所有这段时间他所自以为的情谊,就在刚才,已经被顾鉴亲口全盘否定掉了。 深夜山中的风极阴冷,顾鉴才走出屋,便已经被风吹了个哆嗦,像极了下马威。他无声苦笑着摇了摇头,轻手轻脚的关严实了房门。 就像奚未央所说的,他离开了这座草屋,一路向南行,只需要五天的时间,他便可以离开玄冥山的地界。 从此以后,四境的天地将在顾鉴的面前变得极其广阔,唯有一点,——他再不能回头。 他成长的宗门,他眷恋的人,属于玄冥山弟子顾鉴的一切过往,就在此刻,与他的“未来”,划开了泾渭分明的线。 紧攥着手中属于奚未央的乾坤袋,顾鉴低头用力的深吸气,他的衣襟上,满是属于奚未央的气息。 在这一刻,顾鉴舍不得,却不后悔。 而这一刻后,他所往前的每一步,胸膛中、心口处的麻木钝痛,都在不断地加深。 顾鉴的身侧光影变化,一时刀光剑影,转眼又是红烛暖帐,奚未央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浮现,顾鉴亲眼看着他的形容一点一点愈发的枯瘦苍白,最后,绯红色的长剑坠落,于不散的异香中,所有来不及逃走的人,尽皆化作了定格的白骨,——包括奚未央自己。 “师尊——” 梦魇惊破,顾鉴的身躯陡然失重,他直直向着识海中黑暗的深渊坠落,又重重的砸在了冷硬的石台上,顾鉴拼劲全力的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黑沉沉压得极低的天空,乌云中隐有紫电游走,呼吸间就连空气都带着浓重的腥味,顾鉴惊骇不已,只觉自己仿佛已来到了末日之时。 “果然,——是你这魔物,在乱他心神!”—— 作者有话说:唉,上辈子的镜子其实是挺自卑的……不过这辈子他是个小可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顾鉴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的汗毛倒竖,他勉力爬起身来,转头看去, ——石台之上风烈如刀, 顾鉴的头发乱舞,遮蔽了视线,可不远处那道模糊的,高瘦的身影,却是他不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顾鉴喑哑着嗓子开口喊道:“师尊……” 奚未央的步伐看起来不疾不徐,身法却是快得惊人, 顾鉴只觉眼前人影模糊一晃,再回神时, 自己的手臂便已被奚未央扶住, 这知觉真真切切,甚至还可以在识海幻境中隐约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顾鉴忽然眼眶一酸,不知怎的便用力的一把抱紧了奚未央, 埋头在他的怀里号啕痛哭。 没有人知道, 就在顾鉴“醒来”之前, 他的记忆, 定格在了奚未央的死亡。 那是一具以骨剑作为支撑, 屹立不跪的白骨。 “你来了, 你来找我了……奚未央,你没有不要我,你来找我了,呜……” 顾鉴哭得不能自已,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颤抖, 他本就脱力,此刻更是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整个人就要软绵绵的往下倒,奚未央心中默叹一声,也屈膝随着顾鉴半跪下去,他抱着顾鉴,一如顾鉴年幼时一般,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后哄他:“别怕,……别怕,阿镜。我找到你了。” 要在他人的心魔幻境中找出破绽,就如同在他人的主场作战,实非易事。幸而奚未央从来都有着足够的耐心,——即便他不知道,先前与他在一起的“心魔顾鉴”,究竟为何会突然心绪大乱;也不清楚在“心魔顾鉴”沉溺于幻境,将他单独锁在属于玄冥山顾鉴的幻境中时,“顾鉴”心魔中的心魔究竟是什么……这些都无妨,对于奚未央而言,那些东西他不知道,反而要比知道了来得强。 因为一旦他“知道”了,就一定会无法控制的分神,唯有什么都“不知道”,才可以真正的沉心静气,——从来能够攻破一个人最深处心防的,只会是那个人本身。奚未央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绝对的冷静与敏感,去静候那重重幻境之中,唯一一缕真实的涟漪显现。 当真实的顾鉴不再沉溺于幻象,而是对幻象感到痛苦,开始挣扎的时刻,便是奚未央捉住顾鉴心魔的最佳时机。 “别怕。” 奚未央抬手,幻境中的神念掏不出手帕这样的实物来,于是他便一点儿也不嫌弃的用指腹去抹顾鉴哭花了的脸,奚未央对顾鉴说:“从此以后,阿镜再也不用害怕了。因为你赢了。” “你看——” 他抬起手臂,遥遥向着前方一指,引顾鉴看去,奚未央道:“阿镜,你战胜它了。你做到了,所以我找到了你。” 石台之上若有似无的黑紫色气息逐渐凝聚,隐隐化作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这人形看不清具体面目,身形体态却是与成年的顾鉴极为相似,顾鉴看得大惊,他下意识握紧了奚未央的手臂,“师尊,那是何物?!” 所谓的“原主顾鉴”,说白了其实只是一些破碎的记忆残片,就连残魂都不知道能否算得上,他本质与现在的顾鉴,应是一体的,所以顾鉴才会时不时的看见原属于对方的记忆。这也就意味着,不论那原主的情绪是爱也好、恨也罢,他都只是“顾鉴”,怎样也不可能会变成这种模糊的人形黑气,——那么,现在出现在顾鉴识海之中的这人形黑气,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不怪你不认得,亦对其一无所觉。”奚未央安抚的温柔握了下顾鉴的手,而后,他平静的吐出了惊雷之语,奚未央道:“此乃上古魔灵,绝迹世间已近万年,非古籍难觅其踪。我虽不知,你的体内究竟为何会被魔灵寄生,但所幸现在,它尚未与你开始融合,——阿镜,别怕,一切都还来得及。” 顾鉴:“!” 顾鉴的一颗心,随着奚未央所说的话直直往下坠,忽然又是猛地一个“急刹车”,他喃喃自语道:“上古魔灵……寄生……” ——难道,这便是他体内魔脉的真相? 想到那令“原著”中奚未央生挖他丹田的魔脉,顾鉴只觉头皮发麻,遍体生寒,他就好像拽着根颤巍巍并不牢靠的救命稻草一般,心提到了嗓子眼,说话嘶哑难听得可怕。顾鉴艰涩的吞咽着,他紧张得反复舔舐着自己干裂的嘴唇,迟疑几番,方才终于有勇气横下心来开口,顾鉴语无伦次的颤声问奚未央道:“那……来得及的话,我……师尊我,还有救吗?” 奚未央点头,他主动地抱紧了顾鉴,侧首轻声的告诉他:“别怕。” 顾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奚未央挖他丹田的时候,好像……也曾经和他说过“别怕”。 巨大的恐慌一瞬席卷而来,本来力竭的顾鉴,此刻却好像突然又来了劲儿,他冷不防猛地一把推开了奚未央,顾鉴气喘吁吁,而那立在远处,本不敢靠近的魔灵,它察觉到了时机,再度蠢蠢欲动起来,黑紫色的魔气弥散蔓延,眼看着就要沾染上顾鉴的皮肤—— “小心!” 奚未央反应极快,他一把扯住顾鉴的衣领,再反手一推,顾鉴尚且浑浑噩噩没有反应过来,身躯便已被奚未央轻飘飘的推开了十数步,顾鉴赶忙定住脚步,他用力的甩了甩自己沉重的脑袋,定睛向着奚未央与魔灵的方向看去,“师尊?!” “分明已经现了原形的东西,竟然还敢放肆!” “吼——” 石台之上的风愈发狂躁了起来,听在耳中仿佛可怖怪物的嘶吼,奚未央的衣袍被狂风鼓满,原本束着的发髻也被吹散,及腰的黑发在怪风下张牙舞爪的纠缠,奚未央缓缓的抬起手来,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长发捋开。 顾鉴险些以为自己是被风沙迷了眼。 ——他记忆之中,原本属于奚未央的,那双多数时间安静深沉,温柔不显喜怒的眼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冰冷妖异的红瞳。 “找死。” 奚未央的袍袖被风刃割裂,他苍白修长的十指翻飞,瞬息已变幻了数道法印,倏地双臂一展,绯红色的长剑应召现身,被奚未央稳稳握在掌中,那剑剑身偏窄,瞧着却又好像要比寻常的剑更长一些,非刚非铁,似骨削成,魂与异香只消片刻,便迅速地由淡转浓,顾鉴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奚未央,不觉心神大震,——奚未央召了红妆,真正的……红妆剑。 神剑虽有灵,却终究是实形,无法应召于虚幻的精神识海,更不必说是他人的识海,唯独杀剑红妆,有别于其他所有神器。 红妆以其剑主身躯为鞘,血肉为养,乃是真真正正的“人剑合一”。 因此反而识海之中,奚未央所召唤出的红妆,方才是其最真实的模样。 不再苍白冰冷,而是被千年万年以来,剑下层层叠叠的鲜血浸染至绯红,哪怕相隔半座石台,顾鉴也能隐隐感受到属于红妆的灼烫,如人心头处的那一捧热血。 魔灵虽不具备真正的意识,但却也能够感知到危险,它不自觉的后退,原本凝聚的身形试图逸散逃遁,奚未央自然不会给它这样的机会,他的身形快如影魅,那魔灵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奚未央当头一剑劈作了两半,魔气沾染红妆,竟然发出了清晰的烧灼之声,那魔灵不会言语,只能痛苦的嘶吼,它两半再分两半,四个一道将奚未央团团围住,奚未央冷笑了一声,握剑的手腕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顾鉴便远远的看着他手起剑落,斩杀那四道张牙舞爪的魔灵,竟然比砍瓜切菜更加游刃有余。 此时此刻,顾鉴空白的脑海里,只能想得到两句话—— 第一,是奚未央他真的生气了。 第二,乃是一句俗语。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非闯进来。实在是太贴合那魔灵的所作所为了。 魔气烧灼之声,魔灵嘶吼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反倒是原本凶猛如刀的狂风此刻安静了许多,天顶上的黑云越压越低,被奚未央斩碎的魔灵向上逃入云中,借天象风云之势,最后凝聚力量,化作了一条扭曲的巨龙,张开了血盆大口,向着石台直直俯冲而来! 奚未央就静静立在原处,仰头望着,身形动也未动。 红芒跃起,绯色长剑破空向上,正中那巨龙腥风阵阵的巨口,魔灵所化的巨龙攻势,便就于那一瞬间定格。 随后,在迸发的耀目血光间,它四分五裂。 …… 云散风止,经年不见天日的可怖石台,此刻竟然意外地显出来了些神圣肃穆之感。红妆消失重归于奚未央的掌心,适才那双布满杀意的妖异红瞳也已恢复如常,顾鉴定下心神,他重新爬起身来,唤奚未央道:“师尊。” 奚未央却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兀自立在原处,——一段距离顾鉴不近的距离。 顾鉴心头,忽然体悟到了一点敏感的情绪。 他赶忙飞奔至奚未央的面前,按着奚未央的肩让他面对自己,顾鉴来不及喘息,便已急切的大声道:“我不怕!” “……” 奚未央安静垂下的眼眸中,忽然有光闪过。 顾鉴庆幸的暗中舒了一口气,——真好,他的那点直觉是对的。 顾鉴的胆子于是又大了起来,心中的魔障暂时清除了,他的思绪性子,便又清明活泛了起来。顾鉴上前一扑,直接熊抱住了奚未央,他的鼻尖仍旧萦绕着浅淡的魂与香气,顾鉴认真且确定的告诉奚未央:“师尊,别担心。我不怕你。” 不论再怎样杀意满身都无妨。 奚未央或许不知道,握着红妆的他,究竟有多么的鲜亮明艳,若方才死在他手中的是“人”,那么顾鉴想,临死前的那一刻,一定会是那魔灵生命之中,所见过的最美景象—— 作者有话说:镜子:卧槽我师尊好帅!!!! 师尊:拿着红妆的我就像是个只会杀戮的怪物QAQ 镜子:不!明明就是超美超强超可靠!!! 作者:打戏好难写,应该写的不尴尬吧……? 第82章 魔灵暂且已经构不成威胁, 这石台周围的环境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压抑可怖。顾鉴终于有精力打量起了四周—— 这石台似乎是一座建立在山谷深处的祭台,整个呈圆形,分阴阳黑白两色, 侧刻八卦, 应当是按照太极图案所修建的。石台的正对面,便是山谷的尽头,那是一面高耸入云的石崖,它并不平整,而是正中凿出了一尊巨大的人像,这人像雕工极尽华美精致, 就连每一道衣褶都清晰分明。 间隔着千年万年的岁月,立于祭台之上, 顾鉴似乎仍旧能够感受到遥远的最初, 世人于此叩拜神灵的虔诚。他不禁仰首,沿着这石像的身躯向上望去,想要望一眼神明光耀的面容,却惊见那神明早已不见了头颅, 甚至就连一侧肩膀都有所破碎, ——“原主”记忆之中那撕裂残缺的天幕再次浮现在顾鉴的眼前, 原来……他之前所看见的那混乱的末日, 并非全是幻象, 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么? 顾鉴不由心惊肉跳, 他慌忙抱紧了奚未央的手臂,确定了对方的的确确就在自己的身边,这才安心。顾鉴的精神依旧趋于紧绷,他问奚未央:“师尊,这儿究竟是哪里?” “我从来也没有来过这里,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识海之中?” 顾鉴不情愿的猜测道:“难道,是因为那魔灵?” “是。” 奚未央点头,他轻轻地拍了拍顾鉴的手背,缓声道:“阿镜,你不必紧张,也无需探知此处究竟是何处,因为这本就是一个永远都不该再重现于天地的所在。至于那魔灵……于它而言,这里,大约应该算是‘故乡’吧。” “故乡?!” 顾鉴大惊,他忍不住再度环顾四周,诧异道:“这里?是魔灵滋生的地方?” 奚未央沉默思索了片刻,他道:“或许,不应该用‘滋生’这个词。” “现今所存,谓之以‘魔’的,不论是魔修、魔器、魔兽,若按照上古典籍来算,其实都不值一提。真正的当‘魔’生于人心,简单拆开来说,无外乎是些贪、嗔、痴、怨、怒,忧、思、悲、恐、惊……人心中所有的恶念、痛念、欲念,汇聚于一处,便可成魔。” 奚未央对顾鉴道:“其实,你大可以不必如此恐惧于魔灵,因为魔灵本身,并不具备太大的危害,它们只是一颗种子,一条寄生虫,潜藏寄居于人的体内,一旦被激活,便会潜移默化的滋养催化人心中原本微小的恶念,那些于人而言负面的东西,却恰恰是魔灵所需要汲取的养份,它们不似人魂那样存在自我意识,所以即便魔灵长成,也不会夺舍宿主,而是会最终与宿主共生。” “共生?” 若是只将魔灵视作为“寄生虫”,那么与宿主共存,顾鉴倒是可以理解,只是…… 顾鉴问奚未央道:“弟子愚钝,敢问师尊所说的共生,究竟是怎样的共生?——譬如魔灵将宿主催生成一个十恶不赦之徒,然后自给自足?” 奚未央摇头,说道:“未必。宿主被魔灵寄生,不代表他本身个是大奸大恶之徒。魔灵只是将人心中原有的恶念催生放大而已,可若那宿主本就是个良善之人,即便有魔灵作祟,他也很难彻底的变成一个‘大恶人’,充其量不过是性情有所改变,比如变得比以前偏执、敏感,不似原先那样好相处……这些都算不上什么,魔灵真正为世人所不容的,是因为在它长成之后,会在宿主的体内,开辟出一条与灵脉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魔脉来。” 顾鉴:“魔脉?!” 奚未央:“是。这魔脉一旦长成,便会蚕食取代修士体内原本的灵脉,它不似灵脉,以天地间的灵气息泽为滋养,而是与魔灵一般,需要汲取人心中的恶念浊吸来修炼,——身具魔脉的宿主,为了自身的修炼,体质会逐渐变得与魔灵一样,他们将如同疫病般,四处激发世人心中的恶念,再吸取对方的修为转化为己用。 ——据古籍记载,在上古之时,有许多修士为了获取更加强大的力量,会主动让自己被魔灵寄生,以蕴养魔脉。此行致使世间纷争四起,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令四境如堕炼狱。酿成大错之后,那一代的修行者们终于幡然顿悟,他们于是禁绝了魔灵,并将之列为世间第一大邪物,从此讳莫如深。” 顾鉴:“……” 顾鉴听罢,忍不住道:“这样的行为,倒的确是很符合‘名门正道’。” 奚未央:“……” 顾鉴的这一句吐槽,原本只是他自己心中的碎碎念,不想一时嘴快,竟然就这样说出了口。不过奚未央既没有反驳,那么就代表着他大抵也有此意,顾鉴便不“反省”自己的失言了。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上古之时就禁掉的邪物,为什么如今现世……会寄生在我的身体里呢?” 奚未央:“不知道。” 这个问题,乃是顾鉴所看的“原著”之中最大的秘密,顾鉴不知道,现在的奚未央,同样也无法给予他答案。思来想去,奚未央只能暂且如此推测:“虽然根据典籍的记载,魔灵的确是在上古之时就已经被禁绝了,但真正对魔灵严防死守、遇之即杀,其实也不过只有那几百年的时间。在那之后,被魔灵寄生的人,便几乎不存于世了,即便有,也极少。如果他们惜命,小心的隐藏自己,想来世人,大抵也只当他们是普通魔修,不会轻易往魔灵处想。” “至于再后来——” 再后来,千年万年的时光过去,曾经所发生的一切,早已经被岁月遗忘。魔灵此物,甚至都不会出现在寻常书册上,唯有那些封存于各大宗派的上古典籍之中,方才会有所记载。世人早已经记不得、也认不得寄生魔灵了。若非是有奚未央探入顾鉴的识海,恐怕别人也只会当顾鉴是自己岔了神念,走火入魔,根本就找不到真正的症结所在。 当真是好险,好险。 如果不是奚未央及时的发现和认出了魔灵,并且帮助顾鉴将它从神念之中剥离开来,恐怕这一世的顾鉴,在无知无觉之下,最终同样难逃魔脉长成的命运,——要么成为动弹不得的植物人,要么再度叛逃,从此与玄冥山决裂。这两条道路,不论哪一种,顾鉴都绝不想要再体会了。 想到这里,顾鉴不禁心潮澎湃,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好像是脑子突然热血沸腾的短路了一下,然后……等顾鉴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给奚未央跪下了。 奚未央:“……” 刚才还在好好地说着话,冷不防顾鉴突然行此“大礼”,奚未央全无准备,赶紧弯身要去扶他起来,却不想顾鉴就是犟着不肯,奚未央无奈,只能好笑一声问他:“阿镜,你这是做什么?” 顾鉴回过神来理了理思绪,确实也没准备要起身,——顾鉴仔仔细细的想了一想,奚未央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不假,可那时候,他才刚刚穿越,对于这个世界,顾鉴还像做梦似的,并没有太多的真情实感。是以,那一回的救命之恩,顾鉴总觉得,奚未央好像是救了他,又好像救的并不是他,这其中微妙的差别很难明辨,思量多了伤神,久而久之,顾鉴也就不去想了。直至这一回探查出魔灵来,顾鉴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奚未央是真的“救”了他。 自此,那从顾鉴穿越之初,至今困扰了他十年的“噩梦”,将对他再也构不成威胁。 顾鉴认真的对奚未央说:“师尊又救了我一次。” 奚未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难得再同小时候那样揉了揉顾鉴的头发,奚未央笑着同顾鉴说:“傻孩子,你是我的徒弟呀。我救你帮你,不都是师尊所应该做的吗?——快起来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顾鉴:“不。” “虽然弟子并不敢说,别人的师尊都是怎样做的。但至少在我看来,您所为我做的一切,都不是‘应该’的。” 顾鉴仰头,他直看向奚未央的眼睛,半点儿也不多绕的问他:“进到我的识海,为我做这些事,你会怎样?” 奚未央:“……” 奚未央说:“不管怎样,你先起来再说话。” 顾鉴仍旧是不动,他坚持道:“你先告诉我。” 奚未央:“……” 奚未央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素来最讨厌有人和他犟,既然顾鉴执意要跪,那奚未央也不想再和他多废话了。奚未央收了扶着顾鉴手臂的手,直起身来淡淡道:“我就算不说,你又真能如何?爱在自己识海里跪着就跪着吧。总归我是要走了。” 顾鉴:“诶……?” 奚未央好像说走就要走,顾鉴哪里真的肯?当即便果断的往前一扑,用力抱住了奚未央的腿,不假思索张口便是一句:“皎皎不许走。”—— 作者有话说:我有一颗日更的心,但……又要开始立flag了 第83章 “……皎皎?” 顾鉴的身体半跪歪倒在地上, 双臂还牢牢地抱着奚未央的腿,奚未央身体不动,只是低头幽幽的与顾鉴对视, 他缓缓地开口又重复了一遍:“皎皎?” “你唤我, 皎皎?” 最初幻境中那些大逆不道的“记忆”画面,此刻很难不再度浮现于奚未央的脑海,他神色难辨的静默了一会儿,就在顾鉴焦灼的在心底里编好了谎话,正准备开口胡言乱语时,奚未央一耳光扇在了顾鉴的脸上。 顾鉴:“……” 顾鉴:“?” 顾鉴虽然也知道自己该打, 但是突然被奚未央打一巴掌,他还是有些茫然, 顾鉴懵道:“师尊?” “闭嘴。”奚未央抬腿一脚踹开顾鉴, 沉声道:“你先不要叫我师尊。” 魔灵会放大宿主心中的各种欲念,这一点奚未央是知晓的,而他在最初所经历的幻境之中,所遇见的“顾鉴”, 其实是由顾鉴种种欲念放大而凝聚成的心魔, 这心魔会为自己构建出一个最舒适、最理想化的‘安乐乡’, 这一点, 奚未央也是清楚的。 他那时自我劝慰, 人心中有情/欲嘛, 这很正常。 虽然顾鉴的幻想对象是他,这一点显得有些不大正常,但是……但是后来,那心魔不是也给他展示了顾鉴和其他姑娘吗? 即便奚未央心里明白,他后面所看到的一切, 其实都是那心魔故意为之,可那又怎么样呢?人总会有逃避心理,奚未央也不例外。很多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为了放过别人,而是为了放过自己。 所以,不管顾鉴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只要他不把那某一层窗户纸捅破,奚未央不介意永远当做不知道的。——只要他不知道,那么他就可以不用“面对”。顾鉴爱和他撒娇也好,动不动就想粘着他也罢,这些都可以理解作他们没有隔阂的师徒关系,虽然仍旧有些逾距,但两权其害取其轻,没大没小总比师徒乱搞来得强,不是吗? 奚未央定了定神,他背过手在身后,不自觉的握拳。奚未央垂眸望向顾鉴,冷冷的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不要多说废话。能做到吗?” 顾鉴:“……” 顾鉴试图解释:“师尊,你听我……” 奚未央:“闭嘴。” “我说了,不要和我说废话。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能还是不能!” “哦,对了。”奚未央想起来,“我不是才和你说过,你现在先不要叫我师尊么?” 顾鉴:“……那我叫你什么?” 奚未央冷漠的答:“你不要叫我。我不想听。” 顾鉴:“……好的。” 这态度倒是还算“诚恳”,奚未央终于稍许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他问顾鉴:“第一个问题,你是什么身份?” 顾鉴:“?” 这问题该怎么答? 顾鉴理所当然的道:“我是顾鉴啊。” 奚未央:“那我是谁?” 顾鉴:“……奚未央?” 奚未央:“……” 很好,顾鉴不说还好,一提又叫奚未央想起来,“你似乎,很喜欢对我直呼其名?” 顾鉴:“……” 顾鉴迷惑了。他有苦难言,实在是想不明白奚未央究竟想要听些什么。顾鉴困难道:“你又不让我叫你师尊,我又不能唤你皎皎,那你问我你是谁……我除了说名字,还能答什么?” 奚未央:“……” 奚未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他突然一挥袖,顾鉴的另一边脸颊,也结结实实的隔空挨了一巴掌。 “没有规矩,不敬师长。”奚未央重又背回了手,他严肃的对顾鉴道:“下不为例。” “顾鉴,相比于旁人,许多时候我都很纵容你。只要你能开心,品性不坏、不出大岔,我也不愿意过多的约束你,但是你要清楚——” 奚未央并不会清楚明白的点明什么,他只会告诉顾鉴:“有一些界限,是绝对不可以跨过的。” 奚未央想,这事其实也该怪他,明知道顾鉴现在这样的年纪,刚好是似懂非懂、一知半解又最好奇的时候,他就不该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去刺激顾鉴,就算是要“刺激”,只寻常男女之情的拿一两本叫顾鉴有所“认知”也就罢了,怎么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上来就给顾鉴下“猛药”呢? 这下可好,孩子本来就青春期,充满了探知欲,这不,可别连“正常”的喜欢是什么,都还没弄明白呢,就开始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奚未央道:“我知道,你对识海幻境中所经历的一切,大抵都是有印象的。这些没有关系,你也不必刻意的去遗忘。顾鉴,你只需要记住,识海幻境,尤其是心魔所创造的幻境,它是假的。就像是一场被虚构的梦,而人永远也不可能停留在虚幻之中。所以,阿镜,‘梦’醒过来,梦中的一切,不论你是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都不要再去想了。” “就到此为止罢。” 从此以后,顾鉴幻境中对他做的那些事,奚未央不会再提,同样,他也不希望顾鉴再提。 梦醒之后,他们仍旧是一对情感无比正常的师徒,不会再有其他。 上前两步,奚未央弯腰向顾鉴伸出手,同他说:“起来吧。——我的本意是只要替你剥离神念中的魔灵便好,却没想到它当着我的面竟还敢造次。在你的识海中动手,实在是无奈之举,如此必定对你神魂有伤,这确实是为师的过失。” 况且,他还召了红妆。 不召红妆,奚未央便须与那魔灵做更多的缠斗,这识海是顾鉴的主场,本便对那魔灵有利,若是不能一开始便绝对的压制,后续难保叫那魔灵又钻什么空子。可他一旦召了红妆…… 这样杀气四溢的凶剑,在顾鉴的识海中一番恣意,虽然如今瞧着还好,但等顾鉴出了识海,他便能够感受到自身神魂的动荡,为了保险起见,恐怕此后五年,顾鉴最好都不要再开识海。 顾鉴:“……” 骤然闻此“噩耗”,顾鉴难免有些懵,他尚且抱有侥幸,不大敢置信的问奚未央道:“这,这么严重吗?” 奚未央点头,他道:“你的识海现在不宜久留,一来损你精神,二来我这道神念,也快要支持不住了,在它消散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须要交代你。——至于你的神魂动荡究竟有多严重……等你‘醒来’,你自然就知晓了。” 顾鉴:“……” 顾鉴一下便抓住了重点,他不觉握紧了奚未央的手,急道:“你会消散?” 奚未央:“不是‘我’,只是我附在这傀儡身上的神念而已。” 顾鉴却很执着:“那也是你!” 奚未央:“……” 奚未央觉得,他果然还是尽快离开顾鉴的识海,和他说正事为妙,否则顾鉴这般纠纠缠缠的,当真是比那魔灵还恼人,——烦心得很。 ………… 出了识海意识回归,顾鉴这才知道,奚未央所说的话何止是不假,他分明就已经是很委婉了!——顾鉴此刻只觉头疼欲裂,脑子里好像被钢刀乱绞过一般,身体也沉重的很,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似的,就连想要抬一抬手都无比费力。 顾鉴头疼的都睁不开眼,他天旋地转的适应了一阵,这才能开口问奚未央:“师尊,我这样……要多久才能好?” 顾鉴疼成这样,奚未央作为半个罪魁祸首,心中自然愧疚。他轻柔的帮顾鉴按揉着太阳穴,安慰他道:“你从没在识海里呆过这样久,又是重重叠叠的幻境,又是与那魔灵打斗,此时神魂虚弱,难以适应和控制身躯也是正常。阿镜不怕,很快就不疼了。” 顾鉴闻言,就像是得了圣旨似的赶忙点头:“师尊你再按得用力一点……我疼。” 都说牙疼要命,顾鉴两辈子都没牙疼过,这会儿头晕目涨的,却是忍不住苦中作乐般的胡乱想,也不知道头疼和牙疼,究竟是哪个更要命。 “现在好些了吗?” “好像是比方才要舒缓些了。”顾鉴皱着眉道:“但还是疼。” 奚未央低低“嗯”了一声,又问:“手脚能动了吗?你试试抬抬手呢?” “好。” 顾鉴听奚未央的,动了动手脚,果然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重了,只是手指似乎仍旧有些麻木无力,不大能做动作,也握不住东西。 顾鉴这会儿头疼缓解了许多,眼睛也不怎么疼了,他睁开眼,委屈又无助的望向奚未央,一双眸子里水润润的,看得奚未央忍不住的心软。 顾鉴抬手,没什么力气的手指握不住奚未央的手腕,只能软软的搭着他的手背,顾鉴好像很没安全感的道:“师尊,你要是‘走’了,那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等到你出关才能见到你?——那要等多久,三年,五年?” “还有我体内的魔灵,虽然现在已经和我的神魂分离开来了,也暂且被师尊您打散了,但它仍旧还在我的体内,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奚未央附在傀儡身上的神念强留不住,这一点顾鉴清楚,他只是仍旧觉得愤恨,觉得不甘。 他不想和奚未央分开,哪怕是必须恪守着师徒的界限,他也想要和奚未央能呆在一处,只要每天看着对方,顾鉴便觉心满意足,可偏偏他们很快又要分离,而分离的缘由,是因为奚未央入他的识海救他。 虽说奚未央这一趟识海闯的很值,几乎可以说是彻底解决了顾鉴身上最大的难题,但顾鉴却并没有感受到多少一身轻松的畅快,相反,此刻他只觉仿佛有一块名为“无能”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堵得他心里发闷发慌。 “师尊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说过,我想要保护你。” 顾鉴颓丧的轻握着奚未央的手,说:“可是好像,我总在拖你的后腿。”—— 作者有话说:争取做一个隔日更选手~下次不出意外是周三? 师尊:我们保持界限! 镜子:QAQ 师尊:阿镜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镜子:……这是PUA吗?欲罢不能的感觉…… 第84章 “没关系的。” 想到此番一别, 再见又已经年,奚未央就总想要在这最后的片刻对顾鉴更好一些,“我从不觉得你有哪里拖累我。阿镜, 我现在是你的师尊, 从前是你的叔父,我是你的长辈,保护你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更何况,你体内被魔灵寄生,并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所以阿镜, 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会好起来的。” 奚未央细算着顾鉴方才那慌慌张张一连串的问题, 他温柔的逐一答道:“我在这傀儡体内留一道神念, 本来也只是为了能够让这傀儡更‘逼真’一些而已,如今神念消散,虽然不再自己能跑能跳,但仍旧可以通过你来操纵它。我这一道神念消散之时, 会将你的情况大致传与你大师伯, 他会来此处帮你, 教导你之后应当如何彻底的驱散剥离体内被打散的魔灵。至于出关之日……” 奚未央尽可能往好的方向猜测:“应当不会太久。” 修行重在修心, 既然他的心境已经成功突破到了天仙境, 那么身躯境界的稳定, 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三年、五年之于这种程度的闭关而言,完全可以看做是弹指刹那,可不知为何,奚未央就是不大想要顾鉴再这样年复一年的苦等空待。 识海心魔幻境之中,顾鉴成年之后的模样, 忽然又浮现在了奚未央的眼前。 ——即便他再想要尽快,他们再相见时,顾鉴也应该已经是那般模样了吧? 修行之人岁月久长,可是一个孩子长大的过程,一生之中却唯有一次,奚未央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但总归极不好受。他莫名恼恨起来,竟然无端说了一句:“若是你真能有个心上人共度时光,那该有多好?” ——如果顾鉴当真有心悦之人,那么不论是暗恋也好,明着交往也罢,至少能叫奚未央知道,顾鉴有好好地、快乐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悬心着他是在等自己,一年又一年,从十二三岁的孩子,等到十五六岁的少年,再等到弱冠的青年人……这样的沉重的情谊寄托,奚未央此前从没遇见过,更确切一点的说,绝大部分人一生之中,都不大会有机会遇见。谁能够想得到,奚未央不遇见则已,偏偏就碰上了顾鉴这样一个无赖。 是的,顾鉴就是个无赖。 除了这个词,奚未央实在暂且想不到别的形容了。要说脾气倔,他自己也很倔,但奚未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倔强但好哄,可顾鉴不一样。 顾鉴这个人啊……你不论是打他、骂他,还是苦口婆心的和他讲道理,他不认同的就是不认同,不肯改的永远也不会改。别打量奚未央看不清顾鉴的真面目,不论你同他说什么,总归顾鉴就是“无动于衷”,哪怕面上好端端的答应了,其实他的心里仍旧是“无动于衷”,反正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明摆着就是这样儿了,奚未央又能真拿他怎么办呢? 顾鉴讶异的看着奚未央。 奚未央说话时脱口而出,说完了回悟过来失言,那也没有办法,只能愤愤的甩开顾鉴的手,又被顾鉴重新给拉回来。 顾鉴盯着奚未央的脸道:“师尊,你方才说,幻境之中的东西,就当做是一场梦,梦醒了就该忘掉,可怎么我的‘梦’,却原来是您心有明镜似的呢?” “我——” 奚未央张口欲言,却被顾鉴又一次放肆的捂住了唇,顾鉴道:“那幻境的确是假的,学堂里根本就没有那个姑娘。原本弟子不敢多说,可既然师尊您心里其实都清楚,那我也就没什么是不敢说的了。” “弟子的确有心仪之人,近在眼前又远隔天涯。我原本以为他不知道,却原来他竟比我更清醒。——幻境之中你见到的那个人,诚然有心魔的催化,可他仍旧是我,他的所作所为,便是我的所思所想。” “若这世上,当真有那样的世外桃源,便好了。” 顾鉴掩在奚未央唇上的手松开,转而轻抚上奚未央的脸颊,顾鉴不知为何,忽然心头一阵酸楚,他不敢再看奚未央,垂眸艰难的吞咽了下,方才继续道:“在哪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被任何的世俗伦理所拘束,也不会有闲言碎语……只有我和你。” “奚未央,我其实很没有出息的,真的。” 顾鉴的声音带着隐忍的颤意,他道:“你有护佑苍生的志愿,可我没有。我唯独想要的,只是同你在一道,——你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原本只是屈膝半蹲在顾鉴面前的奚未央,此刻好像被顾鉴的话语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他颓然的缓慢跌坐在了顾鉴的身前,沉默良久,方才勉强找回了些自己的声音。奚未央哑声问顾鉴道:“你这样的想法……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分明,分明……” 奚未央想不明白,且不说顾鉴年纪还那么小,单说见面,这么多年以来,他们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加不存在什么培养感情的途径,顾鉴怎么就会爱上他呢? 奚未央懊恼又茫然:“为什么,……会是我?” 就算是顾鉴说他爱上了沈不念,也要比爱上了他更加符合逻辑吧? “我不知道。” 如果一定要顾鉴说,那么其实他从看见奚未央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喜欢他。奈何那时的顾鉴身体年龄还是个小孩子,他之后与奚未央相处,也仍旧是个“小孩子”,作为大人灵魂的顾鉴即便对奚未央动了一万次心,他也无法将这些对奚未央诉之于口,“也许……这就是‘孽缘’吧。” 奚未央:“……” “孽缘”这两个字一出口,宛如一柄重锤,砸的奚未央又是一阵恍惚。——亏他之前还对自己未来的情缘有所期待,哪里想得到,无需等候相遇,兴许属于他的那段“孽缘”,自始至终都在他的身边静候。 奚未央想,这世上,果真没有人能够逃得脱冥冥之中的天意。良缘孽缘都是情债,一旦遇上了,便无人能够妄想从容。——亏他先前竟然胆敢如此自信。 奚未央心绪沉沉。撇开了身份的问题不谈,——顾鉴既然都把话明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想来师徒、伦理这样的寻常理由,必定都是压不住他的。奚未央思来想去,脑中片刻转过了无数念头,最后,他索性也不劝顾鉴什么了,奚未央只咬牙道:“顾鉴,你有没有想过,你说你喜欢我,想要同我在一起,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自己‘想’?” “只有你自己想的事情,能做的了什么数呢?” 既然今日这一场,注定了是要将所有的话都剖开来讲,那么奚未央也不会再在顾鉴面前顾左右而言他的隐藏什么,奚未央缓慢而清晰的对顾鉴说道:“我不知道别人如果遇见这样的事情,会怎样想,但大抵都会考虑些譬如师徒伦常,世人眼光,或是你其实还很年轻,性情未定这样的问题。诚然,这些事情我也很难全无顾虑,但总的来说,如果我真的决定要做某一件事,那么所有一切外在的影响,都不可能改变我的选择,——假如我也爱你的话。” 奚未央从来都相信,这个世上方法总比困难要多,若是因为身份的问题,他和顾鉴注定见不得光,那就见不得光好了。只要他们自己开心,是偷偷摸摸还是光明正大,又有什么妨碍?反正他奚未央骨子里本也是一个叛逆狂傲的人,但前提是,他也爱顾鉴。 “可是顾鉴,我不爱你啊。” 话不敢说的太绝,于是奚未央又低声的补充了一句:“至少现在,我不喜欢你呀。”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总归就现在而言,奚未央根本就没办法给顾鉴任何的回应。 存在的东西才能够有所回应,可要奚未央回馈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爱不爱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从来真话都叫人心酸,偏偏感情这种东西,的确不是付出就能收获回报的,奚未央肯和他说心里话,而非找借口,顾鉴心中已经十分满足了,他全然没有被奚未央的话打击到,反而眸光明亮,满是欢喜与期待。顾鉴和奚未央说:“没有关系的,皎皎,我有自知之明。现在的我喜欢你,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而我的确还没有什么地方,是能够值得你喜欢的。” “所以我会努力。” 顾鉴说:“在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希望我可以让你觉得,我变得比现在优秀很多。” “就是,等到了那个时候……” 顾鉴的心中突然忐忑起来,他紧张的望着奚未央,双手掌心凉冰冰、汗津津的,“奚未央……,等到了再见面的时候,你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作者有话说:陆离师兄,又有人想要偷家了~ 第85章 傀儡眼瞳中的神采消散, 宛如一盏骤灭的灯烛,“奚未央”的身体在一瞬间脱力,这变化来的太突然、太不是时候, 顾鉴完全来不及反应,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人四肢绵软的卧倒于地,——它仍旧睁着双眼,表情凝固在了神念抽离时,那一刻复杂的情绪。 顾鉴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他仿佛被什么法术定住了身形一般,沉默的注视着身前奚未央的傀儡躯体, 他良久不能动弹,喉中也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顾鉴感觉自己大概差一点就要疯了。 那是一种完全无法形容的情绪。 上一秒还如此活生生在他面前的人, 转眼便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以一种无力扭曲的姿态,摔倒在了他的身前。这一切发生的是如此的突然,又是如此的利落, 简直完美的符合了奚未央一贯的性格做派, 而顾鉴呢?——顾鉴一如先前的每一次那样, 他无法阻止, 甚至无法预判下一瞬会发生的事, 他永远都被奚未央甩在身后, 对奚未央的一切所作所为无能为力。 “砰”的一声闷响,顾鉴狠狠一拳砸在了木厅的地面上,防御结界几乎瞬间便将他造成的破损修复如初,顾鉴双掌撑着地面,他低垂着头, 死死的盯着那块方才被他砸坏了的地方,不知想了些什么,总归最后,顾鉴重新坐直了身体,他双手掩面,闭目静思了一会儿,神情终于恢复如常,如同那块被修复的地板一样,看不出任何破碎过的痕迹。 “奚未央,”顾鉴小心翼翼的托着那傀儡的颈项,将它温柔的抱起,顾鉴和“他”说:“没关系,我总会等到你的。” 一个问题最重要的是答案,而非什么时候的答案。奚未央现在立刻就回答,和几年之后再回答,并没有任何差别,何况他不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本质上都不可能改变顾鉴的想法。顾鉴唯一恼恨的,只有自己的无能。 不管是残魂中的记忆碎片,还是小说中半真半假,不知可否作为参考的剧情,再到顾鉴这些年来的亲身体验,他越来越清晰感受到的,唯有巨大的无力之感。 譬如从前的沈不念为他而死,现在沈不念同样因他而伤。毫无疑问,顾鉴这些年来很努力的在修炼,他是真的想要让自己变强,“原著”中的男主同样如此,他总是在不断地“升级”,可这所有一切的努力,却好像并没有改变男主的“厄运”体质,不知为何,他在面对所有的事件时,好像总就是差了那么一步,于是他永远痛苦,永远无能为力。 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纯粹的小说剧情,那么理解为情节需要,似乎也不是不可以,然而当那些事全部都变成真实,恍然回顾时,顾鉴只觉得不可思议——人生在世,难免有所不称意,可是当那个人,所做的、想做的每一件事,尽皆一波三折,坎坷万分,甚至是得不偿失……这真的可能吗? 怀疑的思绪一旦打开,便无法停止,顾鉴只觉得背脊发寒。——一个人要纯粹倒霉到这样的地步,自然是不大可能,但若是他所有的倒霉,全部都是被人安排好的呢? 顾鉴的眼前,恍惚一瞬又闪过了他在识海记忆中,见到的那双眼睛。 那双与奚未央很像很像,却又截然不同的眼睛。 奚未央总是镇定与平和的,即便是在再艰难的境地下,他也总是能够让人下意识的信任与依靠。奚未央活得实在太清醒,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想要做什么又需要做什么,纵临死境亦不会有所犹疑退却,因此,在他的眼睛里,永远也不会出现顾鉴所看到的,那样近乎于病态的偏执与疯狂。 这也是顾鉴为何能够确定,他所见到的那双眼睛的主人,绝不是奚未央的原因。 可若那个人不是奚未央,那么一个与奚未央如此相像的人,他又会是谁呢? 是谁,躲在幕后策划了这一切,顾鉴为何会被魔灵寄生,对方又是从何得知顾砚夫妇的隐居之所?还有沈不念,虽则沈不念是阴差阳错之下,代顾鉴遭了难,然而放眼四境,胆敢对奚未央的弟子下手的人或组织,难道就当真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吗? 那些人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倘若顾鉴在记忆之中所看到的,那样天幕撕裂、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就是那些“反派”们最终期望得到的话……顾鉴无比确定,这绝不可能。 厌世想死的人哪里都有,但这些人一定是少数,绝不可能在引起修真界巨大动荡之后,只为让所有人一起去死。——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导致最后那样难以控制的可怕结果。而这近乎灭世的结局,也直接证明了,奚未央的观点才是正确的。 动不如静,当需要面对无法预计与掌控的剧变时,倒不如维持原状。 *** 在有关奚未央的事情上,陆离的行动效率一向是极高的,顾鉴才将那傀儡抱到软榻上,守着坐了还没半刻,陆离便已经急匆匆的赶到了。 这倒是在顾鉴的预料之中,且以他现在的状况,的确是很需要一个“长辈”赶紧来给他一些提点。然而事分两面,此刻见到陆离的顾鉴,心情只觉愈发沉重,——因为除却奚未央以外,他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从追杀隐居的顾砚夫妇开始,再到前不久设计残害“奚未央的弟子”,乃至于顾鉴在记忆残片中所见到的,无法挽回的可怕结局,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表明了,他与奚未央所需要面对的敌人,它绝对不会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个单纯的组织,而是它极有可能无处不在。 这样的事情乍听起来或许显得离谱,实则却极有可能。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朋友和敌人,兜兜转转熙熙攘攘,不过都只为一个“利”字。只要想得到的东西是一样的,再恰好遇上一两个擅于游说之人,……谁又能够保证,自己的门派之中,绝对没有几个“卧底”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顾鉴在法治社会都要害怕被身边的同事们背刺,何况现在他是身处于真正要命的修真世界呢? …… 陆离对待顾鉴,总是明晃晃的一脸怨气。 所幸他还不至于真不管顾鉴的死活,陆离抬手一指木厅中的蒲团,对顾鉴道:“去坐下,我要探一探你的丹田与经脉。” 顾鉴恭敬道:“是。” 他盘膝在蒲团上坐好,陆离便就立于顾鉴的身后,他一掌按于顾鉴头顶处灌入灵息,这缕灵息游走于顾鉴周身,最后竟消失于顾鉴的丹田处,——居然被吞噬的干干净净。 陆离收掌,面色是显而易见的凝重。 “起来吧。” 这是顾鉴第一次见到陆离竟然会在他的面前显露出自责的情绪:“我记得当初你来找过我,说你总觉得身体有异,并且还能够闻见红妆剑的气息。……我当时应该更加重视一些的。” 魔灵寄生于人,其人的魂魄元神,便会比寻常修士更加敏感,毕竟严格来说,魔灵此物非人非兽非物,一旦寄生便是感知的恶性放大,像红妆这样杀意滔天的神剑之于魔灵而言,向往与敬惧皆是极致,而这样的情感,同样也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到顾鉴对于奚未央的认知,陆离想,这大约就是顾鉴为何会格外“依恋”奚未央的原因。 陆离道:“顾鉴,你实在应该感恩戴德,竟然能够遇见这样好的一个师尊。如果没有他救你,此事一旦为外人所知,你将千夫所指,万劫不复。” 顾鉴起身,他双手垂于身侧紧握成拳,忍不住向着那具奚未央静卧沉睡的傀儡看去,顾鉴道:“师尊对我的好,为我做的事,我时时刻刻都记着。” 陆离颔首,他淡淡的道:“的确,你首先需要记得的,就是他是你的师尊。” 顾鉴:“……” 顾鉴一时心下无言,他礼貌性的笑了笑,顺着陆离道:“师伯说的是。” 魔灵寄生之事非同小可,陆离也不敢轻视怠慢,他叮嘱顾鉴道:“虽然你师尊已经将你丹田识海之中凝聚的魔灵暂时击散,但却也仅止于此,它仍旧潜藏于你的体内,等待着时机重新凝聚,——未央帮了你这第一步,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接下来我会带你前往二层藏书阁,那里有一部名叫《心照神海》的功法,虽只是辅佐之物,于修为精进无益,但却可用来观照己身,正心祛祟。待你修得了《心照神海》的法门,你便可以前往这北辰阁第五层的须弥芥子幻境练心,如果你的能力足够,那么当你突破合一境的关口,你将借助破境之机,再一次的洗脉涤髓……” 陆离双臂交叠于身前,目光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着顾鉴,陆离道:“这是你为数不多,能够彻底取出体内魔灵的机会之一。” “之一?” 顾鉴将陆离所说的话一一在心中记下,他问道:“若是一次不成,难道还能有机会么?” “自然。”陆离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说道:“洗脉涤髓的关键在于借助破境的时机。若是突破合一境的机会不行,后面自然还有天一境不是么?——顾鉴,清思大概已经与你说过,沈不念,你的师兄,前些日子所遭遇的一切了吧?” 顾鉴胸中一滞,好像有一只手突然的攥紧了他的心脏,令他难以呼吸。 陆离道:“沈不念出事的时候,我就直觉这事恐怕不是冲着他来的,他还不够格。只是我仍旧想不明白,那些人找你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答案。” 顾鉴猛然抬头,看向了陆离:“你知道什么?” 陆离冷淡的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也同样。” “顾鉴,不要去过于关心远超你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即便你可能充满了好奇心。” 陆离靠近了顾鉴两步,抬手轻轻地捏了捏顾鉴的肩膀。他贴近顾鉴,在他的耳畔低声提醒道:“或许你心底并不认同我说的话,但是孩子,惜命些吧。” “你现在还能够拥有的‘破境’的机会,是用你师兄换来的。” “顾鉴,别辜负他的牺牲。……哪怕他对此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说:镜子:这是什么剧本杀,除了师尊外看谁都很可疑啊! 沈不念:我自证……我是好人…… 沈清思:我也能自证。 张衍辰:我不用自证,我有剧本咳咳咳…… 镜子:话说回来,当年有谁知道我全家在哪隐居来着? 奚未央:我。我知道。 镜子:?!!!!! 第86章 按照最初的约定, 在兽潮来临之前,顾鉴本该一直呆在北辰阁,一是为了增加与傀儡的相处磨合, 二来也是生怕走漏消息, ……但显然,这已经是最初的“计划”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终究不如天算。顾鉴现在不大清楚:“以我现在的情况,还适合参加北境兽潮吗?” 既然那些丧心病狂的“反派”们,能够对沈不念出手,那么也就意味着, 现在沈不念这个选项,已经被他们“排除”了, 奚未央一共只有三个徒弟, 沈清思不可能,沈不念也不可能,想也知道,顾鉴已经成为了最后一个选项。 如果顾鉴已经成功彻底将魔灵驱离体外, 那么他自然是无所畏惧, 难就难在顾鉴现在出不得任何的差池, 一旦有事便是万劫不复。——奚未央闭关, 没个三年五年必定不出来, 假若顾鉴又为人所害, 那么有谁又能确保救他呢? 人固然各有所长,陆离虽精于医药,但寄生魔灵并非病症,何况是进入顾鉴识海相助这样稍不留神,便是两相俱损的事情。他终究不是奚未央, 哪怕是陆离想要效仿奚未央这样做,顾鉴的识海也未必肯接纳他。 如果有的选,陆离自然也知道,顾鉴留在玄冥山,寸步不离北辰阁是最好的,可偏偏——“蕴养心血的人是你,这具傀儡,只有你能够操纵。” 想到这件事,陆离顿时又觉心中愤愤,他忍不住骂奚未央道:“哼!他倒是任性,什么都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来,我当时就和他说,蕴养心血这事,最好是交给师兄弟们办更妥帖,他非不听,说自有打算,我那时就猜是你,想着给你就给你吧,随他去,总归闹不出什么大事,现在可好?敢情骑虎难下的人不是他!我上辈子该是欠了他多少债,这辈子要来替他操这些心?!” 若是奚未央本人在此,顾鉴都怕陆离要冲上去揍他两拳,所幸奚未央不在。顾鉴也不想再触陆离的眉头,却又不得不问:“所以师伯,弟子该当如何呢?” 陆离暴躁道:“什么‘该当’如何?你自然是该如何就如何!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别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担心!” 顾鉴:“是。” 顾鉴道:“只是师伯,弟子还有一桩事——” 顾鉴看着陆离,终于还是道:“我想要去探望师兄,哪怕一面也好。”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沈不念不会毁了余生的修行之路,而顾鉴也势必会重蹈前次的覆辙。在沈不念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将一个无解的环打出了一个缺口,他是顾鉴的大恩人,顾鉴对他满心愧疚。 “恕我直言,”陆离难得的对顾鉴放软了语气,他道:“你觉得过意不去,想要去看他,这是人之常情。但是顾鉴,没有必要。” “沈不念并没有那么脆弱,况且还有他的亲姐姐陪在他的身边。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也不必让他知道。所以顾鉴,你去探望他,有什么意义?” 陆离问顾鉴:“还是说,准备你们兄弟两个,一道抱头痛哭吗?” 顾鉴:“……” 顾鉴被陆离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陆离道:“我还是那句话,顾鉴,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比什么都强。——走吧,我带你去取《心照神海》。” ………… 北辰阁二层藏书阁中,收藏的古籍功法浩如烟海,几乎每一个走进北辰阁的弟子,都能够在此处寻到自己想要的秘籍,而有被人所需要的,自然也就有鲜少问津的,这部《心照神海》,便是冷门中的冷门。 顾鉴看见陆离在玉碟中录入借离记录时,这部《心照神海》的借阅记录实在寥寥,几百年前方有一次,且时间极为短暂,难保不是借阅者出于好奇,所以匆匆拿起看了几页,便又将之放回了。 按理北辰阁的藏书不能外借,但身为长老,陆离还是为顾鉴借了一个月的时间,且顾鉴不离开北辰阁,严格来说,倒也算不上是“外借”,陆离对顾鉴道:“典籍不能誊抄,一个月的时间,你最好是能记下其中法门,若是记不下来,便就天天自己爬天阶上上下下的来借阅吧!” 顾鉴:“……” 顾鉴捧着《心照神海》道:“弟子定当竭尽所能。” 回到木厅,天色已然黯淡,傀儡失了神识,若没有顾鉴的唤醒,它便只会继续浑浑噩噩的昏睡。顾鉴在它身畔坐下,忍不住轻轻的拉过它的手握住,傀儡手腕处的脉搏明晰有力,而这,是顾鉴现在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真正属于奚未央的东西。 顾鉴对它说:“你放心。” “你相信我。” “我可以做到。”他顿了顿,又补充:“我必须做到。” 在真正打开《心照神海》之前,顾鉴只知道这典籍冷门,却不知道它究竟为何冷门,直到将它翻看了几页,顾鉴方才发觉,这部《心照神海》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的确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即,好像不论你主修的是哪一类,都能用得上它,但要问对修炼有多少帮助,那基本是没有的。因为修士修行的一切根基,本质都是精神力的掌控,只是侧重方向不一样,而《心照神海》的作用,并非是指导你如何训练掌控向外的精神力,它注重的是本身的巩固,说的直白一些,就是这《心照神海》,更加像是一本“保健品”功法,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吃它固然不会有坏处,只是也的确没有太大价值。 顾鉴的情况则不同,且不讲他的识海现在被奚未央大战寄生魔灵,用红妆剑搅得七零八落,宛如废墟,单说那被打散后附着在他丹田经脉之中的魔灵碎片,若是寻常要一点一点的全找到剔除,绝非易事,也就唯有《心照神海》这样观照休养灵识的功法,方才最最对症了。 只是要想要修习《心照神海》,花一个月的时间去抓住要领,其实很足够了,问题在于它的效力,真的就同“保健品”一样——不论是修复识海,还是捕捉炼化魔灵碎片,这都将会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需要日积月累且不辍耕耘,至于这个“缓慢”的过程究竟需要多久,没有人知道。 顾鉴不得不丧气的意识到,他才满腔热血向奚未央保证的“可以做到”,大抵在奚未央出关时,都未必能够完成。因为这个剔除魔灵的过程,不见得就比三五年要短。 这样的清晰的自我认识,虽然并不算出师未捷,但顾鉴的士气锐减了不少却是真的。他太想要变强了,在这个谁也不可以轻信,处处都暗藏陷阱杀机的世界里,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够让顾鉴勉强获得些许安全感。再则,如果他自己不能“争气”的话,又有什么资格,叫将来出关后已至天仙境的奚未央青眼相待呢? 幻境中的记忆多少也算是给顾鉴上了一课,——靠睡出来的感情终究不大靠谱,即便身体再是契合,他与奚未央也从未相互信任过。至亲至疏、同床异梦,说的大抵就是他们那样。顾鉴不否认,一定有人能从这样糟糕的开始下收获美好的结局,只是绝不包括他与奚未央。 奚未央不论是外在实力,还是内在精神,都太过于强大,若要与这样的人相爱,注定了幸福与痛苦会相互纠缠。幸福是因为奚未央真的很好很好,痛苦则是顾鉴会不断地产生怀疑,奚未央究竟是否真的“需要”他。这样的怀疑,令顾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想方设法去试探对方,于是他们之间本就存在的裂痕越来越深,最终化作了无尽的不甘与怨恨。 谁说“怨妇”一定就是女人呢? 可惜曾经的顾鉴一叶障目,在偏执中越陷越深,以至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奚未央不喜欢他,又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纠缠不清那么多年呢? 正如奚未央自己所说,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他绝不会因为别人的爱意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他若要和一个人在一起,一定是因为,他也喜欢他。 顾鉴忍不住的露出了笑容。 ——奚未央喜欢他。 虽然这一点情感,目前好像并不存在于“现世”,但顾鉴仍旧感到心头悸动,喜悦又悲伤,为何偏要等失去一切无法挽回之时,方才能够确信早该确信的东西呢? 又或者这样的前车之鉴,便是为了好生警醒他,此世一定不要再胡思乱想,疑神疑鬼,……因为在他顾鉴的世界里,永远也不会有人,比奚未央更加值得信任了。 奚未央是他在这个步步杀机的世界里,唯一可以放心依靠,并且期盼着能与对方并肩而行的人。 顾鉴俯身,他控制着力道,伏在傀儡的心口处,却依旧舍不得压到它,顾鉴安静的听了一会儿那傀儡胸膛中有力的心跳,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的自言自语说:“我还是很想要能早些见到你。” 哪怕再见之时,顾鉴可能未必是自己理想中的模样,他想,自己的内心深处,大抵是会觉得惭愧的,可惭愧不代表逃避,因为见到奚未央,陪在奚未央的身边,这件事本身已经是最重最重的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问题的答案呢。” 顾鉴目光好像遥远了起来,他无奈的叹息道:“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吧?” “想要追求你。” 顾鉴顿时又有些害羞,他飞快地低声补充了一句:“只是没什么经验,希望你将来不要嫌弃。”—— 作者有话说:惊讶的发现,晋江的网页版后台又变了? 第87章 闭起门来独自一人修炼, 日升月落总好像就在眨眼之间,陆离一个月后重新来到木厅:“我来取《心照神海》。” 顾鉴算算日子,前几天就已经将《心照神海》重新整理封藏好, 他将书交还给陆离, 顾鉴道:“多谢师伯了。” 陆离无所谓也并不需要顾鉴的感谢,他只是问道:“你这一个月,修炼的怎么样了?” 顾鉴坦诚道:“《心照神海》的修炼法门,弟子都已经记住了。只是……” 顾鉴想了想,还是决定直白道:“这部《心照神海》,进程是否太过缓慢?” 顾鉴和沈不念一样, 现在的修为都处于化一境后期,如果沈不念不出意外, 最迟再过两三年, 他便该到了突破的时机,而顾鉴只会更快,或许都不需要两年。如果说,破境时的洗脉涤髓, 是彻底清除魔灵的关键的话, 顾鉴很难保证, 在自己将来面临突破的关口时, 他已经凭借《心照神海》做好了准备。 陆离:“的确, 仅凭修炼《心照神海》, 一两年的时间的确成效甚微,所以,你才需要去那须弥芥子幻境。——如果我的记性还不差的话,顾鉴,我似乎有和你说过这件事?” 顾鉴:“……” 顾鉴点头道:“是。弟子记得。” 只是陆离当初就只提了一提, 具体细节并未详说,而后便只让他安心修炼《心照神海》,以至于顾鉴对自己将来几年的规划十分茫然,甚至开始准备做功课,应当如何适当的压制境界,以防过早破境。 陆离:“……” 陆离听后无言道:“我不与你详说,就是因为你心思重。修习《心照神海》,须得全神贯注,最忌一心多用。且不说我,就连你师尊,他最后神念传信与我时,也全都替你安排好了。顾鉴,我同你说了多少次,叫你不要胡思乱想,做好你自己眼下的事情,就比什么都强。——你当我是在同你开玩笑么?” “行,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陆离负手冷声道:“好好在这里修你的《心照神海》,两个月后兽潮便会开始,北境的首座‘奚未央’必须到场,你五师叔、七师叔将会随行,所以安全方面,你大可以不必担心。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在兽潮开始的那几天里,让到场的所有人,都能看见你的师尊。” 虽然兽潮一事,奚未央必须到场,但按照规律,每次兽潮将会持续半年左右的时间,作为玄冥山的尊主,奚未央自然是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的。说白了,他的出现只是走一个必须的过场,在这个“过场”结束之后,自有他人各司其职,倒是轮不到“奚未央”太操心。 顾鉴问道:“而后,我便随‘师尊’回玄冥山么?” 陆离:“不,你要继续留下,参与这一次兽潮。” “什么?!” 顾鉴大惊:“我留下?以我现在的情况,留在那里半年!” 最初短暂的震惊过后,顾鉴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对陆离道:“你们是想要引蛇出洞。” “这是最合适的时机,不是么?” 陆离道:“只要未央在场,他们会动手的可能性便很小。你若是一直躲在你师尊的身边,永远也捉不到那些人。你师兄如今重伤尚需休养,清思一来有玄冥山的公务需要处理,二来还有弟弟需要照顾,况且以她现在的年龄修为,也不大适合参与兽潮,你本来就是你师尊唯一一个能够参加兽潮的弟子了。” “兽潮人多眼杂,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他们一定蠢蠢欲动。” 顾鉴:“……” 顾鉴道:“或许是这样,然而之前师兄受伤,玄冥山怎么可能没有警觉?这样明晃晃圈套,你又怎知他们一定会上钩?” “不上钩不是正好?”陆离瞥了顾鉴一眼,冷淡的说,“他们不来,你能得到一次很好的试炼。他们若不愿意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那么结果也无外乎两种。” “第一,我们成功了。第二,他们试图激发你体内的魔灵。” 陆离竟心平气和的问顾鉴:“你体内的魔灵如今已被打散,又有《心照神海》来压制,只要你心志坚定,又有什么可怕的?” 陆离的语气忽而又转刻薄:“顾鉴,你是怕死吗?” 顾鉴:“……不。他们不会杀我。” 这一点自知之明,顾鉴还是有的。魔灵乃上古之物,既然如今所知者都已甚少,那么想来对于那些反派,必定也是极为珍贵之物,换言之,顾鉴极有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因为无法替代,所以只能穷追不舍,直到目的达成。 陆离看似漫不经心的问:“既然如此,那你还担心什么?” 顾鉴摇了摇头,最终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他的恐惧无人能知,亦无人能诉。 不论是他所看过的升级流小说剧情,还是识海中灵魂碎片的记忆,那一切对于现在的顾鉴来说都太残酷,比恐怖故事更恐怖。没有人知道,在奚未央告诉顾鉴,他再也不用害怕的时候,顾鉴有多惊喜,那时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心头压抑多年的巨石,真的可以就此消失,然而事实却是,这极有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顾鉴绝大多数时间,并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毕竟问题如果不解决,就始终都会存在,逃避不过是让它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而已。顾鉴愿意去面对困难,但前提是,他必须与奚未央站在同一条阵线。 原著与灵魂碎片的记忆,则是顾鉴最大的噩梦。 他绝不愿意让着噩梦成真,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不行。 ……如果他能有实力,做那个先下手的人,该有多好? 曾经张衍辰也好,孟澧泽也罢,他们都曾说过顾鉴的杀心重。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顾鉴无法反驳,他只能说,就原著和记忆碎片来说,男主的确不是个“圣父”,一定程度上他甚至因为戒心过重而人情冷漠……这那一切,又与此世在玄冥山根正苗红长大的顾鉴有什么关系呢? 他分明鲜少有想要谁去死的心思。 直到现在,顾鉴恍惚间,好像忽然就明白了那样的一种“冲动”。 ——挡路的人只要还存在,他的路就永远都被挡着。就好像是足下的石子如果不踢开,就总有崴到脚的风险。 那么该怎么做呢? 当然是把障碍清除。 …… 真是奇怪。 想通透了这一点后,顾鉴瞬间就不觉得,有什么是值得他恐惧的了。 如果说,奚未央大开杀戒时,想的是杀死一部分人来守护更多的人,那么顾鉴毫无疑问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可那又怎么样呢?这本就是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弱肉强食生死难料的世界。 *** 顾鉴接下来两个月的生活,几乎达到了他前所未有的自觉与规律。 每日卯初起身,先吐息半个时辰,用过早饭后,顾鉴上午的时间用来练剑,午时用过了午饭稍事休息,下午便开始辅以《心照神海》进行打坐修炼。 至于晚饭后到入睡,便是他陪伴那具懵懵懂懂的傀儡的时间了。 原先的傀儡起初虽然“傻”,但终究是有着奚未央的本性与记忆,可现在,奚未央留在傀儡中的神识已经消散,这具傀儡便就真成了个“提线木偶”,顾鉴若唤它,它便照着做事,顾鉴不想着它,它就一个人坐着,坐下时是什么模样,顾鉴想起它时,它还是什么模样,哪怕顾鉴很清楚的知道,这傀儡根本没有意识,自然也不会存在情感,可他仍旧有一种,自己是否疏忽了对方的心虚感。 “我之前从没尝试过做饭。” 晚饭的时候,顾鉴咬了一口自己才做的清汤面,他和傀儡聊天,实际上是在自说自话:“毕竟有饭堂么……不过总是要学起来的,那个心魔幻境,可能也给我造成了一点阴影。” “那鱼汤的确是挺惊人的,是吧?我想到也觉得害怕。真要是给人吃了的话,会中毒的吧?” “师尊,你为什么会做饭啊?” 顾鉴只要一想到奚未央,就忍不住的想笑:“你的每一点爱好,在世人眼中,恐怕都与你的人设不相符。” “小心人设崩塌啊,皎皎~” 顾鉴又说:“虽然我现在的做饭水平,依旧仅止于煮粥煮面,不提口味的话,至少我流程已经很娴熟了。” “等忙过了这阵,”顾鉴说,“我也去买几本菜谱看看。” 他对自己很有自信:“琢磨着三年五年的,我就不信我能烧不出个四菜一汤来。” “你应该会尝一尝的吧?” 顾鉴一只手托着腮,他歪头看着身旁坐着的“奚未央”,突然就脱口而出了一句经典又狗血的台词:“吃腻了山珍海味,你好歹也试一试清粥小菜嘛。” “……” 傀儡面无表情的与顾鉴面面相觑。 顾鉴仿佛从它的眼中看见了嘲笑。 这一定是错觉—— 作者有话说:原本以为放假了就能歇歇了,结果没想到各种各样的小麻烦不断,真是…… 不过我是有节操的人,一定要坚持日更呜呜呜QAQ 第88章 顾鉴想,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发生偏差的话,他记得,当初陆离告诉他的, 好像是他的五师叔和七师叔会随行? 为了防止发生乌龙, 顾鉴甚至又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遍他诸位师叔们的排行次序,最终确定,他的五师叔,的确是孟澧泽没错。 那么所以,现在出现在他面前,准备接他和“奚未央”一起出发的人, 为什么会是苏昀朗和李寻墨呢? 顾鉴与苏昀朗对上了眼神,苏昀朗冲着顾鉴堪称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他走到“奚未央”的身边, 伸手搭上了“奚未央”的肩, 苏昀朗骄傲的告诉顾鉴:“这具傀儡,你师叔我炼的。逼真吧?” 顾鉴:“……” 顾鉴当然知道这是苏昀朗的作品。于是他猜测:“师叔是担心,我一人操控傀儡,万一发生意外……?” 苏昀朗:“那倒不是。” “能操纵这具傀儡的人只有你。”苏昀朗摊手道:“虽然它的确是我炼制的, 但是你知道的, 你师尊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会乖乖听别人的话?哪怕只是一具炼制的傀儡也不行。……难搞哦。” 李寻墨笑眯眯的, 他着看了苏昀朗一眼, 提醒他道:“你说的话, 我都会一字不差的报给二师兄的,所以老六,建议你还是慎言为妙。” 苏昀朗:“?” 苏昀朗震惊道:“什么?报给他?报给他什么?我又没有在他背后胡说八道,有什么可告诉他的?!” 李寻墨:“你只要不‘口出狂言’,自然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话锋一转, 又看向了顾鉴,李寻墨看着顾鉴笑道:“再者说,我也不是单单只报你。相比于你,二师兄肯定还是更关心他的爱徒,你说是不是?” 顾鉴:“……” 顾鉴突然被李寻墨点名,且是以一种玩味的语气,他难免懵了一瞬,而后便以不变应万变道:“弟子多谢师叔关照。” “啧啧,”苏昀朗的目光忍不住在顾鉴与李寻墨之间转了一圈,他夸张的抱着双臂,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姿态道:“差不多就可以了吧?你们两个是不是也太虚伪了点?” 李寻墨对此笑而不语,顾鉴却是满面诚恳的道:“弟子句句肺腑。” “看吧,”李寻墨悠然道:“人家小朋友乐意着呢,轮得着你来提什么意见?” 苏昀朗:“……” 苏昀朗赶紧举手投降,他连声道:“我没意见,我没意见。哈哈。” 毕竟,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送货员”,兽潮一事并非由他负责,主要都在李寻墨的手里,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将他们的首座“奚未央”,安安全全的护送过去,再安安全全的护送回来,其余不该他知道的,苏昀朗一个字也不会多问。 …… 从玄冥山出发到兽潮结界的集合点,乘坐大型玄舟的话,最快只需要两天的时间。苏昀朗其实是不想要显摆的,奈何实在是忍不住,他告诉顾鉴道:“莫说是北境,就是放眼整个四境,像这样大的玄舟,想要在保持安全性能的同时,达到这样快的速度,只有我苏昀朗的石头山,才能够做得出来!” “石头山”乃是苏昀朗在玄冥山的居所,那整座山峰寸草不生,金火二气犹为丰沛,镇山之宝乃是上古神器融岳鼎。 这融岳鼎沉寂于石头山多年,甚至有传闻说,早在玄冥山于此立宗前,融岳鼎便一直封藏于此,玄冥山只是捡了个大便宜罢了。不过,鉴于这样的“大便宜”,实在是太过于高阶,即便是捡到了,也根本没有人能去使用它,所以在当年,竟然难得的并没有引起多少觊觎。等到了苏昀朗这一代,四境的炼器师本来式微,上百个修士之中,也未必能挑的出一个适合炼器的,哪里想的到,玄冥山偏偏能在这样的时运下,出了一个能够被融岳鼎认可的天才呢? “可惜。” 不知为何,苏昀朗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低落,这样的低落出现在他的身上,实在是少见,顾鉴听见他极低的叹息了一声,苏昀朗感叹道:“可惜啊!竟只有我。” 不比其他师兄弟们,所修专长都能够算是有“师父领进门”。苏昀朗最初,是被当做一个剑修来培养的,他的天赋很好,也并不排斥练剑,只是相比于练剑,苏昀朗似乎更加热衷于“搞破坏”。 在苏昀朗七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尝试拆奚未央的法器,原因是苏昀朗自己拥有的那几件小法器,已经被他玩腻了,而其他的师兄弟们的法器,等级大多和苏昀朗的差不多,他看一眼就能知道构造,已经无法再激起苏昀朗的挑战欲,也就只有陆离和奚未央那里的好东西多。陆离不用说,苏昀朗是肯定不敢去惹的,奚未央这个二师兄倒是还算厚道,并且那时候奚未央也才不到十岁,在看见了师弟将他的法器一一拆开,再原封不动的装回去之后,奚未央也心动了。 于是苏昀朗拆装法器,奚未央也有样学样,跟着一道玩的不亦乐乎,可问题是,苏昀朗拆装完的法器能够完好无损,奚未央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每次总会不知不觉多出来点零件装不回去,小孩子又脸皮薄怕闯祸,奚云逸问起他来,奚未央就说坏了,短时间内莫名其妙坏掉的法器一多,真相自然也就瞒不住了,奚云逸将两个孩子叫来一“审问”,最后的结果便是发现了苏昀朗这个炼器天才。 “那我师尊呢?” 说到最后,苏昀朗只夸奖了自己的厉害之处,却又不提奚未央了,顾鉴被勾的心痒,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六师叔,我师尊他那时怎样了?” 苏昀朗不答,他只是摆摆手,说:“我是他的师弟,你是他的徒弟,我可不敢背着他同你乱说。” 李寻墨听闻此言,不由得大笑出了声,他看着苏昀朗道:“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你不是都已经和他讲的差不多了吗?哪里还差这最后一点?不就是首座打了他几下手板,再叫他面壁了一夜么。丢人不丢人的,反正也已经说到这里了,你要是现在才觉得怕,那到底是该怪二师兄太有威慑力,还是说,他根本就降不住你呢?” 苏昀朗:“……” 苏昀朗被李寻墨怼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撇了撇嘴,他看了眼顾鉴,对李寻墨道:“我们开开玩笑自然不打紧,这不是还有孩子在。” 李寻墨依旧是笑嘻嘻的,打发起人来却是半点也不拐弯抹角,他同顾鉴道:“这里船头风大,顾师侄,你去里间陪陪你‘师尊’吧。” 顾鉴:“……” 顾鉴会意,他点头行礼道:“是。弟子告退。” 待得顾鉴的脚步声彻底远离,李寻墨背着手,对身旁的苏昀朗悠哉道:“好了。现在你有什么感想,可以畅所欲言了。” 苏昀朗斜李寻墨一眼,开玩笑道:“对着你这个二师兄的‘眼线’?” “啧。”李寻墨说,“你看看你,讲的这是什么话?二师兄他什么不知道,哪里还差我这么一个眼线?真要问我有什么用,大抵也就是好好地照看他的宝贝小徒弟了。” 苏昀朗:“唉……” 苏昀朗不无忧愁的道:“你们一个一个,都能有徒弟,就连大师兄那么个难相与的人,也能收两个门人培养。可怜我这样一个好人,也不知何时,才能遇着个还算不错的孩子,好传承衣钵。” 毫无疑问,苏昀朗是个了不起的炼器大师,然而越是“大师”,他就越清楚的知道,炼器这一门的发展艰难。苏昀朗是个炼器天才,炼器一道的窍门绝学,在他的眼中都是非常简单自然的东西,然而,这仅仅只是在苏昀朗的眼中。 有炼器天赋的修士虽然少,但却并非没有,苏昀朗也曾试着挑选培养过几个还算有天赋的孩子,可结果无一不是学的艰难。苏昀朗何尝不想收几个弟子倾囊相授?实在是他觉得简单的东西,在别人看来晦涩艰难如登天,而偏偏炼器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要“自己会”,光靠教,便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教不会,即便“教会”了,对方得到的也不是自己的东西,仅仅只能算是仿制而已。 可仿制,又是不入流的东西。若是苏昀朗穷极一生,最后教出来的徒弟只会模仿他,那么恐怕将会是他最大的耻辱。 李寻墨见苏昀朗神色郁郁,忍不住安慰他道:“老六,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你还年轻,不至于就后继无人,兴许对方就近在眼前,也未可知。” 苏昀朗:“……” 苏昀朗顿时就不忧愁了。他面无表情的瞪着李寻墨,问他:“你说这话,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损我?” 李寻墨不满道:“我当然是在安慰你!——这么多年以来,你不是一直因为小时候拆装法器一事而颇为自豪么?若要按这一点来找,前日里我倒是瞧见了个小孩儿,他也同你一样的‘无聊’。” “你说什么?!” 苏昀朗一听见李寻墨说,这玄冥山里竟然还有和他幼时一样的“奇才”,瞬间便激动起来了,他看着李寻墨的眼神都闪闪发亮,苏昀朗问:“那孩子是谁?嗨呀,你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 李寻墨对此颇感冤枉。他道:“前几日我都没遇见你,怎么告诉你?再者说,我又不是没事做,哪里来的闲心天天惦记你?况且……” 李寻墨顿了一顿 ,方才继续道:“我即便告诉了你,这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因为那个孩子,他已经是二师兄的徒弟了。” “虽说五指分长短,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奚未央偏谁,但偏爱归偏爱,徒弟总归都是他的徒弟。”李寻墨试想一下自己,“若换成我,将个小家伙从几岁时便养在膝下,如今十年过去,好容易长得那么大,却又突遭横祸,本就心疼的很呢,自家师弟又想要来要人,定然是不大愿意的。” 苏昀朗:“……” 苏昀朗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论换成是谁,自己养了十年的徒弟,别人要来抢,恐怕都不能心甘情愿。只是…… 苏昀朗终究还是想要试一试。 他说:“等这趟回去,我先去看一看沈不念吧。”—— 作者有话说:奚未央:你们可真是我的好师弟,居然想要撬墙角== 第89章 玄冥山。 一处草木丰茂的林间。 陆离指间变幻结出复杂的法印, 忽然,他身前平静的空间显出了些许轻微的扭曲,就好像是湖面上稍纵即逝的涟漪。 陆离径直走向了那繁复结界后的另一重空间。 …… 奚未央在两棵树之间缠了一张藤床, 他将一卷书遮盖在自己的脸上, 躺在藤床里慢悠悠的晃荡。 陆离悄无声息的走近,然后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醒醒。” 奚未央直挺挺的一下坐起了身,他手里握着适才盖在脸上的书,语气明显带着不满:“我没睡着。” 陆离面无表情的道:“那也给我醒醒。” 奚未央于是只好从他的藤床上跳下来,他穿着一身舒适的棉麻素衣,衣领被躺得松松垮垮歪向了一侧, 右侧漂亮的肩颈与锁骨上,还落了几缕散落的长发。陆离看得忍不住皱眉, 他说奚未央道:“在这里没人管你, 你就这样成天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还不快去换身衣服!” 奚未央:“……” 奚未央不愿意,他只是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襟,说道:“总归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还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吗?” 陆离听他这话, 禁不住气笑了, 他道:“我难道不是人?” 奚未央却是很随意:“也就只有你一个。” 两人一路上不时说上两句话, 慢悠悠的踱回了一处林间的竹屋, 奚未央在窗前重新煮上茶, 与陆离相对而坐。 “找到那些人了吗?” “追踪到了一个,”陆离低叹了一声,“但是立刻就死了。是傀儡虫。——可怜啊!听玄柯说,当时那人一面大喊着救命,一面被傀儡虫操纵着自爆了丹田。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且无法阻止,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的活人就成了些许残碎,自然也就无法再追查他的来路了。” “哦。”奚未央听见了这些,情绪却是表现得很平静,他淡淡的道:“古来要做成改天换地的大事,无不是拿血肉枯骨堆砌而成。他们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死亡难道不是可以预料的吗?” 陆离:“敌暗我明,现在还要再继续这样追查下去吗?如果他们的身上都有傀儡虫,其实这样的追杀并没有意义。倒不如回归原本的状态,继续在暗中监控各方动态即可。” “可以。” 茶水滚沸,奚未央为陆离斟了一盏茶,他缓缓地说道:“我现在留在这里寸步难行,一切自然是动不如静。但那一天夜里,还有一个人逃走了。——对于我来说,追踪他们不需要什么‘意义’,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够供出什么信息。我只要他们死。” “师兄,我已经很克制自己了。” 奚未央静默了片刻,最终道:“但血债血偿,难道不该是天经地义吗?” 陆离:“……是啊。天经地义。” 可他终究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陆离对奚未央说:“你知道做这一切的人是谁,也知道他做这一切的目的。……皎皎,他想要做成的事情,本身便是很多人的心愿,我们无法想象会有多少人愿意并且已经或明或暗的追随他了。……说实话,皎皎,我很担心你。可衍辰却只和我说,顺其自然。” “嗯。”奚未央捧起了面前的茶盏,他平静地说:“顺其自然,我也是这样想的。总归这桩事情,只有两样结局,我死,或者他死。所以,尽人事即可,剩下的,交给天意。” 陆离抬眸,他隔着浅淡的雾气,长久的注视着奚未央,陆离说:“我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告诉你不用怕,因为师兄永远会保护你。可是一眨眼,几十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你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只要你历完八十一道紫雷,你将成为现下整个四境的最强者。……可我竟还是期盼着,你能够像小时候一样,就躲在我的身后,最好永远也不要长大。” 奚未央:“……” 奚未央静了片刻,他对陆离说:“我懂。” “曾经,我也希望我的徒弟们,他们只需要永远呆在我的身后就好,因为我并不觉得,我需要靠他们去挣得什么,只要他们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已经很圆满了。” 奚未央说:“可惜。” “这一次不念的事,实在给了我一个教训。——没有人可以看顾谁一辈子,也没有人能够永永远远的躲在谁的背后,人终究还是需要靠自己。” “他们总得长大。” “我们也是一样。” 奚未央认真的看着陆离:“人总是很难做到不去怀念从前,但是师兄,我们终究还是要为将来做打算的。” “——只要将‘人事’做到极致,便不再需要畏惧天意。” *** 玄舟上的两天时间,顾鉴几乎就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傀儡有苏昀朗看护,而苏昀朗与李寻墨同顾鉴并不相熟,再加上差了一辈,他们属实也没什么可聊的,于是除却第一天外,之后的两日顾鉴便处于无人看管状态,他其实大可以在玄舟上四处逛逛,但顾鉴本身也没有什么社交的心思,倒还不如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修炼来的清净。 越是靠近兽潮边境,天色便越是昏暗混沌,等到玄舟真正降落时,玄舟之上的防护结界打开,众人这才惊讶的发现,此地的天空竟然不分昼夜,始终呈现出一片浑浊的暗红色,像极了永远都洗不干净的,粘稠腥臭的腐血。 顾鉴一路上都紧跟在“奚未央”的身后,他的身边是苏昀朗与李寻墨。在这样的场合,“奚未央”并不需要说太多的话,他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就是令人看见他的到来。 供玄冥山弟子们驻扎休整的营地早已建好,李寻墨带着几名弟子重新去巡视了一遍营地的防护结界,主帐之中,一时只剩下了顾鉴与苏昀朗两人,以及一具乖乖坐着的傀儡。 顾鉴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他问苏昀朗:“你什么时候带它回去?” 苏昀朗毫不在意的在顾鉴的面前抓出了一把瓜子,他边磕边道:“大概过个两三天,三四天?只要开戒的仪式结束,剩下的事情就归老七来管了。——你知道的,毕竟是傀儡,假的永远真不了,只有尽快把它带回去,大家才都能安心。” 有句话叫做夜长梦多。北境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宗门与家族,都派人来了兽潮,那些领队之人虽不至于人人都成了精,但却绝没有谁是傻子。若非奚未央这么多年来生人物近的人设唬人,叫别人对他都只敢“远观”,仅凭顾鉴和一具傀儡,恐怕还真不一定能招架住。往好的方向想,若能不露馅,早些带着傀儡离开,那自然是最好的,怕只怕万一不巧,叫人生了疑虑…… 苏昀朗学着凡间吃斋念佛老太太的样儿,一脸惋惜的叹了声:“阿弥陀佛。” 顾鉴;“……” 顾鉴道:“师叔还信禅理?” 苏昀朗不禁嗤笑一声,“什么狗屁,装模作样罢了 ,我只信我自己。” “在小辈面前,你讲话还是注意一点的好。”李寻墨一挑门帘走进来,他挑眉看了眼苏昀朗,说,“在外面就能听见你的声音了。” 苏昀朗抓起一把瓜子去丢李寻墨,他笑道:“我信你才有鬼!” 李寻墨不置可否,只是递给了顾鉴一本小册子,李寻墨道:“这是明天开戒仪式的流程,后面还附了会参与的各门派家族代表人的画像,你大概认一认,背背台词……” 李寻墨说着,忽然想起来,他问顾鉴:“你应该不是个脸盲吧?” 顾鉴:“……” 顾鉴一下竟被李寻墨给问懵了。 沈不念之前常常会吐槽顾鉴怕不是个脸盲,同窗好几年的师兄弟姐妹,他脸与名字都不一定对得上,但其实顾鉴只是不怎么花心思去记而已,至少顾鉴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可现在,顾鉴看着李寻墨给他的那些画像,以及画像旁边的身份备注,他来来回回认真的翻了好几遍,竟还是觉得脑子里恍恍惚惚一片空白。 顾鉴愣住了。 他抬起头来,不确定的同李寻墨对视了一眼,李寻墨吃惊道:“你真的是个脸盲?!” 顾鉴:“……” 顾鉴也说不准,他思索道:“兴许是因为……看的是画像的缘故。若是能见到真人,我应该就能记得住了。” 李寻墨:“你确定?” 顾鉴:“……” 顾鉴硬着头皮点头,说:“我确定。” “行。”李寻墨赶时间,拉着顾鉴就要往外走,他也没办法,只能出去碰碰运气,李寻墨道:“好师侄,你别紧张,师叔带你出去逛逛,别的人暂且不管,那几个有名有姓的门派家族,你总是要认一认他们的领队的。——明日他们若与你师尊搭话,你只要能叫的上对方的名字,然后不冷不热的敷衍着便好,……如果有要谈正事敷衍不了的,你就想办法,把人推给我。我和苏昀朗会一直在的。”—— 作者有话说:呜呜呜,你们有尝试做过延长甲吗?我第一次做,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穿上鞋子的狗,两天了还是干什么都小心翼翼,而且本来打字又慢……我估计我最多坚持一周,但是也不一定,万一我渐渐地就习惯了呢QAQ 第90章 李寻墨心怀忐忑的领着顾鉴出去, 大半日过后,方才神情凝重的同顾鉴一道回来。 苏昀朗正在修正目前监测到的兽潮结界后的时事动态,他一抬头, 看见走进主帐的两个人都是一副严肃表情, 心下便知不大妙。苏昀朗道:“顾师侄……莫非真的是个脸盲?” 顾鉴:“……” 顾鉴尴尬得很,真是说“是”也不成,“不是”也不成,李寻墨叹息一声,替他回答道:“也真不愧是他师尊的徒弟,跟二师兄年轻时候一个毛病, 见了人不往脑子里面去。身份信息倒是背得快,可惜就是对不上脸。” 要说顾鉴的记性, 那是真的不错, 不论李寻墨同他说什么,他听一遍就能记住。可问题是,顾鉴把“张三”的信息背的再熟,“张三”站在他的面前他不认识, 那也不顶用啊! 苏昀朗:“……” 苏昀朗听完, 第一反应是想要说, 记不住脸, 那这不就是脸盲吗?可是眼下顾鉴明显是大受打击的状态, 苏昀朗的话都到了嘴边, 硬是给改成了安慰。苏昀朗道:“顾师侄,你也不用太过于焦虑。你看,你师尊同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他也有这样的毛病,现在不是自然而然就好了——” 李寻墨忍无可忍。他打断苏昀朗, 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废话?难道谁有时间等上几十年不成?赶紧想想办法,先把明天应付过去要紧!” 若是奚未央还能有余力,分一缕神识到这傀儡上来,其实眼下的所有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可惜与顾鉴一样,顾鉴被红妆剑与魔灵伤了识海,必须要休养数年方可,奚未央同样。 他第一次分神,便耗得那缕神识消散,这对于他现在的状态而言,是极其危险的,——只要那八十一道紫雷劫未过,奚未央的生死便难料。不夸张的说,如今他们就是把奚未央当成宝贝,捧在手心里,还要担心千万别有任何闪失。若将这一切视作赌局,那么所有的筹码便都压在了奚未央的身上,他只能够成功,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李寻墨着急得来回踱步,苏昀朗这会儿倒是淡定了。他对李寻墨道:“这有什么难办的?大不了我给他传音入密,你们只把我当做个木头,别喊我就好了。” 顾鉴可以操纵傀儡说他想要说的话,苏昀朗同样可以在顾鉴身边传音入密提醒他,只是这世上除却天仙境的修士外,再没人能够做到一心二用。苏昀朗既然要给顾鉴传音提醒,就不可能再时时自如的开口言谈说笑了。 顾鉴也是如此。他既要操纵傀儡,便就做不了其他的事情,只是顾鉴本就是小辈,在长辈都在的情况下,原也没有什么话是需要他开口的,倒是不需要担心,反而苏昀朗一个长老,若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怎么看都叫人觉得有点奇怪。 李寻墨想了想,对苏昀朗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那要不然,你明天演一演吧?” “不管是吊儿郎当还是目中无人,反正别搭理人就行了。” 苏昀朗闻言,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速度之快,很难不让才觉得这办法不错的李寻墨警惕起来,他一脸怀疑的警告苏昀朗:“同意叫你演,可没叫你乱演。明天那么多双眼睛盯看呢,你可别胡来!” “当然。这我哪能不知道?”苏昀朗笑道:“我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吗?不过话说回来,老七,你这样正经又紧张的样子,可实在是有趣的很,难得一见、难得一见啊!” 李寻墨:“……滚。” 故意在人焦虑上火的时候优哉游哉,苏昀朗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 在开戒仪式之前,大抵是真的很怕出现意外,李寻墨反反复复的叮嘱顾鉴不要紧张。但其实,在有了苏昀朗的传音提醒之后,顾鉴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将奚未央所需要发表的讲话背熟而已。背书这种事情,顾鉴很擅长,所以完全不需要担心,时长近半日的开戒仪式,其实远比李寻墨所预期的要顺利很多。 反倒是还是下午回到主帐之后,需要应付那些陆续前来拜访的家主长老们,更加令顾鉴和苏昀朗觉得费神。 既不能都见,也不能都不见,见面了各个都是人精,就没有哪个是无所求的,拐弯抹角和你聊上半天,其实也不过是为了求着玄冥山帮忙办事。顾鉴自己不需要说话,奚未央的人设又是偏严肃冷淡,再加上还有苏昀朗再旁帮忙提醒,因此应对起那些人来,对于顾鉴要说有多难,倒还不至于,只是听着他们一个个都绕着圈子讲话,且几乎每一句都有弦外之音,着实是叫顾鉴头大如斗。他忍不住的想,倘若奚未央每天过的就是这样心累的日子,那倒当真是不如闭关,至少闭关还清净些。 …… 兽潮结界一带不辨日夜,只能够依靠计数时辰来判断,在开戒仪式之后,各宗门与家族便已经可以组织安排弟子们前往抵御第一批兽潮,而作为引蛇出洞的诱饵,顾鉴很难真正的保持心情平静,只是不同于先前的紧张忧虑,现在的顾鉴,内心深处竟是有所期待的。 人如果一直逃避,那么也就意味着问题永远都得不到解决。就像是身上长了一块烂疮,非得忍着痛,将腐肉彻底挖干净了,才能有机会长出新的血肉来。从前顾鉴总是害怕,如果他试着向前迈步了,那么之后的结果会否令他难以承受,……但顾鉴现在已经不再害怕了。 他跟在李寻墨的身后,立在一处早已风化的山崖之上,遥望着恢弘结界之后汹涌的兽潮。 李寻墨许久未发一言,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浸的思绪之中,他这样的状态,令打破沉默的顾鉴都显得有些突兀。顾鉴说:“其实,他都是知道的吧?” 李寻墨平静的道:“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顾鉴对李寻墨的否认毫不意外,他猜测,按照玄冥山之前的做法,此次所有关于奚未央的事情,他的这些师伯师叔们,应当也都发过心魔誓,除却彼此之外,他们绝不会多提奚未央哪怕一个字。只是顾鉴还是说:“我知道,他知道。” 顾鉴这话说得拗口,但他确信李寻墨能听得懂,因此也就不再多言,——只要李寻墨不否认,便意味着顾鉴的猜测,是正确的。 奚未央作为北境的尊主,倘若当真一闭关就是三年、五年、甚至更久,他便一定有途径能够大致的了解和监测北境与四境的局势变化。否则等到他来日出关之时,焉知四境是否早已改天换地,他这个首座,还怎么能够继续做的下去? 顾鉴唯一只问李寻墨:“他会为师兄报仇的,对吗?” 李寻墨默然片刻,就在顾鉴准备转身离开时,他忽然听见李寻墨很快的说了一句:“他已经这样做了。” 顾鉴迈开的脚步顿了一顿,转瞬便恢复了正常,他一步一步,缓缓的向着山崖下去了。 顾鉴原本,只是大概能够猜到,奚未央绝不会允许自己在闭关过程中“耳聋眼瞎”,却仍不知他究竟有多大的能力去干涉与操纵,直到刚才,李寻墨给了他答案。 顾鉴想,自己真是太傻、太天真了。他竟然对奚未央的能力产生了质疑,这实在是可笑,——那可是奚未央啊。 在他患得患失的过程中,奚未央或许早就已经预见了更多、更大的人与事,只是那一切皆是不可说。顾鉴不知道那些东西,现在的他似乎也没有资格去知晓与参与,他只需要遵从奚未央的安排。——就像是这一次,作为“诱饵”来参与兽潮一样。 顾鉴原本以为,这是陆离的安排,如今想一想,若奚未央果真不知情,陆离必然是做不出越过他来安排顾鉴这样的事情,毕竟陆离就算与奚未央再亲密,分寸感却始终是有的。所以,事到如今唯一的可能,就是幕后真正策划一切的人,从来都是奚未央。 顾鉴一时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一时又觉得心中沉沉的,闷得难受。 松一口气是因为,顾鉴无条件的信任奚未央,包括奚未央对他的一切安排,可他觉得心中不愉,又同样正因为此。 顾鉴不介意自己被奚未央“安排”,他只是不痛快,奚未央什么也不告诉他,就已经将他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灵魂碎片的记忆中是这样,到了现世里,奚未央仍旧是这样。 常言道本性难移,想要去改变奚未央是很难的一件事,记忆中的顾鉴尚且做不到,何况是现在仅仅只有“徒弟”身份的顾鉴呢? 他有什么资格,竟敢去妄图去改变自己的师尊? 顾鉴一路郁郁的回了主帐,他本也不是个热络的性子,如今身边没有熟人,面上的表情就更少了,正巧苏昀朗绕过屏风准备出去,定睛看一眼顾鉴都愣了。苏昀朗惊讶的问:“我的好师侄,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顾鉴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多谢师叔关怀。” 苏昀朗:“……” 苏昀朗想了想,主动找了一个台阶,他说:“也对,你这一点,还是同你师尊一样,都不爱搭理生人。……它在里面坐着,我有事出去片刻,你看好它。” 顾鉴点头,微微躬身向着苏昀朗行了个礼:“师叔慢走。” 他转过了屏风,看见奚未央的傀儡果真正安静的坐在沙盘后,坐姿端正得甚至叫顾鉴生出了些奚未央也可以很乖巧的错觉来,于是他忍不住的伸手,屈指轻轻地刮了一下奚未央的鼻梁。 顾鉴知道奚未央听不见,所以他可以很放肆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顾鉴道:“师尊,我同你说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叫做匹诺曹的小孩,只要他说了谎话,鼻子就会变长。” “你也总是骗我。” 顾鉴在“奚未央”的身畔坐下,他缓缓地侧身,靠倒在了傀儡的肩头。顾鉴:“你知道吗?在那些记忆里,你到死都在‘骗’他,他被你哄着骗了一辈子,呆子似的每一次都掉进你的圈套里,可他也是个人啊,他只盼着你能真诚待他,将他放在心里的第一位……哪怕一次也好。” 却是一次也没有。 “你每次都会想尽办法的救他,好让他能活下去,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他,可是每当需要再次做选择的时候,你又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他。” “顾鉴”对于“奚未央”而言,似乎从来也不是需要犹疑的选项。 顾鉴靠在“奚未央”的肩头,紧紧的拥抱住了那具傀儡。 “别这样,”他对奚未央说,“皎皎,千万别对我这样。”—— 作者有话说:赶在最后几分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奚未央陷入了一场梦境。 或者更确切的说, 那是他多年以来,刻意想要去忽略与遗忘,深埋至腐烂, 却始终未曾化作尘土的……恐惧。 紫极殿下冰冷的暗宫之中, 纂刻满压制符文的青砖砌成了不见天日的牢狱,身量尚且单薄的少年被四条粗重的锁链扣住了手足,锋利的铁钩穿透了他两侧的锁骨,也不知是否已经力竭,他始终都深深的垂着头,黑发凌乱的垂落, 遮掩住了面容。 沉重的石门打开,一身玄衣的男人步履艰难的走近, 他的面容英俊, 剑眉星目,鼻梁挺直,面色却是苍白难看的要命。男人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少年的身前, 嗓音沙哑的开口:“你还不知罪么?” “我没有错。” 跪地垂首的少年好像在一瞬间忽然来了力道, 他猛地抬起头来, 原本一双漂亮含情的桃花眼中, 如今满布血红, 少年坚持道:“我杀的那些人, 他们没一个不该死——” “混账!” 奚云逸只觉耳中嗡嗡作响,脑海里一片空白,等到他气得回过神来时,奚未央已经被他重重一耳光打得嘴角都破裂渗出了血。奚云逸的手抖得厉害,声音也同样:“这十几年来, 我叫你读了那样多的书,同你说过那样多的道理……不成想,到头来,竟教出你这样一个妄自尊大的畜生来!” “奚未央,你凭什么,觉得你杀的那些人,他们就该死呢?”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去擅自决定他人的生死!你怎敢如此放肆!” 在奚未央的记忆中,他的舅舅永远都是强大且喜怒不形于色的,正如每一个孩子心目中对于父辈的最初印象,奚云逸同样是奚未央心中的高山,他从未曾见过对方如此的失态,好像地动山摇,——他的舅舅即将快要崩溃塌陷了。 奚未央感到内疚,觉得心痛,却仍旧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的口中满是浓重的铁锈腥气,干涸得每发一个音,喉中都觉剧痛,可奚未央还是坚持缓慢且清晰的,想要同他的舅舅“讲道理”,奚未央说:“那些人,或是地皮流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或是死性不改的赌徒,败空家产,气死父母,还想要卖儿卖女……还有人贩子,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家……是了,我记起来了,还有一个是喝醉了就发酒疯殴打妻儿的酒鬼……所有那些人,因为他们活着,便会有更多的人,被逼得没有办法活……人间律法管不了这些事,可他们只配去死!” “杀掉几个人,还几十、几百个人的平安喜乐,……我何错之有?” 奚云逸:“……!” 奚云逸听罢了奚未央的狡辩,他只觉手脚冰凉麻木,看着面前仍旧杀意滔天的外甥,竟然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发黑。 奚云逸哑声道:“按照你这样的想法,世间善恶生死,皆可由你一力评判,奚未央,你又怎知,你不该死?”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拯救苦难的神明么?你愚蠢至极!” 奚云逸一字一字道:“你分明就是,杀人如麻,怙恶不悛——” 他神志崩溃,恍惚间竟从石门后取下的刑杖,那刑杖中灌注了铁水,便是有修为在身,全无防护时重重挨上一杖,只怕也要受伤,更不必说是奚未央现在的情况了。奚云逸心中满是失望与愤怒,甚至还有着对自己的怨恨,他怨恨自己怎么竟然将奚未央养成了现在这副魔障的样子,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刑杖落在奚未央皮肉骨骼上时,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响声。 若非是守在门外的陆离察觉到屋中太过安静,许久不见半句言语,发现不对冲进去及时拦住了奚云逸,只怕奚未央那日,当真就要被他打死在地牢之中了。 奚未央的身体软绵绵的快要伏倒在地,却又因为锁骨上穿得铁钩而被强行吊起了躯干,就好像是一截残破的木偶,陆离抱着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他跪在奚云逸的面前求他:“师尊,你饶过皎皎这一次吧……再打下去,他就真的没命了!” 陆离不敢随意的挪动奚未央,只能颤着手,解开奚未央的衣结,他小心至极的一点一点掀开奚未央的衣领,只见他身躯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杖痕,甚至皮肤下渗出血水来,竟然将衣物都濡湿了。陆离分明是一个擅长炼丹制毒的半医修,各种惨不忍睹的伤势他本已见惯,此刻却是不知为何,竟连多看奚未央一眼都做不到。 陆离抱着奚未央,侧身将他护在怀中,说话已然语无伦次,陆离说:“师尊,你放过他吧,你要打就打我。师弟他年纪还小,他还不懂事,脾气又倔……他说的话,都是胡话……你看他现在这个模样,自己都不清醒,您怎么能当真呢……” “况且……” 陆离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道:“他是您唯一的血亲了啊!” 奚云逸方才诸般恨怒攻心,如今渐渐的缓过神来,再想到自己刚才对奚未央下的狠手,其实心底也觉后悔与后怕,——此时在场的三个人,大抵都心知肚明,刚才如果不是陆离冲进来阻止,奚云逸是真的恨不得打死奚未央。 在这个世上,只有奚云逸,他既是奚未央的师尊,又是他的亲舅舅,那么他就算是真的打死这个祸害,也不过是在礼法之中,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只是,终究还是舍不得。 “你说他年纪还小,说他不懂事……” 奚云逸精疲力尽的丢开了手中的刑杖,他问陆离:“可他现在这样的年纪,就已经如此杀气腾腾,这是他的本性,他一日如此,便一世都难改!——陆离,我问你,等到放他长大成人,谁都奈何不了他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你又能怎么办!” “奚未央,”奚云逸抬手,指向了面前那奄奄一息的少年,“我问你,你认不认错?” “你究竟,认不认错!” 奚未央紧紧的咬着牙,他宁可将掌心攥得血肉模糊,也始终不发一声。奚云逸失望至极,一时间竟然反而笑了出声,他抚掌道:“好,好!——奚未央,我教不了你,也救不了你了!血海无涯,你要一条路走到黑,不肯回头,那么这世间便容不下你!我好歹养你一场……你若是宁死也不改,那你就永远呆在这暗宫里面,你这一生,我都不会放你出去!” ………… 奚未央静静的立在一旁,看着十五岁时经历的一切,再次在自己的面前重演,他原以为,如今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他再回顾这一些,会有恍如隔世之感,实则却截然相反。奚未央至今都能够无比清楚的记得,自己在暗宫中度过的每一天,因为他生不如死,——那样极度的痛苦,并非来自于身体的疼痛,而是他必须要学会,完全的“否定”他自己。 不论奚未央的性格再怎样执拗,那时他终究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甚至可以说,他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没有人可以接受,自己的余生都将在一间冰冷的牢房里,陪伴着沉重的锁链度过,奚未央也不例外,在偏执于永生囚禁的恐惧之间,他只能够选择去一点一点的否定和伪装自己。 奚云逸终究还是疼爱奚未央的。 在这个世界上,也唯有“父母”,才会永远的原谅于等候自己的孩子“回头是岸”。 于是奚未央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他竭尽所能的压抑自己的本性,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滥杀是罪孽的行为,守护北境的苍生,是他未来的使命,而作为北境的尊主,是绝不可以放纵自己的欲望的。 尤其是,举世所不容的,杀欲。 三年后,奚未央终于再一次走出了紫极殿,当久违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的时候,奚未央竟然克制不住的战栗。 奚云逸欢喜于奚未央的改变,却仍旧担忧这是否是他的伪装,于是奚云逸叫奚未央离开玄冥山,前往红尘俗世中游历,就是想要看看他,再一次面对人间百态之时,会是何种心境。 奚未央对奚云逸的想法再清楚不过,只是没有人会轻易的放弃来之不易的自由。当一种欲望无法发泄时,自然就只能寻找其他的途径,……就这样,奚未央结识了顾砚与司空晏,他们三人那时都年轻气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家族与宗门,他们都需要依靠放纵来麻痹自己,以逃避某些不愿意去面对的难题。顾砚沉溺于情欲;司空晏整日里一掷千金,在赌场里输钱远比赢钱来的欢喜;奚未央则醉死在酒中,解忧难解,亦不知前路如何。 如此颠倒梦幻的荒唐日子,相比起暗宫中的三年囚禁,倒是更加的如同隔世。 奚未央赤着双足,潦草的披上件朦胧的绸衫,他斜倚在门前,仰首望月,忽然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何自己迟迟等不来真正属于天仙境的雷劫。 原来,他早已经迷失了自己真正的“道”。 否定自己否定的久了,他竟果真不再认识自己了。 一晃眼三十年匆匆而过,世事变化无常,奚未央早已经是北境的首座,再没有人能够逼着他“悔改”,只要他的目的始终是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与事,那么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啊。 若是奚未央真的“改过”了,他又怎么可能,能够召得出红妆剑? “我有时,总会做同一场梦。” 苍白色的骨剑忽然化形在了奚未央的掌中,他的指腹缓慢的摩挲过剑身,奚未央忽然轻声的笑了。他说:“在梦里,我好像真的与‘天下人’为敌,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说我错了,可不知为何,我很确信,错的人是他们。” “他们不愿意听我说话,我就只能杀了他们。” “梦里的我,很清楚那一战,我大抵有去无回,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中,是有多么的兴奋。” “红妆,你也是知道的,对吗?” “握着你坐在尸山上的时候,我看着你一点一点的化作绯红,……真是好美的颜色。” 奚未央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年不曾如此发自内心的欢喜过了,他将自己的面颊,贴上红妆的剑身,轻声的说:“那一刻,我真的好尽兴。”—— 作者有话说:我又卡点出现了! 第92章 傀儡奚未央在主帐呆着的每一天, 李寻墨都感到很焦虑。 苏昀朗好心的提醒他:“其实今天也才第三天。” 李寻墨:“……” 李寻墨没好气的道:“用不着你去应付几回,你当然不觉得麻烦。” 苏昀朗:“那我去……?” 李寻墨:“……你算了吧。” 应付人也是很需要情商的,尤其是应付一群爱演聊斋的老狐狸。李寻墨叹气道:“这样耗人精神的事情, 还是老四更加合适, 脸上带着笑就能把人玩死。或者直接跟二师兄一样,管他心里怎么想呢,面无表情的往位上一坐,叫人看他一眼,就不敢吭声了。” 苏昀朗对此深表赞同,只是有一点不能理解, 他围绕着奚未央的傀儡转了两圈,看了又看, 疑惑道:“你说, 这傀儡和二师兄,不是一模一样么?怎么同样是面无表情的坐着,别人就是不怕它呢?莫不是我的手艺还不到家。也不晓得将来,能不能再炼一个更像的。” 李寻墨无语道:“你还想要有下次?省省吧!再是形似, 死物也终究是死物。奚未央要是真生气起来, 十个顾鉴也模仿不像。不过话又说回来, 顾鉴他才多大年纪, 要我去学奚未央, 都未必能有几分神似, 更不用说是他了。总归安稳过去这几日,我也算是能松口气了。” “哦?” 苏昀朗看着李寻墨笑道:“难道不是才开始?” 李寻墨活动了一下手腕,他悠悠的道:“可是布局绘阵,不正是我的老本行么?” 说到这里,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苏昀朗做出一个碰杯的动作来,对李寻墨道:“一切顺利。” “当然。” *** 苏昀朗是在第四天的造成,带着奚未央的傀儡一道离开的。 他们一行不过五人,“奚未央”、李寻墨,外加三名护卫弟子,离开的并不声势浩大,却也并没有避谁的耳目。 顾鉴还是没有忍住,去送了他们很长一段路。他是奚未央的徒弟,师尊要走,做徒弟的送一送,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对着一具傀儡……苏昀朗不禁稀奇道:“好师侄,你的孝心我知道了,等将来你师尊出关,师叔我一定替你转告。” 顾鉴:“……” 顾鉴知道苏昀朗这是误会了,他道:“我不是为了这个。” 苏昀朗:“那你是为什么?” 顾鉴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伸出双手,掌心合拢住了那具傀儡的手。 傀儡的皮肤温热,它是真正属于奚未央的体温。 顾鉴舍不得的注视着奚未央,他说:“我很想他。” 苏昀朗愣住:“你说什么?” 顾鉴神色如常,他轻柔的将“奚未央”的手放回至膝头,再自然不过的又重复了一遍:“师叔,我很想念师尊。” “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能同他在一处,后来渐渐地,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想见的时候,总还是能见到的。”顾鉴的着重方向,逐渐向着亲情靠去:“上一次真正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他闭关之前,如今一晃眼,又是好几年过去,等到师尊出关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出我。” 顾鉴说话的语气恳切,字字句句都好像是掏心窝子的话,苏昀朗原本那点无法形容的、异样的不适感逐渐退去,他反过来安慰顾鉴道:“怎么会呢?你该要相信你师尊才是。况且有话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顾师侄,你与其在意外表容貌的变化,倒不如好生勤奋修习,给你师尊一个惊喜才好。” 顾鉴听罢苏昀朗的话,自然是乖巧的点头,他依依不舍的同苏昀朗和“奚未央”道别:“六师叔一路安好,我们来日玄冥山再见了。” “嗯。”苏昀朗摆了摆手,对顾鉴道:“来日再见。你也要小心谨慎,听你七师叔的安排。——你还年轻,少年人总是爱逞一时的能耐,但要我说,没什么事比安全更重要了。顾鉴,你师兄的事情,已经让你师尊很是难过了。” 所以,哪怕是为奚未央好,苏昀朗也希望,顾鉴能够保护好他自己。 顾鉴点头答应,他躬身,认真的向着苏昀朗拜别:“多谢师叔。” …… 苏昀朗和“奚未央”是上午走的,中午顾鉴就被李寻墨给编进了某一支小队,将他打包送去了兽潮结界。 “这是你们队伍的身份牌,按理一组是四个人,你原本前几日就该随他们一道走,但是你师尊在这里,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李寻墨将身份牌与刻有结界边境的地图玉简交给顾鉴,他突然想起来:“你之前杀过生吗?” 顾鉴:“……” 顾鉴诚恳的道:“这辈子还没有。” 至于所谓的原著与记忆碎片里面杀过的人,总归都带着些虚幻的感觉,顾鉴似乎不能否认,但他也不愿意完全承认。 李寻墨点了点头,他轻轻地拍了拍顾鉴的肩,告诉他说:“那你马上就会有了。不过你得小心点,别太兴奋,毕竟按照你三师叔的说法,你应该是会觉得挺喜欢的。” 顾鉴:“……” 顾鉴并不觉得自己会“很喜欢”。他只是讨厌“挡路”的人而已。 *** 顾鉴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灵剑,他们这样年纪的弟子,除却少数家中长辈宠爱赠与的,其他都是佩戴玄冥山统一配发的刀剑,顾鉴的背后背着一把长剑,腰上还别了一把短刀,他跟着小组身份令牌的指引,在结界边境处的一片沼泽附近,找到了他的那三名队友。 十年一次的兽潮结界,对于其他宗门家族而言,他们或许想要弟子们能够幸运的从凶兽或妖兽的身上,拿到些有用的东西,但玄冥山家大业大,相比之下,玄冥山更加看重于年轻一辈弟子们的锻炼,因此除却需要回营地补给之外,其他时间都是交给各小组自由发挥,即便是真的缴获了什么好东西,也不必上缴,可以由各小组自己商量着分配。顾鉴找到他们的时候,按照时间来看,其实已经是半夜里了。 队伍中的两个女孩子在火堆旁相互依偎着睡着了,只剩下一名男弟子在值夜守着篝火。 顾鉴打量了那名男弟子几眼,发现是一张他完全不认识的,皮肤略黑,勉强可以称之为憨厚的脸。 总而言之,与对方那肩宽腰窄,高大笔挺的身材,怎么看怎么不搭配。 无需言语,顾鉴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事情,他放轻脚步,在那名男弟子的身边坐下,压低声音唤道:“五师叔?” 男弟子淡淡道:“我只是半阙峰一名普通的弟子罢了。” 顾鉴会意,他立刻改口道:“师兄好。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男弟子:“你叫我李陌就好。” 顾鉴便唤道:“李师兄好。” “李陌”微微点了一点头,没有再说话,顾鉴在他的身边打了一会儿坐,一名女弟子便醒了过来,她揉着眼睛,才睡醒还有一些迷糊。女弟子道:“李师兄,你去休息吧,我来换你……这是谁?!” 小组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女弟子大惊,嗓音下意识便高了些,于是另一名女弟子便也惊醒了,她坐起身,先是呆了一呆,而后转头看见了顾鉴,惊讶道:“顾师兄?” “如玉,你们认识?” “是啊,”许如玉点头,她看向顾鉴,不无疑惑的道:“顾师兄,你……不记得我吗?我们是一间学堂的啊!” 顾鉴:“……” 顾鉴借着火光,仔细的辨认了一会儿,确定眼前的少女的确是有些眼熟,他对许如玉道:“抱歉,许师妹,这结界边境本就终日昏暗,昼夜不分,此地又是密林,我一时没能认出你。” 顾鉴的这个理由其实很拙劣,但解释总比不解释来得好。许如玉同另一名女弟子介绍道:“其音,这位是顾鉴顾师兄,他特别厉害,每一门课都是甲上,还是奚首座的亲传弟子——” 许如玉忽然反应过来:“顾师兄,我们队伍缺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顾鉴道:“确实是我。前几日因师尊在此,我不敢自专,今日他启程回玄冥山,这才拿了身份牌,前来寻你们。”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既然前来参加兽潮,就应该是跟随自己的队伍一起,守在自家师尊跟前侍奉这种事少有,但奚未央的身份毕竟与众不同,他的决定容不得他们这些小弟子来质疑。况且换一种想法,顾鉴作为奚未央的徒弟,万一奚未央是打算将他带在身边,好多结识一些北境的门派家族,这也未可知,说到底,他们这些人与顾鉴,虽有“同窗”之名,但到底还是差距巨大,——谁又能说得准,也许他们今日叫着“顾师兄”,明日就也该改口尊称“首座”了呢? 柳其音迅速地打量了顾鉴两眼,她也自我介绍道:“顾师兄好,我是内门弟子柳其音。此次队中只有三人,原本我与如玉还有些担心,如今既然顾师兄来了,那么我们两的心,自然也就可以安稳放下了。” 许如玉应道:“是啊。顾师兄天资又高,修炼还勤奋,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好的事情呢!” 顾鉴:“……” 许如玉对顾鉴的夸奖绝对是出于真心实意,但顾鉴却是不敢领受,因为他出现在他们的队伍里,对于许如玉和柳其音来说,绝对不是能把心放下的“好事”,恰恰相反,作为“诱饵”,顾鉴正是来为他们招至麻烦的。 在这一组四个人中,也就唯有沉默寡言又伪装的其貌不扬的孟澧泽,其实是最最可靠的人了。 顾鉴说:“现在时辰才刚过子时,两位师妹再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前几日不在,也没出什么力,正巧今日,就由我来守夜吧。” 许如玉与柳其音自然不是那种爱沾人便宜的人,但顾鉴的说法也算是在理,既然他自己主动,那么两个女孩也就不再推辞,道过谢之后,便都再去睡了,只有李陌面无表情的道:“我打坐。顾师弟不必在意我。” 顾鉴点头,他捡起手旁的树枝来拨弄了几下篝火,此刻重新安静下来,顾鉴方才想到,“柳其音”这个名字,他怎么听起来觉得那么的熟悉呢?—— 作者有话说:今天没有很晚! 但是明天要出门,可能没有QAQ 当然明天也可能会有比较短小的一章~ 哈哈哈感觉别人的想法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镜子的想法是,士别三日我在师尊心里还有地位吗??? 第93章 作为一个“男主角”, 不论你是专注于谈情说爱,还是热衷于升级打怪,身边或多或少都会出现那么几个或推动剧情, 或增添主角魅力, 或者直接就是工具人的女性角色。反之,女主角的设置往往也是一样。 女主本人可以专注于事业,一个都不爱,或者只爱男主,但这些都不会影响有倾慕女主的男性角色存在……所以,哪怕小说中的“顾鉴”, 在经历了被沈清思告状给奚未央一事之后,本就孤僻的他愈加表现得对女子敬而远之, 也并不影响“顾鉴”的身边, 存在着两个很重要的女性角色。 鉴于同门同姓且恰好也是出身于玄冥山,会认错的可能性太低,顾鉴姑且决定,将他现在遇见的这个柳其音, 与小说中追随男主的柳其音, 先视作同一个人。 原小说中, 柳其音的身世很苦, 她的父母在她才几岁时, 就将她卖给别人家当童养媳, 后来没几年,又遭逢洪灾瘟疫,她所谓的“婆家”全都病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想要回原本的家, 她的父母也不肯接受她,一来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养活一个孩子了,二来也觉得晦气,以至于那时的柳其音才七八岁,却只能流落街头,幸而之后被玄冥山派去救治瘟疫的弟子们发现她有修炼的天资,这才将她带回了玄冥山,进入内门之后,柳其音特意改去了原本的俗名,以示彻底与从前斩断,从此以后,只求潜心修行。 柳其音无父无母,开蒙又晚,玄冥山的学习模式本来就卷,轮到了柳其音这里,就只能更卷。可以说,柳其音所有取得的成果,完全都是靠她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得来的,——毕竟玄冥山就算再财大气粗,分配给普通弟子们的资源终究也是有限,柳其音既不是几位长老的弟子门人,背后又没有家族长辈支持,光靠她自己做任务的报酬和平均分配的月例,在突破合一境后她再想要往上修行,可谓是举步维艰。终于,在柳其音很需要的药丹又一次被人捷足先登之后,她彻底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玄冥山。 虽说一个门派将她培养成了合一境的修士,她尚未如何回报就头也不回的离开,多少叫人觉得有点没良心,但冰冻三尺,终非一日之寒,柳其音的困境也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顾鉴不过只是一个“读者”,太过于深究一篇升级文中的女角色没有意义,至于现在,将来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就更加没有资格妄加置评了。 总之,如果按照原本小说的发展的话,柳其音离开玄冥宗后,在一次赏金任务中恰好遇见了顾鉴,在此之前,柳其音对顾鉴仅仅只是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毕竟顾鉴都被玄冥山四境通缉了,她想要不知道也难,却也正是因为这一回恰好遇见了真人,柳其音方才更加不平,——她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像顾鉴这样既有实力又有脑子,从长相到为人样样不差的人,怎么就能被玄冥山,逼到如此落魄的地步呢?! 一个人一旦有过些不好的体验,就很难不对某样东西或某个人抱有成见,柳其音也不例外。她在玄冥山多少经历过排挤,就很难不去揣测,顾鉴是否也同样,而顾鉴本人寡言少语,从不会主动说自己的经历,于是柳其音就只能靠自己猜,恰好沈清思和沈不念又是亲姐弟,这就更加增添了她猜想的可信度。 在柳其音的想法里,顾鉴和她虽然经历不同,但却应当是同样的人。因此,在被顾鉴救过几次之后,柳其音对顾鉴产生了一种很难形容的感情——她毫无疑问是对男主存在着爱慕的情绪的,可爱慕的同时,她又好像对男主很是怒其不争……总之,柳其音一面追随着男主,一面又总会与男主争吵。不过,在大部分的情况下,都是柳其音在单方面的吵架,因为作为男主的顾鉴,往往选择以沉默和无视来应对。他这样的行为,无疑会让支持柳其音的读者觉得很讨厌,但实际上,柳其音的追随本来就不是顾鉴情愿的,他甚至曾软硬兼施的试图让对方离开,只是柳其音自己不愿意。 既不愿意放弃跟在喜欢的人身边,又不能够保持安静,还总期望着男主能听进去她的忠言逆耳,只怕是个人都很难接受。顾鉴光是代入想一下,就已经觉得窒息了。他现在只能够安慰自己,小说剧情只是小说剧情而已,反正现在也已经崩的不像样了,且就目前来看,柳其音给他的感觉,还是挺正常的,顾鉴很难将眼前的小姑娘,与小说里那样疯狂的状态真情实感的联系到一起去,所以他只能够多留一些心,尽可能的对柳其音敬而远之。 …… 北境以北的一大片地域,在被结界隔绝之后,彻底沦为了凶兽与妖物的生存之所,结界每十年加固一次,而那些妖物们,自然也就每隔十年,希望能够趁着兽潮的机会,离开荒蛮的极北。毕竟寻常凡人对于妖类而言,毫无疑问是柔弱且美味的餐点,可在结界后就不一样了,凶兽无脑又蛮横,而妖族信奉弱肉强食,且并不甘心永世被困于环境恶劣的极北,这也就是会形成兽潮的缘由。 妖族想要离开,就势必要摧毁结界,可是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于是他们便一次又一次的驱使凶兽、差遣低阶妖物去冲撞消耗结界,与之相对的则是北境修士对结界的时时修补,以及十年一次的抵御。就目前而言,结界尚且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然而这样的平衡究竟可以维持多少年,没有人可以保证。 带着两个尚未入世历练过,才算第一次出山门的小姑娘,孟澧泽自然要保证她们的安全,因此这几日,都只是在结界边境巡视,遇见有闯到此处的凶兽便顺手解决掉,只是如此一来,安全固然是安全了,真正得到的锻炼却很难说,——柳其音寻不到任何能有助于她修炼的妖丹之类,自然是急在心里,而许如玉只是觉得无聊,她忍不住同顾鉴“抱怨”说:“师兄,我还从没见过妖呢!这几天,光杀了些长得又丑,还又凶又笨的凶兽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想要顾鉴能带着他们,往更远离结界的地方去。先前他们三个不敢,一是因为少一个人,终归要谨慎些;二是他们三个的确都没什么经验,相互问下来,一个赛一个的穷,都不是那种手上能有法宝防身救命的“有钱人”,所以的确不敢妄动。——但现在不一样了啊! 现在,他们有顾鉴了!这可是首座的亲传弟子啊! 顾鉴:“……”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也挺穷的? 且话说回来,没准顾鉴要比孟澧泽还关注安全问题,想要让他为了一时刺激去寻找挑战,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顾鉴装作听不懂许如玉话的意思,只附和道:“是啊,我也从未见过。只是这能不能遇上,也讲究个缘道,有只是有,没有只是没有……许师妹,不瞒你说,我到现在,莫说是妖物,就连凶兽,我也未曾遇见过呢!” 许如玉:“……” 许如玉被顾鉴说的都有一些发懵,她愣愣的转头看了一眼柳其音,柳其音倒是直接:“那顾师兄,你就不想要见一见吗?” 顾鉴:“我想啊!” 柳其音与许如玉眼睛一亮,却不想,顾鉴的下一句话出口,却变成了:“既然已经到了结界边境,就总会遇见凶兽的,我顺其自然就好。” 柳其音:“……” 许如玉:“……” 如果不是玄冥山的每次考试都公开透明,柳其音的确每回都能在考核的前几名看见顾鉴,她都快要怀疑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个怎样混吃等死的废物了。——柳其音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啊!一个平日里如此刻苦勤奋的人,怎么到了这会儿该出力的时候,他反而就摆烂了呢? 兽潮十年一次,机会难得,在跟着李陌又在结界边境空耗了半日,什么收获也没有之后,两个女孩又有一些忍不住了,好几次明显欲言又止,顾鉴估计,她们最多还能再忍耐一天,正当他发愁该怎么样才能打消她们冒险的想法时,天不遂人愿,顾鉴四人的令牌上,接收到了附近其他队伍的求救信息。 “西北面五里,西北面……” 许如玉顺着罗盘指引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西北面指着的,正是他们昨日才离开的密林,只是李陌仅仅只带着她们在密林周边活动,并不深入,那时她们的胆子也小,并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哪里想得到,今日就接收到了求救信息呢! 虽然各门派家族不同,但本着友谊第一的原则,所有的令牌都由玄冥山统一制作分发,为的就是让那些参加兽潮的弟子们可以不分派别,随时相互救援,且为了防止有人故意见死不救,一旦出了事,附近有哪些队伍收到了求救信息,以及当时的定位,苏昀朗都可以直接调出来信息,实在是逼也要逼着人互相帮助。 顾鉴不禁看向了孟澧泽。 孟澧泽道:“走吧,大家小心。” “嗯!” 许如玉是显而易见的激动,她双手抱紧了怀里的剑,小声的问柳其音:“师姐,你说,会发出求救信息,是不是遇见了妖物啊?” 柳其音点头,神情却要慎重很多,她说:“很有可能。如玉,我们这里你的修为最浅,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许如玉道;“师姐,你就放心吧,我省得的。安全第一嘛!我要是打不过,就躲在你们身后。” 五里地的距离,对于修士而言,其实并不算远,但放在沼泽遍布,藤蔓横生的密林里,就不可谓不艰难了。顾鉴四人顺着罗盘的指引,一路向着西北面深入密林,他们一面要小心脚下的泥沼,一面又要提防对抗不时出现的各种怪异凶兽,快两个时辰走下来,居然才前进了不到一半的距离,反而求救信号距离他们越来越遥远,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柳其音道:“他们也在一路向更深处去!” 许如玉早已经气喘吁吁,衣服上又是泥又是沾上的凶兽血,她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水,问:“那我们该怎么办?这周围,还有其他人能帮忙吗?” “他们一直在移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未必。”也不知是否因为易容的缘故,孟澧泽总是很难做出表情,顾鉴只能靠听他说话的语气来判断他的情绪,孟澧泽道:“如果危机真的解除,求救信息也会解除,并且在遭遇危险之后,一般不会选择继续往未知的地方深入,——他们应当是被遇见的东西,一点一点驱赶过去的。” “啊?!”许如玉被孟澧泽的话吓到了,她忍不住挽紧了柳其音的手臂,问:“那,那该怎么办?我们,我们还去吗?……顾师兄” 顾鉴:“……” 身边跟着位师叔,顾鉴才是那个最最不敢擅自做主的人。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孟澧泽,见孟澧泽微微点头,顾鉴方道:“我们行到此处,也不曾收到其他队伍的任何信息,想来周边不再有人能来相助,若我们再不去,就是真的见死不救了。” 话说到这里,便是准备继续前往了,却不想柳其音反而成为了反对的那个人。柳其音道:“顾师兄,若不顾情谊,见死不救,自然为人所不齿,可现在的情况,显然已经超出了我们可以自行处理的范围,依我看,还是传讯回营地,请长辈们前来吧。” 至于传讯回去再等人来救还来不来得及,这显然就与他们四人无关了,毕竟对于柳其音而言,他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其他队伍若是不幸遭遇不测,那也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顾鉴听完,忽然觉得,柳其音说的不无道理,倒是也未必不能如此。 顾鉴于是问孟澧泽道:“不如折中一下,两位师妹先行回去求援,我与李师兄则顺着罗盘继续追踪,这样一来,即便那些人真的不幸身死,介时追查起来,也可说我们确实已经竭尽所能。——诸位以为如何呢?” 许如玉全听柳其音的,只要柳其音同意,她就也没有意见,而孟澧泽思索片刻,也觉得这两个女孩儿修为虽说一般,但应对目前结界边境零散的凶兽显然是不成问题的,且离开了顾鉴,对于她们本就会更加安全,于是孟澧泽也点头道;“就这样吧。” 难得四人达成一致,柳其音带着许如玉转头就走,孟澧泽也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彻底的伪装自己,虽然他仍旧维持着易容,但却已经不用再隐藏自己的身份了。孟澧泽对顾鉴道:“你要小心跟紧我。妖族狡诈,最擅蛊惑人心,你们这样的年龄修为,应对低阶的妖兽尚且可以,再高阶些的妖物便不行了。——之所以你们会觉得兽潮‘简单’,那是因为早在每次修补结界之时,便会有长老带修士们进入猎妖,至于那些未开化的凶兽,也早已被屠过了几番,轮到你们时,便就只是一场实践罢了。” 是的,实践。在孟澧泽的眼中,兽潮对于那些安分守己的弟子们来说,真真就是一场练手的实践,甚至连试炼都算不上。因为只要守规矩,他们就不会有危险。 只是可惜,大抵总有人坚信着“富贵险中求”。 两人又向着西北面走了有近一个时辰,这一次速度明显要比先前快上很多。顾鉴解决掉了两头突然窜出来的,好像巨型蝙蝠的凶兽,正甩掉剑身上黏腻的兽血,忽听身后静静注视着他的孟澧泽问:“顾鉴,在你杀凶兽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吗?” 顾鉴:“……???”—— 作者有话说:嚯嚯,我是绝对不会进小黑屋的! 第94章 孟澧泽的问话, 很难不给顾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果顾鉴的直觉没有错的话,孟澧泽问他杀凶兽的时候有什么感觉,他想要表达的, 应该是和先前李寻墨叮嘱他, 让他第一次杀生时小心克制一点,别太兴奋,是同一个意思。 对此,顾鉴真的不能理解。 这些个凶兽长得一个赛一个的凶恶丑陋,且只知遵循本能,属于四肢格外发达, 头脑却尤其简单的类型。顾鉴动手杀凶兽的原因,就和其他每个人一样, 只是为了在兽潮中自保而已, 哪里可能会生出其他的想法?——总不能就因为张衍辰说过顾鉴杀心也重,就怀疑他会变态到靠杀凶兽来追求刺激吧? 孟澧泽:“……” 顾鉴说的诚恳,孟澧泽却反而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顾鉴听见他小声的嘟哝了一句:“怎么会呢?” 孟澧泽疑惑地问顾鉴道:“你真的不喜欢吗?” 顾鉴:“……” 顾鉴很确定:“我真的不喜欢。” “就像是屠夫杀猪宰羊,只是为了生意而已, 又有几人, 是真心就爱杀猪宰羊的呢?” 孟澧泽:“……” 孟澧泽点了一点头, 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继续向前, 密林之中的瘴气越发浓郁, 孟澧泽的修为倒是不惧,顾鉴却已经到了需要靠吃解毒丹和用洒了药水的湿布来掩住口鼻的地步。他低头仔细看了一看令牌与罗盘,对孟澧泽道:“师叔,就在前面不远了。” 瘴气弥漫林间,仿佛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顾鉴与孟澧泽用绳子将两人手腕绑在一处, 以免走丢,而他们越是向前周遭就越是安静,渐渐地,耳畔却又能听见像是野兽啃食骨肉的窃绰声。 “孽畜!” 孟澧泽结印挥袖,一道剑气向着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直射而去,旋即顾鉴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嘶叫,他于虚空飞快画出数张破障符,霎时间浓雾破开,顾鉴定睛向前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长着一棵参天巨树,那古树树冠遮天蔽日,树干之上藤蔓缠绕,而那树枝上绕着的藤蔓,则捆绑吊着三四个人,尽皆已经没了性命,他们被开膛破肚,有几只妖兽正攀着那些尸体,大口大口的吞食着死人的脏腑,甚至还有一人,肠子坠下来了一大截,而那人的尸体下,正是方才被孟澧泽剑气所杀的妖兽! 顾鉴禁不住被眼见所见的景象骇得呆立住,他手脚冰凉,好一阵都回不过神来。 若只凭顾鉴自己的经历,他从前生活在法治社会,如今在玄冥山的十年又只是学习清修,哪里见识过这样血腥的场面?直到孟澧泽将那几只剩下的妖兽尽数斩杀,又用剑气劈断藤蔓,将那几人的尸身放下,顾鉴方才堪堪回过神来,随着孟澧泽一道上前查看。 这几具尸体中,有一人的穿着尤为华贵,乃是用锦缎精心织就的一件防御法器,此刻虽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但却仍旧不难辨认。顾鉴从他的腰带上抽出块玉佩,只见上面刻着一个“沈”字。 “这是你师姐与师兄的本家。”孟澧泽顿了一顿,又淡淡道:“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 孟澧泽:“仅凭那几只妖兽,不可能将他们四人引至此处杀害,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说罢,话音未落,孟澧泽便已经抽出腰间短剑,一剑刺入了那古树躯干,只听那古树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低沉吼声,孟澧泽拔出短剑,树身上竟涓涓的流出来鲜血,孟澧泽斥道:“果真是妖孽!” 短剑回鞘,孟澧泽反手拔出身后长剑,那剑鞘古朴破旧,看起来再普通不过,谁知出鞘之剑却是寒芒熠熠,周遭郁郁葱葱的草木一息枯萎,不论碧绿与焦黄,此刻尽皆为白霜所覆盖,顾鉴退后数步,他紧盯着孟澧泽手中之剑,那正是神剑之一的露降。 树妖巨大的躯干抖动起来,缠绕的藤蔓转眼像是有了生命,化作蟒蛇一样铺天盖地的攻击缠绕,又被露降瞬息斩断,孟澧泽一剑向着树妖劈去,哪知古树虽被竖劈做两半,林间瘴气却更浓重了,眨眼的功夫又已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顾鉴连发几道破障符,全没半点效果,想要喊孟澧泽,却只能够听见自己喊出去的回声,他心知不妙,恐怕是着了道,只是不知这是妖族的圈套,还是那些对他心怀不轨的“反派”们的圈套。 顾鉴在白雾中又是劈砍,又是结印画符,却仍旧是茫茫然什么都不见,他又急又怒,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个方法,咬破了舌尖取心血再画破障符,眼前的浓雾才终于消散开些,可出现在顾鉴眼前的景象,虽仍是一处林间,但却绝非是他原先身处的密林,顾鉴满心警惕,他沿着林间小径向前走去,等一瞬眼前豁然开朗,他方才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对这里感到熟悉。 ——幻象,他现在所见到的一切,绝对是幻象! 因为顾鉴来到了一个他此世绝不可能到过的地方,——这是在灵魂碎片的记忆之中,顾鉴与奚未央生活过的草屋! 顾鉴转身欲走,可他的身后早就没了原本的雾障,回头无路,顾鉴只能继续向前。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那草屋,放轻脚步缓缓地进入院中,顾鉴也不知自己的心脏为何会突然激烈的跳动,推开木门时,他的手甚至控制不住的微微发着颤。 顾鉴唯恐惊扰到奚未央,哪怕他根本就不确定奚未央是否存在,——可奚未央的的确确,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只是显而易见的颓丧。 顾鉴下意识的唤道:“师尊……?” 奚未央身上的颓丧,又因为见到顾鉴,而瞬间化作了愤怒。 “你回来干什么!” 顾鉴尚不明所以:“……什么?” 奚未央于是走到他的面前,顾鉴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此刻的他,显然是要比奚未央更高一些的。顾鉴怔怔的听着奚未央痛骂自己:“我不是让你滚吗?你辛辛苦苦的强迫自己演了几个月的戏,不就是为了逃命去吗?怎么又回来了?——顾鉴,你做什么要回来!”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再见面时,你我定然是敌非友,最好是永远也不见……你回来找死吗!” 顾鉴:“……” 顾鉴听得一时头晕目眩,他的胸口处好似压了块巨石,压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顾鉴只能本能一般,低声的喊了一声:“皎皎。” “皎皎……” 顾鉴说:“是我错了,是我不相信你,是我自作聪明……我不该什么也不和你商量,就自己琢磨着乱来……皎皎,对不起,你不知道,我好后悔。” 记忆碎片中的顾鉴,但只一念执着在求生,想着不能对不住自己,要说后悔,他怎么可能不后悔,但许多抉择,本就是没有办法解释,亦没有办法回头的。他与奚未央本就相互不信任,既然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之后又怎么可能真的破镜重圆? 原本的裂痕都尚未消弭,往后的一次又一次相逢与别离,也不过是将碎镜,摔得更加的四分五裂罢了。 顾鉴的记忆再一次混乱,他现在只庆幸于他终于得到了可以挽救自己一世执念的机会。 世间的纷纷扰扰终归都是空幻,权势也好、力量也罢,甚至是无数人虚无缥缈的飞升执念……,在顾鉴此刻的心中,全都比不过能与奚未央安安静静的厮守,——只要可以同奚未央在一起,他可以永永远远的被奚未央藏起来,一生一世都不再见外人,哪怕是当做顾鉴这个人,已经在世上死了也无妨。 “我回来了,皎皎,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奚未央就连发丝与衣襟上都沾染着浓郁的酒气,可这样借酒消愁的酒鬼模样,顾鉴不仅半点不觉得嫌弃,反而说不出的珍惜,他将眼前的人抱紧,恨不得能就这样紧贴着直到永远,……或者,他们还可以更近一些。 譬如在那三个月里,他们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肌肤相亲,骨骼相缠,仿佛永远也不会分离。 ………… 顾鉴半点也没有对木屋中的生活感到不适应,因为他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在重复着之前的几个月,唯一的区别仅仅是,从前他想要逃跑,而现在的顾鉴,却只想要留下来。 有奚未央在身边的日子,是顾鉴无法形容的美好,他从来不是“英雄”,所以无所谓如何埋骨。如果真的要死,顾鉴唯一期望的,只是能与奚未央埋在一处。 这样过于安逸的日子过的久了,顾鉴还不觉得怎样,反倒是奚未央忍不住问他:“阿镜,你不会觉得厌么?” “为什么会厌?” 顾鉴真心实意的道:“我只要一看见你,就觉得心满意足。” 奚未央听得忍不住笑道:“我有这么讨人喜欢吗?” 顾鉴认真的点头,却听奚未央又道:“可是你就不怕,我突然杀了你吗?” 顾鉴:“……” 顾鉴怔了怔,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我没有想过。” 奚未央听完,笑得愈加欢喜了起来,他的指尖缓慢的在顾鉴的胸膛上游动,奚未央轻声喊顾鉴的名字:“阿镜——” “如果我要你的命,你就真的会去死吗?” “一个身具魔脉的人,我怎么可能,当真令你久留于世?” 锋利的匕首从奚未央的手中,被递到了顾鉴的手中,奚未央握住顾鉴的手,一点一点的攥紧了那把匕首,“阿镜,这世上容不下你了,我也无能为力——你去死吧!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我。” 锋利的刀剑就快要刺破顾鉴的胸膛,可顾鉴眼前笑意盈盈的奚未央,却转眼化作了飞灰。手中的匕首被顾鉴一下掷出,就连顾鉴自己都惊讶,原来他竟然可以那么快的沉溺于虚幻,又可以那样快的清醒,……他想,这大抵是因为,在他的心中,最最深信不疑的,便是奚未央绝不可能伤害他。 奚未央不论做什么事,他的最终目的,都是保全顾鉴的性命,即便是半死不活的活着,那也是活着。这样的奚未央,又怎么会做得出,诱导顾鉴自戕这样的事情来呢? 顾鉴眼前的景象再一次变得扭曲,重新一点一点被浓雾填满,而他在雾中兜兜转转,不知过了多少的时间,当眼前再一次清明时,顾鉴竟然又看见了熟悉的画面——他重新站在了他与奚未央的草屋之外,甚至更确切一些,只要顾鉴抬手去推开门,他的奚未央、他所有的执念具象与期望填补的缺憾,都在这扇门后等待着他。 顾鉴永远也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 于是他控制不住的又一次的推开了门,就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只要看这间屋中被独留下来的奚未央一眼,那么外界所有的世俗纷扰,真实虚幻,便都好像不再重要了起来,他只是可耻的想要弥补自己的遗憾,哪怕再清楚不过,此间的一切都是幻象,顾鉴也仍旧还会想着,他要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皎皎,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顾鉴紧紧的拥住奚未央,他将额头埋入奚未央的颈间,低声的自语:“我为什么要骗你?为什么要离开……如果我没有走,那该多好?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我们会在一起长长久久,……我们会很幸福,很幸福。”—— 作者有话说:可能镜子的执念就是,人有时候会一步错,步步错,所以就总想要回到最初去弥补错误,觉得这样就不会导致后续悲剧的发生~可怜的崽崽~不过只有知道遗憾,才会更加珍惜当下吧~ 第95章 妖族, 石牢。 顾鉴被重重符咒化作的锁链紧束住身躯,他的双目紧闭,眉头时而痛苦的拧紧, 时而又缓缓地舒展开来, 也不知是在幻境中见到了些什么,顾鉴的唇角竟渐渐显出了些许虚幻却满足的浅笑。此情此景,着实诡异。 披着玄色潜息斗篷的男人疾步入内,皮靴在潮湿的石牢内踏出沉重的响声,他直走到顾鉴的身前,向着那静立于顾鉴身旁的青衣男子躬身施礼:“秦先生——” 男人问:“是他么?” 秦先生的半张脸上, 覆盖着一张古老的青铜面具,只能得见他两片浅淡的唇, 以及过于白皙秀气的下颌线。秦先生道:“确实是他。可惜, 晚了一步。” “什么意思?”男人不知对方何出此言,他不免有些焦急:“什么叫晚了一步?这魔灵到底有用没用?” 秦先生淡淡道:“魔灵寄生于他体内十五载,原本只需以怨龙笛稍加引导,便可以使他将魔念根植于心, 假以时日, 便成魔脉。可惜, 上一次你们找错了人, 打草惊蛇。如今, 这孩子体内的魔灵已然四散, 又不知辅修了什么玄功秘术,将那些散逸于经脉之中的碎片封固,实是动弹不得。——为今之计,也只有靠他自己了。” “幻妖血可令其沉沦幻境。——人心要脱得五毒七情,难, 可要重堕其中,不过一念之差而已。当渴望的人与事,在圆满过后一次又一次的破碎失去,你说,这可怜的孩子,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秦先生的语气分明透露出悲悯,可他说出的话语却又着实阴毒,奇妙的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竟又可以在他的身上融洽的共存。秦先生轻轻的抚了抚广袖,他对玄袍人道:“幻境经历一两次,能够叫人沉溺其中,可是来来往往的多了,未免也太虚假。叫那些妖族们将他换个地方关押吧,——他也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了。” “现在么?”玄袍人似乎有些不能赞同,他道:“您方才不是也说过,他体内的魔灵被打散,一时半刻重聚不得,唯有沉沦于幻境之中,才能有希望。现在就让他醒来,岂非前功尽弃?” 秦先生笑道:“非也。本便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叫他在这里多做几场‘梦’,少做几场‘梦’,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人心难测呐!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在他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至于这棵种子如何长成参天大树,我等只能去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否则,不就成了揠苗助长了?” “别担心。”秦先生抬手,轻轻地拍了拍那玄袍人的肩,“只要我们确定了是这个孩子,他留在哪里都不重要。把他送回到奚未央的身边,难道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未央这个人啊……” 秦先生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秦先生感叹道:“他看似平和,喜怒不形于色,实则心藏烈火,杀伐成性;装得温柔、善解人意,其实冷心薄情,傲慢桀骜。” 玄袍人似张口欲言,却又被秦先生按回。秦先生道:“我知道,你想要为他辩驳,说他也吃了很多苦,绝非一帆风顺。的确,可我问你,奚未央直至今日,他当真尝过什么败北么?” 玄袍人哑然,竟然反驳不出半个字来。 ——毫无疑问,奚未央的很多经历,换个人都可能被打倒,甚至是一蹶不振,但是奚未央不可能。因为奚未央好像永远也不会低头,倘若他肯妥协,那么一定只是他暂时的权宜之策。 这样子的一个人,他可以被杀死,但很难去承认他是否“失败”。 秦先生并指,他的指腹不轻不重的按上了顾鉴的皱起的眉心。秦先生放轻了语调,柔声询问顾鉴:“再告诉我一遍,红尘万相之中,你所渴望的一切,它们是什么?” 玄袍人略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秦先生,又转而抬眼看向顾鉴。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在幻境之中,最渴望得到的,以及一次又一次失去的,会是什么呢? 权位、力量,还是……美色? 正在玄袍人思索之时,顾鉴于迷离梦幻中吐露的,却是一个令他不敢置信,又震怒非常的答案。 “皎皎。” 玄袍人的心跳变得快速起来,他一瞬间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于是他忍不住倾身去贴近顾鉴,直到他再一次从顾鉴的口中,听见了那个名字—— 顾鉴说:“皎皎,你别不要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玄袍人:“!!!” 玄袍人怒不可遏,几乎恨不得直接捏断顾鉴的脖子,他又惊又怒:“怎会有如此狂徒,竟敢动这等悖逆人伦,欺师灭祖的念头!——畜生!畜生!” 不同于玄袍人的怒恨,秦先生拢过衣袖,情绪始终都很平静。他语速缓慢且语调淡漠的到:“动情,本便是作茧自缚。对一个不该动情的人动情,更是自寻苦难,愚不可及。” 他从袖中,悠悠取出了一支骨笛,放至唇边吹奏,其声幽怨,竟似有满腹愁绪难解,玄袍人微怔,旋即反应过来:“这是……解忧?” 秦先生暂息笛音,他轻声的说:“长乐先生当年的那些曲子里,我只喜欢解忧,却也最不喜欢解忧。”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的的确确,奚未央和他,是一样的人。正因为太过相似,所以他们之间,注定了没有人会妥协。——死局,便是注定了一旦开始,便只能以一方死亡来作为结局的无解之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先生将骨笛亲昵的贴上自己覆在面孔上的青铜面具,“孰为螳螂,孰为黄雀……未央,未央。” …………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弄丢了我的阿镜,是吗?” 奚未央的语调听起来还算平静,但即便是隔着水镜,李寻墨也觉得压力颇大,且毕竟是他理亏……李寻墨道:“也不能叫弄丢,十之八九是在妖族的石牢里面。血树结界跳转的太快,当时还有妖物和那些黑袍修士缠住了孟澧泽,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虽然五师兄解决完那些人后,立刻也跳进了血树结界,但极北荒原毕竟是妖族的地盘——” 奚未央:“妖族的地盘?” 李寻墨额角都出细汗了。他道:“你放心,我和孟澧泽没有断过联系,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顾鉴的确是在妖族的石牢。那些人勾结妖族,早在预料之中,只是他们现在究竟想要做什么,还不甚分明,我已画好了颠倒阵法,即刻可以缩地成寸,去与五师兄会合。” “嗯。”奚未央微微点了一点头,“然后呢?” 李寻墨被他给问住了;“……然后?” “你的意思是……?” 奚未央淡淡道:“常言道,无利不起早。妖族会与那些人勾结,必然是他们允诺了妖族什么,我猜,妖族最想要的,大抵是离开极北,闯过结界。” 李寻墨沉默了片刻,他道:“你说的有道理,但……离开极北,闯过结界,哪里有那么容易?” 奚未央:“是啊。哪里有那么容易。但你不了解那个人,他最是巧言善辩,即便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也能骗的人相信他有八成把握。说到底,他许诺了妖族什么,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承诺可以换来妖族实际的利用价值……不过,既然他敢有此承诺,我们便就不得不防。” “七师弟,你现在不宜离开营地。” 奚未央叮嘱李寻墨:“倘若一切安然无事,你当巩固结界,照看各个门派家族的弟子门人,倘若当真出事,你就是整个边境的主心骨。” “至于极北、妖族,还有那些人——” 奚未央站起身来,李寻墨这才惊讶的发现,奚未央竟然罕见的穿了一身全白的衣衫,仅仅只余下了长发尚未束起,李寻墨心头一跳,吓得声音都抬高了:“师兄!你现在不该离开衍辰为你准备的结界!” “是吗?” 奚未央却是轻快的笑了起来,他重新在窗边的铜镜前坐定,竟然侧首唤道:“三师弟,来为我束冠吧。” 李寻墨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张衍辰一边低声的咳嗽,一边走到了奚未央的身后,接过了奚未央递给他的檀木梳,一点一点的将奚未央的乌发梳顺挽起。 奚未央捧起一只白玉冠,递给了张衍辰。 张衍辰接过,动作轻柔的将它扣住了奚未央束起的发髻,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张衍辰,却在这时真心实意的对奚未央道:“恭喜你,师兄。” 李寻墨隔着水镜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奚未央轻笑道:“多谢。” 张衍辰问:“你不向我问卜吉凶吗?” 奚未央明显是不大在意的。他淡淡道:“福祸生死由天定,劫缘皆无可避,我所能够做的,也只有凭心而动。——衍辰,你心里很清楚,我留在你这结界之中,或可得年年岁岁的平安,却大抵永远也等不来我要等的劫雷。” “我当初选择闭关,是为破境,而非将自己的余生软禁。” 水镜消散,李寻墨脱力的跌坐在了地上,他的脑中尚且嗡嗡作响,完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突然的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 ——别的人穿一身白衣,或许是因为喜欢这样穿,奚未央却绝不再此列之中。 纯白的衣服,对于奚未央,只有一种意义。 那就是送葬。 ——他要开杀戒了—— 作者有话说:未央有未过半的意思,所以秦先生最后念得两声未央,一声是喊奚未央的名字,一声是指他们两个才开始。 李寻墨:谁能告诉我,事情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奚未央:乖,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突然想通了,想要放飞自我。就算是阿镜没被抓走,我也会找理由溜出来的~ 至于镜子—— 镜子:社死中,有事烧纸,谢谢。 【论乱说‘梦话’会有多尴尬】【噫】【狗头】 第96章 奚未央推开屋门, 张衍辰就隔着两步跟在他的身后,奚未央毫不意外会看见陆离,他只是笑着问:“哥哥, 你怎么只站在院子里?” 陆离并没有动, 他只是神情复杂的注视着奚未央,沉默了片刻,方才近乎恳求的问他:“你一定要去吗?” 奚未央说:“是啊。” 如此毫不迟疑的肯定答案,叫陆离无端的踉跄了一下,他几乎要站不稳,奚未央快步上前, 他既像是拥扶住了陆离,又像是小时候那样, 依恋的靠近了兄长的怀中。 陆离本能地回抱住了奚未央, 他只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努力的平复了好几回,方才终于能勉强开口道:“师尊临去前,我和他发过誓的。” “我和他发誓, 我会一辈子护着你, 然后看住你, 不让你胡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疼你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要害怕你出事。” 陆离近乎哽咽的和奚未央说:“如果你受到了什么伤害, 我会觉得, 是我的责任。——我辜负了师尊,也没能照看好你……” “哥,”奚未央告诉陆离:“不是你的责任。” “你和舅舅为我费的心,我全都知道。” 奚未央说:“哥哥,没有人有错, 也没有人需要负责,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我仍旧会竭尽所能的当好北境的尊主,”奚未央静默了片刻,“我只是不可能,永远强迫自己,活成舅舅的模样。” 有一种说法,讲的是一个人一生之中,最难逃离的存在,既是“母亲”。不论孩子在小的时候,对于父母师长的管束,感到多么的痛苦与不屑,在他长大之后,都会潜移默化的与长辈越来越像,最终猛然间惊觉,原来自己竟然已经变成了小时候讨厌恐惧的模样。而这样结局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则是那个孩子因为心中对于父母的仰慕之情,一言一行皆有意无意的去模仿,长大后,便也就成为了第二个“父母”……奚未央私以为,自己两者兼具。 奚云逸曾经对他做的事情,毫无疑问令他感到痛苦,但他仍旧仰慕自己的舅舅,奚未央从小,便期盼着自己长大以后,能够成为像奚云逸一样的人……他现在做到了。年复一年,他似乎已经不再会觉得这样的伪装有什么难熬,他所戴起的虚假的面具,仿佛就快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了,可是曾经的那个奚未央,他又在哪里呢? 如果从前的那个奚未央,他索性彻底消失了,那么便也不过如此,偏偏他始终存活着,——他将他自己囚禁在了深处,然后攥紧了牢笼的钥匙。 …… “师兄,咳,咳咳……” 张衍辰拢紧了披风,他关紧了房门,走近里间,看着正伏在案前沉默剪着灯花的陆离道:“你留在这里,又是何苦?——咳咳,我真是没有想到,原来这结界里的夜晚,竟然如此寒凉。” 陆离没有抬头,他只是问:“我给你的丹药,你吃了吗?” 张衍辰点头,说:“最近有用。” 陆离淡淡道:“按照药性,应当是每日一丸,你这样今日用,明日不用,倒还不如索性不要用。” 张衍辰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不敢辩,只好连连称是。陆离道:“你这样的身体,我本不该劳烦你的。” 张衍辰会意,却是说:“师兄此言差矣。天数虽则瞬息万变,然首座之事,乃我北境之事、天下苍生之事,非你一人牵挂。” 陆离:“……” 烛焰明明灭灭。陆离说:“既如此,他会平安回来的,是吗?” 张衍辰并不明言,只是笑道:“雷劫雷劫,终也是劫。师兄想尽办法,不过是希望首座能够安然无恙,却忘记了,倘若一切真能那样轻松,又叫什么劫难呢?” “心性不坚,破境之机不至。师兄,说一句不该我说的话,这么多年以来,未央他‘安分守己’,你该比谁都清楚,他究竟是真的变了,还是只是因为,他爱重于你,所以愿意听你的话呢?” 陆离沉默不言,张衍辰叹道:“在这世上,是没有人能强迫得了奚未央的,只有他自己愿意,或是不愿意——” 张衍辰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他看向陆离,而后又小心翼翼的接了半句:“情之一字亦然。” 陆离闭目,他两指按摩着眉心,只觉身心俱疲,“情?你是说,你当年为他预言的情劫?” 张衍辰的双手十指绞在一处,他低声答应道:“是。” “再说吧。”陆离现在没有精力,去想太远的事,“将来的事情,等将来再说,何况他现在又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待他度过雷劫,这四境的局势都少不得要重新洗牌……就像是你说的,难道还能有人强迫他吗?” “至于辜负……” 陆离不在意的道:“若是对方敢变心,就算是把人关在玄冥山又如何?权当做个男宠,又不是养不起——” 待得话说出了口,陆离才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睁开眼,与张衍辰面面相觑,张衍辰也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他讷讷的道:“师兄不必在意,这些……我本来也都能算得到 。” 陆离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对张衍辰道:“皎皎并无意于叫这些事为人所知。” 张衍辰赶忙点头,说:“我自然不会胡言乱语。” 张衍辰的口风有多紧,陆离是相信的,只是他听见张衍辰说能算得到……陆离忽然又有些提心吊胆起来了。 他忍不住问道:“该不会真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敢辜负皎皎吧?” 张衍辰:“……” 张衍辰也不能多说,他只是安抚陆离道:“二师兄岂是那等会被人随意蒙蔽戏弄的人?” 陆离一想,说:“也是。罢了,随他去吧。总归是冷暖自知的事情,到底和我没什么关系。” ——若是能与他有关系,早几十年前便该有关系了。他们两个人一路上磕磕碰碰,又相互扶持着走到现在,他对于奚未央而言,唯一的身份,只可能是兄长。 再无其他。 *** 顾鉴已经无法计数,自己究竟推开了那扇门多少次。 每一回的初始,他都能够与奚未央一道,弥补尽所有的遗憾。他们或于小屋之中厮守,或携手游历红尘,或于人世间隐居,共看万家灯火……然而最终的结局,无一例外,是奚未央叫他去死。 一次又一次。 每当幻境中的奚未央想要杀死顾鉴的时候,顾鉴便会瞬间清醒,从而开始推开下一扇门,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他从期待变作厌倦。 顾鉴不想要再经历这样持续的循环了。 什么垃圾幻境,连人设都模仿不像,还想要来蛊惑人心? 或者说,这幻境以为,让他多经历几次奚未央要他死,他就会真的为此去怀疑和猜忌奚未央吗? 太荒谬了! 能化出这样的“剧情”来,由此可见,这幻境,亦或是幻境的操纵者,实在是不甚了解奚未央。 奚未央的确会动辄翻脸,叫人捉摸不透,但他却绝不是个伪君子。 伪君子会为自己表里不一的行为,寻找无数理由来试图掩盖,奚未央则不然。 奚未央自有一套思维逻辑,且绝对逻辑自洽,他也许有时会为一些事感到后悔,但他却绝不会认为是自己做错了,——奚未央只会怪罪自己,为什么当时没能做到更好。 所以,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他真的想要顾鉴死,也绝不可能假惺惺的劝他自戕,且说些什么“为我而死”、“为天下人而死”的话。如果真的要说,奚未央只会说一句话,那就是:你不能活。 浓雾重新将顾鉴包裹,天地静默。 顾鉴尝试过很多种方法,破障符也不知画了多少,可即便是他取舌尖血作符,也只能短暂的使那些浓雾变得淡薄一些而已,他始终还是离不开这里,顾鉴实在无奈之下,索性也不折腾了,不如盘膝打坐,多运转两遍心照神海要紧。 白雾之中无有时间,甚至就连一切的感知,都会逐渐变得模糊不清。顾鉴原本并不觉得,自己是神识被困,其实沉溺于梦幻之中,他只是忽然有了严重的溺水窒息之感,待得一口气终于呼吸上来,顾鉴方才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迷梦初醒。 身体的知觉渐渐回笼,痛感迟钝而强烈的攻击着顾鉴的神经,很快便铺天盖地。顾鉴已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哪里最疼,因为他实在全身都痛得厉害。顾鉴的双臂被锁链吊起,足下本该悬空,却又坠了沉重的石块,他感觉到额角好像有汗水划过,待得集中精神仔细看时,方才发现,那竟是血水。 “殿下,他好像醒了……” “醒了?” 眼前恍惚的重影,终于逐渐变得清晰,顾鉴努力辨认出,他面前立着的应当是几个妖女,以及周围身材体格明显不是人族的守卫,那为首被称作“殿下”的女妖身材高挑曼妙,浓郁的紫衣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的愈加如玉如雪。女妖缓步走近,她抬起玉藕一样的手臂,用被鲜血濡湿的皮鞭,轻轻地挑起顾鉴的下巴,顾鉴听见她很轻,却近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出来的话:“你就是,那个北境首座的徒弟?” 顾鉴想要答话,然而此时,他方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痛如同火灼,几乎是哑了,根本就发不出半个音来。 妖女仿佛泄愤一般,又接连用力抽了顾鉴好几鞭子,那皮鞭上有倒刺,似乎还是件法器,顾鉴被她打伤的地方剧痛难忍,血流不止且很快便会腐烂流脓,若是无人救治,恐怕要不了多长时间,顾鉴的整个身体,都会活生生的烂掉。 “如果不是叔父要留着你有用,我一定,要食尽你的心肝,再用你的眼睛和舌头来泡酒!” 妖女满腔恨意:“我听说,你们人族有一句话,叫做父债子偿。可是不够,你的师尊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的堂兄弟,杀了我妖族无数族人……即便是将他分食殆尽,也不够平他欠下的血债!”—— 作者有话说:镜子:……人才醒,可不可以选择重新睡着? 第97章 顾鉴那因为疼痛而混沌的大脑, 在空茫一阵后,终于逐渐理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他此刻,恐怕早已经不在结界边境, 而是被妖族抓到了极北, 只是这样遥远的距离,他究竟是怎么到的极北,又昏迷了多久,孟澧泽到底身在何处……这些事情,顾鉴便一概不知了。 根据孟澧泽和李寻墨曾经透露出来的意思,为了保证在兽潮时, 试炼弟子们的安全,一则弟子们的活动范围有限, 并不会遇到太高阶的妖族;二来高阶修士们, 其实在普通弟子们所经历的“兽潮”之前,就已经将大量的凶兽与妖兽屠过几轮,——可即便不是为了试炼,只为北境安危, 人妖两族也注定了相互之间绝无可能和平共处, 又何谈血债呢? 顾鉴喉中又腥又痛, 他本说不出话来, 这会儿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 竟还能嘶哑着开口:“尔等吃人肉, 喝人血的妖类,居然也知血债么?” 伴随着一声闷响,顾鉴的额头又被鞭尾重重一击,他头晕目眩,血留下来糊住了左眼, 顾鉴只能听得见那妖女的怒骂:“是你们人族,将我族驱赶至这不见天日的恶土,又设结界囚困我们!凭什么!——这世上最无耻,最贪婪,最奸险的,就是你们人族!” 这女妖对人族,对奚未央都有着很深的仇恨,而顾鉴早已经无力说话,只能耳中嗡鸣的听着她不断的怒骂。忽然,吊着顾鉴手臂的锁链一松,他艰难的抬起眼皮,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有两名侍奉的女妖,一人捧来一只石臼,一人手中握着一把石杵,而那紫衣女妖则在痛快的大笑:“你是北境首座的徒弟,你是不是也修剑?我这就刴烂你的双手,看你今后,还能不能再拿剑伤我的族人!” 顾鉴:“……” 顾鉴:“!!!” 原本被用刑至意识模糊的顾鉴,如今被这石臼石杵一吓,瞬间便惊醒了过来,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即使全身皮肉溃烂,骨断经折,也仍旧不知从哪里来的大力气,居然还能剧烈的挣扎:“放开我!滚开!滚开!不要碰我!!!” 顾鉴的力道爆发的太突然,原本压着他的女妖一时不慎,竟真的叫他挣脱开来,她原本还要再去按住顾鉴,那紫衣女妖却是点了点一旁侍立的两名兽人一般的侍卫:“你们两个来,别再叫他一会儿挣开。” “是。” 两名兽人领命,一人一边死死的扣住了顾鉴的肩背,他们的体型高壮的就像是座小山,力道之大,说是能将人活活撕碎也不夸张,顾鉴被他们压得动弹不得,心中不由得涌起绝望之感,而就在这转眼一瞬,局势再度变化——压着顾鉴左肩的兽人突然拔刀,一刀便斩下了另一名兽人的头颅! “都别动!” 那兽人仿佛“脱皮”一般,一旋身甩去了身上厚重的伪装,等到他再度站定时,已是右手架着顾鉴,左手握一柄如霜长剑,剑刃正抵在了那紫衣妖女的咽喉。 顾鉴张了张口,哑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的喊了一声:“师叔……” “别怕,”孟澧泽低声安抚顾鉴道:“我带你出去。” 虽然孟澧泽的确是为了带走顾鉴而来,但其实此刻并非是最好的时机,若只是寻常用刑,让顾鉴暂且吃些苦,倒也不算很说不过去,然而筋骨断了可以重续,手若是真的剁了……孟澧泽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到时候会面对怎样的一个奚未央。 “歹毒的孽畜!” 孟澧泽挟持着那紫衣妖女,一步一步的向着石牢外去:“不想她死,就不要妄动!” 听到孟澧泽的话,紫衣妖女反而大笑,她毫不在意道:“你们不必顾惜我!杀了这人族修士!” 她虽这样说,但那些妖修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到底是都不敢轻举妄动,只生怕孟澧泽真的被激怒,伤了她的性命。下属们这般没用,那妖女也着恼,她倏地指甲暴涨,化作尖锐的利爪,反手便向着孟澧泽的面门攻去,孟澧泽早早提防着她,只见几道剑光闪过,那紫衣女妖的利爪被悉数斩断,只余下了她两手鲜血淋漓。 孟澧泽冷冷道:“安分守己的不要妄动,不是顾惜你自己,而是顾惜你口中的族人们!” “如果你不想这样安安静静的出去,本座也可以选择,一路杀出去。” 孟澧泽用力扼住那妖女的咽喉,他扫视了一圈眼前的妖修,怒喝一声:“还不退开!” 闻讯而来的妖修们越聚越多,几乎要将石牢甬道前后堵死,可是面对孟澧泽与被挟持的紫衣妖女,他们又踟躇着不敢上前,只能孟澧泽向前走,他们便也一路跟着走,待得孟澧泽带着顾鉴退到石牢门口时,短短一段路,他们竟然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 顾鉴听见孟澧泽问自己:“你害怕吗?” 顾鉴摇了摇头。 在狭窄的石牢甬道里,都能前后围堵这样多的人,石牢外会是什么模样,顾鉴几乎已经可以想见了,大抵离开这石牢唯一的好处,便是外面会更加方便孟澧泽施展,只是如此一来,他便又成了累赘。 顾鉴极其艰难的开口道:“师叔不必管我,到了外面,我可以自己趁乱跑——” 突然,顾鉴的话音停住,他满是血污的面孔上看不清楚神情,但孟澧泽依然能够感受到顾鉴的惊愕,孟澧泽整个人宛如一张绷紧的弓弦,他低声问顾鉴道:“你还好么?” 顾鉴没有回答,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深吸了几口气,却仍觉不敢置信—— “是……魂与香的味道……” “魂与香?” 孟澧泽想起了前两日李寻墨支支吾吾同他说的话,顿时头皮都发麻了。如果说,有什么情况,是玄冥山与妖族都不想要见到的,那么一定是……奚未央他亲自过来了。 孟澧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恼还是怕,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疯了。” 话音未落,孟澧泽突然发力,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他竟就这样生生拧断了那紫衣女妖的脖颈,然而高阶妖族化作人形,至少也要数百年修为,那女妖脖颈扭曲,却仍旧还活着,张牙舞爪的想要攻击,孟澧泽一把将她甩开,众妖修忙将她接住,紧接着便蜂拥而上,露降寒芒熠熠,石牢甬道之内瞬息冰封,伴随着一阵强大的灵息,所有被露降封在甬道内的妖修身躯尽数僵化皲裂,孟澧泽抓着顾鉴的肩膀,说:“走!” 石牢之外,终年无有昼夜的极北荒原,此时竟然高悬一轮弯钩般的血月。 绯雾涌动,好似场异常迷幻的梦。天与地的距离,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极近,浊红的苍穹近乎覆压而下,沉默之中,不知是那个一个妖修,忽然叫了一声:“他怎么踏空立着?!” 众人恍然,竟不约而同有一种置身梦幻,晃晃悠悠如梦初醒的感觉。他们顺着叫喊,纷纷仰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玉冠的青年男人,正负手悬空立于血月之下,不曾御剑,更不曾御灵兽,只一人凌空而立,——可以做到如此地步的人族修士,他们尚且从未见过。 奚未央垂下眼眸,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才闯出地牢的孟澧泽与顾鉴二人身上,待看清顾鉴那一身的血污,原本便浑浊的天穹好像一瞬涌动起来,似有紫雷在其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天幕都撕裂。奚未央轻飘飘飞身落在了两人的身边,他想要从孟澧泽的手中接过顾鉴,顾鉴却已站立不住,——他的四肢实有多处骨裂骨折,能够坚持到石牢外,已经是拼尽了全力。 奚未央往顾鉴口中喂了数枚灵丹,他问孟澧泽:“是谁把他伤成这样?” 孟澧泽如实道:“先妖王的女儿,——已经被我杀了。” 奚未央点头,说:“好。你现在就带着他离开,这里交给我。我叮嘱过七师弟,叫他加固结界,防备边境,你回去助他一臂之力。至于此处……” “衍辰与玄柯已在玄冥山为我开了虚极法阵,用以遮掩雷劫天象,也为了……让我能放手去做,任何我想要做的事。” 奚未央此话,说的实在委婉,但孟澧泽还是立刻就听懂了——能够引发天地异象的,从来都不止有雷劫。 杀伐太过,积骨如山,怨灵直冲苍穹之时,自有天地震动,最严重时,甚至还会另有天罚。 孟澧泽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死死的攥住奚未央的手腕,几乎是恳求道:“不要,你别这样……” 相比于孟澧泽的慌张,奚未央此刻的神情,却是无比的安然。他温柔的拉开了孟澧泽的手,而后微笑着安慰他道:“别担心,师弟。我还没有一人尽灭一族的本事。” “我只是,需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奚未央叹息道:“可惜,你知道的,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从前总念及妖族也是生灵,对他们常怀恻隐之心,如今看来,正是这落在身上的教训不够疼,才姑息得他们,竟然敢去与那个人合作,妄图破坏结界,逃出极北,危害人间。” 若不能索性杀得妖族百年内一蹶不振,他们就永远也学不会,究竟何为安分守己。 “倒不如今日,就用妖族的血,来做我破境之时,剑下的第一重血祭!”—— 作者有话说:奚未央,一个绝对不算好人,但也不算是坏人的……杀星? 师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微笑】 第98章 顾鉴原本神志浑噩, 全身脱力,被奚未央几颗灵丹喂下去,这才终于能勉强集中一点精力, 却不想才缓过神来, 就听见奚未央叫孟澧泽带着他离开。顾鉴猛地一激灵,伸手便死死地扯住了奚未央的衣袖,说:“我不走!” 顾鉴的声音就像是呼呼漏风的窗纸,一时发得出音节,一时又忽的会哑上一哑,奚未央温柔的回握住顾鉴的手, 和他说:“阿镜,你伤的很重, 如果留在这里, 我会分心。” “跟着你师叔回去吧,营地有医修可以为你治伤。听话。” 顾鉴:“……” 奚未央说的话,句句直白,真实到让顾鉴无法反驳。顾鉴也知道, 以自己现在的情况, 根本就不可能留下, 可是、可是…… 顾鉴难过的和奚未央说:“我很想你。” “师尊, 我……我才刚刚见到你。” 奚未央微微点头:“嗯。” 他和顾鉴说:“我也很想你。” “阿镜, 你很快就能够再见到我, 但不是现在。” “如果真的觉得很担心,很难熬的话……” 奚未央的指尖,忽然又拈出了一枚灵丹,他将丹药喂到顾鉴的唇边,微笑着和他说:“没关系的, 阿镜。相信我,等你睡醒的时候,我会在你的身边。” 顾鉴怔怔的望着奚未央,尚来不及反应,那枚丹药便已经被奚未央推进了他的口中。灵丹入口即化,变作清凉的灵液滑入喉中,顾鉴灼痛的嗓子瞬间舒适了许多,可意识却不受他控制了起来,顾鉴只觉得自己的身躯变得很沉重,视觉与听觉很快遥远了起来,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已沉入了平静黑暗的梦乡。 奚未央脸上的微笑瞬间隐去,他轻轻拍了拍孟澧泽的手臂,对他说:“带他走。” “这丹药有七天的效力,他受的大多是皮肉筋骨的伤,有医修为他疗愈,恐怕七天后醒来,他已无碍了。——记得看住他。” 孟澧泽点头:“此处极北,距离结界边境千里之遥,他尚没有那等御剑千里的本事。至于血树处的跳转法阵,我一旦回去,便立刻摧毁。” 奚未央道:“只怕这样的空间法阵并不止一处,你与寻墨好生查探,能毁几处是几处。——苏昀朗不消几日,大抵也能带着人到了。” 孟澧泽说:“好。” 带着顾鉴临走之时,他却又忍不住对奚未央道:“你这做师尊的,可不能骗你的徒弟啊!” 奚未央:“……” 奚未央纳闷道:“谁定的这样的规矩?况且,我也不叫骗。——你替这臭小子抱什么不平呢?他可比我会骗人多了!你赶紧带着他从我的眼前消失!” 孟澧泽:“……” 孟澧泽张了张嘴,感觉自己有话要辩,可是时间紧迫,他再转念想想,奚未央本性好像也不是多么讲道理的人,且这会儿他的压力这么大,变得更加喜怒无常一点,似乎也是……可以理解? ………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总有一些东西,是不愿或不可被触及的。——人们爱将这些东西,称之为底线,或是逆鳞。 奚未央一贯认为,自己的脾气其实并不算坏,因为他从来都不会主动挑事,且在奚云逸的教导下,奚未央往往连还击都很克制。 ——不过,这都是在他没有真正动怒的情况下。 “我知道,你们恨人族。” 奚未央靠坐在一块山岩之上,把玩着手中苍白的骨剑,“人妖两族之间的争斗自古便存在,吃人、吞食人族修士的血肉来加速修炼,这是你们的天性,而我族猎妖,取妖丹炼药炼器,这也确是实情,无法改变。” 奚未央怀抱着红妆,他仰靠在山岩上,扫视了一圈眼前聚拢的群妖,——山谷中,山崖上,还有空中飞动着的,或成人形,或半人半兽,还有被召唤驱使的低阶妖兽与凶兽……密密麻麻,难以遍数,就连空气都变得腥臭难闻了起来,仿佛炼狱之地。奚未央问它们:“安安分分的留在结界之后,两族都相安无事,不好吗?” “何必非要自取灾殃呢。” “一派胡言!” 妖王乘着翼兽,飞在空中,他怒斥道:“这世上谁定的人妖贵贱?还不都是你们人族!千年之前,人族修士将我族驱赶至这极寒蛮荒之地,还要说的好听,叫互不相扰?——虚伪至极!” “哈?” 奚未央听见妖王这话,实在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淡淡道:“原来,您也知道,你们妖族,早在千年之前,就是我人族的手下败将啊?” 妖王:“你——!” 奚未央道:“千年之前四境天灾,凡人本便生存艰难,四境修士皆出山以共度劫难,你们妖族却偏偏趁此机会,大肆食人,多少城池被你们吃得只余白骨?如此恶行,触目惊心,逼得四境再难容下妖族——怎么,莫不是妖王以为,时间过去了上千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都可以不作数了?” “是。我也清楚,妖族吃人,对于你们来说,是天经地义,因为这是你们的本能,就像人族也需要吃肉一样,揪着这一点,是辩不出个是非对错来的。” 红妆的剑锋割破奚未央的指腹,殷红的血珠滚在苍白的骨剑之上,转眼便被吸食了个干净,奚未央不疾不徐,很好脾气的对妖王道:“尊驾方才说,我人族虚伪,那么我今日,便就不讲什么大道理,只谈‘天性’。——既然妖族吃人是天性,那么我人族诛妖,怎么就不算是自保的本能了呢?” 奚未央缓缓地从靠坐的山岩上站起身来,他的白衣被腥风鼓满,奚未央诚恳的对眼前众妖道:“我很尊重诸位,所以也希望诸位,可以好好的尊重我。” “以及,尊重我手中,封藏日久,饥/渴难耐的……红妆。” *** 七日后。 顾鉴在帐篷中醒来时,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奚未央,也不是孟澧泽,——而是柳其音。 顾鉴身上的皮外伤,经过医修的治愈与七天的休息,早已恢复了九成,他这一“觉”睡得极好,补足了顾鉴所有的精力,以至于他在见到柳其音时霍然坐起,顾鉴警惕的盯着柳其音,脱口便道:“怎么是你?!” 柳其音:“……” “什么叫‘怎么是我’?”柳其音替顾鉴拧了块毛巾递给他,“不然你以为会是谁?” “在你昏睡的这七天里,外面早已经天翻地覆。”柳其音的神情严肃,她告诉顾鉴道:“原本参加兽潮试炼的弟子,现在大多都已经被平安的送回各自的宗门与家族了。当然,还剩了一些,譬如像我这样的人。” “天资修为不错,年纪辈分却小,不可能叫我们上前线,却正巧适合留在营地里帮忙打下手。虽说是志愿,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于情于理,宗门总会给我们一些奖赏。”说到这里,柳其音想了一想,而后又严谨的补充道:“其他门派我不清楚,不过玄冥山,应当是不会吝惜这么一点的。” 而这么“一点”,便是柳其音目前,能够为自己抓到的最好的机会。 “你应该感觉很不可思议吧。”顾鉴起身换衣衫,柳其音自觉地去了屏风后,她幽幽的说:“你受伤了,几位长老都围着你,最初的几天忙乱成那样,但他们总有人会守着你,只生怕你再有什么意外……都说修行是与天争命,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怎么可能呢?这世上就是有人,从来和别人不一样。” 顾鉴系着衣结的动作一顿,他本想要说些什么,但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穿齐整了衣衫,顾鉴挑开门帘走出帐篷,他仰头首先看见的是近乎血红色的,覆压而下的极低的可怖天空,而后方才意识到,原来整个营地上方,都覆盖着厚厚的防御结界,一层叠一层,完全可以说,这是顾鉴到目前为止,所见过的规格最高的防御结界,可饶是如此,他仍旧可以听见遥远却不绝于耳的兽吼声,这些吼叫声无不怪异,光是听,也能听的人汗毛倒竖,就更不必想见结界前方的交战了。 顾鉴问柳其音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柳其音摇了摇头,说:“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这样的小弟子并不能知晓,只是那日我和如玉回到营地报信,李长老便叫我二人呆在自己的帐篷里,哪里都不要乱走,虽说是为了保护我们,但我们的确好几日都寸步难行。” “后来,过了三四日,苏长老又回来了,他带了很多的前辈弟子们一起过来,……在这一日之内,北境其他宗门与家族,只要有余力的,都派了人过来,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紧凑,长老们一直在开会商议,直到了晚间,开始传令要所有试炼弟子返回营地,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我们这些小辈送回宗门。”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因为营地人手不够而招募志愿者,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要说是真心实意留在营地的人,自然也有,但绝大部分人,还是与柳其音差不多的心思,他们平时的修炼资源很有限,与其两手空空的回门派,倒不如选择继续留在这里。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最后得不到什么很好的奖赏,至少还能得到名声,以及一段可以被提及的经历。 顾鉴一觉昏睡了七天,且七天前他伤势沉重,意识本就不大清楚,他依稀记得,奚未央有同孟澧泽交代,接下来应该怎样做,只是具体细节,他是一样也记不清了。顾鉴唯一清晰记得的,只有奚未央答应他,说等他醒来,他便会在他的身边。 可是现在,他已经醒了,已经好了,奚未央却食言了。 顾鉴的心脏被一点一点的揪紧,他的后背心里阵阵发冷,竟然来不及思索,脱口便道:“奚未央呢?” “……什么?” 虽然奚未央的名讳并不是什么禁忌,但是在玄冥山,胆敢对着首座直呼其名的人,还真是两只手都数得清,以至于柳其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懵了懵才想明白顾鉴说的人是谁。她道:“首座?——尊主大抵要留守宗门,此地只有三位长老在。尊主并未亲至。”—— 作者有话说:助力镜子下章就见到师尊~~~ 师尊的别扭日常就是,别人说镜子好,他会说这臭小子可贼了,别人说镜子不好,他会想你凭什么说他不好,反正就是好话坏话只能他自己说哈哈哈~ 第99章 于情于理, 顾鉴都不想要把事情想得太糟糕,但人一旦焦虑起来,思维就会控制不住的往最坏的地方发散, ——奚未央除却自己的师兄弟外, 没有告诉任何人便孤身直至极北,那么倘若他失算了呢?倘若他重伤了呢?倘若他死掉了呢! 这又有谁能第一时间知道?! 顾鉴自然晓得,现在的局势已经够严峻混乱的了,他不能再自己吓自己,可顾鉴就是被自己给吓到了,他魂不守舍, 两只手控制不住的发抖,等到赶到主帐时, 顾鉴竟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主帐中此时只有李寻墨和其他几名修士在, 这些人若单看外貌,从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到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都有,顾鉴一个都不认识, 他愣愣的站边上, 与李寻墨对视了一眼, 李寻墨赶紧给顾鉴找台阶, 热情的同他打招呼道:“顾师侄, 你可算是醒了!” 顾鉴也回过了神, 向李寻墨行礼道:“七师叔。” 李寻墨点点头,他亲自走近将顾鉴扶起,同周围那几人说道:“这是我二师兄的小徒弟,前些日子因为发现了妖族的异常,被那群孽畜掳走, 受了重伤,如今可算是痊愈的差不多了。不然,你可叫我怎么回去见你的师尊?” 顾鉴垂着眼,站在李寻墨的身边乖巧称“是”。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修士在旁笑道:“小孩子年轻气盛些,也是常有的事,只是终究是安全最重要。” 其余几人听他这样讲,自然是纷纷附和,不一会儿,又很识眼色的各自找理由离开了。李寻墨往帐外画了好几道隔绝结界,这才转头去问顾鉴:“你出来做什么?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那个守着你的女弟子,没有告诉你,不要到处乱走吗?” 顾鉴道:“所以,柳其音其实是你们派来看守我的?” “什么叫‘看守’……”李寻墨道:“要不是你前几日不宜挪动,我们早就把你送回玄冥山去了。现在你醒了,本来也该和你谈这件事,不过我们大约也有数,按照你的脾气,你不会同意回去的。” “是。”顾鉴也不多绕,他直接道:“我师尊还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回去?” 李寻墨点了点头,却是说:“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所以我们才不会强迫你回玄冥山。但是恕我直言,顾师侄,你坚持留在这里,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你师尊特意叮嘱过我们,要看紧你。” 顾鉴:“……” 顾鉴还想要狡辩,他对李寻墨说:“我有分寸,我不会胡来的……” “哦?”李寻墨才不信他这一套,直接便问:“你的分寸是什么?跑去找奚未央?清醒一点吧顾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知道此处距离你先前被掳去的极北有多远?或者我这样问吧,你知道你自己之前是被绑去了哪里吗?” 李寻墨:“极北荒原有多大?如今七天过去,奚未央现在人在何处,这些你都能够确定的了吗?” 顾鉴:“……” 顾鉴被李寻墨问得哑口无言。 李寻墨叹了一口气,对顾鉴道:“你担心你师尊,这是人之常情,确实也当如此,正如我们作为他的师弟,对师兄的担心并不会比你要少。可是担心是一回事,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们不可能因为担心奚未央就抛下眼前的局势不管不顾,你也同样,顾鉴,如果你是真心担心你师尊,那么你就该好好听他的话。” “留在营地里,和别的弟子一样,尽力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也很好吗?” 李寻墨对顾鉴这一番话,说一句掏心掏肺也不为过,他仔细的想一想,发现居然对自己的亲徒弟都没这样认真过,散养徒弟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李寻墨平时还不觉得怎样,现在看着顾鉴代入一下自己,要是他的徒弟们也和顾鉴一样的黏人,李寻墨简直要起鸡皮疙瘩。 奚未央的门下,除了沈清思哪哪看都很优秀、很正常以外,沈不念和顾鉴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清澈而愚蠢,还有一个总黏黏糊糊。尤其是顾鉴,正常的时候好像哪里都正常,不正常起来脑子就像是被奚未央给吃掉了,成天师尊师尊师尊,活像个没断奶的娃娃似的。 “看你这话说的,”好不容易忙完一阵从外面回来的苏昀朗趴倒在桌上,累的感觉四肢都好像不属于自己了,他嘟哝道:“黏黏糊糊也没什么不好啊!我要是能有个这么关心我的徒弟,我梦里都能笑醒……” 李寻墨:“……” 李寻墨感觉苏昀朗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可他都十五岁了,不是五岁!你十五岁的时候,还成天满脑子都是你师尊吗?” 苏昀朗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一声:“……哦。” 李寻墨:“……” 李寻墨凑近苏昀朗一看,发现他竟然已经累的睡着了,李寻墨低叹了一声,从旁扯了件披风给苏昀朗盖上,便自己到旁边去施水镜之术了。 “四师兄,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水镜凝成,赵玄柯的身影出现在了李寻墨的面前,他沉默了许久,方才低声的说了一句:“雷劫已经结束了。” “这么快?!” 李寻墨心头发紧,他说:“不过才四天都不到……” 雷劫结束,从来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是修士渡劫完毕,第二种,则是修士已经死亡,雷劫自然便会终止。 三天多的时间,八十一道天雷,李寻墨不论怎样想,都感到不可思议,然而要让他去设想奚未央是没渡过雷劫死了……李寻墨只觉好像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努力的想要呼吸,可却还是喘不上气来:“奚未央他,他现在……” 赵玄柯:“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奚未央的魂灯未灭,他还活着,且天雷并非终止,它们的确是全数落下了——” 李寻墨的喉结滚了滚,他干咽了两下,紧张道:“所以?” 赵玄柯谨慎的说道:“这些迹象都表明了奚未央应当是渡劫成功了。但奇怪的是,就在大约两个时辰前,也就是雷劫结束后不久,我们突然监测不到他的灵息了。……寻墨,你先冷静一点,别着急,衍辰和大师兄已经去紫极殿开星辰大阵了,只要奚未央还活着,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 李寻墨不住的点头,他也知道不能着急,着急根本无济于事,可是,可是—— “探不到灵息,但还活着,就可能是身受重伤,灵力耗尽。他一个人在极北下落不明,且不说那样恶劣的环境,光是遍地妖魔凶兽……师兄,这话我或许不该说,但万一呢?” “万一,首座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等应当如何,玄冥山又当如何?” 一境尊主不是那么好当的,与权力相对应的是必须要挑起来的重担。毫无疑问,最妥当的方式必然是由前一任首座来亲自选定,但总会有发生意外的时候,且不说现在奚未央并来不及指定继承人,就算是他有所选择,他的那几个徒弟都还太年轻。沈清思毫无疑问是优秀的,然而奚未央还是将她保护的太好,在短时间内想要靠沈清思来支撑局面,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陆离这个首座曾经的“副手”,来暂代尊主的身份,就像是奚未央闭关之时,陆离一直做的那样。 李寻墨定了定神,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的颤抖,他问赵玄柯:“大师兄他现下,有什么打算吗?” 赵玄柯说:“有。他现在的打算就是找到未央,不论生死。如果找不到奚未央,陆离会疯的。” 李寻墨:“……” 李寻墨绝望道:“可若是奚未央死了,难道他就能好吗?” 就连他们这些师弟,只要想一想奚未央有可能已经……都会觉得窒息,遑论陆离呢? 赵玄柯无疑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坚持道:“奚未央一定还活着。——我相信张衍辰的预感,他从不会有错。” 李寻墨自然也是信任张衍辰的,可惜张衍辰并不能让他此刻悬起的心放下,只是:“也只能如此了。” 赵玄柯与李寻墨隔着水镜,师兄弟两人相顾无言了许久,赵玄柯方才叮嘱李寻墨道:“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仅你知道便好。在星辰大阵出结果之前,不要再让孟澧泽和苏昀朗忧心了。否则你们三个人聚在一起胡思乱想,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李寻墨答应,说:“我知晓厉害,不会同他们乱说的。” 水镜消散,李寻墨却还是僵立在那处,竟然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苏昀朗伏在桌案上,一觉睡醒,仍觉头昏脑涨、腰酸背痛,他揉了揉眼睛,一抬头看见李寻墨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动也不动,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睡花了眼:“你干什么呢?” 李寻墨又沉默了片刻,这才缓过神来,他也用力的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闷闷的说:“没什么,我在想兽潮的事。” “到现在为止,已经七天过去了,单我玄冥山伤亡的修士,共有四十三人,那么多门派家族的人全部算上,已经有近百人——” 苏昀朗听李寻墨计数,却是要比他乐观许多,苏昀朗道:“虽然这个开局是艰难了一点,但好在现在的局势已经控制住了,况且那些伤亡的修士,大多都是派去探查和捣毁空间阵法的,如今能够瞬间传送大批凶兽与妖族的空间阵法几乎尽数被摧毁,它们撑不了多久了。” “你说得对。” 不知为何,苏昀朗的乐观不仅完全没有让李寻墨放松,还叫他愈发的压抑,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李寻墨觉得,自己必须要出门去缓一缓,“主帐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再带人去结界边境检查巩固一遍。前几日兽潮猛烈冲锋,边境结界虽未崩溃,却已经有了好几处裂隙,之前人手实在不够,只来得及草草修补,我记下了那几处,现在再去修复一遍。”—— 作者有话说:啊……今天师尊还是没能走回来…… 是的,没错……我们师尊他是……自己走回来的_(:з」∠)_(???) 第100章 虽然李寻墨对顾鉴的要求仍旧是不能离开营地, 但是被软禁在帐篷里,和在营地帮忙干活这两项里,想也知道顾鉴一定会选择后者, 因为他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瞎子和聋子。 帮忙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是顾鉴私以为应尽的本分,而在此之外,顾鉴真的急需知道,在他昏睡的这七天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顾鉴问柳其音:“我是怎么回来的?” 柳其音说:“是孟长老赶去救了你。” 顾鉴:“孟长老……那李陌呢?” “他死了。” 想到曾经一起形影不离过数日的队友就这样尸骨无存,柳其音的情绪显然低落了许多, 她有些疑惑地问顾鉴:“你不知道吗?” 顾鉴:“……” 顾鉴被妖族掳走后,不是在幻境中昏迷, 就是被用刑痛得神志不清, 最后被奚未央一枚灵丹直接送入梦乡,实在是没有机会和孟澧泽串口供,他只能皱着眉头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说:“我记不大清了。” 柳其音:“……” 柳其音无疑对顾鉴的冷漠态度有些不满, 但她又不宜表现得很明显, 只能不阴不阳的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什么?” 顾鉴淡然道:“说实话, 不大记得什么了。几乎就是在被严刑拷打, 他们其实也没什么机密需要问我, 纯粹只是发泄对人族的愤恨罢了。” “这些妖魔与凶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冲击结界的?” 柳其音在心中回忆计算了一下,说道:“大约就在你回来后一两天吧。” “李长老其实早几日便已经开始带人不断地巡视巩固结界,在孟长老带你回来之后,他便开始训练赶来增援的修士们结剑阵,苏长老也是, 很多大型法器需要多人操纵,这些都需要学习和训练……虽然大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进入到了紧张的状态,但是当那些凶兽和妖魔铺天盖地涌现的时候,还是超乎了所有人预期的想象。” 柳其音说:“或许,那才是真正的‘兽潮’。现在你感受不到,但其实就在两天前,大地都仍旧是震动的,山摇地晃……天就像是要塌下来一样。” 柳其音惜命,如果她早知会经历那样可怕的几日,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她或许在最初不会选择留下来。不过,这些都是她现在冷静下来的想法了,在真正身处于那几天的时候,她心中满是对自己力量微小,不能够上前线,也帮不上太多忙的无奈和痛恨。这是柳其音生命中第一次见到这样大规模的剑阵与器阵,而无数的中高阶修士,他们甚至只是这些恢弘阵法中近乎渺小的一份……所有的这一切,都给了柳其音难以想象的震撼,她想,或许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得见这样的场面第二次。 柳其音感慨道:“我曾在一卷古书上看见,说是上古之时灵气充沛,那时修炼至巅峰的修士,可以有移山劈海,颠倒日月,以一敌万的本领。我不知这卷古书说的是真是假,以前还会自己想象,现在,却是连想都没有办法想了。” 因为她已经见过了上百人配合结阵,方才勉强能够达到抵挡万千妖兽的画面,再要让柳其音将这数百人合力,方才能够做到的事情,化到一个人的身上去,柳其音只觉是天方夜谭。 …… 营地中时不时有受伤了的修士被送回来,而顾鉴他们所需要做的最多的,就是帮忙安排这些修士,在医修忙不过来时帮他们打下手,甚至有一部分的志愿者,他们每天需要做的事情,都是照顾受伤的修士们后续按时服药、换药等,同时,药物和损坏的法器,也是很重要的后勤问题。 炼药与炼器固然不是谁都能做的,然而等待从宗门运输补给,无疑是供不应求,在这样的情况下,法器只要还能修,那就修、丹药能现场炼制,那就现场炼,炼器师与炼药师们忙得精疲力尽,也唯有紧急培训些小弟子来帮忙,才能够勉强应付了。 当初愿意留下来帮忙的弟子们,虽说不多,但全部加在一起,也有四五十人,他们经历了高强度的七天,现在都已经对自己需要做什么事情很有数了,倒是顾鉴这个“新来的”人,没有固定岗位,于是便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顾鉴脚不沾地的东奔西跑了一整天,别说吃饭了,就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实在累的脑子发昏了,才敢就近找地方小睡一会儿。 李寻墨带着人去巡视结界,一去便是三四日不回来,孟澧泽则是作战的主心骨,大抵不到战事收尾,顾鉴是见不到他了。如今这几日,都是由苏昀朗在营地坐镇,不过相比于留守主帐,苏昀朗还是撸着袖子修补法器的时候更多些,他技艺精湛,手又快又稳,哪怕没有人帮忙,苏昀朗的速度也要比其他的炼器师快上两三倍。 苏昀朗平日里在石头山深居简出,炼器师们对这位宗师,几乎都是只闻其名,于是好奇仰慕者有之,质疑者亦有之,如今得以共事,虽说绝大部分人对苏昀朗都是钦佩赞叹,但的的确确,他也打消了那些怀疑的声音。并且,相比于李寻墨与孟澧泽,苏昀朗实在是太平易近人了,他留在营地里,从上到下都很欢喜,毕竟除他之外,众人很难再想象,玄冥山的一位长老宗师,居然会和他们一起围着篝火喝酒烤肉了。 跳跃的火光晃得人眼晕,顾鉴手里举着块烤肉,下巴却是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苏昀朗一巴掌拍在顾鉴的后背,问他:“亏你也是个修行之人,怎么这么虚?” 顾鉴:“……” 顾鉴觉得“虚”这个字不好,他猜测道:“可能是我之前受伤太严重?” 苏昀朗:“……什么呀,你那就是看起来吓人,其实都是硬伤,伤筋动骨接上就好了,又没伤及你的经脉丹田。” 顾鉴想想觉得也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我被他们抓走之后,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封在幻境里。” 一遍又一遍的得到与失去。 “幻境?” 顾鉴点头:“是。” 苏昀朗微微皱眉:“是有人蛊惑你,还是你中了障毒……我曾在书上看见过,说是妖类中有一族,名曰幻妖。幻妖弱小,聚群而生,它们以天地灵气与朝露为食,本身并不害人,但它们的精血,却是绝佳的致幻之毒。” “若有毒师取幻妖精血,再辅以他们各自密不外传的操纵之法,实力高深者,甚至可以将天一境的修士都活活困死在幻境之中。不过,”苏昀朗谨慎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毕竟幻妖柔弱,妖族视其为食,只有人族修士,才会想到这样多阴毒的方子。” 苏昀朗点到即止,顾鉴却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妖族虽然深恨人族,但它们不早不晚,偏偏选在此时生事,这本就可疑,再加上那样多的传送阵法,且不说符阵图玄妙异常,需要高阶符阵师才能布下,单只说开启空间折叠阵法所费灵石之巨,久居极北蛮荒之地的妖族,也很难负担得起,所以这一切的背后,必然是有“人”在操纵。 事到如今,顾鉴已经可以半分之百的肯定,操纵或利用妖族之人,必定就是那些神秘的黑袍人! 只是顾鉴想不明白,他们如此兴师动众,损耗巨大的闹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要说是为了得到他,可除了幻妖血幻境,以及妖族的拷打之外,顾鉴再没经历其他了。且顾鉴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探测体内的魔灵,那些魔灵也依旧安安分分,被心照神海封固在体内各处,并无松动的迹象。……可要是说,那些黑袍人兜兜转转一大圈,什么事情也没做成,顾鉴却是绝不相信的。 偏偏这就是事情最可怕的地方。 敌在暗,他们在明。对方可以看得见他们的应对,而他们却猜不到对方的谋划。 “少年人,别这么苦大仇深啊!”苏昀朗揽过顾鉴的肩,和他说:“你小小年纪,担心那么多干什么?嗯,你听我说啊,人生在世呢,它就是一个过程。不论好不好,这个过程最终都会结束,生与死亦如此。所以,提前焦虑那么多做什么呢?能把当下处理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至于未卜先知的人,你看你三师叔,他倒是什么都知道,但是有什么用呢?徒增痛苦而已。” “走吧大侄子,咱两巡逻一圈去,消消食。” 顾鉴依言站起身来,手里还举着他的烤肉,顾鉴同苏昀朗开玩笑道:“我都还没吃几口。” 苏昀朗看了他的烤肉一眼,居然很是严肃的说了一句:“那你不能游食啊。” 顾鉴被他说得一愣,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原来苏昀朗是在和他开文字玩笑,他不服的咬了一大口烤肉,这烤肉其实有一些柴,顾鉴忘记了带水壶,苏昀朗的葫芦里又是烈酒,绝不会给他喝,顾鉴无法,只能跟着苏昀朗,一路上慢吞吞的边走边吃。 李寻墨带人巡视修复结界,是在结界外,而苏昀朗带着顾鉴巡逻,则是在结界以内,顺手解决前方溜到此处的漏网之鱼。顾鉴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世界是圆的”这一理论,他问苏昀朗道:“师叔,结界只在这一处,可若是妖族再往极北荒原的北面去,他们是不是也可以逃离呢?” 苏昀朗听了顾鉴的问题,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他说:“理论上是可以的,不过,如果可以行得通的话,那么多年了,沧海桑田都不知变了几变,妖族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极北之北,即便是古卷宗上,留下的信息也很少,但口口相传,那是一片永不见天日的死地。”苏昀朗仰起头来,望向极北那似乎永远浑浊的天空:“谁知道,哪里究竟有什么呢?我反正不晓得,你师尊大概会知道的比我稍微多那么一点?总归,妖族不敢往那里去的。妖物也算是一半的兽类,它们的直觉可比人要敏感的多。不知者无畏啊!我们人在这一点上,也许还不如畜生呢。” 苏昀朗拿起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酒,他明晃晃的嫌弃道:“好辣,不好喝,也就在这破地方凑合一下,我好想回我的石头山。顾师侄,我和你说,我的地盘冬暖夏凉,你要是回去以后,可以经常带着你师兄来我这里坐坐的!” 顾鉴:“啊……?” 腥风吹动尘土,这些沙尘总是一阵一阵,平时还好,若突然刮起来,能叫人满口鼻都被沙土填满,苏昀朗熟练地裹好了头巾,对顾鉴说:“又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顾鉴点头,他正想要答应,却忽然顺着风,嗅到了一丝极为浅淡,却又无比熟悉的香气。 若有似无,在风中幻觉似的嗅间一点,再要凝神去琢磨时,它却已经消失殆尽。沙尘越刮越大,苏昀朗去拉呆立着的顾鉴:“你愣着干什么呢?” 顾鉴很肯定的道:“我闻到了魂与香。” “魂与香?你怎么可能闻得见……等等,”苏昀朗的精神一振,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你是说,奚未央他在这附近?” “附近”的距离很难界定,顾鉴其实根本无法确定奚未央究竟在哪里,他只知道:“我要去找他。” 顾鉴回忆着方才风吹来的方向,逆着风想要往前走,苏昀朗拦住他,又掏出来一把伞一样的法器,苏昀朗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这么大的风沙!” 苏昀朗的伞只要张开,伞下就能自成一个遮风避雨的小结界,两人撑着伞,一路顶着狂风沙石,昏天黑地的也不知往前走了有多久,风中的魂与香气息,才逐渐的明显起来,只是仍旧很浅淡,忽然,苏昀朗指着左前方大一片风化的岩石喊道:“你看那里!” “那是个人吗?!” 天昏地暗下,顾鉴与苏昀朗只能看见岩石下好像伏着一团东西,分不清是人还是兽,两人的心脏同时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攥紧了,快步向着那处奔去,等走进了,才终于看清,原来那人是仰面朝下,匍匐着倒在了地上,虽然有岩石作为遮挡,但他的腰至膝盖处,却仍已经被沙土掩埋,披散的头发脏污不堪,一绺一绺的不知因为什么东西凝结在一起,上面同样满是灰尘。 顾鉴看着他,全不敢动,好一会儿,他方才听见自己颤抖到几乎变音的声音:“……师尊?”—— 作者有话说:镜子(颤抖):师尊? 奚未央:你们能不能先把我拔出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魂与香的气息极淡, 却始终萦绕在奚未央的周身。顾鉴唯有这一点能够肯定:“他还活着。” 若是奚未央死了,他便再不是红妆的宿主。 苏昀朗攥紧了拳,他咬一咬牙, 俯身去用力的将眼前人的半截身体从沙土中“拔”了出来, 苏昀朗试探着唤他:“奚未央?” 昏迷的人自然不会给他回应。 苏昀朗无法,只得一横心,将那伏倒的人身躯翻过来,垂眼定睛一看,却是被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这,这……他他……” 苏昀朗从未见过变成了这样子的人。 奚未央是他的师兄, 不论亲疏,他们总是从小一道长大的,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 苏昀朗却是全然不敢辨认,——如果他真的是奚未央的话。 晕倒在苏昀朗与顾鉴面前的人,他头发披散成结,满是凝在一起的脏污与尘土, 身上穿着的衣服破破烂烂, 早已无法辨认原本的颜色与款式, 苏昀朗对那身衣服的第一印象是深褐色, 然而当他鼓起勇气, 伸手去触碰那人的时候, 他这才意识到,那人化作深色的衣物,根本就是被一层又一层的血污染成这样的! 苏昀朗将那血渍放到鼻下嗅了一嗅,他莫名松了一口气,哆哆嗦嗦道:“不大像是人血。” “顾鉴, 你……” 苏昀朗从不知道,原来像他这样总能自得其乐的人,居然也会有朝一日,连说话都如此艰难。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再次的从顾鉴那里得到答案:“你真的确定……不是,你真的能,能闻见吗?” 魂与香绝不会再出现在除奚未央以外的第二个活人身上,可是,要让苏昀朗接受,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面目模糊,所有暴露在衣衫之外的双手、双脚、头面部,尽数像是……被烧焦了一样难以辨认的人是奚未央,苏昀朗简直像是自己也遭了雷击,满胸腔里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痛苦。 顾鉴闭口不言,他只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尽可能轻柔的将奚未央的头肩裹了起来,顾鉴将奚未央的身体横抱起来,才终于对苏昀朗道:“我知道这个人就是他。”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可以确认。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直觉,“不论有没有魂与香。” ………… 奚未央现在成了这般模样,苏昀朗片刻也不敢耽搁,顾鉴直接抱着他冲回了自己的帐篷,苏昀朗亲自去请来医修,又给李寻墨传讯,让他速归。 “仙友,我……我们的这位弟子,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奚未央的身份特殊,哪怕暂且先不提他究竟是否破境历劫成功,光是北境的尊主伤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也决不能为外人所知。因此,苏昀朗只说是他和顾鉴在巡逻时,救下了一名玄冥山的弟子—— 那医修将奚未央的两只手都仔仔细细的把过了脉,又叫顾鉴帮忙,将奚未央扶坐起来,顾鉴只见那医修在奚未央后背处,神情严肃的按过了七八处的穴位,最后他抬起头时,眼中甚至有着一丝迷茫:“苏长老,您确定……这名弟子,是被妖兽所伤?” 苏昀朗:“……啊?” 奚未央全身都是妖血兽血,苏昀朗思来想去,也就这个理由最为靠谱,却原来并没有吗? 那就只能是为天雷所伤了。 正巧李寻墨急匆匆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进来,他又急又怕,一额头全都是汗,李寻墨呼呼喘着气,急问道:“怎么样了?” 苏昀朗在李寻墨进来后,便施术用结界将整个帐篷都封了起来:“仙友但说无妨。” 医修:“……” 医修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苏昀朗,又看了眼李寻墨,最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了奚未央的身上。 “他……” 医修也从未见过奚未央这样离奇的伤员,分明整个人就像是被烧焦了一样,然而却就是—— 医修硬着头皮,实话实说道:“兴许是在下医术不精……这位仙友他,他的身上,其实并无伤势……” “他,他只是,只是……力竭昏迷。” 苏昀朗:“……” 李寻墨:“……” 顾鉴:“力竭昏迷……并无伤势?” 医修:“虽然……但是的的确确,确实如此啊。” 苏昀朗目瞪口呆的转头看向李寻墨,李寻墨在回来的一路上,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却不想现在竟然得到了这样子的一个答案,脑中亦是嗡嗡作响,——倒不是他们两个人不希望奚未央安然无恙,只是要让他们面对着一个近乎焦糊的人,相信他其实什么伤也没有,这未免、未免也太…… 苏昀朗与李寻墨两人俱是心情复杂,面面相觑却就是说不出话来,终究还是顾鉴尽可能的平复道:“你既说他只是力竭昏迷,那我问你,他要什么时候,才可以醒过来?” 医修道:“既是力竭,那自然只要休息足够,便可以苏醒了。——大约,最迟明晚。” 顾鉴将信将疑:“明晚?你确定?” 若是寻常遇见这种基础的情况,医修自然是可以无比肯定,但奚未央这样的特例……那医修讷讷的,沉吟良久,方才说到:“大概?或者,要不然几位,再请其他高明来看看吧?” 李寻墨:“不必了。只是劳烦这位仙友,这几日暂且留在此处帐篷,无论如何,一定要好生看顾这位……弟子。” “顾鉴,你也留在这里,陪着这位仙友,还有这位同门。” 顾鉴点头,他慢慢的半扶半抱着奚未央重新躺好,放答应道:“是。” 李寻墨拉着苏昀朗走出帐篷,他向苏昀朗传音道:“这个医修我不大相信他。得将大师兄请来。” 苏昀朗与李寻墨一样想法,只是:“该怎样同大师兄说呢?” 李寻墨:“实话实说。或者,只需要告诉他,我们找到奚未央了。” *** 奚未央满身脏污尘土,身上穿的衣物,也因为层层叠叠的血污而风干僵硬,有几处甚至与焦糊的皮肤黏在一处,实在惨不忍睹。顾鉴看的心如刀割,又不敢乱动,虽说他也不是很相信那名医修,但顾鉴仍旧还是询问对方道:“他的身上都是脏东西,这些沙石尘土,落在伤口上,若是感染了怎么办?我能不能替他将衣服剪开换掉,再稍微替他清理一下伤口?” 这些要求,自然是可以的。那医修道:“你先将他的衣物剪开,我往温水里兑些药物,看看能不能对他的……烧伤,或许能够有些效果。” 顾鉴拿着剪子,将奚未央那身早已看不出丝毫原色的白衣剪开,若遇见与皮肤相连处,他便放着,半点也不敢用力,不多时,那医修便调配好了药水,他拧了毛巾,想要去擦奚未央的脸,却被顾鉴拿过了,“我来。” 顾鉴如此主动,医修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能感觉得到,顾鉴并不信任他,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别说顾鉴了,他自己现在都不是很敢相信自己。那医修道:“虽然说,他看起来,的确像是伤的很严重,但是仙友,我仔细替他把了好几次脉,甚至还检查了他的经脉穴位,他真的不像是身上有伤的人……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他身上的灵力,也太微弱了。” “简直就像是一个初入门的孩童一般。” 那医修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的缘故,于是便也只能胡乱猜测:“也许,他真的是灵力消耗太过了……” 医修兀自思索着,顾鉴却突然诧异的唤了他一声:“先生!你快过来看!” 医修:“怎么……怎么会这样?!” 谁也想不到,就在顾鉴为奚未央擦拭的额角,那仿佛被烧灼过的,近乎发黑的血痂,竟然忽的脱落下来了一小块,而在那块可怕丑陋的血痂之后,不是猩红的血肉,而是一块明显的、已经完全长好了的白皙皮肤! 一种看似不切实际,却极有可能是真实的可能性,同时浮现在了顾鉴与医修的脑海之中。 他们两人沉默的对视了一眼,没有说任何的话,医修只是又拧了一块沾满了药水的湿布递给了顾鉴。 顾鉴接过,攥着布的手,又开始控制不住的发颤,他将那块湿布展开,再重新折了几折,最后敷在了奚未央的额头上。 帐篷中安静非常,顾鉴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急促而猛烈的心跳声,他数着自己的心跳,数着自己的呼吸,在顾鉴呼出第十口气的时候,他轻柔的揭开了覆盖在奚未央额头上的湿布。 奚未央额头上的血痂片片剥落,露出其下正常白皙的皮肤,就好像是隐藏于丑陋石壳下,温润的美玉。 “原来,竟然是这样……” 一个人,被裹在了一身焦糊的血痂之中,这样的事情,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荒诞,然而事情发生在奚未央的身上……顾鉴侧头,他怔怔的注视着奚未央,心里忽然想,这世上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在奚未央的身上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奚未央本身,就像是一个奇迹。 “劳烦这位先生,先去主帐请一下我的两位师叔过来。”顾鉴重新将手中沾了血污的软布浸入药水之中,“不必管门口的结界,它只是在防外面的人,不会伤我们。——你只需要如实对他们说,我们这里的情况便好。”—— 作者有话说:一到周末,下午就会控制不住想睡觉,不知道为啥【捂脸】 来晚了,但是虽迟但到! 第102章 李寻墨和苏昀朗赶回来的时候, 顾鉴已经基本将奚未央脸上的血痂清理擦拭干净了。 奚未央的长相,自然还是与从前一般,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没有一处变得不同, 只是—— 苏昀朗实在按捺不住,伸出了一根食指,轻轻地去戳了一戳奚未央的脸颊:“二师兄这皮肤,变得也太好了吧?” “就像是新生的婴儿似的……” 李寻墨默默地提醒他:“新生儿是皱的。” 苏昀朗:“啊?” 苏昀朗也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他想了一想,又换了一种说法:“那, 像刚煮出来的鸡蛋?” 李寻墨:“……” 顾鉴:“……” 顾鉴忍无可忍,终于选择礼貌的推开了苏昀朗的手, 苏昀朗想起来自己刚才和李寻墨同陆离说的话, 现在再想想,着实也太夸张,他有些为难的看了李寻墨一眼,问:“大师兄那里……?” 相比于苏昀朗, 李寻墨倒是要淡定的多, 他道:“他过来了, 看见未央没事, 那不是好事一桩吗?” 苏昀朗一想, 李寻墨说的也对, 他们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帮奚未央把身上的那层血痂清理掉。苏昀朗问医修:“既然可以用布敷软了擦拭,那么泡药浴行不行?” 医修思索了片刻,最后严谨道:“理论上是可以的。” 李寻墨:“理论上?” 医修无奈,只好如实道:“在此之前, 没有人是……这样的情况。” 顾鉴说:“那要不,还是我继续帮他擦吧?” 苏昀朗:“也行——” 李寻墨打断他:“等大师兄来了再说吧。” 苏昀朗:“诶?” 李寻墨对顾鉴淡淡道:“你看顾好你师尊就可以了。至于其他,既然大师兄很快就能赶过来,那么自然有他说了算,我们还是不要擅作主张了。” 顾鉴:“……” 顾鉴并不想胡思乱想,但的的确确,李寻墨近来似乎总对他抱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警惕感。顾鉴私以为,自己不论如何也不至于这样没品,趁着奚未央昏迷的时候占便宜,这种事情他想都没想过,只是李寻墨是长辈,何况他自己也说了,他听陆离的,那么顾鉴就更没有建议的权力了。 “是。” 李寻墨和苏昀朗在帐篷中守了有小半日,因为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忙,便都陆续离开了,于是帐篷里,就又只剩下了顾鉴与那医修两人。这医修看相貌,是个维持在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长相原也是偏稳重那一挂的,这会儿却是显而易见的焦虑。医修问顾鉴道:“我会被灭口吗?” 顾鉴反问:“你是我们玄冥山的人吗?” 医修一听,更焦虑了。他说:“我是神农阁派来支援的。” 神农阁的医馆药馆遍布四境,虽然主要靠培植灵药仙草与炼制丹药来盈利,但他们门下的医修却并不仅仅是救治修士,凡人上门求医问药,神农阁一样会给予帮助,因此在四境风评绝佳,可也正因为此,人多口杂—— 顾鉴真心实意的问那医修:“你考虑跳槽来我玄冥山吗?” 医修:“……” 事关生死存亡,跳槽似乎的确是一个他急需考虑的问题。 …… 医修对奚未央的预计是,他大约会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候醒,而奚未央从不让人失望,按照计时器来算,他在第二天的午时刚过,就已经醒过来了。巧的是,陆离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赶到的营地。 于是他就看见了一个,除了脸是干净的以外,全身被血痂包裹,僵硬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奚未央。 而奚未央醒过来,沙哑着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沐浴。” 陆离:“……” 陆离这些日子为了奚未央担惊受怕,鬓边甚至都生了几缕白发,谁承想满面风尘的赶来,就看见了这么个情况。——陆离原以为,奚未央没事,他会喜极而泣,然而实际上,陆离怒火中烧。 陆离看了眼苏昀朗和李寻墨,说:“去,给他备水!” 李寻墨点了点头,又问:“可需要放什么草药灵丹?” 陆离没好气的道:“清水就行,放什么草药灵丹?他全身上下,还有哪块皮没长好?” 苏昀朗无端被训,忍不住的小声嘟哝:“这我哪里知道?” 陆离:“你说什么?” 苏昀朗赶忙补救道:“我说,我这就去!” 苏昀朗和李寻墨暂且消失在了陆离的眼前,陆离便又看向了一旁的顾鉴,问:“你杵在这里是干什么?” 顾鉴:“……啊?” 虽然知道自己是被殃及了,但陆离的问题,顾鉴是真的不大好回答。毕竟,他一直就在这儿,且话说回来,这还是他的帐篷呢! 顾鉴一时间编不出完美的回答来,但又不能呆立着,他下意识看向奚未央,没想到奚未央真的为他解围。奚未央道:“我醒来有些饿了,阿镜,你去给我煮点粥吧。” 顾鉴听见,赶紧点头答应:“是,师尊,我这就去!” 顾鉴领命跑的飞快,陆离却是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了声。他问奚未央:“他会煮粥?” 奚未央:“……” 奚未央也不能确定,他对顾鉴厨艺的印象,还停留在顾鉴心魔幻境里那锅可怕的鱼汤上。但,……白粥,终归不是鱼汤不是吗?再者说,顾鉴自己要是不行,他总会找人帮帮忙的吧? 苏昀朗和李寻墨很快就准备好了一大桶温度兑的刚刚好的热水,奚未央这会儿整个人直挺挺的,行动不方便,陆离把他抱过去,并且再度对苏昀朗和李寻墨感到无语:“你们倒是还知道要给他换件衣服?身上这些,就非得等我来吗?” 苏昀朗听得委屈,于是他果断的将李寻墨给卖了:“还不是老七,我说先给二师兄把身上的血痂擦了吧,他非要听你的。” 李寻墨猝不及防:“你他妈——!” 奚未央:“够了!” “要吵出去吵。”从睁开眼到现在,真是片刻也不消停,奚未央心累得很,“让我静静。” 他对陆离说:“你也出去。” 陆离道:“如果我不呢?” 奚未央没好气的拍了拍水面,说:“你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啊?” “呵!” 陆离才是真正生气的那个人,他指着奚未央道:“你还有脸问我?奚未央,我告诉你,我后悔了。我当初就不应该听张衍辰的话,放你出去胡闹!——这事儿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就算是拿条链子把你锁在结界里,也不会让自己遭这样的罪……” 陆离想,他是想要痛骂奚未央一通的,如果不是因为现在不方便,大抵还要揍一顿才解气,可是骂着骂着,陆离自己的眼睛先不争气的酸痛起来,他这几日疲惫至极,精神紧绷到了极限,此刻心里的弓弦一松,顿时便如山倾,奚未央的双手攀在浴桶边沿上,血痂被温水泡的融化,化得他全身都猩红猩红的。奚未央小声的和陆离保证:“哥哥,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下一次?”陆离苦笑着重新看向奚未央,问他:“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别给我装无辜,我这次给过你机会了!” 奚未央:“……” 奚未央闷闷的低声道:“可是我成功了。况且你我修行之辈,这条路上,哪里就有一帆风顺的人?” 陆离闻言,再次气笑了。他道:“亏你也知道这条路艰难?正因为凶险万分,所以别人才都步步小心。可你呢?你随心所欲,你简直就是狂妄!” 奚未央:“可是我成功了。” 陆离:“你、你……!” 陆离气得发抖,偏偏奚未央还要继续说,他道:“哥,我做成了近万年来,再也无人能做成的事情,你难道不应该为我感到骄傲吗?” 陆离几乎崩溃道:“我不需要你让我感到骄傲,我只想要你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我知道!”可奚未央说:“但我需要。” “因为我从不是个心如止水的人。” 或许就像是陆离所说,奚未央天生是一个狂妄的人。即便沉静多年,他也仍旧做不到真正的心平气和。然而,奚未央心头的欲/火,却又与寻常人不一样,他并没有很强烈的权欲、财欲、色/欲,别人穷极一生追求的,奚未央并不屑一顾,他不争强好胜,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是要去超越某一个人。奚未央真正渴望的,永远是穷尽所极,站到自己所能站到的最高处去。——他并不将此视作挑战,在奚未央的眼中,他做的所有的一切,永远都只是“理应如此”。 “上天既然给了我这样的天资与能力,我就应当登临绝顶。”奚未央认真的注视着陆离,同他道:“你与我说的话,我也曾对我的徒弟们说过类似的。只不过,我告诉他们的是,我希望他们平安欢喜,不必想着成为我的骄傲的缘故是,他们的师尊已经足够骄傲了。” “是以,我并不需要任何人,再来为我增光添彩。” 如果沈清思他们好,奚未央自然觉得高兴。若他们不好,对于奚未央来说也无妨。人生在世,最难的是不辜负自己的期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他这个师尊又算是老几? 陆离:“……” 陆离无力的垂首坐在一旁,他沉默良久,方才缓慢干枯的开口道:“那么多年了……我以为你会慢慢改变,即使知道你只是在装,我也想着,若你能装一辈子,那样也不错。” “可是,怎么可能呢……” 陆离深深叹息道:“当年师尊就说过,你是管不住的,我们只是一厢情愿的相信,你会变成我们理想的样子。皎皎,你知道吗,你的优秀常常让我们很害怕,这世上过于出挑又特立独行的人,没一个有好结果的……” “就像是这一次,”陆离终于抬眸,他神情复杂的望向奚未央,“你杀得尽兴吗?奚未央。”—— 作者有话说:今天很早! 第103章 如果要问, 这个世界上除了奚未央自己,还有谁最了解他的本性,那么无疑是奚云逸和陆离。即便他们都总会出于私心, 为奚未央的杀欲寻找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借口, 但这都改变不了事实,——奚未央他就是喜欢鲜血温热黏腻的感觉,如果奚未央苏醒的更早一些,陆离毫不怀疑,他将会留下身上的那件血衣收藏。 “你这样开心,但是未央, 是什么让你能够这样开心?”陆离声音显出些空茫来,好似在喃喃自语:“是因为有衍辰和玄柯, 他们为你布阵, 以星辰之力,地势之宜,为你遮掩天机,再加上极北荒原乃妖族之地, 寻常人不得窥见。如此, 方才不论破境也好, 杀戮也罢, 暂且都能替你掩盖……就像是你十五岁那年一样。” “未央, 你做的事情, 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桩桩件件,一旦传扬出去,你将会成为四境不能容忍的恶鬼, 即便你已经立于顶峰,这天下终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世人皆会恐惧你,恨不能将你除之而后快。” 陆离无力的垂首,他的喉咙好像被一大团棉花堵住了,良久方道:“玄冥山不可能永远庇护你。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 “未央,为其他人想一想,好不好?——哪怕不想我们,也想一想你的徒弟们。他们敬仰你,甚至可以说,他们将你敬若神明。” 奚未央:“所以,师兄,现在,你也怕我了?” 积压多年的情绪一朝爆发,陆离近乎歇斯底里:“不是现在!是一直!从你十五岁那年开始,我和师尊就没有一日不像是生活在噩梦里面一样! 奚未央我告诉你,我们就是怕的要死,既怕你控制不住你自己,又怕你万一死了怎么办……师尊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不如索性废了你,权当你是个没有灵力的寻常人,能安安稳稳就好,可是怎么可能呢?其他人或许可以如此,但你奚未央若是被废了灵脉,你能忍受的了吗?你能吗!” 陆离想,人果然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就在刚才的某一刻,他真是对奚未央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能跳进浴桶里,一把掐死他算了,各自都清净。可是现在,压在心中多年的话一股脑说完,他却又居然神奇的一瞬间冷静了下来。甚至,那么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又控制不住的开始设想,万一以后奚未央再“发疯”,他该怎样给他兜底。 浴桶中的清水早已经被溶化的血痂染至深红,奚未央掬起一捧血水,又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流逝。最后,奚未央静静的对陆离道:“哥,我愿意以我的所有发誓。” “等到我的执念了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如果我奚未央仍然还有命在——” “我将自囚于秘境灵脉,非北境存亡之劫,至死不出。” “此誓若违,神魂俱灭。” *** 血痂溶化作血水,看起来触目惊心,奚未央竟然换过第三遍水,方才终于沐浴完毕。他历过了天仙境的雷劫,又清洗干净了身上的脏污,换上了一件贴身的玄色绸衣,肌肤白皙莹润得竟恍若玉人一般,超凡脱俗。苏昀朗忍不住将他上上下下的看过好几遍,方才像是从未见过奚未央一般的感慨道:“二师兄,我现在,都快不敢看你了。” 奚未央从小就生的漂亮,长大之后无疑也是个美人,这点原已是无需多言的事实了,然而若与此刻相比,分明是同一张脸,倒是叫人有些记不起来他原本的样貌了,若要说,便是真好似脱胎换骨,自此殊异于凡俗,叫人第一眼便会惊叹于仙人的冰肌玉骨,却又唯恐亵渎,不敢久视。 只有奚未央对自己的改变不以为然,他淡淡道:“皮囊不过是裹在骨肉上的障眼法罢了,底下都是一样的。对了,正好现在你们都在,我有东西要给你们。” 说罢,奚未央便化出了一只乾坤袋,他将这乾坤袋抛出,苏昀朗好奇,手快接住了,他打开道:“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我的妈呀!” 苏昀朗全无准备,手颤了一颤,那乾坤袋略微倾斜,大抵实在是装得太满,里面的东西竟然噼里啪啦的就往外滚,赤红、玄黑、墨紫、橙黄……眨眼的功夫,便滚落了一地的妖丹。 苏昀朗目瞪口呆的握着手里的乾坤袋,李寻墨的表情没有他那么夸张,但同样是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有陆离仿佛早有预料的将脸别开在一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李寻墨僵硬的看向奚未央,他颤抖道:“你、你、你……你将妖族,灭、灭族了吗?” 奚未央:“怎么可能。即便我想,妖族也没有那么蠢。他们的新王会重新聚拢族人的,只是想要恢复元气,恐怕耗时日久。只要五师弟再将先前传送过来的那些凶兽与妖兽清理干净,结界边境便可得至少百年的安稳无虞。” “至于这些妖丹,你们拿去分吧。这一番弟子们都辛苦了,可以挑一些品阶不错的,给他们作为奖赏。” 李寻墨与苏昀朗点头,苏昀朗道:“这乾坤袋都满出来了,我再拿一个,把这些散出来的另装,要不然,也太吓人了。” 奚未央点了点头,他解释道:“当时,我身边刚好只有这一个合用,容量也不是很大……” “豁!” 苏昀朗惊叹道:“不管容量大不大,你都把它装满了!用妖丹,装满一整个乾坤袋!” 李寻墨埋头帮着苏昀朗一起捡妖丹,他还不忘关心奚未央的身体:“你的灵力修为……?” 奚未央坦然道:“按照我现在的状态,我大约只比凡人好一些,算是个刚入门的修士吧?” 苏昀朗:“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说的是真的。”陆离终于肯转过眼来,他重新看向奚未央道:“天仙境与寻常不同,那八十一道紫雷会将人的身躯完全打碎后再重塑,这是一种‘新生’,既是‘新生’,那么修行,自然也需要从头再开始。只不过,进度会比第一次修炼时快上数倍,甚至数十倍,且不会再遇瓶颈与雷劫。——按照未央的资质,最快三年,最迟五年,他就可以重修回他真正的实力。” “提前恭喜你了,未央。” 奚未央微微笑着点头,说:“谢谢。” 他与陆离之间的僵硬氛围,一直维持到苏昀朗和李寻墨离开。 奚未央问陆离:“你真的期待吗?” 陆离直言道:“实话说,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的状态,能让我放心很多。但你受过了紫雷劫下挫骨重塑的苦,其所匹配的力量,便是你应得的。” 言归正题,陆离挥手设下了结界,这才问奚未央道:“在极北荒原,他……你见到他了吗?” “没有。” 虽然奚未央故作强硬,但陆离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隐藏的失落,不过,这一丝失落转瞬即逝,奚未央的眼中涌现出恨意,他对陆离说:“没有见到他,但我见到了另外一个‘故人’。” 穿着潜息衣,奚未央不得见那人的真容,然而,只要那个人出现在奚未央的眼前,奚未央便可以断定——“当年围杀顾砚的人里面,就是他,打伤了我。” 陆离惊道:“那个对你用‘幽引’的人!” 奚未央点头,说:“是。交手过程中,我斩断他一臂,本想乘胜将他斩杀,怎料紫雷劫突然落下,我不得不分神应对……” 奚未央痛恨道:“就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我竟让他逃了!” “皎皎,”陆离抬手,他用力的按住了奚未央的肩,安慰他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我相信,你一定会再遇见他的。他今次寿数未尽,却不可能永远那么幸运。况且,他既然出现在极北荒原,岂不坐实了当年追杀顾砚一家,杀害沈不念未遂,挑动妖族生事,掳走顾鉴……这桩桩件件,俱是它们的手笔么!” 只是,陆离疑心道:“一旦穿上潜息衣,容貌、身形、灵息皆会有所改变,皎皎,你确定那个人不是秦——” “不是!”奚未央肯定道:“如果是他,他何须在我的面前穿潜息衣?” 陆离思索了片刻,心想这倒的确如此。不过,若是那人不在极北,又会在哪里呢? 一个不能够提起的答案,忽然浮现在了陆离的心头。——话说回来,那里,似乎也是上古魔灵产生的地方呢。 可若当真如此,奚未央屠杀妖族,岂非正中那人下怀,为他解决了抵达那里的天然屏障吗? 陆离的脸色骤变。 “放心。”奚未央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地在床沿上轻轻的敲击着,他缓缓的道:“他进不去。他这辈子,永远也别想踏入其中一步!” ——这是一个秘密。 一个只有奚云逸与奚未央知道的秘密。 奚云逸真正的死因,并未为妖族所害,而是他用自己的精血与寿元,在峡谷封印处,再度加固了一重血咒,就是这道血咒,唯有奚云逸本人,与他的血亲方能破解。 想到奚云逸,奚未央下意识的紧攥住的了拳,他神色沉沉,若有所思:或许,用秦羡的血,在封印处祭奠奚云逸,也是一项不错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皎皎:阿镜,你宅吗? 镜子:我都可以哒!我超棒! 第104章 顾鉴提着煮好的粥回去时, 刚巧望见陆离走出来,他远远地同陆离躬身行了个礼,陆离抬眼看见了, 却没回应, 只兀自往主帐去了,顾鉴本来也得不到陆离多少好脸色,现下更是不会在意,他快步赶回自己的营帐,正看见奚未央坐在床边上梳头。 奚未央的头发又多又长,虽说已经洗干净了, 但却仍有许多纠缠在一起,寻常瞧着还好, 用布擦干了想要彻底梳开, 却就成了个大工程,非得一缕一缕的仔细整理才行。奚未央认真考虑道:“阿镜,你说……不如剪了吧?” 顾鉴:“?” 顾鉴果断的拒绝:“不行!我不同意!” 奚未央疑惑道:“……为什么要你同意?” 顾鉴才不管这些,他将粥罐放在一旁, 从奚未央手中拿过了玉梳, 顾鉴道:“你不必管, 我来就好。” “尝尝我做的粥呢?我还在里面加了些红枣, 应该是好吃的。” 奚未央:“红枣?” 红枣粥本是很寻常的东西, 但是经过了那几锅鱼汤之后, 奚未央总下意识的对顾鉴做出来的食物报以警惕,他打开粥罐,舀了一碗粥出来,奚未央惊讶的发现,若从色与香来看, 顾鉴的红枣粥做的居然还不错,只是不知道最重要的味道如何。 奚未央忍不住再次向顾鉴确认道:“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顾鉴:“……” 顾鉴不满道:“什么叫从到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做的?那不然呢?当然从头到尾都是我做的!其他人都很忙的!除了米,就连红枣都是我自己的!” 奚未央:“哦。” 奚未央浅浅舀了一勺粥送进口中,他低低的笑了声,说:“挺好,就是煮的时间不够久,没什么红枣的味道。” “不过,我很惊喜。”奚未央又低头喝了好几口粥,他问顾鉴:“士别三日,阿镜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顾鉴:“啊……” 奚未央:“嗯?” 顾鉴支吾道:“虽然你确实不能总对我有刻板印象,但是,但是……我其实,还不会做饭。” 奚未央明白过来:“所以,你只会煮粥?” 顾鉴赶紧补充道:“我还会煮面。” 奚未央:“……” 奚未央抬起头来,与顾鉴对视,顾鉴急的脸都发红,他说:“你不要嘲笑我啊!” 奚未央彻底忍不住,大笑出了声,顾鉴急道:“你果然是在嘲笑我!” 奚未央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缓了口气,说:“哪有。我只是很开心。” 顾鉴:“和我在一起很开心?” 奚未央没应,他巧妙地更换了一种说法:“你总是能让我很开心。” 顾鉴:“……切。” 寻开心也是“开心”。顾鉴现在百分之一百的肯定,奚未央就是在笑话他。 “师尊,”奚未央微潮的发丝在顾鉴的指间缠绕,顾鉴忽然问他,“你还记得,上一次分开的时候,我问你的问题吗?” “记得。” 奚未央的记性一向很好,在这一点上,他还不屑于装傻。奚未央道:“你的问题,我之后有仔细的思考过——” 顾鉴听见这话,顿时心都提起来了。他紧张道:“那、那……” 奚未央平静的道:“你让我把话说完。” “阿镜,我觉得,其实你的问题,我并不需要回答,也不存在回答的必要。因为是否喜欢一个人,是否追求一个人,这件事情本身在你,我的同意和拒绝,并不能够改变你什么,甚至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有喜欢和追求别人的自由,问题大约只在于,你是我的徒弟,所以你才会特别在意我是否同意。” “但在我看来,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你与其问我讨答案,不如再仔仔细细的,问一问你自己。” 奚未央说:“顾鉴,你当然可以喜欢我,你也可以做你认为是追求的事情,因为这是你的事。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考虑的再周全一些。你现在还很年轻,堪堪情窦初开的年纪,既懂又不懂,将其他复杂的感情,误以为是喜欢,这样的事情太多见了。你现在觉得你喜欢我,可以。但是等到以后,你若认清楚了自己真正的感情,或是得不到回应决定放弃——我仍旧可以将你当做我的徒弟,如常对待,可阿镜,你能做到,依然如过往一般吗?” 顾鉴说:“我永远也不会不喜欢你。” 他静了片刻,依旧还是决定道:“奚未央,我已经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奚未央微微的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顾鉴知道,他其实并不把自己的的话当真,……可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情。 但凡站在奚未央的角度上想一想,大抵是个人,都会觉得顾鉴说的话,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天真,就像是过家家一样,哪怕玩的再认真,也始终只是一场童稚的游戏罢了。 可是顾鉴还是忍不住,问了奚未央一个比表白更“天真”的问题:“如果我追求你,你将来……会有可能,也喜欢我吗?” 奚未央认真的回答:“抱歉,阿镜。我不知道。” 且不说奚未央不能回答未来的问题,就连过去,他都不知道“喜欢”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更何况,先前奚未央一人在结界小屋中冥想静修的时候,他有仔细考虑过他和顾鉴之间的关系,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奚未央想,顾鉴应当是不会愿意听见的,——因为他似乎总还将顾鉴视作一个孩子。 也正因为是孩子,所以奚未央才会对顾鉴如此包容。顾鉴现在想要喜欢他,那就喜欢好了,反正喜欢是相互的,顾鉴可以喜欢他,他也可以不喜欢顾鉴啊! ——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呢? 顾鉴却不知为何,突然生气了起来,他道:“那你还不如直接拒绝我!” 奚未央依旧心平气和,他淡淡的反问道:“我拒绝,你就会放弃吗?” 顾鉴:“我——” 顾鉴说不下去了。顾鉴哑口无言。 他好像永远都是奚未央的手下败将。 …… 奚未央静静的喝粥,顾鉴就默默地为他梳头,奚未央喝完了两碗粥,将碗筷放下,有些昏昏欲睡。 顾鉴问他:“不如,我用灵力,帮你把头发先蒸干,你先躺下睡吧?” 奚未央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必,你继续弄就好。我只是还不大习惯我现在没有修为的状态。” 需要一日三餐规律饮食,会困会饿,甚至还会头疼脑热……这样合一境之下才会存在的状态,对于奚未央来说,实在是太久违了。 顾鉴安慰他道:“你就当,我们现在一样了。” “说起这个,”奚未央醒了醒神,他问顾鉴:“你就快要突破合一境了吧?” “心照神海练得怎么样了?阿镜,你对你之后的这次破境,有信心吗?” 顾鉴自然知道,奚未央所问的这个信心,指的是借着破境之机,彻底的剔除魔灵,这同样也是顾鉴做梦都想要做到的事情,但…… 顾鉴最终还是坦诚道:“师尊,我很担心。” 天仙境万年来只有奚未央得以触及,是以顾鉴暂且不对自己抱太高的期望,而天一境距离现在的顾鉴,也还有着一段很遥远的距离,假使所有一切都顺利,顾鉴到达合一境后再突破天一境,最快也需要十年的时间——魔灵一事若不彻底解决,就永远是悬在顾鉴心头的剑。他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而机会顾鉴仅有两次。 “你太忧虑了。”奚未央微微皱眉,他侧回身,睁眼看着顾鉴道:“提前焦虑只会为你自己平添烦恼,不到去做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阿镜,有一句俗语,说的是对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顾鉴:“希望吧。——看,我帮你把头发都梳开了。” 话题突然转变,奚未央稍稍怔了怔,这才说道:“多谢。” 顾鉴说:“你现在可以安心休息了。” 奚未央却是摇头,他说:“我不睡,你这里有蒲团吗?我要修炼。” 顾鉴:“……” 顾鉴无奈道:“蒲团是有,可是你才醒,刚又累了半日,何必急于一时?” 奚未央觉得,顾鉴可能是误会他了。奚未央道:“我不是着急,我是真的想要修炼。对于我来说,打坐冥想也是一种休息,我从来就是这样的。” 顾鉴:“……” 顾鉴陷入了沉默,但他还是默默的给奚未央拿了个蒲团来,奚未央将蒲团在帐篷的一角摆好,又拉开一架屏风,将那处围了起来,顾鉴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奚未央如实道:“我不方便出去,这又是你的帐篷,你平时总也要洗漱休息的,我若是总直挺挺的杵在当中,大家都不自在。倒不如这样隔开来,你平时只管做你的事,我就在这儿入定修炼,你也不必管我,权当我不存在就好。” 顾鉴:“……” 顾鉴说:“那你的一日三餐?” 这就更不需要担心了。奚未央道:“放心,绝不会耽误你做事,你师叔他们会记得的。——先前你六师叔还和我讲起你呢。他说你特别能干,大家都很喜欢你。阿镜,你这样多好,我很开心。” 顾鉴干笑了下,说:“是吗?”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太迟钝,还是累的晕头转向根本没有注意,亦或者苏昀朗根本就是在哄奚未央开心……总之,顾鉴是半点也没有感觉自己受欢迎。 帐外又起风沙,相比于外界的遮天蔽日,营地有结界防护,竟已经算是“微风”了,顾鉴带好了防风帽,又用微潮的布裹住口鼻,这才出门。他走了没两步,看见有许多人在一处聚集,顾鉴不知发生了什么,就也过去看,这才晓得,原来竟是苏昀朗在发奖励,凡是留在营地帮忙的志愿弟子,可以每人领取一枚高阶妖丹,这份奖赏已经不算薄了,但苏昀朗却许诺,待到一切结束,还会有其他的赠与,这无疑给所有人打了一针强心剂,——仅仅只是留下帮忙的弟子们,都能有如此丰厚的报酬,何况是在前线作战的修士呢? 顾鉴绕过人群,转到苏昀朗的身后,悄声对他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苏昀朗本来也只是站在那里盯着,分发记名自然有手下人去做。他侧身回顾鉴道:“对于玄冥山来说,它可以是一笔小数目。然而只要运作得当,花掉这些钱,换回来的声望价值,将会是它本身的许多倍。” 顾鉴点了点头,无疑也是赞同这一点的,他上前帮着一道记下领取妖丹的人员名单,等到分发结束,人群散去重新各自做事,顾鉴方才又回到了苏昀朗的身边,他斟酌着问苏昀朗道:“既然师尊他现在在我的帐篷里,那我可不可以……申请换一顶帐篷住?没有单独的帐篷也行,我可以和别人合住的。” 苏昀朗:“?” 苏昀朗不解道:“为什么?——哦,我知道了,你觉得你师尊在你屋里,你尴尬对不对?” 顾鉴的确是有点尴尬,但他对奚未央的复杂情感远不止此,甚至顾鉴现在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想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奚未央一直与他呆在一起,哪怕围再多的屏风也不管用,因为顾鉴根本不可能将他当做不存在。顾鉴只会辗转反侧,心焦难安。 这样纠缠的情绪,不能为人所道。苏昀朗不知晓,便只当顾鉴是尴尬,他对顾鉴说:“其实也没什么,你想的太多啦!顾师侄,你想想你先前,忙起来连时辰都根本记不清,累了不拘在哪里,裹条毯子就能睡着,有多少机会能回帐篷休息?要我说,你要是得空,又有心,隔三差五的去给他问个好,同他说说你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就好,——还不能去得太勤,他现在几乎与刚入门的凡人差不离,正着急修炼呢。你去的多了,我都怕你师尊心里烦。” 顾鉴:“……” 顾鉴恍然大悟。 他心想,自己可真是照顾了奚未央两天,脑子都糊涂了。可不是么!按照这营地的工作强度,先前他能回自己帐篷几次?怎么现在还开始担心起基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呢? 顾鉴现在又有新的重点需要关注了。他问苏昀朗:“六师叔,按照师尊的速度,他重修半年,大约可以恢复几成修为呢?”—— 作者有话说:师尊真的永远是逻辑鬼才哈哈哈,他就是可以逻辑自洽到让别人都觉得好像有道理~ 其他人遇见这种情况,一通考虑过后可能是想,不行你不能这样,要及时止损,不然以后回不去了怎么办,但是奚未央就是:我现在阻止你有用吗?你能控制住自己吗?还不如随便你,你想干啥干啥,反正追求是你的事,答应是我的事,你可以喜欢我,我也可以不回应……完蛋,越说越像渣男了_(:з」∠)_ 第105章 修炼进阶与打游戏升级, 颇有一些异曲同工,都是初始时升得快,需要的“经验”量少, 随着“等级”的不断提高, 丹田与灵脉之中所能够容纳转换的天地灵气愈多,那些被吸纳的天地灵气,将会如同入洪炉炼化一般,源源不断的转化为修士的自身灵力。 这样的修炼过程,本应是循序渐进的,修士的境界越高, 灵脉与丹田才会越浩瀚。而奚未央他早便已经走过了这样的过程,现在的奚未央, 修炼运转过一周天所能够吸纳的天地灵气, 莫说是低阶修士,就连苏昀朗他们这些师兄弟也很难想象。 苏昀朗说;“不仅仅是你师伯,其实我们几个都觉得,此处险恶贫瘠、灵气匮乏, 修士灵力消耗, 全然不能靠修炼自行补给, 只能依赖灵石中的灵气才够, 绝不是适宜他重修之所, 他抓紧随师兄回玄冥山, 这才是最有利的。” 顾鉴听出了苏昀朗的话音,他道:“莫不是师尊他不愿意回去么?” 苏昀朗点了点头,他虽也不甚支持,但既然奚未央要留在这里,那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且站在苏昀朗的角度,自私一点的来看,奚未央留在这里,他还能多根主心骨,做起事来都要轻松放心许多。 顾鉴没再说话,他知道奚未央从来不做无用之事,既然他坚持要留在营地,想来是另有什么打算。顾鉴也只是个凡人,是凡人就会有好奇心,他暂且将这件事情压在心底,继续脚不沾地的忙了好几日,这才挑了个空,回帐篷去见奚未央。 “师尊?” 顾鉴回去时,奚未央正靠坐在床头,安静闲适的看着书,他置了几颗夜明珠在旁,照得满室清辉,盈盈似玉宫一般,顾鉴立在门口,直呆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确信自己并没有走错地方。 他讶异的问奚未央道:“你没有在修炼” 奚未央悠然道:“劳逸结合。何况,我现在的身体,哪里禁得住昼夜不息。” 会累坏的。 顾鉴:“???” 顾鉴怀疑的道:“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修炼对于你来说,就是休息?” 奚未央淡定的回答说:“分情况的。” 顾鉴:“……” 顾鉴明白了,奚未央的休息和修炼,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规则,全凭他自己的心情。 顾鉴走到床边,也不行礼,也不问安,直接便问奚未央道:“你为什么不跟着师伯回玄冥山?” 奚未央:“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回玄冥山?” 顾鉴说:“宗门就建在北境最大的灵脉之上,且不说天地灵气充沛,就算是天材地宝,不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不比留在这险山恶水的地方强吗?” 奚未央合上了手里的书,他看着顾鉴,淡淡道:“阿镜,你说错了,我不论身在何方,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轻易得到。至于你说的险山恶水——对于曾经的我而言,或许的确如此。” 奚未央向着顾鉴勾了勾手,说:“你过来。” 顾鉴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奚未央,突然就有一些怂,他俯身靠近,却是别别扭扭问:“做什么呀?” 奚未央失笑,他抬手,右手食指指尖轻轻点上顾鉴的眉心,轻声说道:“让你看一眼,我此刻眼中的世界。” 顾鉴尚来不及反应,便觉身体陡然变轻,好像他的躯壳不复存在,只有魂魄被奚未央那一指,荡荡悠悠的送出了天地。 “这是……” 顾鉴的耳畔听见奚未央的轻笑声,他说:“阿镜,这便是乾坤。” “你看,天地、日月、阴阳、轮回……众生万象。它们,是你眼前的时时刻刻,也可以是——” 顾鉴的神识一瞬归于沉重,他似于梦中骤然惊醒,只嗅得见鼻尖萦绕的异香,看得见奚未央置于他摊开掌心间小小的一枚芥子。 “你们的修炼,是于天地灵气充沛初吐纳灵息,而我的修炼,则是洞观乾坤万象。不论我身在何方,我所需要的灵气,都不会拘泥于一时一地。” 奚未央忽然贴近顾鉴,顾鉴猝不及防,就连呼吸都摒住了。如果说,从前的奚未央只是一个漂亮的凡人,那么如今,他便真如降世的谪仙一般,玉骨冰肌,不染俗尘,便连呼吸都仿佛是微凉清爽的。顾鉴全身僵硬,他直直的盯着奚未央近在咫尺的嘴唇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膝盖先受不住这样的姿势,跌坐在了床上,顾鉴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委屈来,他问奚未央:“你、你、你怎么!” 奚未央换了个姿势,重又在床上盘膝端坐,他告诉顾鉴说:“刚刚看见的东西,不许和别人提起,知道吗?” 顾鉴答应了一声,却还是觉得很委屈,他听见奚未央轻叹了一声,忽然道:“阿镜,你似乎,确实挺喜欢我的。” 顾鉴:“?!” 顾鉴一下坐直,他道:“什么叫似乎!” 奚未央不理他,只兀自道:“不过,你的确还很幼稚。” “听你这样的小朋友,对我一口一个喜欢,还真是……很难不让人生出罪恶感。” 奚未央沉思道:“不念有喜欢的人吗?” 顾鉴:“?” 沈不念有没有悄悄喜欢的人,这事儿顾鉴可说不准,毕竟“喜欢”也算一种私密的情感,他只能猜测:“应该是没有吧?” 奚未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复又问顾鉴:“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不是你的同龄人,还你大那么多。不论是师尊还是叔父,这两种身份本都不应与情爱相关。顾鉴,坦白的说,虽然我并不在意世人的言辞与礼法的约束,但我很在意你父亲。” “我与你之间,倘若将来真的有些什么……我会觉得,我对不住你的父亲。” 信誓旦旦说要帮顾砚照顾唯一的儿子,结果照顾到了床上去。奚未央的道德底线不高不低,但这样的事情,他多少还是感到羞愧不已,尤其顾鉴表现得越喜欢他,奚未央便越觉羞愧。 思来想去,奚未央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他问顾鉴:“你是喜欢我的相貌吗?这倒是无妨,我将那具傀儡送你,你将来即便腻了,这桩事也好收拾。你觉得如何?”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离谱的脑回路震撼得久久回不过神来,感觉三观都经受了洗刷。 信息量太多,顾鉴一时接受不了,他迟钝的宕机了一会儿,最后对奚未央的想法做了一个总结——奚未央不在意世俗的规则谩骂,但他不能对不起顾砚,为了顾砚,他决定送给自己大逆不道的徒弟一具等身复刻的充气……好吧,是傀儡。 做完总结之后的顾鉴炸了。 他想不明白:“我做的事情,和我爹有什么关系?你与我在一起,怎么就对不起他了!” 奚未央说:“你还这么小,稀里糊涂的就喜欢上了我,我没法制止你现在的想法,但这不代表我就支持你。顾鉴,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就已经很对不起你父亲了。” 顾鉴急道:“那你都已经对不起他了,你还怕什么呢就算是将来泉下相会,他生气也是气我这个不肖子,你同他关系这么好,要是成了他的儿媳妇,他才该觉得对不住你啊!” 奚未央:“……” 奚未央突然意识到:“你已经把我安排的这么明明白白了吗?” 顾鉴现在还处于炸毛状态,他是什么也不怕了,有什么就说什么,顾鉴张口便道:“我都告诉过你,我喜欢你很久了,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想和你在一起,今后的日子我都想过一遍了!” 奚未央:“?” 奚未央突然来了兴致,他问顾鉴道:“今后的日子都想过了?来,那你和我说说看,你都想了些什么?” 顾鉴:“……” 顾鉴呆呆地说了一句:“啊。” “真的可以说吗?” 奚未央淡淡道:“看看能不能让我感兴趣吧。” 顾鉴:“可是……可是我想的,都很、很……” 奚未央懂了:“都不能说出口?” “什么呀!”顾鉴急了,“是都很平淡!” “我就想要和你成亲,然后做什么都好。” 顾鉴说:“你要是得留在玄冥山,那我们就呆在玄冥山,你忙你的,我就帮你干活、分担,我见你不用再提前十天半个月打报告,想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看见……如果你不想留在玄冥山,那就一切都随你,你想在人间游历也好,想找个地方隐居住一阵也罢。走走停停,不论做什么,都听你的。” “总归,我就是想和你呆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奚未央听完,说:“哦——” 顾鉴紧张的问:“‘哦’?‘哦’的意思是?” 奚未央伸手,用力的揉了揉顾鉴的脑袋,同他感叹道:“阿镜,你果然,是很幼稚啊。” “你想的这些其实都很好,好的就像是梦里的生活一样。”奚未央叹息道,“可惜,世事艰难,哪有这样圆满的事情?你若做这样的打算,注定是要失望的。” 顾鉴却坚持说:“不会失望的。” 他双手小心的将奚未央的手掌合拢握住,近乎虔诚的认真说:“这些打算,本也只是我黄粱一梦中渴求的最圆满。但实际上,只要能一直同你在一道,哪怕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只要你能存在,而我能近在咫尺的看着你,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作者有话说:师尊:怎么办,小伙子情窦初开好像真的很爱,爱到超乎我的想象,他看起来不是在开玩笑,可他才十五岁,还是我挚友的儿子……本来想着冷他几年就好,现在莫名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orz 第106章 顾鉴的这一番剖白, 任谁听了,都很难毫无感动,然而奚未央细细思量一番, 却是发现:“你我不正是如此吗?” “你现在便与我在一起, 你现在正近在咫尺的看着我。”奚未央指尖,轻轻点上顾鉴的鹅,而后顺着眉心,鼻梁,一路滑下,直至唇峰。奚未央轻声的问顾鉴:“阿镜, 你若不会失望,那么你此刻, 难道不应该如你所说, 心满意足了吗?” 顾鉴:“……!” 奚未央的动作轻如鹅绒扫过,撩的顾鉴热血直冲上头,瞬间面红耳赤,他干张了好几回口, 这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顾鉴羞愤道:“你明知道, 不是这样的!” 奚未央说:“我不知道。你刚才就是这样讲的。” 顾鉴:“我, 我——” 顾鉴被奚未央逼得说不出话来, 奚未央眼中原本的暧昧撩拨之意, 转瞬便散了个干净,重新恢复了一派清净淡漠,他收回了手,甚至还悠悠然理了理广袖,奚未央对顾鉴道:“阿镜, 对于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的事情,我建议你不要讲的那么满。你还太小,想事情都很理想化,但我早已经过了这样的年纪,没有太多的精力和心情,去空谈风花月雪了。” 顾鉴这样的年纪,对于感情还太“纯爱”,光凭这一点,就已然叫奚未央“望而生畏”了。——别说是现在,他就连年轻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和人柏拉图。就像是热血洒上衣襟一般,奚未央骨子里就喜欢势均力敌的刺激感,这当然是他的最优选,如果找不到,那么寻一个在他掌控范围以内,又不失挑战性的对象,无疑对奚未央也很有吸引力。可惜,顾鉴两样都不是。 看着顾鉴,奚未央只觉得自己在作孽。 他劝顾鉴道:“我这样说,你或许也听不进去。但是阿镜,你真的应该找一个和你年龄相仿,同样单纯可爱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无妨,他们比我更适合你。” 顾鉴终于按捺不住,他冲奚未央吼道:“可是我不喜欢他们,我就喜欢你!” 奚未央:“……” 奚未央早也想开了,他淡淡道:“随便你吧。总归这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顾鉴:“……” 顾鉴心里憋着一口气,下意识紧攥着拳,闷头就冲出了营帐,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现在既乱哄哄,又一片空白,就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需让自己忙碌起来,才会显得时间不那么难捱。 顾鉴仿佛丧失了某一些感官,他变得不知疲惫、不知饥饿,也不知道连续奔忙了多少天,顾鉴终于坚持不住,在一次帮忙冶炼重铸灵器的时候,昏倒在了高温的帐篷里。 于是顾鉴就这样,又被苏昀朗送回了奚未央的身边。 陆离原本这日准备返程,恰好出了顾鉴的事情,其他医修又不方便进顾鉴的帐篷,便索性让他临走前再尽一份力,不过顾鉴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透支昏倒了而已,麻烦陆离属于牛刀杀鸡。陆离问奚未央:“你坚持要留在这里,该不会就是为了他吧?” 奚未央半真半假道:“一部分原因是吧。” 奚未央说:“我其实对顾鉴很愧疚,我错失了他很多,虽然说着会好好照顾他,但其实我并没有做到。坦白的说,在顾鉴和许多事情之间,我从没有哪一次首选过他,所以近来我常常反思,之前的那么多年,我究竟是真的分身乏术,还是我总傲慢的认为,顾鉴只是一个孩子,所以我即便将他往后排一排,他也照样可以过的很好呢?” 陆离:“?” 陆离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奚未央,他似乎不能理解:“你怎么会这样想?” “皎皎,你何曾对不住他过?”陆离道,“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沈清思还好,沈不念的成长,你难道参与了很多吗?——他难道比顾鉴更可怜吗?” 奚未央说:“的确。我同样有愧于不念,作为师尊,我甚至都没能保护好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杀了那几个伤害他的人,替他报仇……对这两个孩子,我都很失职。” 奚未央这样自责,陆离反而又不免觉得太过了,但事已至此,后悔显然无用,陆离也只能安慰奚未央道:“你现在既然惦记起了孩子们,就更加应该珍重自己了。他们从前十年这样努力,所为的也不过是你这个师尊,能够多关注他们一点罢了。” 奚未央垂眸,他的眼神短暂的在昏睡的顾鉴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点头应道:“你说的对。” ………… 顾鉴服了灵丹化开的药水,睡饱了四五个时辰,便就清醒了过来,只是之前疲劳太过,顾鉴其实仍觉双眼酸胀,脑中一片混沌,他出于本能的翻身坐了起来,顾鉴扶着额,太阳穴“突突”的胀痛,耳中却是冷冰冰落了一声:“舍得醒了?” 顾鉴:“……” 顾鉴整个人呆了一呆后,这才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他沙哑的唤道:“师尊?” 奚未央端坐在矮几前,一点一点细致的按压着香灰,他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是冷淡的道:“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有仔细了解了一下你累倒的原因。说实话,顾鉴,你真的很厉害,我可能已经不配你叫师尊了,因为我管不了你。” 奚未央说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向着顾鉴浇下,冻得顾鉴瞬间变清醒了过来。他着急的下床,连鞋子也顾不上穿,直接便三两步踉跄到了奚未央的身边,顾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 奚未央抬眸道:“你是在威胁我吗,顾鉴?” “如果我不顺着你,你就折腾你自己。是么?” 顾鉴心虚的摇头,他外强中干的道:“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忙忘了。”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他问顾鉴:“这样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顾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威胁我,还是吸引我的注意力?” 奚未央冷冷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这样伤害自己的方式,都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愚蠢。” 香灰被用力的积压,一炉香瞬间便被破坏了个彻底。奚未央对顾鉴说:“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我对你的耐心消耗殆尽吧?” 奚未央的气场强大,顾鉴还来不及仔细思考,情绪便已经下意识的被他牵引着前进了。顾鉴用力的摇头,奚未央于是推开了香炉,他警告顾鉴说:“别再干蠢事。” 顾鉴颓丧的点了点头,他答应奚未央说:“放心,再也不会了。” 此刻顾鉴的理智渐渐回笼,他脑中原本混乱的想法逐渐清晰,顾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奚未央:“你分明可以感知到我在做什么,不是吗?” 奚未央没有否认,他只是反问:“那又怎么样呢?” 顾鉴紧抿了一会儿唇:“你可以阻止我的。——只要一句传音,就可以做到。” 是阻止也好,安抚也罢,哪怕是将他痛骂一顿,顾鉴也会觉得很开心,因为只要奚未央关心他,那么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我仅仅只是……只是想要你哄一哄我而已。” 在那些记忆碎片中,也是如此。分明只要奚未央愿意顺着顾鉴的心意,简单的哄一哄他,顾鉴一准就能不值钱的自己很快开心起来,可是奚未央就是不愿意,他宁愿看着顾鉴去做蠢事,然后在局面越来越僵硬的时候,奚未央会表达他对顾鉴的失望。 如此循环往复,两人之间欲盖弥彰的裂痕越来越大,最终,他们脆弱的关系不可避免的彻底走向了崩塌……这当中的桩桩件件,随意拿出来改名换姓的说给别人听,只怕都要引起骂声一片,毕竟当爱已经变得如此痛苦的时候,为什么两个人还要在一起呢? 可偏偏许多时候,只要沾上了“爱”这个字,理智就会变得形同虚设。顾鉴只能自己认栽,——当他喜欢过了奚未央之后,这天下他便再也无法对其他任何人动心,更无可能收心。 顾鉴只要一惦记起那些灵魂碎片中的记忆,他便会觉得不堪重负,奚未央的冷漠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顾鉴丢人地掩面痛哭,他崩溃的质问奚未央:“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哄哄我!” 奚未央:“……” 奚未央从来都以为,这个世界上应该鲜少有什么场面,是能够让他感到手足无措的,但是顾鉴这场面……奚未央是真没见过。甚至别说是见过了,他就算是连想都没想过。 奚未央一下站起身来,顾鉴就站在他的面前放声大哭,奚未央微微垂首,心情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身高已过他下颌的少年,只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三天两头被自己的小徒弟表白,这本身已经很离谱了,而更离谱的是,他这位爱他爱的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的小徒弟,貌似纯情到令人发指也就罢了,他还是个爱哭鬼。 ……好吧。其实顾鉴小时候,也很爱哭来着。 但是!小孩子哭哭啼啼,黏黏糊糊,和半大的少年,能是一回事吗?! 奚未央控制不住的想到,顾鉴成年以后,他或许会成为一个比他还高的,高大英俊的青年,然后这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依旧站在他的面前,泪眼婆娑的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哄哄我? 仿佛有一股触电一样的麻意,顺着脊椎直窜奚未央的后脑,吓得他直打了个寒战。奚未央头一回有一种败得彻彻底底的感觉,他有些僵硬的伸手,将顾鉴拥抱住,奚未央低声的叹息道:“好,好……我哄你,我哄你好不好?阿镜,你别哭了。”——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 第107章 顾鉴一贯认为, 自己应该是很好哄的。 但这显然只是他自己认为。 又或许真的是人心不足,总归,当奚未央真的安慰起了顾鉴的时候, 顾鉴只觉得奚未央很敷衍。 奚未央:“……” 仙体洁净不生秽垢, 然而此刻,奚未央却只觉得自己额上汗都要出来了。这抱也抱了,安慰也安慰了,他实在不知道顾鉴还想要怎样,奚未央无奈,索性直接问道:“那你想我怎么做, 才算是不敷衍呢?” 顾鉴:“……?” 顾鉴心里原本的委屈,方才都哭得差不多了, 他感觉自己应该差不多快好了, 哪料到奚未央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家伙,简直就像是给将熄的火星子上面浇上油,顾鉴一边哭得吸气, 一边悲伤道:“我就知道, 你果然是在敷衍我!” 奚未央:“……” 奚未央:“………” 奚未央:“…………” 奚未央的耐心濒临消失。 ——这十年里顾鉴到底都是怎么长的!之前远观起来, 分明没有那么歪啊!现在怎么会变成这副混样?! 一个男孩子, 不哄他他就哭, 哄了他还哭, 奚未央一个头两个大,果断选择了放弃。奚未央对顾鉴道:“是是是,我都是在敷衍你,你满意了吗,顾鉴?那我现在不敷衍你了, 你爱怎么哭,就怎么哭,等到你什么时候心情平复下来,能和我好好说话了,我们再谈。” 奚未央想要抽身走,奈何顾鉴这会儿又死死地抱紧了他的腰,怎么拔都不松手,奚未央终于动了真火,他道:“你给我松开!” 顾鉴满面泪光,就连眼睛都是水润润的,眼圈红肿得像两个小桃子,他倔强道:“我不!” 奚未央:“松开!” 顾鉴:“不要!” 奚未央:“你再不松手,我就要动手打你了!” 顾鉴也不知怎的,一听这句话,心态顿时又像决堤一样的崩溃了:“你对我就只有这么点耐心吗?!分明小的时候,你还会和我讲道理的!” 奚未央:“………………” 奚未央反思自己,在他揍顾鉴之前,他是不是应该也先把自己揍一顿。 “所以,你想要我和你讲道理?” 顾鉴之前哭得太用力,现在还有些续不上气,他抽噎着也不说什么话,就把脑袋埋在奚未央的肩上,奚未央感到自己肩头一片濡湿,他也不知道那究竟只是顾鉴的眼泪,还是混杂了其他的一些东西……奚未央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好了……” 奚未央忍不住重新轻拍起了顾鉴的后背,他说:“别哭了,阿镜,你都这么大了,又不是五岁的小孩,再哭成这副模样,成什么体统?” 顾鉴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一口气,他仍旧哽咽道:“我只在你的面前哭。” 奚未央:“……在我的面前能不能也不要哭?” 顾鉴不吭声,奚未央灵机一动,也不知怎么就说出了那样的话,奚未央道:“我喜欢想法、做事都成熟一点的,不要动不动就哭的傻小子。” 顾鉴:“?” 顾鉴立刻便直起了脑袋,他大言不惭的和奚未央说:“皎皎,其实我也不常哭的,你看,那么多年了,我总共也没哭过几次,今天是意外。” 奚未央:“……皎皎?” 顾鉴从善如流的改口:“师尊!” 顾鉴尚且泪眼朦胧,这会儿倒是不需要奚未央哄了,反而十分乖觉的开始问起了奚未央:“师尊,你消气了吗?” 顾鉴说:“虽然我也知道,我有时候做事混账,但是这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要累坏自己,我就是……心里面有气,然后就,就这样了。” 奚未央听罢,冷笑道:“心里面有气,你还敢心里面有气?你这样还要气晕,那我早被你气死了。” 顾鉴赶忙摇头,他试图狡辩道:“怎么会呢?师尊~” 顾鉴这一声师尊,当真是叫的黏糊至极,奚未央猝不及防,鸡皮疙瘩都快爬了一身,他推开顾鉴,难受的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顾鉴点头,却是低落道:“你嫌弃我。” 奚未央狠下心来,冷酷的说:“是。我就是嫌弃你。你这套小男孩撒娇的法子,不适合我,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顾鉴:“QAQ!” 找别人,这怎么能行?顾鉴又开始委屈了,他说:“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我只喜欢你,哪怕有人再喜欢我,我喜欢的也是你,这点强求不了。师尊,我会很努力的变……变成熟,你,你愿不愿意,等一等我?” 奚未央:“我不管等不等你,我都比你大了三十岁。” 顾鉴:“……” 他与奚未央之间的年龄差,顾鉴原本从未留意过,何况修行之人本就看不出年纪,顾鉴就更是忽略了年龄,直到此刻,被奚未央自己说出了口,顾鉴这才猛然意识到……算上他穿越之前,原来他两辈子加起来,都还没有奚未央的年纪大啊? 顾鉴的心态突然就稳定了。 原本奚未央总说他幼稚,顾鉴还觉得愤愤不平,明明他也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十五岁少年。但现在……顾鉴只觉得,他幼稚就幼稚呗,反正他本来也比奚未央小,在奚未央的眼里觉得幼稚,不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只是—— 顾鉴欲言又止的看了奚未央好几回,这才终于鼓起勇气,很小声的问了奚未央一句:“那,师尊,你……你是喜欢,比你年纪大的吗?” 奚未央:“……” 诚然,年龄对于修士来说就是一个数字,但顾鉴问出这样的话来,委实也太冒犯。如果不是奚未央了解顾鉴,只怕都要以为,顾鉴是在刻意挑衅他。 偏偏顾鉴还很无脑的非要再接一句:“这个要求,能不能放宽一点啊?” 奚未央:“………” 奚未央以为自己会冷脸,但实际上他气笑了,甚至还能有心情反问顾鉴:“哦?放宽一点?放的多宽?” 顾鉴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没什么限制最好。毕竟喜欢这种事情,是最说不准的,有想法是一回事,最后的结果,可能又是另一回事。” 奚未央:“……” 奚未央暗暗的想,自己今天,一定是快要被顾鉴逼疯了,要不然他现在,怎么居然会觉得有一丝欣慰呢?奚未央欣慰的对顾鉴道:“总算是说了句像样的话。” 顾鉴:“……” 顾鉴小声道:“好像我平时很不像样似的。” 奚未央淡淡道:“恭喜你,阿镜。你现在又有了自知之明。” 顾鉴:“………” 顾鉴的本能是想要反驳,但是转念想想,他就算辩,也说不过奚未央,还不如认了,好歹能让奚未央觉得他“成熟”了一点呢! 顾鉴很有信心的和奚未央保证:“师尊,我一定会努力成为能让你依靠的人的!” 奚未央对依靠别人没什么兴趣,倒是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顾鉴小时候曾对他说过,说他会努力的修炼,长大后好把欺负他的“情劫”打跑……如今一眨眼十年过去,谁能想得到,顾鉴本人竟成为了叫他烦恼的根源。奚未央心下觉得愤懑,他伸手去拧顾鉴的脸颊,恨恨的说:“你呀!” “依靠别人之前,你还是先能照顾好自己吧!” 顾鉴的脸颊被奚未央捏住,连带着嘴巴也歪,讲话难免有一些含混,顾鉴说:“平席,大相勾觉折,唔很阔靠的!” 奚未央:“……” 奚未央失笑,他松了手,又帮着顾鉴揉了揉被捏红的脸颊,奚未央笑着对顾鉴说:“你再说一遍。” 顾鉴于是就靠近奚未央,稍稍垫起些脚,凑在奚未央的耳边说:“我说,平时,大家都觉得,我很可靠的!” 奚未央:“哦。” “所以,你说的大家,都有哪些人?” 顾鉴:“……” 顾鉴怀疑的看着奚未央,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奚未央点头,坦荡的道;“是啊。” 顾鉴:“……” 顾鉴生气了:“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奚未央:“那你走吧。” 顾鉴:“?” 顾鉴不敢置信道:“你都不留一留我的吗?” 奚未央问:“你想我怎么留你?继续哄?哄得不满意了,你就接着朝我哭?顾鉴,你几岁了?” 顾鉴闷声道:“反正还没成年!” 奚未央说:“嗯。还有五年。所以你准备再哭五年?” 顾鉴:“怎么可能!我才不哭呢!” 奚未央等的就是这句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阿镜,你可要记住你这句话,要是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哭哭啼啼,我真的会把你丢走。” 顾鉴:“……” 顾鉴不情不愿的答应说:“哦。” 顾鉴问奚未央:“那我们算和好了吗?” 奚未央不置可否:“看你之后的表现。如果你让我觉得还算满意,等到此次兽潮返程,我带你去看一看长盈城。从前你还太小,去也无益,现在虽然也没多大,但也可以去见见长盈城外的剑痕,至于能够从中感悟到什么,就看你自己了。” “长盈城……” 长盈原是北境唯一的都城,可惜,随着岁月变迁,北境的重心渐渐南移,天瑜城成为了现在北境最繁华的城市,但因为长盈的存在,天瑜也只是被称作为“小都”。 顾鉴欢喜的对奚未央说:“师尊,我想去的!你一定要带我去!” 而且,“等到兽潮结束,我就不是十五岁,是十六岁了!——对了,今年我的生日面……你会给我做吗?” 虽然顾鉴这样问,但他其实对此并不报很大的希望,毕竟奚未央现在也不方便出去,而帐篷外面人来人往……顾鉴听见奚未央说:“我既然答应了你,只要能做到,就一定会做到。从前除了我闭关外,哪一年漏了你的?——傻小子,你怎么这样笨?我出不去,锅碗瓢盆就不能拿进来吗?点一块火灵石,柴火灶台哪样不能省了?” 最后,奚未央摇头叹息着对顾鉴做出总结:“真是个呆瓜。”—— 作者有话说:师尊的择偶要求:要有新鲜刺激感 镜子:【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这样还不算新鲜刺激吗?! 第108章 虽然现在在奚未央的心目中, 顾鉴的形象并不甚聪明,但顾鉴本人,却是对此感到很满意。想要在奚未央的面前做一个“聪明人”, 会很累的。与其绞尽脑汁但最后弄巧成拙, 顾鉴还不如放飞自我。 毕竟,他也不是真的很蠢,偶尔犯蠢是人之常情,只要奚未央不是真心觉得讨厌就好。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照常过,营地好像从来没有得闲的时候,顾鉴已经有机会就往自己帐篷里跑了, 但这个“有机会”,仍旧还是短则四五日, 长的时候可能要小半个月, 虽然他干的都是不怎么费脑子的体力活,但顾鉴还是亲身体会了一把奚未央所说的忙到身不由己。 奚未央为顾鉴倒了一杯茶,顾鉴试了试温度,并不是滚烫的热茶, 刚好温温的, 很适合饮用, 入口也是微甘, 顾鉴一连喝了两杯, 感觉被风沙磨得粗粝的嗓子都清爽了许多。 “师尊, 这是什么茶呀?” 奚未央说:“没名字,我见此处风大,自己随意调配的,试一试而已。” 顾鉴厚颜的追问道:“那,是因为我吗?” 奚未央:“……” 奚未央没有否认, 只是无奈的道:“你觉得是就是吧。随你怎么想。” “觉得味道不错的话,要不要再喝一点?” 顾鉴当然说要,而就在他给自己倒茶的空当,奚未央就像是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端出来了一叠点心,顾鉴确信自己刚才绝对没有在周围看见它……他捧着茶杯,有些震惊的问奚未央道:“这也是,你做的吗?” 奚未央说:“是啊。你最近有好好吃东西吗?每次看见你,都是又黑又瘦,颧骨都凸出来了。不过人倒是又长高了些,我原本想给你找几件新衣裳,后来想想算了,反正在这里,大家都是灰扑扑的,管你怎么乱穿呢,总归你自己知道怎么样最舒服。” 顾鉴:“……” 顾鉴默不作声的咬了一大口酥香的肉馅饼,等到全部都咽下去了,才轻声的说了句:“我有好好吃饭。” “只要能休息的时候,我就会找地方休息。” 顾鉴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对奚未央道:“再有拼凑出来的时间,我就可以回来找你。” 奚未央:“……” 奚未央听明白了顾鉴没有说全的话,他叹息了一声,对顾鉴说:“阿镜,你大可以不必为了我这样累的。” 如果不是顾鉴总心心念念着凑上完整的一天,其实他大可以在其他的时间里多睡几个时辰。奚未央说:“我明白你的心思,小伙子为了见喜欢的人,总会有用不完的精力,想法设法也要见到,可是阿镜,你要见我,分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啊!”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你想要见我的时候,只要走进来就可以了。至于是说几句话再走,还是只看一眼就走,这都无妨。难道不比你现在这样方便许多么?” 顾鉴沉默,他怎么可能没有想过要这样,只是……顾鉴问奚未央:“我来得多了,万一打扰到你修炼怎么办?” 奚未央:“你才能呆多长时间,能耽误我什么?——阿镜,你该不会就是在担心这件事吧?” 顾鉴的耳朵有些发烫,他说:“我怕你嫌我烦人。” 奚未央叹气道:“你烦我,也不是烦了第一日了,现在才开始担心啊?” 顾鉴:“……” 顾鉴这回脸也发烫了,他憋了好一会儿,想要斟酌言辞,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激动,但最后,顾鉴还是没能忍住心底的雀跃,就连声调都高了,顾鉴说:“那我以后,每日都来!” 奚未央食指轻轻刮了刮顾鉴的鼻梁,颇觉好笑的嫌弃他:“邋里邋遢的。” 顾鉴不满的将剩下的肉饼塞进自己的嘴里,如果可以干净,谁会愿意这样乱七八糟的呀,可这里的环境就是如此,任谁出去呆上几个时辰,都要变成小土人了。奚未央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天,总要好好洗洗干净,——只是我现在的修为着实恢复的太浅,支撑不了秘境灵脉太久,你得快一些。” “秘境灵脉?!” 顾鉴又喝了好几口茶,将口中的酥饼咽干净,他道:“心渊境不是与玄冥山的灵脉相连吗?难道,是别的神器!” 秘境灵脉的根基是神器,心渊境便是由神剑不见为基造就。“不见”乃是玄冥山历代山主相传的信物,神剑有灵,它有自己的方便去辨别忠奸善恶,为的就是不让心怀邪念之辈有所侥幸,以致毁坏玄冥山的基业,而为了使玄冥山的灵脉更加稳固,“不见”所开辟的心渊境,也已经与玄冥山融合,两者相辅相成,由玄冥山的山主开启与掌控,可以说,心渊境是整个四境,最稳固的秘境灵脉之一。 至于其他,神器只是开秘境灵脉的基础,能否掌控神器,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浮世沧桑,无人不朽,修士来来去去,神器兜兜转转,许多的秘境灵脉,渐渐也都变成古老的传说了。奚未央问顾鉴:“你可曾听说过一物,名唤‘思明镜’?” “它是红尘的倒影,幻象的极致。” 一层薄薄的水幕,缓缓在顾鉴的身前展开,水幕之后,便是由思明镜所创的秘境灵脉。奚未央向顾鉴伸出手,微微笑道:“这处灵脉才开不久,我现在又修为不济,没什么精力去照料它,所以这里面不似心渊境,它尚且什么也没有。” 顾鉴牵住了奚未央的手,两人的掌心紧紧相贴,他随着奚未央一步踏入了那水幕之中,微凉的雾气铺面而来,顾鉴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立在了一处白玉台上,他的面前是盈盈万顷的碧波,水面平静安宁,仅有细小的微澜,顾鉴又回头去看,原来这白玉台后,还连着一座同样温润的玉石浮桥,浮桥不长,通向一座水上小筑,这小筑外观结构简单,却全是用大块的白石、玉石、水晶等造就,哪怕无光照耀,也能自生光彩,……顾鉴忍不住低喃道:“这当真是神仙清修之所。” 奚未央听见了,轻轻笑了声,问:“不会觉得无聊吗?无花无草,无人无景,只有望不到尽头的一片水泽。” 顾鉴摇头,他刚想说“怎么会”,身体便猛地重心不稳,被奚未央一下推下了水,这秘境灵脉中的水并非温泉,却又神奇的不让人觉得寒凉,顾鉴猝不及防,呛了一口,他浮出水面,用力抹了两下脸,这才睁开眼睛,奚未央在白玉台边坐了下来,深碧色的直裾下摆拖到水里浸湿,颜色变得更深了起来,顾鉴划了两下水,到了奚未央的身边,他上半身伏在白玉台上,侧首问奚未央:“你为什么推我?” 奚未央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顾鉴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他于是一把抱住了奚未央的小腿,说:“那你也下来好了!” 奚未央轻轻踹他一脚,拒绝道:“我才不要,洗你的澡去。——不是才和你说过,我现在支撑不了这个秘境多久么!你闹什么。” 顾鉴放开他说:“什么叫我闹,分明就是你先把我推下水的!” 奚未央:“你到底能不能安静洗澡?” 顾鉴:“……” 顾鉴没话说了,只能憋出来一个字:“能。” 奚未央动了动手指,挑起一捧浪花扑在顾鉴的脸上,他起身道:“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是一刻钟后还没好,你就自己留在这片空间里吧。” 顾鉴见他要走,赶紧大声问:“你要去哪里?” 奚未央:“当然是回屋坐会儿,难不成我还看着你洗澡吗?” 顾鉴不要脸的道:“看见也没事啊!我哪里你没见过?” 奚未央:“那时候你才几岁!说点人话吧,你这个无赖!” 顾鉴委屈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哪有这么严重……” 奚未央:“你给我闭嘴。” 顾鉴:“……” 顾鉴发现,自己真的发不出声音来了。 他的禁言状态,一直持续到离开秘境灵脉。奚未央道:“我早与你说了,思明镜是红尘的倒影,何况它是由我创造的世界,我就是那一方天地的主人。在那里面,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明白了没有啊?” 顾鉴连连点头:“听明白了。” 奚未央问:“那你还和不和我贫嘴了?” 顾鉴点头道:“现在也不在秘境灵脉之中啊!” 奚未央:“……” 奚未央说:“你滚吧。我现在已经不想看见你了。” 顾鉴:“我才不,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天休息。而且我马上就要生辰了,你就让我和你多呆一会儿吧!” “而且你看,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洗的清清爽爽的,要是这就出去了,那岂不是白洗?” 奚未央一想:“也是,你要是才洗完,又被风吹得一脸土,还浪费我灵力开这秘境。” 顾鉴凑到奚未央身边,也在床沿坐下,他抱着奚未央的手臂,问他道:“其实,师尊你很想让我见一见这秘境吧?” 看得出来,奚未央对这由思明镜衍化的秘境灵脉非常满意,虽然他嘴上说着,那里面还什么都没有,但这不正表明了,他会慢慢去把它填满吗? 对于秘境,奚未央显然不大想说的太多,他只是笑着道:“做了一个还算满意的半成品,总会想要和人分享一下的。” “半成品?”顾鉴问:“那成品,你想要是什么样子的?” 奚未央说:“这我哪里知道。做成什么样子,就算是什么样子吧。” 他说这句话时,情绪显然不高,甚至可以算得上低落,顾鉴敏感的察觉到了,他握住奚未央的手,问他:“你在担心什么?” 奚未央想要将手抽开,但顾鉴握的紧,他也就放弃了。奚未央对顾鉴说:“你想的太多了。关心太多不该你关心的问题,只会是无用功,会很累。” 顾鉴却不觉得:“如果是和你有关的事情,就不会觉得累。” 奚未央的心中忽然一软,他揉了揉顾鉴的头发,和他说:“如果你喜欢的话,说不定最后,我会把这思明镜送给你,也未可知。” 奚未央笑着说:“刚好,和你的名字也很配。”—— 作者有话说:还记得师尊说他要是以后不死,会找个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吗~这个秘境就是他给自己考虑的养老地方哈哈哈~ 只不过他现在,也开始莫名担心起来,自己如果死了会怎么样了~思君如流水啊~ 第109章 虽然往年生辰时, 顾鉴也能够同奚未央一起过,但他却都远不及此次期待。 ——兴许是因为奚未央闭关,两人间隔了好几年不曾一起, 又或许是而今顾鉴已经很莽的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开了, 魔灵一事目前也得到了还算妥善的解决,顾鉴不必再日夜提心吊胆……总之,对于顾鉴来说,即将过去的一年,于他而言是较为幸运的一年。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这让顾鉴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而非像以前那样,常常会痛苦的希望, 时间如果能停留在某一时刻该有多好。 于是, 顾鉴欢欣鼓舞,干劲十足,所有与他接触的人,都能够感受到他近期显而易见的好心情。 “我跟师叔请了一天的假。” 越是临近生辰那一天, 顾鉴的精神就越是亢奋, 前一日他几乎是看着沙漏捱时辰, 一过子时, 顾鉴就飞奔回了自己的帐篷, 为了不叫奚未央担心他是否又靠着过劳来凑假期, 顾鉴还特意跟李寻墨请了假。 顾鉴很诚实的道:“我原本是想要找六师叔说的,但是他最近不在营地。” 奚未央煮的奶茶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他拿起长柄杓慢悠悠的搅,奚未央说:“我知道,七师弟来同我说过。他说, 你只和他说,你有要紧事,必须得休息一天,之后不管怎么补都行,那神情严肃的好像他不同意,你的天都要塌了,吓得他赶紧来问问我,你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 “阿镜,你其实可以和他直接说的,不用害怕丢人。”奚未央都无需过问,就已经能将顾鉴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十六岁了,为着个生辰,却还兴奋地像个小孩子一样,顾鉴一面忍不住,一面又怕人嫌弃他幼稚。可是奚未央说:“我不觉得你幼稚啊。这样开开心心的,多好。” “有长辈在的时候,过生辰就是会很开心啊。”奚未央给顾鉴舀了一碗热奶茶,他不无怀念的道:“每年生辰都可以收到好多礼物,就像是发了一笔财一样,脸上的笑都能挂半个月。” 顾鉴接过了碗,低头尝了一口,热奶茶直接顺着咽喉暖到胃里,只是单喝起来有些咸齁,顾鉴笑着抬头看奚未央,说他:“原来师尊也是这样吗?” 奚未央道:“这么惊讶做什么?我那时候也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顾鉴闻言,瞬间又不开心了。他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奚未央:“那我给你生辰礼物,你开心不开心?” 顾鉴答:“开心,但我绝不会笑半个月。” 奚未央:“……” 奚未央不悦道:“你知道我要送你的礼物是什么吗?话可别提前说的太满,没准你要笑一个月呢!” 顾鉴:“诶?” 这倒是成功的激起了顾鉴的好奇心。顾鉴问道:“是什么?” 他也不想要胡思乱想的,然而顾鉴绞尽脑汁,思来想去,除了与奚未央相关的事情外,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东西,是能够让他笑得合不拢嘴一个月的了。 顾鉴的脸忽然红了起来,他忍不住大胆的猜测:“难道……你准备、准备亲我一下吗?” 奚未央:“……” 奚未央伸手,恨不得去拧顾鉴的耳朵,然而手伸到一半,他想到孩子今天生日,无奈,只好强行忍住了。奚未央道:“你满脑子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亲你一下,也值得你那么开心吗?有点出息吧!——之前昀朗发的妖丹,你领了吗?” 顾鉴点头:“领了,是一枚水木属性的妖丹。我想要等回去以后,麻烦六师叔的石头山,用这枚妖丹,炼一件护身法器。” 顾鉴静默了片刻,方才继续道:“我想把它,送给师兄。” 奚未央对此倒是不作太多评价,毕竟顾鉴领到的妖丹,那就是顾鉴的东西,他愿意如何处置都好。顾鉴能时时惦记着沈不念,奚未央作为师尊,自然感到欣慰,但他并不希望,顾鉴是因为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所以对沈不念总满怀愧疚,生怕不能弥补。奚未央对顾鉴道:“阿镜,你要知道,不念受伤虽然根源在你,你却并非加害之人。如果你将这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去,除却徒增你的痛苦之外,对于其他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你该做的,不是无谓的自责,而是让那些伤害不念的人,付出代价。” 奚未央沉静的眼,好像一片看似风平浪静的海,然而顾鉴却在其中,望见了能将人吞噬撕碎的深渊,他被奚未央眼底的汹涌暗潮蛊惑,不知不觉便握紧了奚未央的手,顾鉴问奚未央:“他们都是同一些人,是吗?” “伤害师兄的人,杀害我父母的人……还有这一次,把我抓走的人。——都是他们,对吗?” “对。” 奚未央的掌心,缓缓地贴上了顾鉴的脸颊,他温柔的对顾鉴说:“你猜的一点也没错。不过阿镜,别害怕,没关系的。因果轮回,终有偿还。……我会让他们挨个偿还的。” “不论那个人是谁。” 顾鉴握着奚未央的手下意识的用力,他急道:“你知道他们是谁?!” 奚未央此时却忽然抽手,他淡淡道:“一部分吧。只是有所猜测而已,没有证据的事情,暂且还是只我一人知晓罢。” 顾鉴:“……好。” 他知道奚未央并非是信不过他,只是这世上许多事情,少一个人知道,确是远比多一个人知道,能够周全许多。只是顾鉴仍旧有些失落,他忍不住问奚未央:“我会有手刃仇人的那一天吗?” “师尊,你把他留给我,好不好?” 父母血仇,不共戴天。虽然修界之中生死难料,当年围杀顾砚一家的那些人,现在未必都还活着,将来也不一定能遇得上顾鉴,但只要那些人里还能有哪怕一个人,活着被他知道,顾鉴也想要亲手杀了对方。 奚未央向着顾鉴伸出手,难得的再与他拉钩承诺。奚未央允诺顾鉴:“理应如此。” 只不过,“想要杀你的仇人,就目前而言,你恐怕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但奚未央相信,顾鉴一定可以。 …… 醒好了的面团被反复拉长,最后在奚未央的掌中化作一捧银丝下入锅中。顾鉴站在奚未央的身后看,他原本想要帮忙打一打下手,但最后悲伤的发现,奚未央一个人的速度,可能比他帮忙要来的更快,顾鉴便就很有自知之明的不乱动弹了。奚未央忽然想起来:“你之前说,你现在学会了煮面?” “是,但是……”顾鉴默默瞥了一眼奚未央的成品,再想到自己的,很难不感觉更加悲伤了。顾鉴小声的说:“我的面,可能……比较的粗糙。” “如果全部都我自己来的话,可能还是,刀削的和面疙瘩比较擅长。” “所以,与其说是通常意义上的面,不如说,我学会的其实是……一些面制品。” 奚未央:“……” 奚未央诚恳的说:“这样也很好了。我其实一直很喜欢面疙瘩汤,你下次做给我吃吧?” 顾鉴心下其实对自己不稳定的水平并不如何自信,但他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点头答应了下来,顾鉴无法,只能疯狂补救,他拉着奚未央的衣袖撒娇说:“我们一起做,好不好?” “好啊。” 鱼汤的心理阴影犹在,奚未央哪怕为了自己,也不可能真的放任顾鉴自己折腾。他将煮熟的面条捞出锅,再缀上之前便做好的浇头,热腾腾的推到顾鉴的面前,奚未央微微笑着对顾鉴说:“生辰快乐,阿镜。” “新的一年,你一定会事事顺遂,无灾无难。” 奚未央同顾鉴说:“许个愿吧,阿镜。你许完了心愿,我就把生日礼物送给你。” 顾鉴双手合十,他盯着奚未央道:“那我许愿,来年能够心想事成。” 奚未央并不避讳顾鉴的眼神,反而他颇为暧昧的悠悠道:“若你真能心想事成,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少年人的心愿瞬息万变,既多且杂,若只要有所成真便是灵验,那么奚未央想,顾鉴来年,一定能有达成之愿。 顾鉴并不知奚未央的真实想法,他尚且沉浸在自己是否终于有所进展的喜悦里。顾鉴的眼睛亮亮的,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奚未央讨礼物:“所以,我的生日礼物是——” “是它。” 一只由整块墨玉雕成的匣子,被奚未央缓缓的推到了顾鉴的面前,顾鉴看见是确有其物,心下已经先觉得有些失望了。他微微皱眉,并不很期待的打开那只墨玉匣:“这是……” 安静盛放在墨玉匣中的,是一颗约莫拳头大小,血红色的,几乎已经长出肉感来的,妖力强悍的——妖丹?! 奚未央看着惊疑不定的顾鉴,平静的缓声道:“这便是,妖王的妖丹。” 顾鉴瞪大了眼睛,他的视线在那枚妖丹与奚未央的面孔只见来回徘徊了几圈,最后,只感叹着说出来了两个字:“果然。” 人族修士的灵力在丹田中凝结流转,妖族的妖力便是在妖丹中吐纳转化,只是与人族的丹田在腹部不同,妖族的妖丹,同时还是他们的“心脏”。 妖丹的品质,取决于妖族的修为,低阶的妖兽无法练成妖丹,至少也要是中阶的妖物方可,若能修炼成人形或类人形,那便是很高品阶的妖丹了。如此几乎快要长成人族心脏模样的妖丹……除却妖王以外,妖族还能达到此等地步的妖修,实在屈指可数,而顾鉴一个也不晓得。 是以,若要他猜,他也只能猜那唯一的一个答案了。 可这样一来,……顾鉴脑子里有些空白的想,未来真是越来越不可预测了。因为,他所看到的那些小说剧情,又被奚未央直接清扫掉了好多啊!—— 作者有话说:镜子:我认知里的重要剧情人物,现在被装在了盒子里,成为我的生日礼物??? 镜子【回忆剧情】:嗯,妖王,紫衣妖女,妖王的外甥……都是和男主相关的重要剧情人物啊!尤其女角色还有所暧昧来着! 师尊:统统装盒 外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还没—— 师尊:你是在提醒我吗? 第110章 顾鉴盯着墨玉匣中的妖丹, 心情极度复杂,好一会儿,也才只敢伸出手去, 指尖轻轻地在上面戳了一戳。 温热的, 八分硬,两分柔软,其中蕴含的强横妖力,让顾鉴几乎生出了一种,这颗妖丹还如鲜活心脏跳动一般的错觉。 奚未央看出了顾鉴的迟疑,他问道:“阿镜, 你害怕它吗?” 顾鉴也不知应当如何回答,他仔细想了一想, 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顾鉴说:“它……太像是人心了。” 如果只说是妖丹, 没有人会觉得难以接受;如果反复与人强调,妖丹是妖族的心脏,可能有些人会感到不适,但更多的人依旧不会如何真情实感。然而, 若是直接将一颗心脏一样的东西, 摆到他的面前, 要那个人去使用或是直接吞噬它……只怕不论是谁, 心中都很难没有任何的挣扎。更何况, 顾鉴对这枚妖王妖丹的复杂情绪, 远远不止于此。 他曾仔细梳理过,自己全部知道的东西。 譬如他曾看见过的、能记起一点是一点的小说剧情;譬如那些存在在他识海中,片段难以连续的记忆碎片……顾鉴发现,其实很多事情,小说的剧情和记忆碎片中的经历, 是能够大致重合的,唯一的不同,只有主人公“顾鉴”真正的心态。 在小说中,奚未央是男主顾鉴的不可说,读者们会认为,这样的不可说,是仇恨、是恐惧、甚至是耻辱。但在记忆碎片之中,顾鉴厌恶身边有人提及奚未央的名字,是因为他厌恶那些人对奚未央的不敬——他不能听见有人说奚未央半个字的不好,即便是在他自己对奚未央最咬牙切齿的那段时间,也不可以。 男主这样大相径庭的内心想法,完全将走向一致的事件,变成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故事。 譬如所有与妖族相关的剧情:在小说中,妖王也好,妖王的侄女、外甥也罢,他们全部都是男主的朋友、助力,而实际上,“顾鉴”讨厌他们,与他们偶有合作,也只是不得已之举,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妖族,因为“顾鉴”无比清醒的知道,妖族与人族之间,根本就不可能共存。 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那在小说剧情与记忆碎片中,分量还算不轻的妖王,现在已经被奚未央剜出了妖丹,装在了墨玉匣中,送给顾鉴当做了生辰礼物。 真真是死的不能再死。 顾鉴忽然记起:“那个紫衣妖女呢?!” 那时顾鉴被用刑至神志模糊,根本无暇多思考什么,如今他才猛然意识到,原来那个紫衣妖女,就是原小说中,与男主之间十分有张力的妖王侄女花裳啊! 一条原型背生双翼的紫瞳巨蛇! 顾鉴下意识紧张的攥紧了拳,奚未央却是有些茫然的道:“什么紫衣妖女?” 顾鉴说:“就是折磨我的那个人。” “哦……” 奚未央这回知道是谁了。他漫不经心的道:“我没看见她。你五师叔说,她是妖王的侄女,已经被他杀了。” 顾鉴:“……果然。” 奚未央:“什么果然?” 顾鉴重新集中精力编道:“就连妖王都死了,我猜,她应该也不会活着,果然如此。” “对了师尊,”顾鉴问奚未央道:“既然妖王已死,妖族又被你……那如今,妖族如何了呢?” 奚未央淡漠道:“妖族自有妖族的缘法,他们会想办法重新聚集,然后继续生存下去的。这并不需要你操心,只要他们数百年内无力再犯结界,扰我北境安宁,这就够了。” 奚未央抬眸,他看向顾鉴,眼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奚未央道:“阿镜,你不喜欢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妖王内丹,这可是无价之物。自从结界隔绝了人妖两族,一枚高阶妖丹都能够交易出天价来,何况是这样已经生出些许血肉的妖王内丹呢! 在送给顾鉴之前,奚未央是真心以为,顾鉴会觉得高兴。 ——这是他最大的战利品啊!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在奚未央从那如同山岳一般的妖兽原型体内,剜出这枚内丹的时候,他就想,他要把它,送给他那无辜被妖族酷刑折磨的阿镜。 可是,顾鉴他不喜欢。顾鉴他不想要。 奚未央“啪”的一声,将墨玉匣重新盖上,他拿起墨玉匣起身,冷冷的道;“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顾鉴:“!” 顾鉴也着急的一下站起来,他拉住奚未央的手臂,说:“虽然我的确不是很喜欢……说实话,我挺惊讶的,一开始甚至有点被吓到,但是……” 奚未央猛地抽手,他似乎被顾鉴说的某一句话刺激到了,奚未央冷笑道:“你果然也怕我。” 顾鉴:“?” 顾鉴急了,他大声道:“我怕你干什么!我喜不喜欢那劳什子,和怕不怕你有什么关系?你屠杀妖族,为的是保护我,保护北境的苍生……退一万步来讲,妖族本就食人,就是是修炼做了人形,它们也还是难改本性,既然对于妖类来说,吃人是天经地义,那么我族杀妖,不也一样该是天经地义吗!” 顾鉴见奚未央没再动,心下略松了口气,他试探着从奚未央身侧去伸手环抱住他,顾鉴说:“我不大喜欢你送给我的礼物,就算是你换个礼物送给我,我只怕也不大喜欢。可你要是能这样让我安静的抱一会儿,我却又高兴地不得了了。”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不语,不知正兀自思索着些什么,顾鉴也不知道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犹豫着想要放手,又觉得舍不得,顾鉴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忽然听见奚未央缓缓开口道:“阿镜,你说你喜欢我,那么在喜欢的人面前,你觉得,是应该坦诚相待,还是维持善意的谎言呢?” 顾鉴:“啊……?” 顾鉴不大清楚,奚未央为何会忽然这样问他,顾鉴想了一想,最后道;“这个,……不好说。具体的情况不一样,处理的方式也就不一样。如果一定要我选一个的话……我想,只要不是绝对不能说的问题,两个人又彼此很信任的话,我选择坦诚相待。” 奚未央:“嗯。” 奚未央微微颔首,而后他挣开了顾鉴的手臂,转身垂眼直视着顾鉴道:“既然你喜欢听实话,那么我也不妨告诉你。——为了保护你、保护北境这样的缘故,我承认,的确也有一部分吧。但是更多的,仅仅只是,我想要那样去做。” “阿镜,且不说,在我的三个徒弟之中,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就算是放眼天下,恐怕除了你师伯,与你三师叔外,你同样是那个见到我真面目最多的人。” 奚未央轻轻地捏起顾鉴的下巴,轻声地对他说:“你说得对,阿镜,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伤害‘你们’,可你也该清楚,我从来就不是个平和温润的人。我努力装过了,事实证明我装得还不错,以后我也会在人前继续装下去,只是对着你,我可能并不想这样累。” “阿镜——” 顾鉴看见奚未央的眼瞳之中,一点一点的跃动起猩红的血色来,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点上了顾鉴的双眼,顾鉴见到了奚未央眼中的那片尸山血海。 极北荒原,他握着红妆,踏在虚空之上,身后是可怖的剑阵图腾。绯红的血雾蒸腾,丝丝缕缕的绕上苍白的骨剑,缓慢而缠绵的将它染至艳丽的鲜红,被杀剑吞噬血肉的妖族骨骸在荒原上堆砌,层层叠叠,累得如山坡一般,而奚未央则踩在这些白骨上,疯狂而恣意的舞着长剑。 “哈哈哈哈……” 白衣泼作了血衣,一道又一道狰狞的紫雷仿佛降落的天罚,将奚未央的每一寸骨骼碾碎,他被天火一次次的焚烧、击碎,可他从未死亡,他始终活着,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楚,最终在茧一般凝固的血痂之中,重生出新的血肉。 那样漫天雷霆的场景太过于震撼,而痛楚又是那样的真实,顾鉴脱力的跌坐在地,奚未央却仍旧立着,他垂眸俯视着顾鉴,语调中藏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悲伤:“这才是真正的我啊,阿镜。” 顾鉴仰头,他的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被极度痛苦的回忆击得胃中抽搐翻涌,顾鉴伸手,他用力的扯住奚未央的衣角,几乎是哀求似的对他说:“别再这样了,皎皎……别再这样了。”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切啊……天如血池,白骨积山,当疯狂的火焰燃烧殆尽,奚未央便也只剩下了一具枯骸。 “我求你。”顾鉴拼命忍耐着想要干呕的生理反应,不觉已经泪流满面,顾鉴对奚未央说:“只这一次就够了,皎皎,求求你……你会死的。” 当奚未央彻底被杀念操纵,无法自控之时,他便会如同他剑下的那些白骨一般,被红妆彻底的吞噬殆尽——此前红妆屈指可数的几人宿主,最终都是死于杀剑的反噬,无一例外。 顾鉴跪坐在奚未央的脚边,牢牢地抱紧了他的双腿。 顾鉴咬着牙,努力的平复了好一会儿,直到两腮都酸痛了,他方才颤着声同奚未央说:“那个时候,你该有多痛啊?”—— 作者有话说:昨天一月一度的流血事件来了,太颓了,集中不了注意力,叹气~ 师尊现在最不能刺激他的点就是怕他,其实陆离说他和奚云逸都怕他怕的要死,真的很打击奚未央_(:з」∠)_ 不过说开了之后,师尊就会发现,哦豁,这个小朋友其实很可爱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111章 “痛?” 奚未央尝试着去回忆那时的感觉, 他惊讶的发现,原来直到此时,他方才可以确定, 他真的还保留着对于疼痛这样感知的恐惧, ——人的本能会让他竭尽全力的去弱化痛苦,而与此同时,其他的一些东西便被极尽所能的放大。譬如,一些奚未央无法描述的,精神层面的酣畅淋漓。 奚未央似乎总是在追寻一些,可以被称之为“极致”的东西。 “承受毁灭一般的痛苦之后重获新生……”奚未央俯下身去, 他轻轻地刮了刮顾鉴的鼻尖,似乎是在斟酌着语句。最后, 奚未央说:“的确是很痛啊。痛到没有办法去回忆, 但是在那时候,我从没想过要终止这样的痛苦,——我渴望见到这样痛苦之后的成果,只要这样子想一想, 我就会觉得很喜欢。” 甚至, 何止是喜欢。 他那时甚至可以说是达到了一种精神层面的高/潮, 当灵魂的愉悦远胜于身躯的痛苦时, 被烈焰焚烧、被碾压碎裂……这所有的一切, 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了起来。 顾鉴:“……” 顾鉴听得恍恍惚惚, 抱着奚未央的双臂甚至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 奚未央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既然决定了把最真实的想法告诉顾鉴,就已经做好了顾鉴从此对他敬而远之的准备。不过,若是能够就此断了小朋友的念想,其实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奚未央问顾鉴:“怎么了, 阿镜。你也觉得,我是一个疯子吗?” 顾鉴:“……” 顾鉴拼命摇头。他说:“我只是、只是……没有想到。” 奚未央:“没有想到什么?” 顾鉴:“……” 顾鉴不能说,也没办法说,因为他结合了小说、记忆碎片、以及自己的认知,但是这么多加起来,他也万万没想到,奚未央居然是个……抖M。 毕竟记忆碎片里面的“顾鉴”,仅仅只是觉得,奚未央拿他泄欲用来着,……虽然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顾鉴现在觉得,的确也很有可能。 毕竟人在压力太大的时候,生理和心理的需求,总得有一项满足,不然早晚会被压垮逼疯。 顾鉴只能委婉的小声和奚未央说:“我从没想过,皎皎居然喜欢痛的。”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就在顾鉴开始担心,自己是否会被奚未央一脚踹开时,奚未央居然颇为轻松的笑了出声。 “是啊。”奚未央笑着说,“可能确实这样比较刺激一点。所以小朋友,你并不适合我。” 顾鉴:“……?” 顾鉴急了,他仰头道:“你胡说什么呢!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奚未央:“哦。那你行么?” 顾鉴:“我——” 顾鉴被奚未央玩味的一盯,脸立刻就红了,说话都不连贯了起来。顾鉴道:“这,这也不是靠说的……” 奚未央:“呵。” 奚未央指了指顾鉴嘴巴周围那一圈还不能刮剔的,柔软的新胡茬,他怜悯的拍了拍顾鉴的脑袋,说道:“你现在,充其量刚过乳臭未干的阶段。毛都还没长齐的傻小子,也就只能软绵绵的放点狠话了。” 顾鉴:“!”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何况还是被自己喜欢的人下的定论。顾鉴被奚未央打击的恍恍惚惚,无颜再见他,于是只好抱奚未央抱的更紧了一点,还把脸埋进了奚未央的腿上。 奚未央隔着衣裤,仍能感觉到一丝温热,他心中一惊,问顾鉴道:“你不会又哭了吧?” 顾鉴:“……” 顾鉴闷闷的否认,说:“才没有!” “这明明就是我的呼吸。” 奚未央:“……” 奚未央松了一口气。 他问顾鉴:“你准备一直坐在地上吗?如果还没抱够的话,要不要起来再抱?” 顾鉴:“?” 顾鉴立刻抬头,他谨慎的问道:“还可以起来再抱?” 奚未央微微点了点头,他好像很不在意的淡淡道:“虽然你不喜欢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但谁叫你太傻了,非要丢了西瓜捡芝麻。我看你可怜,索性成全你好了。”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顾鉴手脚并用的从地上蹭的一下爬起来站直,他问奚未央:“真的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奚未央说:“当然不可以。如果你的愿望太过分,就作废了。” 顾鉴连连摆手,他说:“不过分,不过分的!我就是想要……想要以后在无人的时候,我可以叫你皎皎吗?” 奚未央:“……” 奚未央既没有点头说好,也没有摇头说不好。他只是说顾鉴:“你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顾鉴委屈道:“那你想要我叫你什么嘛!” 奚未央说:“叫师尊不好吗?” 顾鉴:“其实也挺好的……皎皎,你是喜欢这样的情趣吗?” 奚未央:“……” 奚未央羞恼道:“随便你吧。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你不管叫什么,都已经叫了,哪里用得着我来同意!” 顾鉴却不管,他就是要缠着奚未央问:“所以,师尊,你同意吗?” 奚未央懒得搭理顾鉴:“走开。” 顾鉴:“我不要。” 顾鉴抱着奚未央的手臂问:“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啊?” 奚未央忍不住抽手,他说:“你怎么这么烦人啊?” 顾鉴才不让他走,把奚未央的手臂抱得更紧了,顾鉴说:“你答应我可以站起来继续抱的!” 奚未央:“我反悔了!” 顾鉴一听,更加不肯了,他生气的道:“你是我师尊,怎么可以反悔!你不是还教过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奚未央终于忍无可忍,他怒道:“不是你要改口叫‘皎皎’的吗?现在你记得,我是你的师尊了!” 顾鉴:“……” 顾鉴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他乖巧的松开了奚未央,笑眯眯的说:“好的,皎皎。” 奚未央:“……” ……这就是被套路的感觉吗? 奚未央问顾鉴:“你故意的?” 顾鉴赶忙道:“没有没有!” 他小声的试图自证清白:“话不是你自己说出口的吗?” 奚未央:“我?” 好吧。最后那句话,的确是他气急了脱口而出的,但,奚未央心里的火还没消,他训顾鉴道:“还不都怪你!” 顾鉴点头:“是是,怪我怪我。” 奚未央现在看顾鉴,真是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他冷笑道:“阿镜,你可真是卖乖的一把好手,从前算我看走了眼,居然真的信你这一套。年纪不大,花招倒是多……” 奚未央越说,越觉得生气,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他一时脑热,竟然说出来了句:“顾鉴,你真不愧是顾砚的儿子。” 顾鉴:“……” 奚未央:“……” 奚未央的这句话音落下,两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空气一时间诡异的安静。 顾鉴对自己父亲过去的了解有限,他知道顾砚出生于中州大族,知道他因为自己的母亲与家族闹翻,从此沦为笑柄,这些在小说中都有写过,其次就是他亲生经历感受到的,顾砚与奚未央的感情很深,深到只要奚未央出现在他们的家中,就连他的母亲也插不进他们两人之间……顾鉴也不想胡思乱想的,可是他的疑心就是控制不住。 奚未央说的那都叫什么话?什么叫年纪不大,花招倒是多,还有,他怎么就“真不愧是顾砚的儿子”了?——这话算是什么意思?有其父必有其子?奚未央怪他花言巧语的像顾砚,所以顾砚以前同他也这样? 顾鉴越想越离谱,脸色都变了,他又不敢真的直接问奚未央,憋了许久,也只憋出来了一句:“你以后能不能别提他?” 奚未央:“……” 奚未央也觉得羞愧,他点头,和顾鉴道歉说:“对不起,阿镜。我不是故意的……你的父亲很好,他很好很好——” 顾鉴打断奚未央,说:“我知道。” 作为儿子,顾鉴当然不会觉得顾砚不好,可是他真的不想要听奚未央反复强调了。顾鉴说:“今天是我生辰,皎皎,我们说点别的好不好?” 奚未央只觉自己方才口不择言,触到了顾鉴的伤心事,且他与顾砚是同辈,关系又好,怎么开玩笑都不为过,却怎么就昏了头的当着顾鉴的面说呢!奚未央自责极了,这会儿当然是顾鉴说什么都好。奚未央又对顾鉴说了一声:“对不起。” “阿镜,我刚才……” “嘘。”顾鉴伸手轻轻点住了奚未央的嘴唇,他说:“算我求你了,皎皎,别再说了。” “你要是再提,我就要亲你了。” ——再提,我就要亲你了。这是顾鉴目前能够想到的,对待奚未央最严重的威胁。 奚未央于是只好把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咽回去,就目前来说,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同一个十六岁的小朋友接吻。 不过,奚未央想,谁知道呢,如果顾鉴总是这样傻的可爱,又不时语出惊人的话,也许再过几年,等到这个小朋友长大一些,他真的会愿意,也说不定。 顾鉴问奚未央:“皎皎,我今晚可以抱着你一起睡觉吗?” “就当是为刚才你想说的道歉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皎皎的内心:顾砚,我对不起你…… 镜子的内心:爹,你对不起我…… 顾砚:???我对不起你?你TMD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第112章 答应顾鉴的要求只需要一时冲动。 然而在冲动之后, 奚未央冷静下来,很难不觉得后悔。 抛开分神附在傀儡中的那段时间不算,奚未央上一次和顾鉴一起睡觉, 还是在他五岁的时候。 这样漫长的时间, 让奚未央生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 顾鉴贴心的铺了两床被子,然后飞快地跑去秘境,再次把自己洗刷干净,奚未央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心情更加微妙了。 “就这么开心吗?” 顾鉴爬上床, 钻进里侧的被窝,抱着被子用力的点头。 奚未央拿起桌案上的沙漏, 他提醒顾鉴道:“现在还不到亥时。” 顾鉴眨了眨眼睛, 说:“我知道啊。我其实也不困。” “我只是,只是很想和你坐着说说话。” 奚未央不解道:“一定要坐在床上说?” 顾鉴:“……” 顾鉴挣扎了会儿,最后说:“我下来也行。” “算了吧。”奚未央掀开被子坐上床,他问顾鉴:“你想和我聊什么?” 顾鉴说:“随便什么都可以啊。皎皎, 你不要那么严肃嘛!” 奚未央:“……” 奚未央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 他端端正正的靠坐在床头, 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和顾鉴“随便”聊点什么。 于是只能顾鉴先开口, 问了一个折磨了他许久的问题。 顾鉴纠结的问奚未央:“皎皎, 你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谁吗?” 奚未央:“没有。” 顾鉴:“为什么呀?” 奚未央:“……” 奚未央哪里知道。 他只能说:“没有就是没有。” 顾鉴:“……好吧。” 顾鉴想了想, 又开始问:“那,喜欢你的那些人,你都是怎么处理的呀?” 奚未央:“……你想我怎么处理?” 顾鉴一下坐直了身体,他激动的道:“我就知道!肯定有很多人都喜欢你!” 奚未央:“所以?” 顾鉴说:“你肯定都拒绝了对不对?所以我是你唯一没有拒绝的人吗?” 奚未央淡淡道:“我也拒绝你了啊。” 顾鉴:“……” 顾鉴尴尬了一秒钟,又立刻满血复活了。他说;“才没有。你要是真的拒绝, 现在就不会和我坐在一起说话了。” 按照奚未央的性格,他要是真的完全不喜欢,只怕顾鉴的腿早就要被他打断不知道几遍了。 奚未央无奈的对顾鉴说:“在我遇见的人里面,你是最无赖的一个。” 对此,顾鉴倒是没有狡辩,他只是问奚未央:“那你讨厌我这样吗?” 奚未央说:“我讨厌,你就会变吗?” 顾鉴认真的点头:“只要你不喜欢,我就会改。——虽然我只要一看见你,就会忍不住想要跟在你身边。” 奚未央笑了笑,说:“如果只是小尾巴精的话,倒是算不上‘无赖’。” 顾鉴:“?” 顾鉴说:“可是其他的,我也没做什么呀?” 奚未央听得失笑,他问顾鉴:“你这就已经够缠人了,还想再做什么呀,小朋友?” 顾鉴:“……” 顾鉴:“!” 顾鉴忽然着急了,他也不知怎么就热血上头,居然又一下捂住了奚未央的嘴巴,顾鉴不满的道:“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朋友啊?” 奚未央扒开顾鉴的手,还是忍不住笑,他说:“可是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孩子啊!” 顾鉴严肃道:“我会长大的。” 奚未央:“有什么妨碍吗?时间并不是只在你一个人的身上流逝。” 顾鉴沉默,他皱了会儿眉,又舒展开,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我有点想亲你。” 奚未央:“……” 奚未央难得全然不当玩笑的认真同顾鉴说:“阿镜,我说实话,你大概也不想听,但的的确确,你现在这样的年纪,对于很多情感都懵懂而冲动。我会应和你,只是因为我认为,这或许比严厉的阻止你,会更有效一些。可我如果真的陪着你没有底线的胡来,我真是连人都不要做了……” 顾鉴忍不住的打断奚未央道:“原来,在你看来,我们现在还不够胡来吗?——换一个人,你也会答应让他叫你皎皎吗?” 奚未央:“这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顾鉴:“那你的底线是什么?你不是说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吗?怎么现在又不好做人了?你拒绝别人都可以,拒绝我就怕伤害我了?” 顾鉴头脑一热,忽然道:“别告诉我,你是因为我爹——” 顾鉴的话尚且来不及说完,他就已经被奚未央掀开了,顾鉴从没见过奚未央这样冷脸,他下意识的就想要道歉,却被奚未央先一句冷声道:“顾鉴,你可真是没良心。” 顾鉴:“我……” 顾鉴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没有良心了?他想要问,可是奚未央却不想要见他,他召出水幕,起身下床,赤着脚便径直走了进去,倒影一般的水幕微微颤了颤,奚未央的身影便就消失在了其中,顾鉴也跳下床三两步追过去,可是他走到了水幕之前,却又迟疑了。 奚未央都跑进思明镜里去了,可见是不想要看见他,那他若是就这样跑进去,奚未央更生气了,那可怎么办啊? 顾鉴在水幕前急的来回转了好几个圈,脑子里面乱的很,他不知道奚未央什么时候会愿意出来,又实在静不下心等待,……顾鉴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闭上眼,一头冲进了水幕之中去。 “皎皎……” 奚未央坐在白石台边,正一片一片的撕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鲜花,嫩红色的花瓣随水漂流,漫无目的的浮向远方。顾鉴在奚未央的身边跪坐下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将额头靠在了奚未央的肩上。 奚未央对顾鉴说:“我有点后悔了。” “我或许不应该花那么多的心思在你的身上,这样的话,我应该可以像你说的那样,对待你的时候,更加理智一些。” 奚未央对顾鉴的偏爱,最初或许的确是因为顾砚的原因,后来则是逐渐成为了习惯,习惯最终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不夸张的说,奚未央投入在顾鉴身上的情感,远比投入在沈清思和沈不念两个人身上加起来的更多。他并不单纯将顾鉴当成自己的徒弟,也没有把顾鉴看做是自己的孩子,——顾鉴好像是奚未央的一种成就,即使奚未央在过去的十余年中,同样没有将太多的时间留给顾鉴。 “如果你的父亲还在,你对我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我可能完全不会为此烦恼。”奚未央平静的缓缓说道:“因为我只需要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情,就可以了。” 顾鉴:“……” 顾鉴忍不住伸出手臂,松松的圈住了奚未央的腰,他问奚未央:“你会希望他怎么做?” 奚未央说;“我没什么希望的。不过按照他的性格,可能会揍你一顿。” 奚未央对顾砚生出了一些明知不该有的埋怨。譬如顾砚自己走了,把顾鉴留给了他,他在顾鉴的身上花了多少心思,顾鉴却是半点也不领情,只当他是因为顾砚才对他好。奚未央真是委屈死了,他年轻时候都是顾砚哄他开心,谁承想报应在这里,几十年后他得费尽心思的去哄顾砚的儿子开心……怎么不是冤孽呢? 奚未央真的是觉得顾鉴欠揍,可是他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没对顾鉴认真动过手,又怎么可能舍得把顾鉴丢给别人去揍?偏偏唯一一个能名正言顺抽顾鉴的人已经死了,奚未央顿时有一种无人做主的感觉,他更想骂顾砚了。 顾鉴问奚未央:“那就不找他。我自己负荆请罪,好不好?” 奚未央冷笑着说:“你现在知道要负荆请罪了?” 顾鉴说:“只要你再和我说一遍,你都是为了我。” 奚未央才不愿意,他说:“我才不是为了你,我都是为了你父亲。” 顾鉴:“你再说一遍。” 奚未央推开他,说:“你到底有什么毛病,那么喜欢重复,你就自己一个人去重复好了。” “我不。我就要听你说。”顾鉴就是不肯松手,他一定要重新贴紧上去,奚未央嫌烦推他几次,他就重新贴几次,两个人上肢扭在一处,也不知就怎么重心不稳,竟然一齐倒头栽进了水里。 秘境灵脉中的水波有着灵力,能让人自动浮起,并不会真的淹到,但两人猝不及防,还是都呛了水,奚未央真的气死了,他扇了顾鉴一脸水花,问:“你现在满意了吗?” 顾鉴原本也没想过要下水的,他也有些心虚,却还是贴上去,重新抱紧了奚未央,说:“皎皎,我错啦。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奚未央心里憋屈,可是顾鉴抱着他,年轻人滚烫的皮肤,竟然衬得水温都泛凉,奚未央短暂的纠结了一瞬,便决定随顾鉴去了。奚未央问顾鉴:“那你还负荆请罪吗?” 顾鉴赶忙说:“要的、要的。” 奚未央继续问:“我都是为了谁啊?” 顾鉴:“……为了我?” 奚未央冷笑一声:“为了你?” 顾鉴这回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说:“就是为了我!” 他将奚未央托上白石台,奚未央一身睡袍都湿淋淋的,头发也是湿淋淋的,他问顾鉴:“你不上来吗?” 顾鉴摇头,说:“我还想再游一会儿。” 奚未央:“……” 奚未央震惊的道:“游一会儿?” 顾鉴:“对、对啊。” 奚未央不赞同的说:“这不太好吧?” 顾鉴:“啊……?” “至少……不要在水里?”奚未央艰难的道,“阿镜,我真的不是嫌弃你,但是你要是,……我以后来这里沐浴的时候,就会想起来。” 水流当然会不断净化,但是、但是…… 顾鉴从脸红到脖子根,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他听话的道:“没事,我出去也行。” 奚未央于是伸手,将顾鉴从水里也拉了上来,顾鉴全程弓着腰,奚未央施了个法咒,将顾鉴同自己的衣物头发蒸干,顾鉴弯着身就往外冲,等到回到了帐篷里,这才发现,奚未央竟然也跟着他一起出来了。 顾鉴大惊道:“你跟来干什么!” 奚未央淡定的说;“一直支撑着秘境很累的。你只管做你的事就好,我拉屏风隔开,放心,不会影响你。”—— 作者有话说:镜子:你这样对我,是因为我爹吗? 皎皎:我那么多年的心思都喂了狗== 第113章 顾鉴焦灼不安, 感觉自己正处在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咬紧牙关,幽怨的盯着奚未央看:“你在这里,怎么可能不影响我?” 奚未央:“……” 奚未央原本认为顾鉴很没道理, 正想要反问“那你想要我怎么办”, 然而大概是顾鉴的眼神,实在是太怨念了,看得奚未央莫名有一种良心难安的愧疚感,他短暂的犹豫了片刻,竟然主动说道:“那我……回秘境里去?” 顾鉴着急的点了点头,等点完了头才意识到有些不大对劲。顾鉴谨慎的问奚未央:“回秘境里去?那你还出来吗?” 奚未央:“……会出来的。” 只是“等你好了叫我”这样的话, 他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两人尴尬的对视了一眼,又都飞快转开了眼神。顾鉴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决定了破罐子破摔。 他说:“算了。” “你……别进去了。” 顾鉴滚上床, 一下钻进自己的被窝,他将被子彻底的盖过脑袋,假装自己是一只蚕蛹。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麻利的都有些不符合顾鉴在奚未央心中的形象, 奚未央小小的震惊之余, 发现自己居然很想要幸灾乐祸的大笑。 ——小伙子只要躲进了蚕茧里, 让外面的人看不见, 就可以无所畏惧了吗? 不得不说, 这样掩耳盗铃的精神, 虽然不值得提倡,但的确是有一点可爱。奚未央突然就完全不尴尬了,他甚至带着些恶趣味的期待,背着手在床边慢悠悠踱了几圈,仍不见顾鉴动弹, 奚未央将沙漏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也爬上床去,他轻轻的推床里侧的那只“蚕蛹”,提醒顾鉴说:“出来吧,再闷下去,就该闷坏了。” 原本还算安稳的“蚕蛹”,被奚未央这一拍,竟然直接弹了一下,被子里的顾鉴头皮发麻,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你……”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沙漏,他带着一点怀疑和一点不可思议,小心翼翼的问顾鉴道:“你……你该不会,还没好吧?” 诚然,男人不能太快,但是顾鉴这年纪轻轻的,要是总弄不出来,反而不是多么健康的事情。奚未央有些想要去掀开顾鉴的被子,但又怕伤害到小朋友敏感脆弱的内心,正犹豫不定时,顾鉴自己“刷”的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了。 顾鉴的眼睛是泛红的,脸和皮肤也是红的。奚未央不清楚他究竟是闷出来的,还是某些事情的确容易叫人发热。顾鉴深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然后包含着一种极度的委屈质问奚未央道:“你弄我干什么?!” 奚未央:“……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顾鉴的用词就很有问题。奚未央根本就没有想过,顾鉴的反应会有那么大,更何况,他推顾鉴根本就没有用力。 “这是用不用力的问题吗!” 顾鉴盯着奚未央,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当做不知道?我本来就脑子里想的全是你,你还要来推我!——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我也是个人啊!” 奚未央:“……” 顾鉴突然把话说的太直白,直白到奚未央什么玩心都熄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太妙,奚未央想到自己做傀儡的那段时间,顾鉴也常会有梦遗,心情顿时更糟糕了。奚未央努力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挣扎着问顾鉴道:“以前,你想的也是我吗?” 顾鉴无比确定的告诉他:“每一次都是你。” 奚未央:“……” 事情果然是很不妙。 奚未央对顾鉴说:“那看来,我们并不适合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阿镜,这样对你不好。” 顾鉴:“因为我冒犯了你?” “这一点先不提。”顾鉴想不想他,说到底其实对奚未央造成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奚未央只是觉得:“这样对你的身体和心态都不好。” “虽说大部分的修士,都不需要清心寡欲,但你毕竟年龄还太小。你这个年纪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很容易对那些事走火入魔——” 顾鉴冷不防幽幽道:“我已经几个月没有过了。——快半年了吧。来这里之后没有过,甚至你的神识从傀儡中消散之后,我也几乎没有过。所以,你到底是从哪里觉得,我控制不了自己会伤身体?” 奚未央:“……” 顾鉴继续幽幽说道:“憋的太久才不好吧?毕竟就像是你说的。我还那么年轻。” 奚未央:“………” 奚未央忽然无言以对。 顾鉴于是问他要手帕,他说:“我只是擦一下手,马上我会去换裤子和擦身体的。” 奚未央:“……哦。” 顾鉴接过了手帕,飞快地擦干净了自己右手沾染的黏腻,他问奚未央:“皎皎不觉得我冒犯吧?” 奚未央摇了摇头,却没说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跟顾鉴说些什么。——要说完全一点也不在意,这显然不可能,只是奚未央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到“介意”的地步。他陷入了一种可怕的迷惑: 起初奚未央觉得,被顾鉴幻想一下也没什么,因为这只是顾鉴的幻想而已,他控制不了顾鉴的脑子,而顾鉴的想法于他而言不痛不痒。顾鉴想他或是不想他,他知道或是不知道,本质上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可是,如果换一个人呢? 如果换一个人,告诉他,他是对方意淫的对象,他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认为无所谓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奚未央只会因为顾鉴的想法而可耻的从心底生出些许隐秘的得意,他似乎牵动着顾鉴的所有举动与神思,然而与此同时,恰如阴阳交替般攻守易形,奚未央忘记了低估对手注定会败北,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被顾鉴牵着鼻子走了。 这样很危险。人的底线是会愈让愈退的。奚未央只是提防着顾鉴拱白菜,却失察了他的小朋友,原来更深谙的是温水煮青蛙的手段。 有点意思。 奚未央想,如果这个试图用温水煮他的人,不是顾鉴该有多好。但凡换一个人,奚未央一定会立刻对这样的人产生出强烈的探索欲与胜负欲,哪怕最后不是爱情,他也会想要看一看,对方胸膛中跳动的心脏里,想要达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以及他们两人最后,究竟是谁棋高一着,又是谁俯首称臣。 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顾鉴呢? 所有对别人可以毫无负担、恣意妄为,甚至是最后拂袖而去的事情,一旦变成了顾鉴,奚未央就像是被困在了迷雾之中,还要再套上层层枷锁,他不能轻举妄动,更不敢轻举妄动。奚未央开始恐惧起来,——如果他对一个注定只能妥协的人倾注太多的心思,最后最坏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他会陷入患得患失的巨网,直到他彻底的将自己弄丢。 奚未央忍不住的腹诽:果然是不能和小男孩谈情说爱,顾鉴简直就是他狂傲自大半辈子的孽报。 …… 两人各自裹着一条被子,板板正正的躺着,呼吸都很均匀,黑暗中算不清究竟过了有多久,顾鉴忽然开口,他问奚未央:“皎皎,我能贴你近一点吗?” 奚未央顿时警铃大作,卷铺盖打地铺的心都有了,他不理顾鉴,只继续装睡,哪料顾鉴不要脸至极,听他不做声,便兀自决定道:“你没拒绝,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奚未央:“!” 奚未央急道:“你别过来!” 顾鉴问:“为什么?” 奚未央:“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闹什么,老老实实睡觉!” 顾鉴说:“我睡不着,你让我靠你近一点,我就能睡着了。” 奚未央:“……都躺在一张床上了,还不够近吗?” 顾鉴:“……” 顾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和奚未央说:“师尊,你真的不用防着我。” 奚未央没有回应,他只是忍不住默默地在心底说了一句:我防的人并不是你。 顾鉴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缠着奚未央,他翻过身面朝向里,许久不再动弹,好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奚未央在黑暗中轻叹了一声。 他缓缓地坐起身来,安安静静的放空大脑发了会儿呆,然后轻轻地替顾鉴仔细掖好了被子。 这是奚未央人生之中第一次,彻底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很无助,因为没有人可以真的帮到他。哪怕是奚云逸去世的时候,奚未央都没有这样过,因为那个时候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陆离,还有师弟师妹们,他们都与他站在一道,差别不过是奚未央支撑在前面,而陆离他们则支撑着奚未央。 可是现在,没有人能够再能够作为奚未央的帮手,陪着他一起去讨论解决,因为奚未央根本就不敢把顾鉴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张衍辰。 张衍辰是否已经算到了顾鉴,那是一回事,奚未央亲口去将这件事情说穿,就又成了另外一回事了。奚未央冒不起这样的风险。偷情一旦有了第三个人知道,就不叫做“偷情”了。 想到这里,奚未央只觉得悲从心起,他双手掩面,重新仰倒在了床榻上。 真是……他到底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别说“偷”了,他和顾鉴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有,偷哪门子的情?他到底都在心虚些什么! ——顾鉴这个张嘴闭嘴“喜欢”的人都不心虚,他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又有什么可焦虑的? 奚未央瞪着眼睛,空洞的注视着黑暗的帐顶,他现在所能够想到的结局里,最坏最坏也不过就是,他和顾鉴睡了,然后如梦一场,花开无果。 似乎只要彻底的抛弃道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抛弃道德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好难写啊,删删改改想了好多种,还是感觉不满意……如果你们觉得怪怪的,可以提出来……抱头跑走…… 第114章 毫无疑问, 这一晚不论是顾鉴还是奚未央,都过的很是难熬。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远比奔忙一夜没的睡更痛苦。顾鉴早早地起身, 他轻手轻脚的下床, 正坐在脚踏上穿着鞋袜,却忽然听见身后奚未央轻飘飘的声音:“你已经要走了吗?” 顾鉴的动作顿了一顿,他没有回身,只是答应道:“是啊。躺着也是躺着,还不如……” 奚未央侧身,他伸长手臂, 将合上的夜明珠拨开,虽然光线柔和, 但顾鉴还是下意识的揉了揉酸涩的双眼, 奚未央盯着顾鉴那浓重的黑眼圈,轻声的道:“不如再休息一会儿吧。” “不用!”顾鉴“蹭”的一下站起身,跑到衣架处去穿衣服,他一边穿一边着急的道:“我觉得我现在的精力很充沛。当然, 多我一个, 少我一个其实差别并不会很大, 但是你也知道, 外面事情很多, 我能早点去多帮着干掉点活, 别人就也可以多点时间休息……” 奚未央忽然打断了顾鉴的喋喋不休,他问他:“你是生气了吗,顾鉴。” 顾鉴道:“我生什么气?” 奚未央说:“昨天夜里的事。我并没有防着你,这是真话。” 顾鉴:“……” 顾鉴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落的说出来了一句:“我本来也没有想做什么。” 奚未央:“……” 昨夜的误会目前显然是解释不清的, 越是解释越是牛头不对马嘴。奚未央想了想,还是决定跳过。他坐起身,问顾鉴道:“你之后,什么时候再来?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菜好不好?” 若是奚未央昨天同顾鉴这样说,顾鉴恐怕已经要高兴地跳起来了,然而现在,他实在没有什么兴致。顾鉴道:“师尊,我昨夜仔细的想了一想,发现你说得对,我目前做的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其实都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您已经做得比所有人都好了,如果换一个人,遇见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事,恐怕早就已经……你没有问题,是我太着急了。” 奚未央:“啊。” 奚未央觉得顾鉴说得对,奚未央觉得顾鉴说的有道理。“所以呢?” 顾鉴说:“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就不过来了。——其实也没多久了,前几日我还听他们说,五师叔那里的情况控制的非常好,可能只需要再过一个半个月,就可以准备陆续从营地往回撤人了。按照这样子算,就算我们最后离开,也不过只剩下两个半月左右的时间了。” 奚未央:“……” 奚未央当然比顾鉴还清楚孟澧泽那里的情况,他只是想不明白:“还有多久能回玄冥山,和你来不来有什么关系?” 顾鉴深思熟虑的道:“我觉得,如果我一直想着要来见你,我的头脑就会发热,变得不大理智,这样只会给你造成困扰。……我昨天晚上考虑了很久,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得冷静一段时间,好好想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行,像我现在这样,的确是太幼稚了。” 奚未央:“………” 奚未央发现,顾鉴真的是变了。 他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可可爱爱的小朋友了。 现在这个小朋友,不仅仅是擅长温水煮青蛙,他还学会了欲擒故纵。 奚未央的喉咙里,就像是被塞上了一团棉花,——顾鉴用他先前说的话来堵他,句句说得诚恳,哪哪都挑不出毛病,奚未央没办法反驳,于是只能堵上嘴吃哑巴亏。 偏偏顾鉴还洗漱完毕就转身告辞走人了,走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留下奚未央一个人愣神。奚未央严重怀疑顾鉴是故意的,奈何没有证据,他心里面有气,可是顾鉴这个罪魁祸首已经跑了。奚未央真恨不得去找头凶兽捅上几十个窟窿。 顾鉴目前还不知道,奚未央已经快要被他气疯了,顾鉴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容易。 玄天作证,顾鉴真的没有想过什么“欲擒故纵”,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暂且不去见奚未央这个决定,也是顾鉴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这才下定决心的。——他实在是没有办法。顾鉴只要一见到奚未央,就会控制不住的想要去和他贴贴,就算是人不粘在一起,眼神也忍不住。顾鉴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都黏得有些太过了,尤其奚未央还是一个内心极其强势执拗的人,他更向往一个能与他在各方面都旗鼓相当的人,而这些顾鉴目前都做不到。 灵魂碎片记忆里的奚未央爱“顾鉴”,也只是记忆里的奚未央,和记忆里的顾鉴而已。虽然顾鉴不愿意承认,但是的的确确,如果不是记忆中顾鉴被逼到了绝境,为了求生不得不去欺骗奚未央,阴差阳错的牵起了两人的一段孽缘,顾鉴根本就不可能和奚未央存在情感上的交集。 顾鉴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他想,他可能真的需要努力快一点长大,可问题是,在奚未央的眼里,他真的能够变得“成熟”吗? 像奚未央那样的人,他或许偶尔会觉得一个人孤独,但他的心境与能力,都已经足够强大,他偶尔的脆弱并不代表他真的需要依靠。如果有谁认为自己能够成为奚未央的依靠,那只是自不量力的妄想。 *** 苏昀朗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原来人一旦太无聊了,精神是真的会出现问题的。 苏昀朗捧着奚未央递给他的茶,只觉得如坐针毡。 苏昀朗为难的看着奚未央,说:“师兄,我真的不太懂。要不然你还是问问老七吧?他大小就受女孩子欢迎。” 奚未央又将自己手中的话本翻过一页,他神情严肃的道:“正是因为他的经验多,所以才不能去问他。” 苏昀朗天真的问:“为什么呀?” 奚未央:“你想让七师弟知道,你其实从没被女孩子喜欢过吗?” 苏昀朗:“……” 苏昀朗大受打击,然后回过神来:“不对啊!难道不是你看了话本,觉得剧情不对劲,所以才来找我讨论吗?我为什么要去找李寻墨啊!——分明就是你怕被他嘲笑吧!” 奚未央:“……” 奚未央当然才不是怕被嘲笑,他借李寻墨一个胆子,李寻墨也不敢笑他,只是李寻墨太聪明,不像苏昀朗好骗,奚未央若是真的去找李寻墨,他怕会被对方猜出些什么来。 奚未央淡淡道:“你就当是这样吧。” 苏昀朗得意道:“看,被我说中了吧?原来二师兄你也有今天!” 奚未央卷起手中的书,作势要去砸苏昀朗,苏昀朗很有眼力见的赶紧求饶:“师兄我错了!” 奚未央禁不住笑了笑,他放下手道:“算你识趣。——快说,你觉得这话本里的男主,到底喜不喜欢那个女孩子啊?” 苏昀朗苦着脸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师兄!我自己都没经历过啊,何况只是个话本故事!” 奚未央和蔼的道:“你不要把它当成是一个故事,如果确有其事呢?六师弟,没关系的,你想到什么,你就说什么。” 苏昀朗:“嗯……” 苏昀朗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道:“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喜欢,但是又没那么喜欢。——师兄,你想啊,他会一直想方设法的同那女子在一道,要说一点感情也没有,肯定不可能啊!可是从你念得那些桥段来看,他也表现得太理智了,步步为营,等到引得对方心神不定的时候,他再突然消失。师兄啊,接下来的剧情,该不会就是那个姑娘抛却理发家规,偷跑出门找他去了吧?” 奚未央:“!” 奚未央忽然道:“谁说的!” 苏昀朗:“?” 苏昀朗疑惑道:“啊?我猜错了吗?” 奚未央:“……” 奚未央转眼平静下来。他说:“没有。下一卷内容还没出。” 苏昀朗:“……哦。” 奚未央问苏昀朗:“所以,你也觉得,对方很像是在捕猎吧?” 苏昀朗说:“这,我也不知道啊。但是就目前你念得来看,确实是挺像的。可能这姑娘真的去找他了,他的计划就成功了?” 奚未央思索道:“所以,对方离开,也只是一个圈套吗?” 苏昀朗不大在意的劝奚未央:“师兄,你这就是以前忙惯了,现在突然一个人闲下来休息,没事情做,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这只是一卷话本而已,你再是在这儿分析,等到笔者出下一卷,你不就都知道了?写话本么,就是这样的,不停在吸引人的地方,谁还会去惦记下一卷呢!” 奚未央对苏昀朗的劝说恍若未闻。他只是问苏昀朗道:“如果想要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设置了一个圈套,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试一试。六师弟,你觉得,那个女孩该去试一试吗?” 苏昀朗:“看她现在那么爱,应该会选择去的吧?不过不管是不是圈套,我都不太看好他们俩,总觉得两个人如果是真心实意相互喜欢的,还能这样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怪吓人的。尤其是这话本里的女子,听起来好像也不太聪明的样子,若是今后那男子不喜欢她了,再耍这样一番手段,将问题都推到那女子的身上,只怕她被人抛弃了,还要觉得都是自己做的不好呢!” 奚未央:“……” 奚未央被苏昀朗一番慷慨言辞,说的呆坐当场,久久缓不过神来。奚未央僵硬的自语道:“不太……聪明?” “对啊。”苏昀朗很认真的反问道:“你没发现吗?她一直都在被牵着走啊!” 奚未央:“……发现了,但是……” “但是……” 奚未央说不下去了。 奚未央拍案而起。他对苏昀朗说:“你说得对,六师弟,我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顾鉴呢?顾鉴他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长乐先生亲笔撰写的话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当“我有一个朋友”行不通的时候,就只能是“我看过一个故事”了哈哈哈 师尊:我和你讨论一个话本里令人琢磨不透的剧情,吧啦吧啦吧啦…… 【从自己的视角一通输出】 六师叔:人渣!绝对的人渣! 镜子:阿嚏——阿嚏——阿嚏——谁在骂我? 第115章 顾鉴很有骨气, 说最近不想和奚未央见面了,他就真的一个月都没有再回来过。奚未央问苏昀朗:“他就真的忙成这样吗?他是把所有人的活都干掉了吗?三天两头的在这里经过,进来打个招呼的时间也来不及吗?——他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啊!” 苏昀朗被奚未央鞭炮似的问了一连串, 最后发现这些问题其实都和他没有关系。苏昀朗小心翼翼的建议道:“师兄, 你是想师侄了吧?别担心,我这就去给你把他叫来……” “叫来做什么?”奚未央冷声道:“他要有心过来,自己就会过来,你去叫他做什么?真当我想看见他吗?” 苏昀朗:“……” 苏昀朗心说,你想见自家徒弟,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还嘴硬什么?可惜的是,这些话苏昀朗也只敢在脑子里面想想, 一切总归还是奚未央自己说了算:“那师兄的意思是?” 奚未央:“随他去。他也这么大了, 我管他做什么。管得住吗?” “这怎么就管不住了?” 迟钝如苏昀朗,也总算是听明白了,奚未央和顾鉴都是很倔强的人,怕不是两个人闹了什么脾气, 都在等着对方给台阶呢。按理来说, 奚未央才是师尊, 就算真的是他有错, 也应该是顾鉴这个当徒弟的先低头, 可偏偏顾鉴也很有个性, 从前奚未央又宠他宠得很,以至于早就了而今的局面……苏昀朗笑着替顾鉴说好话道:“小师侄年纪轻,这个岁数的孩子,总有各自的脾气,师兄你怎么还当真?” 奚未央冷笑一声, 说道:“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苏昀朗劝;“师兄,你别着急,最近营地里的确是事多,大家伙都熬了快有半年了,炼器师倒了几个,总归还有我顶着,炼药师和医修同样,都是损耗精神的活,累倒了送回去的,再赶来帮忙的,来来去去好几批。现在眼看着就快结束了,最后一个月,大家都想要再坚持坚持,……人手不够用,伤员却运回来的没少,孩子们也在咬牙坚持呢!” 苏昀朗说的这些情况,奚未央其实都能感知得到,是以他也很清楚,苏昀朗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又有多少是故意夸大其词,只不过看在苏昀朗是在为了顾鉴的份上,他不去与他计较。奚未央缓缓的道:“炼药师……我也可以。” “甚至简单地炼器,我同样可以。” 术业有专攻,奚未央在炼丹和炼器方面,的确是不如陆离和苏昀朗,但应付营地这些事,他却是绰绰有余了。 苏昀朗惊道:“师兄,你该不会是想着……要出去帮忙吧?!” 奚未央说:“有何不可呢?你不是才说,你们正缺人手。” 苏昀朗头都快要冒汗了,他道:“话虽如此,可是,可是……” “北境的尊主突然出现在营地,修为还倒退到了合一境,这倒的确是不大方便解释。”奚未央若有所思的说:“不过,为什么就一定要让人知道,我是奚未央呢?” 苏昀朗;“你要伪装成别人?可是变形之术,是妖族特有,须得先取会变形之术的妖丹,加以炼制成丹药,如此方可……” 总而言之,他们现在没有现成的变形丹药,这丹药又属高阶丹药,即便是奚未央有妖丹,仅凭他自己炼制的话,能够一次性成功的概率也很低,是以苏昀朗觉得,很没必要为此浪费。 奚未央当然也很清楚这些,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变成另外一个人。 “回生咒,是个好东西。” 奚未央在一叠符纸上,缓缓勾勒下了一串符文,他将自己写好的那张符纸点燃,符灰化在茶水中饮尽,不多时,奚未央的面容与身体,便开始发生了变化。时间好像在他的身上回溯逆流,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原本那俊美的青年人,已然成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过于宽大的衣衫在他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再一看奚未央那双好像含着水光的桃花眼,苏昀朗竟然被迷惑得生出了些,觉得对方楚楚可怜的错觉。 ——原来,奚未央当年,是长得这个样子的吗? 遥远的记忆与眼前的少年模样重叠,苏昀朗绕着奚未央左看右看,最后还是只能说:“我竟然已经记不清了吗?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奚未央一直都长得很好看。——奚云逸当年便是四境闻名的美男子,奚未央更是尽挑优点长,但凡是见过奚未央和奚云逸在一起的人,都会觉得,这对舅甥简直能有七八成相像,若一定要说,余下能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区别于奚云逸的英俊,奚未央的轮廓与五官都要精致柔和许多。只是他后来玄冥山的首座当得久了,不怒自威叫人不敢细看,如今忽然重回十五六岁的样子,苏昀朗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奚未央年少时,实在是秀气的过分了。 “脸终究还是同一张脸。”奚未央捧起一面琉璃镜,他认真的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却忽然掩面笑弯了腰,奚未央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悲哀,他不住的笑道:“原来我十六岁的时候,长得是这样啊……” 苏昀朗也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对眼前的奚未央印象不深,那是因为:“你那几年,都在闭关。” “闭关……” 奚未央深深的呼吸,他将手从眼睛上移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周围,就像是晕了大片的胭脂一样,奚未央颇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说:“是啊。我在闭关。” “一晃眼,三年就过去了……” “我一次镜子也没能照过,哪里还知道,自己长成了什么模样?” “你先出去吧。”奚未央静了静,他对苏昀朗说,“我要换身衣服。” 苏昀朗点了点头,奚未央的情绪突然剧烈起伏,现在虽说看上去已经没事了,但苏昀朗总还是有些担心。他忍不住对奚未央说:“师兄,其实……你要是有什么心事,说出来也没有关系的。” “就算是我们可能帮不上太多忙,但是——” “我没事。”奚未央平静的对苏昀朗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舅舅而已。” 苏昀朗:“哦……” 对于奚未央的话,苏昀朗其实并不相信,然而奚未央不愿意说,他便也就没有资格问。——何况,那还是与奚云逸有关的事情。 ……… 奚未央一向是很会打扮的,但那几乎也是他在继任首座之前的事情了。 太过于遥远,且当年的奚未央留恋红尘,一去凡世便鲜少回玄冥山,苏昀朗也没太多的机会亲眼见到他。——说起来,自从奚未央十五岁闭关之后,一直到奚云逸去世,在这一段时间里,除却陆离以外,奚未央之于他们这些师弟师妹,几乎都是空白的,而等奚未央真正的回归玄冥山时,他成为了北境的尊主,肩负重任,早已经不再单纯的只是他们当年的二师兄了。 奚未央一身墨紫长衫,腰间束了条深色的珍珠带,长发全部往后编成一条长辫,发辫间还藏了许多不规则的小琉璃碎珠,苏昀朗见他行动之间,那件墨紫长衫隐有粼粼水光,不觉惊道:“这是南海的鲛纱吗?!” 奚未央淡淡道:“鲛纱太薄,这里面还混纺了昆仑的天丝。织出来好看是一点,最重要的是,穿上它,便可使人不沾尘垢。” 仙人之体除非濒死,否则便是洁净无秽,可若是奚未央就这样出去,在风尘里走几个来回,仍旧还是白白净净,这就显得很怪异了,反倒是如今他这一身,虽然叫人感觉奢侈,但总算也是个不错的遮掩。 苏昀朗感叹道:“南海鲛纱混昆仑天丝,这样织出来的布匹,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件成衣来,——不对,光是能想到用这种方式混织,本身就已经足够豪奢了。” 南海鲛纱水火不侵,昆仑天丝刀枪不入。这两者都是炼制护身法衣的重要原材料,按其品质不同,价格更是天差地别。饶是如此,凡成品的护身法衣,价格便皆已不菲,就更不必说,是直接用鲛纱和天丝制衣了。 作为炼器师,苏昀朗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只是奚未央这样的“世面”,苏昀朗是真的从没见过。 苏昀朗双手合十,眼睛都亮了,他激动的小声问奚未央:“师兄,你这个衣服,可以给我摸一摸吗?” 奚未央不在意的道:“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件都没事。” 苏昀朗:“!” 苏昀朗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作为一个炼器师,苏昀朗实在是没有办法做到将这样级别的原材料,真的当成一件衣服穿在身上,他的良心会不安的。 苏昀朗只是惊讶道:“师兄你……还有?” “还有几件吧,”奚未央的眼神变得有些遥远,像是在回忆着一些什么,奚未央说:“我在外面的那几年,年纪小,性格也不好,说话做事都荒唐。不论是华服还是珍宝,但凡是我能想到的,便不论如何也要得到。如今再去看,尽是不足以为人所道了。”—— 作者有话说:十六岁的皎皎在关禁闭~ 关完禁闭出来,可能有一种“报复性消费”的感觉,就是很任性的我想干啥干啥,偏偏遇到了两个很宠着他的狐朋狗友,不过现在再看,已经恍如隔世啦~ 第116章 奚未央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走出了帐篷, 行止坦然地叫苏昀朗险些误以为,自己才是唯一“心里有鬼”的那个人。 苏昀朗快走两步,跟上奚未央, 他问:“你要去找顾鉴?” 奚未央点头。 苏昀朗知道他能感觉得到顾鉴在哪里, 只是……苏昀朗问奚未央道:“他身边肯定还有别人在,且不说他能不能认得出你,周围人要是问起来,我该怎么介绍你啊?” 奚未央道:“你是要我想个假名字、假身份?” 苏昀朗用力的点头。 奚未央想了想,决定把自己推给万能的陆离,他道:“反正我也是帮着去炼药, 你就说我是师兄那里的门人好了。” 陆离并未收徒,性情又严厉, 莫说是寻常弟子害怕大长老, 就连他们这些师弟,当着陆离的面都不敢多吭声。陆离喜静,喜独处,虽说他那五行阁, 关起山门来总共有几个人, 两只手都数得清, 但好就好在, 只要报上陆离的名字, 整个玄冥山除奚未央以外, 再没人敢去查证——何况这一回,是奚未央“监守自盗”。 苏昀朗钦佩的看了奚未央一眼,暗中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他们这几个小师弟,从小怕陆离都已经怕成习惯了, 突然今天有了个机会,能让他跟着二师兄一道干一回“坏事”,苏昀朗只觉莫名的激动,他问奚未央:“那要是大师兄知道了怎么办?” 奚未央瞥苏昀朗一眼:“是你准备去告诉他,还是七师弟准备去告诉他啊?” 苏昀朗:“那当然不可能!” 苏昀朗愿意指天发誓:“我怎么可能把我自己卖了呢!” 奚未央终于微微的笑了,他对苏昀朗说:“乖。师兄相信你。” 苏昀朗:“……乖?” 奚未央轻咳了一声,他用了回生咒,暂时可以不做“奚未央”,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口癖都出来了。不过,奚未央并不打算和苏昀朗多解释,真要是解释起来,反而显得小题大作。苏昀朗果然也没有再纠结,他已经习惯了走路要跟在奚未央的身后,现在突然身份改变,需要他走在前面,或是与奚未央并肩而行,苏昀朗总有点不自然,他正还想要说些什么,却不防抬头一看,顾鉴与两三个弟子正与他们迎面走来。苏昀朗险些绊到自己。 奚未央停下脚步,习惯性地将一只手背在身后,稍稍侧首去看身边的苏昀朗,这样的动作,若是原本的奚未央做出来,自然是无比的寻常,奈何现在他从体型到长相都严重缩水,穿得又精致漂亮,便只让人觉得,他是哪家里娇生惯养,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矜贵小公子,与四周所有尘土满身的人都格格不入。 “苏长老好。” 那几名弟子上前来和苏昀朗打招呼,都有些好奇的忍不住打量奚未央,他们不知道他是谁,不知为何又莫名的不太敢问,只有顾鉴感觉天旋地转,大脑一时糊的像粥,一时又索性是一片空白,他也不知怎么就头脑一热,直接上前两步拉过奚未央就往旁边走,于是众人好奇的目光,便又从奚未央一个人的身上,转移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苏昀朗反应过来,赶紧急中生智的想缘由,他哈哈笑道:“你们小孩子之间感情就是好,半年不见想得很,哈哈哈哈……” …… 顾鉴拉着奚未央走,奚未央就跟他走,顾鉴到现在都还懵的很,他七拐八绕的,最后又把奚未央重新带回了帐篷。 顾鉴问奚未央道:“你怎么出去了?” 奚未央:“我不能出去吗?” 顾鉴急道:“你要是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奚未央奇怪的道:“认出来?谁认识我?我就算是这个样子突然站到李寻墨的面前去,他也不一定能立刻确定是我。” “再说,就算真的有人怀疑,难道我还不能否认吗?”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一通说的没话讲,他定了定神,只能换个问题问:“你这样子出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奚未央点头,他说:“有啊。你们这些天不是炼药师和医修又累倒了好几个吗?正好那些基础的伤药我也会,与其一个人留在帐篷里,每天盼着你路过的时候,能不能有时间进来陪我说两句话,我还不如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 顾鉴:“………” 顾鉴越听,越觉得奚未央说的话,好像字字句句都是在怪他,顾鉴说:“可是我们不是约好了,各自冷静一段时间,等到回了玄冥山,再……” 奚未央:“?” 奚未央一下甩开顾鉴的手,他恼怒道:“约好了?谁和你约好的?我答应你了吗!” 顾鉴:“……” 顾鉴的眼睛一亮,被奚未央骂的心花怒放,他赶紧道:“没有没有,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奚未央说:“本来就是你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莫名其妙要缠着我的是你,突然说不理就不理的人也是你,”奚未央突然想起来了苏昀朗之前对于那个话本的评价,他真是越想越生气,恨不得踹顾鉴几脚,奚未央咬牙切齿的问顾鉴,“怎么,你之后是不是还打算说,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顾鉴:“……?” 顾鉴迷惑道:“你有什么问题?” 奚未央:“……” 奚未央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一下就消气了,他冷哼了一声,说:“算你识相。——当然都是你的错!” 顾鉴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地戳了戳奚未央的脸颊。 “皎皎?” “嗯。”奚未央没有躲开,只是拍掉了顾鉴的手,他说:“你干嘛?” 顾鉴并没有想干嘛,他只是问:“你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奚未央说:“回生咒。” “比较冷门,也算不得是多么实用的咒术。”奚未央和顾鉴解释道:“这符咒的效力只有十二个时辰,一道咒文分作上下两部,一部叫做回生咒,可以使人在十二个时辰内暂且变作以往的容颜,另外一部叫做暮生咒,实用暮生咒的人,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化作自己衰老的模样。” 奚未央说:“我只需要每天化一道回生咒服下,就可以维持现在的状态。——年轻多好啊,很容易就可以和同龄人打成一片,就连忙起来也能说说笑笑的相互鼓励。真是叫人羡慕的很。” 顾鉴:“……” 顾鉴哪里听不出,奚未央嘴上说着好,其实是在阴阳他。顾鉴轻轻地拉了拉奚未央的衣袖,和他说:“我和他们,都只是同袍战友情,大家的关系都很好,不是我单独和他们关系好。——皎皎,别吃醋啦,笑一笑嘛。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自说自话,不应该不来找你……你现在还生气吗?” “谁吃醋了!你乱说什么?” 一把年纪了要是还吃小孩子的醋,奚未央想想都觉得丢人,他说顾鉴:“我当然生气。自从我遇见你这个小畜生,我省过几天心?——亏我还觉得你小时候挺可爱的,早知道现在是这样,当年就该一天三顿的揍你。” 顾鉴小声的说:“你现在也可以啊。”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说得都笑了,他心情很好的说:“虽然你的确挺欠揍的,但是打你这种脸皮厚的人,容易手疼,我才不费这个劲。” “你自觉一点,以后有事就自己去找两根荆条,听明白了吗?——诶!” 顾鉴突然一把将奚未央抱起,然后转了几个圈,还是不愿意放下,奚未央的手撑在顾鉴的肩上,顾鉴就仰头去看他,顾鉴问奚未央:“皎皎现在开始喜欢我了吗?” 奚未央:“没有。” 顾鉴:“那皎皎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奚未央嫌弃的捏了捏顾鉴的耳垂,问他:“你有什么好处,值得我喜欢你啊?” “你是我的知音吗?能与我合奏吗?——说什么喜欢我,到现在连个香篆都打不好。” 奚未央原来从没想过顾鉴有哪里哪里不好,现在细数起来,简直到处都是问题。奚未央说:“你其他的事情不擅长,也还就罢了。主要是你审美也很差,玄冥山克扣你的月例了吗?你是没有私房钱吗?还是说,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发给你的那几套弟子服?”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数落的脸都红了,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最近一年多长得快,我其实添置了不少的衣服的……” 只是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件衣服穿不了几个月,好像就要嫌小不能穿了,顾鉴每日里要上课,要修炼,……这些事情每一样,好像都比费神打扮自己来得重要的多。更何况—— 顾鉴委屈的说:“我在自己身上费那么多心干什么?你又不在。” 奚未央问:“难道你收拾自己,还是为了我吗?” 顾鉴理所当然的说:“不然呢?除了你,我还要给谁去看啊?” 奚未央:“……” 奚未央故意说道:“这我怎么知道。” “放心,”顾鉴把奚未央放下来,却还是忍不住继续抱着他,顾鉴说:“我不管好不好看,都只给皎皎看。” 奚未央:“我不要。” 虽然奚未央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一个颜控,奚未央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丑了,要是再丑下去,我就要做噩梦了。” “诶?”顾鉴很敏锐的抓住了华点,“做噩梦的前提是……我们睡在一起吗?” 奚未央:“谁说的?睡在一起就不是做噩梦了,是会吓醒。”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怼的语塞,他禁不住吐槽说:“你的嘴巴怎么越来越毒了?” “我一直就这样。”奚未央哼道,“受不了就趁早滚远一点。” 顾鉴才不滚呢,他和奚未央说:“算了吧。我要是真的滚远了,你还得去找我,这也怪辛苦的,还不如我脸皮厚一点,黏在你的身边呢。” 奚未央说:“我才不去找你。” 顾鉴:“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奚未央恼羞成怒道:“所以你果然是故意的吧!” 顾鉴:“?” 奚未央突然生气,顾鉴一头雾水,他问:“故意什么?” 奚未央愤怒道:“当然是故意黏着我,说喜欢我,然后又突然不理人!——顾鉴,你就是等着我主动来找你是不是?谁教的你这一招欲擒故纵!”—— 作者有话说:在谈恋爱这方面,皎皎也是……只有理论……说的一套一套,实际上真上头了比镜子还懵== 第117章 奚未央的每一句话, 听起来都不难理解,可是全部连起来之后,顾鉴感觉自己完全听不懂。 好吧。也不能说是“完全”。在仔细琢磨之后, 顾鉴大概能明白奚未央的想法, 然而他的这些想法,根本就是与事实天差地别。 “误会!”顾鉴指天发誓,“皎皎,你听我说,这绝对都是误会!” 奚未央皱眉道:“你是说,我错怪了你?” 顾鉴:“不不不!” 顾鉴机智的道:“这都是我的问题, 是我让你误会了!” “别说是什么欲擒故纵了,我根本想都没想过。……我当时说要冷静一段时间, 是认真的。” 顾鉴垂着头说:“因为我感觉, 我好像让你很为难。” 奚未央:“你就是让我很为难。” “因为你总是在自说自话。” “自以为是的做出了决定,然后在你的心里,还要觉得自己是全天下第一委屈的人。至于我,在你看来, 我应该很难沟通吧?——软硬不吃, 油盐不进?还是反复无常? 可是顾鉴,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 你说出来的每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做出来的每一个自以为艰难的决定, 最后需要去承受和消化的那个人,是我。” 奚未央难得情绪激动的一口气说那么多的话,再加上他现在的修为境界的确太低,奚未央觉得自己得喝口茶缓一缓。奚未央问顾鉴:“你以为,全四境会有几个当师尊的, 突然被自己十五六岁的徒弟表白?我好声好气的拒绝你,耐心性子和你讲道理,你都不听也就算了,你还要觉得委屈。顾鉴,你哪里来得脸,觉得你委屈?” 奚未央连饮几大杯茶,顾鉴看得惊心,他抢过茶壶,摸了一摸,说:“这茶冷了,你别再喝了。” 奚未央正在气头上,手一甩,直接把茶杯给砸了。他看着顾鉴,继续道:“你要冷静冷静也好,趁早想想明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顾鉴闻言,急道:“还想什么啊!我早就想明白了!我说过很多遍,我喜欢你,你觉得我喜欢过像你这样的人以后,还可能会再对别人动心吗?不可能的!你就是最好的!我所谓的冷静,考虑的是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告诉自己,就算是再喜欢你,我也要努力的和你保持距离,至少在你看见我不再那么为难的时候——” 奚未央听着顾鉴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完全没有被感动到,相反,他觉得很讽刺。心底汹涌而生的愤怒,叫奚未央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笑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奚未央指着顾鉴道:“果然。——顾鉴,你刚才真的有认真听我讲的话吗?究竟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的能力不行,根本就听不懂?” “顾鉴,你真的、真的是够了,”奚未央咬牙,拼命忍耐住自己暴躁的破坏欲,“我真的听够你说你有多么喜欢我了!……你喜欢我?哈,你喜欢我!喜欢在哪里,喜欢在一个人自怨自艾吗!” 奚未央百思不得其解:“顾鉴,我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让你成天好像忍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你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是拿了什么苦情话本吗?非要在心里面把自己设想的无比卑微可怜才开心?这是你的特殊爱好吗?!” 奚未央越说越气,气过了之后,他油然而生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奚未央对顾鉴说:“你要真是打算想想清楚,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这样的确对谁都好。不然你以为,我有多少的空闲、多少的精力,每天什么事情都不要做,就满脑子里猜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是这样的,顾鉴。”奚未央疲惫的道:“我不会读心术。这样的事情一次两次,可能是私下里的小情趣,你隔三差五的同我来这么一出,我要是会错了意,还像是我错怪了你……” 奚未央真是越想越绝望。当年他看顾砚一段又一段的露水情缘,玩的那叫一个轻车熟路,从来都是好聚好散,顾砚的那些情人们哪怕舍不得和他分手,也从没哪一个人是说他有什么不好的。奚未央虽然很不赞成和许多人建立亲密关系,但他真的很想尝试一次愉快的恋爱,——可是这怎么就这么难,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抛弃道德,承认了自己似乎已经被顾鉴的莽撞拐得晕头转向,结果顾鉴突然就不理他了。 奚未央好不容易坚持了一个月,哪怕用回生咒也想要去找顾鉴,奚未央想,即使顾鉴真的是故意的,只是为了逼他主动低头,那他也认了,反正他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对顾鉴狠下心来,可是顾鉴居然敢委屈又认真的跟他讲,自己这样子做也很痛苦,但全部都是为了他们两个好? 自从当上了玄冥山的首座之后,奚未央时时刻刻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脏话了。 奚未央盯着顾鉴,攥拳,硬生生把那句卡到了喉咙口的不雅词汇重新咽下肚。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奚未央深吸一口气,对顾鉴道:“好好考虑清楚,你究竟打算怎么做。——别再和我说你有多喜欢我,再说老子真的揍你!” 顾鉴:“……” 顾鉴飞快地看了一眼奚未央的脸,他迟疑的重复道:“……老子?” 奚未央:“……我说东你说西是吧?” 顾鉴条件反射一般的摇头,他又忍不住看了奚未央两眼,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奚未央看得直着急。之前不管是陆离也好,李寻墨孟澧泽也罢,他们都和他说过,感觉顾鉴这孩子,只要一牵扯到他,就总莫名黏黏糊糊的,奚未央原先从没觉得,顾鉴这样有什么问题,直到现在,他自己深有体会了,方才意识到,自己原先对顾鉴究竟是有多么的纵容。 “你到底能不能好好讲话?” 顾鉴:“……嗯。” 奚未央急道:“那你就说啊!” 顾鉴的脸红了。 他小声的对奚未央说:“皎皎,我想清楚了。……我就是想亲你。” 奚未央:“……” 奚未央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 顾鉴于是又继续道:“还有。” “以后,我有什么想法,我都会和你说。在做决定之前,我也会和你说。如果我们的意见不一样……”顾鉴想了想,最后决定:“那就到时候具体再看。” 奚未央:“……嗯。” 奚未央心里暴躁的小火苗熄灭了。他安静的等待了一会儿,顾鉴却仍旧毫无动作,奚未央终于疑惑地问道:“你愣着干什么?你还有话没说完?” 顾鉴摇头,认真的说:“没有啊。我目前能想到的和保证的,我都说了。” 奚未央:? 奚未央更疑惑了:“那你为什么还不亲我?” 顾鉴:“啊?” 惊喜来的太突然,以至于顾鉴都有些不敢相信。他问奚未央:“真的可以吗?” 虽然顾鉴真的很想和奚未央贴贴,但是他也只敢一个人嘴上说说而已,到底可以还是不可以,这好像不在顾鉴的掌控范围以内,所以他说完就算过去了,根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以至于奚未央大失所望。 奚未央想,小朋友果然还是小朋友吗?他被抛弃的道德死灰复燃,突然又开始谴责起了他的良知,——按照顾鉴这样的年纪和经验,应该还处在只可以牵牵小手的阶段吧? 唉。好难。 纯情固然有纯情可爱的地方,可是奚未央对养成这种事情,真的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好害怕顾鉴在将来某个夜晚,会紧张兮兮战战兢兢的问他“真的可以吗”。 奚未央瞬间全没了兴致,他摆摆手,失落的对顾鉴说:“我和你开玩笑的。出去吧,——把你六师叔一个人晾在外面,算是怎么一回事。” 顾鉴:“……” 顾鉴失望的点了点头,说:“哦。” ——他的脑中飞快地转过许多,把苏昀朗一个人抛下什么的,总归他们已经在帐篷里吵了这么久了,似乎也不差现在这一时半刻。……顾鉴伸手拉住奚未央,并不那么强势的坚持道:“我就亲一下。亲一下再出去,好不好?” 奚未央低着头,似乎是在犹豫。 顾鉴坚持着想要再努力一回,他贴着奚未央的后背,伸出手臂环抱住他,顾鉴小声的问奚未央:“皎皎,很快的,可以吗?” 奚未央:“……” 奚未央觉得,他不应该再让顾鉴说话了。 一句话八个字,除了两个字是喊他名字以外,剩下的顾鉴全在奚未央的雷点上狂跳。 奚未央很想要反驳顾鉴,但他克制住了,他不可以和小朋友开有色玩笑。奚未央只是忍无可忍的回身按下了顾鉴的脖子,然后几乎是撞的,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一起,未几,又因为疼痛而分开,奚未央捂着被牙撞疼的嘴唇问顾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总是问来问去?”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顾鉴也疼得很,他刚才没防备,原本还准备继续叨叨,好险没有咬伤自己的舌头。顾鉴忽然记起来,奚未央似乎是更加偏爱S一些的对象。 顾鉴终于顿悟,他换位思考一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烦人”。 可不是净说废话么! 顾鉴捧起了奚未央的脸,侧首重新吻了上去,过于熟悉的人使得灵魂深处的记忆与本能缓缓苏醒,舌尖在齿面上扫过一圈,奚未央忽然推开了顾鉴。 “你……” 奚未央有些怀疑的看着顾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较为温和一些的问法:“顾鉴,你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作者有话说:皎皎:暴躁!我是想要谈恋爱,不是想要养小男孩啊! 【气到恨不得画圈圈】 镜子os:会被拒绝吗?被拒绝了怎么办?他为什么不说话呀?到底愿不愿意啊? 皎皎os:好奇怪的人。不是说要亲我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都等那么久了。为什么又开始发呆了?不会又开始脑补奇奇怪怪的苦情剧本了吧? 第118章 这一点顾鉴当然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顾鉴发誓说:“我只喜欢过你。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我从来不和别人深交的!” 奚未央安抚顾鉴说:“我知道,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有一点惊讶。” 和顾鉴对待感情的愣头青状态相比,他的吻技简直好的有一些过分了。奚未央当然不是不相信顾鉴, 毕竟顾鉴的动态他向来都很清楚。奚未央只是感到不可思议。 接吻这种事情, 是天生就能会的吗? ……不应该吧?如果天生就能会,那为什么顾鉴会,他就不会? 刚才顾鉴亲过来的时候,奚未央莫名的摒息,就连呼吸都忘掉了。——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把顾鉴推开了, 不然万一被发现,那也太丢人了。 奚未央掩饰的轻轻推了推顾鉴, 说:“别发呆了。亲也亲完了, 赶紧出去吧!” 顾鉴:“嗯!” 顾鉴不忘弯身飞快地在奚未央的脸颊上“啾”了一口,他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如果不是害怕太夸张,顾鉴真恨不得能一路蹦着走。他得意的说:“皎皎喜欢我, 嘿嘿。” 奚未央被顾鉴笑得耳朵都红了, 他故意装作不理解的问:“就这么开心吗?” 顾鉴“嘿嘿”笑得更猖狂了, 他说:“我要把今天记录下来。今天是我这辈子到现在为止, 最开心的一天。” “这么重要?” 这样的重要程度, 实在是有点超乎奚未央的想象, 他忍不住小声的说:“可我哪有说过我喜欢你。一直都是你在说。小孩子真是容易情绪高昂。” 如果是之前,奚未央说顾鉴是“小孩子”,顾鉴少不得要在心里反驳两句,但现在,顾鉴对这个称呼的接受程度极其良好。他全然不在意奚未央别扭的嘴硬, 只是悠悠的问:“你不喜欢的人,也可以亲你吗?” 奚未央:“……” 奚未央努力维持着自己长辈的尊严,他语重心长的和顾鉴说:“有好感不代表喜欢。” 顾鉴:“那你对谁有好感?” 奚未央:“……” 奚未央气道:“我对谁都没有好感!感情这种东西,就像是无聊时候的调味剂,傻瓜才会真在找乐子的事情上投入太多。” 顾鉴发现,他现在居然已经逐渐学会自动忽略奚未央说的某些话了。顾鉴直接问奚未央道:“那么师尊,你还想继续再亲一会儿调调味吗?” 奚未央:“……”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一句话说得直接呆滞住,满脑子都是“再亲一会儿调调味”,等到话从嘴里颤抖的说出来,奚未央问的却是:“你怎么,怎么……你叫我师尊干什么?” 顾鉴状似诚恳的道:“可你不就是我的师尊吗?” “你、你、你住口!” 奚未央也不知怎么了,他的脑子就像是空白了一瞬,抬手就扇了顾鉴一嘴巴,不重,甚至可以说是很轻,不像打人,倒像是调情。奚未央被顾鉴刚才突如其来那一声“师尊”叫的头皮都麻了,他只想自我逃避:“谁是你师尊,你,你别乱叫……我,我……我现在是你师兄!” 顾鉴意味深长:“是吗——” 奚未央:“当然!你师尊好好在宗门里呆着呢!你若是敢胡言乱语,回去之后,你就别想见到他了!” 顾鉴明白道:“你在威胁我。” 奈何形势比人强,顾鉴也只能认输道:“师兄,你好过分啊!” “对待你,就不能手软。”奚未央暗暗接下一句:除非我是和自己过不去。 再亲一下调调味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顾鉴这么天赋异禀,再亲下去他肯定就露馅了。如果顾鉴也不会,那还没什么,偏偏顾鉴得了他亲爹的真传,弄得奚未央很被动。奚未央决定,在他练好吻技之前,他都得和顾鉴保持距离。 只是话说回来……接吻该怎么练呢? 用舌头把草梗打结行吗? *** 苏昀朗在专司炼药的那几顶营帐前慢悠悠的踱了不知第几圈步时,他终于见到了那他不靠谱的师兄,和貌似精神状态格外亢奋的师侄。 苏昀朗笑眯眯的问他们两:“谢天谢地,你们终于和好了?” 奚未央用一条同样墨紫色的面纱遮住了大半张面容,苏昀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奚未央冷淡的反问:“‘和好’又是怎么一说呢?” 苏昀朗也不和奚未央争辩,他只是笑道:“这是越来越霸道了。” 小的时候奚未央是师兄,比他们要大上两三岁,他虽然也傲娇的很,但那性子与陆离的严厉一比,简直就是天使,而且奚未央虽说嘴硬,但他也仅仅只是嘴硬而已,嘴硬心软的天使依旧是天使。如今几十年的时间倏忽而过,苏昀朗久违的又见到了这样的奚未央,心态却是从当年崇拜,变成了看孩子一样的怜爱,——回生咒的副作用,真是且看且珍惜。 苏昀朗和奚未央说:“我带你进去。” 顾鉴问道:“那我呢?” 奚未央自然的道:“你原先在做什么,现在继续去做不就好了?你不是有你自己的朋友?” 顾鉴说:“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奚未央对苏昀朗说:“你看,他很烦人是不是?” 苏昀朗哈哈笑了笑,真情实感的慕了,他努力的向奚未央明示暗示:“要是我也能有个这样的徒弟就好了。” 奚未央:“……你说什么?” 苏昀朗立刻摇头,他说:“没什么,我就是感慨一下,你们都有徒弟了,我也想要啊!” 奚未央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苏昀朗:“嗯?不然呢?” 奚未央没应他,只是说:“我们走吧。” 顾鉴见奚未央不理他,委屈的又喊了一声:“师兄!” 奚未央脚步未停,他背着身朝顾鉴摆了摆手,说:“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顾鉴却和奚未央说:“我会来找你的!” 奚未央要去帮着炼药,那他就想办法和人换岗,专门也去炼药师那里打下手好了。总归营地的人手从来就没有够用过,在哪里干活都一样,炼药的营帐里热度高,且又需要人时时警醒,本来就是最累的地方之一,顾鉴相信,到时候愿意跟他换的人肯定不会少,倒是像奚未央说的,眼下他的确应该把自己之前抛下的活去捡起来。 顾鉴甚至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人生是如此的美妙,充满意外,偏偏让人欲罢不能。 ——奚未央喜欢他诶! 不是记忆碎片中那不知哪一世的遥远,而是真真切切的,他遇见的、他喜欢的这个奚未央,同样也喜欢他。 顾鉴赶紧从乾坤袋里摸出来一张专门记录的玉碟。 奚未央在他和沈不念小的时候,有让他们俩养成写日记的好习惯,说是这样子,他们就不会活的稀里糊涂。可是当年顾鉴和沈不念绞尽脑汁的写了一段时间日记之后,反而感觉自己更加稀里糊涂了,遂放弃。 沈不念的记录玉碟还在不在,顾鉴不清楚。顾鉴的记录玉碟,有时候会被他拿来充当记事本,——像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是需要记下来。 顾鉴并指,准备在玉碟上以神念刻字:某年某月某日,和皎皎的第一次亲吻。 顾鉴闭目,在神识中扫了一眼那行字,最终还是为了保险起见,把奚未央的名字删掉了。 【天玄历八千三百二十三年,和他的第一次亲吻。】 …… 最近大半个月医修和炼药师累倒了几个,前线的伤员却并没有少多少,大夫人手缺了,护理就必须要跟上,这就是顾鉴之前一个月忙得不行的原因。 顾鉴快步赶回了伤患营,他之前短暂的离开,并不影响其他人的忙碌,顾鉴在这里也算是呆了挺长时间,不用别人告诉,他自己就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好容易一阵忙过去,顾鉴一看吊着的沙漏,居然已经近两个时辰过去了。 “饭菜来了饭菜来了——” 去帮厨的两个弟子手里各提着两大盒食盒过来,才一放下,就着急离开去做别的事情了,这四个食盒会放在这里,下一次送饭时再收走,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忙过了点来不及用饭。 顾鉴现下刚好得闲,他赶紧抓紧时间去吃热饭热菜,其他忙停下来的弟子也同样,顾鉴拿了自己的那份饭菜,正准备在一旁坐下开吃,却没想到了身边立刻就围过来了两三双八卦的眼睛,正是半日前,与他一起碰见奚未央的那几名师兄弟。 “顾师弟,你是认识那位师……那个人吗?” 奚未央看着脸生,大家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当然不能乱叫师兄师弟,只能都好奇的来问顾鉴:“你同那人相熟吗?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感觉苏长老站在他身边,好像都要矮上半截?北境除了首座之外,还有这样的大人物吗?” 顾鉴:“……没有了。” 正确答案他们倒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只是可惜顾鉴不能说。顾鉴照着奚未央告诉他的身份信息复述起来,说道:“他姓卫,是大长老很看好的门生,按照辈分排,应当是我的师兄。” “卫师兄并非不尊敬苏长老,他只是生性如此,对待别人,他也是一样的。”顾鉴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奚未央打一打预防针,“卫师兄话少,也不是很擅长与人交流,但他确实并非傲慢之人,……他只是慢热而已。”——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啥,写到后半段,总有一种种田文的感觉(?)感谢在2023-08-19 19:03:51~2023-08-20 23:3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这是七个字嘛 28瓶;不思量 2瓶;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顾鉴知道, 奚未央本人其实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之所以会规正自己的言行,只是因为他是玄冥山的首座而已。现在这一层束缚暂时没有了, 奚未央可以有一段完全只做他自己的时间, 或许他的耐心,并不会像以前那样好。 但顾鉴还是希望,不管奚未央是什么样子,都可以有很多人喜欢他。——毕竟皎皎那么可爱。 顾鉴只要一想到奚未央,神思和表情就难免不受控制,周围几人看着他, 纷纷“噫——”出声,一人调侃顾鉴道:“顾师兄和那位卫师兄, 感情很好啊!我们还从来没有听你主动聊起过谁呢!” “可不是, ”另一人接道:“你看,顾师弟刚刚笑得多开心!” 顾鉴:“……” 顾鉴强行将脸上的傻笑收敛了些,他继续按照剧本真假参半的编道:“其实,也不算很熟。我五岁的时候到玄冥山来, 那时候身体不好, 大病了一场, 便在五行阁住了几个月。我就是那时候与卫师兄相识的。” “你们也知道, 大长老他比较的严厉, 又不是很喜欢被人打扰, 这位卫师兄随他。且认真说起来,他也不算是玄冥山的弟子,所以他不和我们一起上课修行,只深居简出,你们不曾见过他, 也是正常的。” 这一番身份背景,是奚未央编的,顾鉴觉得里面漏洞其实不少,只是没有人真的会为了这事儿费心查证而已。现实也确实如此,但令顾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注意力,居然集中在了他意想不到的一点上。 周琰感慨的问顾鉴道:“顾师弟,你那位卫师兄,应当颇有家资吧?” 顾鉴:“啊……?” 周琰道:“诶,你没有注意到吗?他穿的那身衣服。” “半点沙尘也不沾,行动间隐隐似有水纹波光……这些都是南海鲛纱的特征啊!” 顾鉴之前见到奚未央,注意力全在奚未央的身上,严格来说他们也算是小小的吵了一架,该怎么样把心上人哄好才是顾鉴的重点,至于衣服,他倒是还真没怎么在意。毕竟奚未央穿什么都好看,漂亮的衣服能挂满一间宫殿,顾鉴觉得,奚未央就是应该打扮的漂亮又精致,穿得再贵也是理所应当。 许行舟说:“确实。而且要达到那样的效果,法衣中的鲛纱含量非常高。——近几十年来,鲛纱被南境归墟完全垄断,他们只对外出售成品鲛纱法衣,一件便可价值万金,鲛纱原材除非之前有珍藏,否则近些年来,市面上已经完全见不到了。我的家族已经算是北境的大商户了,奇珍异宝我从小也算见得不少,但这样品质的鲛纱法衣,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 “价值万金?这样太吓人了!”成珏简直无法想象,他追问许行舟:“这个万金是怎么算的?拿什么交易啊?灵石,灵珠?还是妖丹和其他珍宝啊?能起到防御作用的法衣有很多啊!凭什么鲛纱就能卖成这个样子!” 许行舟摇头道:“价值万金只是寻常品质的鲛纱法衣,那位卫师兄身上穿的,价值我无法估量。” 许行舟:“成师弟,你有所不知,鲛纱曾经与昆仑天丝齐名,然而昆仑天蚕数量虽少,却可以被精心饲养,鲛人则不然。鲛人乃是海妖,他们不像是其他妖族,被驱逐至极北,他们只能生活在南海,如果上岸超过三个月沾不到海水,就会干枯死亡。鲛人无法被驯服,聚群而居,在海中战力凶猛,且好食人……他们织出来的鲛纱,同时也是他们捕猎的‘网’,若将修士引到鲛纱的陷阱里面收拢,不论那修士在里面如何挣扎,除非神器都不能将之损坏,——成师弟,现在你总该明白,为何这鲛纱,如今能比天丝昂贵数倍了吧?” 本就是天然绝佳、无可替代的防御材料,采集的危险性又极高,几乎每一幅鲛纱的背后,都沾着数条人命。这些条件叠加在一起,有能力承受的人自然会为其买单,无力承受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至于垄断鲛纱的归墟,这大概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暴利生意。 只要他们的手里掌握着鲛纱,就可以换来无穷无尽的资源,牺牲一些修士的性命,与更大的利益相比不痛不痒。成珏听得心惊:“难怪都说,四境的钱都往南海流了,这归墟还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听说归墟门下的弟子也眼高于顶的很,瞧不上其他门派,如今看来,这传闻大致也有些道理。” 周琰拍了一下成珏,他提醒道:“咱们一南一北,其间还隔了个中州,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和事,你不要乱说。” 许行舟小声说:“其实他也不算是乱说。四境不论是各项贸易,还是其余产业,归墟都是巨头。四境最大的拍卖行,就握在归墟司空家的手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对几乎每一件珍宝法器的流通都清清楚楚,并且如果你想要某一件宝物,除非去偷去抢,否则就只能从他们的手里竞价……这可比寻常的情报组织狠多了。” 顾鉴:“司空家?” 许行舟:“是啊。不同于其他门派,归墟自从创立以来,便一直是由司空家族掌控,在南境,若是一个人姓司空,这个姓氏就是他最大的便利。所以,与其说是归墟的弟子如何如何,倒不如说,是司空家的子弟,大多都十分傲慢,很难相处。” 顾鉴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在玄冥山生活,除却平时能够听到的“八卦”以外,他对这个世界其他的认知,大多都来自于所谓的“小说”。……顾鉴此时方觉自己孤陋寡闻,他忍不住问许行舟道:“可既然司空家在归墟权柄如此之大,那为什么他们的现任海主,是落长天尊上呢?” 许行舟:“?” 许行舟疑惑地看了顾鉴一眼,他道:“虽然归墟内务旁人不得而知,但落尊主的身世不是应该四境都清楚吗?——前任的归墟海主儿子虽多,宝贝女儿却只有一个,她的修行天赋在他所有的兄弟之上,并未成婚却突然生下了个儿子,而就在她生产完没几年,她闭关冲击天仙境……不幸陨落了。” “老海主疼爱唯一的外孙,从小就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胜过其他所有的孙儿。他将下一任归墟海主传给落尊主,是所有人都不意外的结局。而按照归墟的传统,落尊主今后若是成婚,必然也会选择司空家族的女子,他的孩子,大概会重新姓回司空吧!” 顾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不怪顾鉴不知道,主要是小说里真的没写这些背景故事,而落长天的故事盛传在几十年前,那时候顾鉴也不知道有没有出生,传到现在几乎成为默认都知道的事情时,也就鲜少有人会主动提起了,顾鉴又没有主动了解过,自然就闹了乌龙,想当然的以为,落长天和司空家族是两家人。 顾鉴装作无意的文许行舟道:“许师弟,你家中经商,对司空家的人稍有了解,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听说过一个叫做司空晏的人吗?” “司空晏?”许行舟仔细回忆了一番,他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没听过这个人。顾师兄你认识他?” 顾鉴编道:“之前有一次接任务,顺道去天瑜城逛了逛,就遇见了这么一个人。” 顾鉴在心中暗暗向司空晏说了声抱歉,继续硬着头皮圆话道:“我和他发生了一点矛盾,他张口便说自己是某某某,我也不好多与他争辩,吵了几句就离开了。”顾鉴说,“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 许行舟道:“我虽没有听说过他,但司空家族的人际关系很复杂,他既然会自报家门,想来应该不会说谎。说起来,顾师兄你完全不用担心啊!他姓司空又怎么样,这里是北境!就算是你将来去了南境,你也是首座的弟子,你怕什么?” 顾鉴说:“我不是怕,只是麻烦事多一桩不如少一桩——” 顾鉴的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不远不近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什么麻烦事?” 顾鉴:“!” 顾鉴手一抖,险些摔了碗,他也不知道奚未央都听见了多少,只能赶紧先站起来,上前两步走到奚未央的面前,紧张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奚未央:“他们交给我的药量,我都炼完了,就出来看看你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一来就听见你说惹了麻烦?” 顾鉴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有感而发了一下,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奚未央挑眉看了顾鉴一眼,说道:“你最好是这样。” 奚未央低头,又看了一眼顾鉴手里端着的饭菜,倒也能说得上一句荤素搭配,只是卖相实在不佳,顾鉴又已经吃了一半,饭菜全拌在一起,奚未央一面扯下防风的面纱,一面问他:“你长身体呢,这些吃得饱吗?” 奚未央此话一出,顾鉴顿感不妙,回头一看,果然见另外三人,都震惊的捧着碗看向他们,顾鉴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他赶紧说:“吃得饱,饭菜不够可以添的!你呢,你吃了吗?”—— 作者有话说:养皎皎其实成本很高的,不过现实情况应该是,皎皎养镜子_(:з」∠)_感谢在2023-08-20 23:35:31~2023-08-21 23:0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现在才想起来问我吃过了没?”奚未央故作嫌弃的用指尖点了点顾鉴, 说:“我不用吃,最近一直都是用的辟谷丹。” “辟谷丹?”先前李寻墨他们说,奚未央的一日三餐他们都会负责, 顾鉴便想, 不论怎么样,他们总不可能亏待了奚未央,哪里知道,原来竟是辟谷丹。顾鉴道:“可是那也太,太难吃了。” 奚未央已经习以为常,他道:“有什么难吃的, 习惯就好。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过程的,——你应该也快了吧?” 辟谷丹, 一种普及度极高的中阶丹药, 按其时效性价格不等,唯一相同的特点是都很难吃,且真正做到了入口即化,一含一口苦水, 很让人怀疑, 它究竟是否是和黄连汤差不多的配方。 修士在达到合一境后, 就可以逐渐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三餐饮食。虽然想吃的话依旧可以吃, 但进食太多“死物”, 反而会令身体的清浊失衡, 因此许多修士在达到合一境后,除非是遇见自己真的很喜欢吃的东西,或者是非进食不可的场合,否则一般都不太会另外进食,而是以辟谷丹作为代替, 直到到达天一境后,身体在寻常的情况下,已经不再会出现饥饿感,才终于可以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和这难吃的人神共愤的辟谷丹说再见。 奚未央递给了顾鉴一小瓷瓶丹药,语重心长的和他说:“虽然你应该并不愿意,但是提前适应一下辟谷丹没什么不好的。抛开它的口味不提,要让一个习惯了进食的人,突然依靠它来代餐,心理上反而会比身体更加痛苦。” 顾鉴确实很不情愿,但他还是收下了瓷瓶,默默说了一声:“哦。” 奚未央又偏头看了一眼顾鉴身后那三双好奇的眼睛,他故意问顾鉴:“这是你的小伙伴们吗?” “小伙伴”们:“……” 顾鉴的小伙伴们和顾鉴面面相觑,他们总觉得这个称呼说不出的奇怪,但是好像又没有办法反驳,只有成珏第一个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师、师兄好。” 成珏其实到现在都不太敢直视这位卫师兄,——他的周身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气场,会令人下意识的敬畏,并且想要与他敬而远之的保持距离,还有就是……这位卫师兄,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 好看到整个人就像是会发光一样,将身上鲛纱的光彩都盖过了,仿佛天上的神仙施恩踏足凡尘。成珏长到这么大,虽然家世寻常,但他一向很乐天,从没觉得谁就天生比谁高贵,可是就是这么的奇怪,到了这位“卫师兄”面前,他会不自觉的想要低头,甚至就连下跪也无妨。 其他人也有着与成珏类似的感受。他们以为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然而其实并非如此,境界差距一旦过大,即使再收敛也依旧能够感受到威压,奚未央私心里感到抱歉,毕竟他眼前的这几个孩子,是顾鉴的朋友。 奚未央和顾鉴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顾鉴点头,他说了声“稍等”,然后迅速地扒完了饭,将碗筷放回食盒,这才跟着奚未央走出去,奚未央将自己的面纱盖在顾鉴的额头上,和他说:“挡挡风。” 顾鉴忍不住用力的嗅了嗅,说:“好香啊。” 奚未央拍了他一下,说:“我没熏香。” 顾鉴说:“我知道。是魂与香的味道。” 奚未央:“……” 奚未央想起来:“是啊。你能闻得见。普天之下,会喜欢这股味道的人,大概也只有你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死亡的气息。” 顾鉴:“……” 顾鉴忍俊不禁:“虽然的确是这样,但是皎皎,你一说出口,就变得好中二啊!” 奚未央疑惑道:“中二是什么?” “嗯……”顾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个词,他思来想去,也只能说:“中二是一种气质!” 奚未央:“……” 奚未央果断的拿回自己的面纱,说:“你不要就还给我。” 顾鉴赶忙抢回来,说:“谁说我不要,我要的我要的!” 那面纱又轻又软,入手微凉,顾鉴问奚未央:“这也是鲛纱吗?” 奚未央点头,说:“这才是纯粹的鲛纱。” 顾鉴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问出来一句:“是司空叔叔送给你的吗?” “当然。”奚未央道,“现在四境也不流通鲛纱原料了吧?——不过不论是衣服也好,其他的一些东西也罢,都已经是当年的荒唐事了。如果不是怕周身太干净了引人怀疑,我也不会拿出来穿,实在太招摇了。” 顾鉴听奚未央说话,越听越酸,语气都变了。顾鉴说:“司空叔叔对你可真好。” 奚未央笑着捏了捏顾鉴的鼻子,问他;“你羡慕吗?” 顾鉴不能通气,他含混不清道:“皎皎,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奚未央松开手,转而去捧住顾鉴的脸颊,奚未央笑着说:“怎么会,你才多大呢?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和不能做到的事情,你去嫉妒司空晏做什么,财物珍宝,对于他而言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相反,他求而不得的,或许只是最寻常的,寻常到你都没有办法想象。” 奚未央忽然贴近顾鉴,轻声的在他的耳垂边说:“你可以投其所好的对我更好。” 顾鉴被奚未央一句话撩的瞬间头昏脚软,他伸手臂抱紧了奚未央,和他说:“我很快就想办法换到你身边去陪你。” “陪我干什么?”奚未央说,“你现在不就很好,和小伙伴们开开心心的,你的生活中不只有我,我也同样。闲暇时见一面,就很好。” “只是我大概不能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呆太久,”奚未央颇有些惋惜的道:“他们不像你这样熟悉我,境界差距又太大,很容易会被我影响到。” “不妨事。”顾鉴很没义气的和奚未央说:“我们单独呆在一起,不管他们。” 奚未央闻言,忍不住又笑了笑,他问顾鉴说:“阿镜,我的小朋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呢?” 奚未央转念一想,又说:“不过,不长大也没有关系。现在这样也很可爱。” “回去吧。别想着跑到我身边来,你要是来,我都到别的地方去。”奚未央摸了摸顾鉴的脸,和他说:“听话,我会来找你的。” 顾鉴被奚未央哄得晕头转向,大脑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点头答应下来了,等反应过来,好像也没办法反悔,顾鉴只能捏了捏奚未央的手,不情不愿的商量说:“亲一下你再走吧。你什么时候再来呀?” 奚未央说:“这我可不知道,总归是比一个月要短。” 他说完,侧头在顾鉴的唇峰上轻轻咬了一下,顾鉴本能地想要反击,奚未央却是抽身退开了,他背着手,慢悠悠的在顾鉴的眼前晃,奚未央笑眯眯的说:“改天再见了,阿镜。” 顾鉴一手捏着奚未央给他的面纱,一手不住的摩挲着自己的嘴唇,他唇角控制不住的上扬,仿佛成瘾似的用力吸着面纱上残余的魂与香气,顾鉴的心跳变得快速了起来,情绪也躁动,他察觉到了异常,终于恋恋不舍的放下了那块面纱。 奚未央以杀伐之道踏入天仙境,周身血气太重,以至于魂与香气也异常浓郁。这本身也没什么,可凡事一旦太过,就成了执,魔灵最爱的就是“执”,虽然它们已经被四散封固在了顾鉴的体内,但终归还是存在的,魂与诱动魔灵,魔灵放大顾鉴心中原本的欲念,这着实叫人难受。 ——看来,还是要将它们越早清除干净越好,否则留在身体里,哪怕看着再安稳,也终究是个隐患。 顾鉴将面纱仔细的折叠收好,他回到营帐,这几间营帐连在一处,里面都是伤员,药味、血腥味,甚至还有一些腐臭味混杂在一起,其实并不好闻,且为了安全起见,里面不论是医修还是志愿者,都会用干净布巾蒙住口鼻再走进去。起初大家都不大熟悉,每天只能大眼瞪小眼的乱认人,现在几个月过去,光靠身形都能一眼看出谁是谁。顾鉴一走进去,许行舟就发现了他,他故意招呼顾鉴道:“卫师兄走啦?” “嗯。”顾鉴如实道:“他回去炼药了。” 成珏钦佩的说:“卫师兄一定很厉害,毕竟是能在大长老身边呆着的人啊……对了,顾师兄,你总叫他师兄,那卫师兄他名字到底叫什么呀?” 顾鉴:“……” 顾鉴犹豫了,因为他也不知道“卫师兄”名字到底叫什么,直接说叫未央,未免也太明显了。 “他……” 周琰:“不方便说?” 成珏:“是机密吗?” 顾鉴:那倒不是,只是得考虑考虑该怎么编。 但许行舟没有给他编的机会,许行舟直接豪迈道:“不方便就不用告诉我们了,我们心里有数的,——下回他要是再来找你,我们要不要喊嫂子啊?” 顾鉴:“!” 顾鉴吃了一惊,心都漏跳了一拍,顾鉴赶紧说:“别!千万别!” 奚未央有时候好像很大胆、很娴熟,但这都只是私下两个人的时候,在人前奚未央还是会和他保持距离的,顾鉴不想让奚未央误会是他让别人这样喊的。顾鉴急中生智道:“他……他表字叫长乐。”—— 作者有话说:皎皎:其实,我确实字长乐== 今天是腻歪的小情侣~感谢在2023-08-21 23:02:54~2023-08-22 22:4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30 第121章 顾鉴几乎是盯着沙漏数时辰, 可是一天过去,奚未央并没有来,顾鉴疲惫的不行, 裹了条毯子在搭的小床上模模糊糊的睡了觉, 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沙漏,——又半天过去了,奚未央还是没有出现。 顾鉴精神恍惚,之前他一个月不曾见奚未央,自觉也不过如此,可现在, 奚未央一但主动来找他,顾鉴真是片刻都难熬。 虽然奚未央和他保证, 绝对不会也一个月不见他, 可是这一个月的区间太长,万一奚未央故意隔个十天再来看他,顾鉴感觉自己很有可能会崩溃。 ……原来,之前那一个月, 奚未央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顾鉴感同身受的想一想, 简直连忏悔的心都有了。他坐立难安, 不论再忙, 都总好像集中不了注意力, 幸亏没有出什么岔子。周琰看出了顾鉴这两日的异常, 他不解的道;“你这么想卫师兄,你抽空去找他不就行了?”——何至于这样痛苦? 顾鉴就是这一点为难:“他让我好好做自己的事情。” 周琰:“……” 周琰联想到了先前顾鉴对于“嫂子”这个词汇的抗拒,他好像突然顿悟了:“师弟你……单相思啊?” 顾鉴:“?!” 顾鉴险些脱口而出一句“谁说的”,但最后还是生生咬牙忍住了,什么也没有多说, ——奚未央现在这种少年状态终究只是暂时的,“卫师兄”到底是个不存在的人,若是默认了与他纠葛太深,以后又该怎么圆呢? 顾鉴正这样胡思乱想着,鼻尖却忽然嗅到了熟悉的魂与香气,顾鉴瞬间来了精神,再顾不得其他,转身便冲了出去,奚未央果然就站在营帐外面,顾鉴委屈的问他道:“你怎么现在才来?这都快三天了!” 奚未央却好像并不在意,他轻描淡写的说:“只是三天而已,我们本就不常见面,阿镜,你真是越来越黏人了。” 顾鉴说:“我只黏你,这不算黏人。我再不黏得紧一些,别人都说我单相思了。——天知道我有多想告诉所有人,我们分明就是两情相悦的!” 奚未央笑道:“那你就告诉他们啊!” 顾鉴:“诶?” 顾鉴愣住了,他不确定的问奚未央:“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顾鉴有很多的担忧:“且不说你现在的身份是随口编的,若我真的这样说了,传到师叔们的耳朵了,又该怎么解释呢?” “对了!”顾鉴告诉奚未央,“他们问我你的名字,我没办法,就说你字长乐。” 奚未央轻轻地“哦”了一声,他悠悠道:“我的确字长乐。” 顾鉴:“啊?!” 顾鉴惊道:“那我不是说漏嘴了吗!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呢?我还以为,这只是你当年的化名……” 奚未央淡定道:“这算什么说漏嘴?连你都不知道,何况他们?”他替顾鉴理了理衣襟,又问:“吃我给你的辟谷丹了吗?” 顾鉴诚实的摇头,说:“没有。” 奚未央笑道:“我猜你也不会吃。走吧,回你的营帐里去,我给你做了饭菜。” 顾鉴心中大喜,张口便道:“还有这种好事!” 奚未央:“……” 顾鉴:“……” 两人四目相对,顾鉴懊悔的说:“我说的太快了。” 奚未央没忍住揉了揉顾鉴的头发,他慈爱的说:“没关系。我想你也觉得可怜,再不久就该学着吃辟谷丹了,现在又成天只吃那些东西,所以给你换换口味。” 顾鉴;“……” 顾鉴的头皮一麻,只觉原本好好的一顿饭,硬生生被奚未央说出了些吃一顿少一顿的可怕感觉来,他捏紧了奚未央的衣袖,仿佛被奚未央牵着似的,一路挑人少的地方,绕路回了营帐。 终于到了私人空间,顾鉴松了口气,伸手想要去抱奚未央,谁知奚未央竟然指指浮现而出的水幕,对顾鉴说:“你这一身酸臭味,还不快去洗澡更衣?” 顾鉴反应过来,也觉得失礼,他不好意思的抓紧冲进了思明镜中,飞快地将自己洗干净,又换上了奚未央为他准备的衣服,走出秘境时,奚未央已经将饭菜都摆好了。 香酥鸭、芦笋炒虾仁、菌菇牛肉羹,还有两碗一看就很软糯的米饭,顾鉴光是看着,唾液就已经忍不住开始了分泌,他咕咚用力咽了咽,——上次见到这样的饭菜,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其实只是小半年而已,”奚未央和顾鉴说:“为了确保公平性,寻墨打算让每个人抽签来决定自己撤离的是早是迟。当然,不幸抽中留到最后的人,会有额外的一些补偿。——你怎么想呢?” 顾鉴拿起筷子,他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想法,顾鉴说:“我都可以。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奚未央点点头,他说:“那大概再过半个月吧。再有半个月,孟澧泽大概就可以回来了,我把丹药的事尽快弄完,然后带着你去长盈住上几日。无方节就快到了,长盈城的无方节,恐怕要比那里的年节更热闹,很有意思的,最适合你这样年纪的小伙子。” 顾鉴:“……” 顾鉴警觉的道:“你突然这样说,就显得很奇怪。” 奚未央点头笑道:“不错,我正准备卖了你。看你长得还算不错,想来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吧?” 顾鉴听明白了:“看来,你这是打算把我整卖。” 奚未央给顾鉴舀了碗汤,故作诧异的问他:“难道你喜欢拆卖?” 顾鉴接过,说:“卖给你的话,怎样都行。” 奚未央却道:“你本来就是我的,我养你到这么大,要是你还要我花钱,我也太亏了。” 顾鉴好笑的道:“是是是。我是你的,你要对我做什么都随你。——我倒贴给你都求之不得。” 奚未央说:“就凭你?你有多少家底来贴给我?你知道光听长乐先生一首曲子,就要多少钱吗?” 奚未央以为,顾鉴会顺着他继续问价格,哪知顾鉴听进去的根本就不是这个。顾鉴很在意的问:“有很多人都听过吗?” 奚未央:“?” 奚未央奇怪的反问:“要是没有人听过,哪里来的名声?” 顾鉴不知为何,莫名更加在意了。他说:“可是那种地方,终归、终归……我只要一想到,那些人只要花钱就可以让你——” “你给我住口!” 奚未央听不下去了。他对顾鉴道:“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又不是卖给他们了,我只是个乐师而已。……虽然那段时间,我的确也挺荒唐,但我借块地方作曲,那些人借我的曲子招揽更多生意,这都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条约。有人愿意一掷千金的请我,我也可以凭眼缘答应或者不答应,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顾鉴小声哔哔道:“可之前不是就有人,见过你一面之后,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甚至还敢在玄冥山尾随调戏你……” 奚未央:“这样脑子不好使的人,几十年了也就这一个!何况那是因为人群冲倒了屏风,他们才看见我的!我再不守规矩,也没肆无忌惮到那种地步,若是我真能顶着真实身份恣意妄为,那我还用什么化名!” 奚未央是楼里恨不得能供着的乐师,不是卖给他们从小培养出来的倌人,这两者天差地别,可惜的确总有人会故意或无意的弄混。不过,弄混了也没有关系,那些想找他寻乐子的人,对于奚未央而言,同样是他的消遣,他有足够的能力和耐心,一点一点慢慢的玩坏他们。 顾鉴终于明白过来。他说;“所以,你其实并不见那些客人?” 奚未央淡淡道:“既然只是来听曲的,那么有耳朵听就够了,为什么要见面呢?” 顾鉴觉得奚未央说的很对,他又开心起来,低头飞快地吃完了一碗米饭,并且表示自己还可以再来一碗。奚未央托腮看着他,带着笑意慢悠悠的说:“吃的这么香,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啊!”顾鉴超爱的,“这可是你做的饭菜!而且是专门为我做的!” 奚未央被顾鉴夸得很满意,他有些遗憾的道:“早知道,我就再多做几个菜了。当时还想着,这些你吃刚好。” “的确是刚好。”顾鉴心满意足的吃完第二碗饭,他放下碗,和奚未央说:“其他菜的话,可以留到下一顿的!” 奚未央都顾鉴逗笑了,他说:“你已经想着下一顿了吗?” “当然!”顾鉴理直气壮的说,“是你告诉我,要让我在吃辟谷丹之前,尽可能吃的好一点的!” 奚未央:“……” 奚未央颇有些感慨的看了顾鉴一眼,悠悠的道:“阿镜,你想的可真美。” 顾鉴:“……所以你准备反悔吗?” 奚未央:“没有啊。” 奚未央笑叹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啊!我说的只是,你现在这样怪可怜见的,我给你换换口味。” “阿镜,你知道,什么叫做换换口味吗?” 顾鉴:“……” 顾鉴只想当一个愉快的白痴。 “好了,别又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奚未央屈指,轻轻的弹了弹桌案上的沙漏,他轻声的说:“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们该出去了。” 顾鉴:? 顾鉴疑惑道:“什么时间到了?” 奚未央:“我方才与你说的事情。——你七师叔准备的抽签。” 顾鉴没想到:“我们也要抽吗?” “当然。”奚未央怜爱的揉了揉顾鉴的脑袋,仿佛看傻小孩一样的问他:“不然,你打算凭什么离开呢?” “即便只是一个过场,这个过场也是必须要走的。” 奚未央向顾鉴摊手,问他要自己的面纱,顾鉴于是便从怀里将他仔细折叠好的面纱取出来,重新覆到了奚未央的脸上,顾鉴轻揉着奚未央的耳垂,似乎是有些不满:“说好了送给我的。” “那我就先借用一会儿。”奚未央微微笑着侧首,将自己的脸颊送入顾鉴的掌中,他说话的气息吹动那如雾一般的鲛纱,“等下再还给你。好不好?” 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鲛纱,顾鉴的掌心先是感受到了水波一般的微凉,而后便是心上人柔软温热的脸庞。他被奚未央诱得心神难定,只觉似有羽毛在胸膛里面撩动一般,顾鉴与奚未央额头相抵,他煎熬的低声询问:“皎皎,我想与你行周公之礼,享鱼水之欢,……我知道,我这样说很无礼,可是……奚未央,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奚未央稍稍垂眼,顾鉴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长且浓密的眼睫,奚未央抬起手臂,松松的环住顾鉴的脖颈,他抬起眼眸,漂亮的桃花眼带起笑意的弧度。顾鉴听见奚未央似是无奈的叹息:“阿镜,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你可以对我说了。” “怎么会无礼呢?——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这就是你应该想的事情。” 奚未央忽然贴近顾鉴,在他颈侧笑吟吟的说:“你说你先前,每一次梦遗想的都是我,难道不就是这些事情吗?” 顾鉴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喉咙却发紧,奚未央隔着面纱,在顾鉴的颈上轻轻地吻了一吻。 奚未央感到很苦恼,但他的苦恼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对顾鉴开口。 奚未央只能说:“你可以想这些事情,但的确还为时过早。况且,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修炼和剔除你体内的魔灵。……我不想让你太分心,却总是在让你分心,可是要忍住不见你,好像又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顾鉴:“……没关系!” 只要奚未央说一句忍不住想见他,这就已经足够顾鉴欢天喜地的了,更何况,奚未央还主动亲了他,告诉他,他所想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顾鉴的心中,汹涌的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他和奚未央保证说:“你不用担心我,你也不用怕影响我……皎皎,和你在一起,不会让我分心,只有你不理我才会。我也不想要魔灵一直残留在体内,——任何存在在我们之间的隐患,我都会很害怕。” 而就目前为止,他和奚未央之间的最大隐患,就是顾鉴体内的魔灵。 只要顾鉴把魔灵剔除,哪怕与那神秘的黑袍组织,依旧是敌暗我明又如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顾鉴倒是很想看看,在他这颗棋子彻底废掉之后,那些人还会出怎样的后招—— 作者有话说:皎皎:好难,让我怎么说得出口,小朋友你个子还没我高,我实在是舍弃不了那点仅剩的道德啊! 作者:那要是他以后,仍然没有你高,那怎么办呀? 皎皎:…… 皎皎:?! 皎皎【震撼】:真的吗?骗人的吧?这篇文里还有比我更矮的人吗? 作者:182已经很高了…… 张衍辰:尊重一下我好吗?除了小师妹外,我也比你矮一截啊,咳咳咳…… 秦羡:皎皎,其实我也只有178…… 皎皎:哦。但你在我心里不算人呢。 秦羡:……皎皎,至少对我有一点礼貌吧? 感谢在2023-08-22 22:46:05~2023-08-24 22:2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李寻墨在和奚未央说“走个过场”的时候, 他很确定,自己表达的是让顾鉴去走个抽签的过场。 结果奚未央现在也一起来排队了,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李寻墨看他们前面还有一段人, 赶紧先把奚未央拉走。他问奚未央道:“你这是来凑什么热闹?” 奚未央理所当然的道:“陪顾鉴来抽签啊。——万一你的签有什么闪失, 我还能帮他遮掩过去。” 李寻墨:“都是准备好了的东西,能有什么闪失?你未免也太操心了。” 李寻墨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同奚未央道:“我这样说,你也不要觉得不开心。师兄,师侄他如今也不小了,十六了, 你不能总把他还当五六岁的小孩子,还要走到哪里牵到哪里呢!你就算是不去管他, 难道他那么大的一个人, 还能丢了不成吗?” 奚未央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他清楚李寻墨也是好心,且他不可能因为一句逆耳的良言就和师弟置气,但奚未央还是很不高兴。奚未央提醒李寻墨:“是么?可怎么我没有记错的话,小半年前, 我的阿镜不是刚刚丢过一次?” 李寻墨怔住。奚未央看着他道;“你已经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可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天我在极北见到他, 他一身都是血, 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 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忍受再发生第二次。” “何况,我管不管他,是把他当十五六岁,还是五六岁, 这都是我和顾鉴之间的事情。我喜欢这样管他,他也愿意被我管,既然是各自都觉得满意的状态,又为什么要改变呢?” 奚未央习惯性的将双手背到了腰后,紧紧的攥到了一起,他忍不住向着顾鉴的方向望去,既像是在和李寻墨说话,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如果哪一天,顾鉴真的‘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也不再愿意我过多的干涉他,我自然也就不会费这样多的心了。” 奚未央上一句的话音尚未落下,眉头已经微微蹙起,他问李寻墨:“那个女孩儿是谁?” 李寻墨:? 李寻墨认真的往顾鉴的身边看了两眼,这才道:“是她啊。她叫柳其音,原先是和顾师侄同一组的队员,后来局势剧变,她就志愿留在了营地,顾师侄当初受伤回来,昏睡的那几日,就是她在照顾……” “胡闹!”奚未央忽然抬高了嗓音,他不悦的问李寻墨:“这是谁想出来的荒唐主意!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去照顾顾鉴呢!虽然他们还都算是孩子,但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男女——” 奚未央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寻墨同样震惊的看着奚未央,奚未央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发胀。 ……他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呀? “男女授受不亲”都是人间的老黄历了,仙门大家都在一处修习,一道历练,哪里来的男女身份规则?且李寻墨说的有道理,十五六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青春萌动的时候,谁还真就没点情思呢?就算是孩子们暂时在一起了,以后再分开,也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和他这个师尊有什么关系? 奚未央试图解释,但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道:“我只是——” 李寻墨抬手,制止了奚未央的话,他好像忽然理解了奚未央一样,用力的拍了拍奚未央的肩。 李寻墨对奚未央说:“师兄,你别解释了,我懂。” 奚未央:“……?” 奚未央怀疑的问李寻墨:“你懂?” 李寻墨点头,他语重心长的同奚未央道:“师兄,我知道,你这种心态很微妙,你也觉得不大应该,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是不是?——没关系的。别担心。莫说是人世间常有,修界的那些个家族里面,这种事情也不少,毕竟是自己费心教养大的孩子,心态一时之间转变不过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难就难在各有各的道理,就像是‘婆媳关系’,从古至今,能够纠缠清楚的,毕竟是少数。” 奚未央:“……” 奚未央被李寻墨说的精神都有点恍惚,他喃喃重复:“婆媳关系……?” 李寻墨咳咳道:“这只是一种很普遍的心态而已,我不是说你……” 奚未央强迫自己回神道:“她喜欢阿镜吗?” 李寻墨:“……” 李寻墨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不确定的说:“我没有太关注,但之前他们的确经常在一道,顾师侄一开始留在营地帮忙的时候,还不大适应,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就是这小姑娘带了他一段时间。” 奚未央明白了,他道:“如此看来,他们两人,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交集。” 李寻墨:“……这还不算多吗?” 奚未央淡淡道:“‘之前’带过他一段时间,离现在也有好几个月了吧。” 说罢,他便不再理李寻墨,径自向着顾鉴走去,奚未央动作自然的挽住了顾鉴的手臂,笑眯眯的问他:“在聊什么呢?” 顾鉴一看见奚未央,立刻就笑了,他说:“没什么,就是抽签的事情。你呢?师叔找你过去,是有什么事?” 奚未央见李寻墨跟过来,便故意道:“他说,我管你管的太多。顾鉴,我管你管的多吗?” 李寻墨:“不是,我——” 顾鉴中气十足的对李寻墨说:“七师叔,我就喜欢师……卫师兄管我!” 李寻墨:“……” 李寻墨表示理解:“你喜欢就好。” 总归是别人家的锅和盖,他们自己觉得合用就好。李寻墨只觉得多余操心的自己根本就不该站在这里。 奚未央于是捏了捏顾鉴的脸颊,满意的说道:“真乖。” 李寻墨对这样的画面已经习以为常,毕竟这段时间以来,奚未央十分放飞,他和苏昀朗都被奚未央夸过不止一次“乖”,虽然他们并没有像顾鉴一样被摸脸,但是奚未央的语气却是差不多的,李寻墨对此已经适应的很好了。只有柳其音从没见过这样的画面,尤其还是发生在顾鉴的身上,摸脸、“好乖”这样的行为和词汇,简直让柳其音瞠目结舌,她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尽可能语气平静的问顾鉴道:“这位师兄是……?” 奚未央:“一个路过的无名之辈而已。” 柳其音:“……” 奚未央此话一出,明摆着是不想要多和柳其音说话,柳其音自然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奚未央随意的冲着顾鉴和李寻墨挥了挥手,他道:“你们继续忙你们的吧。我回去炼药了。——顾鉴,祝你好运,抽一签心想事成。” 顾鉴原本还想要去拉奚未央,但是李寻墨就在旁边,他也不好太明目张胆,于是只能舍不得的道:“有你这句话,我一定能如愿以偿。” 奚未央转身要走,李寻墨便就跟上去,他们两个人离开了,柳其音紧绷的精神总算是松了下来。她神情复杂的看着顾鉴,仍觉难以置信:“你……喜欢男人啊?” 顾鉴很确定的答道:“不喜欢。” 柳其音:“那你刚刚——” 顾鉴:“我只喜欢他一个。” 柳其音更加震撼了。她捂住嘴,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你喜欢……不男不女的?” 顾鉴:“……” 顾鉴忍受不了了,他恼火道:“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叫不男不女?他得罪你了吗?你要这样说他!” 柳其音:“……抱歉,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 少年人的骨骼体型本就偏单薄,奚未央那时的相貌又的确是秀气得很,戴着面纱又穿得那么漂亮,最主要的是,柳其音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的,挽人手臂和摸脸能做得如此熟稔,一半是娇气一半是暧昧,却又能自然而然到好像他天生便是如此。——这样的女性气质太过于明显,以至于柳其音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其他的方式来形容。 顾鉴心头的怒意稍退,语气却依旧冷硬,他对柳其音说:“你不熟悉他,甚至都不认识他,如何能够凭借一个人的相貌去判断对方的性情?何况,相貌本就是天生的。至于行为举止,和亲近的人举动亲密一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柳其音从来没见过顾鉴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更没见过顾鉴如此明显的生气,她心里莫名有些害怕,只能又和顾鉴道了一次歉。顾鉴道:“你说的也不是我,和我道歉有什么意思。不过总归这话没有让他听见,那就当是没有发生过,省的惹他烦心。” 柳其音松了一口气。她问顾鉴:“这位师兄也是我们玄冥山的吗?之前竟然从未见过。” “嗯。”顾鉴只说,“他喜欢一个人隐修,不是很爱和人打交道。” 柳其音闻言,点了点头,感觉自己明白了。 若是长老们很看重的亲传弟子、或是天赋尤其惊人的天才,按理的确是可以留在各自师尊的山峰洞府中自己修行的,然而每个长老的性格不同,有喜欢自己手把手教的,自然也就有喜欢放养的——奚未央不就是这样。沈清思也好,沈不念和顾鉴也罢,从小都是该怎么上课,就怎么上课,如今不是也照样也都效果不错? 眼看队伍就要轮到自己,柳其音不由得紧张起来。她问顾鉴:“你想要抽到什么时候离开?” 顾鉴如实说道:“最好是能早一点吧。我想和他一起走。” 柳其音:“我倒是想要能晚一点走,总归已经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不差这一个月,晚一点走,还可以拿一点额外的补偿。” 在这里做志愿者的半年,柳其音可以收获的东西,已经比她从前加起来的都多了,这还是柳其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只要付出辛苦,就可以收获到丰厚的报酬,竟然是这种感觉。 总而言之就是很满足,如果可以的话,她就算是再延期半年也无妨。 顾鉴也和奚未央一样,真心祝柳其音能心想事成。 “怎样?” 柳其音有些失落的看向手中玉牌上显示出来的日期,她说:“第二批。你呢?” 顾鉴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他还是很兴奋,顾鉴道:“第一批。我可以和他一起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柳其音:这人怎么莲香四溢的…… 镜子:胡说!我都是自愿的!感谢在2023-08-24 22:28:00~2023-08-26 22:2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只要一想到, 再坚持半个月,就可以和奚未央一起离开,然后前往长盈度过几天的二人世界, 顾鉴就只觉得人生如此美好, 不管做什么都充满了干劲。 十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孟澧泽比原本预计的日期早了三四天回到营地,而结界后只需要再留人“清扫”一段时间的战场即可,整个营地因此前所未有的热闹。苏昀朗认为这样热烈的气氛,可以为最后的一个多月鼓舞人心,于是建议办上几天的篝火晚宴, 凡是在营地的人,有空就可以参加, 来活了也不耽误随时抽身离开, 既热闹有不误事,多好。 李寻墨对此不置可否,孟澧泽看向了奚未央,奚未央道:“人一热闹起来就会喝酒, 喝了酒就容易误事, 与其如此, 倒不如多给他们些好处, 效果应当不会比你想的差。” 孟澧泽点头表示赞成。 苏昀朗有一些失落, 他蔫蔫的答应, 说:“好吧。” 奚未央安慰苏昀朗:“你如果想要喝酒的话,我可以陪你。” 苏昀朗:! 苏昀朗赶忙摆手:“不了不了!师兄你太高看我了,我哪里有这能耐。” 孟澧泽默默道;“其实你们两个都想喝吧?” 奚未央很大方的表示:“我无所谓。” 苏昀朗:“……” 苏昀朗不敢说话,苏昀朗无话可说。 奚未央侧首看了眼沙漏,他明显心不在焉的问:“还有其他事情需要问我吗?没有的话, 我就走了。” 李寻墨:“去找顾鉴?” 奚未央坦然道:“嗯。再过两天就要离开了,我都还没有和他一起在附近散过步。” 苏昀朗:“……这周围的环境,一般人也不会没事出去散步吧?” 奚未央:“可你们两个,不就是在消食散步的时候,发现的我吗?” 苏昀朗奇怪道:“原本挺正常的一件事,怎么现在从你嘴里再说出来,就那么不对劲呢?” “有吗?”奚未央当然不可能承认,他说:“是你自己想的不对吧?” 苏昀朗:“……” 苏昀朗直到奚未央离开,还是感觉冤枉,他说:“我哪里有。根本就是他自己乱吃醋吧?” 李寻墨淡定的道:“他要吃醋,你就让他吃两口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现在的心态就是这样,一晃眼徒弟就长大了,心里舍不得,又没办法让时间停止,只能想方设法的抓在手里,能抓一时是一时。控制欲强的人就是这样的,况且顾鉴被管习惯了,自己也乐在其中,随他们去吧。要操心,也是小师侄未来的道侣该操心,当然,也有可能,再过一些年,二师兄就想开了呢?” 苏昀朗:“指望他想开,我看难。还不如指望指望顾师侄能越晚开窍越好,否则将来这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嘛!” 孟澧泽:“……” 孟澧泽感觉自己和两位师弟格格不入:“你们到底都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 结界边境其实并没有什么好逛,单独出行的话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危险,顾鉴整理着装备,心里美滋滋的想: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环境再恶劣,也算是和奚未央的约会啊! “我回来了,”奚未央心情很好的挑开帘子走进帐篷,他一眼就看见了顾鉴那摆了一桌子的披风和防尘面罩,奚未央觉得顾鉴真的是好可爱,“你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和我在一起,用不着这些来保护。” 奚未央傲娇的向顾鉴伸手,他说:“我可以保护你。” 顾鉴回握住奚未央的手,与他手指相扣,只是还有些舍不得自己准备的东西,顾鉴不放心的又问了奚未央一遍:“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吗?” 奚未央很确定的说:“只要你不松开我的手,就什么都不需要。” “好期待啊。——想去看看几个月前,你找到我的地方。” 顾鉴说:“我带你去。” 说来也奇怪,顾鉴的记路水平其实一般,结界边境不深入的话,其实是一大片风化的沙石,再要往深处去,才会为了防止迷路而设置路标,可顾鉴却就是能清晰的记得,他和苏昀朗找到奚未央的地方,甚至他抱着奚未央走的每一步,仿佛都才宛如昨日。顾鉴牵着奚未央的手,他们的周身天然形成一种独特的气场,风沙无法靠近,顾鉴和奚未央说:“那个时候我看见你,第一眼真的是要被你吓死了。” 奚未央大致想象了一下自己那时候会是什么模样,他问顾鉴:“很丑吗?” 顾鉴生气了:“这和丑不丑有什么关系?你那个时候,血痂糊了一身,衣服上也全部都是血,就连气息都很微弱……如果不是我能闻得见魂与香的味道,拼了命的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以为我还能有力气带你回去吗?” “奚未央,我胆子很小的。我不经吓的,真的。” 顾鉴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执着,奚未央尤其如此,他除非自我约束,否则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住他,但顾鉴还是忍不住想要和他说:“皎皎,我知道,你是真的很喜欢那种感觉,但是真的太危险了。就当我求你,你以后不要总做冒险的事情,好不好?师伯和师叔他们说的话,有些我也听见过,……妖族的事情,其实还有更加缓和的解决方式,是不是?” 奚未央:“……” 奚未央有些不悦的抿紧了唇。 “我不知道你都听见了些什么话,又到底都听见了多少。但如果你是这样理解的话,阿镜,恐怕你听见的并不准确。”奚未央原本想要甩开顾鉴的手,可是营地外风沙太大,他总不能放任顾鉴被吹坏。奚未央说;“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够对别人彻底言明的,即使是对着师弟也不可以。妖族的事情,没有缓和的方式了。——是他们逼我的。” “是他们自己找死。” 奚未央的眼中隐隐显出厉色,顾鉴听见他平静到近乎毫无起伏的声音:“盛情难却,我只能如他们所愿。正巧,留在玄冥山,我永远也跨不过那一道门槛,等不来属于我的紫雷劫,妖族既然在选择的时候,做出了错误的决定,那么他们就应该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当然,如果将来我的杀孽太重,因果报应合该身死神灭,那也不过是道数循环,自有天意罢了。” “奚未央!”眼看奚未央的话越说越不对劲,顾鉴真是又急又气,他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呢!”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奚未央毫无负担的反问顾鉴:“你急什么?” 顾鉴:“我——!” 顾鉴咬牙道:“我急什么?” “分明就是你,说话做事全然不看重自己,你还问我急什么?”顾鉴气极,竟然笑了出来,他问奚未央:“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一回事啊?” “生生死死,在你眼里,就是那样寻常轻易的一件事吗?”顾鉴嘶哑道,“奚未央,你就一点没想过,你死了,我会怎么样吗?” 奚未央:“……” 奚未央皱眉,但他还是想要先安抚顾鉴。奚未央对顾鉴说:“阿镜,你太激动了。” 顾鉴:“我就是很激动!” 顾鉴说:“奚未央,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少了谁都无所谓?确实。就算是你这样的人死了,充其量也不过是在四境的历史上留下一笔而已,何况世人的忘性本来就很大。他们不会记住你,但我会,因为你在我的心里,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陌生人,加起来的分量还要重。你就是我的全部,如果你死了,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可以用我的全部来献祭,如果不够,我就奉上更多的祭品血牲,直到神明睁眼。” 顾鉴说这样的话时,眼中闪动着与奚未央极为相似的疯狂与偏执。——如果那些记忆碎片中的画面确是真实的话,那么顾鉴说的所有可怕事情,“另一个他”,早就已经全部做过一遍了。 另一个顾鉴,那个人生轨迹几乎吻合小说剧情的“男主”顾鉴,他并不认为,自己最后的屠杀是罪孽。 ——这个世界已经快要毁灭了。死亡是世人注定的结局,差别不过是或早或晚。与其生活在无边的恐惧与混乱之中,顾鉴不介意帮他们一把。 如此,也算是让每一个人,都能够为自己的另一种可能出一份力。毁灭与重生,或许从来就没有清晰严格的界限。 顾鉴和奚未央说:“我不知道你现在会怎样考量,但是如果是我遇到和你有关的选择……我从来都不会选择。” 因为顾鉴也是一个疯子,他不会迟疑于列车难题。奚未央自始至终都不是顾鉴的选项,而是他唯一的答案。 奚未央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他黏黏糊糊的小徒弟,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疯狂的话来,在奚未央的眼中,顾鉴的思维纵然天马行空,但却多思多虑,甚至在许多时候,顾鉴完全可以说的上,是一个温柔多情得过分的人。 奚未央为此感到不可思议:“我究竟有哪里好,值得你这样爱我?” 奚未央会愿意和顾鉴尝试沉溺于越界的感情,便意味着他是信任顾鉴对他的心意的。然而心意最是深不可测的东西,奚未央相信,却也不敢深信,毕竟他与顾鉴之间,不论是年龄、性情,还是许多时候看待事物的方式,皆不尽相同。奚未央连自己的情感都还没有思量清楚,更何况是顾鉴呢? 说一句叫人寒心的话,除却这具漂亮的皮囊以外,奚未央审视自己,他并不觉得,他堪匹配少年人如此炙热的爱意—— 作者有话说:皎皎: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是真的有这么爱的吗?他到底爱我哪一点啊?想不通。 镜子:因为我是混合版本,已经省略了过程! 第124章 结界边境的气候变化多端, 原先还只是起风沙,转眼层层黑云便覆压了下来。奚未央将顾鉴推在之前他发现自己的风化岩石壁上,指尖顺着顾鉴的眉心, 一直滑到唇峰点住, 奚未央问顾鉴:“你说你爱我,凭什么呢?” “你说你可以为我献出一切,甚至不惜死亡,……这又是凭什么呢?” 奚未央忽然焦灼起来,他用力的掐住顾鉴的下颌,“顾鉴, 你才多大的年纪,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 什么又是爱吗?” “你承担的起那个字吗!” “别再对着我胡言乱语。”奚未央警告顾鉴, “如果你还想要和我继续下去的话。” 顾鉴的眼睛注视着奚未央,一眨不眨,他的口中发出含混的声音,想要说话, 却被奚未央钳制住, 无法清晰的说出口。远处的天际传来滚滚雷鸣, 电光在乌云中游走, 奚未央忽然扯开了顾鉴的腰带。 顾鉴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是奚未央用腰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奚未央终于松开了手, 顾鉴张口喊道:“你要做什么?” 奚未央冷静的在他耳边道:“做一些让你不会胡思乱想的事情。” 顾鉴想要挣扎,却又被奚未央用发带反缚住了双手,四周恶劣的环境影响不了两人,可顾鉴仍旧可以听见咆哮的可怖风声,奚未央吻他的耳垂, 脸颊,然后是嘴唇和喉结。 顾鉴听见奚未央的声音说:“你这个年龄,最宝贵的就是单纯的快乐。我希望你能把它也带给我,所以阿镜,只此一次,——别再让我听见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了,知道吗?” 顾鉴的眼睛被腰带剥夺了视觉,嘴唇在被奚未央吻过后,便不再能发出声音,他的耳中嗡嗡作响,身体的触感变得尤其敏锐,奚未央似乎是跪在了他的身前,顾鉴被发带束缚着的手死死的掐在一处,掌心中满是血肉模糊的指甲印。 他哪里尝过这样的刺激。 顾鉴眩晕的厉害,他的眼前一时是五光十色,斑斓莫测,一时又好像尽皆归于沉寂的黑暗。顾鉴双腿软得厉害,膝盖一弯就要重心不稳往前栽,奚未央扶住了顾鉴的腰,顾鉴尚且来不及反应,身体便猛然失重,噗通一声坠入了水中。 是思明镜里的秘境灵脉。 无际的灵海融去了顾鉴的衣物,包括那束缚他的发带与腰带,顾鉴在一片温柔的水中重新缓缓睁开眼睛,仿佛获得了婴儿般的新生。 顾鉴在灵海中停留了很长时间,即使他的身体此刻并不如何污秽。 崭新的玄色绸袍就放在白石台边上,水上小筑中亮着暖色的光。 顾鉴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起身穿好那件绸袍,发现奚未央并没有给他准备裤子,顾鉴的心跳漏了拍,甚至想要立刻冲进水上小筑中,去问问奚未央到底想要干什么。 可他不敢。 此刻的顾鉴,根本就还没有想好,他到底应该怎样面对奚未央。奚未央成日里说他想得多,可分明奚未央自己的顾虑也不少,顾鉴只是实话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而已,就已经将奚未央吓成了这般模样,顾鉴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在认定的事情上,顾鉴的执拗并不输给奚未央,他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不论如何也不会改口,可奚未央并不知道灵魂碎片的记忆,也不知道顾鉴在亲眼见过了他的死亡之后,心中到底有多恐惧。他只是觉得顾鉴的感情深沉到突兀,奚未央找不到合理的答案,而凡事一旦太过头,就很难不令人心生防备,——奚未央渴望着情爱,却又恐惧于情爱会导致的一切失控,所以当他意识到,顾鉴对他的感情,其实已经失控了的时候,奚未央就本能地只想要逃避。 可总不能两个人一起逃避。 顾鉴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快步走过了玉石浮桥,他踏上小筑的石阶,石阶两旁摆满了奚未央的盆栽,这小筑并没有安传统意义上的门,只挂了各式各样的帘子,顾鉴挑开门帘的时候,串起的珍珠与碎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奚未央就躺在厅中窗边的软榻上,似乎很是无聊的伸手,用指尖勾缠着软榻旁矮几上香炉上袅袅浮动的烟。 顾鉴没有出声向奚未央问好,他只是走近他,在奚未央的身边坐下。顾鉴问奚未央:“皎皎,你究竟希望我怎样做?——你需要我怎样做?” 顾鉴说:“你叫我不要爱你,可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爱你?还是说,你根本就只是需要一个男宠?” 奚未央不答,他只是嘴硬道:“我若是想要男宠,哪里轮得到你。” “是啊。”顾鉴说:“我也正为此而不解。你既然不是把我当做泄欲的工具,又为什么不让我爱你?” “我只会和我爱的人做那些事。” 顾鉴很认真的告诉奚未央:“如果我哪一天真的不爱你了,我不会再跟在你的身边。” “因为我不会想要再看见你,更不可能和你还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我做的所有的一切,你愿意接受的,不愿意接受的,那都只是因为,我现在很爱你。” 奚未央的脸色阴沉下来,顾鉴很清楚,他这是在威胁,可这已经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没有什么感情是永恒不变的——” 奚未央冷嘲:“所以,你现在喜欢我,以后也可以喜欢别人,是吗?” 顾鉴被奚未央的逻辑气笑了,他说;“我以后喜不喜欢别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就像是你不喜欢我,这世上自然还有数不清喜欢你的人,你总能遇见比我合你心意的。不过,这些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是吗?”奚未央从软榻上坐直身体,他直直的抬手,一把掐上了顾鉴的脖颈,奚未央咬牙道:“顾鉴,我真不知道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你很爱我吗?你不是还愿意为了我去死吗?怎么,现在你又不愿意了?” 奚未央掐着顾鉴的脖子,将他按倒在榻上,顾鉴心里也起了火,伸手去拉奚未央的手臂,两个人披头散发的扭打在一起,顾鉴怒道:“你到底讲不讲理?到底是谁成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喜欢你你不要,不喜欢你你又不行,奚未央你到底发哪门子的病!” 事情闹到这地步,奚未央自己也早分不清原本是怎样想的了,心里的火一旦烧上了头,理智就消失了个干净,奚未央被顾鉴的话一激,脑中“嗡”的仿佛挨了一记重锤,他恍惚道:“我有病……?” 被背叛的感觉扑面而来,如同浪潮一般令人窒息,奚未央握住了顾鉴的手腕,伴随着一道很轻的碎裂声,顾鉴的小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奚未央的眼底一点一点被空洞的血色填满,他的指尖轻轻触碰上顾鉴的脸颊,奚未央“呵呵”的笑了起来,他问顾鉴:“你现在才知道,我有病吗?”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早就给你看过吗?” 那个站在尸山上的人,那个被血污包裹,却能够在非人的痛楚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精神愉悦的疯子。 顾鉴在奚未央明显不清醒的,血红的眼中,第一次看见了怨恨,以及……极度的失望。 “我把那些事,全部都告诉你了……顾鉴,是你对我说,你不怕我的。多可笑,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问我,疼不疼 的人。” 奚未央手上的力道收紧,顾鉴没有办法再呼吸,他的脸色憋得发紫,眼球也痛苦的发胀,奚未央浑浑噩噩的问他:“顾鉴,你为什么要骗我啊?” 嘴上说着有多爱,其实顾鉴根本就不喜欢他碰他吧?这种叶公好龙一样的感情,真的让人好痛苦。 “我……没、没有……骗……” 顾鉴清晰的感受着自己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他努力的伸出手臂,想要试着去抱奚未央,可是身体此刻无比的沉重,顾鉴好像根本支配不了一样,意识一点一点的沉没入黑暗,濒死的感觉让顾鉴的灵魂仿佛变得很轻,他只觉这一切都宛如场荒诞的戏剧——他就要死了,不是死在那些神秘的反派手里,也没有轰轰烈烈的场面,他只是被奚未央用一只手就掐死了。 *** 顾鉴睁开了眼睛。 他仍旧在思明镜里的水上小筑里,全身上下都很舒适,完全没有哪里感到疼痛,他昏迷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好像只是顾鉴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顾鉴心底生出了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恍惚感。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依然穿着昏迷前的那件玄色绸袍,石屋外传来哀婉低沉的乐声,顾鉴迟疑的盯着自己先前被折断的手臂,又反复按揉了好几遍,这才下床,赤着脚向着那乐声的方向寻去。 在顾鉴不知道的时候,水上小筑的背后,已经沿着灵海又修筑了一座花园,藤蔓在树枝间缠绕,荡成了一架秋千,顾鉴看见奚未央的背影,他坐在那架秋千上,无风无浪,秋千安静的停止着,奚未央的脚踝与衣摆都浸在水中,而水面上浮满了大朵大朵娇艳的花。 顾鉴跳下水中,却并没有沉没,这里的水波柔软、冰凉,好像是踩在一块巨大的、潮湿的玉石之上,顾鉴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奚未央的身边,然后伸手抱住了他。 箫声止息,顾鉴清晰的感觉到,奚未央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对不起,阿镜,我……” 奚未央嗫嚅着,实在说不出口“不是故意的”这样的话,他只觉对自己前所未有的失望,“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皎皎的心路历程: 1.这孩子感情太偏执了,他好爱我,我好怕他爱过头了做不理智的事情伤到自己,该怎么办啊?还来不来得及调回来? 2.???怎么回事,他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他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那么抗拒我碰他? 3.他是不是准备不要我了? 4.原来他也觉得我有病,说什么爱不爱的,其实和别人也没两样 5.精神病一触即发 当然,家暴【?】是很不好的行为,如果现实生活中遇见以上两位这样的,快跑【狗头】 感谢在2023-08-26 22:52:07~2023-08-28 14:1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顾鉴绕到奚未央的面前, 弯身坐在了浮满鲜花的水面上。 顾鉴伸手,合掌去拢住奚未央的双手,白玉箫坠落在水上, 顾鉴和奚未央说:“我那个时候, 也觉得很痛,很害怕。所以皎皎,这次你和我道歉,我就不说没关系了。” 奚未央无力的垂着头,发不出声音来。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又对顾鉴说;“对不起。” “阿镜, 我们别再这样下去了。我不适合跟任何人在一起。情爱应该是很单纯快乐的事情,但我, 我……” 奚未央说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在顾鉴的面前很想要哭,可是他转念又想,控制不住自己伤人的那个是自己,顾鉴作为受害者都没哭, 他又装模作样的哭什么呢? “想哭就哭出来吧, 没关系的。” 奚未央猛然抬头, 顾鉴站起身来, 躬身拥住了奚未央, 将他抱紧。顾鉴轻声的安慰奚未央说:“皎皎, 那不是你的本意。” 奚未央颤抖着回抱住顾鉴,他艰难的说:“不……我自己知道,当时……我是真的想要杀了你。” “阿镜,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候昏头了。我听见你也害怕我, 我就、就……” “我不怕你。”顾鉴叹息道:“我也没有骗你。我当时也气急了,口不择言……皎皎,别害怕,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真的去喜欢别人。这些话都是气话,你说不许我爱你,我真的很生气。” 奚未央摇头,他终于控制不住哽咽道:“我不是不允许,可是你当时说的那些话,我听了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哪里好,值得你那么喜欢……你太爱我了,但我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阿镜,你不知道,我那时候,真的很想要逃跑。” 顾鉴抱紧了奚未央,和他一起坐在秋千上,顾鉴安静的让奚未央发泄似的哭了一会儿,直到奚未央逐渐平静下来,顾鉴这才轻声的说:“我明白了。” 顾鉴感觉自己有一些可耻,因为他竟然是开心的。 ——原来,奚未央并不是不把他当回事,相反,太过于看重对方,又太过于看轻自己的时候,就会对得到的东西诚惶诚恐,唯恐与之不匹配,仅仅只是黄粱一梦。 顾鉴和奚未央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值得我这么喜欢,虽然感情本来就不是理性的东西,但是奚未央……我从小的时候,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刚刚到玄冥山的时候,我很多事情记不清了,觉得害怕是一回事,还有就是……师姐在我醒来后和我说的话,我其实并不怎么敢相信。我谁都不敢相信。但很奇怪,你一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知道是你。” 顾鉴说:“你把我留在身边,在我面前会表现出在别人面前不一样的状态,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因为我觉得,我在你心里,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然后就是那块通讯玉佩。”顾鉴现在想起来那块通讯玉佩,心里还是有些怨念,他说:“虽然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真的天天聊天,但是你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才回我一次消息。我就像个傻子一样,明明没有收到玉佩的消息提醒,但还是时不时就想拿出来看一眼,生怕自己错漏了什么,再不济,我就翻前面的消息记录看,偶尔能用玉佩和你投影一次,我晚上都能开心得睡不着觉……” 顾鉴没办法说,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把和奚未央的联系,看做是“网恋”一样的状态十年了,这对于一个逐渐长大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早熟了。顾鉴只能在这件事上,撒一个小小的谎;“最开始的时候,我喜欢你,只是因为觉得你亲近,觉得你长得好看,可是渐渐地,时间一长,这样的感觉就变了。我不论做什么,都会想到你,我想把我所有的事情都和你说,但我又总会感到嫉妒,因为凭什么我的事,你全都知道,可是你在做什么,我大部分时候,都是一无所知。” 除却隐瞒了真实的心理年龄以外,顾鉴所说的其他,全部都是真心话。顾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告诉奚未央:“我还会嫉妒很多人。” “师伯、司空叔叔、你的朋友们、所有曾经听过你演奏的人……甚至还有我爹。” 顾鉴强调:“我觉得你对我爹爹特别好。” 奚未央:“……” 奚未央:“?!” 奚未央的眼泪都快被顾鉴这一句话给吓止住了。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微微发抖,只觉无比荒唐:“阿镜,你说什么胡话呢?” “我没有说胡话。” 顾鉴好不容易把压在心底这么多年的别扭说出口,怎么可能再咽回去?何况,他说都说了。 顾鉴恨不得掰着手指头给奚未央数:“我知道,你喜欢我不是因为我爹。但是最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几乎每天都会和我提他啊!——每天!” 奚未央:“……” 奚未央哑了一哑,他不敢置信的推开顾鉴坐直身体,失声道:“我和你说他,那是因为,他是你父亲!” 一个小孩子,骤然之间失去了圆满的一切,正是精神脆弱之时,且又是故人之子,奚未央于情于理,不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如同沈家姐弟一样“放养”。可奚未央并不认为,自己擅长与小孩子相处,因为他没有那样足够的耐心和精力,去应付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将顾鉴带在身边的最初,奚未央每天都在努力的尝试与顾鉴寻找“共同话题”,然而这着实有些困难,思来想去,他能够和顾鉴聊得起来的,竟然也只有顾砚了。 不提顾砚,奚未央一开始实在不知道应该和顾鉴说些什么,可是聊顾砚聊得多了,奚未央又怕顾鉴听了伤心,于是渐渐地,等他们熟悉起来,找到了舒适的相处方式时,奚未央也就不怎么说了。——他不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那些事情,在顾鉴的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虽然顾鉴并没有明说,自己都胡乱怀疑了些什么,但有陆离的同款误会在前,奚未央大致也能猜得到,他的后背忽然涌上一阵恶寒。奚未央现在一点也不想再被顾鉴碰到,知道陆离误会了的时候,奚未央只是觉得荒唐,可现在,他感到既荒唐又崩溃。冰冷发麻的不适感攀上奚未央的后脑勺,他问顾鉴:“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你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想!” 奚未央不可思议的看着顾鉴:“你这样想,可是你什么都不会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过了这么多年……顾鉴,你是有什么怪癖吗?” 顾鉴和奚未央举手发誓:“我真的没有!——我只要想一想,我难受都快难受死了……” 奚未央崩溃的捂住耳朵:“那你还这样想!” 顾鉴百口莫辩,他说:“我、我……” “我”字说了许久,他也想不出应该怎样“狡辩”,最终决定先低头道歉:“对不起。” 奚未央面无表情:“你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最对不起的是你娘。” 顾鉴情急之下,脱口便道:“不会的!我想的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奚未央:“……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奚未央头昏脑涨,他指着顾鉴道:“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想的是哪种!” 顾鉴:“……” 顾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奚未央怒道:“你倒是说话啊!” 顾鉴这回不敢再不吭声了,但他心里实在是虚得很,于是只敢很小声的委婉道:“我以为……以为,你喜欢我阿爹。” 好家伙。奚未央明白了,原来顾鉴脑补的,居然和陆离一样,是一出爱而不得。 可是陆离会误会,奚未央可以劝说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当年跟着顾砚一起不干好事,再加上顾砚的那些风流史,陆离大多有所耳闻,所以才会产生不正确的联想。然而顾鉴…… 奚未央百思不得其解,在顾鉴的面前,顾砚一直都是一个好父亲,对待妻子也是一心一意,哪怕撇开这些全都不谈,那时候顾鉴的年纪还很小,论理来说并记不得太多事,奚未央也只有年节的时候,偶尔会去顾家呆上两日,这不论怎么看,都是正常交友,怎么就会让顾鉴以为他暗恋顾砚呢? 顾鉴在奚未央明显威胁的眼神下,老老实实的小声交代:“你……你提起他的时候,和提起别人,状态是不一样的。” 奚未央:“哪里不一样?——我还提起过‘别人’?” 顾鉴哔哔道:“还有司空叔叔啊。” “你提到司空叔叔的时候,虽然可以看得出,你们很熟悉,但是你其实并不常想起他。”顾鉴说着说着,心中莫名疑惑起来——不对啊!他说的分明就是实话,他为什么要怂呢? 顾鉴定了定神,忽然变得气息充裕了起来,他很认真的和奚未央说:“你提到我阿爹的时候,眼睛好像会发光一样!——你对着我都没有这个样子过!” 奚未央:“……” 奚未央缓缓地吐出了胸中的一口闷气。 他从秋千上下来,站到顾鉴的面前,然后挽起了袖子。 奚未央好像很平静的问顾鉴:“你知道为什么,我看你的眼神,和看你父亲不一样吗?” 顾鉴抓紧了秋千的藤蔓,他看着奚未央,可耻的又怂了。 奚未央弯腰,从水面上捡起了他坠落的玉箫,然后反手抽在了顾鉴的肩侧。 奚未央说:“因为我羡慕他,特别特别的羡慕他。我羡慕他可以做到我和司空晏都做不到的事情——顾砚可以仅仅只做顾砚。他和所爱之人生儿育女,在平淡的人间炊烟中相守白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曾拥有,也未必能够拥有的。顾鉴,你听的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皎皎:炸裂 集美们放心,我一周更五休二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随机消失两天而已~感谢在2023-08-28 14:15:03~2023-08-30 21:2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顾鉴又重新变回了奚未央的小徒弟。 更确切的说, 在顾鉴多年的离谱想象被奚未央知道以后,顾鉴在奚未央面前,就变得很没有地位了。 奚未央不挑顾鉴的刺, 因为奚未央选择当做没有看见他。 眼不见为净。 顾鉴诚恳地向奚未央表示, 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希望皎皎可以原谅他,奚未央不置可否,只是依然该怎么无视顾鉴,就怎么无视顾鉴。顾鉴前几日还想变着法的去哄奚未央开心,但想也知道, 不会有什么成效,苏昀朗见了他们俩这别扭的样子, 早已经见怪不怪, 如果不是怕被奚未央眼刀,顾鉴很怀疑,苏昀朗是不是可以攥着一把瓜子边磕边来看他们的“戏”。 “这是又吵架啦?” 奚未央对苏昀朗的八卦之心感到不解,他不悦的道:“关你什么事?” 苏昀朗啧啧感慨:“看来的确是吵架了。师兄, 你现在这是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啊!” 奚未央:“……” 奚未央很想对苏昀朗说, 你分明就对我和顾鉴的事情一无所知, 又凭什么装作很明白的样子呢?然而, 这话说是不可能说的, 他若真是说出了口, 那么那层薄脆的,却必须要存在的窗户纸便就破了。——奚未央暂且还没有做好去捅破它的准备。 苏昀朗知道,回生咒会有副作用,这个副作用会让中咒之人,心智也随着外貌的改变而一定程度的倒退, 但是苏昀朗没想到,奚未央的副作用居然如此“严重”,苏昀朗对奚未央说:“要不然,你还是变回原本的样子吧?你现在跟顾鉴,倒的确像是同龄人,成天吵吵闹闹也正常,……可你毕竟是他的师尊啊。哪里有做师尊的,成天跟徒弟吵嘴闹别扭的?况且那孩子都不知所措好几天了,一有空就跑来讨好奉承你,他又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那么长时间,还不够你消气的吗?” 奚未央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在听完苏昀朗的一通劝说之后,立刻多云转阴,他沉下脸道:“我竟不知,六师弟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当起说客来了?” 奚未央冷冷看向苏昀朗,道:“我和我自己的徒弟好与不好,又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看中了一个还不够,如今又惦记上了另一个?不如我三个全送给你,你要不要呢!” 苏昀朗:“……” 苏昀朗万没想到,奚未央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是,苏昀朗的确是很喜欢沈不念,但他从来没有将想要沈不念转拜他为师的念头同沈不念提起过。 一来这桩事情,的确也有些不好说,二来便是苏昀朗很尊重奚未央和沈不念的想法,他唯恐其中一方认为自己是想要逼迫他们,因此迟迟找不到对奚未央开口的时机,奚未央会对此有所察觉,苏昀朗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这玄冥山能有几桩事,是他奚未央没耳闻的呢?只是苏昀朗从来不知,奚未央心里竟然会是这样想他。 苏昀朗定定的看了奚未央一会儿,他原以为自己应该有很多话辩解,但实际上,苏昀朗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转身想走,奚未央赶忙拉住他道:“六师弟,你等等!” 奚未央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他和苏昀朗道歉:“对不起,我这两日……我刚刚说的话,都不是诚心的,我只是,只是……” 奚未央说不下去了。他松开了手,颓然道:“六师弟,你说得对,我或许的确不该再用回生咒了。这段时间,我也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奇怪,喜怒无常。我不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多时候,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就像是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支配了一样。” 苏昀朗:“……” 苏昀朗本来脾气就好,人也随性,除非深仇大恨,否则隔夜就忘了,这会儿他看见奚未央这样自责,心里原本的委屈,早就散了一大半。苏昀朗安慰的按了按奚未央的肩,突然语出惊人:“是因为顾鉴吗?” 奚未央:“!” 奚未央被吓到整个身体近乎弹了一弹,本能地就想要否认,可他这样的反应实在太真实,苏昀朗也不是个傻子,他一拍脑门道:“还真是因为顾鉴啊!” 苏昀朗半是好奇,半是想不通,他问奚未央:“师兄,你要是不介意,你就和我说说,师侄他到底干了什么事,能把你气成这样啊?” “师徒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你们这都隔了两三夜了,还没有好?”苏昀朗说着,脑中忽然又想起了李寻墨和他说过的话,苏昀朗灵光一现,感觉自己悟了。 苏昀朗迟疑的说:“顾鉴他,他该不会……真的有喜欢的人了吧?” 奚未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苏昀朗看奚未央的神色,还以为自己歪打误撞猜对了,于是他很有自信的和奚未央说:“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你们两个,还会有什么其他矛盾了。——师兄,要我说,你到底是在气什么啊?顾鉴喜欢的人,你不满意吗?” 奚未央:“……” 奚未央想了想现在这样状态的自己,他情绪复杂道:“目前……我的确是不大满意。” 苏昀朗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天才!他虽心里想,你徒弟喜欢的人,做什么要你来满意?但更多的还是好奇——顾鉴是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这暂且不去管,苏昀朗只想知道:“师兄,你到底对那个姑娘,有哪里不满意啊?” 奚未央很清楚,苏昀朗所想的,已经和事实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了。不过无所谓,只要有一方清楚,鸡同鸭讲也未尝不可。奚未央思索道:“我不是对他不满意,而是他们两个,我现在都很不满意。” 奚未央问苏昀朗:“你觉得顾鉴性格怎么样?” 苏昀朗想了想,说:“挺好的……?” 奚未央摇头:“你不觉得,他的心思太重吗?” 奚未央的眼底映出一点担忧,他同苏昀朗道:“你不要看顾鉴的年纪小,实际上他心里装的事情,不比任何一个成年人来得少。最让我担心的是,不论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面上都可以隐藏的很好,半点不言语。如果不是顾鉴自己想让人知道,或许别人永远也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这很可怕。” 奚未央所说的,苏昀朗多少也有感觉,李寻墨尤甚,之前不提,主要是因为顾鉴不是他们的徒弟,且每个人的性格都有所不同,他们这些做师叔的倘若去和奚未央开这个口,又算是怎么一回事?苏昀朗道:“其实要我说,多思多虑的人,世上数不胜数,只要他不是钻研歪门邪道,本身也算不得什么坏事。世人只笑杞人忧天者痴,却不见他们的未雨绸缪。事情总是有利有弊,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师兄你就不要过度担忧了。” 奚未央说:“你讲的道理,我心里都明白。只是——” 只是两个人若要长久的在一处,成日里猜来猜去,算是怎么回事?奚未央猜了顾鉴一次又一次,如今又被他发现顾鉴偷偷隐藏多年的,荒唐且幽怨的想法,奚未央实在是气极了。 ——这还只是被他发现了的。 只要顾鉴不说,奚未央想都不敢想,他心里面究竟还另外藏了多少。譬如顾鉴过去想过些什么,现在又在想什么,以后还会怎样想?人心隔肚皮,奚未央就算是再了解顾鉴,他也不是顾鉴肚子里的蛔虫。况且,如果他们两个人相处,需要成天相互揣度,琢磨着对方的脸色说话做事,那还有什么意思?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找罪受么! 奚未央发现,他就不能想起顾鉴,一想到就会控制不住的生气。——顾鉴光是变着法子想要哄他开心,这有什么用?他们之间的症结仍然存在。这一回粉饰太平了,总还会有下一回、下下回,难道非要等到再也掩饰不住的时候,顾鉴才能学会对他说实话吗? 可若真是要等到那个时候,真话假话,又有什么差别呢?奚未央早就已经不会在意了。 奚未央和苏昀朗说:“你去告诉顾鉴,他也不用想办法讨好我。什么时候他学会有话说话了,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不想看见他!” 苏昀朗:“……为什么要我去和他说?” 奚未央理直气壮的说:“因为我现在不想看见他!” 苏昀朗无奈道:“好吧。不过二师兄,你要不还是把这个回生咒弄回来吧?” 虽说这段时间里的奚未央,从外形到性格都很可爱,会叫人不由自主想把最好的都给他,就算是他的气性大,也能叫人不仅生不起来气,还心甘情愿的想去哄他,但说实话,哄人也是一项考验耐心的技术活,苏昀朗和李寻墨都不是顾鉴,他们的确对着奚未央没脾气,也乐意惯着这种状态的他,可是三天两头的叫他们看奚未央和顾鉴吵架,苏昀朗和李寻墨也很累的。 奚未央这段时间,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异常,他的心情状态常常起落不定,奚未央也觉得,其中有回生咒的缘故。奚未央答应苏昀朗道:“等着一张符咒的效力结束,我就不再用了。” 毕竟,按照原定的计划,后天,他和顾鉴就该启程前往长盈了。至于现在—— 奚未央望向了帐篷中摆放的沙漏。 还有十六个时辰—— 作者有话说:哈哈,上辈子镜子就是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每次师尊给他机会,他都完美避开正确答案~ 以及,皎皎你真的不要什么都怪回生咒啊啊!感谢在2023-08-28 23:22:24~2023-08-30 21:3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苏昀朗对自己的定位异常清晰:“我只是一个传话的。” 顾鉴明显心情低落, 但对苏昀朗还能保持基本礼貌:“您请说。” 苏昀朗清了清嗓子,语言是很微妙的东西,有时候一句话语气不同, 可能最终的理解会大相径庭。苏昀朗回忆着奚未央当时的语气, 对顾鉴复述道:“你师尊说。你不用想方设法的讨好他,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有话说话,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否则他不想看见你。” 顾鉴:“……” 顾鉴说:“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再瞒着他了。” 除却灵魂碎片和“穿越”的事情,似乎是因为某种规则的力量,顾鉴无法言说之外, 他这几日来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 自己究竟还有什么隐瞒了奚未央——就连他已经喜欢了奚未央好多年这件事, 顾鉴都以他所能够表达的方式告诉了奚未央。 苏昀朗看顾鉴的神色不像是在说谎,但他还是又问了一遍:“过去和现在,真的没有了?” 顾鉴肯定的点头,苏昀朗看他这不开窍的样子, 真是心急。他道:“我信你说的, 现在和过去没有了, 你师尊应当也信, 可是顾鉴, 将来呢?” 顾鉴愣住, 终于被苏昀朗一语惊醒。 苏昀朗揽过顾鉴的肩,低声的同他道:“傻孩子,你这也太老实了。不过就是有了心上人没及时说,这算是多大一点事?你师尊就算是当时知道了生气,现在这么几天过去, 难道他真的还在为这件事生气吗?怎么可能。说到底,他不过就是想要你给他一个保证。” 顾鉴:“心上人?” 苏昀朗确定的说:“是啊。你该不会到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吧?” 顾鉴迷惑的摇了摇头。 苏昀朗说的话,顾鉴每句都听得懂,可是连到一起,他愣是理解不了。——心上人没来得及说?顾鉴想,他的心上人不是奚未央自己吗?该及时表的白他一句没落呀!怎么听苏昀朗的意思,奚未央是在为这事生气? 顾鉴怀疑的看了苏昀朗一眼,问道:“师叔,我师尊到底是怎么和您说的?” 苏昀朗说:“他就是这样和我说的呀。他说,你有了喜欢的人,但是没有及时告诉他。” 至于奚未央说不大满意顾鉴心上人的话,苏昀朗也不敢乱讲,弄得好像挑拨人家师徒关系似的。苏昀朗看顾鉴一脸的茫然,便旁敲侧击的询问道:“那个,……顾师侄啊,你的心上人,她大概……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呀?” 顾鉴:“……” 顾鉴沉默不语。根本就不存在的人,这要他怎么去和苏昀朗形容? 顾鉴只能说:“师叔,我知道了,多谢你来告诉我。我会去找师尊说清楚的。” 苏昀朗:“?” 苏昀朗看顾鉴的神情,及时反应过来,顾鉴肯定是误会了,他赶忙拦住顾鉴,恨不得跺脚道:“嗐呀!你有什么还要去和他说清楚?你不是没事瞒着他了吗?傻孩子,我说你怎么就那么一根筋!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再去说了,你只需要跟你师尊保证,以后遇见什么事,或者心里有什么想法,你都及时告诉他,这事儿不就算完了吗!” “是。这是自然的。”顾鉴只是想不明白,“但这又和我的‘心上人’有什么关系?” 对于苏昀朗传的话,顾鉴信也不信。信是因为苏昀朗没有必要说谎来捉弄他,不信则是顾鉴觉得奚未央大概是为了隐藏真实信息,乱七八糟的比喻套的太多,以至于苏昀朗重点是听明白了,但除此之外,全部南辕北辙……看来,还是必须要去和奚未央当面把话说清楚才行。 顾鉴同苏昀朗告辞,他思索着应当怎样和奚未央开第一句口,然而当顾鉴回到帐篷的时候,他一看见奚未央,说出口的话就变作了带着些委屈的:“你不想带我去长盈,参加无方节了吗?” 奚未央:“?” 正捧着沙漏发呆的奚未央一怔,险些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不带你去了!幸好,他想起他们现在还在吵架,及时的咽住了。 奚未央侧身向顾鉴的方向,问他:“你六师叔没有告诉你,我不想看见你吗?” 顾鉴走近奚未央,说:“他说了。但他还说了很多话,有些我听得懂,有些我听不懂。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要见到你才好。否则叫他在中间传来传去,越传越听不懂了。” 听不懂、很多话? 奚未央微微皱眉,果然问顾鉴:“他还说了些什么,怎么就听不懂了?” 顾鉴伸手,熟练地帮奚未央按捏着肩颈,他如实道:“六师叔说,我有个心上人,没有及时告诉你,还问我,我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这不是乱说么?哪有什么姑娘。我喜欢你,虽然时间久了,但以前毕竟年纪小,哪里敢开口?等到实在忍不了的时候,不是再怕也告诉你了?” 奚未央闻言,禁不住身体颤了颤,他现在实在是听不得顾鉴说什么“从小就喜欢他”这样的话。奚未央推开顾鉴的手,说:“可以了。” 顾鉴于是又问奚未央:“我们还去长盈城吗?” 奚未央赌气,说:“我去。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顾鉴很认真的说:“我会跟着你的!” 奚未央“呵呵”一声,冷眼看着顾鉴道:“怎么?别告诉我,你又不放心我,这是生怕我出去和谁私会呢?” 顾鉴:“……” 顾鉴说:“什么私会不私会的,尽乱说。” 奚未央听见顾鉴这句话,顿时便恼了。他道:“我乱说?到底是谁先胡说八道的?——我当乐师,你怀疑我。我和你父亲交好,你也怀疑我!顾鉴,在你眼里,我到底可不可以存在正常的交际关系?我替你说,你是不是还怀疑我和陆离,和司空晏,都有不正当关系啊!” 顾鉴急昏了头,脱口便道:“我怀疑的不是你!” 奚未央:? 奚未央默了默,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奚未央震惊的问顾鉴:“那你怀疑的是谁?” 顾鉴:“……” 尽管顾鉴知道,奚未央大概已经猜到了答案,然而,有些话必须还是要由顾鉴亲口说出来才可以。他很小声的和奚未央说:“我也不是怀疑所有人,但是师伯和司空叔叔……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可我就是觉得他们喜欢你。” “你自己可能感觉不到。”顾鉴说着说着,声音逐渐正常了起来,他很认真的同奚未央分析:“皎皎,你真的特别好。所有遇见你的人,都很难不被你吸引,你不要觉得我是在乱讲,师伯还可以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亲情是不讲道理的,那司空叔叔呢?送珍宝法器也就算了,两个人男人当兄弟相处的话,他为什么要给你送衣服首饰?”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说得心神都乱了,他艰难的辩解道:“他送给我,只是因为我喜欢,投其所好而已……” 顾鉴哼哼道:“那我身边也有不少女同学,她们都喜欢衣服首饰,我也去给她们送。” 奚未央:“你!” 大抵是因为年纪最小,顾砚和司空晏两个人,都把奚未央宠的很。奚未央自己心里其实也有数,他们两个对他好,很大程度就像是哄着家里娇惯的孩子,且奚未央并没有道德败坏、也不是品性恶劣,他只是有一点随心所欲而已,顺着他点又能怎么样呢?世人大多慕强,又很难做到不怜惜美人,奚未央两者兼具,因此顾砚和司空晏从来都宠他宠的很光明正大,但也正是因为太光明正大了,让奚未央根本生不出其他怀疑的心思,况且,顾砚又是个绝对喜欢女人的人。 奚未央决定,不能再让顾鉴说下去了,顾鉴的诡辩言论,居然颇有一些威力,叫奚未央现在心情复杂至极,已经快要感觉自己没法做人了。——他在顾鉴的形容里面,哪里还是个人?只怕是千年的狐狸精都要来跟他拜师。奚未央被自己这样的想法恶寒到了。 奚未央拍了顾鉴的手臂一下,说:“你爱去给别人送,那你就去送,管我什么事?——别再胡思乱想了。什么叫遇见我的人,都会被我吸引?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人?这样的还是人吗?” 奚未央恍然悟道:“顾鉴,你不要因为你自己被我吸引,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这样。” 对于顾鉴过分的占有欲,奚未央无疑是不讨厌的,甚至在想明白了之后,他心底多少可耻的生出了些骄傲。然而,人与人的相处之道,很多时候就像是弓弦一样,讲究张弛有度,奚未央也不晓得,顾鉴是不是憋得年岁太长了,以至于看谁都会代入他自己,弄得草木皆兵,好像只要是个人,就会对奚未央产生特殊的感情,但实际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喜欢男人的人? 奚未央和顾鉴挨个的讲:“陆离……不去说他了。你只需要知道,我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我的兄长,我学会爬时,他在我身边扶着我,我学会走时,他在我前边牵着我。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虽然意见不合争吵过太多次,但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是我可以永远放心,相互依靠的,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他……” 顾鉴问奚未央:“我不值得你依靠吗?” 奚未央:“……” 奚未央哽了哽,方道:“阿镜,我对你,和对师兄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顾鉴:“所以,我不值得你依靠吗?” 奚未央:“………” 奚未央双手撑在桌案上,指尖用力得泛白。 奚未央说:“顾鉴,我不需要你被我依靠。” “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 “做你觉得开心的事情,过你觉得开心的人生。所有艰难的事情,我全部不希望你去体会和经历。” 奚未央垂首,定定的注视了自己泛白的甲面一会儿,最终说道:“我可以被你依靠。——只要我还在,不论什么时候,有我在,你都可以放心。”—— 作者有话说:唉,最近颓的很,心累,努力调整,大家一起加油呀~感谢在2023-08-30 21:30:51~2023-09-02 22:2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顾鉴曾经无比坚信过一件事:如果一个人对你说, 你什么都可以不用做,不用工作、不用学习,甚至连提升自己都没有意义, 因为你可以完全的依靠我, ——不论那个人是男是女,直接让对方滚。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将自己的全部都交托在另外一个人的手中,当你衰弱而对方愈渐强大的时候,原本的相互依靠, 就会变成巨木与藤蔓的寄生,藤蔓不可以失去攀附的树, 而攀附的树却早已看见了更高的天空, 这样的关系是极其不公平,且一方完全被控制的。……可是,无比神奇的,当这样的话从奚未央的嘴里说出来, 顾鉴不仅没有感到抵触和厌恶, 他反而真的短暂思考过可行性。 ——如果想要变得比奚未央更强, 就目前来看, 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如此, 且奚未央绝非多情善变之人, 那么顾鉴为什么不索性就依靠他呢? 这样的想法,极具诱惑性,看着奚未央的眼睛,顾鉴差一点就要点头答应。 但还是,不可以。 “没有任何的艰难, 永远只有快乐的人生,真的存在吗?” 顾鉴想,或许真的有人,生来人生就很容易,且不需要去承担任何的责任,但这个人注定不会是他,他这一辈子活了十几年,顾鉴并不觉得自己很容易,也很少感到真正的快乐。且话说回来,“你说,只要你还在,我就可以放心的依靠你。可是皎皎——” 顾鉴抿唇,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能够将那句话说出口:“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呢?” “什么都没有的我,该去依靠谁?又能去依靠谁?我只能去死了。” 顾鉴看着奚未央道:“才几天的时间,你就已经忘记了吗?没有你的话,我会发疯,甚至会做出很多可怕的事情来,到那时候,我那样做也许能换回你,也许不能。这是件存在很大风险的赌博,涉及到你的事情,我不能承受任何失败的可能性,所以皎皎,我思前想后,你想依靠我也好,不想依靠我也罢,那都是你的事情。我只想要变强,哪怕未必能做到保护你的地步,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我想要和你共同面对,而非躲在你的身后,除了祈祷和着急之外一无是处。” 顾鉴告诉奚未央:“你希望我快乐,可能让我快乐的事情,都与你有关。” “后天,我们一起去长盈城吧。”顾鉴私自替奚未央做了决定:“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很开心。” 奚未央:“……” 奚未央听顾鉴这一大段话,分明他原本想要表达的,和顾鉴所理解的并不一样,然而顾鉴的的确确是将他之前所说的话,全部都一一驳回了。奚未央一时哑住,感觉自己如今再解释,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可是这就这样被顾鉴反将一军,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又心有不甘。奚未央气道:“既然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就能开心,那还去什么长盈城?” 顾鉴从善如流:“不去也行。” “只是如果去的话,我会更开心。” 奚未央:“……” 奚未央彻底被顾鉴打败了。他问顾鉴:“你知道无方节是做什么的吗?” 顾鉴:“不知道啊。” 他调侃奚未央道:“你不是已经做好打算,要把我卖掉了吗?” 奚未央听见顾鉴这句话,更生气了,他怼顾鉴:“是。我就是要卖了你,不把你留在长盈城给人当女婿,我今后就跟你姓!” 顾鉴悠哉悠哉的,一点也不着急,他和奚未央说:“跟我姓也没什么不好啊,又不难听。还有,你卖了我可以,卖给别人当女婿不行,因为我会跑的。皎皎你想,要是我逃婚了,那不是就害了人家新娘子,可我又是你卖给人家的,你这样善良的人,舍得毁了一个姑娘的婚礼吗?” 奚未央才不吃顾鉴那套,他道:“你少来威胁我。我出人她出钱,结算了的交易,你跑了就是你的责任,关我什么事?” 顾鉴被奚未央这话说得都笑了:“皎皎,你还真是没有道德啊!” 奚未央:“……” 奚未央正欲反嘲回去,却忽然被顾鉴上前半步抱住,顾鉴和他说:“好啦。都已经生气了好几天了,就绕过我这一回,行不行?” 奚未央没想到顾鉴会突然靠近,他心里的火气蹭的一下蹿上了脑门,又更快地呼一下熄灭了。奚未央真恨不得踹顾鉴两脚,他说:“你这是只有一回吗?” 要顾鉴真是只有“这一回”,奚未央都未必会生气。 顾鉴理亏道:“最后一回。我发誓。” 奚未央冷笑一声,听见顾鉴说“发誓”,他原本想要骂一句“骗鬼呢”,突然想到自己也是男人,说这句话好像没什么立场,于是便索性改口道:“你的心思藏在你的肚子里,发誓有什么用?你但凡不说出口,我难道还能猜得到吗?” 顾鉴闻言失笑,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奚未央难缠,满心里只有糊的比城墙更厚的可爱滤镜。顾鉴对奚未央说:“我以前会胡思乱想,那是因为你离得我太远,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我就算是有话,那样的话也不能真对着你说,可现在你就在我身边,我为什么还要瞒着你?” “况且,秘密本就是相互的。除了感情上的事情……其他的,除非我直觉会对你有危险,否则我也不会过问你。” 奚未央急道:“可是除了感情上的事情,其他我也没有问过你啊!” 顾鉴忍不住捏了捏奚未央绸缎般的长发,他坦然道:“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你想问我什么都可以。”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的这一句话引诱到了,他将信将疑的轻声问:“真的……什么都可以问吗?” 顾鉴点头:“当然。”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秘密。 奚未央记住了顾鉴的话,他道:“好,那我就暂且相信你这一次。” 顾鉴见奚未央这样轻易就放过了他,反而有些奇怪,他问:“你不问我一点什么吗?” 奚未央冷不防道:“你在被妖族抓走之时,都见过些什么人?” “诶?”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再加上那本就是一段浑浑噩噩无比痛苦的记忆,顾鉴此时再想,已然恍如隔世,他努力回想了好一会儿,也只能说:“我前半程一直都陷在了幻境中昏迷,那幻境一层套一层,我见到我与你……两情相悦,然而体内的魔灵不受控制,最终还是长成了魔脉,所以你杀了我,再睁开眼时,又到了最初。如此循环往复,就算我知道了这绝对是幻境,也像是被锁在了其间,根本走不出去,只能不停的重复这样的过程,等到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好像已经被那些妖族用了好一会儿刑了。” 奚未央:“所以说,你只清醒的见过那个蛇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顾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奚未央说的蛇妖就是那个紫衣妖女。他肯定的点头,说:“没有其他人了。” 奚未央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他拥紧了顾鉴,轻声的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妖族有许多妖类都善于蛊惑,你不要听信他们的话,半个字也不要相信。阿镜,我永远都不会杀你,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顾鉴侧首,他的脸颊轻蹭着奚未央耳后的黑发,顾鉴说:“我知道。” “皎皎,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你。” “永远,只相信你。” 从记忆碎片中勉强拼凑的一生,顾鉴看见了无数带着“面具”的人,他们出现在他的身边,或担任小人恶人,陷害欺辱,或成为他的好友联盟,为他雪中送炭,与他患难与共……然而,走到最终,“顾鉴”才恍然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全套。 作为“目标”,“顾鉴”身处于一盘无比庞大的局中,棋局四面皆无人,会出现在“他”的身边的,不论善恶,全部都是诱导他走向最终的“棋子”。 记忆碎片中,顾鉴看不清“他”具体所经历的事,那太过于繁复浩瀚,也许就连“他”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楚。顾鉴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他”发现真相时的惊愕与恐惧。以及……如浪潮般汹涌的悔意。 顾鉴紧紧的拥抱着奚未央,他喃喃的道:“皎皎,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奚未央敏感的问:“……再?” 顾鉴回过神来,他找到了一个无比合理的缘由,说道:“我已经失去了父母,他们都是对我很重要的人。而现在,对我最重要的人,是你。” 顾鉴这话说得合理且真心,奚未央毫无怀疑,他松开环抱住顾鉴腰身的手,转而去捧起他的脸颊,奚未央说:“傻瓜。” “能够让我完全信任的人里,你也同样是不可替代的一个。” 就像是在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奚未央会将蕴养心头血的事情交给陆离,甚至奚未央自己原本也是这样决定的。可是事到临头,鬼使神差,他还是去找了顾鉴。 奚未央拉起顾鉴的手,与他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奚未央轻声地通顾鉴承诺:“凡与我性命攸关之事,我一定会交托于你,绝无他人—— 作者有话说:下章小情侣就可以去旅游啦~ 今天的我是一个早早地我~感谢在2023-09-02 22:24:28~2023-09-03 19:2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卫师兄”在营地所有见过他的人心里, 都是一位无比神秘的人物。 他突然的出现,又突然悄无声息的离开,周琰几人问起顾鉴, 顾鉴也只能说他是早两日自行离开了, 这个答案很是合情合理,成珏有些缺心眼的嘟哝了一句:“卫师兄他离开,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好去和他道别。大家也算是相识一场,他还能记得叫你给我们带点心来改善伙食……” 许行舟无奈道:“你舍不得的到底是卫师兄,还是他的点心啊?” “我看是点心。”周琰拍了下成珏的后脑勺, 说道:“人家是走是留,做什么要告诉你, 顾师弟知道不就好了。” 顾鉴微微笑了笑, 情绪十分稳定的道:“其实也不差什么,很快就可以和他再见面了。” 结界边境的一应事宜接近收尾,既然可以往回撤人了,那么活自然也多不到哪里去, 顾鉴明日就要离开, 就算是有事也轮不到他来忙, 细想起来, 他们四个人虽然在一处没日没夜的累了那么久, 但是真正坐下来, 吃着烤肉聊着天,这居然还是第一次。 成珏看着顾鉴的神情,调侃他道:“哎呀,顾师兄,收一收, 你的笑已经快要从脸上溢出去了!太夸张了!” “什么太夸张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成珏尚且浑然不觉,竟然还接口道:“顾师兄你嘴角都快咧到耳——啊?!” 成珏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周围几人安静的过分,顾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短暂的一瞬,立刻又重新焕发了更蓬勃的生机,顾鉴几乎是从凳子上跳起来的:“你怎么来了?!” 奚未央仍旧是习惯性的将双手背在身后,他微微倾身,看着顾鉴笑道:“来看看你,不欢迎吗?” “当然欢迎!” 顾鉴没想过,奚未央居然会不用回生咒,以真容出现在他的身边,顾鉴欣喜若狂,心中甚至十分骄傲,如果他有尾巴,只怕现在已经翘到天上去了。顾鉴和奚未央说:“你坐你坐!” 奚未央点头说:“好啊。” 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去,周琰几人倒是已经齐刷刷的站了起来,顾鉴往旁边又搬了一张小板凳,放在奚未央的身边,竟然第一个乖巧的做好了。 许行舟默默多看了顾鉴一眼,很确定顾鉴的腰板都挺得比往常更直了。 奚未央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他装作第一次见到周琰他们一样,温和的同他们打招呼道:“你们都是阿镜的朋友吧?” “不用拘束,”奚未央在顾鉴原本的凳子上坐下,他侧头看了看顾鉴,笑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他。” 周琰三人于是只能僵硬的又坐下了。虽然奚未央说让他们不用拘束,可是面对玄冥山的首座,他们这些小弟子,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不拘束?成珏的大脑近乎宕机,他运转了半天,居然只结结巴巴的问出了一句:“尊,尊上,您吃烤肉吗?” 顾鉴:“不行,这太油腻了。” 奚未央现在的肠胃不比从前,他又习惯吃辟谷丹,五谷能不吃就不吃,更别说是这样烧烤的肉食了,要是真叫奚未央吃下去,顾鉴都怕他闹肚子。 成珏震惊的看着抢话的顾鉴,而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奚未央竟然很是配合顾鉴的接口:“嗯,我不吃。我就是在这里坐坐,既然你们不自在,那我便先离开了。” 不自在的三人:“没有没有!能与尊上同桌而食,我们想都没有想过!” 奚未央温和道:“你们今天可以只单纯把我当做一个长辈。阿镜与我的传信里,常有提到你们,是以我特地为你们准备了礼物。” 奚未央转了转手上的白瓷手镯,从中取出了三只玉瓶,奚未央道:“只是一些丹药,并非贵重之物,可以帮你们在破境之时稳固灵元,你们放心收下即可。” 三人闻言,心中俱是一惊,破境之时稳固灵元的丹药,的确算不得很贵重的珍宝,但却也不是随手乱丢的小玩意儿,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灵药,的确是他们这样的年龄和修为,最近几年最为需要的东西。 奚未央将他们三人拿捏的很透彻,送的东西既不算太夸张,又十分的必须,周琰三人绝不可能推辞,他们都收下了那瓶丹药,然后恭敬的向奚未央行礼道谢。 奚未央却是并不放在心上,他心情颇好的悠悠道:“我说过了,你们不比拘束,只将我当做一个寻常长辈即可。此地环境恶劣,也多亏有你们在,帮了阿镜很多。” 奚未央看着顾鉴,故意问其他几人道:“顾鉴他很幼稚吧?——有时候说话做事,真像个没长大的娃娃。” 顾鉴:“……” 顾鉴忍不住小声的哔哔道:“我哪有。你又来。” 周琰、成珏、许行舟:“……” 虽然奚未央看似是在问他们,但是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许行舟看着顾鉴和奚未央相处时的状态,总有一种莫名奇怪的感觉,可要问他到底哪里奇怪,许行舟又说不上来,他以为是因为奚未央与他们原本所想象的截然不同缘故,所以才产生了这样的落差感。 像“不要拘束”这种话,也只有奚未央才能说,但他说归说,对于周琰三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他们仍旧很紧张,勉强同奚未央说了几句话后,几人相互交换了眼神,纷纷起身告辞,顾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送送你们吧?” 奚未央没有出言反对,周琰三人当然不方便拒绝,顾鉴送他们离开帐篷,又走出了一段路,见几人身体都不再紧绷,他方才开口道:“虽然我师尊他大抵并不在意,但是他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我还是希望不要有太多人知道。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来得好。” 周琰点头说:“这是自然。况且做师尊的来看看徒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像是尊上说的,我们只把他当做个寻常长辈,也没什么好到处去同人乱讲的。” 顾鉴笑道:“如此便是最好。周师兄,许师弟,成师弟,来日我们玄冥山再会了。到时候,我再邀你们出去吃饭。” 几人想到这段时间里,相互帮忙、鼓励、宽慰的日子,一时之间,过往叫天骂地的辛苦日子,竟然也叫人心生不舍了起来,成珏情绪充沛,鼻头竟然已经开始发酸,他和顾鉴用力拥抱了一下,这才依依不舍的道别。许行舟对顾鉴说:“师兄,你快回去吧!尊上还在等你呢。” 顾鉴听得这话,心中只觉生起了一种其妙的妥帖感,他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低语道:“我与他,倒是不差这一时一刻。” 因为属于顾鉴和奚未央的未来,将会很长很长。 ………… 顾鉴回到帐篷中,第一件事就是去将奚未央牢牢抱紧,他近乎贪婪的用力呼吸着属于奚未央的,那股独特的魂与香气,顾鉴问奚未央:“你怎么不继续用回生咒了?” 奚未央闻言,佯怒道:“怎么,看习惯了年轻漂亮的,对着我原本的样子,喜欢不起来了吗?” 顾鉴:“……说的什么傻话?不论什么模样,不都是你么!只是你突然这样出现,我刚真是吓了一跳,还好圆过去了。” 奚未央轻轻拍了拍顾鉴的后脑勺,笑着说;“你看,又开始多想了吧?师尊来接徒弟回家,一来一回能费多少的时间?怎么就不可以了呢!要我说,圆都不需要去圆,因为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奚未央故意问顾鉴:“阿镜,你是喜欢我现在的模样,还是喜欢我用过回生咒之后的模样?” 奚未央有心调弄顾鉴,顾鉴被他逗得脸都红了:“有什么差别?只要是你,不管变成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奚未央:“那我要是毁容了呢?” 顾鉴:“……” 顾鉴赶忙大声道:“呸呸呸!” 奚未央有些不悦的放开了顾鉴,他说:“你果然是喜欢我的脸吧?” 顾鉴很是理所当然的道:“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的脸,这不是很正常。要是我长得丑,你能喜欢我吗?” 奚未央:“……” 奚未央一想,也是:“毕竟你除了长得还算可以之外,其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 顾鉴:“诶诶诶?” 顾鉴问:“你这话是认真的吗,皎皎?” 奚未央一本正经的说:“当然是认真的啊!——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处吗,顾鉴?就算有,我现在也不知道。没试过的东西,怎么能作数呢?”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这几句话说的瞠目结舌,他合理怀疑,奚未央是在搞颜色,可偏偏奚未央的表情太正经了,正经到好像想歪都是对他的一种亵渎。顾鉴呆滞半晌,期期艾艾的试探道:“那……你想要试试吗?” 奚未央抱臂,以一种从上向下看的姿态,将顾鉴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两遍。 顾鉴被奚未央的眼光看的头皮一麻,竟然感到了羞涩。 “弟弟,”奚未央伸手,拇指与十指捏住了顾鉴的下颌,他忽然贴近顾鉴,在顾鉴的耳边轻轻的呼气道:“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好意思下得了手呢?”—— 作者有话说:镜子:弟弟?!!!!! 今天我的朋友圈被酱香刷屏了,但是我问了好几个人,回答都是不好喝,甚至没有喝完_(:з」∠)_ 不过我还是会过两天去试试的,完全控制不住那个好奇心……感谢在2023-09-03 19:24:33~2023-09-04 22:0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Muu 2瓶;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顾鉴的脑子里, 好像有无数支鹅绒在挠啊挠,很轻、很痒,含着微微的颤音, 全部都是那两个字:弟弟。 顾鉴梦呓般的重复:“弟弟……” 弟弟……? 刚刚。就在刚刚。 奚未央喊他“弟弟”。 奚未央居然喊他弟弟?! 顾鉴的呼吸在满脑子里环绕的“弟弟”中, 变得湿热起来,他恍恍惚惚的抬手一摸脸,再定睛一看,满手尽是温热湿滑的血。顾鉴骇得回神,这才发现,他的鼻血在不知何时汹涌而出, 竟然洒得衣襟上滴滴答答全部都是。奚未央捏住顾鉴鼻梁上的穴位,心中大半是愧疚, 小半是郁闷, ——他早知道顾鉴不禁逗,可他不过只是顺着顾鉴的话头,调戏两句而已,哪里想得到, 小朋友怕只有在梦里面胆子才大。奚未央难免有一些惆怅。 “感觉还流吗?” 顾鉴的鼻腔里堵着帕子, 手上还拿着一块在擦脸擦手, 他自己觉得是好多了, 于是便说:“应该是不流了吧?” 奚未央不大敢放心他, 他道:“我还是再给你按一会儿吧, 年轻人火气大。或者你自己先按着,我去给你结块冰敷一敷?” 顾鉴:“……” 顾鉴听了奚未央的话,脸上原本刚褪下的热度,好险又要窜上来,鼻血流成这样, 他已经够丢人的了。顾鉴闷声说:“不用。真的不用,这只是一个意外!” 顾鉴的视线飘忽着,忽然凝聚变亮,顾鉴很确信的说:“我知道了,我会流鼻血,一定是因为吃了烧烤的缘故!我撒了太多的辣椒面,这地界又干燥,两相冲在一起,怎么还能好!” 奚未央:“……” 奚未央险些被顾鉴逗笑出声,但他为了顾鉴的脸面问题,硬生生的强迫自己忍住了。奚未央哄着顾鉴道:“大概吧。谁知道呢?总归流点鼻血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说对不对啊,弟弟?” 顾鉴:“!” 顾鉴全身一个激灵,只觉自己的头皮又麻了。他的心情极其复杂,有一点开心雀跃,也有些莫名的委屈和不服气,顾鉴问奚未央:“你干嘛叫我弟弟。” 奚未央说:“因为你就是个小朋友。还是说,小朋友就喜欢被叫做小朋友,不喜欢我叫你弟弟?” “倒也不是……”顾鉴只是莫名有些别扭,“就没有,没有别的称呼了吗?” 奚未央一脸为难的道:“你这么可爱,我总不能叫你哥哥吧?” 顾鉴:“……” 顾鉴又开始恍惚了。他喃喃道:“哥哥……” 奚未央:“嗯。乖。” 顾鉴:“……” 顾鉴反应过来:“诶诶诶!” 奚未央不给顾鉴争辩的机会,拉起他的手就按在了鼻子上。奚未央说:“你自己按着,我给你结块冰去。” 顾鉴:“……” 顾鉴恨得咬牙,他怒叫道:“奚未央!” 奚未央慢悠悠的又摸出了两块手帕裹冰块。他问顾鉴:“你有话要说?” 顾鉴鼻血流得口中都满是腥气,他愤愤的道:“没有。” “没有就安静一点。”奚未央将冰块递给顾鉴,说道:“天天和我说你长大了,实际上还是这样一惊一乍。我只是逗一逗你,怎么弄得我好像轻薄你一样。我就算是轻薄你,那又怎么样?你打算去撞柱还是上吊?既然都不打算,你就好好像个样,可以不可以?” 顾鉴含着满口的血腥气,本来就难受,现在一听奚未央这话,更委屈了。他抿着唇坚强道:“我就知道你嫌弃我。” 奚未央对待顾鉴,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已经很有经验了,他根本就不吃顾鉴的这套矫情。奚未央道:“是。我嫌弃你,我嫌弃你还在这里哄你?早把你丢出去了。” 顾鉴于是哼哼唧唧的不说话,奚未央和他说:“鼻血要是不流了,就别拿帕子再堵着了。再赌下去,都变成小猪鼻子了。” 顾鉴:“……” 顾鉴很是不平的去一旁洗脸,他听见奚未央在他的身后笑说:“不如今后,我就叫你顾小猪吧?” 顾鉴顶着一脸的水抗拒道:“不可以!” “叫弟弟是我的底线!” 奚未央:“那你先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顾鉴:“……” 顾鉴赌气,知道奚未央只是在调侃他,他就非要和奚未央反着来。顾鉴一连叫了好多声:“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奚未央摆摆手,他看着顾鉴的眼神中,颇有一丝看傻子的怜悯:“差不多够了。再叫炖了你,咯咯哒。” *** 北境。长盈城。 顾鉴现在只觉得,奚未央非常不把他当回事。 顾鉴痛定思痛,认真反思,最后觉得,这一定是自己太不值钱倒贴的缘故。毕竟人总是这样的,太轻易得到的就不会珍惜,顾鉴决定,他要做一个高贵冷艳的人。 奚未央回头:“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高贵冷艳站在一旁的顾鉴缓缓吐出冰冷的话语:“……一间房。” 奚未央:“……呵。” 奚未央比顾鉴更冷酷的对客栈掌柜说:“要两间房,能隔多远隔多远。我弟弟叛逆期到了,多看他一眼我都在煎熬。” 顾鉴:“……哈?哈?哈?!” “嗓子不好就去治。”奚未央将属于顾鉴的房间钥匙往他怀里一拍,“现在我如你所愿了,你还不高兴吗?” 顾鉴:“QAQ!” 决定要做高攀不起的冰山的顾鉴一瞬间融化了,他委屈巴巴的把房门钥匙塞回到奚未央的手里,说:“我没有。我不高兴。我明明说要和你一间房的。” 奚未央:“和我一间房做什么?让你给我脸色看?我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滚远点!” 顾鉴才不会滚,顾鉴只会耍赖。他忽然一下抱住奚未央的手臂,鬼使神差的学着小时候和他撒娇,顾鉴放低了声音,轻声的喊奚未央:“哥哥。” “你别不要我,我错了好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意外地被顾鉴这一声叫得有些心动,他默默收了那把多余的钥匙,对着顾鉴叹道:“还说你不是个小孩子。” 顾鉴和奚未央说:“我也只是想要你能哄哄我嘛。” 奚未央无奈:“我难道不是天天都在哄你?” 顾鉴却不满足,他和奚未央说:“不要这样没奈何的哄,哥哥,我就想听你对我说两句好听的。”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道:“我不会。” 嬉闹调情都无妨,偏偏真叫奚未央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时,他就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奚未央自己也曾猜测,大抵真实年龄的缘故,顾鉴现在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说什么话都能如吃饭喝水般坦然,可是奚未央做不到。——光是忍不住回应顾鉴的感情这一件事,就已经足够奚未央在内心深处暗自痛苦了。 奚未央想要抛弃自己的“道德”,却终究不可能完全做到,于是他只能将那些情绪埋于心底——他和顾鉴在一起,这是一件应当被指责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师徒的身份,更因为顾鉴只是一个少年人。虽然初时好像是顾鉴步步紧逼,但实则奚未央始终是一个上位者,不论他和顾鉴的未来是分是合,现在的奚未央都在可耻的享受着属于顾鉴的,少年人的青春与情感,……奚未央甚至不止一次的产生过,想要彻底将顾鉴变成属于他的冲动。 幸好。 奚未央想,他终究还没有卑劣和失控到那样的地步,他不能在顾鉴年纪还这样小,且被初恋的热情冲昏头脑的时候,做出会影响顾鉴一生的事情来。 顾鉴的眼中很快的闪过了一丝失落,他闷闷的答应了一声,说:“哦。”奚未央见他如此,心里也觉有些难受,他忍不住对顾鉴说:“现在不会,以后兴许就会了。” “如果你愿意等的话。” 顾鉴瞬间来了精神,他说:“我愿意等!……就是,会很久吗?” 奚未央:“……” 这个问题奚未央没办法回答,毕竟在他做的最坏打算里,顾鉴迟早是要“长大”的,当幼鸟的翅膀变硬,羽翼丰满,他就不会再对着强大的长辈满腔倾慕,大抵也不会甘心长久的被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指手画脚。奚未央现在唯一所能做的,就只有克制自己的欲望,让他和顾鉴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要在某种程度上纠缠的更深。 “应该不会很久。”奚未央想要再去揉一揉顾鉴的脑袋,他和顾鉴说,“毕竟,你成长的总比我所想象的更快。” 奚未央想,回生咒似乎带给了他两个“极端。” 使用回生咒的他看似随心所欲,实则色厉内荏,敏感焦虑,奚未央原本以为,这些只是回生咒的副作用,但现在,他又重新变回了他自己,可他仍旧敏感且焦虑,甚至还失去了使用回生咒时的那一份“张狂”。 如今,奚未央再与顾鉴走在一道,若是顾鉴叫他的小名,奚未央甚至会莫名其妙的感到羞愧。 倒不如还是喊他“哥哥”来的好。——谁叫他与顾鉴,不论如何看,也不像是同龄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皎皎:年轻真好,叹气。 明天可能大概没有(?) 周五要出去学习,不知道有没有(?) 反正一周五更我一定能做到!感谢在2023-09-04 22:07:57~2023-09-05 23:1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40 第131章 因为地理位置靠近极北, 长盈城的气候较之其他地域,便总显得要寒冷些许。此处夏季短暂而冬季漫长,如今已是四月末的天气, 长盈城中却不见春日暖意, 唯有正午时分稍微好些,早晨与日暮时,街上往来的凡人们,都还要穿上件厚外套才行。顾鉴问奚未央:“皎皎,这长盈城究竟要何时才算是夏日呢?六月末,还是七月?” 奚未央说:“那自然是按照节气算。节气到了, 夏天便就是到了。” “长盈城的夏季,是这里一年中最好的两个月。”奚未央颇有一些惋惜, “可惜, 我们在这里停留不了这样久。等今后有机会再来吧。” 顾鉴的眼神一亮:“还可以再来?” 奚未央:“……” 奚未央轻笑着屈指扣了扣顾鉴的额头,说:“你会留意的重点,怎么永远和别人不一样呢?” 顾鉴很是有道理的说:“那当然。我就是人海里最特别的那个。要不然,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嗯。”奚未央点头, 他微笑说:“我喜欢你。” 顾鉴:“诶!” 顾鉴能成天把“喜欢”挂在嘴边上, 但是奚未央从来也不会。能够听到他说一句表白, 简直就是对顾鉴极大的褒奖。顾鉴又惊又喜,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没意识到的时候, 做对了什么好事, 顾鉴走上前去,伸手抱住奚未央,和他说:“刚才你太突然了,我都没能听清楚。皎皎,你再说一遍。” 奚未央既然说出口了一次, 第二次便没什么再好羞涩的了。他郑重的对顾鉴说:“阿镜,我喜欢你。也许,我比原本所以为的,还要更加喜欢。” “所以,”奚未央的语调突然一变,“阿镜,你不会辜负我的,对吗?” 顾鉴用力的摇头。 “我永远也不会。”顾鉴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听起来大抵是有一点中二,然而事实的确如此,他告诉奚未央说:“你是我的梦想。” “梦想?” 奚未央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他对顾鉴说:“错了。我不是你的梦想。梦想是遥不可及的安慰,而我始终就在你的身边,不论是何种关系,你都是于我最特别的存在。” “唯一的差别只在于……小时候的你很可爱,而现在的你,变得令人烦恼了起来。” * 夜幕将至,沿着古老的长街,每隔数步便会点亮一盏超过成年男子身高的铜灯,当长盈城的黑夜完全降临,长街上所有的铜灯都会被点亮,映的一条街都是灯火辉煌,长街上人来人往,竟然都是打扮的俊俏漂亮的年轻男女。 长盈城虽然才是北境最古老的都城,但是因为文化氛围的缘故,并没有天瑜城的商业性那么强。长盈城的民居古老疏落,中央建筑厚重且恢弘,民风亦是淳朴自然,顾鉴几次想要去牵奚未央的手,都被躲过了,顾鉴觉得有一点委屈,他将奚未央拉到一处巷子里,问他:“皎皎,你怎么不给我牵手呢?” 奚未央说:“满大街都是小男孩小姑娘,你牵着我的手,算是什么意思?” 顾鉴听见奚未央这句话,忽然后知后觉的觉察出了一些味道来。他说;“是哦。满大街都是年轻人,这长盈也不像是天瑜城那样有热闹的夜市,却还是能有这样多的人。皎皎,这是为什么呢?” 奚未央不答,他故意说:“你猜是为什么呢?” 顾鉴终于想到要问奚未央:“无方节究竟是什么?” 奚未央愉悦的笑了,带着一丝狡黠的快意:“无方节。当然是能把你留下来,给人当夫君的好时机。” 顾鉴侧耳,说道:“什么?外面好热闹,我都听不清——给你当夫君?” 奚未央拍顾鉴的肩头一下,说:“乱讲什么。” 顾鉴于是重复:“给你当夫君啊。” 奚未央佯装恼怒:“不害臊。我一看就比你大,你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怎么就不好意思了,你看起来也比我大不了几岁,而且,”顾鉴顶着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对奚未央说:“也许,我将来就长得老呢?” 奚未央:“……” 奚未央绷着脸训顾鉴:“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鉴笑嘻嘻的道:“只要能叫你开心,说点胡话又怎么样?皎皎虽然冷着脸,但是心里面笑了吧?” 奚未央:“没有。” 顾鉴:“真的吗?” 奚未央伸手去推与他越靠越近的顾鉴,可他这动作显然没有存什么力道,于是便显得欲拒还迎一般,顾鉴略略踮起脚尖想去亲奚未央,奚未央的手顺着顾鉴的肩头向上,修长的手指探入顾鉴脑后的发中,而就在奚未央准备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刹,他看见了小巷口一张微笑着的,他无比熟悉的面孔。 眼神短暂的遥遥交汇,奚未央瞬间全身强硬,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突然发疯一般的用力推开了顾鉴,然后狂奔出去,无头苍蝇一般的在人群之中,搜寻着那道早已经消失的人影。 ……不见了。 奚未央攥紧了拳,他好像完全感受不到指甲掐在掌心的疼痛,心中近乎生起了不惜将长盈城斗转,也要把秦羡找出来的冲动。 幸运的是,目前处于恢复状态的奚未央,并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否则,他脑海中疯狂的念头,此刻或许已经变成了真实。 “师尊!” 顾鉴从巷中追出来,他挤进人群,用力的拉住了奚未央的手臂,顾鉴可以感受到奚未央紧绷的身体,他伸手,包握住奚未央紧攥的拳,然后一点一点的将它打开。 顾鉴握住奚未央的手,和他说:“我们先回客栈,好不好?” 奚未央似乎神魂落魄,他定定的盯着顾鉴,眼神却是空的。奚未央迟缓的点了一点头。 顾鉴松了口气,他牵着奚未央,逆着欢闹的人群,快步走回了客栈,关紧房门,设好结界,顾鉴忍不住先抱了一抱奚未央,这才问他:“皎皎,你怎么了?” 奚未央此刻,终于不再是之前那种恍惚空洞的状态,只是他的身体与精神仍旧紧绷。奚未央告诉顾鉴说:“我看见了一个人。……是一个仇人。我和他有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 这个词的分量太重,在亲耳听见之前,顾鉴很难想象,这样程度的形容会从奚未央的口中说出来,而在顾鉴的理解之中,人世间能够称得上“血海深仇”的,大约唯有至亲至爱,亦或是……挚友? 顾鉴突然一惊,他问奚未央:“是杀死我父母的人吗?” 奚未央定了定神,说道:“即便不是他亲手所为,他也必定是主使之人。阿镜,如果今后有朝一日,他出现在你的面前,不论他对你说什么,你都决不能相信他!” 顾鉴下意识道:“我怎么可能会相信莫名其妙的人呢?” 他再转念一想,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对方,于是顾鉴道:“皎皎,你说他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会亲自来找我吗?是不是因为魔脉?我体内会有这东西,是被他种下的吗?他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模样,又是什么人?——皎皎,你要叫我防着他,可你总要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啊!” 奚未央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他说:“阿镜,并非我不告诉你,只是我告诉了你他是谁,他出现在你的面前时,未必就是我说的这个人。他的名字可以是编的,相貌可以是假的,唯有心肝全是黑的……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我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顾鉴能感知得到,奚未央对自己的舅舅感情很深,至于父母,奚未央鲜少提及,但应该确实也都已不在人世了。顾鉴忽然想起了,他在识海梦魇与记忆碎片之中,看见的那双与奚未央极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桃花眼。 若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真的会有可能,长出这样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来吗? 顾鉴忍不住开始猜测:莫非,奚未央其实还有什么,同父异母的兄弟不成? 顾鉴答应了奚未央从此不再向他隐瞒自己的想法的,可是看着奚未央眼底此刻隐隐流露出的厌恶与抗拒,顾鉴还是没能忍心当真问出口,他抱住奚未央,安慰他说:“皎皎,我可以是你的亲人。” 顾鉴的话音尚未落下,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笛声,这笛音仿佛透着彻骨的悲凉,有几个瞬间,顾鉴甚至感觉这声音就像是无数的鬼魂在厉声哭泣,他顿时头痛欲裂,顾鉴松开了奚未央,双手用力的按住脑袋,跌坐在了地上,奚未央原本下意识想要追出去,然而顾鉴如此痛苦,奚未央怎么可能弃他而去,何况以他现在的实力…… “阿镜,别怕。”奚未央安抚住顾鉴,自己盘膝坐下,让顾鉴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奚未央化出先前在秘境中吹奏的那只白玉箫抵在唇边,箫声低婉温柔,其中蕴含的灵力却又磅礴浩瀚,笛声与箫声中的两股灵息相撞,奚未央转头呛出一口鲜血来,远处的笛声同时戛然而止。 “皎皎!” 笛声一停,顾鉴剧烈的头痛立刻缓解,只是还有一些可以忍受的胀痛与眩晕,他焦急的爬起身,手忙脚乱的抱住奚未央,顾鉴急道:“皎皎,皎皎!” “我没事……” 奚未央攥紧了手中的玉箫,极清之气顺着他的掌心流入经脉,奚未央又低咳了两声,说道:“我打坐调息一会儿。” 怨龙笛乃是这时间极阴邪之物,如果说,红妆剑是杀气与死气汇聚而成,那么怨龙笛便是由人死之时,心中最大的怨念与不甘凝结而成,此物最容易影响人的心智,尤其顾鉴的体内,还有魔灵碎片……! 奚未央一下睁眼,他紧张的攥住顾鉴的手腕,去把他的脉搏,所幸笛声存在的时间并不长,对顾鉴的影响不算太大,奚未央松了一口气,他和顾鉴说:“你也打坐一会儿,运转心照神海。不论如何,不能让你体内的魔灵碎片再生异样了,知道吗?” 顾鉴点头,他与奚未央相对而坐,一起调息直到天亮。清都玉箫虽然可以化解怨龙笛中的怨痛,可奚未央如今到底是实力不济,修行境界越高,越是差一阶都犹如天堑,若非天仙境的灵体强悍,以他现在合一境的实力,对上天一境,伤势恐怕绝不会这样轻。只是……秦羡为什么,要突然做这种事呢? 奚未央按上仍旧微感疼痛的胸口,他着急的拉起顾鉴道:“这里不能再留了,我们要赶紧回玄冥山!” 顾鉴问:“是那些坏人还会再来吗?” 奚未央摇头,说:“我不知道,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但是阿镜……如果他们真的要抢走你,以我现在的能力,未必能够护得住你。” 奚未央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我不能拿你的安危去赌,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我……” 从前,奚未央一直以为,自己对于死亡看得很淡,因为世人就是这样,来来去去,总有相遇与分离。就像是顾砚,顾砚死了,奚未央不会过不下去,他会怀念,会仇恨,会去为对方报仇,但他绝不会失魂落魄不知所措。……可是顾鉴不一样。 如果他把顾鉴弄丢了、如果顾鉴被秦羡带走了、如果将来有一天,顾鉴被秦羡说服,和他站在对立的两面,……奚未央想,他大约仍然会感到痛恨,只是他痛恨的人里,一定有今天这个自大又无能的自己。 奚未央的脑中转瞬过了无数的念头:如果留在长盈城内不安全,那么他们现在赶回玄冥山,一路上就安全了吗? 万一秦羡派人在半路截杀怎么办呢? 可是长盈城中正赶上无方节,接下来只会一天比一天热闹,这样多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不留神,顾鉴就被秦羡的人拐走了呢! 奚未央真是越想越害怕,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竟然还真被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们现在不能走。” 以他们现在一个合一境,一个化一境巅峰的实力,走到哪里都很危险,还不如不动。 奚未央挥袖,屋中瞬间展开一片水幕,奚未央对顾鉴道:“进秘境灵脉里面去,先躲一段时间再出来。” 顾鉴被奚未央拉着一道进入秘境,顾鉴道:“躲一段时间?可是你现在哪有灵力,长时间支撑秘境?” 奚未央:“傻瓜,支撑秘境是指支撑秘境的‘门’,秘境只要开辟,它就是存在的。现在我只要将这道门关上,那么在我再次开启它之前,我们就彻底的与外界相隔绝了。——他们探查不到我们的踪迹,以我现在的实力,暂时也没有办法感知外界。……不过没有关系,此处本就是秘境,极其适合你修炼,你大可以将突破合一境的时机放在这里,阿镜,我会为你护法的。”—— 作者有话说:恭喜两位开始无人打扰的同居生活~ 最近真的是,事多到晕头转向也就算了,那啥还来了,_(:з」∠)_唉……希望下周一切都好 第132章 “合一境……?” 顾鉴听得怔住, 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我们……要在这里面呆多久?!” 奚未央确定的说:“直到可以离开为止。” 顾鉴这回听明白了。——奚未央大抵是真的很怕那个吹笛子的人,在这个凭实力说话的世界里,修为和力量就像是一把双刃剑, 弱小的人被欺凌伤害, 甚至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些苦难鲜少会有人留意,一切都好像是理所当然。然而,当你拥有了天赋和实力的时候,哪怕起步艰难,但只要坚持过最初的那段时间, 资源便会自然而然的向着有能力的人倾斜。世上九成九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 本质都是不堪一击, 反之,便是令人窒息的天罗地网。 奚未央要留在秘境之中,最重要的不是为了顾鉴能突破合一境,而是在等待他自己, 恢复到他真正应有的实力。 这段时间并非极其漫长, 却也至少需要接近两年的时间, 而这两年中, 他们将只可以留在这秘境之中, 无法与外界沟通, 也见不到除彼此之外的任何人。奚未央告诉顾鉴说:“会很枯燥寂寞的。” 顾鉴却不以为然:“和你在一起,不会寂寞的。” 奚未央:“……” 奚未央想,顾鉴没有经历过闭关,他不知道在极度寂寞的情况下,长久的去坚持做同一件事, 需要怎样的毅力。又或者顾鉴只是过于乐天,将与他在一起这件事,预想的太过美好,但实际上,当相会不再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情,而是几乎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必须要见到对方时,新鲜感消失、甚至不再存在隐私,……当顾鉴真正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他还会觉得开心吗? 奚未央不愿意去深想,因此也无法反驳顾鉴,他只能说:“我会对你很严厉的。” 顾鉴:“那我如果做得好,皎皎给我奖励吗?” 可以和奚未央过将近两年的“二人世界”,顾鉴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真是好兴奋,何况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有强烈权欲利欲的人,所以哪怕是和奚未央在这处秘境里面过上一辈子,顾鉴也觉得无妨。——为什么一定要去复杂纷扰的外界呢?留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净土,这不好吗? 奚未央不置可否,他只是对顾鉴说:“在考虑‘奖励’之前,你还是先把该做的事做好吧。” 顾鉴了然道:“那你就是同意了。” 他欢欢喜喜的在奚未央的脸上亲了一口:“我会努力的,皎皎!” 奚未央被顾鉴突然的偷袭,眼角眉梢都忍不住带上了笑意,他和顾鉴说:“是吗?那你可要什么都听我的。” 顾鉴不假思索:“嗯嗯!” 奚未央:“先从吃辟谷丹开始吧。” 顾鉴:“嗯嗯……嗯?!” “辟谷丹?!”顾鉴不敢置信的问:“是每天都要吃吗?” 奚未央悠然道:“众所周知,品质最佳的辟谷丹,服用一枚,可以维持三到五日不等的饱腹感,品质寻常或低质的辟谷丹,才需要频繁的服用。” 顾鉴松了一口气,他听见接下来只能吃辟谷丹,就已经够害怕的了,哪里还管常识?幸好,奚未央给他服用的丹药质量应该很过关,他不用每天都吃那个入口即化的“黄连水”。如果是三五天苦一次,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 “师伯师叔那里,你准备怎么办?” 奚未央:“怎么办?这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趁着还没有彻底封闭秘境灵脉,传讯告诉他们啊!” 顾鉴问:“用水镜?” 奚未央:“不用水镜,我已经分了神念,给你师伯和六师叔,分别传过消息了。玄冥山有那么多人照看,出不了大事,何况你师伯是个极其细致的人,哪怕我不想要知道,他每过一段时间,也会将他认为重要的事情,私传给我。再者,我的位置,将来早晚是清思的,让她多些机会独当一面,也是好事。否则先前只要我在,她分明心里有主意,却总喜欢先来问过我的意见,这样的习惯很不好。” “至于你六师叔……” 奚未央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住了,顾鉴看见奚未央无奈的笑了一笑,然后说:“阿镜,我把你师兄,暂且交给你六师叔照顾了。” “什么?!” 顾鉴诧异的看着奚未央,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艰涩的开口,问:“是……师尊,你不要师兄了吗?” “何来要与不要呢?” 奚未央苦笑着叹息了一声,他道:“你们几个小时候围着我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仍旧恍如隔世。坦白说,阿镜,我对不念很愧疚。他的天赋不过中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清思是我的第一个徒弟,天资又好,我一直将她当做我的继承人来看,而你……阿镜,虽则我对你,也算不上是个多么尽职的师尊,可我确实在你的身上,给予了远超你师兄师姐的情感。只有对不念……” 奚未央毫不掩饰自己的愧疚与自责:“我对不念没有要求,因为我知道,他不论是天资还是性格,都成不了大事,他只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于是我也只希望他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但我忽略了,不念本人不是这样想的,他一直很努力,尽自己所能的做到最好,他并不愿意我对他‘没有要求’,也不愿意被你和清思甩得太远,他一直都在拼了命的迈步向前——可是现在,他的所有努力,全都被毁了。” 沈不念越是对自己现在的状态表现得不在意,奚未央就越是愧疚。什么叫做“能活着已经是幸运了”?沈不念他才十七岁,这是他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少年时光,他所承受的一切,全部都是不应当的! 奚未央深呼吸以平复心情,他对顾鉴说:“当一条路已经被破坏了的时候,或许不念还有其他的选择呢?” “他已经是个大男孩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足够他为自己的未来做出决定了。” 奚未央说:“不论到那时,他想要怎样做,我和你六师叔,都会尊重他的想法。——他永远都是我的徒弟。” 顾鉴听罢,沉沉的答应了一声:“嗯。” 从前十年,在玄冥山的日子过的太安逸,顾鉴不可否认,他的心性在某些程度上,其实有所退化。他固然有成熟的一面,但同时,他变得比真正的孩子和少年人,都更加贪恋此刻所能够拥有的安逸,也就是说,现在的顾鉴,心理上其实比别的“同龄人”,都更加抗拒“长大”。然而方才奚未央的话、以及沈不念终有一日将会做出的选择,这些无不在提醒着顾鉴,即便他再不愿意,他重新偷来的,这十余年无忧无虑的时光,终于还是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 三日后。 长盈城。他乡客栈。 一身松绿衣裳的青年走进客栈,他摘下了呆在头上挡风的幕篱,露出一张白净清秀得有些过分的面孔来,这青年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天生便是副含情带笑的好相貌,虽则略微单薄高瘦了些,却是别有一股风流之态。掌柜的一时看他都看得有些呆,又总觉得眼前这人,似乎莫名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位客官,是要住宿?” “是。”青年走到柜台前,笑吟吟的说:“久闻长盈城的无方节最是热闹,一直很想来看看,今年恰好路过,总算是有了机会。” 他从袖中摸出来一小锭银块,递给掌柜道:“先住上半个月吧。——他乡客栈,这名字真是特别,可比什么福顺、悦来,要好听的多了。” 掌柜听了这话,自然是高兴,他道:“可不是。我这间客栈,是长盈城的老字号了,这还是我的曾祖父想到的名字,直到现在,有近百年了。” “百年……” 绿衣青年低低叹道:“百年的时间,数代人都做着同一件事情,很辛苦吧?” “嗐,这有什么辛不辛苦的。”掌柜笑道:“都是为了糊口罢了。” “客官,住店要登记一下姓名,不知您尊名是——” “我姓秦。”青年缓缓的说,“单名一个羡字。” “好嘞!”掌柜取出钥匙来,递给秦羡,“秦公子,三楼第一间房。” “多谢。” 秦羡接过钥匙,正欲上楼,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却恰好从楼梯上飞奔下来,他一时没料到楼下有人,竟然直直撞进了秦羡的怀里,掌柜见了,赶忙三两步小跑过来,拉过男孩便训道:“你疯跑什么!撞到了客人!快道歉!” 说罢,掌柜不好意思的同秦羡道:“秦公子,真不好意思,犬子疏于管教,冲撞了您……” “无妨。”秦羡笑了笑,甚至伸出手去,轻轻地触了触男孩儿软嫩的脸颊,“小孩子都这样,活泼些好,若是太沉闷,反倒该叫人发愁了。” 秦羡蹲下身去,与那男孩儿平视,他长得好看,总给人一种没有攻击性的感觉,是以那小孩儿也不怕他。秦羡笑着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儿说:“阿南。” 掌柜的在旁补充道:“她母亲祖上是南方人,少年时迁居至此,只是山高路远,再加上家乡却也没有亲人了,所以多年来,总不方便回去。给孩子取这个小名,也算是聊以慰藉思乡之情了。” 秦羡了然叹道:“原来如此。” 他对那男孩道:“等你长大,若有机会,记得要带你的阿娘归乡去看看,知道吗?” 阿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秦羡又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发顶,这才上楼去自己的房间。这家客栈将客房都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三楼打开窗户,还能够看见不错的风光,秦羡抬起头望向天空,忍不住的开始思索,等到入夜之时,他能够从这里,看见绚烂的星河吗? “计划又回到了最初。哈。” 秦羡的神情瞬间变得阴沉,他用力的关上了窗户,力气大到几乎要将木质的窗沿捏碎,他忍不住满是讽意的低语;“早知今日,十六年前,为什么要让我失败?” “到如今,还是空欢喜一场。天意,你为何要这样折磨我?” 人的决心与狠心,总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就好像那些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卖儿卖女的人,第一次下定决心时,往往咬咬牙就同意了,可是一旦来了转机,告诉他们不用卖了,那么等到又一次遇到灾年的时候,父母再想要下定决心,必然会比第一次做出决定时,更加的艰难痛苦。 人生之短暂,一如朝霜,死亡只是必然的结局而已。秦羡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未央,我会让你的生命,比你所能想象的更有意义。” “不要怪我。”—— 作者有话说:皎皎:栓Q!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再靠近我!!!感谢在2023-09-09 21:14:02~2023-09-10 15:4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ctsxs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奚未央为迟迟没有定名的, 由思明镜所开辟的秘境灵脉,取名为弥盈。 他在弥盈境中,校准了白昼与夜晚的时辰, 却暂时并没有引入四时节气, 只是使这一空间,维持在最令人体感舒适的温度。那座水上小筑被他又扩开了几间屋子,以作清修之用,——奚未央在他们居住的区域附近,载满了各种各样的仙草奇葩。 顾鉴的白天,某种程度上, 好像回到了童年时,他与奚未央一道居住的那几个月。事实证明, 当被奚未央想的时候, 他的确可以是一个极其严格的师尊。而等到白天必须要完成的一切结束,夜幕降临,星月悬在极近的天幕上,又倒映在一望无际的灵海之中, 奚未央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喜欢赤着足, 披散着黑发, 在清凉的水中愉悦的踩着舞步。 顾鉴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学会了弹简单的琴曲, 在此之前,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尝试去碰音律的,毕竟作为一个小时候学钢琴都苦大仇深的人,顾鉴对自己在这方面有多少天赋心知肚明。然而奚未央总有那样的魔力, 只要一想到,他在水面上跳舞的时候,是那么的开心,顾鉴就丝毫不觉得,练习琴谱是一件多么枯燥痛苦的事情了。 是的。他的确没有天赋,但是他可以多练。 顾鉴练琴的时候,奚未央总会坐在他的身边,闭着眼睛养神。奚未央时常不带嘲笑意味的和顾鉴说,他弹出来的曲子,可真像是小孩子学走路。——虽然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方向却始终向着他而来。这样只此一份的情谊,远比他人指下的仙乐更令人珍惜和心动。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顾鉴十七岁的生辰,奚未央发现,顾鉴最近总是很热衷于测量自己的身高,夸张的时候甚至能早晚跑去树下量一次,还要找借口说自己是在散步。奚未央听见这个理由的时候,反驳的话在喉头卡了卡,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不作声的配合着顾鉴把自己当成“傻子”。 顾鉴原本合身的衣物,因为长个太快,过不了两三个月,其实就不再合身了,奚未央实在看不过去顾鉴乱穿衣服,他在自己的储物空间里翻翻找找,最后终于叫他翻出来了一身白衣,依旧是鲛纱与天丝混纺的材质,这样级别的法衣能够随着主人身材的变化而变化,且不染污秽,极其方便。奚未央和顾鉴说:“当时其实做了好几身,除了你上次看见的那件墨紫以外,还有身枫红和竹青。……我不大喜欢白色,可是你爹和司空晏都说我穿一定好看,硬要塞给我。” 顾鉴原本伸出去准备要接的手,顿时有些尴尬。虽然他很清楚,奚未央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但顾鉴还是忍不住开玩笑道:“所以,现在你准备把它塞给我?” 奚未央说:“这倒不是,我是真的觉得,你穿白色会很好看。” 司空晏为奚未央做的东西,无一处不精致。就好像这身白衣,它并不是简单的白色,肩头与衣摆处,都用银线细细的绣了云纹,里衣柔软舒适,衬衣垂感绝佳,外衫如烟似雾。果真是人靠衣装,顾鉴换上了这一身衣裳,身材愈加修长挺拔不说,精气神都似乎更好了。奚未央盯着顾鉴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的看了足有好几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伸出手去,指尖飞快地在顾鉴的脸颊上蹭了一蹭。 顾鉴无奈的笑了,他和奚未央说:“你想摸就摸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戳穿心思,脸上顿时有些羞恼,他当即否认:“你胡说!” 顾鉴权当没有听见,他做出一副好险的样子,感慨的道:“幸好,幸好。皎皎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我目前还没有被你看腻。” 奚未央:“你怎么说的我好像是个好色之徒一样。” 顾鉴点头道:“本来就是啊。食色性也,世人大多如此,我不也一样俗气?”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笑了一声,说:“听你在这里给我诡辩。” “哪有。我说的明明就是实话。”顾鉴委屈的说:“你好歹只是想要摸一摸我的脸而已。每次我看见你穿的漂漂亮亮的,都想让你就这样穿着衣服和我做/爱。” 奚未央:“……” 顾鉴这样冷不防来一句荤话,听得奚未央心头发烫,他脑中竟然情不自禁的开始幻想起来那样的场面,但很快又恢复了理智。奚未央轻轻地踹了顾鉴一脚,低声骂道:“青天白日的,你乱讲什么?怎么这样没皮没脸。” 顾鉴说:“这里又没别人,只有你和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都十七了。” “十七岁很大吗?”奚未央这样说着,再仔细一想,有些凡人十七岁好像已经当爹了。虽说这听起来确实早的离谱,但十七岁总也不能强按着顾鉴说他是个孩子,若十七岁了还是个孩子,顾鉴未免也太巨婴了。奚未央觉得这话站不住脚,于是立刻改口道:“你每天布置的功课弄完了没有啊?” 顾鉴:“?” 顾鉴疑惑道:“师尊,今天我生辰,你之前和我说,今天不用——” 奚未央:“我改变主意了。一天不练,看似不过毫厘,实际上却不能让你养成怠惰的习惯。去,立刻给我去打坐修炼三个时辰,今日日落之前,不要让我看见你。” 顾鉴:“……” 白天的奚未央还是个严厉的师尊,他发的话,顾鉴不敢不听,哪怕是带着一肚子的怨气,顾鉴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回净室里去打坐,只是他心里有委屈,自然静不下来,还越想越觉得难受——先前在客栈里,哪怕就住了一晚,好歹奚未央还愿意跟他住一间房,可是到了弥盈境后,他和奚未央的房间一东一西,中间隔着间青玉做砖、珍珠贝石砌墙的小厅。虽说这水上小筑,总共也不大,且奚未央是为了顾鉴着想,这才给他充足的私人空间,可问题是,相比起私人空间来,顾鉴很没出息的只想要抱着奚未央睡觉。 顾鉴发愁的想,奚未央可真是一个叫他琢磨不透的人。 如果两个人相互喜欢的话,每天见面呆在一起,肯定会忍不住想要和对方更加亲密一点的吧?然而他们的亲密,好像始终止步于亲吻和拥抱,甚至多数时候,都只是最简单的亲吻,——奚未央绝对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几乎每一次,都是由他挑起来的,然而最后难受的那个人,却好像只有顾鉴。奚未央总会轻飘飘的离开,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类似的事情发生一次两次,顾鉴可以当做不在意,可是奚未央总是这样,顾鉴实在很难不怀疑,奚未央究竟对他有没有兴趣? 首先,奚未央绝对不是一个性冷淡。大半年前在结界边境时,顾鉴将奚未央激怒了,哪怕当他是一时气昏了,可奚未央到底是把顾鉴的裤子给扒了,甚至还因为顾鉴说有可能不喜欢他,而差点把顾鉴掐死。这样若还要说奚未央不喜欢顾鉴,顾鉴第一个不同意,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奚未央又好像的确对他没有太大兴趣的样子……顾鉴揣摩来揣摩去的,头发都被抓掉下来了几根,却就是猜不透奚未央的心思。 傍晚时,顾鉴整个人都蔫蔫的,即使面对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长寿面,他也好像提不起精神来,奚未央问他:“还在生白天的气呢?” 顾鉴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说:“你说话不算数。” 奚未央笑了,他斜靠在桌边,单手支撑着下颌,说:“气性这么大?分明就是你先乱说话。——说说看,我的阿镜要怎样才肯消气?” 顾鉴一听这话,更不开心了。他放下筷子,打算一样一样的跟奚未央分辨个明白:“什么叫我乱说话?我们两个人,不就是这种关系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想法。何况这里也没外人,怎么就不能说了呢?” 顾鉴将自己心中的委屈和不解,噼里啪啦的向着奚未央全倒了出来,直到说完了,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一种可能:“还是说……” 顾鉴迟疑地问:“你不喜欢听见这样的话?” 奚未央赶紧道:“我没有。” “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会忍不住想要将顾鉴的话付诸于行动而已。 奚未央咬了咬牙,硬是强迫自己改口说出端庄的话语来:“阿镜,你现在本来就还少年心性,魔灵又尚未祛除,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尽可能的专心,不要被别的事情,耗去太多的心神……我总是在你身边的,并不差这一年两年,你说是不是?” 顾鉴:“……是。” 不知为何,顾鉴总有一种,自己是一只笨狗,而奚未央在他的面前吊了一大块肥美的肉的感觉。一年推一年,顾鉴不知道,自己在一两年后,究竟能不能吃到面前悬挂着的美味,然而面对奚未央的诱惑,他只能选择相信。 …… 入夜,顾鉴抱着自己的枕头,推开了奚未央的房门。 水上小筑中所有的屋子都没有门锁,而奚未央很自觉的从不会踏入顾鉴的私人空间。 奚未央打开装有夜明珠的匣子,原本沉入黑暗的房间,顿时映满了盈盈的波光。奚未央问顾鉴:“你要做什么?” 顾鉴抱着枕头,坐到了奚未央的身边,和他说:“我睡不着。” “我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你。” “每天晚上都在想你。” 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刚才不是和我说,不希望我在关键时刻,被耗去太多的心神吗?”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能不费神的好办法。”顾鉴很有道理且理直气壮的说,“我和你睡在一起,就不会总是想你,这样晚上,我就能睡好了。你说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皎皎:不对,因为这样我就睡不好了!!!感谢在2023-09-10 15:43:50~2023-09-11 17:5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从“对不对”这点上来看, 顾鉴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如果把这个问题换成“行不行”—— 奚未央下意识扯了扯被角,无比果断的拒绝了顾鉴:“不行!” “我不同意!” 开什么玩笑, 顾鉴现在可不像从前, 这大半年来,也不知是否是秘境之中的确灵气充裕的缘故,顾鉴的身高蹿得飞快,虽然骨架仍旧带着少年人所特有的单薄,但无论如何,他也已经不再孩子气了, 奚未央勉强将他算作半个男人,——和一个自己喜欢的, 且对方也喜欢自己的人睡在一张床上, 奚未央实在是怕得很,他不是不相信顾鉴,而是不相信他自己。 哪怕是面对半年前的顾鉴,奚未央也还能努力坚守住心底的那一点道德, 但是现在…… 现在的顾鉴, 已经十七岁了, 他到了可以自己做出选择和决定的年纪, 奚未央已经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 用“你还小”这样的话, 去搪塞顾鉴了。——即便现在还可以,他又能继续搪塞多久呢?不要说用这个理由来说服顾鉴了,奚未央扪心自问,他甚至根本无法用这句话来说服自己。 人生于世,总有软肋与渴望, 足以令圣人俯首。 奚未央从不认为自己是圣人,或者说,他恐惧成为圣人。人只有在未尝心动的时候,方才可以于枯寂的清修生活中安然度日,可现在,奚未央原本如黑夜般平静的心底,被点燃了一团火种,它跃动着燃烧,一日更比一日炽烈。 “你不能和我睡在一起。”奚未央下定了决心,他起身下床,伸手推着顾鉴就要往外走:“你不和我在一起,都想我想的睡不着,我不信你在我身边就能睡着!——回你自己的房间里去!” “我不!” 顾鉴抱着自己的枕头,实在想不明白奚未央为何对他如此抗拒,他又委屈又生气,见奚未央竟然伸手来推他,顾鉴也不知怎的,突然头脑发热,抬手就将枕头往奚未央的身上砸了过去,虽然枕头是软的,肯定打不疼人,但是、但是……他这算是在和奚未央动手吗? 顾鉴被自己得出的这一结论惊呆在原地,他有些发懵的看向面前停住了动作的奚未央,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要先道歉:“皎皎,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奚未央:“……” 奚未央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这么喜欢道歉呢?”奚未央无奈的叹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啊,阿镜。” 顾鉴睡袍的衣襟因为刚才的动作而被扯得歪向了一边,奚未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在他锁骨下薄薄的胸肌上短暂的停驻。奚未央用力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他在一片锐痛与麻木重,告诉顾鉴说:“回房间去吧,阿镜。” “来日久长,你又何必要执着于这一时一刻呢?” “来日久长……” 顾鉴的身形有些颓丧,他低声的道:“我真的只是想要和你呆在一起而已。如果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盖两条被子,我睡相很好,绝对不会挤到你。我……” “算了。”顾鉴弯身,默默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枕头,他和奚未央说:“那么晚还打扰你,抱歉。我回去了。” 奚未央:“……” 奚未央此刻,再一次的确定了,顾鉴果然是他的“劫难”。 奚未央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顾鉴这样的人?他在熟稔与生涩之间变幻,每一种状态都是如此真实,既令人捉摸不透,又时常天真愚蠢到惹人爱怜。顾鉴的每一种模样,奚未央都喜欢,正因为有一些犯傻的样子太可爱,所以奚未央才会总忍不住反复去逗他。——只是这一次绝不是。 “站住。” 奚未央控住不住的,向着顾鉴走近了一步。 他的耐心与理智已经岌岌可危,就快要被顾鉴彻底烧空了。 奚未央伸出手去,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最后却是为顾鉴理好了歪斜的衣襟。 奚未央对顾鉴说:“你很失望。” “——为什么要失望呢?不要说什么盖两条被子,绝不会挤到我的话。如果你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顾鉴,你不会觉得失望。” 顾鉴喉头颤动,他说:“我……” 奚未央的指尖从顾鉴的衣领向上,指甲轻轻刮过他的喉结,最后指腹用力的按上了顾鉴的嘴唇。顾鉴能够感受到,耳垂边奚未央温热的呼吸。 “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奚未央的指节用力,扣开了顾鉴的牙齿,他似乎很愉悦的在笑,“顾鉴,你是真的,不会挤到我吗?” 顾鉴:“!” 顾鉴一口咬住了奚未央的食指。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上下牙齿一点点慢慢的叼着奚未央的手指磨,突然又用力的咬下去,奚未央“嘶”的吸了一口气,竟然像是颇有些纳闷的笑道:“这么恨我呀,小朋友?” 顾鉴:“……” 顾鉴更加不想要和奚未央说话了,他放开了奚未央的食指,而后一弯腰,将奚未央扛了起来,奚未央一点也不紧张的问:“你想做什么?” 顾鉴开口时,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十分气愤,他语气略显生硬的说:“回我的房间去啊!” “哦——” 奚未央意味深长的拖着音调,他似夸赞又似感慨的道:“真是年轻气盛啊!” 顾鉴:“……” 顾鉴将奚未央推在床上,半扇未关紧的窗户缝隙中,洒落进来星月的冷光,对方的容颜半明半昧,奚未央的手掌轻抚上顾鉴的脸庞,他的声音中含了些许哑意;“阿镜想要做到哪一步呢?” 顾鉴关心的却是:“我明早醒来的时候,你还会在吗?” 奚未央先是疑惑地蹙眉,很快又明白的笑了起来,他的手臂勾住顾鉴的脖颈,奚未央笑道:“我第一天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把一起睡和一起醒,看做是两件事情。” 顾鉴伸手捂住奚未央的嘴,和他说:“不要走。” 奚未央吻了吻顾鉴的掌心,顾鉴耳中听见了奚未央恍若蛊惑一般的传音—— “这么害怕我离开,不如把我锁起来,怎么样?” “!” 顾鉴为这一句话心神俱震:“锁,锁起来?” 经历天雷淬炼,冰肌玉骨的仙人,与冰冷沉重的锁链……顾鉴可以清晰的感觉得到,自己的理智正在逐渐抽离丧失,他如同自语一般的低声道:“我想把你锁在我的身边,谁也没有钥匙,哪怕我也没有。因为我哪里都不会去,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我就是你的钥匙。” “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也不能再抛弃我,你的世界里面将只剩下我。其他所有比我重要的人和事,通通都去他的!” 顾鉴说这样的话,倘若换了一个人,听完大约是要被这其中强烈的占有欲,吓到想要逃跑了。可偏偏,他遇见和爱上的人是奚未央,对于奚未央而言,顾鉴说一句想把他锁在他身边,远比一百句“我喜欢你、我爱你”的表白,更能让奚未央情动。 “你是我唯一的钥匙。 ” “好孩子……” 妖魅般的惑音,在顾鉴的耳中萦绕,顾鉴低下头,看清了清冷月光下,奚未央含满春意的眼睛。 “你属于我,我也属于你。” *** 星月的光辉褪去,明亮的白昼即将到来,奚未央半靠坐着,而顾鉴搂着他的腰身睡得正香。 奚未央被逐渐变亮的天色惹得有些烦躁,他抬手掐了个法诀,心念意动,秘境之内瞬息日轮倒转,重新洒下了一片冷白的清辉。 冲动之所以叫做冲动,就是因为那是一瞬间的念头。这会儿激情褪去,奚未央重新冷静下来,只觉昨晚自己就像是脑子里进了魔障一般,色欲熏心,竟然把不该做的事情全和顾鉴做了一遍,这实在很不理智,如果不是顾鉴就在身边,奚未央大概会忍不住抽杆烟平复一下心情。 ……最后想想,到底还是算了。 太多年不抽,突然再要做这种荒唐事,他都怕把自己呛到。 不过有一点,顾鉴倒是没有说错,现在冷静下来的奚未央,的确很想要逃跑。至少,不要让他面对顾鉴醒来时候的样子。 可做完了才感到羞愧,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尤其是在顾鉴其实干的还不错的情况下,逃跑就显得更不道德了。 奚未央抬手用力的捂住了脸,即使再不愿意,他也只能承认,自己现在覆水难收,昨天晚上这种事,要么从来就没有,只要发生过一次,以后就还会再发生无数次。毕竟奚未央不仅管不住顾鉴,他还管不住自己。 顾鉴搂住奚未央的手臂紧了一紧,他迷迷糊糊的用额头和脸颊在奚未央的肌肤上蹭,顾鉴嘟哝道:“皎皎……” “嗯。” 奚未央轻轻地揉了揉顾鉴的脑袋,他轻声的回应:“我在。” 顾鉴听见了这一声,终于心满意足,又沉入了恬静的梦乡。奚未央垂眸,安静长久的注视着他,忽然迟钝的发现,虽然顾鉴明显更加像母亲,但是伴随着他的成长,他某一些角度的侧颜,还是可以很清晰的看见顾砚的影子。 奚未央忍不住在心底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极其认真的在心中向顾砚道歉:“对不起。” 因为是修行之人,所以奚未央很清楚,人死之后,根本就不存在“鬼魂”一说。人死魂散,从此便是回归于天地,什么都不会再剩下,可是现在,奚未央竟然真的希望,可以存在九幽黄泉。 ——他该被顾鉴的父母痛骂一顿的。 ……… 顾鉴这一觉睡得极好,一来是因为心满意足,再者因为太过于兴奋,他确实有一点累到了,顾鉴自己能感觉到,他应该是睡了很久,然而奇怪的是,当他终于自然醒来时,房间内竟然还是一片昏暗。 顾鉴大吃一惊,他猛地坐起身,先是环顾四周寻找奚未央,然后才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竟然如此不济,已经一觉睡到第二天晚上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一点! “吱”的一声轻响,奚未央推开竹制的房门走近,顾鉴看见他的手中提了一只食盒。奚未央将食盒在桌上放好,他并没有回头看顾鉴,而是轻轻地拍了两下手,原本漆黑的夜色瞬间明朗,顾鉴猝不及防,甚至被骤然明亮的光线照的有些眼酸。 他听见奚未央说:“我算一算,你大约也该是这个时辰醒。看来,我的确是很了解你。” 顾鉴飞快地下床穿衣服,他只觉得丢人,脸红的不成样子,“现在是……?” 奚未央淡定的道:“快午时了吧。” 顾鉴惊道:“我睡了这么久!” 奚未央:“也不算很久吧?从你睡着的时辰算起,这其实是很正常的睡眠时间。” 顾鉴:“……” 顾鉴羞愧的断续道:“可是,可是我……” 奚未央沉默了片刻,顾鉴这样不知所措,他其实也很想要安慰他,然而有些事情,是不能安慰的,尤其是不能由他来安慰,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奚未央默默摆着碗筷和饭菜,他听顾鉴穿衣服的窃绰声停止了,这才终于转身开口道:“去外面洗漱一下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吃饭。” 顾鉴仍旧还陷在极度尴尬的状态中,他一听见奚未央这句话,立刻便埋着头跑了,洗漱本来应该是很快就能解决的一件事,顾鉴今天却愣是磨磨蹭蹭了许久,直到他自己也觉得,再磨蹭下去,就有些过分了,这才只能硬着头皮回到房间里去。 奚未央已经在桌边坐好,他看见顾鉴终于回来,便伸手点了点自己身边的位置,对顾鉴说:“过来坐。” 顾鉴含混的答应了一声,如坐针毡的坐下了。 奚未央已为顾鉴盛好了米饭,但顾鉴此刻却只是盯着面前的筷子发呆。奚未央侧身单手托着腮,他语气十分平淡的对顾鉴道:“说实话,你昨晚其实做的很好。” 顾鉴:“……啊?!” 顾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着急的问奚未央:“真的吗!” 奚未央说:“我骗你有什么意思?” 顾鉴的精神瞬间恢复了许多,只是……他仍旧有些低落的说:“可是……我也太能睡了。” “睡得晚,醒的也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我的境界和体质,本来就相差颇大。”奚未央抬手,轻轻地捏了捏顾鉴的脸颊,他就像是在安慰和夸奖小朋友一样,温柔的笑说:“不过,这并不妨碍,你让我很满意。” 顾鉴完全被奚未央哄好了,就连嘴角都控制不住的上扬。顾鉴有一些害羞,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顾鉴忍不住问奚未央:“那,……皎皎,我哪里让你最满意?”—— 作者有话说:皎皎去见镜子之前:戒色。戒色。戒色。【重要的话说三遍】 皎皎见到镜子之后:只要是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凡人罢了_(:з」∠)_感谢在2023-09-11 17:51:10~2023-09-13 17:3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顾鉴说话做事, 总是能够出人意料的。 他会因为起晚了而无地自容,可“哪里满意”这样的话,顾鉴却又可以一脸天真无邪的张口就来。这样的话换做了别人问出口, 一定是为了调情, 只有顾鉴,他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奚未央将问题抛还给了顾鉴,“你觉得,你哪里让我最满意?” 顾鉴认真的思考:“嗯……” 顾鉴不大确定的试探问:“四次?” 奚未央:“……” 奚未央闻言很是吃惊:“你,还计数啊?” 顾鉴的脸又红了起来,他说:“我也不是故意记的, 但是这种事情……总归自己还是有点数的啊!” 奚未央:“……这样啊。” 虽然奚未央感觉自己对此非常没数,但若是和顾鉴深究这种问题, 总归好像不大正常, 奚未央只是悠悠的对顾鉴感慨道:“年轻真好。” 顾鉴小声回说:“大家都是修仙的人,你怎么总喜欢把自己说得很老似的?——皎皎,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奚未央被顾鉴逗笑了,他故意调戏顾鉴说:“好看的人也会老啊!美人迟暮的话, 很可怜的。‘年轻’这件事本身, 就是很大的资本了。就好像是如果你背着我、或者说你直接明目张胆的又喜欢上了别人, 那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 “我要是不祝福你的话, 别人会说, 我这个做师尊的占有欲太强, 都见不得徒弟好呢——” 顾鉴忍无可忍道:“皎皎!” 奚未央微微笑道:“嗯?” 顾鉴很认真的看着奚未央说:“我也会长大,会变老啊。” “我的修为不如你,现在不如,以后可能也永远差着一个大境界……我的驻颜注定不及你,寿数也同样。”顾鉴想到这里, 不由无奈的弯了弯嘴角,他道;“典籍上说,天仙境若至巅峰,便可以劈开苍穹,突破极限,飞升遨游于大千世界。虽则时间漫长,凡所存在,必有一死,然而你之于我,已经极大限度的接近了永恒。所以皎皎,按照这样来看的话,我才是你的过客。” 奚未央怔住。顾鉴拉过他的手,握紧,顾鉴告诉奚未央:“我才是那个应该害怕被抛弃的人。不过说实话,皎皎,我有一点贪心,我不仅希望你不要抛弃我,我还想要你能永远的记住我。至少……” 顾鉴有些艰涩的道:“我未来寿尽之后,你可不可以,不要太快的忘记我?” 奚未央的手掌到指尖,一点一点的变得冰凉。 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并没有回答顾鉴的问题,奚未央将视线转回到了桌案上,他冷淡的对顾鉴道:“好好吃饭吧。你昨天也没有用辟谷丹,到现在,应该已经很饿了吧?” 顾鉴闻言,下意识的伸手按了按胃部,他干笑了两声,说:“是啊。太久没看见正常的饭菜,突然这么丰盛,我都有一点不大敢动了。” 奚未央:“不想吃?” 顾鉴赶紧拿起筷子,“当然想吃!” “嗯。”奚未央平静的对顾鉴道:“你要多吃一点,这样才会有力气。” 顾鉴:“……哦。” 顾鉴莫名觉得,奚未央这话的语气,好像有一点奇怪,但是硬要问不正常在哪里,顾鉴也形容不清楚,于是他索性不去想了,只是认真吃饭。奚未央很清楚顾鉴的喜好,他做的全都是顾鉴喜欢吃的菜,却又每一种都不多,刚好是足够顾鉴一个人能吃完的分量。奚未央就这样沉默的看着顾鉴把饭菜全部吃完,然后他问:“喜欢吗?” 顾鉴认真点头回答:“喜欢啊。” 奚未央:“那如果别人也做饭给你吃,还做的比我好吃,你吃不吃呢?” 顾鉴:“?” 顾鉴心道,这是什么弱智的死亡问题?他谨慎的问奚未央:“如果那个人,他只是一个厨子呢?”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他明显是对顾鉴的回答很满意。奚未央对顾鉴说:“去,漱一下口。” 顾鉴点头,他盯着自己吃完了的碗筷,问:“那这些——?” 奚未央果然很不在意的说:“不用管,反正也不值什么。要不是有你在,我就再做两个精灵出来了。” 秘境灵脉,最是适合草木精灵化形。然而这些草木精灵虽然并没有太强的自主意识,只会遵照主人命令做事,但相貌却不拘男女,各个都生得极为美貌。奚未央太清楚自己的劣性了,他当然不想怀疑顾鉴,可谁叫顾鉴正巧是十七八岁心潮涌动的时候,初尝到了云雨滋味,且又是个颜控……种种加在一处,奚未央竟然变得对男人和女人都不放心了起来。 “没有人会喜欢总是被怀疑的。” 奚未央尽可能的和顾鉴解释道:“我当然不是不相信你,恰恰相反,我不相信我自己。” 毕竟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生物。虽然顾鉴总是毫不吝惜的表达对于奚未央的痴迷,但过于强大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仍旧不时会在奚未央的内心深处作祟。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竟是一个如此善妒的人。 ——如果可以把顾鉴变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所有物就好了。 然而这不可能。因为奚未央舍不得。 “不想要在将来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你吵架,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来的好。” 没有第三个“人”存在,就不会产生矛盾,这样一来,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因此而费神了。 顾鉴被奚未央这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逻辑折服了,他突然就很想要抱一抱奚未央,顾鉴说:“皎皎,我只对你见色起意。” “你也一定是一样的,对吧?” 奚未央:“……” 奚未央故意低低的哼了一声,他很傲娇的回答:“这可未必。——要看你的表现。” 顾鉴于是便强忍着笑继续问:“哦。表现啊。那是哪方面的表现呢?” “皎皎说出来,不管有几条,有多难,我都努力。” 奚未央盯着顾鉴笑意盈盈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开口说了一遍:“去,漱完口再回来。” “要不然,我都不想亲你了。” 顾鉴:“诶?诶诶!” 顾鉴很是积极的从凳子上跳起来,他的重点清晰明确:“你想要亲我!” 奚未央主动想要亲他诶!这是多么值得兴奋的一件事!昨天晚上他们都总共都没亲几口!顾鉴几乎是用跑的,奚未央只听见他的声音从竹门外面“飘”进来;“皎皎,我很快的!” 奚未央站起身来,他漫不经心的解着衣带,一面向着床边走去,一面“嗯”了一声答应顾鉴。顾鉴敢说,这绝对是他在刷牙如此认真的情况下,速度最最快的一次,快到顾鉴冲回房间的时候,奚未央才脱掉腰带,正在解着衬袍。 这个世界的衣衫就是如此不便,虽然都轻薄舒适的很,但却一层叠一层,着急脱时,就麻烦得很。所以说,顾鉴这会儿见到的场面,其实一点也不香艳,纯粹是对顾鉴的“精神攻击”。顾鉴的喉结不自觉的滚了一滚,他莫名有些焦躁的明知故问:“皎皎,你这是……这是做什么呀?” 奚未央的神情冷静到近乎带着一丝严肃,他向着顾鉴勾一勾手指,顾鉴的双腿顿时就不听使唤的向着奚未央而去了。 奚未央对顾鉴说:“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境界差距太大,的确是一件令人心烦的事情。不过没有关系,因为你可以与我双修。” 顾鉴懵了:“双修……?” 奚未央点头,确定的说:“是。” 双修这个词,乍听起来似乎不大不大“和谐”,但其实,修界之中的双修,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这其中分门别类甚多:两个灵脉无比契合的人一起辅助修炼,就是典型的双修;其次方才是道侣之间,因为伴侣的灵脉必然不会像前者那样相合,是以许多道侣在结契之后,多会借用道侣之间特殊的灵契,来琢磨出一套最适合他们自己的修炼方式,这样的情况,也可以叫做是双修。 顾鉴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昏了脑袋。他激动的一下扑到奚未央的身上,牢牢的抱住他,顾鉴的眼睛里好像存着光一样,“皎皎,你是……想要和我,结契成婚吗?” 奚未央:“——” 奚未央的嘴唇微微的开合,看着顾鉴如此欢喜,他原本想要说的话,此刻不知为何,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奚未央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柔软,甚至饱含着一种冲动,他竟然会想,反正自己这辈子,已经栽在眼前这个小混账的手里了,那么和他结一个婚契,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然而,就是不可以。 奚未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脑海中,瞬息之间转过了很多的念头,譬如修界的婚契不同于凡人嫁娶,此物易结不易解,两个人一旦被绑定,便是事事相关,然而可怕的是,这婚契一损俱损,顾鉴若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奚未央即便登临天仙境,也依旧难逃反噬重伤,——他还不至于,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情浓,而去头脑发热的冒这样大的险。 况且,如果两个人结了婚契的话,手腕上会出现宛如红线般的一圈咒文,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的。 奚未央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不知为何,甚至感到了内疚。奚未央索性狠一狠心,逼着自己对上了顾鉴的眼神,奚未央说:“在我这里,不结婚契,不做道侣,也可以双修的。”—— 作者有话说:想不到吧!我今天虽迟但到了!决不食言哼哼~感谢在2023-09-13 17:37:39~2023-09-15 23: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不结婚契, 也可以双修……?” 奚未央说得如此笃定,倒是叫顾鉴怀疑起自己来了,他不确定的问:“那, 我们的灵脉契合吗?” 奚未央:“按理来说, 毫无相似之处。” “但我与你,可以同寻常人不同。” 奚未央问顾鉴:“还记得,我曾经向你展示过的,我的灵识所能够‘看见’的世界吗?” 世人所见所知,都只局限于肉眼,因此他们的修行也仅止于此。然而到达天仙境后, 奚未央的修行再也无需像从前那样,辛苦的吸取天地灵气, 他的灵识所能够探到的世界, 是庞大而完整的,凡所存在,不拘一时一地,具可为他所用。 奚未央道:“天仙境的机缘玄妙难得。说实话, 我为何能有这样的缘法, 自己至今都没有能够想明白。顾鉴, 我不能确定你未来一定可以成功, 但我希望你可以活的久一点, 再久一点。我可以以灵识相融的方式与你双修, 这样不仅能让你的修炼进益迅速,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你就也可以触碰到,属于天仙境的那一道门了呢?” “顾鉴, 你刚才,和我说,说我之于你,已经近乎永恒。你说你才是我的过客,你要我不要在你寿尽之后,太快的忘记你——” 奚未央闭了闭眼,竟然苦笑叹出了声,奚未央问顾鉴:“在你看来,我忘记你,是一件很简单、很容易的事情吗?” “不论在你的眼中,我的寿命有多么的漫长,或是你只占到了我漫长生命的一小部分。可是顾鉴,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是你,会让我心烦意乱、患得患失的人也是你。再也没有别人了。我因为你,已经耗费了太多的神思,既然没有办法回头,自然也遑论后悔。——这样的感觉太难受了,难受到我常常担心害怕,担心变成又一种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害怕你会因此而厌倦恐惧我……顾鉴,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和兴趣,再为了除你之外的什么人,去如此的损耗精神了。” 奚未央在表述爱意上,向来不如顾鉴的直接与没皮没脸,他会说出这样长、这样真挚的剖白,是顾鉴几乎从不敢想的。对于奚未央,顾鉴常常告诉自己,不要去听他怎样“说”,而要去看他怎样做,只要他知道,奚未央是爱他的,那么其他的一切,顾鉴都可以“无所谓”。然而现在,顾鉴想要听见的,甚至是不敢想听见的话,奚未央全都说给他听了,顾鉴直到此刻,方才很混蛋的意识到,自己从前总是自信的以为,自己在感情上,付出了更多的爱意,这一点是何其的荒唐可笑。 “皎皎,”顾鉴倾身拥抱住奚未央,他不敢多用力,第一次与奚未央颈项相贴,顾鉴甚至有一种,他可以从这脖颈处最薄的肌肤下,感受到对方脉搏跳动的幻觉。顾鉴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作为回应,他只能够一遍一遍的,万分确定的,告诉奚未央说:“我爱你。” “在没有告诉你之前,我总警告自己,这只是痴心妄想,所以我不论学什么都很努力,因为我想要未来可以留在你的身边,哪怕只是以徒弟的身份做你的副手。可后来,我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再也忍不了了,既然心意说出了口,那便就是说出了口。就像是你说的,追求你是我的事,你不愿意是你的事。我每天都纠缠你,其实自己心里也怕得很……你愿意回应我的感情,我反倒有段时间,比从前更加惶恐了。” 顾鉴说:“皎皎,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留在这样与世隔绝的秘境里。在这里只有我和你,我们不用顾忌任何人,任何事,这是只属于我们的世界。可是回到外面去,我还得叫你师尊,再想要见你,没准又要提前报告才行呢?” 顾鉴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原本还略显沉重的气氛,瞬间便被打破了,他与奚未央不约而同的一道轻笑出了声。奚未央说:“不用你报告,你就和我在一起。” 顾鉴也想,只是:“人言可畏。我不想要别人问起来,我却只能一口咬定说我和你没有关系。若是这样,我倒宁可没有人问。” 奚未央说:“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想要每天都能见到你。” 奚未央温柔的放开顾鉴,他伸手,轻轻地捧住顾鉴的脸颊,奚未央与顾鉴额头相抵,语气中竟然隐隐含着些许的委屈,“顾鉴,我想要你能陪在我的身边。” 奚未央至今仍觉难以启齿,他委婉的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人总是有自己的私心,凡是自己觉得好的,就总想要别人也觉得好。对喜欢的人也同样。奚未央觉得顾鉴特别好,就连顾鉴让他烦心,他心底也仍然存着一份欢喜。奚未央总会控制不住的多想,他会担忧有其他人喜欢顾鉴,哪怕顾鉴只喜欢他,可奚未央依旧不能听见有人说半句顾鉴同别人般配。——因为他没有立场去反驳,他只能够将所有的不悦,全部都闷在心里,最后闷不住了,大抵还是冲着顾鉴去发泄愤怒。 奚未央和顾鉴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别人若是喜欢你,更不是他们的错。可我就是……我原本以为,我心中应是不屑于世人说辞的,所谓祝福,更是没有必要。可现在,阿镜,我竟然开始变得,渴望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了。” “那不是没有意义的东西。”顾鉴的掌心,完全的贴上了奚未央的手背,他忍不住嘴角的上扬,同奚未央说:“如果真的没有意义,那为什么,人人都想得到呢?” “拥有祝福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如果真的没有,也就只可以告诉自己不在意。但说到底,珍视的人与事得不到认可,或多或少,总会觉得遗憾的吧。” “都只是人之常情而已。” 顾鉴此时才记起:“皎皎,我特别特别认真的刷过牙了!” 奚未央被顾鉴突如其来的重点说的懵了懵,这才反应过来,他禁不住笑了:“特别特别认真?” 顾鉴说:“是真的!” “我喜欢亲你啊。”顾鉴颇有些后悔的说,“昨天晚上也没能好好亲几回——” 奚未央悠悠道:“毕竟你还要晕头转向的忙正事,是不是?” 顾鉴:“!” 顾鉴很丢人的又脸红了,他和奚未央狡辩说;“没有晕头转向!我只是有点紧张!” 奚未央:“哦。” “你不提我险些忘了,”奚未央问顾鉴:“你为什么身边会有那种东西?” 顾鉴明知故问的逃避道:“什么那种东西?” 奚未央却是十分坦荡:“你说哪种东西?你买都买了,用都用了,这些时候你不觉得羞耻,现在只是说一说而已,你倒是又不好意思起来了?” 奚未央捏住顾鉴的衣领,微笑着审他:“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买的?在哪里买的?买来准备做什么呢?” 顾鉴真是欲哭无泪。他举手发誓:“皎皎,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买的。当时,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头脑一热就买了,——就是在玄冥山下每月一度的集市上买的,我绝对没有去过乱七八糟的地方!” “嗯,”奚未央继续道:“买了有多久了?” 顾鉴努力的回忆道:“有……两年了吧?” 奚未央闻言,心跳都吓得漏了一拍,他大惊道:“两年?!” “这东西……两年了你还敢在我身上用!” 空气中原本流动着的暧昧瞬间散尽,奚未央推开顾鉴,急忙去床头的矮桌上捡起那盒油膏来看,然而那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圆木盒子,一个字的说明也没有,打开来闻也只能闻得见浅淡的花香气息,浅红色的膏体上,清晰可见昨夜挖走的一块空缺。奚未央禁不住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顾鉴这一会儿,也才反应过来担心。他明显底气不足,但还是努力的安慰奚未央和自己,说:“毕竟是修界卖的东西,两年应该、应该……” 顾鉴安慰不下去了,他羞愧的小声问奚未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奚未央放下木盒,说:“幸好没有。” “但这一盒还是不要再用了。我自己可以做。”奚未央伸出手指,用力的点了点顾鉴的额角,他不开心的说:“这种东西,不论是不是修界卖的,配方都大差不差,放不了很久的。你也真是心够大。” 顾鉴垂头道:“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奚未央说:“我知道,所以你不用道歉。这些东西闹不出事来,只是心理作用而已。何况新做出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奚未央傲娇的和顾鉴说:“过来亲我,亲完就把衣服脱了,我教你双修。” 顾鉴:“嗯嗯!” 顾鉴的精神瞬间又起来了,只是他有些不解:“既然只是双修,为什么要脱衣服啊?” “需要全部都脱掉,还是里衣留下呀?” 奚未央无所谓的道:“这都可以啊。让你脱衣服,是因为会出汗,而且当你的身躯随着灵识的拓展而彻底打开的时候,衣衫本来就是多余的事物。人便是如此,赤身而来,赤身而去。——顾鉴,你在我面前,是不好意思吗?” 顾鉴飞快地点头,他小声的嘟哝说:“当然不好意思啊……我看见你,很难不胡思乱想的。” 奚未央这回,终于明白了顾鉴害羞的点在哪里。他也不知为何,竟觉有些得意,奚未央伸手轻轻捏了捏顾鉴的鼻尖,看起来十分认真的建议他道:“第一次做,会觉得激动很正常。等再过一些时日,你看见我的身体,就如同看见你自己时,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第137章 【等再过一些时日】…… 顾鉴觉得, 奚未央可真是太高看他了。再过一段时日顾鉴还会不会害羞,这暂且另说,因为现在的顾鉴, 单是想到所谓的“这些时日”里, 奚未央会怎样让他脱敏,就已经足够顾鉴热血上头的了。 顾鉴莫名不敢直视奚未央,他的十指绞在一起,焦灼的问:“既然不是非要脱,那我其实不脱也行?皎皎你脱吗?”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副样子逗笑了,他不回答, 反而将问题重新抛还给了顾鉴:“你想要我脱吗?” “我……” 顾鉴经过短暂的纠结后,迅速做出了决定:“别脱了。不是, 我的意思是, 不用完全脱光吧?” 奚未央悠悠道:“随便你啊。我又不会出一身臭汗。” 顾鉴:“……” 顾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对哦。你不会出汗。” 他迟钝的反应过来:“那你干嘛也要脱衣服啊?” 奚未央:“……” 奚未央讨厌死了顾鉴的明知故问,他气得扯过一件自己刚才脱下来的外衫,直接兜头砸在了顾鉴的脸上,奚未央怒道:“你离我远一点, 不要想着过来亲我!” 顾鉴抱住奚未央的外衫, 甚至还折了一折, 顾鉴道:“你又怎么了?还说我, 你自己不也是动不动就炸毛。” 奚未央:“炸毛?” “嗯, ”顾鉴想了想, 解释说:“就是一些可爱的小动物,在受到惊吓时的自然反应?——唉,皎皎真的很可爱。” 奚未央:“……哼。” 奚未央心想,算了,看在顾鉴说他可爱的份上, 他就大度一点,不去和小呆瓜一般见识。 顾鉴:“所以,还可以亲你吗?” 奚未央对此很不满,他问顾鉴:“你一定要做什么之前都问一问吗?” 顾鉴贴近过来,他伸手搂住奚未央,低声的在他耳边说:“倒也不是。但我喜欢问你。” 顾鉴从奚未央的耳垂起,顺着颈线一路轻吻下去,最后没忍住,还是扯松了他的衣领,奚未央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推开顾鉴,他的手指抓紧顾鉴的头发,带着些许无奈的问:“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又不是你娘。” 顾鉴被奚未央这话,刺激得身体一颤,他松了口,又舍不得的舔了舔,这才抬头问道:“我没敢用力咬,你觉得不舒服吗?” “倒也不是……”奚未央只是对此有些理解不能,“你的癖好真奇怪。” 顾鉴说:“……我以前也没觉得我牙痒,可能还是皎皎太香了。” 自从昨夜与奚未央有过肌肤之亲后,原本仅限于可以闻见的魂与香,如今对顾鉴简直好像存了瘾,让他克制不住的想要能够占有更多。顾鉴与奚未央靠的越近,魂与香的诱惑力就越强,顾鉴的脑海中甚至不时会闪过无比可怕的念头——奚未央的血肉骨髓,全部都是香甜的。 这样的念头令缓过神来的顾鉴感到害怕。 他不敢告诉奚未央,只能说:“如果我今后再咬你,你就把我推开。” “为什么?”奚未央疑惑道:“我又没说我讨厌,只是现在还有些不适应而已。何况,你也不可能真的咬疼我。” 顾鉴有苦难言。——现在不会咬疼奚未央,未必以后他每次都能保持神志清醒。顾鉴不知道,魂与香为何会诱起他心中一种,“彻底的吞食对方以获得永恒的相融”,这样可怕的念头,他只是很清楚的感到恐惧,他害怕他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一念之差,伤害到奚未央。 顾鉴咬牙道:“皎皎,这样的事情你不用适应,因为这是坏习惯。” 奚未央:“……” 奚未央不禁失笑,他说顾鉴;“你也太认真了吧,阿镜?你对我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顾鉴忍不住抱紧奚未央,他将额头抵在奚未央的肩上,说:“不可以。你是我的宝贝。你是我在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人。” 顾鉴突如其来的认真,让奚未央的心中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回抱住顾鉴,手掌轻柔的抚摸着顾鉴后背。奚未央的脑海中,转瞬间过了很多很多的话,可最后说出口的,也不过只有两个字:“我在。” “阿镜。我一直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爱和依赖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不清,奚未央直觉他们这样的关系,似乎与寻常情爱有些不同,可具体不同在哪里,奚未央也没有经历过,他分辨不清楚,于是便只能告诉自己,亲情与爱意最后大都都会相融,既然是殊途同归,那么也就不必在这些事情上面纠结太多了。 *** 顾鉴的识海在之前打散魔灵时受损严重,于是奚未央便将顾鉴的灵识,慢慢引到自己的识海中去。一个人的灵识侵入到另一个人的识海,这本身就是无比私密的事情,即便奚未央努力的接纳与引导顾鉴的灵识,这事儿也注定不可能一次性成功,况且顾鉴的灵识强度有限,被引导向另一个人的识海,本身就是极度耗费精神的一件事,顾鉴如此被奚未央引导了两三日,每次神识一回归体内,他几乎就是立刻陷入昏睡,而每当他从昏睡中醒来时,奚未央一定会守在他的身边。 顾鉴每每总会觉得不好意思,他很无奈的对奚未央说:“皎皎,我是不是很废啊?” “确实有一点。”奚未央靠坐在床边,手里翻着一卷书册,他淡淡的道:“以前我觉得,你不努力也无所谓,只要你快乐就好。但现在想想,权当是为了我自己吧。顾鉴,我想,你应该不会忍心,我变成一个寡妇吧?” “寡、寡妇?” 顾鉴惊的一下从床上爬起来,他说:“你不要这样讲啊!——皎皎,你是我的妻子吗?” 奚未央眼都没抬,他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问顾鉴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也没有逼你承认。说到底,当真也好,不当真也罢,这些都只是自己哄自己开心罢了。” 顾鉴说:“才不是。等到出去了,如果有人问我,我就说我有心上人,我的心上人是我的未婚妻,他现在还不愿意给我名分,但我们总会在一起的。” 奚未央闻言,忍不住的笑了笑。畅想美好的未来,总会让人心情愉悦。奚未央说:“也许将来有一天,我就不再当北境的尊主了。到那时候,我就跟你走,你想把我带去哪里都可以。” 顾鉴也笑了,他天真的继续道:“我们可以走走停停,遇到喜欢的地方,就留下来住上几年,住得腻了,就重新出发,住不腻的话,就一直住到腻为止。” 奚未央放下手中的书卷,他向着顾鉴伸出手,顾鉴双手去握住,奚未央告诉他:“这几天,我把新的油膏做好了。” 顾鉴闻言,短暂的愣了一愣,然后低下头,亲了一亲奚未央的手背。 奚未央和顾鉴说:“我做了,好几种花香味。你想闻一闻吗?” 玉贝中的夜明珠,在屋中洒满暖色的光晕,顾鉴一手拉着奚未央的手,膝行两步靠近,另一只手抚上了奚未央的脸颊。 顾鉴盯着奚未央面孔的眼神近乎痴迷。他说:“皎皎,你真的好美。” 奚未央的唇角勾起弧度,他问顾鉴:“这样的话,你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了,对吗?” 顾鉴摇头。 奚未央于是便从枕下,摸出来了一只小小的白玉盒,他亲手将它交到了顾鉴的掌中。 这玉盒触手生温。 顾鉴下意识的攥紧它,他听见奚未央对他说:“顾鉴,我把‘它’,交给你了。” ………… 灵识相融需要时间来适应,在一连好几天,顾鉴被累的引导完就昏睡之后,奚未央觉得自己太急躁了。 “还是先暂停一段时间吧。不然你整天整天,光是在昏睡了,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还不如恢复到原本的课程日常。 顾鉴想了想,觉得奚未央说得有道理。奚未央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顾鉴可以毫无异议的全部照做,唯一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的,只有奚未央在白天和夜晚判若两人。 他们几乎每晚都在痴缠,然后白天礼貌克制的,好像没有半点多余的关系。 顾鉴忍不住吐槽说:“明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却好像总有一种在偷情的感觉。” 奚未央卷起玉简来,轻轻地敲了敲顾鉴的头顶,说:“晚上安分一点不要见面,就不会像是偷情。” 顾鉴:“……” 顾鉴说:“那不行。我已经习惯抱着你睡了,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会失眠的。” 奚未央好笑道:“你是习惯抱着我睡,还是习惯睡我?小朋友,我知道你新鲜,但年轻人还是需要保养保养身体的,我这是为你好。” 顾鉴:“……” 顾鉴发现,奚未央现在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还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顾鉴道:“你要是真为我好,你可以拒绝我啊!” 奚未央早就对此看淡了,“我拒绝你,你就会放弃吗?” 顾鉴:“……” 顾鉴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 奚未央道:“你看,你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既然如此,我何必和你多费这些口舌?平白自己劳心,还不如随你折腾,毕竟我只需要享受就可以了。” 顾鉴:“………” 顾鉴大受打击,恨不得哇的一声“哭”出来。他下定决心道:“我今晚肯定不来找你了!来找你我就是狗!”—— 作者有话说:镜子:我也不想的,可是这事怎么好像有瘾??? 皎皎: 提问:人十七八岁还会突然牙痒,似乎出现口欲期吗???感谢在2023-09-23 18:40:53~2023-09-24 20:0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Muu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顾鉴劝导自己, 在奚未央的面前,脸面什么的都可以放在一边,但不论怎么样, 不可以言而无信。 说好了今晚不会去找对方, 顾鉴就绝不会半夜三更去爬奚未央的床。 只是大半个月以来,重新又恢复到了独自就寝,顾鉴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人在闭着眼睛,却难以入眠的时候,大脑仿佛会变得格外的活跃。 顾鉴辗转反侧,脑海中翻涌的, 全部都是之前他与奚未央缠绵难分的画面,顾鉴一时气血涌动, 掀开被子豁然坐起, 更加睡不着了。 他想要起身下床,然而这样直不起腰的模样,未免也太丢人,再一想到心上人只与自己十余步之遥, 顾鉴只觉更加委屈了, ——他怎么就沦落至此? 就当他们正燕尔新婚、浓情蜜意, 每天都做好像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顾鉴告诉自己, 他这绝不是出尔反尔, 他只是……对, 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抱着奚未央睡觉而已。 多余的事情,他今晚绝对不做! 顾鉴下定了决心,他弓着腰,小跑着穿过白石小厅,试探着伸手去敲奚未央的门, 那扇竹门“吱吖”一下自己开了,奚未央正坐在窗下的蒲团上打坐。他对顾鉴说:“我还在猜,你能坚持多久。” 顾鉴轻手轻脚的将门重新合上,说道:“你不是也睡不着。” 奚未央说:“我本来就可以不睡。” “……行吧。”顾鉴坚持道:“你要打坐也行,反正我真的只是单纯过来睡觉!” 奚未央睁开眼睛,瞟了顾鉴一眼。 他并未动作,只是言语关切道:“你一直这样,涨得不难受吗?” 顾鉴很有骨气的说:“过一会儿就消下去了。” 奚未央笑了一声:“确定不需要我帮你?” 顾鉴捂脸道:“别!千万别!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 奚未央也不坚持,他微微点了一点头,说:“好。我都随你。” 顾鉴于是滚上了奚未央的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他蜷着身体,嗅着被褥上残留的气息,在脑中一遍一遍的强迫自己入睡。 而奚未央就这样安静的注视着他。 ——他的恋人还像是一个任性纯粹的孩子,可他偏偏沉溺于此。 奚未央此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会对云雨之事上瘾,他甚至常会起一些疯狂的念头,哪怕顾鉴将他绑起来为所欲为也无妨。——另一个人心中的爱意应当以何为凭,似乎也就唯有那些在世人眼中,被视作羞耻的欲望了。 感知到顾鉴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奚未央终于站起身来,他无声的飘然至床前,轻轻地将顾鉴裹起来的被褥打开些,将他的面孔露出来,生怕顾鉴睡着了闷到。 顾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拉住奚未央的手指,说:“一起上来睡觉,不好吗?” 奚未央被顾鉴看得心软,他迟疑着,却被顾鉴突然用力,拉倒了下来,顾鉴抱紧他,说:“皎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有你在我的身边,我才能够静下心来。” 奚未央问:“静心?” “嗯。”顾鉴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许,说是安心,更加的准确一点。” “我真的可以抱着你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睡着。但是我一个人,却就是睡不着。”顾鉴轻声的和奚未央说:“皎皎,你别丢开我了。你如果不想做,你拒绝我就可以了。别分房睡,好不好?” 奚未央说:“我没有想要和你分房睡。我只是害怕。” 顾鉴问:“害怕?害怕我伤身?不会的。我自己身体怎么样,我能不知道吗?” 奚未央:“……” 奚未央微微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怕这个。” “我是害怕……我们现在若太亲密,今后,会变得不习惯片刻的分离。” 顾鉴恍然。他终于知道了奚未央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却并不为此而担忧。顾鉴的想法与奚未央截然相反:“既然今后,注定要有不能日日相见的时候,难道不是更加应该珍惜相守的时候吗?” 奚未央道:“然后等到见不到了,便如此刻般焦心难安吗?顾鉴,你不觉得很折磨吗?” 顾鉴想了想,说道:“确实挺折磨的。但是我一想到你喜欢我,你和我在一起了,我就觉得,好像这世上,也没有太难忍的事情。因为每一次和你分开,都是为了能够和你再相见啊!”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心中大动,酸涩之意瞬息涨满了胸腔,他的人生数十年至此,除却幼时,鲜少再有想要流泪的时候,此刻却无端想要闷在顾鉴的怀里大哭一场。——奚未央被自己这样的念头吓到了,却不知究竟是惊讶于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还是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原来顾鉴竟然是他愿意去依靠的人。 哪怕是再骄傲,再自信的人,终也会有忽然如潮涌般席卷而来的孤寂。奚未央一直以为,他早已经习惯于这一切,却是一叶障目,看不穿早在他羡慕顾砚的幸福圆满时,他就已经对那样的高处不胜寒,感到厌倦与恐惧了。 顾砚的情谊,同样也被世人所鄙夷,得不到祝福。 他抛弃了他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选择与一个无法修行的、凡人寡妇共度一生。 他的家族将他视作为羞耻,可是冷暖自知,顾砚从未对自己的决定,有过片刻的后悔。 奚未央敬佩他的果断与勇敢,他原以为,顾砚的这些性情,他一辈子都只能叶公好龙。 可现在,奚未央想,他想要去尝试一下改变了。 “顾鉴,在某些事情上,你真的、真的和你父亲很像。” 奚未央第一次,放任自己靠在顾鉴的身前,他说:“你们同样是很执着的人,凡是做出了决定的事情,不论如何也不肯改变,哪怕看起来千难万难,你们也始终会坚持本心。……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你的父亲内心为何能如此强大。但现在再想一想,我忽然明白过来了。” “人之所以会两难,无外乎是因为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真正想明白哪一方更重,做出了决定的人,是不会犹疑的。” 顾鉴突然道:“皎皎,世俗眼光、天下苍生,这些在你看来,与我孰轻孰重?” 奚未央闭目,他说:“我不知道。” “阿镜,你说的这一切,他们都太大了。” 奚未央可以为了顾鉴,不做北境的首座,甚至远离玄冥山,他不畏惧世俗目光,可他不能抛下天下苍生。 顾鉴明白了。他说:“你不愿意告诉我,你想要做的事情,这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许多事情,如今的我,并没有了解的资格。越是知晓的太多,越是自寻烦恼,倒是不如一无所知。可是皎皎,你随时做好了准备,可以去为了天下苍生‘殉道’,却是又把我说过的话,全部都抛之脑后了吗?” “还是说,你以为,我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奚未央不吭声。顾鉴因为某种冥冥之中的法则,说不出“我做过那样的事情”这样的话,他只能告诉奚未央:“我一定会做那样的事情。” “如果你死了,你保下的苍生不会安稳太平。因为我不像你,我不在意他们。” “我只管要你。” 奚未央:“……” 奚未央在顾鉴的心口处沉沉叹息:“我暂且唯一能够许诺给你的,也只有我自己。” “阿镜,你想向我要求什么都可以。” “我永远也不会拒绝你。” 顾鉴:“说话算话?” 奚未央点头:“这是我的承诺。” “那好。”顾鉴搂住奚未央,将他也齐全的塞进了被窝里,顾鉴说:“皎皎,半夜里了。我好困啊。我们一起睡觉吧,好不好?” 奚未央:“……啊。” 奚未央感受到额角处顾鉴温热的呼吸,心中不由得涌上来一股失落。 ……只是,单纯睡觉吗? 偏偏顾鉴大抵是真的困了,他用鼻尖在奚未央的发丝间蹭了蹭,奚未央听见顾鉴带着鼻音的,撒娇似的话语:“早上不许提前起床哦。” “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想要抱着你。” “想要亲你。” “最喜欢亲皎皎了。皎皎好香好软。” “想和皎皎一起吃早膳,不要辟谷丹……” “唔……” 听着顾鉴迷迷糊糊的嘟哝,奚未央竟然忍不住连眉眼都弯了起来。 他在心里暗暗的说顾鉴:傻瓜。 ……… 奚未央一夜未睡。 睡眠对于他来说,本来就不是必须的,而更重要的是,这样与顾鉴单纯相拥而眠的经历,如果当真一觉睡过去,奚未央觉得可惜。 他竟希望时光能够就此定格,又期待着顾鉴醒来,一如他昨夜所说——他们醒来时仍然相拥,他们会互赠温柔的亲吻,然后就像是寻常凡人那样,一起用早膳,闲话两句日常。 奚未央想要听见顾鉴对他说—— “皎皎,早安。” 顾鉴无甚章法,全凭本能的从奚未央的额角,亲到他的眼睫,而后是鼻梁,脸颊和嘴唇。 顾鉴拥紧了奚未央,将脸眷恋的埋在他的颈侧,奚未央轻抚着顾鉴的后背,也同他道:“阿镜,早安。” “嗯。” 顾鉴对奚未央说:“我爱你。” “每天早上,我都想和你说‘我爱你’。——这样,你就再也不会觉得不安了。”—— 作者有话说:镜子就是纯爱战神! 但他还是对他家皎皎的内外反差有误区,皎皎真的是一个……闷骚且有点疯的人【狗头】感谢在2023-09-24 20:06:54~2023-09-25 22: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顾鉴长个子最快的时候, 是在他十五六岁时,等过了十七岁,他虽然仍旧在长, 但身高变化远不及之前那般明显, 鲛纱法衣虽然可以随身形变幻而变幻,但终归没有每天都穿着同一身衣服的道理,就算是顾鉴觉得无所谓,奚未央也忍不了。顾鉴现在的身高与他差不多,个子或许渐渐地稍高了一些,但体型尚有些少年人特有的单薄, 他如今穿上奚未央的衣裳,倒也算是合身。 奚未央的衣服多到自己都记不清, 更有些之所以会买, 纯粹只是因为一时兴起。他记不住,更没机会穿,如今在秘境里“无所事事”,奚未央倒是有了将它们翻捡出来整理的兴趣, 不过说到底, 他只是喜欢打扮顾鉴而已。 要奚未央从头到尾完整的缝制衣物, 这明显不切实际, 但有不合身的地方, 略微改一改并非难事。奚未央几乎每天都能让顾鉴试上好几套, 顾鉴无奈的同他开玩笑道:“这么多衣服,我就算是每天不重样的穿,穿到离开这秘境也穿不完。” 奚未央故意道:“你很着急离开?” “怎么会?”顾鉴真心实意的道:“我恨不得一辈子都留在这里面,只和你在一起。” 奚未央笑道:“这话也不成,倘若当真一直留在这里头, 我的衣服你也穿不了多久。衣衫长了宽了我还能改一改,等今后短上一节,你就自己想办法去吧!” 顾鉴也知道,自己大抵还能再慢悠悠的长上两年,他对奚未央说:“这不是挺好,你之前还嫌弃我矮。” 奚未央:“……” 奚未央说:“我不是嫌弃你矮,我只是说你还小。” 顾鉴:“哦。我还小吗?” 奚未央:“………” 顾鉴这话,颇有些双关之意在里面,但他不点破,奚未央也就同样不能说破,否则谁开这个口,就是谁的思想有问题。奚未央只能装作听不懂的略过这个话题,叫顾鉴赶紧晨练去。 顾鉴的心情颇好,他与别人不同,别人是心情不好时无心做事,顾鉴却是心情不好时还要利索些,奚未央叫他快“滚”,顾鉴却仍黏黏糊糊的不肯动。他缠着奚未央问:“我帅不帅?” 奚未央:“……” 奚未央冷漠道:“就这样吧。” 顾鉴:“只是‘就这样’吗?” 奚未央装作烦躁的样子:“你就长这一张脸,我天天看天天看,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顾鉴才不信他这话,对于奚未央的嘴硬,顾鉴早已经习惯了。他直接道:“你要真看腻了,还每天变着花样的打扮我做什么?” 奚未央说:“就是看腻了才打扮你,好找点新鲜感。” 顾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在琉璃镜前,从奚未央的身后搂住他,问:“那皎皎现在,找到新鲜感了吗?” “皎皎觉得,我穿哪一件衣服,你最喜欢?” 奚未央闭着嘴不说话,顾鉴于是先道:“我每一件都喜欢,因为这每一件衣裳,都是你的。” 奚未央渐渐放松下来身体,任由自己靠倒在身后人的怀中。 他翻找出来的那些衣物,其实有许多甚至从未试穿过,然而顾鉴的话极其暧昧,撩得奚未央心旌动摇,再想到那些衣物时,便多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私密感。奚未央似乎有些干渴,话音中隐约带了一点哑意,他对顾鉴说:“凡是穿在你身上的,我都喜欢。” ——如果顾鉴可以什么都不穿,那应该是他最喜欢的。 有些人的骨骼身形,天生便如同被上天眷顾一般的趋于完美,奚未央沉迷于顾鉴的身体,他的心底偶尔也会浮现出丝缕的惭愧,很快却又化作禁忌般的愉悦感。奚未央如今已经可以坦然的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压抑的疯子,而他的疯狂终归需要有地方宣泄,奚未央会因为顾鉴对待他小心翼翼的温柔而心软得不成样子,可他糟糕的一面,却又总会忍不住的幻想着更激烈的状态,……哪怕被弄坏也没有关系,只要那个人是顾鉴。 “我们有好几天没做过了吧?” 清晨的阳光明亮得好像能将对方的每一点细节都照清楚,奚未央抬手,去摸身后顾鉴的脸,顾鉴听见他很轻声的问:“你是怎么忍得住的?” 晚上纯粹抱在一起睡觉这种事,一天两天是温情,但若再长久下去,便显得有些过分了。奚未央此刻,只觉得顾鉴身上才为他亲手打理好的衣物十分累赘,他转身想要去解顾鉴的腰带,却不成想,顾鉴竟然捏住了他的手,仿佛很惊慌的说了一句:“皎皎,现在是白天。” 奚未央耳边好似一个晴天霹雳。 但实际上,顾鉴十分的兴奋,甚至因为兴奋过度,而莫名有着一种自己是在干坏事的刺激,他分明知道,这处秘境里,除却他和奚未央之外,再无旁人,却还是下意识的望了一眼窗外。顾鉴将奚未央往后推,一直推到奚未央的后背贴在了琉璃镜上,“皎皎……” 顾鉴的声音还算是正经,脸上的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他小声的在奚未央的耳边问:“你喜欢镜子吗?” ………… 自从和奚未央在一起之后,顾鉴的记事本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又增厚了不少。 没有办法,谁让奚未央就像是一件被重重枷锁束缚住的珍宝,这些锁注定只能一道一道的打开,于是顾鉴总能时不时的收获“惊喜”,——如果外面那些人,得以窥见奚未央的“真面目”一二分,只怕已经要被吓坏了。 在顾鉴能看见的记忆碎片中,“顾鉴”与奚未央每每相见不了多久,便又只能匆匆分离,他们之间其实存在着很多积压下来的矛盾,但他们每次逃避问题的方法,都是滚到床上去疯狂的做.爱,顾鉴原本以为,这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清楚还能不能有“下一次”,所以才会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痴缠,然而现在,他却又不确定了起来,……也许,单纯只是奚未央喜欢呢? 倘若奚未央能有一两次不以这样极端的方式逃避,而是选择和“顾鉴”两个人坐定下来好好地谈一谈,或许他们不至于会走到最后那样惨烈的境地。 …… 秘境中的生活作息本该极其规律,两人的亲密之事反倒成为了唯一的变数。放纵欲望的门一旦打开,就几乎没有再合上的可能性。有时候顾鉴和奚未央冷静下来想一想,心里也都觉得荒唐,偏偏只要和对方呆在一起,便好像连呼吸的空气都是粘稠的。 顾鉴有天夜里,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对奚未央说出来一句:“幸好你是个男人,不然咱们这么过,只怕连孩子都要怀上了。”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话,说得恍恍惚惚,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大半夜的辗转反侧,最后忍不住跑去白石台上仰躺着看星星。顾鉴察觉到身边的动静跟出去,奚未央问他:“你喜欢孩子吗?” 顾鉴说实话:“我不知道。” 所谓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没有经历过,所以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奚未央很惆怅,他又问:“那你会想要个孩子吗?就像是你小时候那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顾鉴:“……” 顾鉴在奚未央的身边坐下,伸手去戳他的脸颊,顾鉴说:“你这是说什么傻话呢?且不说着根本不可能,就算是有可能,我也没想过什么一家三口的日子。” “因为你只能爱我。” 顾鉴颇有些无奈的对奚未央说:“你现在,心里面装得事情就已经够多了,要再从哪里去捡回来个小的,你还想把我排到哪里去?” 奚未央闻言,忍不住笑了声,他的心情放松下来,对顾鉴说:“你还不够靠前吗?” 顾鉴道:“你这样说,看来我既不是第一位,也不是唯一的一个。皎皎,你这也太不公平了。” “我可是把我的什么都给你了。” 奚未央:“……” 奚未央翻了个身,他用手肘支撑起身体,傲娇的问顾鉴道;“你有什么呀?还全都给我了。说这话也不害臊。” 顾鉴看着奚未央,越看越觉得,他心底也不时也不过是个需要人去哄着捧着的小孩子,顾鉴伸手,用五指去梳理着奚未央落在肩背上的长发,他道:“你还想要什么,凡是我可以做到的,我都给你。” 奚未央果真仔细的思考了一番,他最后说:“现在还没有想到,留着等我以后想起来了,我再和你说。” 顾鉴微笑着点头,说:“好。” “皎皎怎样都好。” 奚未央坐起身,他向着顾鉴张开手臂,和他说:“我累了。你抱我回去睡觉吧?” 顾鉴依言将他横抱了起来,奚未央思索道:“或许,我们明天,可以再次尝试一下双修之术了。” “明天?” 这一件事委实有些突然,顾鉴道:“中断了好几个月,突然要续,会否有些……” “应该不会。” 奚未央悠悠的道:“人的精神与身体本为一体,你我如今,远比当初要‘熟悉’的多。或许,明日我都无需引导你太多,你的灵识,自然而然就往我的识海中来了。”—— 作者有话说:虽迟但到说得就是我!!! 皎皎:你是怎么忍得住的? 镜子:……因为我以为你不太想。 皎皎:???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我说出来? 感谢在2023-09-25 22:58:16~2023-09-27 23:4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有过前几次透支过度后倒头就睡的经历, 顾鉴这几个月来,加强灵识的修炼自然便成为了他每日的必修。然而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对于修士修炼的进展来说, 委实不值一提, 何况修炼灵识,本身也是诸般修炼法门之中最难的一项,顾鉴并非对自己没有自信,可盲目的自信,最后往往只会收获失望。 奚未央对此却是表现得十分淡然,他问顾鉴:“你这么容易失望吗?” 顾鉴说:“我也不想让你失望。”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顾鉴的脑门上, 他冷声道:“你自己的包袱,不要甩到我的身上来。修行一途, 从来讲究的是顺其自然。你能做到, 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做不到,那又如何?只要继续努力就行了。有什么值得你去想这么多?” 奚未央打顾鉴,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 是打不疼的, 然而这一回, 他大抵是真的有点生气, 顾鉴揉着自己的脑袋, 有好一会儿都觉得懵懵的, 他说:“皎皎,你下手变得好狠啊。” “嗯。”奚未央并不反驳,他似乎是想了一想,而后慢悠悠的说道:“可能是因为你长大了吧。” “小孩子若做错了事情,当大人的自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奚未央微笑着对顾鉴说;“可是阿镜,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长大吗?” 顾鉴:“……” 顾鉴睁大眼睛,看了奚未央好一会儿,他有好几次都张口欲言,脑子里的话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也只是哼哼着说出来一句:“所以你现在家暴我。” 奚未央:“我家暴你你还笑?” 顾鉴说:“哎呀~” 他的话音莫名荡漾:“除了我,你也‘家暴’不了别人啊!” 奚未央:“……” 顾鉴荡漾的继续:“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打是亲骂是爱嘛!”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手腕。 顾鉴仰头,看着他眨了一眨眼睛。 奚未央听见,顾鉴似乎颇为骄傲的问他:“皎皎,我是你的夫君吧?” 奚未央:“…………” 奚未央也不知怎的,竟然一下被顾鉴的这句话给泄了气,但要他在不曾神志迷离的时候,同顾鉴说这些话,奚未央却又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了。他飞快地思索了片刻,对顾鉴说:“你等一等。” 顾鉴不明所以的点头,问:“诶?” 奚未央说:“我做样东西。” 秘境之中没有什么脏污灰尘,因此也就没有什么打扫用的工具,幸而秘境之中万物皆在奚未央的一念,他要凭空造物并非难事,于是,顾鉴便就眼睁睁的,看着奚未央瞬息之间,变幻出了一柄足有个少年人那么高的大扫帚来。 顾鉴终于感到了不妙。奚未央掂了掂那扫帚,果真十分的趁手,他一扫帚不轻不重的拍在顾鉴的背上,奚未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屋外的放下,对顾鉴说:“我现在把你扫地出门了。” 顾鉴:“哈……???” 顾鉴内心有够凌乱,但他还是很体贴的顺着奚未央的剧本演了下去。顾鉴可怜兮兮的抱住自己,站在屋外探半个身子往屋里看,他问:“夫人,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他心如铁石的夫人冷酷道:“先把剑法练个三百遍吧。” 顾鉴:“?” 顾鉴惊骇道:“三百遍?!!!” 人说起话来,不能、至少不应该张口就来啊! 奚未央:“你做不到?” 顾鉴:“……” 顾鉴不死心的问:“真的练完三百遍就可以了?没有其他附加条件了吧?” 奚未央不确定的说:“看我到时候的心情吧。” 顾鉴:“……” 顾鉴自我安慰道:“你至少没有哄我说,要看我的表现。” 奚未央:“?” 奚未央不解道:“你的表现?你还能有什么表现,你的表现不就是练剑法三百遍吗?” 顾鉴:“……” 顾鉴反应过来:“对哦。” 奚未央心里暗自偷笑,面上却是半点也不露,他挥袖化出来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丢向顾鉴道:“去吧,就用这柄剑。” 顾鉴赶忙接住,他将那柄青铜锈剑从上到下的细细看了一遍,凭借曾经阅文无数的经验,问奚未央道:“皎皎,这是什么宝物吗?” 奚未央并未否认,他只道:“现在剑在你的手中,是不是宝物,我如何能够知晓?” 奚未央的话音落下,顾鉴尚未想明白其中深意,他便已经一念紧闭了屋门,顾鉴原本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敲门,最终却还是停住了,他收回手,转而重新抚摸上了那柄青铜剑。 它冰凉沉重,覆满了粗糙的铜锈。 顾鉴托着这柄剑,踱步到了白石台上,反手舞了两式,竟然没有招架不住的不适感,顾鉴心中一喜,依照与奚未央的约定开始练起了剑法。三百遍剑法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小数目,顾鉴就算是昼夜不息,也需要将近十日的时间方可,而在这些时日里,奚未央从未出现在顾鉴的眼前,——他不会去计数顾鉴究竟练了多少遍剑法,也不会去在意顾鉴是否有偷奸耍滑的念头,因为这些事情,与他从来都没有半点妨碍。 不间断的舞剑是一件极其消耗体力的事情,即便顾鉴再想要今早见到奚未央,他也不可能跨越自己目前体质的极限。顾鉴第一次累倒,是在一天一夜之后,他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会倒在地上睡着过去的,顾鉴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醒来了,他透支的太过了。 弓弦紧绷到了极致就会断裂,依照与奚未央“三百遍剑法”的约定,顾鉴并不觉得,自己如果彻底累倒了,能得到什么好处。于是,在顾鉴第一次醒来后,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重新打坐聚气,等到顾鉴感觉自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的时候,这才重新拿起了那柄青铜剑。 这青铜剑并无任何的变化,仍旧是锈迹斑斑,顾鉴认为,是他的心态改变了,他似乎不再仅仅只将手中之物当做是一柄剑,而是他们在共同完成着一些什么,——这是顾鉴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些许,何为人剑相合。 万事万物凡被操纵的,自然是最下成,可若总想着要去掌控对方,即使可以做到,终也有所欠缺。最好的状态,便是相和。 奚未央素来知道,顾鉴是一个很有慧根的人。可惜,聪明并不代表能够超脱,越是聪明的人,往往越容易被自己困住。这一点,奚未央从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对顾鉴说教,因为他同样如此。 众生芸芸皆如此。 只要还活着,便无人可以挣脱得了红尘万丈。 “你究竟还有多久才愿意回来?” 奚未央卧室内的琉璃镜上,不知何时竟然聚拢起了一层薄雾,隔着那道雾面,陆离的身影在其后缓缓映出,——若要说气,陆离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气够了,如今奚未央肯愿意和他通讯,陆离都忍不住在心底嘲讽自己的“受宠若惊”,陆离道:“那时你说要防着秦羡,说要在弥盈境里闭关恢复实力。行,我也就由着你了,权当你从来就没出关过。怎么,如今终于恢复得差不多,能想得起来我了?” 奚未央这段时间在秘境里,的确是有些乐不思蜀,但显然不是因为修炼的缘故,陆离就在镜中,奚未央却是不大敢将视线多往那琉璃镜上面落,陆离察觉到奚未央的沉默,有些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奚未央找借口道:“我只是在想……” 陆离:“想什么?” 奚未央道:“在我回到玄冥山之后,应当以何等面目,重新出现在四境之人眼中呢?” 天仙境与天一境巅峰,有着天壤之别。先前玄冥山隐藏奚未央闭关的信息,是因为一切尚且未知,生怕引起乱象,但现在,奚未央已经无需再有任何的隐藏,在这个力量为尊的世界里,他哪怕是要求四境以玄冥山为尊,各门各派的掌门与家主前往北境朝见他,也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要奚未央不作出什么足以与天下人对立的事情,他如今已经可以极大程度的代表“规则”。 陆离静默思索了许久,这才终于开口道:“秦羡的言论足够蛊惑人心,若真将一切撕破,你到的确是与‘天下人’对立。不过,让他们知道,我们能够有这样的实力和底气,也不失为一种震慑的好方法。” “皎皎,如今四境虽然看起来无甚大事,但各门各派之中,却并不平静。” 陆离与奚未央细数道:“昆仑换了仙首,接任之人并非是原本仙首的弟子门人,而是他们那位太上长老的小弟子。短短数日之间,原本的昆仑仙首无故禅位,太上长老黎华尊者宣布要闭死关,他的小徒弟蔺云岩,则成为了新任的昆仑仙首。” “四境诸门派皆有遣人前往敬贺,我将这差事,交给了沈清思,然而她回来之后,却同我道那位蔺仙首为人孤冷,昆仑上下尽皆惧他,更有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说这黎华尊者山头上虽然总共也就四个人,但他的三个徒弟之间却并不太平,至于是怎样的一个不太平,别家关起门来的私事,倒也没什么可值得打探的。” 昆仑之事显然已成定局,奚未央作为北境的尊主,所需要在意的也唯有这一个结果,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太多八卦的兴趣。奚未央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然有数,他又问陆离:“瀛洲和归墟近来如何?”——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 准备出去恰晚饭啦~感谢在2023-09-27 23:44:31~2023-09-29 16:4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0-150 第141章 四境之中, 要论起繁华来,无人不会想到东境瀛洲。 瀛洲与寻常的仙门洞府不同,他们与其说是一个宗门, 到不如说是一座城池更为恰当。东境都城名唤沧浪城, 这沧浪城不建在陆地上,而在海中,码头上每日会有无数仙舟往返,而真正的瀛洲,便以这沧浪城作为根基,浮空建造于沧浪城之上, 煌煌如同天宫一般。 瀛洲素来喜爱向外界展现自己雄厚的财力,他们每一个月, 都会在瀛洲城降下天梯, 让除自己门派弟子以外,想要参观瀛洲城这天上仙境的客人得以登临。当然,这样参观的名额也十分有限,每月仅仅招待九人, 瀛洲公开将这些名额拍卖, 更会煽动竞拍者为此付出极其不合理的价格, 只为了借此彰显出瀛洲超凡的地位。 陆离告诉奚未央说:“东境与南境的边界, 近一年来常有争斗, 只是瀛洲与归墟两家都是一方主宰, 纵使心中有怨,暂且也不可能闹得更大。只是瀛洲最近似乎,将目光放到了中州。” 奚未央闻言,不禁沉默了许久,方才低低的说了一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几年东境还可以忍耐, 如今却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倘若有谁再给他们一个契机,‘闹大’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 诚然,瀛洲的财力曾经的确在四境中居首,但这早已经是曾经了。在这一甲子中,南境逐渐将许多的贸易垄断,同样的一桩生意,以前或许谁都可以做,但如今,你若还想要做下去,就必须要同归墟分成。归墟如今的财富,不讳言的说,早已经远超另外的三家门派,昆仑与玄冥山倒是无所谓,瀛洲却显然是丢了大脸,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为了维持东境的繁华气象,瀛洲每日里花的钱便如同海水一般。东境各个小门派的纳贡,充其量不过占了瀛洲收入的三成,剩下的一切都要从贸易中来。奚未央年少时,第一次前往瀛洲,也曾被瀛洲的穷奢极欲震惊到,但后来,司空晏教奚未央算了一笔账,他将瀛洲所有有可能的收入全部都加上,饶是如此,也只能十分勉强的与支出拍平,而现实显然要比这样粗略的计算复杂很多,这也就说明了,瀛洲即便是在最好的近况下,每年也几乎不存在盈余。 所以,他们承担不起任何的风险变化。否则那座由他们无数代人亲手打造的天上宫阙,便将会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转眼间灰飞烟灭。 陆离显然也对这些心中有数,他对奚未央说:“虽然做生意这种事情,不讲情分才是本分。但是未央,你知道的,你的那位朋友,我当年就不喜欢。” “四境的安稳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他与瀛洲,与东境没有什么私仇深恨的话,实在大可不必如此苦苦相逼。否则来日一旦真的起了战事,没有人可以真正做到独善其身。再有,”陆离沉默了一下方道:“皎皎,你不要怪我说话难听。人心易变,他今时能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将瀛洲逼迫至此,来日未必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待玄冥山与昆仑,若真到了那样的境地,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钱财”是所有人、乃至所有势力的命脉所在,尤其修士眼中所谓的钱财,远比凡人眼中的金银包含囊括的更多。倘若归墟当真掐住了四境的资源财富,便无异于扼住了各大门派的咽喉,——不费一兵一卒便让四境俯首称臣,这或许并不是一种幻想。 “可我们只能旁观。” 奚未央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他对陆离说:“司空晏或者不做某件事,他一旦下定了决心去做,就一定会做到极致。只要南境与东境没有真正爆发乱象,那就只是他们双方的内务,我们也好,昆仑也罢,都没有资格插手。” “除非,是瀛洲主动向我们求助。”说到这里,奚未央忍不住的讽笑了一声,他问陆离,“但你觉得有可能吗?” 瀛洲自视甚高,在他们的眼中,只有东境才是礼仪之地,而西境自视清高,北境之地苦寒,南境更是蛮夷。这样的理念在东境世世代代,就算是沧浪城里的乞丐,遇上了其他地方的游客,恐怕心里也要觉得高人一等。可就是这样的瀛洲,如今竟然被归墟逼得会想要去与中州之人合作,奚未央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陆离沉默,他对瀛洲的风气确也没有半分好感,若非为了四境的未来计,陆离才懒得去管瀛洲的死活。陆离只能说:“再看看吧。” “对了,顾鉴呢?” 奚未央说:“在外面练剑。” 陆离道:“他快要有十八岁了吧?” 奚未央微微点了点头,他说:“他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陆离:“……” 陆离对此既在意,又不在意。他问奚未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再等等吧。”奚未央缓缓的道,“等我帮他将体内的魔灵剔除。” 陆离:“既然你已经无碍了,那么你带着他回到玄冥山,继续让他在弥盈之中修炼,这两者并不冲突。” 当初奚未央不回玄冥山的理由是因为修为尚未恢复,顾鉴说到底是附带,如今既然他已经恢复到了自己真正的实力,若说要为了一个“添头”继续拖延,这不论如何也有些说不过去。奚未央心中不悦,却又无法反驳,他只能随意找借口搪塞道:“阿镜这一两年,随我在秘境之中清修,难为他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我每每想到这些,都觉得他可怜。……再等几个月吧。我当初答应他去长盈城的无方节,临到头来却又带着他一道关到了这秘境里,他虽然不说什么,但我这个做师尊的,心里总也有些歉疚。” 陆离:“……” 陆离对奚未央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你……感觉歉疚?” “就因为没能如约陪着顾鉴去玩?!” 奚未央说的这话,乍一听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一旦放在了“师徒”这样的身份之间,陆离就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况且:“陪顾鉴参加无方节,难道比玄冥山更重要吗?” 奚未央道:“的确,我也觉得这样不大好。所以我想了一个可以两全的方法。” “天仙境分出神识并非难事,我会分神附在那具傀儡的身上,虽然他并没有天仙境的实力,但是处理几个月的日常事务,却是已经足够。” 陆离:“……” 陆离听完奚未央的想法,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同意,陆离冷声道:“随你吧。皎皎,你要好自为之!” 奚未央挥袖,散去琉璃镜上的水雾。以陆离的敏感,若是奚未央说,他纯粹只是为了去完成和一个孩子的诺言,大抵没有什么可信度。他和顾鉴的事情或可瞒过别人,但在陆离那里,绝对藏不了多久,奚未央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终归还是觉得有些烦躁。 陆离同意与否,改变不了奚未央的决定,然而珍视的感情,不被身边的亲人所祝福,这样巨大的失落感,奚未央即使早已预料,可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光是想一想,如同被人紧攥住了心脏一般的窒息感,就已经远超他所预计的百倍千倍了。与此同时,奚未央又很清楚的知道,只要他放弃顾鉴,那么他所恐惧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是放弃顾鉴,……这怎么可能呢?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可能会有人,比顾鉴更爱他奚未央了。 ——如果他把顾鉴推走了,那么他就再也遇不到一个,在其他所有人感到恐惧的时候,只会关心他该有多疼的人了。 从此以后,没有人再会在意,他喜欢什么东西、讨厌什么东西,这一天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仍然还是承担着他所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却又会戴上麻木的面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摒弃掉常人的喜怒哀乐、情思爱欲,只仿佛一樽被供在高台上的木雕泥塑。 直到再一次,彻底的忘记掉原本的自己。 如果奚未央始终如此,他或许并不会对此感到难以忍受,可他已经尝过了放肆的滋味,已经习惯了有一个自己随时都想要看见的人,始终都陪在他的身边,他已经不愿意再“回头”了。 奚未央只想要走下去,和顾鉴一起走下去。 时间在光暗间点点滴滴的流逝,奚未央紧闭着门窗,虽然盘膝打坐,但心却没有一刻是能静下来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有无数次,想要去打开窗、打开门,他想要看一看顾鉴,哪怕只是遥遥一眼,可是他不能那样做。 因为奚未央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一旦他打开了窗户,他就会想要去打开门,而他打开了门之后,就不可能仅止于留在屋内了。 他一定会到顾鉴的身边去,他会扰乱顾鉴的修行。倘若如此,顾鉴这些天来受的累,便都会前功尽弃。 倒不如封闭神识,紧锁门窗,权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都不要去看、不要去听。 直到第十轮明月沉没,新的晨光穿透窗纸,奚未央听见了由轻至重,越来越急促的叩门声。 他于是着急的从蒲团上跃起,迫不及待的去将那扇紧闭了十天的木门打开,顾鉴就站在奚未央的面前,额发有些凌乱,但好歹还束着发髻,青铜锈剑被十分随意的放在了小花厅的桌案上,奚未央微微抬眼,看见了顾鉴自下颌处,沿着脖颈一直滚落隐没至衣领下的汗迹。 “阿镜……” 奚未央伸手,连手帕都忘记了拿,直接用手去帮顾鉴擦汗,顾鉴也不阻拦,他只是盯着奚未央看,越看越觉得心满意足。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我们说好的,三百遍。我一遍也没少。” “当然,也一遍也没多。” 顾鉴抬脚,一步跨过了门槛,他用力的将奚未央抱紧,就像是饥饿了许久的人终于见到了可以果腹救命的粮食一般,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属于奚未央的气息。顾鉴直到此时,才终于清晰感受到了全身上下的疲惫,他将下巴重重的磕到奚未央的肩上,好像撒娇一般含混不清的嘟哝:“皎皎,三百遍太多了,不是我不勤奋,可是我太想你了,多练一遍、迟一刻都忍不了……你不许说我哦?”—— 作者有话说:国庆真的是婚礼高发,尤其是参加周边城市的婚礼,来回跑真的好累……昨天回来全家都瘫软了 嘤,我也想和司空晏一样有钱~感谢在2023-09-29 16:44:13~2023-10-02 23:0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顾鉴在这些天练剑的过程中, 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要尝试“最好的”状态,即消耗灵力与补充灵气的同时进行。这样的状态若按照奚未央所向他展示的天仙境界,是完全可行的, 奈何顾鉴目前连合一境都尚未达到。在还没有学会好好走路的情况下, 就已经妄想要跑,这势必不可能成功,顾鉴在尝试两气并行几回后,险些连原本的灵气都要走岔,无奈只能放弃。 这样的几次尝试,远比练剑来得消耗巨大。顾鉴还能强撑着和奚未央叽里咕噜的念叨说话, 其实意识也并不清楚,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越来越含混, 直到整个人彻底的脱力,靠倒在了奚未央的身上。 “阿镜,阿镜?” 奚未央轻轻拍了拍顾鉴的后背,又在他耳畔唤了他几声, 待得确定了顾鉴的确已经昏睡, 奚未央这才将顾鉴抱回了床榻上, 却不是为了要教他躺平睡觉, 而是将顾鉴摆成了一个打坐的姿势。 奚未央将顾鉴身上的外衣解开脱下, 又忍不住俯身轻轻吻了吻顾鉴的嘴唇。 他伸出手, 并指点上了顾鉴的眉心。 “阿镜,”奚未央轻声的唤顾鉴的名字,他一手点在顾鉴的眉心,一手飞快变幻着法印,奚未央说:“好孩子, 到我这里来。” 三百遍剑法,足够将顾鉴的整个身体都“打开”,这种状态下的昏睡,将会是顾鉴的身体最为放松舒适的状态。人若是清醒着,便总会有许多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抵抗,而当他失去意识,身体又处在平静休整的状态下时,他便会最大程度的遵循本能。 被动引出神识的异样感,令顾鉴本能的想要拒绝,然而他这样的抵触并不强烈,大抵是因为奚未央的行为并没有让顾鉴感到痛苦的缘故。奚未央将从顾鉴眉心引出的那一点金芒,小心翼翼的引到了自己的眼前,然后,毫无犹豫的按入了自己的眉心。 顾鉴原本疲惫沉睡的意识,就好像是在一瞬间被浸入到了清凉舒适的泉水之中,他忽然清醒,睁开“眼睛”来一看,自己居然置身于一片无际的云海之中,此刻的他感受不到任何身躯的沉重与疲惫,只有古书传说中,仿佛仙人一般的轻盈。 顾鉴似有所感的回头,奚未央果然正在他的身后,顾鉴看见他似乎饶有兴味的笑,“你这么快就清醒了啊?” “现在感觉如何呢?小朋友。” 顾鉴现在的感觉当然很好,所以他才有精力去关注别的“重点”。顾鉴不满意的问奚未央:“你怎么又叫我小朋友?” “哦。”奚未央煞有介事的回忆道:“没办法,你刚才推开门走进来,抱着我嘟嘟囔囔说了一堆,还喜欢蹭啊蹭的,真的很像小孩子。” “说实话,顾鉴,我想说已经很久了。”——这完全是真话。奚未央对顾鉴说:“我觉得你很多行为习惯,都像是在寻找缺失的母爱。” 顾鉴:“……” 顾鉴有些心虚的小声问:“为什么就不能是父爱呢?” 奚未央:“……” 奚未央觉得,顾鉴能有脸问出这样的话来,也很是不容易,他深深地看了顾鉴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你自己心里明白。” 顾鉴:“……” 顾鉴此刻要不是道神识,只怕脸又要红了。他假装东张西顾的看了一会儿,赶紧转移话题问奚未央:“皎皎,这里就是你的识海吗?” 顾鉴真心实意的崇拜道:“它好大啊!” 奚未央道:“将两道神识,引至一处识海,这便是双修的第一步,也是最难、最重要的一步。之所以古往今来,只有同根同源者,亦或是亲密无间的道侣之间,才敢尝试双修,便是因为不够熟悉的两人之间,根本就不可能从神识上做到毫无抗拒。” “哪怕果真是同根同源与亲密夫妻,想要彻底的接纳对方的神识,以及全然信任的进入到对方的识海,这中间也需要无数次的磨合。”奚未央直到此刻,方才显出一些轻松的喜悦来,他说:“这次能够成功,我很开心。” 顾鉴听罢,心中瞬间涌起了一股骄傲之情,他不无得意的说:“别人要磨合无数次才行,我们隔了几个月就成功了,皎皎,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吧!” 奚未央:“……才不是。” 奚未央真的很想要戳戳顾鉴的脑袋,看看他的脑回路,到底都是怎么长的。奚未央道:“你以为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是白做那么多次的吗?如果对对方的身体和气息不够熟悉与信任的话,即使你处于最不设防的昏睡状态,想要将神识引出,也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如果从那方面来看的话,我们磨合的也不算少吧?” 顾鉴:“……啊。” 顾鉴说:“啊???” 顾鉴恍恍惚惚,又不得不承认,奚未央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原来“磨合”这个词,居然是这么用的吗? 它竟然是一个动词啊! 顾鉴不禁开始期待了起来,他问奚未央:“皎皎,那以后——” 奚未央微笑着回答:“万事开头难,只要成功过一次,以后就不必再担心了。” 顾鉴:“……” 顾鉴很不放心的说:“真的吗?皎皎,你不能这样想啊!一个人再熟练的招式,太久不练也会忘的,所以每天都不能有所懈怠,这还是你小时候告诉我的呢!” 奚未央:“……” 奚未央禁不住被顾鉴给气笑了,他说:“你这讲的都是什么歪理。——练你的功去!” 奚未央的话音未落,顾鉴的身旁便已经瞬间凝结出了一座仰头望不见尽头的“天梯”,在一转眼,奚未央不见了踪影,而顾鉴则已经立在了那架天梯之上。奚未央的声音似远似近,仿佛无处不在。顾鉴听见他说:“阿镜,这座天梯,便是你的修行。往下是你已经走过的路,往上则是你即将要踏上的台阶,当你登上距离现在的你,最近的那个平台的时候,你就到达合一境了。” 顾鉴问:“它离我还有多远?” 奚未央道:“你的化一境如今早已至圆满,合一境从来就在你的眼前。” 开一境是启蒙,化一境才算是入道。化一境巅峰与合一境两个境界,被归类为中阶修士的范畴,而中阶修士与更上一层天一境的高阶修士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合一境的进阶,只要天资足够,基本不会存在摸不到悟不出的“门槛”。 只要天资中上的人,几乎都能修到合一境,而天一境则不同,自天一境起,修行不再侧重于炼体,而在于修心。 顾鉴早在近两年前,就已经到达了化一境巅峰的地步,如今更是圆满,可他却迟迟不能进阶,以顾鉴的天资来看,这样的情况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自己本心在抗拒着这件事情。 ——顾鉴始终在害怕。 害怕当他进阶之时,却无法彻底的剔除掉体内的魔灵,如此再要等待时机,即便他再是潜心修行,天一境也不是他想到就能到的。这中间快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只要顾鉴的体内还存在着魔灵碎片,他就会认为,自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天阶就在顾鉴的脚下,他尝试着向前走了两步,发现并无任何的风霜阻碍,可是顾鉴此刻,却就是莫名的不敢再迈步了。 顾鉴想到,奚未央曾对他说过,让他不要将自己心里的包袱,甩到他的头上去。将别人作为自己做不到某件事情的理由,这听起来的确是有一些过分,然而换到了顾鉴这里,却又成为了“实情”。 顾鉴不仅仅是害怕奚未央失望,他真正恐惧的,应是重蹈覆辙。 倘若顾鉴体内的魔灵不能剔除干净,那么他甚至都不需要去做什么坏事,只需要有人将此事放出风声,就已经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介时,哪怕有奚未央为他做保、哪怕顾鉴愿意将自己圈禁,也依然无济于事。因为就像是记忆碎片中奚未央说过的,顾鉴这个人的对与错、好与坏,根本就无人在意。在众人的眼中,顾鉴从来都不是“顾鉴”,他哪怕是任何的一个张三李四,对于这件事都不会有任何的不同,因为在世人的眼中,顾鉴本质上,从来都只是一个体内被种下了魔灵的巨大隐患罢了。 无边无际的恐惧与担忧,如鸩毒一般的腐蚀着顾鉴的精神。奚未央或许理解不了,顾鉴为何会对魔灵一事敏感警惕到近乎疯魔的地步,因为顾鉴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告诉他,记忆碎片与所谓“原著”中,“顾鉴”因为魔灵与魔脉所遭遇的一切。 顾鉴和奚未央都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差别只在于,奚未央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抵挡这一切,而顾鉴则因记忆与“原著”,对此持十分悲观的态度。他害怕自己会因为在奚未央看来,“将来还有机会”的一次失败,而致使自己与奚未央,最终一起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准备一直都停留在这里吗?” 顾鉴浑身脱力一般的跌坐在天阶上,没有给奚未央任何的回应。 但奚未央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告诉他:“我会等你。” “不论你需要多久的时间,才可以跨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台阶,” 识海之中,奚未央便是主宰,他无处不在,将发生的一切都俯瞰在眼中。这里的时间将不存在任何的意义,现世的瞬间,可以在识海之中,被奚未央无限延展成为永恒。 他对顾鉴说:“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来到我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镜子:抱头逃避 皎皎:看你能在这种一无所有的孤独中坚持多久 咳咳,你们应该明白皎皎为啥说镜子缺母爱吧?不明白也没事,嘤~ 感觉皎皎的性格就是那种,不管有多难,决定了的事情去做就可以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但镜子就是,会考虑很多,想着怎么样才可以尽量不出事呢?所以他的内耗特别严重,不像皎皎,自己就能逻辑自洽~ 啊啊啊,感觉镜子的人设性格,真是除了体位,没一点像个攻啊~不过这种好像本来也没有规定,当攻一定要炫酷狂拽,只是我的确到现在,都没能对镜子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哈哈~ 第143章 顾鉴自认为, 他应该算是很了解奚未央的人了。 所以顾鉴很清楚,凡奚未央做出了决定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譬如……在这识海之中, 和顾鉴无期限的耗下去。 或者不应该说是“无期限”, 因为顾鉴所经历的漫长时间,对于现实而言,可能只是很短暂的瞬间,——这样能够在一片强大识海空间内,瞬息完成的进阶机会,若是换到别人的身上, 恐怕早已欣喜若狂,唯有顾鉴, 才会赌气坐在那天阶上空等。 要等待些什么, 顾鉴心里其实也没底。若说实话的话,他当然是希望奚未央可以回心转意,至少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强逼他,可是另一方面, 顾鉴自己也明白, 这样的可能性很低, 低到几乎完全不可能。 所以他只能尝试着“赌”一回, 万一……顾鉴想, 万一奚未央看他的意志坚定, 强逼无效,就放过他了呢? 然而,这只是顾鉴目前的想法。他并没有低估奚未央,也算不得高估了自己,他只是还没有明了“时间”的可怕。 当人做着欢喜的事情时, 体感的时间会被缩短,而当茫茫天地,仅剩下了顾鉴一个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时,他若不动,便只剩下了无尽的孤独与惶惑。 顾鉴的身边不存在任何的声音,云海翻涌,却无日升月落,放眼远望,仿佛永远都是同一片空茫的景致。顾鉴无法计算时间,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变得焦躁。 顾鉴站起身,在天阶上上下徘徊了几步,又重新坐下,他似乎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不知为何,顾鉴的心底好像在一瞬间,燃起了愤怒的火焰,他重新猛地立起来,可是就在这一下站起之后,顾鉴的神情,复又陷入了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 这条修行的天阶,注定了没有人能够往下走,那么留给顾鉴的路,便唯有向上。他自然可以继续停留在原地,可是他停留在原地,又能如何呢? ——除却向上走以外,顾鉴已经没有多余的选择了。 顾鉴的心中仍然不愿,他只是无可奈何。顾鉴硬着头皮,磨磨蹭蹭的向着前方迈步,他走上几步,便要停一停,然后又重新不情不愿的继续走。奚未央说,他进阶的“平台”就在前方不远处,可是顾鉴分明已经在这长阶上慢吞吞的走了许久,他仰头一望,眼前仍然只是没有尽头的天阶,顾鉴看不见任何的“平台”,更加看不见等待着他的奚未央。 顾鉴的脑海中,此时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如果他走不完眼前的这条路,或许,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奚未央了。 当这样的分离,于现实中仅仅只是一瞬之时,方才是最为可怕。因为时间变得可以被操纵,而困在奚未央识海之中的顾鉴,他已经全然丧失了时间的意义。——外界的一瞬间,对于此刻的顾鉴而言,将会变得望不见尽头。 “皎皎……” 顾鉴的膝盖发软,焦灼的情绪重新涌上心头,他终于忍不住的开口,去喊奚未央的名字:“皎皎?” “皎皎你在吗?” 四面云海苍茫,顾鉴认为自己已经走了有很长的一段路,可是他周遭的景致,根本变也不变,顾鉴紧紧的攥着天阶旁的栏杆,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绝望感忽然将他裹挟,使顾鉴跌坐在了石阶上,神情再一次陷入了茫然。 顾鉴感觉,自己好像快要发疯了。 他面前的路,究竟还要有多长? 他究竟还要走多长的路,才可以结束掉现在这样的孤寂与绝望? 真正恐惧的情绪,除却在涉及记忆碎片与原著剧情之时,顾鉴鲜少体会,然而此时此刻,顾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无望的恐惧。 “皎皎,你能听得见,对吗?” “我好难受啊……” 顾鉴将额头抵在膝上,他控制不住的想要蜷缩身体,喃喃的既是在问奚未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皎皎,你好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管别的什么方法……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啊……” 顾鉴仰起头来,望一眼身后那看不见尽头的天梯,他忽然便不敢再去看,疯了一般的用双手捂住脸,顾鉴倏地来了力气,怒喊道:“我明明已经走了那么远,为什么还是看不见任何的变化?——奚未央,你这个骗子,你到底在哪里啊!” 顾鉴猛地一下起身,他咬一咬牙,闷着头一鼓作气的向前冲,跑到直到再也跑不动的软倒在天阶上,这才定了定神,顾鉴浑浑噩噩的又往四周一望—— 云雾舒卷,与他原先所见,似乎有所变化,又似乎别无二致。 “啊啊啊——” 顾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痛苦的大叫了起来,他全身颤抖,头昏眼花,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足下蓦的一滑,顾鉴便就轱辘轱辘的滚下了天阶,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滚了有多久,又有多远,只觉头重脚轻、神魂晕眩,好容易止住,许久回过神来,冷不防又往周遭一看,仍是那毫无变化的一片云海。 顾鉴很确信,自己的耳边,可以听见很轻、很脆的一声响。 ——那是他心中某一根弦崩断的声音。 顾鉴彻彻底底的崩溃了。 他再也不顾得什么脸面,又或许他在奚未央的面前,本来也没什么脸面可言。顾鉴伏倒在天阶上,放声痛哭,哭一阵,止一阵,等到冷静下来,仍旧越想越委屈,于是便控制不住的又开始哭。如此循环往复的在原地哭过了几回,顾鉴醒悟过来,他还是只能继续向上爬,爬这天阶虽然没什么阻碍,但大哭毕竟耗力气,顾鉴熬不住,只能扶着栏杆,一面身体发抖,一面强撑着往上走,走着走着,实在忍不住了,便就坐下来,继续发一会儿呆,再抹一会儿眼泪,然后接着站起来向前走。 顾鉴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远,就像是他也不清楚自己滚下来到底滚了有多少阶一样。顾鉴眼中的景物从无变化,不论是他身侧的云,还是他身前的长阶。 ——他好像已经走了无数的路,又好像始终都在原地停留。有时顾鉴停下休息时,常常会产生一种幻觉,之前的歇斯底里仿佛都只是他一场荒唐的梦,它们或许从未发生过,大抵他只是陷入了自己心中的魔障而已。 顾鉴在天阶上仰躺倒,他将双臂枕在脑后,望着眼前好像永世不变的天顶,发现自己的心中,居然已经透支到连疲惫的感觉都消失了。 如果说,他唯一还能够转动起脑子想些什么,大约也就只有奚未央了。 顾鉴想念奚未央本人,他的心里有满腹的怨念与委屈,想要对着奚未央痛骂。 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奚未央为什么要用这样毁人神志的法子来磋磨他? 顾鉴真的好恨。 他想不明白,奚未央怎么能对他做这种事情?这里是奚未央的识海,顾鉴都做了些什么事,恐怕奚未央比顾鉴本人更一览无余。顾鉴咬牙切齿、辗转反侧,——奚未央他怎么就能忍心的呢? 顾鉴越是想,越是觉得意难平,他忍不住坐起身,心里想要对着奚未央放狠话,可是顾鉴在肚子里搜刮一圈,愣是想不出来,究竟说什么才算是“狠话”,最后只能悻悻的重新又躺回去。顾鉴忽然觉得困倦。 这实在算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他如今不过只是一道神念,且是在奚未央的识海之中,竟然会感到困倦? 顾鉴忍不住说道:“奚未央,你终于肯发发慈悲,让我休息一会儿了吗?” “原来,你真的一直都在看……” 顾鉴侧过头,看见一双从长阶上踏下来的皮质玄色长靴。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想要起身,身体却显得重若千钧,他的意识早已经操纵不了,顾鉴只能在自己神识消散以前,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去将奚未央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来不及了。 斑驳的黑暗彻底将顾鉴的视线掩盖,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他,将他往一个很重,很深的地方拽,顾鉴潜意识想要挣扎,但却动弹不得,只能清晰感受着自己的沉没,他用力大口的呼吸,如同搁浅的鱼,身体控制不住的用力一挣—— 这一次,顾鉴终于清晰的听见了,奚未央说话的声音。 不再是遥远的传音,而是奚未央真真切切的话音。奚未央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掺杂的情绪,他只是在纯粹的表述着一个事实:“你终于醒了。” 顾鉴:“……” 顾鉴听见这句话,在努力转动自己僵硬的脖颈,他看见了床对面窗下盘膝而坐的奚未央,只觉得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顾鉴的四肢骨骼好似生了锈,做任何动作都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麻木感,他如同一个不大灵活的木偶一般,迟缓的掀开了身上的被子,然后慢吞吞坐起身,顾鉴的声音带着种久不开口的喑哑,他罕见的冲着奚未央阴阳怪气:“你终于舍得放过我了?” 奚未央缓缓睁开了眼,他静静地看向顾鉴,说:“你认为我在故意折磨你?” 顾鉴低哼了一声,说:“我没有这样讲过。” 虽然的确很折磨,但要说“故意折磨”,顾鉴是真的从未如此想过。 奚未央问顾鉴:“你为何不愿进阶。” 奚未央说:“顾鉴,你又是哭、又是骂,心不甘情不愿的自以为爬了许多路,难道就没有发现,你周遭所能看见的景象,从来都没有发生改变吗?” 顾鉴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当由奚未央亲口说破时,顾鉴仍旧觉得嘲弄,他对自己感到失望:“原来,我果然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我中途摔下去的那一次,也是你安排的吧?” 奚未央点头,说:“是。” 他再一次认真的问顾鉴:“你为何不愿进阶?” “只因为恐惧不能够完整的剔除你体内的魔灵吗?”奚未央说:“这真是荒唐!” 奚未央觉得,顾鉴的想法简直就是可笑至极,“顾鉴,你因为恐惧不能够完整的剔除体内的魔灵,所以你现在就宁可长长久久的养着它吗?” “难道你只要驻足不前,它就会从你的体内消失吗?” 顾鉴在天阶之上挣扎了多久,奚未央就沉默的望了他多久,他看着顾鉴彷徨、恐惧、最后崩溃的大哭。奚未央觉得心疼,同时却又对顾鉴心存期待,他以为顾鉴终有一刻,能够看得穿、想得开,可是顾鉴始终困于己心,画地为牢。 ……怎么可能不失望呢? 奚未央想要骂顾鉴愚蠢、懦弱,想要对顾鉴直言自己对他的失望,可是话到了唇边,奚未央终究还是不忍心真的将这些重话说出口。他默然许久,最后,也只说出来了一句:“阿镜,你好自为之吧。”—— 作者有话说:皎皎:虽然很失望,但是想想他也怪可怜的……还是说不出口,但凡换一个人,就叫他自生自灭了…… 镜子:抹眼泪,心酸,委屈…… 感谢在2023-10-03 21:58:06~2023-10-04 21:5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奚未央忍不住想, 如果顾鉴只是他的徒弟,那该有多方便。 如果顾鉴只是他的徒弟,遇见这样的情况, 奚未央根本就不会有所犹豫。 ——面对执迷不悟, 无法度化的人,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莫过于直接把他打醒。 虽然人不能一概而论作“犯贱”,但是的的确确,奚未央曾见识过许多这样的人,他们每日里长吁短叹, 看似有数之不尽的烦扰,然而追根究底, 他们烦恼的源头无外乎几种可能, 譬如,日子太好过了,所以犯矫情。 这样的话说出口来不好听,容易引发争执, 所以奚未央也没什么好讲的。何况顾鉴的性格并非一朝一日能养成和改变, 他在小的时候, 脑子里想事情就多, 如今依旧是瞻前顾后。奚未央私心里觉得这并不是顾鉴的错, 他这个做师尊的, 也有很大的责任。 顾鉴还小的时候,奚未央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分出太多的精力,反而还总是去对顾鉴说,自己不求他将来做出什么成就,只要平安快乐就好。这样的话哪怕奚未央的确是发自真心, 可如今想来,他的确也不该总对顾鉴说出口,心里怎样做的打算,其实放在心里就好了。 到如今,已经将顾鉴养成了这般模样,性情已成,再要改变,谈何容易? 但凡换一个人,遇事如此懦弱、逃避不肯去面对,奚未央恐怕连看都不会多看对方一眼,因为没有必要去关注,奚未央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人。然而现在,同样的事情换到了顾鉴的身上…… 奚未央只觉得无可奈何。 ——他又能怎么办呢? 劝也劝了,逼也逼了。修行的路只能自己走,顾鉴若真心不肯动,就算是重新将他关回识海里面去,顾鉴也不过是依旧在天阶上原地踏步罢了。 …… 顾鉴在奚未央识海中遭受的精神打击太大,苏醒之后,整个人的身体都好像僵化了,行动宛如木偶一般,不得已只能卧床休息几日。奚未央似乎真的已经对他失望透顶,顾鉴不能动的那几天,奚未央从未回房看过他,反而弥盈境中,果真多出来了几个草木精灵化形而成的侍者。 三名少女,一名少年,尽是乌发雪肤,唇红齿白。他们明显是才化形不久,不仅没有自主意识,就连“做人”也还不曾习惯,尚且还十分纯粹天然的胡乱穿衣,长发也不会梳样式,仅仅只是披散着,以各自偏爱的花草装饰。若是他们的主人奚未央不使唤他们,他们便就整日里在秘境中遵循本能的玩闹嬉戏。顾鉴孤独一人躺在床上,他见不着奚未央,每日里倒是都能听见那几个精灵在外玩闹的欢笑声,当真是好不凄惨。 顾鉴的心头,生出了史无前例的危机感。 先前,奚未央曾对顾鉴说,他不想在此处秘境中炼化草木精灵,那时因为他不想让顾鉴的视线多停留在别人的身上,哪怕那只是纯粹对于美丽的欣赏。 那么现在呢? 现在,难道奚未央已经不再在意,顾鉴的注意力停留在何处了吗? 顾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顾鉴自己知道,他做的事情的确懦弱,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哪怕是未来,奚未央都是断然看不上这样行为的。何况奚未央本人又是如此的优秀…… 变心这样的事情,不大可能发生在奚未央的身上。而比变心更加无法挽回的,是由失望积攒而成的悔意。 顾鉴忍不住的想——奚未央他会觉得后悔吗?后悔喜欢上了一个像他这样扶不起来的懦夫?甚至在未来,奚未央会不会羞耻于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这样性格的人? 顾鉴越想越害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虑到像要爆炸。他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哪怕手脚仍然不大协调,也依然阻止不了顾鉴同手同脚的跑出门去找奚未央。 他要找到奚未央不难,经历过一次成功的双修之后,顾鉴只需要用神识稍加感知,就可以谈查到奚未央的方位,——他就在午后的那片水上花园。 相隔几日不曾留意,奚未央的这片“水上花园”又有变样,除却脚下踩着的始终是湿润的水泽以外,其上的植物却是生长的越发像是古老苍翠的密林了。奚未央便就靠坐在一颗巨大的古木之下,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长桌案,桌案的一角压着一只点燃的香炉,其余便是各式各样的小东西,零碎铺满了整张长桌。奚未央的手中,好像正在打磨着一只发簪。 这几天以来,终于见到了奚未央的身影,顾鉴脸上满是忍不住的笑意,可动作却是迟疑着不敢上前,正犹豫时,顾鉴忽然听见了几声清脆的嬉笑声,两名少女从奚未央身后的古树上跳跃下来,她们披着华丽的轻纱,长发半挽半散,肌肤白皙到给人以一种稚嫩的感觉,这两名少女一人捧着花冠,一人抱着花篮,她们俯身将花冠戴在了奚未央的头上,又调皮的抓花篮中的花瓣去往奚未央的身上掷,被扰乱了手中事务的奚未央居然也不着恼,竟还抬起头来,含着微笑纵容她们自由玩闹。 顾鉴从未见过这样的奚未央。 松着长发,戴着花冠,柔嫩娇艳的花瓣落满了青碧色的衣裳。阳光从古木枝叶间投落,明亮的光点如同碎金,而奚未央比光更耀眼。 顾鉴能够感受得到,奚未央此刻,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不需要他在,奚未央就可以很开心。也许不为他操心时,奚未央远可以更加的开心。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顾鉴顿时失魂落魄,他心中乱的很,也不敢再往前走,他害怕奚未央一旦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顾鉴轻手轻脚的转身想要离开,却冷不防被一大块冰凉丝滑的“布”给兜头罩住,顾鉴想要反应,奈何他现在的身体根本做不到这样灵敏,顾鉴只能由着自己被一左一右的架起来往前走,浓郁的花香与魂与香气混在一处,顾鉴听见身畔围着拍手声与笑声,遮挡他视线的绢布滑落,顾鉴只觉脑袋上面一重,原来,那几名精灵,竟然也给他戴上了一只花冠。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尚来不及反应的顾鉴与面前的奚未央对视了一眼,整个人仿佛都呆了。 他只见奚未央笑道:“这几个孩子才刚化形没几日,还有些野性,确实过于调皮了些。” 解释完这一句,奚未央方才问顾鉴:“你能动了?” 顾鉴:“……” 顾鉴说:“我一直能动。” 最多只是关节僵硬,动作有些不听大脑使唤而已。 奚未央对此故意露出来了些讶异的表情。他说:“啊。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这才一连两三日都毫无动静呢!” 奚未央身体向后,松散的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他淡淡的对顾鉴道:“原来你并不曾‘残废’呢!” 顾鉴:“……” 奚未央这话,颇有些深意。一个人残并不代表废,但若是废了,四肢健全的兴许还不如不健全的。他这话可以很重,也可以当一句玩笑揭过,全看顾鉴自己愿意如何理解。顾鉴问奚未央道:“我让你很失望,是不是?” “一开始的确有一点。” 要说完全一点失望也没有,这显然不可能,奚未央也无意隐瞒,他道:“不过我这两日仔细想了想,觉得大可不必。” “你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强迫你,失败本就是应当。说到底,你只是你,我也只是我,我永远也不能替你做出决定,正如你也左右不了我的决定一样。” 思绪兜兜转转,最终重新回到了奚未央那日在顾鉴醒来后,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他说:“阿镜,你要好自为之。” 顾鉴:“……” 顾鉴垂着头沉默了许久,奚未央也不着急,见顾鉴不吭声,他便挥退了那几个玩闹的精灵,兀自低头继续做着手工,奚未央可以留给顾鉴足够的时间,只要顾鉴愿意说话。 当然,不说话也无妨,反正他在做手工,也算不得浪费光阴。 顾鉴说:“皎皎,我很害怕我剔除魔灵失败,留下隐患,所以我总想要做好充足的准备,然后再去面对那一刻。可是我拖啊拖,如此一年两年的拖下去,我发现我变得越来越害怕了。” “停在这里不动,我尚且可以自欺欺人,和我自己说,我只是还在准备。”说到这里,顾鉴再次陷入了沉默,不过这一回,他静默的时间短暂了许多。顾鉴对自己感到羞愧:“如果我搞砸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那样的结果。” 顾鉴这样的心态,奚未央其实完全理解,会有这样的状态并不是顾鉴的过错,奚未央说:“阿镜,你知道吗?在我赶去极北荒原,经历雷劫之前,你的师伯师叔们,特意合力为我造了一处结界,只为叫我在里面安心静养。” “我想,他们那时的想法,大抵就与你现在同样。” 千余年都未曾有人能够成功突破天仙境了,奚未央又如何确信一定能够成功呢?相比说触碰到天仙境的门槛是机缘,在玄冥山众人的眼中,倒不如说是催命符,他们同样恐惧糟糕的结果,忧虑奚未央的命运,以至于他们宁可造一座结界去软禁他,只希望奚未央能够尽可能的停留在雷劫未至的状态下。 奚未央抬眸望着顾鉴,他问:“阿镜,你说他们这样做,难道错了吗?” “须知,人有七情,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本就不是能以简单的对错来论断的。” “你会迟疑不定,这并不是你的错。”奚未央静了一静,方道:“正如当初,我若不幸身死于雷劫之下,那么做出赴死决定的我,难道就是错了么?” “机缘未至而已。”—— 作者有话说:作者:请问,皎皎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皎皎:不要叫我皎皎。 作者:好的好的~ 皎皎:当然会生气啊,我也是人,本身脾气也不怎么样。但是和他吵架也没有什么意义,都是小事,就算当时生气,很快也能想开。 作者:那你为什么不去看镜子呢? 皎皎:我为什么要去看他?他残废了?他这不是能自己走出来吗! 作者:…… 作者:确定了!我们皎皎是会生气的! 第145章 除却顾鉴第一次醒来时外, 奚未央再也没有在顾鉴的面前,展现出任何强烈的情绪波动。 莫说是生气了,奚未央甚至总在宽慰顾鉴, 让他不要再去多想, 顺其自然便好,然而顾鉴很清楚,他和奚未央之间,产生了很严重的问题。 他们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隔阂,看似亲密,实则疏离, 且这一次,绝不是顾鉴再用撒娇缠磨这等方式, 就可以轻易解决的, 哪怕奚未央愿意揭过,顾鉴也已经无法再说服自己糊弄下去了。 顾鉴决定重新卷铺盖搬回自己的房间。 奚未央对他并无此等要求,可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处在同一间屋子里, 竟然常常会陷入无话可说的静寂状态, 这让顾鉴脑中警铃大作, ——若总是以如此状态继续下去, 除却消磨感情以外, 不存在任何的意义。顾鉴可以接受一切, 除却和奚未央分手。 两人的房间本来就是门对门,顾鉴整理了东西往自己的房间里送,奚未央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在属于顾鉴的物品几乎彻底从自己的房间里消失后,轻飘飘的问了一句:“你觉得厌倦了吗?” 自从顾鉴从奚未央的识海中醒来, 直至如今,又已过去了大半个月,在这段时间内,他们两人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关闭了名为欲望的开关,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般每晚躺在一起纯睡觉——很多时候顾鉴还睡不着,他这段时间脑子里总是很乱,白天思维被学习和修炼填满,倒还好些,哪料是等着夜深人静时再发作。顾鉴考虑这个,考虑那个,恨不得将成功与不成功会导致的所有可能性都推演一遍,然而他自己也清楚,他所预设的一切,说到底,不过是杞人忧天。 就连张衍辰都算不清未来会有何种变数,遑论是他这样红尘中打滚的庸人呢? 与心爱的人夜夜同榻,却大半个月都毫无渴求,这换到谁的身上都是怪事,尤其顾鉴现在又要分房睡,实在不能怪奚未央会有此一问,……可顾鉴怎么可能会对他厌倦? 顾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挨到了奚未央的身边去坐下,他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抱着他,好像恨不得能整个人都埋进奚未央的怀里去。 顾鉴闷闷的喊:“皎皎。” 顾鉴说:“我们若总是这样的状态……是不行的啊。” “我怕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奚未央冷冷的问:“顾鉴,我到底有哪里对不住你?” “从前多少次,但凡遇事,你便想方设法的哄我,我总想着你还小,且都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大事,你既想要稀里糊涂的揭过,那我便由着你的心意又如何?——可怎么偏偏这一次,顾鉴,换我想放过你了,你反倒不肯放过我?” 奚未央说:“我真的是受够了。” 这半个月以来,究竟是谁在冷着谁? 顾鉴从小到大,便总有些觉得自己分外委屈的毛病,他小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奚未央愿意哄孩子,即便是后来长大了,奚未央也仍然只是教育几句,心中对此并不以为然。直到如今,这个成日里满心幽怨的孩子成为了他的情.人,奚未央眼睁睁看着顾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个月来不吭一声只知空想,他几次主动示好,顾鉴都无动于衷……奚未央也是一个人,他也有忍耐到极限的时候。 奚未央垂下眼,他盯着顾鉴,平静且冰冷的问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学会有话说话?” 顾鉴:“……” 顾鉴心虚的闪躲着视线,他不敢说话,只能努力将奚未央抱得更紧一些。 奚未央再一次问顾鉴:“你会说话吗?” 顾鉴:“……” 顾鉴这一回,不敢再不吭声了。他小心翼翼的挺直脊背,坐正身体,很低声的回答说:“我……我会。” 奚未央:“蚊子叫?” 顾鉴终于大声说了一句:“我会。” 奚未央于是点了点头,他对顾鉴说:“这话我只问一遍。” “顾鉴,你真的考虑清楚,准备要走出这道门了吗?” 奚未央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顾鉴怎么可能听不明白?他被奚未央吓得嘴唇都白了,别说是学哑巴不吭声了,顾鉴此刻简直就是急到险些闪了舌头:“皎皎我没有!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不是,我不想,我、我、我就是……” 奚未央听顾鉴这语无伦次的一大段,只觉得心烦,他直接道:“你到底滚不滚?” 顾鉴闻言,赶紧拼命摇头:“不滚!这辈子都不可能滚的,死也不滚!” 奚未央听得皱眉:“不要给我寻死觅活,看见就累。活像是是我逼你。——顾鉴,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过,你做出这副样子来,到底是给谁看?” “你不是说,你怕我不要你吗?” 万事开头难。这些天以来,奚未央看着顾鉴总是心事重重、浑浑噩噩的样子,他着实难受得很,奚未央每日里想方设法的去找话头向顾鉴示好,然而顾鉴却对此全然无知无觉,奚未央也是个有情绪的人,他也会觉得委屈,觉得愤怒。他不表现在脸上,不代表他就没有。 奚未央对顾鉴说:“倘若将来有一天,……或许也已经不需要等到将来了。顾鉴,我告诉你,如果我们结束了,那也是你自己作的!” 顾鉴诚然有他很可爱的一面,奚未央永远会为顾鉴的这一面而心动。可同时,顾鉴又是很奇怪的一个人,你好声好气的哄着他,他感受不到,非要把人逼得忍无可忍了,冷下脸来骂一顿,他才能好好说话。 这样的沟通是很成问题的,奚未央早就告诉过顾鉴,让他心里有事就说,当时顾鉴也答应他答应的好好地。可从现在的结果来看,顾鉴显然并不能够做到自己的承诺。 奚未央说顾鉴的话,顾鉴没有一句是敢反驳的。他过于勤快的把自己的东西全给搬走了,虽然都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但这事他做的确实没道理,顾鉴现在也不敢再去把它们重新拿回来,他觉得自己一旦踏出了这间屋子,奚未央真的很有可能反手就设一道结界。 顾鉴和奚未央道歉,说都是自己的错,可是这样的话,奚未央已经听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这样的事情吵架,奚未央只觉得心累。 “你不要和我道歉。” 奚未央头疼的揉着眉心,看都不想去看顾鉴,“我没有哪里对不住你,你也没有哪里对不住我。你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意思呢?顾鉴,你自己知道,你哪里对不起我吗?” 顾鉴哑然。奚未央道:“你看,你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东西,又有什么可道歉的?” 顾鉴说:“可我让你难过了。” 奚未央平静道:“只要是人,就会有难过的时候。没有人永远开心,也没有人能永远让另一个人开心。就像是你这段时间这样痛苦,要说始作俑者,大抵就是我吧?” 顾鉴急道:“不是!” 奚未央:“那是什么?” 顾鉴说:“……是我自己懦弱。” 奚未央静默了片刻,说道:“阿镜,你不要怪我讲话难听,你但凡把你自怨自艾,或是现在想方设法求我原谅的时间,花在你的修炼上,那么你现在所有的烦恼,大约都已经得以解决了。” “还有,”奚未央终于回头看向了顾鉴,他说:“我不认为,对未知恐惧,是一种懦弱。这只是人之常情。” “逃避自己犯下的错误,无力承担自己导致的恶果,这样的人,才是懦夫。” 顾鉴怔住。 奚未央重新闭上了眼睛,他淡淡说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不过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我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陪你来耗。我当初躲入秘境是为了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静修以待圆满,如今我已经做到了。你师伯三催四请,我原想着能在此间为你护法进阶,还想着等过完了无方节再回玄冥山……如今想来,我真是自以为是。这世上的事情,哪里就有我想的这样事事顺遂圆满呢?” “今晚好好休息。”奚未央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顾鉴的肩,和他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启程回玄冥山。” “总是闷在一个地方,确实不见得是好事。修行修行,终究还是要多看多走,兴许离开了这里,等过一段时间,你自然而然就想开了。” 顾鉴心中咯噔一下。“离开……?”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吗?”顾鉴本能地拉住了奚未央的手腕,然后握紧,他问奚未央:“为什么这么突然?你之前没有和我提起过。” 奚未央并未挣扎,他平静道:“其实算不得突然,这段时间我有问过你几次,想不想出去散散心,但你好像并没有往心里去。究竟何时回玄冥山,这件事情我犹豫了很久,私心里还是想要陪你去无方节玩一玩,但这确实太久了,无方节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阿镜,我不认为你在秘境中再度过一成不变的三个月,你就能突破现在心中的桎梏。这不可能,纯粹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顾鉴定定的看着奚未央,却只关心一件事:“那无方节呢?……你不想和我一起去了吗?” “还是说……” 顾鉴艰难的道:“你已经,不愿意再和我一起去了?” 顾鉴的问题,奚未央认真想了一想,最后回答:“我不知道。” 奚未央说:“我想要从玄冥山到长盈城,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无方节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不长,然而没有人能够预测,三个月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许我们三个月后,仍然会来,只是终途以另一种方式度过了这个过程而已。又或许三个月过去,你和我此后余生,都不会再想提起这件事。” 奚未央想,自己可真是一个狡猾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大抵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么舍不得顾鉴,即便是顾鉴自己也未必能感受得到。可是奚未央依旧给顾鉴划下了三个月的期限,这是他给顾鉴的机会,也是他给自己的机会。 黄昏降临,顾鉴和奚未央都认为,这是一天之中日光最美的样子,可惜的是它太过于短暂。顾鉴被奚未央的话刺激得不甚清醒,桌案上仅有的一套茶具被拂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然而此刻早已经无人顾得上它,金红色的夕阳光辉从窗外照进来,将奚未央的面色映得绯红。 顾鉴伏在他的耳边说:“不可以。” “你不可以离开我。” 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处,奚未央却只想要伸手碰一碰顾鉴布满血丝的眼睛,顾鉴按下他的手,不让奚未央动,他现在脑海中唯一清晰的,只有一件事—— “皎皎,你永远也不可以再离开我。”—— 作者有话说:镜子:这段时间心如止水 皎皎:分手吧 镜子:??? 镜子:!!! 镜子:立刻“还俗” 明天可能有,可能没有,要上班了QAQ 下章就让这对折腾的小情侣回老家去~ 第146章 以顾鉴对奚未央“两辈子”的了解, 他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奚未央还会抽烟。 这个时代并没有科技与狠活,且屋中又始终开着窗, 因此烟.草气味并不呛人, 只是顾鉴从未见过奚未央如此,短暂的震惊过后,顾鉴不知所措起来,他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般,站在奚未央的身边等待宣判,顾鉴小心翼翼的问:“我刚刚……是不是弄疼你了?” “还好吧。” 奚未央靠着墙坐在窗边, 外衫披在肩上,中衣领口松垮歪斜, 衣带和鞋袜裤子还落在桌下, 他望着窗外,安静的吐息了两口烟,好像在观察着什么景物,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入眼。奚未央对顾鉴说:“如果我不愿意, 你也做不了什么。” 顾鉴低低的“嗯”了一声, 心下略微松了口气, 他仍旧是执拗道:“你不能离开我。” 奚未央问:“凭什么?” “你是离了我, 就活不下去了吗?” 顾鉴点头, 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他认真的说:“是啊。” 奚未央的脸色并不冷漠,他也并非是十分锋利的长相,甚至因为过于秀气的下颌线与天仙境后如玉人一般的肌肤,使得奚未央的相貌足以称得上柔和,可他的气质便是疏离, 即使表现得再平易近人,也仍旧能够让人感觉到距离,这便是许多人畏惧奚未央的原因。 他天生便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芸芸众生没有精卫填海的毅力,翻不过那万水千山,除非是那山巅上的仙人,自己愿意折腰,俯身去触碰那红尘万丈。 奚未央说:“没有人离开了谁就活不了。顾鉴,你也一样。” 顾鉴说:“我不一样。” 奚未央听见这话,忍不住好笑出了声。他抬手,用烟斗去贴近顾鉴的脸,奚未央问:“不躲一下吗?不怕被烫破相?” 顾鉴十分老实的道:“没事,能治好。” 奚未央:“……” 奚未央笑着说顾鉴:“你永远也不会按照常理出牌。单纯说一句‘不怕’,能有多难?” 他又问顾鉴:“如果我不许你治呢?” 顾鉴说:“那就不治呗。” 奚未央点点头,对顾鉴说:“天晚了,回你屋里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顾鉴现在只要一听见回自己屋,精神就紧张。他和奚未央说:“我不想回去,我在你这里睡地板都没事!” 奚未央:“可我想一个人静静。” 顾鉴:“……” 顾鉴这下不好意思再缠着他了,只能挥挥手,和奚未央说“再见”,他临出门前,还不放心的又回头问一句:“你明天不会不要我吧?” 奚未央:“……” 奚未央久久没有出声,顾鉴就一直站在门边上等,直到烟斗中隐隐的光点熄灭,奚未央起身问:“你还不走吗?” 顾鉴摇头。 奚未央说:“可我要是不回答,你就算在这里站一晚上,又有什么意思?” 顾鉴一听也对,他这样的确什么意思,好像还会给奚未央造成困扰。顾鉴恹恹的,莫名又开始委屈,他说:“哦。……那我回去了啊。” 奚未央:“……” 奚未央真的是怕了顾鉴这样委委屈屈的状态了。每当看见顾鉴这幅样子,奚未央都忍不住要在心底“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哪里做的不好,或是过份,然而这样反省的久了,奚未央越来越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他到底为什么总要从自己的身上找问题? 奚未央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可他总还是心软,奚未央对顾鉴说:“我不会不要你的。——至少现在不会。” 顾鉴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他用力点了点头,和奚未央说:“皎皎,晚安。” “晚安。” 房门被顾鉴轻轻地关上,真正呆在了仅剩一人的空间时,奚未央的神情也不由显出一种空洞来。 不过这样也好。 奚未央想,他之前和顾鉴的那段日子过的太开心了,开心过了头往往不见得是好事,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不论是他还是顾鉴,都要再一次慢慢习惯一个人的。 奚未央忍不住又给自己卷了一袋烟。 你看,今天本来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平静的上午、平静的下午,顾鉴忽然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部都整理拿走了。 不管顾鉴的心里是怎样想的,奚未央也不是顾鉴肚中的蛔虫,他只是觉得茫然、不知所措,——他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问题,对于顾鉴来说,居然已经严重到了需要分开的地步? 哪怕后来,顾鉴再是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在奚未央看来,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听顾鉴的解释。 就算顾鉴解释得再爱他,他所作出来的行为,也是疏远和冷待。 *** 思明镜虽然是神器,但还做不到无人操纵来去自如的地步,顾鉴和奚未央是在哪里进的秘境,自然也还是只能在哪里出去。他们当年租的房间,如今近两年过去,早不知来去了多少旅客,幸而两人从秘境中现身时,这房中的客人恰巧出门去了,并未出现与人撞见的尴尬场面,奚未央带着顾鉴,直接从窗口御剑走了。 真正回到玄冥山时,顾鉴方才终于真切的意识到,原来算上兽潮的那大半年,他离开玄冥山,居然已近三年了。 玄冥山依旧是玄冥山,它什么都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山门中的一张张面孔。不出顾鉴所料,奚未央果然一回到玄冥山,就忙碌的很,顾不上他也不大想顾,只让顾鉴自便。顾鉴于是先回到了一叶院,沈不念刚巧不在,顾鉴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院子里并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这才多少放下了点心,他走出门去,随意拦住个侍从,问他沈清思在哪里可以找见,侍从警惕的将顾鉴上下打量了一番,显然根本就不认识他。 即使是平日里对万事都无甚所谓,遇见了这样的情况,顾鉴难免也觉得尴尬,他与那侍从面面相觑,正试图解释自己的身份,却听身后一道略显陌生的声音喊道:“……镜子?” 顾鉴:“?” 玄冥山中,奚未央唤顾鉴阿镜,沈清思喊他师弟,会叫他“镜子”的人,从来只有沈不念。 顾鉴惊喜的回头,沈不念同他一样,个子比从前长高了许多,相貌也长开了,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皮肤不算白皙,是健康的麦色,顾鉴想到沈不念三年前遭遇的劫难,两人竟然现在才有机会相见,一时不禁心绪翻涌,他快步走向沈不念,喊他:“师兄。” 沈不念惊喜道:“真的是你?镜子,你回来了?那师尊呢?师尊也回来了吗?” “嗯。”提起奚未央,顾鉴也只能说:“师尊他在忙。” 沈不念闻言,脸上禁不住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从奚未央当年闭关开始,直到现在,他已有许多年都不曾见过奚未央了。奚未央在沈不念的成长过程中,毫无疑问存在着巨大的缺失,然而他对于沈不念始终都很重要,况且这两年里,陆离、苏昀朗,甚至是沈清思,都曾不止一次的暗示和劝说过他,以他如今的体质,想要修炼进阶很难,但他在炼器一道上独特的天赋,则可以改变他现在艰难的境况。 沈不念同样很清楚这一切,可他舍不得奚未央,即使他与奚未央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然而在沈不念年幼时,是奚未央,第一次让他存在了“父亲”的概念。 所以,如果奚未央不愿意、不支持的话,沈不念愿意维持现状一辈子,他相信,人总有能做的事情,不去学炼器,他也一定还会有别的出路。 顾鉴安慰沈不念说:“师尊他现在忙,却不可能总是一直这么忙。他也很想你,总是和我念叨你。师尊现在也不闭关了,想见他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等晚上,他就喊我们过去了呢?” 沈不念说:“哎。希望如此。” 他与顾鉴拥抱了一下,两人一道回到一叶院,沈不念说:“自从你离开,你的屋子便被结界封起来了,里面的一切都还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样。” 顾鉴和沈不念一起在院中坐下,沈不念和顾鉴提起当年兽潮的事情;“我那时候受伤,好不容易捡回来条命,人还昏沉着,等我稍微有精力一些了,才听说你们那里的事情,真的好惊心动魄。我又担心你,又很想去,唉……” 顾鉴说:“那时候的变故的确十分突然,不过我们这些小辈呆在那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看见前线,都是在营地帮忙,照顾伤员、帮炼药师、炼器师打下手……这些事情做的最多。” 沈不念听顾鉴讲他们当年兽潮时在营地的见闻,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十分期待,然而期待着期待着,顾鉴说的最多的,还是别人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叫沈不念有些心急,他这人从来没什么心机,有什么想法就很容易上脸,顾鉴疑惑的问沈不念:“师兄,你怎么了?” “你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顾鉴说,“你不用纠结,直接问就可以了。凡是我知道的,一定答无不尽。” 沈不念激动的一拍大腿,几乎是两眼放光的看着顾鉴,问:“镜子,你这话当真吗!” 顾鉴说:“自然当真。” “好兄弟!”沈不念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兴奋,他握住顾鉴的手,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镜子,我听人说,那次兽潮,你的心上人特意跑去找你了?” 沈不念好奇的问顾鉴:“他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么厉害的?”—— 作者有话说:师兄:被瓜折磨的日日夜夜,能打听的都打听了,可是都不保熟,呜呜呜~ 镜子会觉得师兄声音陌生,是因为错过了变声期哈哈哈 上班赶上姨妈,麻了…… 第147章 顾鉴:“……” “卫师兄”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当初在兽潮的时候, 奚未央总是带着面纱,又用了回生咒,自然没有人认得出他。旁人又与他不熟悉, 对于不认识的人, 刨根问底是大忌,说到底对于“卫师兄”稍有了解的,顾鉴回忆半天,也就只有周琰他们三个和柳其音了。顾鉴问沈不念:“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说的?” 沈不念自然道:“很多人都知道啊!” 顾鉴:“……很多人?” “对啊。”沈不念惋惜的道:“很多人都看到了啊。说你成天和人家出双入对的,一得空就躲进帐篷里亲近,在外面也搂搂抱抱的不避人……哎, 镜子,你说怎么你的心上人, 我居然不是第一个见到的, 居然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顾鉴:“……” 顾鉴只觉沈不念的描述逐渐向着离谱进发,虽然两年多以前的细节,顾鉴肯定是记不清楚了,但他无比肯定, 以他当时和奚未央的关系, 绝对做不出沈不念说的这些事, 而且为了不耽误当时的工作, 顾鉴和奚未央分明干的都不是同一样活, 一连几日见不到也是常事, 怎么就成天出双入对,搂搂抱抱了呢? 顾鉴谨慎的问沈不念:“大家都这样传吗?” 沈不念点头说:“对啊。” 顾鉴又问:“那你对传闻中的那个人,了解多少?” 沈不念:“额……” 故事传来传去,沈不念又没机会亲眼见到,话传到他的耳朵里的时候, 早已经不知变了几版。顾鉴这样一问,倒是把沈不念问的有点懵了,他说:“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大家都这样说……” 顾鉴:“……” 顾鉴理了理思路,他问沈不念:“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吗?” 沈不念摇头,说:“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你干什么?” 顾鉴:“……有点道理。那你口中的‘很多人’,他们又对他了解多少?” 沈不念不确定的道:“就和我一样多?” 这样的话一出口,沈不念自己都觉得心虚,他道:“其实,我感觉大家都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回了玄冥山后,也都不曾再见过他。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隔了几年,再来问你……” 顾鉴的大脑飞速运转——谣言传了三年,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如今再想要遏制和澄清,显然是不可能了。其余人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来看,这无所谓,他们爱怎样想就怎样想,但沈不念却是个有资格向顾鉴细问的人。奚未央当初的身份,本来就是编的,沈不念当年又因为受伤,在陆离处住了许久,陆离的五行阁里究竟有没有“卫师兄”这个人,沈不念再清楚不过,倘若顾鉴想拿这套假身份去骗沈不念,他自己也觉得不切实际。倒不如……索性九分真、一分假的对沈不念说明“卫师兄”的真实身份? 顾鉴于是做出了一副谨慎的模样,他靠近沈不念,低声的对他道:“师兄,这传言不实。旁人要如何说,我也无法去辩,但你一定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因为他们口中说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师尊。” “什么?!” 顾鉴所说的答案太过“惊悚”,沈不念吃惊不小,被吓得也不轻,他原本只是想要吃一口顾鉴恋爱的八卦,没想到最后八到了奚未央的身上去,沈不念的心情一言难尽,精神也显而易见的有点儿蔫,他问顾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细节说来话长,”顾鉴道:“很多事情我其实也不甚清楚,但大抵是与师尊的破境雷劫有关。” 奚未央突破天仙境这件事,玄冥山的几位长老知道,沈清思与沈不念应当也知道,但所有这些人都为此发了誓,除非是玄冥山向四境公告,否则他们绝不会有丝毫的泄露。因此,奚未央的事,至今仍可算得上是玄冥山的绝密之一。顾鉴只要说,当初奚未央出现在结界边境,是与破境有关,沈不念就会无比自觉地不再追问,顾鉴也避免了多说多错。 他只道:“当时我不慎被妖族俘虏,他们对我用刑,我的神志并不甚清醒,虽然知道是师尊救了我,但当我真正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营地。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师尊就也来了。” “他虽破境成功,但体内灵力散尽,一切都需要重头再来。当然,这个过程很快,他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真正的实力,但在当时,一旦北境的尊主修为尽失之事走漏,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一段顾鉴倒说的全是实话,“师尊一开始是住在我的营帐中安心静修的,可是后来营地的人手紧缺,所有人,包括我和几位师叔,全都极度透支。师尊看见了心里难受,可他当时修为受限,即使着急,也帮不了太多的忙。正巧药物短缺,他便出来帮忙炼药,因怕有人认出他,他对自己施了一道叫做回生咒的咒术,可以使身形外貌,重新回到十六七岁时的模样。” “回生咒……” 沈不念听到这里,恍然道:“这道咒术我曾在古籍上看见过,它还有一道相反的咒术,可以使人变老。只是这法咒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效力,若要维持,便需要每日都服用,一旦忘记就会立即失效,且变幻的年龄,对于画符者的技术要求极高,一旦有所差池,今日与昨日的相貌就会不同,可以做到这样精准控制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致使这道符咒十分鸡肋。久而久之,便被后人丢弃在一旁,或只拿来当做玩闹用了。” 顾鉴道:“正是这回生咒。师尊对于法咒的掌控,远非你我所能想象。师兄,你也晓得,不论你我长到几岁,在师尊的眼中,永远都是小孩子。他那时用回生咒,将年纪变得与我们相仿,心态却不会改变。不论是摸一摸脸,还是牵一牵手,他都仍将我同小时候一样看待。……兴许是从小如此,我也习惯了,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但是这些行为,落在别人的眼中,大抵确是有些暧昧。” 顾鉴为难的看着沈不念:“这世上有些事情,不好解释。越是解释越像欲盖弥彰。再加上那时隐藏师尊的身份最重要,别人稍许有所误会,对于我们不痛不痒,因此就算是听见了什么传言,我与师尊也当听过了笑一笑,并没有往心里去。……哪知道竟然回了玄冥山还在传,且传了这么多年,越说越不像样了!” 顾鉴说着说着,神情中明显带了些愤懑,沈不念完整听完,再一想到自己之前兴冲冲问的,脸皮也有些发烫,他赶忙对顾鉴道:“镜子你别着急,谣言止于智者,我也是被他们乱传忽悠瘸了。” “哎,其实当初刚听见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不大敢相信,我还特意去问了六师叔……” 沈不念颇有些不满的哼哼道:“都怪六师叔!他就不是个好人!我当初问他这件事,他也不跟我说真相,就嘿嘿嘿的在那里笑……我哪里知道他这样笑,到底算是什么意思,还以为确有其事,——他骗得我好惨!” 顾鉴:“……” 沈不念的形容太有画面感,以至于顾鉴的眼前好像都浮现出了苏昀朗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忍不住安慰可怜的沈不念,说:“师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没什么的,我其实也不大在意。当时师叔他这么笑,或许、或许是因为,他确实就是把这些谣言,当作个笑话来听的呢?” 顾鉴如此一说,沈不念又觉得,好像也不无道理,他伤心的道:“我真是太蠢了。” “哪有?”顾鉴说:“你既不知道内情,又没有亲眼所见,那些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换我听了我也信。” 沈不念拉着顾鉴的手臂,和他说:“不行不行,太丢人了,快别再提这件事了,也千万不能让师尊知道,不然我哪里还有颜面去见他!” “什么事啊?” 沈不念:“……” 沈不念的身体一阵僵硬,顾鉴站起身道:“师姐!” “阿镜!” 沈清思笑眯眯的冲顾鉴挥了挥手,她走过来,双手捏住了沈不念的肩,顾鉴却好像看见了一只被捏住了后脖颈的猫。沈清思看着顾鉴问:“你们在聊什么呢?早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小秘密,我就脚步再快些了。” 沈不念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他越心虚,嗓门就越大。沈不念大声急道:“哪有!我和镜子几年不见,就是随便叙叙旧!” “是吗?”沈清思才不信他,她笑道:“那怎么还不能被师尊知道呢?——有什么事是不能被师尊知道的?你也说出来我听听,我保证不让他知道。” 沈不念说:“真没有,姐!” 顾鉴也道:“师兄和我说他这些年里干的蠢事来着。师姐,你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是要脸的人!” 沈清思:“……” 沈清思对顾鉴的最后一句话持保留态度,只是她本来也只是为着逗一逗沈不念,并没有真心要逼迫他们什么,如今顾鉴这样讲,沈清思自然不可能再问下去,她笑着对顾鉴和沈不念道:“师尊现下还有些事要忙,但他说,他等会儿会过来,陪你们一道用晚膳。” “真的吗?!” 沈不念想念奚未央想了这么多年,今晚终于可以相见了,他激动的额角汗都出来了,沈不念一下子立起来,颇有些手忙脚乱的道:“师尊要来这里吗?那我们要准备些什么吗?——不行!我屋子里实在太乱了,我得抓紧去收拾一下!”——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啥,镜子好像只要一离开皎皎,他说话做事都正常了很多,也不黏黏糊糊了== 但他只要一看见皎皎,可能老毛病就又会犯了,难办_(:з」∠)_ 今天居然才周二,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是周三,,,太奇怪了,一般别人应该都以为是周四? 第148章 沈清思对沈不念总是操心太多, 人的心思一旦费的多了,就会有很多的无可奈何。沈不念着急忙慌的要去收拾屋子,沈清思就忍不住的跟上两步念叨他, 她说道:“我平时总叫你好生打理你那一亩三分地, 你总不听,还顶嘴说总归没有外人来看见,你一个人住不需要拘束这些。现在可好?你也这样大一个人了,怎么做事情总是急急忙忙,心里面就没半点成算?” 沈不念:“……” 沈不念原本虽然着急,但他的着急是因为即将要见到奚未央, 兴奋的着急。现在可好,沈清思又在他的耳边一通念叨, 直念得沈不念的脑子又要嗡嗡作响, 他心里面想要怼回去,可是对着照看他长大,天然存在血脉压制的姐姐,沈不念又不敢, 只能再加快些脚步遁走。沈清思哪里看不出他的想法?沈清思喊沈不念道:“我和你说话呢, 你跑什么!” 顾鉴赶忙拉住沈清思, 说道:“师姐!” 沈清思和沈不念的相处状态, 顾鉴即便才回来, 他也能感觉到不大对劲。沈清思对沈不念的保护欲太强了, 这固然不是一件坏事,但保护衣勒得太紧,人同样会窒息的。 顾鉴有心想要劝,然而他想了想沈不念,又看了眼沈清思不无忧虑的眼睛, 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对此置喙太多,毕竟沈清思和沈不念才是真正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的两个人。顾鉴只能委婉的提醒沈清思:“师姐,我和师兄都长大了。许多事情,我们都已经有能力处理好了。” 沈清思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不出顾鉴的话中之意?许多时候,沈清思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她只是……沈清思说:“师弟,你不知道,我实在是害怕,我太害怕了。” 顾鉴在沈清思的心里并不是外人,所以她也不怕被顾鉴知道。沈清思道:“这几年来,我每天必须要见到不念。他要出门去,我就陪着他出去。我若有公务必须要离开,我也会每天用水镜之术与不念通讯,甚至在我不在玄冥山的时候,我会去求师伯师叔们,求他们帮我照看着不念,千万不要让他出门……” 沈不念的年纪一岁岁的大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或许尚会依赖姐姐,可是现在,已近二十岁的沈不念虽未及冠,却已经可以算得上一个成年人了,他哪怕再是明白沈清思的心意,也很难忍受姐姐“无微不至”的关心。 沈不念也曾忍不住向沈清思提过两回,可也就是这两回,他将他一向很坚强稳重的姐姐给弄哭了,从此之后,沈不念就再也不敢同沈清思讲,让她略微松松手这样的话了。因为他很清楚,对于沈清思而言,自己就是最大的软肋和死穴,经历过三年前那一次劫难后,沈清思已经完全无法承受沈不念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 想到弟弟对自己的迁就,沈清思不由得又一股涩然之意涌上心头,她对顾鉴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也就是不念这孩子没脾气,他太体谅人了,我又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只有不念这一个亲人了。” 这一点顾鉴倒是能明白。沈清思与他和奚未央再亲,也不可能与沈不念相比,正如沈清思和沈不念在顾鉴的心中,也远远不及奚未央一个道理。顾鉴只要想一想自己当初在结界边境,找到“烧焦”的奚未央时的心情,便完全理解了沈清思如今对沈不念过剩的保护欲。 顾鉴道:“师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正是这样的道理吗?如果是我最重要的人经历生死,我只怕比你更加紧张——” 沈清思:“诶?” 顾鉴的话原本尚未说完,沈清思却不知为何忽然问道:“师弟你现在……有了‘最重要的人’了吗?” “是那位传闻中,去结界边境找你的人吗?” 顾鉴;“……” 顾鉴忽然意识到,沈清思和沈不念的性格虽然大相径庭,但在一定程度上,他们真不愧是姐弟。 趁着奚未央还没来,沈不念又不在,顾鉴赶紧将自己方才真真假假编的话,又同沈清思复述了一遍,沈清思也不疑有他,还道:“原来如此。这故事我也听见了好几种版本,有些的确是不成样子。师弟你虽然不在意别人的言语,但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涉及到师尊的事情,终究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我会想办法,将这些传言尽快禁掉的。” 顾鉴原本还在想,反正别人都不知道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是谁,就算是知道,“卫师兄”这个人也不存在,因此并无大碍,如今再一看沈清思的态度,他又觉得,可能远不止沈不念刚才同他说的尺度。顾鉴忍不住问:“师姐,大家到底都……都是怎么说的啊?” 沈清思谨慎的先问顾鉴:“不念是怎么和你说的?” 顾鉴:“他就说什么搂搂抱抱亲亲我我,成天腻歪在一起?” 沈清思:“哦……” 顾鉴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哦?” 沈清思说:“师弟,你也知道,谣言之所以叫谣言,就是因为都是些胡编乱造的东西。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不知是谁最先言之凿凿的说,曾经撞见过你与……你的心上人,在营帐后偷偷做……做那些事。这话是谁最先说出来的,自然没有人会认,但是说的人多了,就变得好像人人都确实亲眼所见了一般。” 顾鉴:“……” 顾鉴除了在奚未央的面前,其余时候,他真的也算是个要脸的人。顾鉴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只能说出来一句:“玄冥山的风气,什么时候这样开放了?” 顾鉴虽然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明白,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且悠悠之口难堵,偏偏最该澄清的时刻,他人又不在玄冥山……如今传得这样乱七八糟,沈清思说要禁止,顾鉴其实对此不大乐观,可是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要没有人再问到他的面前去,顾鉴也只能当做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沈不念说是要收拾房间,实际上也不知道是否为了躲沈清思,迟迟不见回来,顾鉴便就陪着沈清思,又说了些玄冥山与四境中发生的其他事。奚未央来的要比沈清思预计的早,一直到他来,沈不念才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他有些心虚,看见奚未央又是欢喜,又是紧张,一时间说话都不禁有些结巴,沈不念紧张的问奚未央:“师尊您,您怎么,怎么来的这样早?” 沈不念这副模样,倒是勾起了奚未央对他年幼时的回忆。奚未央玩心顿起,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奚未央对沈不念道:“多年不见,你都从抱着我腰的小娃娃,长得这样大了。为师倒是惦记着你,早早地想要过来看你,却没想到,竟然打搅到你了?” 沈不念:“!” 沈不念是个实心眼,对奚未央又从小存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敬畏,哪里受得了他这样的话,当场就相信了。沈不念急道:“师尊我没有!我也特别想你,我天天都想你!我只是没想到……”沈不念说:“我在收拾屋子呢!” 奚未央板着脸点了点头,说:“嗯。” 话音未落,奚未央再也按捺不住,“噗嗤”一声便低头笑了出来,直把沈不念笑得一脸懵,奚未央觉得沈不念真是太可爱了,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沈不念的脸颊,夸他道:“傻孩子。这么多年,怎么光长个子,不长心思呢?” 时隔多年再次被奚未央捏脸,沈不念倒是适应良好,他只是忍不住想到了顾鉴与他说的话——奚未央仍然把他们当做孩子,只是落在别人眼中暧昧。 沈不念如今再一想,越发觉得,顾鉴说的话是对的。 沈不念禁不住有些委屈的对奚未央抱怨道:“师尊你还不如直说我蠢呢!不然怎么听起来,我好像一个傻大个似的。” 奚未央说:“可不是,现在你和顾鉴,都长得比我高了。——他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顾鉴:“……” 顾鉴突然被奚未央点名,他张了张嘴,却反驳不出话来,只能选择闭嘴。奚未央拉过了沈不念的手腕,替他把脉,沈清思在旁,紧张得呼吸都下意识摒住了。奚未央面上没有什么神情的变化,他只是在好一会儿后叹息了声,说道:“你师伯的确为了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沈清思紧张又急切的问道:“师尊,那不念他……他可还有别的转机?” 沈不念的修为,如今只能够恢复到化一境初期,堪堪只比新修炼的人强上了些。在玄冥山的庇护下,安全问题倒是其次,沈清思最为担忧的,是沈不念的寿命。 化一境初期与寻常凡人的寿命本就相差不大,最多百年而已。沈不念又曾受过重伤,虽说是勉强捡回来了一条命,但是终究伤了根基,陆离有些话,不会对沈不念明说,却会暗示给沈清思——沈不念的寿命,或许要比百年短暂许多。 奚未央神色沉沉,他忽然上前半步,伸出手臂,用力的抱住了沈不念。 奚未央说:“好孩子,是为师的过失,让你吃了这样多的苦。” “别害怕。” 沈不念突然被奚未央抱住,他的身体下意识的有些僵硬,然而奚未央轻轻地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沈不念逐渐放松了下来,他听见奚未央对他说:“师尊一定会帮你的。” “不念,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我永远都会支持你。”—— 作者有话说:师兄:师尊你这是在说我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吗? 皎皎:别担心,你师弟也没脑子。 镜子:??? 可怜的皎皎,明明不矮,奈何身边好像所有的人,个子都比他高…… 师姐:我没有啊。 皎皎:…… 镜子:师姐,你快别说了,你气到师尊了!感谢在2023-10-10 23:14:32~2023-10-12 23:0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凡人”之力终究有限, 奚未央如今确是不同,他既然说了一定会帮沈不念……沈清思的心中,很难不就这句话涌现希望, 只是真要开口询问, 她却又胆怯了起来,沈清思小心翼翼的唤奚未央:“师尊?” 奚未央放开了沈不念,他转而看向沈清思道:“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清思,我的确有办法可以帮不念,但即使是凭我现在的能力,也不敢妄言一定成功, 至多至多,只有五六成把握。” “先别急着做决定。”奚未央顿了片刻, 方才继续对沈不念道:“不念, 你要知道,如果我失败了,你就会彻彻底底的成为一个废人。——并非不能修炼的废人,而是动弹不得, 余生只能长卧于床榻的废人。” 顾鉴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的耳边仿佛被人狠敲了一记锣鼓——奚未央在说什么? 动弹不得, 余生只能长卧于床榻的废人? 那这不就是、不就是……原著和他记忆碎片中正常所该经历的事情吗?! 顾鉴的脸色瞬间苍白难看起来, 他果然又听奚未央说道:“即便成功, 整个过程也是常理难以想象的痛苦。不念, 你的周身灵脉残破不堪,你师伯再是竭尽全力,也不过是在这残破的灵脉上缝缝补补,若想要为你寻觅一线生机,唯一的方法, 便是放弃你现在的灵脉。” 奚未央此话一出,不仅仅是顾鉴,沈清思的脸色也变了,她惊骇道:“放弃现在的灵脉……!师尊,你的意思是,要彻底的废掉不念现在的灵脉吗!” 奚未央点头。 他道:“若想要彻底的‘治’好不念的灵脉,唯一的方法,就是先剔去他现在残破不堪的灵脉。世人总传言,说天仙境的修士可以有劈山填海、斗转星移,甚至是逆转生死的能力,这样的话诚然夸张,但若得天时、地利、人和,我未尝不能够助不念重塑经脉。倘若此事成功,不念的天资将远胜他从前,想要从头开始再修炼并非难事。” 沈清思罕见的抢话道;“可是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五六成不是吗?如果偏巧就差了那么一点,最后失败了,那不念这辈子,就彻彻底底的毁掉了!” “姐姐!” 沈不念喊住沈清思,他提醒她道:“师尊只是提议而已。” 沈清思厉声对沈不念道:“我不同意!这件事情你想都不要想!绝对不可能!” 沈不念明显不想要继续这个话题,他平静到近乎有一些淡漠的说:“天色不早了,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师尊,我想要和师尊一起用膳了。” “……你!” 沈清思明显还想要说些什么,奚未央却是微微笑了笑,他答应沈不念说:“好。” 顾鉴赶紧伸手拉住了沈清思,使眼色比口型提醒她道:师尊还在这里,有些事情,就暂且先放下吧。 沈清思攥紧的拳一点点缓慢的松开,她的脸色仍旧是十分难看,半点轻松笑意也无,顾鉴理解她的心情,因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拉着沈清思的衣袖,跟着沈不念和奚未央走进了屋子。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奚未央的神情一如往常,而沈不念则成了唯一一个“兴冲冲”的人,方才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给沈不念带来任何的影响,他短暂的纠结了片刻,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伸出手去摇了摇奚未央的手臂,沈不念看着奚未央的眼神中,满满皆是崇拜:“师尊,你真的已经进阶到天仙境了吗?” “我现在想想,都感觉这件事情,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沈不念这话说得有些“痴”,竟活像是他自己要飞升了一般,奚未央忍不住的笑了,他拍了拍沈不念的手背,对他说:“是真的,你不是在做梦。” 沈不念惊喜道:“可是,几千年了啊!……又几千年了吗?一两千年总有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人再做到过这件事,师尊,你成功了啊!” “天仙境的修士居然是我的师尊。”每次想到这里,沈不念就莫名的骄傲和兴奋,想想都觉得开心。沈不念看着奚未央“嘿嘿”傻笑道:“师尊,你看起来,也比以前变了好多啊!” “变?” 奚未央笑问道:“我变了吗?哪里变了?” 沈不念:“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师尊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奚未央变得比从前更好看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现在的奚未央,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不像凡人”。然而除此之外,沈不念总觉得,奚未央似乎还有一些地方,同过去有着些难以形容的变化。 沈不念形容不出来,索性暂且也不再讲了,他努力的想要炒热气氛,而奚未央也没有让他失望,奚未央道:“原本想要做一些饭菜带过来,思来想去又怕这些年过去,你们的口味变了我不知道。最后也不知怎么了,竟带了些酒肉与炭火过来,现今的天气,入了夜炙些肉吃也不错。” 顾鉴看着奚未央,迟疑的复述:“酒肉?” 沈清思似乎也有些不大支持,但她最终没有出声,只有沈不念兴奋道:“镜子!我们现在长大了!” 奚未央忍不住笑着弹了沈不念一下,他道:“别高兴的太早,只是些新酿的甜米酒罢了,给你们用来解解腻,你当是什么?” 顾鉴看奚未央同沈不念说笑,也不知怎么的,身体就比脑子快的伸手推了奚未央一下,顾鉴问他:“你带的肉呢?都是生肉,血呼啦呼的,我总要拿去处理一下吧?” “还有,炙肉这种东西,不大适合在屋里弄吧?”顾鉴提议,“要不,我们到院子里烤去” 沈不念当然支持,他站起来道:“好啊好啊?要搬凳子吗?还是卷几张软垫过去?” 顾鉴说:“都行。” 奚未央昨晚上的气还没消,现在又莫名被顾鉴扒拉一下,心里压着的火顿时又有些窜上来,他狠狠的瞪了顾鉴一眼,恼道:“什么叫血呼啦呼的,你乱讲什么呢!我带过来给你们吃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干净!” 沈不念:“……” 沈不念只觉得奚未央身上那种难以形容的变化感增强了。 ——好奇怪的感觉。 偏偏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奇怪。 顾鉴一直清楚奚未央在生他的气,顾鉴其实挺后悔自己昨晚傻乎乎的回房间去了,他居然真把奚未央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一边。当时顾鉴是看见奚未央抽烟,脑子一时间短路了,只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继续纠缠着碍奚未央的眼为妙,等到现在冷静下来,再想一想,顾鉴只觉自己当真是蠢得可以。 顾鉴哄奚未央说:“好……好了,我错了。都是我的不是,我没有脑子。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奚未央反复抚着自己方才被顾鉴推过的手臂,他冷笑道:“你怎么会错。” 沈清思:“?” 沈不念:“???” ——为了争论几块肉干净不干净,真的有必要这样严重吗? 沈清思怪异的看了眼顾鉴,她拉过沈不念道:“虽然隔了几年不见,但师弟的性子,仍是与小时候一样呢。师弟,你若有什么事,就赶快好好同师尊说清楚。我和不念先去院子里准备准备。” 沈不念很有眼色的点头,姐弟两人这时倒是一起溜得快,甚至离开时,他们还不忘要给屋子里的人关门。顾鉴贴近奚未央,喊他:“皎皎……” 奚未央方才还有的些许笑意,此刻完全收敛了个干净。他对顾鉴道:“你不要碰我。” 顾鉴才不听他的,他直接伸手紧紧抱住奚未央道:“对不起。我昨天晚上,我……我不该离开你的。” 奚未央冷漠道:“无妨,是我让你回房的。” 顾鉴说:“那我也不该回去。” 奚未央:“算我求你,你还是让我静静吧!” 顾鉴委屈的说:“你和我说过,你暂时不会不要我的。” “是,我说过。” 奚未央心烦,却又对顾鉴无奈:“我究竟要怎样做,你才能满意?我说过我暂时不会不要你,我就不会食言,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 “别逼我了,顾鉴。我也需要时间。”奚未央很害怕自己再和顾鉴多说下去,好不容易花一晚上平复下来的心情又会崩溃。奚未央道:“顾鉴,你不能这样对我。一时兴致来了,就把我当个稀世珍宝一样的捧着,忽然哪天觉得不快活了,你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冷着我不理我。……顾鉴,你让我自己缓一缓,可以吗?” “你再这样总是缠着我,”奚未央深深的呼吸,良久,方才终于有勇气对顾鉴说:“我怕我会想要哭。” 顾鉴怔住。 ……哭? 只要是个活生生的正常人,就会有喜怒哀乐,而陷于情爱之中时,人往往会因为敏感而放大各种情绪,变得患得患失。顾鉴如此,奚未央亦如此,只不过是奚未央比顾鉴多长了些年纪,性情又不同,很多年以来,他都已经习惯了自我消化负面的情绪,——只是他仍旧需要疗愈的时间。 顾鉴想过,奚未央对待他可能出现的种种态度,却唯独没有想到,奚未央竟然也有可能,会被他的所作所为折磨的委屈想哭。 顾鉴的大脑一瞬变得空白,他手忙脚乱起来,本能地把奚未央抱得更紧,顾鉴说:“对不起皎皎。我……我不知道。” “我居然没能察觉到。” 顾鉴总是提心吊胆的感到害怕,一时忧心奚未央是否真的爱他,一时又焦虑奚未央会不会对他失望放弃他,所以顾鉴才会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只为了确定心中某些不确定的东西。或许直到此刻,顾鉴才真正的相信,奚未央与他一样,他们相互爱恋、依赖着彼此,早已无法分离。而这一点,在不知不觉间,早应是无需多言的事实了—— 作者有话说:上班七天有种透支过度的感觉,昨天真的是睡了一整天…… 沈不念:总觉得师尊好像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镜子:你懂什么叫夫妻吵架? 第150章 沈不念和沈清思也不清楚, 顾鉴跟奚未央具体有什么矛盾,又究竟在屋子里关起门来说了些什么,总归当他们两个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近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奚未央神色淡淡的, 叫人看不出来情绪,顾鉴的面色虽不凝重,但同样也不轻松,奚未央从乾坤袋中取出酒肉与香料,和沈清思在一起生炭火,沈不念实在按捺不住, 拉着顾鉴在一旁窃窃私语,他问顾鉴:“你和师尊吵架了?” 顾鉴奇怪的反问:“何来吵架一说呢?” 沈不念:“那不然呢?难道还能是师尊针对你?” 顾鉴说:“是我做错了事情, 惹他难过了。我很内疚。” 沈不念思想简单的道:“嗐, 没关系的镜子。师尊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真心实意和他道歉认个错,这事儿不就算完了吗?” 顾鉴:“……嗯。” 顾鉴和沈不念说:“话虽如此,但这件事我错的离谱,恐怕师尊没有那么快消气。我也做不了别的, 虽然承诺了以后绝不再犯, 但现在口说无凭, 他也不会信我。” 沈不念点头道:“倒也是这个道理。不过镜子, 你也别着急, 听你的说法, 师尊现在正在气头上,当然不可能相信你,你得给他点时间啊!等到他消气了,你再诚心诚意的去找他,师尊肯定就不会再生你的气了啊!” 顾鉴觉得沈不念说的话很有道理, 三年不见,大约是经历了挫折苦难,沈不念现在整个人都变得莫名哲学,只是这样的哲学坚持不到几分钟,就又被他的好奇心给打败了。沈不念忍得很困难的问顾鉴:“这是可以说的吗?阿镜,你和师尊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吵架啊?” 顾鉴:“……” 顾鉴看着沈不念道:“师兄,你真的想知道?” 沈不念两眼放光的用力点头。 顾鉴于是和他强调:“那我只和你一个人讲。” 沈不念:“!” 沈不念眼睛里的光更亮了——这就是被人信任的感觉吗? 顾鉴很诚实的对沈不念说:“我惹师尊伤心了。” 沈不念:“……啊?” “伤心?” 这个用词怎么好像有点奇怪? 顾鉴说:“是。这些年来,师尊对我的好,人人都能看见,我心里也明白。可大抵是被猪油蒙了心吧,我总会想,师尊之所以对我如此特别,是否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 “这样的念头我憋在心里许多年,前两日一时情急说出了口,——师尊被我气坏了。” 沈不念:“……” 沈不念看着顾鉴的眼神复杂了起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对顾鉴说道:“镜子,我这话可能有点直,但我还是要说。” “你要真这样想,还对师尊这样说……你真的挺没良心的。” 顾鉴听见了沈不念的这句话,一点儿也没觉得生气,他只是苦笑道:“是啊。他对我这么好。” 沈不念说:“这几年来,我很喜欢一句老话,叫做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果真如你所想,那又如何?师尊花在你身上的心思和感情,大概比我和姐姐加起来的还要多吧?” “镜子,你好好去跟师尊道个歉吧。”沈不念拍了拍顾鉴的肩,和他说:“这两日他不消气的话,你就再等等,每日都去见一见他,师尊对你最心软了。” 顾鉴点头,真心实意的对沈不念说了一句:“多谢你,师兄。” 顾鉴同沈不念说起的事,其实已经是他与奚未央之间的“老黄历”了,当时奚未央知道了,同样很伤心。如今两件事虽然不同,但根本上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顾鉴不信任奚未央的感情,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所谓的原著剧情也好,灵魂碎片中的记忆也罢。又或者是奚未央对待顾鉴的态度,好像总是显得游刃有余,许多时候,不论他们再如何亲密,顾鉴也总会觉得很惶恐,仿佛他怀里抱着的,是一个随时都会消失的人。 想要与奚未央相爱,是一件比得不到回报更痛苦和快乐的事情。这并不能完全怪顾鉴多思多虑的性格,因为这世上很少有人,或说几乎没有人能不从奚未央的身上感受到落差。——顾鉴没有了奚未央会发疯,奚未央却似乎不论何时,都可以一个人活的很好。 如果不是刚才奚未央对顾鉴说,他看见顾鉴会想哭,大概顾鉴还需要很久的时间,才有可能察觉得到,“习惯”了孤独和坚强的人,有时也许比惯常柔弱的人更脆。只是奚未央隐藏的近乎完美而已。 …… 鹿肉羊肉吃多了身热,奚未央带来的米酒唯一的用处,大概也就是当做饮料解一解口中的油腻了。这米酒的确不醉人,但喝多了被夜风一吹,难免叫人有些头晕,最后几人将摊子收拾干净,沈不念怂恿顾鉴说:“你快去送送师尊啊!” 奚未央听见了,断然拒绝:“不必了。你们早些休息吧。” 顾鉴说:“就当是我想消消食,好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默然转身,月光落在他的肩背上,本应是玄色的衣衫,竟似是被笼上了一重银霜。顾鉴赶忙快步追上奚未央,他轻声的找话说:“师尊这衣裳的料子好奇特。” 寻常黑衣都是融入夜色,唯独奚未央这身不一样,白日里不显,到了月光下反而生辉。顾鉴忽然想到了一物,他问道:“这是落月锦?” 奚未央仍是不搭理他,顾鉴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之前那些鲛纱,他说起话来难免又开始拈酸,顾鉴问道:“这又是司空叔叔送的?” 奚未央:“……” 奚未央怎么听不出顾鉴的意思来?他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要是觉得看不过眼,你也送。不然你管我?” 顾鉴:“……” 顾鉴计算了一下自己的全部身家,然后发现,就凭他有的那么点“财产”,就算是砸锅卖铁,大约也就只够给奚未央做一身衣裳。这样清晰且残忍的认知,好像兜头一盆冰水,顾鉴低落的道:“我……我可能,送不起你这样好的。” 奚未央:“……” 奚未央发现,自己好像永远对着委屈的顾鉴狠不下心,这样的感觉让他很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如果顾鉴并非奚未央的徒弟,奚未央单纯与他在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识,不论顾鉴怎么委屈怎么闹,奚未央大抵都只是无动于衷且心烦,可偏偏顾鉴不是,而奚未央在顾鉴还小的时候,便就吃不消他这一套,直至如今,依旧如此。 奚未央叹息道:“用不着你送。这是我自己买的。” “你有多少家底,我粗算算也能知道。衣服唯一的作用就是穿在身上,好与不好,都只是人为赋予的价值而已。”奚未央停住脚步,他终于肯侧头去看顾鉴,“阿镜,我要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喜欢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倘若用金山银山就能砸动我,那我岂不是该见一个爱一个?” 顾鉴敏锐却小肚鸡肠,他问奚未央:“见一个爱一个?还有谁也做这种事?” 奚未央不大在意的道:“多了去了,谁去记这种数?” 顾鉴悄悄的伸手,捏住了奚未央的手指,再一点一点,与他十指相扣。 他们紧握的手隐藏在宽大的袖袍下,看起来只像是并肩而行,顾鉴和奚未央说:“你来时说的那些话,可把师姐吓坏了。今夜她怕是不会放过师兄,我怕撞上他们俩吵架,不论劝谁都难张口。皎皎,你收留我一晚吧?” 奚未央没有答应顾鉴,他只是说:“我理解清思,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同意。这种提议啊……除非是到了山穷水尽,无可奈何的地步,否则谁也不会答应的吧?” 如果沈不念现在生死一线,沈清思大概会愿意冒着弟弟余生成为废人的可能性试一试,毕竟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个死。可现在,沈不念活的好好的,哪怕寿数不久,他也还有四肢健全、活蹦乱跳的几十年,沈清思三年前已经承受过了一次打击,她不会再愿意承受第二次了。 顾鉴忽然问奚未央道;“即使是五六成的把握……废除灵脉后再生,也只有天仙境才可以做到,是吗?” 奚未央有些好笑的看了顾鉴一眼,他不大明白,顾鉴怎么会问出这样有些傻气的问题来。奚未央道:“传说天仙境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实力,你相信吗?” 在没见过天仙境的修士之前,顾鉴自然是抱着美好的期望趋于相信,可是……顾鉴道:“你之前不是自己说,这传言太过夸张。” “是啊。”奚未央无奈的笑道:“这传言的确夸张。莫说是天仙境的修士,就算是飞升的仙人,只怕也不能够违背自然规律。会有这样的传说,我才许是不知何时,有哪位前辈大能,恰巧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偶然成功了一两次吧?但既然传说只说天仙境的修士,方才有这样的能力,那不就正说明了,有些事情,只有到达了天仙境,方才有资格去尝试吗?” 顾鉴的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了些释然。 ——这怎么不是一种造化弄人呢? 灵魂碎片记忆中的奚未央,没有足以令“顾鉴”灵脉再生的能力,以至于导致后续的许多悲剧。而此时此世,奚未央拥有了这样的实力,沈不念和顾鉴却都不曾被逼到那般山穷水尽的地步,怎么不叫人唏嘘呢? 顾鉴和奚未央说:“我觉得师兄最后也不会想要尝试剔除灵脉再生。风险太大了。” 虽然顾鉴和奚未央都看得很清楚,在奚未央提出这种方法的时候,沈不念确实是有心动的。 奚未央并不多说,他只道:“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人可以帮另外一个人做出选择,即便是至亲至爱也不例外。” 顾鉴却道:“没有办法帮对方选择,但却可以影响最终的决断。……这两者,其实也差不离多少。” 奚未央淡淡道:“我影响不了你。” 顾鉴忍不住的盯着奚未央看,他很认真的说:“可我现在,已经想要亲你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发生了一件离谱的事情。蚊子咬在了我的眼皮上== 现在仔细算算,其实镜子也做了很多略显缺德的事情,成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不信任对方还自怨自艾,真的得亏他遇见的是皎皎,但凡他喜欢上一个内心稍微脆弱一点的,感觉他就要孤寡了_(:з」∠)_感谢在2023-10-15 15:44:28~2023-10-16 21:5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0-160 第151章 奚未央没有带顾鉴回北辰阁, 也没有将顾鉴带去心渊境和弥盈境中,顾鉴看着眼前越走越熟悉的山间小路,在望见不远处的那几间草屋时, 他终于确定了奚未央将他带来的是何处。 ——这几间屋子, 曾是“顾鉴”最恐惧的梦魇,也是他无数次想要重新来过的,藏有最眷恋记忆的故地。 奚未央和顾鉴说:“这里原本设了好几重结界与禁制,是我雷劫未至时,你师伯师叔们费心设了为我遮蔽天机的。” “不过如今用不上这样复杂,所以我将那些禁制撤下后又改了改。”奚未央笑了笑, 说,“现在雷劫是挡不住了, 只够防人乱闯进来。” 奚未央牵着顾鉴的手, 带着他推开木屋的门,奚未央告诉顾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就住在这里。” 奚未央静静的说:“我舅舅和我说, 这屋子是我母亲建的, 她虽是修仙之人, 却总有些对凡世百姓田园耕种的向往。——这样的向往其实颇有些不食肉糜。真正在荒山土地中刨食的人, 哪里还会觉得这样是情致。” 顾鉴从身后拥住奚未央, 他轻声的说:“从前几乎不曾听你说起过自己的事。” 奚未央说:“因为的确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是被我舅舅养大的, 我母亲也是。他们原本是一对孤儿,外祖母怀着母亲的时候,外祖父没有了,那时舅舅也才七八岁,她一个女人, 怀着孩子要支撑一个家,很是不容易,家中贫困又常缺衣少食,因此生下我母亲后不久,她就也去世了。” 顾鉴和奚未央相拥靠坐在一起,他静静的听奚未央说着那些,就连奚未央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实的旧事。奚未央说:“我舅舅天资惊人,即便没有人引导,他也自小与身边人有所不同,后来机缘巧合,被师祖带上了玄冥山,那时候,舅舅已经十岁了,师祖破例将他收为弟子,他只用十年的时间,就胜过了其他人几十年的修行。” “舅舅和母亲改了师祖的姓氏,师祖虽然只有舅舅一个徒弟,但舅舅总将母亲带在身边,事无巨细亲自照顾,好似养了个女儿一般。……但他和我说,他很后悔,因为他将母亲保护的太好。舅舅说,我母亲的确是个善良的女孩儿,可她过于天真又过于脆弱,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她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与背叛,她相信人性本善,因为她没有见过丑恶的东西。” “所以啊……” 奚未央苦笑:“当她必须去认清楚某一些糟糕的人和事,学着‘长大’的时候,她就承受不住了。” 奚未央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似乎有些轻描淡写。他对顾鉴说:“在她才发现怀孕的时候,舅舅希望她把我堕掉,但她不同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来留下我。可是当我这个折腾人的东西终于生下来以后,她却又忍受不了只会哇哇啼哭的婴儿了。” “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构想是拥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温柔体贴、风花雪月的丈夫,还有一个乖巧可爱,不哭不闹的孩子。” 奚未央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道:“其实,能够像她这样,永远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当“走出来”比画地为牢更痛苦的时候,倒不如去成全虚假的圆满与快乐。 顾鉴没有询问奚未央,他的母亲究竟还在不在世,是否至今仍在玄冥山的某一处结界中“幸福”的生活,因为没有必要了。 “但不论怎么说,我还是感激她。” 自从昨夜又破例抽了烟,奚未央总好像又起了些若有似无的瘾,他缓缓的道:“毕竟,如果不是她当初坚持要留下我,我根本就不可能会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奚未央许多时候,会用一种类似于哄小孩的姿势来拥抱和安抚顾鉴,而此刻,这样的状态颠倒过来,奚未央变成了那个渴望温暖的孩子。顾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居然距离奚未央如此的“近”。 顾鉴对奚未央说:“皎皎,我也很感激她。” 奚未央低低的“唔”了一声,他靠在顾鉴的怀里,恨不得能贴的更紧密一些,奚未央说:“我一直很想要有人可以喜欢我,可是那些喜欢,我又不喜欢。” 他的这段话乍一听似乎自相矛盾,然而顾鉴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喜欢”可以是热烈的、短暂的,这样的感情的确可以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但却绝不适合奚未央。就像是奚未央总说的,他羡慕顾砚。相比于轰轰烈烈举世皆知,奚未央更加向往细水长流的岁月静好。他想要的,是有人能够真正的爱和理解他。 顾鉴一字一字,无比认真的告诉奚未央说:“我爱你。” “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也不会改变。” 奚未央忽然略略支起上身,他伸手捏住顾鉴的脸颊,顾鉴从他的脸上,看见了一种十分新鲜的表情,天真而又凶狠。奚未央问顾鉴:“真的不会变吗?” 顾鉴看着眼前的奚未央,忍不住的笑了。他说:“皎皎,你知道吗?我只要一看见你,我的整个生命,就好像已经获得了圆满。”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心情。 顾鉴说:“人间有一句话,说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而他真的思索过,“为了能和你在一起,也许我真的苦修过很多很多年。” 这样的情话没有人不爱受用,奚未央也同样,只是他私心里,仍旧觉得自己很是不值得如此。顾鉴对他的爱意颇有些疯狂的意味,而奚未央自认远没有顾鉴所想象的那样好。 奚未央说:“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我也只希望,你能将我当做一个寻常的人来看待。” “嗯。”顾鉴也忍不住伸出手,用掌心去贴上奚未央的脸颊,他说:“我只把你,当做我的妻子来看待。” 奚未央状似不满的嗔怪:“我又不是女人,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妻子了?” 顾鉴于是拉过奚未央的手,然后用自己的尾指,去勾上奚未央的尾指,顾鉴说:“你知道我说的‘妻子’是什么意思。而且,皎皎其实很愿意吧?” 奚未央:“……” 被戳穿了的奚未央果断的捂住了顾鉴的嘴。 “别嚷嚷。”奚未央冷酷的对顾鉴说:“再乱讲,信不信我揍你?” 顾鉴才不信。他扒拉开奚未央的手,说:“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 奚未央却是很不讲道理,他说:“那也不能说!” 顾鉴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偏就不顺着他。顾鉴故意大声喊道:“你就是愿意!皎皎,你心里明明很开心吧……呜呜呜!” 奚未央这回别说是捂嘴了,他双手直接捂上了顾鉴的半张脸。两个人打闹着扭在一起,顾鉴被奚未央按倒在了床上,他本能地去捏奚未央的腰,顾鉴的眼睛酸酸痒痒,是奚未央的长发垂落到了他的眼中。 奚未央坐在顾鉴的腰上,故意压低了嗓音问他:“还敢乱说吗?” 顾鉴尚不能完全睁眼,他看不清楚事物,只觉落在耳中的声音愈发性感。 顾鉴一只手顺着奚未央的腰侧往上,扯住了他的衣袖。 天地一阵颠倒,双方所处的位置再次变换,顾鉴和奚未央从衣衫到头发,全部都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唯一的好处,是顾鉴酸痒的眼睛终于能够彻底睁开了。 顾鉴不忘对奚未央说:“我从来不乱讲。” “是不是,皎皎?” 奚未央:“……” 奚未央听见这句话,明显有些不悦,他道:“你现在倒是又聪明起来了。” “可见你顾鉴并不是个蠢人,不过是视而不见罢了。” 顾鉴听见奚未央这话,神奇的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不知所措,他俯身去吻奚未央的额角、脸颊,顾鉴说:“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这是应该的。” “但是皎皎,你放心。”耳鬓厮磨间,顾鉴和奚未央发誓,“我永远在你的身边。” *** 顾鉴重新回到一叶院的时候,已经过了第二天的辰时,虽然并不算很晚,但是顾鉴只要一想到自己昨夜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不想插手沈清思和沈不念姐弟之间的事,所以才故意“逃走”的,他就觉得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顾鉴问沈不念道:“你昨晚,和师姐吵架了吗?” 可能是因为这几年里跟姐姐积压的矛盾多了,沈不念反倒不觉得,他和沈清思是在吵架。沈不念想了想,还是道:“也不算是吵架吧。我的情况你也清楚,不提还好,一旦提起来,姐姐就会像变了一个人,——我也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昨夜我们两谈了挺多的。可能是因为酒壮人胆吧?”沈不念笑笑,“算了,不去多说了。反正最后我们谈的都还算满意。镜子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夜肯定是躲到师尊那里去了,是不是?” 离开了一叶院,除却奚未央那里,要问顾鉴还能在玄冥山的哪里呆一晚上,大抵也只有学堂了,然而这明显不可能,因此顾鉴也没什么可否认的。他点头道:“是啊。师兄,说句实话,你和师姐这个情况,我是真的怕你们两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你不要怪我这话凉薄,说到底,这是你们姐弟之间的事情,我虽然是师弟,但对于你们两人而言,终究是个外人,若叫我夹在中间,我该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说:皎皎的成长经历很难不说是“反派”标配(?),消失的父亲,发疯自困的母亲,还有一个鸡娃的舅舅……幸运的是抛开这些,皎皎其实从来不缺爱,奚云逸很爱他,陆离也很爱他,师弟师妹们都喜欢崇拜他,虽然被关了三年,但他心里始终很清楚舅舅和师兄为他付出的心血,所以一定程度上,感觉皎皎真的是很奇特的一个存在,他既缺爱又不缺爱,精神贫瘠又充实,他是一个相信人生只能踽踽独行,却又渴望着终有一日能够遇上能够相伴的同路人的人,现实又保有幻想,从这一点上来看,镜子能够追到老婆的原因,大概就是他足够黏人吧~ 第152章 顾鉴话虽这样说, 但沈不念明显是个明白人。沈不念道:“你这样的话,就不是‘外人’能说得出来的。但镜子你说得对,这终究是我们姐弟之间的事情。别说是你, 恐怕连师尊也难开口。——总归我想清楚了一件事, 既然我已如此,就不要再困于前尘了,认真过好将来才是正经。” 沈不念认真的说:“其实,我真的挺喜欢炼器的。” “当真?”顾鉴闻言,心中竟然多少有些石头落了地的感觉,他惊喜的对沈不念道:“师兄, 你要是真的喜欢炼器……这太好了!” 沈不念和顾鉴拥抱了一下,他说:“喜欢确实是一个原因, 但除此之外, 哪怕我不喜欢炼器,我也不想就此庸庸碌碌,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能有机会给我,我是不论如何也要试一试的。……除非, 是师尊不同意。” 顾鉴赶紧摇头道:“怎么会?师尊是最希望你好的。师兄, 你或许不知道, 师尊他一直都觉得, 是因为他的失职才……他总觉得, 他亏欠于你。” 沈不念最怕听见的话之一, 便是奚未央因他而自责。沈不念说:“我多少能察觉得到一点,可是人有旦夕祸福,这怎么能怪得了人?要怪,也是怪那些害我的人,同师尊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唯一可以做的, 大抵也就是尽可能的让他宽心。” “对了,”沈不念突然想起来,“师尊他昨晚肯留你躲一晚,应该是原谅你了吧?” “你们和好了吗?” 顾鉴:“……” “唔……”顾鉴的眼神有些闪躲,他说:“应该是和好了一点,但还没完全好。” 虽然顾鉴昨夜同奚未央两个人荤的很,但有一些“气”,显然不是光靠睡一晚就能彻底消弭的。誓言只需要嘴唇碰一碰就能说得出口,只要愿意,任谁不能信口拈来无数的甜言蜜语?这些东西奚未央也爱听,可是爱听不代表他真的会往心里去,更何况在顾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失望伤心之后,哪怕奚未央不说出口,顾鉴也有自知之明,——现在的奚未央,显然是比以前,更加“不信”他说的话了。 顾鉴与其和奚未央指天指地的发誓,还不如每天都能坚持去陪他一会儿来的实在有效。 沈不念见状,也只能安慰顾鉴,说:“别着急镜子,慢慢来嘛。” 顾鉴点头,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沈不念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也该去六师叔那里帮忙了。他总叫我有空就去给他打下手,其实是有心想要指点我。我先前总没下决断,更不好意思白白叫六师叔费心。如今,可算是敢堂堂正正去见他了。” 沈不念能这样想,顾鉴自然是高兴,他道:“嗯。师兄,我送你一段吧!” 顾鉴说完这句话,突然卡壳住了,直到这时,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将近三年没有回玄冥山,此时此刻的顾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 玄冥山的内门弟子们,一般满了十八岁,就可以申请下山入世历练,最迟二十岁,除非像沈不念一样有特殊情况,否则就算是你不想走,宗门也会将你强制“丢”出门去。于是,这就导致了顾鉴如今回来,学堂他已经超龄了,同年认识的那些同学们,大多也都下山去了,顾鉴甚至就连想找人约个饭,他都找不见关系尚可的熟人。至此,回到玄冥山仅一日一夜的顾鉴,彻底的懵了。 这一会儿,哪怕是他想折返回去找奚未央,恐怕奚未央也忙得很,根本没有空闲搭理他。顾鉴瞬间变成了被抛弃的“小孩”。 沈不念:“……” 沈不念建议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石头山找师叔?” 顾鉴迟疑了一下,考虑到苏昀朗的健谈程度,他最终选择了婉拒。 顾鉴对沈不念说:“暂且还是先不去了。我想了一想,如今我还是修炼破境最重要。正巧师尊昨夜为我指点了一处灵气充裕的结界,我这段日子,不如还是就去那里认真修炼吧。师兄,劳烦你代我问候过师叔。” 沈不念:“嗐。你这又客气起来了。问句好罢了,算什么劳烦。镜子,你一定要破境成功啊!” 破境成功…… 顾鉴尽可能不勉强的笑道:“我一定会的。” ——之前就是为了这破境的事情,同奚未央闹到如此地步,顾鉴心有余悸。对于破境,他倒是不及从前那样惶恐抵触了,只是顾鉴终究还像是在迷雾中的行人,虽然终于脚踏实地,但仍旧步履迟疑。修行贵在修心,他若一直如此,恐怕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太好。 逃避可耻,这一点顾鉴很清楚,却并不妨碍他莫名的又有些却步。偏偏心里的坎,除却顾鉴自己想办法跨过去之外,谁也帮不了他。 顾鉴顺着原路,又回到了那处结界。昨夜天黑,他自然不可能仔细看,今日上午起来已有些迟,顾鉴急匆匆吃完了奚未央留下的早膳,就离开跑回了一叶院。不成想,如今两个时辰不到,顾鉴竟然又回来了。 奚未央离开的时候,顾鉴还在梦里,虽然这是他们俩的常态,但顾鉴每次很难不觉得羞愧,可若要他跟着奚未央的作息,一来境界差距太大,二来奚未央也不会乐意,因为这在奚未央看来,都是很没有必要的无用功。 顾鉴也不清楚,奚未央今晚还会不会回到这里来,顾鉴只是单纯地想要留在这处结界中。经过昨夜之后,顾鉴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故地重游”或“重温旧梦”的心思,原著与记忆碎片中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噩梦。只有此时此刻,顾鉴重新站在这里,他方才能够清晰的确定,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改变,——甚至就连这座草屋,布置的都要比顾鉴记忆碎片中的温馨许多。 屋檐上垂落的藤萝好像层层叠叠梦幻的紫色雾气,推开门可以看见,推开窗也可以看见。奚未央在院中支了一张摇椅,摇椅上随意的盖着一块柔软厚实的毛毯,顾鉴走近,俯身抱起那块毯子折叠好,然后凑近鼻尖去闻,这毯子上果真很香,却不是魂与的味道,更像是一些木质香料的气息。顾鉴深深的呼吸了两口,方才恋恋不舍的将折叠好的毛毯,重新放回了摇椅上。 奚未央其实不大喜欢魂与的味道,这倒与杀不杀人不管,纯粹只是魂与香对于他而言过于浓艳,这与奚未央对自己的“定位”不符。然而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大抵顾鉴就是如此的“俗气”,魂与香气在顾鉴的心中是绯红色的,就像是跳动的心脏,它的确艳丽,彷如盛开到极致那一刻的花。 顾鉴从屋中没能找到蒲团,他索性也不在意了,直接在院中就地盘坐了下来。很神奇的是,身居于这一处平平无奇的院中,顾鉴竟然要比在弥盈境中,更加的心静。 被牢牢禁锢在顾鉴体内各处的魔灵碎片,大约是察觉到了顾鉴这次想要彻底将它们剥离的决心,时隔数年,终于再一次动作起来,顾鉴可以听得见,在他的识海之中,一直都有着一道来自于魔灵的声音,在对着他说话,可是如今魔灵的力量微弱,对顾鉴的影响有限,它们反反复复说着的“话”,顾鉴并不能够听得清楚,只能够感受到一段模糊不清的音节,而这段音节,随着顾鉴的修炼,似乎正在逐渐变得更为清晰。 顾鉴的心底,不知为何,忽然涌上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抵触与烦躁。 他敏锐的察觉到不妙,慌忙从入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沉浸的修行感知不到时间,顾鉴坐下时是中午,如今已然明月高悬。 奚未央躺在他身边的摇椅中,微微偏过头去,似乎是安静的睡着了,顾鉴原本叠好的毯子,又被奚未央重新扯开,一半盖在了身上,一半垂落到了身侧。 顾鉴莫名的不敢动弹,生怕惊动了奚未央。 可是,奚未央怎么会睡着了呢? 对于天仙境的修士而言,睡眠难道,不是早就成为了不必须的事情了吗? 除非……他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奚未央。 是幻象。 顾鉴心中惊骇,——原来,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这魔灵竟然还能影响他至此?! 顾鉴向着奚未央伸出手去,他的指尖触碰上了“奚未央”的脸颊,而那皮肤冰凉,仿佛玉石,全不似活人会有的体温。 顾鉴即便知晓这是虚幻,也仍旧免不了惊惶,他扑到“奚未央”的身上摇晃着他,急切又恐惧的唤道:“皎皎!” “嘘——” “好孩子,稍安勿躁。” 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鉴的身体僵了僵,这才强迫自己重新凝神,他起身回望,在他身后数步处,不知何时,竟然立了一个带着面具的青衣人。 这青衣人用面具遮挡住了大半张面孔,只能够看见他白皙秀气的下颌,他的身形清瘦高挑,给人以一种羸弱之感。顾鉴很确信,自己在此之前,分明从未见过此人,可他却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十分的熟悉。顾鉴绷直了脊背,开口问他:“你是谁。” “你的一道灵识,藏在了我的识海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 我先承认一下错误……除了上周比较忙之外……我一直在吃瓜,至于是什么瓜,应该大家都知道……主要是这个瓜总是大晚上的“更新”实在是让人有点……咳咳感谢在2023-10-18 22:58:30~2023-10-22 23:2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古灰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顾鉴看见那青衫男子略略勾唇, 露出来一个浅淡的笑容,他不疾不徐的道:“我是什么时候将灵识存在你识海中的,追问这一点毫无意义。因为我已经在这里了, 不是吗?” 只要能够分出些许灵识, 存在他人的识海之中,想要入梦与人交流,甚至是影响对方,凡天一境的修士都能做得到,而天一境于顾鉴如今的修为,又可以说得上是云泥之别。只要这青衣人想, 他完全可以将顾鉴困在由他所编织的幻境之中,一重套一重的折磨他, 直到他彻底混淆真实与虚幻。 顾鉴警惕的看着那青衣人, 说出口的话却是实在。顾鉴道:“我不认得尊驾,却又总觉您似曾相识。” “也许吧。”青衣人似笑非笑,他对顾鉴说:“或许你的直觉是对的。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会觉得我熟悉, 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青衣人抬步走近, 顾鉴虽知周遭一切都只是幻境, 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挡在了“熟睡”的奚未央身前, “你想做什么!” “不过都是幻象而已, ”青衣人摊开手, 反问顾鉴:“孩子,你此刻看到的人与事,全部都是虚幻的。在这由我所构建虚幻的景象之中,我何苦去针对伤害什么人?” 顾鉴不吭声,身体却是更加的紧绷了。 青衣人了然的对他道:“看来, 你比我所想象的,还要喜欢他。” 顾鉴冷声说:“你知道?” 他故意做出恍然的样子,说道:“哦。我明白了。当年我师尊突然带着我躲进了神器之中,说是要避祸,他要避的祸患,大抵就是阁下吧?” “不错。”青衣人爽快的承认道:“未央要躲的人,的确是我。他太紧张了,可我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恶劣……说实话,我难得能见到他,所以每次有机会见到的时候,我都很欢喜。可惜的是,他对我有很多的误会,并不愿意相信我,每每总是拒我于千里。” 青衣人的语气似乎十分恳切,但顾鉴显然不可能相信他。顾鉴强迫自己镇定,他几乎以一种陈述的语气说道:“阁下这话,便是自相矛盾了。若是晚辈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在长盈城,您人尚未见,笛声便已经先到了。——那笛音如同万鬼嚎哭,损身毁神,这才逼得我师尊不得不带我躲避。阁下,恕我直言,这难道,便是您的拜访之礼吗?” 青衣人无所谓的含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说我的笛音伤人,可我何曾真正伤及你二人的性命?那不过是我与未央之间,开的一点小小玩笑罢了。他怕的不是我,而是你。他怕你出事,怕到就这样直白的将你这根软肋暴露在了我的眼前,……情爱这种东西,果真会令人失智。我原以为未央冷清,却忘了你是顾砚的儿子,古人云龙生龙、凤生凤,倒也不怪你随了你的父亲,是个多情种。” “只是不晓得,来日若你二人的事情,一旦传了出去——” 顾鉴冷漠的道:“传出去?阁下想要怎么传?桃色绯闻从来都是说到哪里是哪里,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当然没有人会开心,但同样的,没有证据的事情,人人都知道是玩笑,也就不大会当真了。” 各个修仙门派虽说是仙家,但在“要面子”这一点上,却是丝毫也不输给凡夫俗子。倘若顾鉴和奚未央的事情,真被人传扬了出去,奚未央本人的名声必然一落千丈,而这一点,必然是玄冥山所无法容忍的。再者,退一万步来说,谁主张谁举证,要想证明两个人有染,除非他们有本事把人捉个现成,否则不论真假,玄冥山哪怕胡编乱造,也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圆过去。因此,对于眼前这青衣人的威胁,顾鉴是真的不慌,——普天之下,除了陆离,顾鉴不信还有人敢去置喙奚未央的私事。 而以陆离的性格,以及他对奚未央的维护,哪怕是他真的知道了,陆离生气归生气,行事上,只怕要比奚未央这个当事人更加的紧张和小心。 青衣人眼中含着些许玩味的笑意,他并不反驳顾鉴,只是悠悠的道:“你说得对。” “不过,你与未央之间的事情,我并不大赞成。如果奚云逸还活着,相信他也不会喜欢你。所以孩子,我就不祝福你了。” 这青衣人极轻的呼出了一口气,他向着顾鉴挥手,唇角仍旧含笑:“今次与你,聊得还算愉快。小朋友,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别着急。” 由他人所构建操纵的幻境,顾鉴只能够任人摆布。正如他无法抗拒的被拉进此处一样,伴随着那青衣男子的转身,顾鉴周遭的一切幻象都倏忽破碎,他眼前所有看见的景物都在湮灭,而最后消失的,是那个安静躺在他的身侧,闭目沉睡着的“奚未央”。 ——奚未央的眼睛生得极其漂亮。 即便是他合着双眼,他的眼型在顾鉴的心中,也可以称得上完美,而这双美丽的眼睛,最后在顾鉴的眼前消失时,它却又忽然睁开,变得冰冷、疯狂,一点一点,与顾鉴心底,另一道缠绕的梦魇相重合。 ……是他?! 顾鉴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冰冷的利爪紧紧的攥住了,——他知道那个戴着面具的青衣男人是谁了! 在那些记忆碎片之中,那张他始终看不清楚面孔,却唯独无法忘记的眼睛、那个真正在幕后操纵推动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来找他了。 顾鉴如坠深渊,惊恐万分。他的意识终于惊醒,面色唇色却是惨白,顾鉴的全身上下都汗津津的,双手更是一片冰凉。他如同缺水的鱼,大口的呼吸,缓了好一阵,方才有力气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直至此时,顾鉴的五感好像才终于彻底的回归,他确信此刻眼前所见的一切,俱是真实,——顾鉴嗅到了油烟的气味。 这几间草屋,从外面看去并没有什么稀奇,但它确实五脏俱全。顾鉴不知这些是奚未央的母亲曾费的心,还是奚未央为自己构筑的精神寄托,总归这几间屋子,完全达到了作为一个“家”的标准。顾鉴起先同手同脚僵硬的走了几步,他适应了会儿,这才推开了厨房掩着的门,奚未央感知到顾鉴走近,并没有回头,只是说道:“我看见你在入定,就没有搭理你。感觉怎么样,愿意往前‘走’了吗?” 顾鉴贴到奚未央的身后,伸手想要去抱他,奚未央侧身避开了,他嗔道:“你干什么?我在炒菜!” 顾鉴也知道自己理亏,他讪讪的缩回手,说:“那我帮你去捡菜吧?” “算了吧,我都快弄完了。”奚未央也不知为何,唇角竟无意识的上扬,他提醒顾鉴说:“等下记得刷碗。” “嗯嗯!”顾鉴赶紧用力点头,他看见一旁桌上摆着的一碟糖醋排骨与一锅羹汤,忙主动道:“我把饭菜碗筷端出去吧?” 奚未央状似嫌弃的看了一眼顾鉴,傲娇的说:“这还需要问?” 顾鉴忍不住的一直看奚未央,很想要跑过去,抱着他亲亲他。 最后一道菜是炒山珍。 几种菌菇淋上热油一翻炒,鲜香扑鼻。 顾鉴拿着筷子,端着饭碗,看着奚未央好像欲言又止。 奚未央无奈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有话就说。” 顾鉴于是道:“皎皎,你这是……因为看见我用功,所以奖励给我的饭菜吗?” 奚未央:“……” 奚未央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他抬眸,沉默安静的注视了顾鉴一会儿,才终于说道:“和你没有关系。” “只是我回到这里,也不知怎么了,一瞬居然同我母亲一样,动了与世隔绝,只安心过幻想中的日子的冲动。” 奚未央为人骄傲自负,偏在感情上单纯俗套,对于他来说,他最理想的相爱、相知、相守,最后都可以化作最简单地四个字,那便是柴米油盐。 所以在他傍晚回到这座林间小屋的时候,奚未央看见了顾鉴,看见了他摇椅上折叠整齐的毯子……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简单,却让奚未央相信,会有一个人,始终在等着他“回家”。 当奚未央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愿意为他的爱人做任何事,并将所有事都视作理所当然,可顾鉴似乎并不这样,甚至许多时候,顾鉴说的话、做的事,总会叫奚未央想不明白,顾鉴究竟将他视作什么人。因此奚未央之前时常感到痛苦,而现在……他好像已经连和顾鉴争辩的心思都淡了。 有什么可生气的呢?顾鉴总是这个样子。和顾鉴吵架,不过是把一个人的不痛快,变成两个人的烦闷罢了。奚未央觉得没有意义。 可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顾鉴:“你到现在,……顾鉴,你是将我当做你的师尊多一点,还是爱人多一点?” 顾鉴听见奚未央的问话,明显有些怔然,他完全没有想到,奚未央会突然问这样“直球”的问题,而就在顾鉴回答之前,奚未央已经抢道:“算了。” “吃你的饭吧。”奚未央逃避道:“忘记我刚才问的吧。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作者有话说:皎皎:回家给喜欢的人做晚饭,开心! 镜子:诶!今天居然不吃辟谷丹!难道是因为我的表现好?! 皎皎:……算了。啥也不想说了。 秦羡:一顿饭而已,有什么可纠结的?恋爱脑果然可怕。啧,不支持。不理解。 感谢在2023-10-22 23:25:54~2023-10-26 23:1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4章 奚未央觉得自己纠结的问题很矫情。 顾鉴的师尊是他, 喜欢的人也是他,可奚未央却就是认为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别, 偏偏又相互缠绕, 根本无法理清。 他若是不问出口还好,困扰的人只是他自己,如今却…… 顾鉴说:“可我不觉得困扰啊。” 奚未央闻言,顿时气得冷笑一声,他话中带刺的盯着顾鉴道:“可不是?我有什么是能让你困扰的?从来只有你自己,才有这样的本事。” 顾鉴:“……” 好吧。顾鉴明白了。 顾鉴暂且放下了手头的碗筷, 起身绕到奚未央的身边去。 顾鉴屈身,单膝跪在奚未央的身侧, 他伸出手臂, 搂住了奚未央的腰,顾鉴仰首,望着奚未央问:“皎皎,你说, 我们是什么关系?” 奚未央:“……” 奚未央咬牙道:“我怎么知道。” “哦。”顾鉴用脸去在奚未央的怀里蹭, 他说:“那我就说一句大不敬的话, 皎皎, 早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我就再没有把你当成过师尊来看。” “你看, 有多少人都说过,我很粘你,甚至是粘你粘的太过了。”顾鉴轻声的问奚未央:“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我,好像全无所谓师徒应有的界限, 而师兄和师姐,无论再怎么样亲近你,信任你,却始终都好像与你有所‘隔阂’呢?” “那不是你的问题,皎皎。” 顾鉴很确定的说:“那是我的问题。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没办法,再单纯的把你当成我的长辈。” “这辈子都不可能。” 奚未央被顾鉴抱着,僵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敢动。他感觉自己的鼻腔有些温热发酸,害怕自己一开口,说出来的话语会变调,奚未央安静的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敢气息正常的开口说话。他用手肘顶了顶顾鉴,听起来颇有些委屈的问他:“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刚刚还要问我那样的蠢问题?” 顾鉴:“?” 顾鉴这回是真的记不起来:“什么蠢问题?” “就是……”奚未央自己也觉得没脸,他小声的飞快道:“我做饭才不是为了奖励你。” 顾鉴:“……” 顾鉴总算是知道了奚未央方才这一番异状的缘故。 他私心里觉得这样的原因好像呆着一点荒诞,却又因为这样的荒诞能够牵动奚未央的情绪而心疼。顾鉴和奚未央说:“那是因为,你平日里总鼓励我吃辟谷丹啊……虽然吃的久了,确实也吃习惯了。但那玩意儿,……算了。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能吃的习惯?” 奚未央:“……” 奚未央的面色有些泛红,他故意嘴硬道:“本来就应该吃辟谷丹,大家都是这么吃过来的。你心志不坚定,下次我不给你做饭了。” “诶?” 顾鉴一下直起身来,他伸手理了理奚未央鬓角的碎发,问:“真的吗?” “师尊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次好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弄得脸更烫了,他气得大声道:“闭嘴!你别叫我师尊!” 顾鉴于是重新将奚未央抱紧,他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皎皎,别生气啦。” 奚未央很小幅度的点了点头,他对顾鉴说:“菜都要冷了,你快回座位去吃饭。” “今天时间有点紧,准备的菜不多。” 顾鉴舍不得的挪回了自己的位置,他说:“够了呀!我们只有两个人。” 而且其实奚未央也动不了几筷子,几乎都是顾鉴一个人吃。 可奚未央说:“你还在长身体呢。要多吃一点。” 顾鉴:“……” 顾鉴听见他这句话,好险一口饭呛到鼻子里面去。顾鉴也说不清楚原因,他似乎可以接受除奚未央以外的所有人,说他“年纪小”或者是还在“长身体”,唯独就是越来越听不得奚未央说那么一句半句。 再有就是……顾鉴暗自腹诽奚未央:一面说他长身体要多吃,一面又总要他吃辟谷丹,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 晚饭后,顾鉴去厨房刷碗,奚未央就安静的躺在他的摇椅上,随意的盖着薄毯闭目养神。顾鉴刷完碗出来时,看奚未央这样闲适,原本不想要惹他烦心,可是那留了道神识在顾鉴识海中的青衣人,极有可能就是最终大boss,决不能够掉以轻心,顾鉴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将下午在识海幻境中经历的一切,一点细节不差的全部都告诉给奚未央。 顾鉴想过奚未央听后可能会紧张、会忧虑,然而他不曾预料,奚未央最多的,居然是愤怒。 “混蛋!畜生!” 人一旦愤怒到某一个极点,就必须要有一个发泄口,顾鉴见过奚未央杀人,却还从未见过,奚未央竟然也会像是个暴躁的凡人一般,在屋中摔摔打打。 顾鉴没立场劝他,顾鉴倒是宁愿奚未央有情绪就发泄出来,他所需要做的,是给跌坐在一地狼藉中的奚未央一个依靠的拥抱。 奚未央怔怔的对顾鉴道:“一定是在极北荒原的时候。” “妖族不会无缘无故的抓你。一定是他想要你,因为魔脉。” 顾鉴说:“可是我的体内,已经聚不起来魔脉了。” 奚未央紧张的捏紧顾鉴的手臂,他的声音满是恨意:“所以他在你的体内,留下了他的神识。顾鉴,你现在的识海,已经承受不住我再进入去把他抓出来了。他知道,我拿他没办法……” “别相信他,阿镜。”奚未央一字一字道:“他是个骗子,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他要蛊惑你!” 顾鉴问:“皎皎,他究竟是谁?” 毫无疑问,奚未央知道那个青衣人的身份。 但奚未央只是说:“他是我的仇人。” “他害死了我舅舅。” 顾鉴仍旧不死心的猜测:“那他和你……有亲缘关系吗?” “没有!” 仿佛被掀起了逆鳞一般,奚未央全身过电般的颤抖,他突然用力将顾鉴推开,近乎歇斯底里的吼道:“不要把我和他扯到一起!我和他没有关系!没有!” 顾鉴从未见过如此激动的奚未央,他又是惊骇又是心痛,本能的举起手来,示弱顺着奚未央去哄他。顾鉴说:“皎皎,你别怕。” “你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你只是你。” “别害怕。” 奚未央剧烈的喘息着,如同一条脱水的鱼。他有些神经质的颤抖道:“我就说他要害你!” 顾鉴试着再一次将奚未央轻轻地拥进怀中,顾鉴说:“没关系的皎皎,我也不害怕。” 因为顾鉴已经“经历”过了最坏的结果,而现在,至少他与奚未央没有误会与隔阂,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只要坚守着这一点,顾鉴相信,他和奚未央的未来,不可能会再坏到哪里去,“你说他要蛊惑我,可我不信他的话,也不会听他的话。” 顾鉴说:“皎皎,我只听你的话。” 奚未央:“……嗯。” “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奚未央缩在顾鉴的怀中,他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而后突然语出惊人:“阿镜——他是我的生父。” 顾鉴:“什么?!” 顾鉴无法置信:“你……他是你的、你的……” 奚未央也没想到,顾鉴会如此震惊,奚未央说:“刚才,你问我和他有没有关系,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 “可是,可是……”顾鉴茫然的道:“我以为……他只是你的……同辈兄弟。” 奚未央:“……” 奚未央与顾鉴四目相觑,又过良久方道:“我不是和你说过,我舅舅和母亲是孤儿,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舅舅又没有子嗣……哪里来的血缘兄弟?” 顾鉴:“……” 顾鉴如今反应过来,才想清楚了这一点,只是奚未央本就不怎么提及父母,昨日难得提了一提,也只说起母亲,且奚未央的母亲如今是生是死,顾鉴也不知晓,因此对于奚未央的父亲……顾鉴说:“我还以为,他早就已经……已经仙逝了。” 奚未央冷漠的道:“对于我来说,他活着,真不如死了干净。” 因为只有死人,才是不会害人的。 秦羡会来找顾鉴一次,就一定还会有无数次。“梦魇”这种事情,是奚未央所无法干预的。——他真的是害怕的很。 顾鉴却是道:“如果我尽快彻底将魔灵逼出体外,……能逼出来一点事一点,他是不是,就拿我没有办法了?” 奚未央有些悲观的说:“我不知道。——他有很多手段,心思深不可测,除了他自己,大约没人能真的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毕竟对于秦羡来说,只要目的可以达到,中间的计划完全可以瞬息万变。他只追求于结果,因此没有人可以对他的行为与计划做出预判。 “结果……么?” 顾鉴思索道:如果对方想要达成的最终目的是固定的,那么中间达成目的的过程,的确是不重要。因为同样的,他们也可以像对方一样,毫无章法的不按照常理出牌。 只是…… 顾鉴问奚未央:“他最终想要做成的事,究竟是什么?” 奚未央说:“那是非常可笑的一个目标。” 他的嘴唇开合,顾鉴听见奚未央平静的说出了两个足以令全天下都陷入疯狂的字—— “飞升。”——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 昨天回到家吃完晚饭就睡着了,睡到八点钟以为晚上会睡不着,结果吃了点东西洗完澡又倒头就睡了……今天上午起床后,又是吃了点东西,中午倒头就睡……下午终于恢复了精力……太难了 下周应该没有那么多事情了……应该吧_(:з」∠)_ 第155章 “飞升?!” 顾鉴相信, 没有任何一个修士,可以在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完全保持平静, 包括他自己。 然而, 就在短暂的激动之后,顾鉴想到了他所看见的那些记忆碎片之中,将天穹都撕裂的可怖疮疤,以及由此所带来的灭世浩劫。 顾鉴禁不住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飞升’吗?” 奚未央说:“从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做到的。但秦羡的那一套言论,却是本末倒置, 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奚未央说到这里,不情不愿的补充道:“秦羡就是……那个人。” 奚未央年少的时候, 无疑也曾渴望过父母的爱意, 然而一次又一次失望的多了,奚未央也就想明白了,这世上并非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譬如他和沈家姐弟, 他们的父母, 就只会为他们带来痛苦。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期待。 “秦羡……” 顾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他眉头紧锁, 就连嘴唇都被咬的失去了血色,“原来他就是……” 奚未央警觉道:“你认识他?” “也不算认识。”顾鉴编造了一个缘由,“我几年前接过一个外勤任务,在天瑜城,不慎顺了别人一耳朵的话, 当时也没在意。” 顾鉴这个理由编的并不高明,只胜在无从对证。天瑜城本就五湖四海之人皆有汇聚,顾鉴如果硬要这样讲,倒也不见得完全不可能,奚未央垂眸,并未深究,只说:“原来如此。” 顾鉴不知为何,忽然又抱紧了奚未央,他将面孔埋进奚未央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和奚未央说:“皎皎,你揉揉我的头好不好?” 奚未央奇怪于顾鉴这突如其来的异常,不过顾鉴从来就很黏人,奚未央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多问的照做了。 ——那些残缺的记忆碎片,终于与所谓的原著剧情,一起被那个叫做“秦羡”的男人,全部都串联到了一处。 它们浩荡又庞杂,分明是许多人的“一生”,顾鉴至今仍有无数的细节不得而知,那些事情兜兜转转、阴差阳错,无不构成了最后天地倾覆的结局,然而,这些对于此刻的顾鉴来说,并不存在太大的意义。 他记得起来、记不起来,都不影响秦羡所导致的“主线”。 说来也有些好笑,当顾鉴知道了原来那“秦羡”就是幕后黑手之后,“前世”所有的一切,就都变得无比简单了起来。 在顾鉴所看到和记得的原著剧情之中,身负魔脉的男主逃离玄冥山后,几度九死一生,除却奚未央的暗中保护之外,还有谁对他伸出了援手呢?——是的,没错。那就是秦羡。 一个看起来单薄得甚至有些瘦弱,说话轻声细语,学识渊博、无所不知,仿佛经岁月沉淀而成一种无法模仿的、特殊的温柔气质的男人。 秦羡与奚未央骤然给人的体感,是几乎完全截然相反的。 不熟悉奚未央的人,很难不觉得奚未央的温和只是一种礼貌,他实际上高傲冷淡,拒人千里,秦羡则不然,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每一个看见他的人,认为他就是“温柔”本身。 是以,从书中的一些剧情来看,秦羡几乎成为了男主逃离玄冥山之后的“白月光”,身份神秘,与男主亦师亦友。 书中的男主,非常信任秦羡,而顾鉴感觉得到,记忆碎片之中的“顾鉴”,同样如此。 他几乎将秦羡当做了自己的精神疏导者,当“顾鉴”痛苦迷茫的时候,他就会去向秦羡倾诉,向他寻求帮助。 秦羡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倾听者。他因此对顾鉴与奚未央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秦羡向顾鉴提供一个又一个看似合情合理,实则将两人矛盾愈加激化的建议,最后,“顾鉴”彻底与奚未央“决裂”,他站到了秦羡的阵营,成为了秦羡驱使的“打手”,却还妄想着奚未央只要愿意向他低一下头,所有一切就都可以停止。 但实际上,怎么可能。 从“顾鉴”彻底的被秦羡蛊惑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因为这早已不仅是顾鉴和奚未央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而是事关整个位面存亡的弥天祸患。 顾鉴从前,并不清楚秦羡与奚未央的关系,自然也就不知道,奚未央他恨秦羡。 奚未央怨恨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的父亲是他不死不休的仇敌,而他最爱的人背叛了他,做了他最恨的人的马前卒。 顾鉴不敢想象,那个经历这一切的“奚未央”,他究竟是以一种多么强大的心智,去支撑着坚持下去的。 顾鉴靠在奚未央的怀中,同他发誓:“皎皎,这世上的人里,我只信你。” 奚未央就像是安抚小婴儿一般的轻轻拍着顾鉴的背,温声同他说:“这倒是也不必。人与人相交,最贵在信任,你若是谁都不信,谁敢真心将你当做朋友?” 顾鉴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朋友本就不需要很多。我有你,有师兄和师姐,就够了。” 闻言,奚未央忍不住玩笑般的叹道:“你要这样想,真像是我误了你。” 言归正传。 顾鉴问奚未央:“飞升之说虚无缥缈。天仙境的修士古籍中尚且有所记载,真正飞升成功的,后世却是一个也不曾流传过。人既然走上了逆天的修行之路,自然想要求长生、飞升,这样的想法本就一直存在,却为何从前安然无恙,如今仅凭着秦羡的四处游说,就能够让人相信呢?” 奚未央说:“他自然有他的办法。” “想要‘飞升’,离开此方世界,首先要修成天仙境。可是你看,这数千年来,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做到这件事?” 何况,天仙境与飞升,本就像是山脚与山巅。人要到达了山脚下,才有爬山的资格,却不是说一到山下,立刻就能登顶,这其间的茫茫路途究竟有多远,只有奚未央自己才知晓。 顾鉴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他结合着记忆碎片中的末日景象,猜测道:“所以你说,秦羡本末倒置,难道是他想要……直接把此方位面给打破?” 奚未央并未完全肯定顾鉴的猜想,他只是道:“你要这样简单的理解,也不算是错。如果他真的成功了……就会像你所猜测的一样,这个世界,将会彻底的湮灭。” “踩着众生的血肉去支撑寥寥几人的飞升,没有人有资格去做这样的事。至少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奚未央对顾鉴说:“或许我一个信奉以杀止杀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不伦不类。但是阿镜,我开杀戒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更多的人,而不是为了极少部分人的一己私欲。” 就像是列车难题,如果牺牲一个人,可以救下一车人,奚未央会毫不犹豫的舍弃那一个人。秦羡则不然,他要做的事,是不惜无数人的生命,只为了达成自己所执着的目的。 奚未央也好,秦羡也罢,他们本身都存在着极度偏执的一面。兴许真的是父子天性,顾鉴以为他们两人,都信奉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这对父子都是不屑于世俗规则的人,他们只对自己做到绝对的自洽。譬如原著和记忆碎片中奚未央想要对顾鉴做的事——废了他,然后从此照顾他的余生。这样骇人的念头与做法,在奚未央的逻辑里,却是完全无愧于心的。 从这些地方来看,顾鉴无法对奚未央和秦羡,做出任何的评判,何况他自己,本身也算不上什么好人。顾鉴只能够讲立场,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一定是和奚未央站在一起的。 只是顾鉴终究忍不住问奚未央:“皎皎……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你会‘飞升’吗?” 奚未央想也不想,便道:“我做不到。” 他这样的确定,反而叫顾鉴的心底生出一种异样感来,那样怀疑的直觉稍纵即逝,顾鉴放任没有去捕捉它,因为顾鉴私心里对奚未央的答案感到欢喜。顾鉴自私的对奚未央说:“皎皎,我也不想要你做到。不论生死,我都想要你能和我在一起。” 奚未央点了点头,他对顾鉴说:“我也同样。” “如果你将来,变心喜欢上别人的话,”奚未央郑重的说,“顾鉴,我会杀了你的。” *** 这是顾鉴第一次,来到紫极殿下。 这里是北辰阁下的地宫,也是等级最高的牢笼。即便是灵魂碎片中的那个“顾鉴”,他也不曾被关到过这里来。 顾鉴是为了过来闭关修炼的。 魔灵一旦离体,便会四散逃逸,即便是设再多的禁制结界,也依旧不能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而一旦被魔灵溜走,哪怕只有一息,它也依旧可以附身于人,——这是最坏的结果,因为魔灵附身,隐秘而不易察觉,等到可以被探查到时,往往已经成为了祸患。 因此,为了能够确保万无一失,奚未央同顾鉴商量过后,决定将他带去了紫极殿下的地牢。 虽然说是地牢,但除却那四面克制邪祟的玄石墙外,奚未央已经为顾鉴将“房间”布置的很不错了,桌椅床榻、修炼用的蒲团,甚至还有衣架和书柜……最后,奚未央塞给了顾鉴满满一瓶的辟谷丹。 顾鉴:“……” 顾鉴只有这一样东西很不想要。 奚未央固然是总盼着顾鉴能想通,可现在,顾鉴真的想通了,他却又变得满心忧虑起来。奚未央和顾鉴说:“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尽力而为便好。最迟半年,我一定会来打开这扇门。” “做不到也没有关系。”奚未央不像是在劝解顾鉴,倒像是在劝解自己:“阿镜,你还年轻,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奚未央说什么,顾鉴都点头,但顾鉴说:“师尊,我想要做到。” “因为我也讨厌被他控制。” 在这个世界上,顾鉴只甘愿被奚未央一个人掌控。 沉重的石门缓慢的在眼前闭合,奚未央紧紧地盯着那道厚重的石墙,仿佛恨不得能将它破出一道豁口来。 “别再担心了。”陆离终于忍不住伸手,他轻轻地拍了拍奚未央的肩,和他说:“他的确还年轻,但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皎皎,或许,……你该学会放手。”—— 作者有话说:秦羡只有一句话保真,那就是他真的一点也不祝福顾鉴哈哈哈~虽然他长的柔柔弱弱,说话轻声细语,但他真的真的是个直男…… 第156章 对长大的孩子, 的确应该放手,但对于逐渐成长的恋人,哪怕是略微离一离眼, 奚未央都会止不住的担忧。 奚未央对陆离说:“我不能不管他。他也不能没有我。” “就当是这么多年, 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吧。” 陆离:“真的只是习惯吗?” 奚未央没有立刻回答。 陆离于是道:“皎皎,我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就是我最亲的弟弟。有些事情,我不说,只是因为我不想提, 但你不能把我当成是傻子。” “我只想要你一个答案。”陆离一瞬不瞬的盯着奚未央的眼睛,问他:“你觉得, 你和顾鉴, 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要一个人承认自己与徒弟不/伦,这实在是一件极其羞耻的事情。奚未央哪怕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他也终究是一个在世俗道德下长大的人。奚未央沉默着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说出口的, 却也不过是:“师兄想的是什么关系, 我和顾鉴就是什么关系。” 陆离:“……” 奚未央又把这个艰难的问题抛回给了陆离, 陆离被气得脸都白了, 他控住不住的全身发抖, 突然用力扇了奚未央一耳光。 “你疯了?!” 陆离哆嗦着手, 指着奚未央骂他:“你还是个人吗!” 陆离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顾鉴?——顾鉴他是你的徒弟啊!” “奚未央你自己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陆离崩溃道:“你干的这都是什么事!这世上的男人是都死绝了不成?难道你这么多年一个都看不上,就是为了能去和顾鉴乱搞吗!” “你说你、你做这种事情……你、你……”陆离脑子一热,即便极不情愿,却还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对得起顾砚吗?” “人家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你照顾,你倒是好, 十几二十年后,给他照顾到床上去?” 陆离此刻所言,也曾是奚未央的心结,终于,他忍不住辩解道:“我和顾鉴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事情,并不是我诱哄威逼他……” “你给我闭嘴!” 奚未央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陆离脑子里崩到极致的弦,简直就是噼里啪啦的断裂。他失声叫道:“你怎么还能有脸说!——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奚未央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该怎么写! 且不说顾鉴才多大,他这个年纪容易冲动,也容易好奇,陆离也有过少年时期,因此他现在反而不大想骂顾鉴,他只是恨奚未央凭白长了这么大年纪,却不仅不劝导训诫顾鉴,反而还喜滋滋的同他一起荒唐……陆离绝望的对奚未央说:“你们是师徒啊……未央,你和顾鉴这样,你们是在□□……” “若早知今日,”陆离之前的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绝望过后,此刻都显得有些恍惚。他喃喃的道:“若早知今日,你喜欢谁不好呢?哪怕是街上随便拉一个人,也好过如今吧?” 奚未央:“……” 陆离一番发泄,奚未央自知理亏,自然不可能回嘴,唯独这最后一句话……奚未央轻声的道:“不可以是随便的一个人。” 陆离:“……” 陆离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马上就要脱力跌倒在地上。奚未央搀扶住他,不禁叹息了一声,说道:“哥,这件事情,我自己也知道荒唐。可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理智所不能解释和控制的。我曾经试着努力过,至少不想让自己陷得太深,可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 爱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 奚未央苦笑道:“你若一定要问我,顾鉴有什么好,或是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喜欢他。说实话,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奚未央想一想自己与顾鉴的相处,比起话本子里常写的风花雪月,他们竟还是争吵置气的时候更多一些。然而,也正是这些点点滴滴,将两人融得越来越紧密,奚未央偶尔甚至会自嘲的想,自己是否真的上了年纪,想到别人轰轰烈烈的爱情,第一反应居然是觉得好累,他在这方面全无志向,居然只想要和顾鉴过着平淡却长久的生活。 吵吵嘴、呕呕气,大部分时候顾鉴都会撒娇卖萌的把他重新哄笑,他们彼此贪恋渴望着对方的身体,在习惯相拥而眠之后,一个人的孤独感被放大了无数倍,最终变成了难以抵御的寂寞。 “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了。或许这就是命运,正如张衍辰所说的孽缘。”奚未央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我爱上了我的徒弟。他甚至不需要出现在我的眼前,虽然会思念,但只要想到他,我就已经控制不住的心生欢喜。” “我们的感情没有任何的胁迫,也同我们之间的身份没有太大的干系。哥,我并不引以为耻。” 陆离:“……” 陆离木然道:“这只是你的想法。别人可不会在意,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有多深。皎皎,你知道你和顾鉴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世人会有多少难听的谩骂吗?积毁销骨……别的不提,你以为,你的好父亲,他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 秦羡自然不会。这一点,奚未央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一定会在某些事情上面做文章,然而奚未央却并不认为,秦羡会广而告之,奚未央与顾鉴之间的关系。 因为这样没有证据的“谣言”,太容易被澄清了。风月事只要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不论真假,都可以一口咬定为假,而一旦玄冥山将此事辟谣,它传得越广,就越像是一场笑话。 奚未央劝慰陆离:“这终究是关起门来的事情。只要没有证据,难道还有人能按着我们承认吗?好没道理的事情。” 陆离闻言,禁不住冷笑了一声,他幽幽的道:“你倒是能耐住性子,——矢口否认?你能否认,你的小徒弟肯咽的下这口气吗?他可正是年轻气盛的岁数!” 倘若顾鉴真的和奚未央喜欢他一样的喜欢奚未央,那配合上顾鉴的性格和岁数,陆离是真的不放心他。且不说要和一个那么喜欢的人装无关有多难,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奚未央和顾鉴相互的眼神和小动作,说实话陆离已经忍很久了,而既然有他一个能发现,那么保不准将来这两人,无意间再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引人怀疑……光是这样子想一想,陆离就已经觉得焦虑了。 况且,陆离道:“当年顾砚不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难保他的儿子不学他。这头笑眯眯的答应着,转头就自说自话的添乱!” 奚未央:“……” 陆离对顾砚的怨念由来已久,即便是知道了奚未央从未喜欢过顾砚,怨气稍稍化解,如今也被顾鉴的事情气得重新凝聚了,奚未央以为,陆离对顾砚的偏见颇深。他解释道:“师兄,顾鉴不是这样的人,顾砚更不是这样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情,顾砚他从来不会做——” “把握?” 陆离忍不住嗤道:“你所说的把握,是指他在遇见了所谓的真爱之后,将自己的所有——名声、责任,种种全部抛下,与家族决裂一走了之么?” 奚未央沉默不语。 陆离便继续嘲道:“对于那个女人来说,顾砚这个丈夫,貌似的确还挺有担当。但他的但当,究竟是真的爱她爱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是他想要逃离的念头日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付诸行动的‘理由’呢?” 奚未央道:“够了!” 他提醒陆离:“这些是非除却顾砚本人,其他全都不过是揣测罢了。人死一去如灯灭,几十年前的旧事早归了尘土。且顾砚是顾砚,顾鉴与他父亲的性情,实在是半点也不像。” 陆离无所谓的道:“你说得对,那都是些作了土的破烂事了,多说无益。我只盼你如今能将眼睛擦亮些。” “我说这话,你大抵不爱听。但是奚未央,你和顾鉴的事情,诚然你这个做师尊的该付主要责任,但你教养出的这个好徒弟,你曾经的好侄子,他也绝不是什么善类。——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两个人,但凡有一个,稍许有些礼义廉耻的心,都做不出这等荒唐孽障的事情来。” 对于奚未央和顾鉴的这件事,陆离直觉不对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始终抵触去深想,觉得恶心固然有一些,但他更多的还是痛惜。奚未央的内心离经叛道,这点陆离早就清楚,他只是从没想过,像奚未央这样理智的人,竟然会如此放纵自己,做出这种足以在整个四境引起轩然大波的丑事来。 奈何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终究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了。 陆离盯着奚未央道:“你该很清楚,我的职责所在。” “守护玄冥山,监督玄冥山的首座言行决策,便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皎皎,”陆离对奚未央说,“从今以后,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的小徒弟,最好是不要闹出事情来。——若有朝一日,真叫人坐实了你们这桩丑闻,别怪我对你的心肝宝贝不留情面!”—— 作者有话说:师兄:做了很久心理准备,但摊牌的时候还是差点崩溃 唉,最近的天气真的很诡异,大家要注意身体啊……低烧的人默默举手_(:з」∠)_ 第157章 顾鉴一点也不想看见秦羡, 他所有痛苦恐惧的事情,全部都是拜秦羡所赐,如果秦羡真的就是所谓的最终大boss, 那么不得不说, 他真的很成功。 成功成为了顾鉴现在最讨厌抗拒的人。 然而从进入这间石室,开始闭关入定的时候开始,顾鉴就很清楚,秦羡一定会来。 “我们又见面了,小朋友。” 面对识海中笑如春风的男人,顾鉴却只觉得从心口开始发冷:“躲在别人的识海里作祟, 算什么‘见面’。” 秦羡闻言,也不气恼, 他反而看起来有些遗憾的说道:“如果皎皎愿意, 我怎么不想要亲自见一见你呢?” “算了吧!”顾鉴嗤道:“你要是真心为他好,就不要做那些折磨他的事情。” 秦羡的神情忽然冷了下来。 他对顾鉴说:“皎皎告诉你我是谁了,对吗。” 顾鉴淡漠的道:“你是谁都无所谓。” 秦羡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他大抵是觉得没意思, 于是懒得再向顾鉴伪装笑颜, 索性毫不掩盖自己的厌恶, 秦羡嘲讽顾鉴道:“这就是你对待长辈的态度吗?” “不过也不奇怪, ”秦羡缓缓抱臂道, “毕竟你是奚未央教出来的。” 秦羡这话一出, 顾鉴听得都气笑了。他忍不住怼道:“长辈?你算哪门子的长辈?就凭你的年纪大?还是凭你和我家皎皎的那点血缘关系?——行,既然你的年纪大,那么我就姑且称你一声前辈。晚辈请问你,您是哪里来的脸,认为自己是奚未央的父亲?他从小到大, 你有陪过他、教过他哪怕一天吗?” “就算是这些都不论,您不要怪我说话难听。他的母亲好歹十月怀胎,吃够了苦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您又做了些什么呢?贡献了某一夜的体力吗?” 顾鉴心中对秦羡攒着怨气,这会儿自然是好一通发泄,秦羡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站在顾鉴的面前,听着他阴阳怪气的骂自己,原本暴露的情绪,此刻反而逐渐恢复了淡然。秦羡悠悠的望向顾鉴,问他道:“这一些事情,都是皎皎告诉你的吗?” 秦羡:“孩子,稍安勿躁,不妨让我来猜一猜。皎皎是不是同你说,他的母亲为我所骗,因此而大受打击,郁郁寡欢,以至于逐渐精神失常?” 顾鉴才懒得和秦羡玩这种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游戏。他只是道:“怎么,你还有别的故事版本要讲给我听?” 秦羡淡淡的道:“未央所知晓的、相信的一切,不过都是奚云逸的鬼话罢了。我承认,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如果我早知道,我还有个儿子,我一定会带着他离开。” 顾鉴嘲讽道:“带他离开,然后跟着你一起走上条不归路?” “不归路?”秦羡闻言,禁不住笑叹道:“什么叫做不归路?人在这世上走过的路,有哪一条是可以回头的?——傻孩子,你错了。倘若未央自小跟着我长大,我一定会对他有更多的感情。毕竟古话还说,虎毒不食子。见面总有三分情。可惜,我的儿子,他是一点儿机会也不愿意给我。” 秦羡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虽然若隐若现,但抛的却是直钩,凡关系到奚未央安危的事情,顾鉴不得不去做那尾自愿的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羡似乎颇为坦荡的道:“我怎样说,就是怎样的意思,绝无半句虚言。——顾鉴,说实话,我很好奇,魔灵这样绝迹世间近万年的异物,寄生在你一个小孩子的身体里,难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就从来都没有疑心过,究竟为什么吗?” “还有你的父亲,”秦羡不紧不慢的扣紧了顾鉴的心弦,“他曾经可是中州第一大族的天才,顾家原定的继承人,他从你出生开始,就很清楚你的天资,那么为什么,他却不愿意在你最合适的年龄,为你开脉呢?” “顾鉴……” 秦羡苍白的手指,如同冰冷的蛇一般压在顾鉴的肩头,他的唇角重新含起了笑意,瞳孔却始终阴冷,这样的特殊的神情,令他美丽的面孔变得诡异起来,就好像是戴上了一张可怖的假面。顾鉴听见秦羡在他耳边,低低的问他:“傻孩子,你真的相信,你的父亲顾砚,是为了让你单纯过平凡人的一生,才迟迟不为你开脉的吗?” 秦羡告诉顾鉴:“在你出生以前,你的父母,就已经在那座村庄,隐居了许久了。——但那从来只是隐居,而非避祸。” 倘若顾砚真的有仇家,亦或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那么他光是隐姓埋名远远不够,他一定会定期带着妻儿更换位置,以确保安全。然而,从顾砚成家开始,他始终与妻子住在北境与中州的交界边境,一次也没有搬过家,由此可见,在当年那些黑袍人突然出现以前,顾砚的状态始终都很放松,他或许的确与人有不对付,但那些人他都可以应对的来,且相互不对付的程度,并不足以让对方恨到想要至他于死地。因此,在那天傍晚,他才会没有任何的防备,只能仓促应战。 顾鉴心口处的冰冷恐惧,终于还是伴随着秦羡的话语,逐渐蔓延至了全身。 秦羡的确在蛊惑他。 可秦羡蛊惑他的方式,仅仅只是替顾鉴理了一理实情。 秦羡不喜欢告诉别人答案,他狡猾且阴险的等待着顾鉴自己去寻找真相。 “我父亲他……”若顾鉴承认这点事实,就势必牵引出更多更大的秘密,而此刻的顾鉴,并不确定那些是否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以内。顾鉴艰涩的道:“他知道,我的体内有?” 秦羡微笑道:“这就没有人能说得准了。毕竟,顾砚他已经死了。” 顾鉴突然猛地一把掐住了秦羡的脖子。他记起来:“皎皎同我说过,说他与你有着血海深仇。真巧,原来我们也有。” 仅仅只是一道神识,顾鉴显然不能够对秦羡本人造成什么伤害,秦羡笑得更加愉悦了。 他轻轻地拍了一拍顾鉴的手臂,安慰他说:“别激动啊,年轻人。” “如果你现在,就已经承受不住了的话,接下来,要是坏掉了,那可就没有用了。” “会很可惜的。”秦羡真心实意的说,“我还在等待着,你体内的魔脉长成。” 顾鉴说:“不可能!” “我会借着这次进阶的机会,把那些该死的脏东西,全部都从我的身体里面剔除去!” “是么?”秦羡显然是一点儿也不信。他不妨告诉顾鉴:“如果你真的能做到的话,我会更加的高兴。” “因为,这只魔灵,本身就不是为你准备的。” 秦羡故意拖长了语调,他慢吞吞的折磨着顾鉴:“最初饲养魔灵的宿主不是你,最契合我的容器,也不是你。顾鉴,对于我来说,你只是计划里的一个意外。” 说到这里,秦羡忽然一下笑出了声,他眼中对顾鉴的嫌恶之色更浓,“若你真能给我点颜色看看,本座倒还高看你一眼。可惜,十八年过去,顾鉴,你就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魔灵会影响人的心智,而受影响的程度,则取决于宿主自身。有些人仅仅只是情绪变坏,有些人则会付诸于行动,但总的来说,魔灵的长成,将会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需要以十年、数十年不等来计算。秦羡难得流转过一瞬像是后悔,又像是遗憾的情绪来,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的道:“在他十四岁生日的时候,我曾潜入玄冥山,偷偷见过他一面。” “他还记得我,可他仍旧不愿意认我……没办法,我只好送了他一份最独特的生辰礼物。” 顾鉴脑中一声嗡鸣,心脏如遭锤击。 秦羡送给奚未央的生辰礼物是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你、你——” 顾鉴全身颤抖的松开了手,他即便对秦羡的阴狠歹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可是……顾鉴难以置信的盯着秦羡,仿佛他对面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罕见的鬼怪:“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他是你的、你的……” 秦羡淡淡道:“孩子,你现在怎么又同我扯起血脉亲情来了?我难道没有给过他机会吗?是未央先不愿意认我这个父亲。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作多情的顾惜于他呢?” “他凭什么要认你!”顾鉴怒极,心中竟生出了恨不能将秦羡碎尸万段的可怕念头,“你总共见过他几次?你对他好过吗?你养育他付出过心力吗?他需要父亲的时候你在吗?” “你分明就什么都没做过,却还妄想着他能听你的话,做你的傀儡?——秦羡,你禽兽不如!” 秦羡:“……” 这世上难听的话,秦羡这辈子也算是听过不少,顾鉴这一点道德素质极高的骂人话,在秦羡听来,委实不算什么。他无所谓的道:“随便你怎么说吧。就像是这世上之人,好赖不过都是一张嘴两层皮。一面要说虎毒不食子,一面又要说,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呵呵,不觉得很可笑吗?” 秦羡颇为好奇的问顾鉴:“未央同你说过,他的过去吗?” “他十五岁时候犯下的罪孽。” 因为一念之差,奚未央在十五岁时,偷逃出玄冥山,自认为铲奸除恶的四处杀人。彼时,奚云逸以为,奚未央是在修炼时走火入魔,一念入了魔障,后来,奚未央自以为,因为他所证的道为杀道,所以他当年年少,不懂事,这才控制不住自己犯下大错。——但实际上,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当年真正的缘故。 秦羡不无惋惜的说:“那都是因为魔灵对他心智的影响。” 在最容易被影响的青少年时期,秦羡却在奚未央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疯狂的种子。 顾鉴看见,秦羡的苍白的面孔上,浮现除了一丝骄傲的笑容。 他说:“我的未央,不论做什么事,都是这世上的佼佼者。可惜——” 可惜,奚未央用一年的时间堕入迷惘,又耗费了三年的光阴来克制自己的欲望和本性,最终,又因为种种异常表现而被奚云逸发现端倪,在魔脉尚未长成之前,一旦魔灵被祛除,秦羡经年累月的苦心,便全都一朝化作了泡影—— 作者有话说:我又虽迟但到了! 如果说,欠的债都是要还的,那皎皎和镜子就是……一些冥冥之中的缘分? 第158章 陆离每天都过的很煎熬。 这样的煎熬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只是它尚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因此也并非不能忍耐,但现在, 陆离只要一想到奚未央和顾鉴的事情, 他就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当药鼎在一个月内第三次炸掉的时候,陆离就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已经遵守诺言,将那个秘密守了几十年,原本那只是一个“秘密”, 而现在,陆离需要一个答案。 或者说, 一个心里安慰。 …… 张衍辰点燃熏炉里的香块, 袅袅轻烟燃起,陆离忍不住的拿起一旁木案上的羽扇扇了一扇,他皱眉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熏得人眼酸。” “有吗?”张衍辰却明显很喜欢这熏香,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说道:“前段时间总觉得心浮气躁, 不能安寝。二师兄便调制了些熏香送我, 说是可以安神。我用了近一个月, 果真有些效果。” 陆离三天两头在丹房里烟熏火燎, 着实对一切需要点燃的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他有些没好气的对张衍辰道:“我叫你吃药,你成日里找借口拖着,奚未央给你这些小玩意儿,你倒是又听话得很。” 张衍辰笑了笑, 说道:“我也有吃药。” 只是不怎么遵医嘱而已。 陆离心累的长叹了一声。 张衍辰劝慰他:“师兄,你把自己逼的太过了。世事皆有天意,你这是何苦。” “天意……” 陆离无奈的苦笑:“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你能说。我这样俗世里的人,实在是超脱不了。” 陆离问张衍辰道:“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未央会有一段孽缘。”陆离紧张起来,又追问道:“他会因此而受影响吗?这段感情会危害到他,会危害到玄冥山吗?” 凡涉及天机之事,最忌会的就是“问个明白”。张衍辰也只能说:“福祸相依。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它总会到来。师兄,我们所能够做的,只有当下。” “可是,”陆离痛苦的按着眉心,“为什么偏偏就是顾鉴。那魔灵也在顾鉴的体内……衍辰,你告诉我,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因果吗?” 张衍辰静静的注视着陆离,他肯定的点头,说:“是。” 陆离按揉着眉心的手掩住双眼,他的话音之中满是疲惫:“怎么就能那么巧。” 张衍辰平静的道:“师兄,你虽然嘴上说着‘巧’,但其实你很清楚,顾师侄,他是唯一的可能性。” 陆离又是一声叹息:“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若非如此,我也无法提及这桩旧事。” 心魔誓固然保险,但却也有着一点“漏洞”,那就是当两个知晓事情原委的人,不涉及重点的谈论时,便可以不引动反噬。可悲的是,当年涉及奚未央体内魔灵之事的人,奚云逸与顾砚夫妇都已经亡故,而奚未央本人被奚云逸封印了那段记忆,以至于如今,陆离竟然变成了仅剩下的参与者与知情人,他已经为此忧虑了很多年,终于在确定了顾鉴和奚未央的事情之后,彻底濒临崩溃。 陆离放下了遮目的手,眼神却是明显有些空茫,他缓缓的说道:“未央……他十五岁的时候做了错事,我和师尊都觉得,他只是年纪小,他还不懂是非善恶,只要他认错,长大了就好了……” “后来,他确实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杀欲,但他控制的办法,确实用其他的欲望,去浑浑噩噩的掩盖。” 奚未央当年做过的荒唐事,奚未央自己都记不清楚,他的记忆被封印过,很多事情都变得模糊,奚云逸不希望奚未央记得,那么多年过去,竟然只剩下了陆离忘不掉。 对于陆离来说,奚未央抽烟酗酒,乃至于被人引诱着用一些致幻的药物,这些都已经算是小事了。最可怕的是,奚未央心中全无对生命的敬畏,他仍旧像他十五岁时候一样,以自己的天秤去审判世人的善恶,只是他不再直白的杀戮,而是玩弄游戏一般的,将他觉得讨厌的、该死的人逼上绝路。 那几年里,足有几十人因为奚未央而死,甚至有些人因为他祸及家门,以致门派家族遭到覆灭。司空晏就像条毒蛇一样的引诱着奚未央随心所欲的“做自己”,而顾砚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参与,却也从不会加以制止,因为他们两人的缘故,奚未央在外几年,性格变得越来越乖戾多变,奚云逸与陆离一开始只是气愤,陆离甚至曾经拿着赤金锏恨不得杀了司空晏,可是渐渐地,奚云逸还是感到了异常——在奚未央做的所有荒唐事之外,他分明仍旧怜爱苍生,若有人需要帮助,奚未央也会竭尽所能,他的精神状态仿佛是一阵一阵的,且极其容易扩大情绪,有了奚未央的母亲作为前车之鉴,奚云逸当年的第一反应,是认为奚未央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 可经过观察,奚未央显然和他母亲不是一回事,奚云逸无法,只能强行将奚未央再关起来,曾在地牢呆过三年的奚未央对此极为应激,也就是在压制他的过程中,奚云逸发现了奚未央体内,已经快要长成一半的魔脉。 “那个时候,他太抗拒我们了。”陆离回忆道:“那个东西……只要还没彻底长成,就可以有办法祛除,但前提是,宿主本人不能反抗。师尊实在拿他没办法了,就设计故意让他逃离,他果然去找了顾砚。” “顾砚自从成亲过后,倒真没从前那么混了。师尊提前联系他告知此事,顾砚同意了帮忙。” 魔灵一旦立体,就会四处逃散,寻找新的宿主,需要慎之又慎。于是那时,奚云逸在屋中为奚未央祛除魔灵,顾砚为奚云逸护法,陆离就在屋外的院子里设禁制结界,他封了一层又一层,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可当时从奚未央体内驱逐出来的七缕魔气,依旧有一缕不知所踪,三人几乎掘地三尺,也不曾将它找见。 “那时,顾砚的夫人躲在屋中,我们反复叮嘱过她,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不能出门。事实上她也的确不曾出来过。后来,我们也反复在她的体内探查,她只是一介凡人,要探起来一览无余,确实是没有,可我们却发现了一点别的。” 陆离叹息道:“她怀孕了。月份还很小,才一个月不到,她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魔灵本就是极为隐蔽之物,在被激发萌生以前,它很难被探查到,对于宿主的影响,也是因人而异可大可小。由此几人即便心中怀疑,也没办法无凭无据的叫顾夫人堕胎,且那位顾夫人身体本就不大好,日日参汤燕窝各种温补药物养着,好容易才怀上身孕,这就更不可能草率了,最后三人商议了足有几日,想出来的办法,竟然就是顺其自然。 毕竟在没有被证明危害之前,那个孩子他就是无辜的。顾砚迟迟不为自己的孩子开脉,下定决心要让他做一个普通人,又何尝不是对顾鉴的一种保护。 再后来,顾砚夫妇身死,顾鉴被奚未央接回了玄冥山,他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个修士。 陆离沉沉道:“我一直都不大喜欢顾鉴,或许有顾砚的原因,也或许是天生便气场不和……但我始终都不愿意去想,我其实很害怕这个孩子。” “因为现在的未央,他已经变得很好了。” 陆离经历过为奚未央成日提心吊胆的日子,所以他越发的珍惜后来祛除魔灵后,变得“正常”起来的奚未央。陆离害怕再发生变故,于是他抗拒变数的存在,而他的直觉始终告诉他,顾鉴的到来,或许会打破如今来之不易的安定。 “在那孩子被未央发现体内有魔灵,并且为他打散以后,我心里总悬着的石头,就像是一下落了地,”陆离对张衍辰苦笑道:“我那时想,若真有天意,那么它到底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那一缕逸散的魔灵并没有失踪,它的确就躲在那个胎儿的体内,最幸运的是,未央发现的很及时,不论是顾鉴还是其他事,都在可控范围以内,这实在是太好了。可我怎么也不敢想,他们两个竟然、竟然会——” 哪怕陆离很清楚,张衍辰早就算出了一切,可要他开口说出顾鉴和奚未央之间的事情,陆离仍旧难以启齿。他怀抱着一线自己都知道渺茫的期望,问张衍辰道:“如果一切都有因果,权当是顾鉴无辜替未央受了罪,那他们两个现在……会不会只是一种‘报恩’的错觉?” 张衍辰:“……” 张衍辰委婉的告诉陆离:“师兄,爱不是错觉。” 陆离;“可是……” 张衍辰为陆离斟了一杯茶,劝他道:“顾师侄他……确实年纪还小,可二师兄却早已不是会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年纪了。” 陆离不相信道:“他这还不算是被冲昏头脑?” 张衍辰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陆离解释这两者的分别,他只能说:“除却他们两人的身份以外,二师兄不会胡来的。他知道自己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大师兄,你与其这样耿耿于怀,倒不如听我一劝,顺其自然吧。”——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其实是对之前有关皎皎身上魔灵的事情的一个补全解释啦~也就是当年的一部分真相。 皎皎小时候确实没什么是非善恶观念,他的本性又和他爹一样,自己有一套逻辑,魔灵就让他变得很“自我”。然后师兄的话吧,虽然很多都是事实,但他对顾砚和司空晏是特别特别不喜欢,他就是家长的心态,觉得自家孩子没那么坏,都是坏朋友引导的。 但其实吧,顾砚劝过,没什么用,再加上奚未央折腾的那些人的确都不干好事,所以他就没有多管。司空晏属于是纯粹的溺爱,他在别人看来很难相处,但其实皎皎当年谁都不放在眼里,想干什么干什么的性格,对他超有吸引力,他就喜欢这样带着危险性,任性得好像老天爷赏饭的人(自己没有的就会向往)(当然不是谁这样都行,主要还是看脸),所以皎皎想干什么司空晏都会帮着满足他,譬如皎皎随口说要鲛纱做衣服,他真的会不计代价讨他开心的_(:з」∠)_ 第159章 秦羡在顾鉴的识海里, 顾鉴奈何不了他,他也对顾鉴造不成伤害,刚开始认清楚这一点的时候, 顾鉴很是烦躁, 但无奈的久了,顾鉴也只能暂且接受秦羡的存在。 秦羡很有耐心,因为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他无非是等待一个结果,一个来自顾鉴的决定。 魔灵一旦从七窍钻出,便不再受任何控制, 它们的本能就是寻找宿主寄生,而作为它们曾经宿主的奚未央, 无疑是最容易被魔灵寄生的存在。 是以, 哪怕这间石室防护的再好也无用,因为真正需要防范的,不是魔灵逃逸,而是魔灵重新寄生奚未央。 按理来说, 作为魔灵的宿主, 并且经历了魔灵被祛除的痛苦过程的奚未央, 不应该对这件事表现得一无所知。然而以顾鉴对他的了解, 顾鉴很确信, 奚未央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 据秦羡怀疑,是奚云逸对奚未央的记忆做了一些手脚,顾鉴哪怕完全不敢相信秦羡,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猜测,是目前最为合理的解释。 于是顾鉴便陷入了两难。 他本可以将魔灵之事告知给奚未央, 可若真是奚云逸封印了奚未央的记忆,那一定是有所缘故的,如果顾鉴把这件事说了,奚未央恢复了记忆,会不会造成其他坏方向的后果,这也是需要考量的问题。 对于秦羡来说,魔灵最佳的宿主,自然是奚未央,可奚未央现在显然不太能被他控制,且又是境界碾压的天仙境,若魔灵再度寄生奚未央,这对于秦羡来说,无疑是一种赌博,所以他现在,期望着能够退而求其次,继续让顾鉴作为魔灵的宿主,毕竟只要魔脉长成,这就是一个巨大的把柄。秦羡未来可以有无数种方法,以此来要挟顾鉴,甚至是奚未央就范,如果奚未央对顾鉴的感情足够深,那么秦羡得到了顾鉴,未尝不算是同样得到了奚未央。 实在是阴险歹毒至极。 偏偏秦羡还总好像很好奇的问顾鉴;“你觉得,你的师尊,你最爱的人,他会愿意为你了,向我低头吗?” 顾鉴:“……” 顾鉴可以很确定的回答:“他不会。” 秦羡明显不大相信:“是么?这样肯定,难道你就一点也不伤心吗?” “毕竟你那么的爱他。” 顾鉴这些天对于秦羡的挑拨,早就已经麻木到彻底无感了。顾鉴回怼道:“前辈,我说你怎么就那么死脑子呢?你既然知道我爱他,就也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用我去控制他。你逼我有什么用?真把我逼死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秦羡:“……” 顾鉴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以奚未央的个性,于秦羡而言,自然是百害而无一利,——没有人会想要被天涯海角的追杀。只是秦羡阅人无数,他私以为顾鉴绝不会很轻易的想要寻死。道德感高的人才会过刚易折,像顾鉴那样的人,他只会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想到这里,秦羡很淡定的建议:“既然如此,你便以死明志吧!” 顾鉴:“?” 顾鉴怀疑秦羡要么是听不懂话,要么就是个傻子。 “你都在说些什么鬼话?”顾鉴不理解的道:“我现在活的开开心心的,干嘛要死要活的。何况什么叫‘以死明志’?我有什么志要明?——知道为什么这个魔灵在我的体内那么多年,却对我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吗?就是因为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啊!” 顾鉴理直气壮的骄傲表示:“吾咸甚,此世何人能及?” 只要心态足够摆烂,什么魔灵,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唯一的作用,大概也就是让顾鉴多做几场和奚未央有关的春梦了。 秦羡:“……” 秦羡毫不隐藏自己的嫌恶,他骂顾鉴道;“废物!” “人各有志啊!”顾鉴哼道;“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觉得我是废物,可是皎皎他喜欢我。就凭他喜欢我这一点,我就觉得,我的人生特别成功。” 秦羡却是不屑道:“他现在可以喜欢你,来日也可以为他人而动心。我实在想不明白,就凭你们两个的那点龌龊事,你是怎么好意思,这样光明正大拿出来炫耀的?” “我自己的事情,我爱怎么炫耀,就怎么炫耀。”顾鉴很有信心的说:“皎皎不会为别人动心,他只会喜欢我。” “呵。” 秦羡冷笑:“你有什么好处,能值得他‘只’喜欢你?” 秦羡故意在“只”字上加重了音调,他“好心”的向顾鉴说起了一些外界正在发生的事:“就在半个月前,玄冥山向四境公告了未央修成天仙境一事,虽然他们说了一应从简,无需各门各派前往祝贺,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客气罢了。只要有未央这个活生生的天仙境修士在,四境的各个门派家族,哪怕是挤破了脑袋,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上玄冥山去表心意,至于都是些怎样的‘奇珍异宝’,那就看各门各派自己的本事了。” 秦羡仿佛聊天一般,心情颇好的悠悠对顾鉴道:“就像是你说的,我并不会傻到去‘谣传’你同你师尊那点找不到证据的私房事,但除此以外,要想说些别的,那可太容易了。” 譬如就奚未央喜欢男人这件事,若成了传言,无心之人听了,也不过是过耳便忘,然而这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人,有人不在意,就会有人在意,——尤其是那些想要走“歪门邪道”的修士与门派家族。 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若奚未央真有断袖的癖好,那么一旦他们成功吹成“枕头风”,可不比送任何的稀世珍宝都管用么! 虽说佳人再难得,但这终究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真要与闯秘境、涉险地相比,寻觅培养几个会讨人开心的美男子,能算得了什么难事! 顾鉴:“……” 顾鉴第一次忍不住对着人说出那个字:“这世上,怎么就会有你这样的贱人?” 顾鉴想,这世上最虚伪的东西里,所谓的道德一定占有一席之地。——究竟什么是礼仪道德?凭什么他和奚未央的事情,他若要理直气壮的说,在别人的眼中便是不知廉耻的乱/伦,而秦羡这个畜生,做出给自己亲生儿子“拉皮条”这样的恶心事,却能够全无负担的引以为豪? 这究竟算是哪门子的礼义廉耻! 秦羡可谓愉悦的问顾鉴:“你紧张了?” 顾鉴说:“我是不齿。——你这样的手段影响不到我。因为就算没有我,皎皎他也多少有点洁癖,他若真想要找人,早多少年便能找到了,哪里还轮得到我?” 秦羡微笑道:“你这话倒还有一点自知之明。” “顾鉴,别着急。”秦羡满意的笑着对顾鉴说:“我只是把外面正在发生的事,告诉你一声而已,至于再过几个月,等你从这里出去,未央的身边会不会真的有别人,没发生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总归,今日一别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秦羡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等着我去做。至于你……” “说实话,顾鉴。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值得我再耗费更多的精力了。” “你总说未央喜欢你,”秦羡从不掩饰自己对顾鉴赤/裸/裸的看不起,他道:“如果说,养个逗趣的玩意儿也能算作喜欢的话,那么我想,他应该确实很喜欢你。” 就像是有人养猫,有人养狗,又有些人偏爱花鸟鱼虫一个道理,宠物从不需要有多优秀,它们的职责便是漂亮乖顺,会讨巧逗趣就已足够。秦羡恶劣的笑着问顾鉴:“你觉得,你与这些个畜生,本质上有什么分别吗?” 顾鉴一反常态平静的答道:“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就当我是这样一回事好了。至于我到底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 “毕竟你怎么看我,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顾鉴并非不会说锥心之言,“秦羡,你厌恶我,嫌弃我,这些都只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与皎皎也无关。” “你的喜恶影响不了我,也影响不到他。”顾鉴真心实意的建议秦羡:“世间之事,有因才有果。前辈,我劝你还是认清现实比较好。你的儿子他恨你,不管他将来爱不爱我,他都恨你。” “住口!” 顾鉴从未见过秦羡如此声色俱厉的模样,可见是他说的话,真的戳到了秦羡的痛点——秦羡的心里竟然仍旧将奚未央视作他的“儿子”,这一点认知,不仅没有让顾鉴松一口气,反而令他更加的紧张了。 就秦羡的性格而言,顾鉴宁可秦羡完全不在意奚未央与他的血脉关系。因为“父与子”的关系,在古往今来的规则之中,本身便代表了从属与绝对的臣服。 秦羡他……自始至终,都将奚未央视作是他的所有物。 正因为此,他会愤怒于奚未央不认他,他会嫌恶与奚未央有着亲密关系的顾鉴。甚至,秦羡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折磨奚未央,哪怕是要他去死。 只因这所有的一切,在秦羡的眼中,都不过是理当如此—— 作者有话说:大降温,我又感冒了,唉……_(:з」∠)_ 有点晕晕的断断续续写了一章,应该没有不连贯……吧? 第160章 净室之中, 蒲团上盘膝而坐的青衣人眉头紧锁,忽而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一直守护在旁的玄衣少女见状, 立即便掐灭了案上点燃的线香, 秦羡神识归拢,他睁开双眼,眸中竟然布满了血丝,厌恶、恼恨……这些负面的情绪凝结在一起,糅合成疯狂的底色,——少女心中被吓了一跳, 她从未见过秦羡这般模样。 “义父……?” 少女在秦羡的身边跪坐下,她的双手轻轻地握住秦羡的手臂, 担忧的问道:“您还好吗?” 眼底的疯狂与偏执很快被秦羡收敛好, 他的神色重新恢复了平静,唯独声音还显得有些冰冷:“我无事。——谁许你出现在这里的?” 少女小声解释道:“我实在是太担心您了。” 即便是天一境的修士,想要长时间的操纵他人的识海,这也是一件极其耗神, 甚至是极易被反噬的事情, 何况秦羡多年来为了大业四处奔走, 殚精竭虑, 本便如同绷紧的弓弦, 若再这样一次次的透支极限——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秦羡垂眸,冷冷的盯住那少女的眼睛,“在什么时间,就做什么事?” 少女心中一紧,她慌忙躲避开了眼神, 心虚的答道:“是。” 秦羡:“是?” 少女道:“义父,我错了,一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秦羡拂开少女的手,他冷淡的道:“下一次?你就连此刻都记不清,你自己目前是谁。” “你现在的身份,是新任昆仑仙首蔺云岩的师姐颜诺。你没有什么义父,只有一个闭了死关的师尊黎华尊者,”秦羡提醒那少女,“记得多‘悼念’你亡故的大师兄,然后,做好‘颜诺’该做的事。” “我的行踪现在与你无关,并不需要昆仑的‘颜仙子’挂心。”秦羡从蒲团上起身,他垂首望着那仍旧跪坐在蒲团边的少女道:“安抚好蔺云岩,不要叫他发疯。现在,他是我最合适的人选了。” 顾鉴满心里只晓得围着奚未央转,魔灵在他体内那么多年,也不见有什么变化,可见是个成不了大事的废物。至于奚未央,他没有魔灵都能突破天仙境,顾鉴如今又有了防备,秦羡本就没有真的打算再把魔灵种回奚未央的身上去,他之所以同顾鉴东拉西扯这么久,不过是为了扰乱对方的心神,以隐藏自己真正的目标罢了。 少女沉默不语,秦羡见她情状有异,便又开口问道;“你有心事?” 少女听见秦羡的这句话,她猛然抬首,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眸中隐隐含了些许水汽。少女忽然问秦羡:“天仙境,真的可以让死者复生吗?” 秦羡闻言,微微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他伸出手去,那少女便小心翼翼的抬手握住秦羡的指尖,秦羡将她搀扶起来,少女凝视着眼前之人,不无期望的问道:“我很快就可以报仇了,对吗?” “是。”秦羡微笑着告诉她,“很快,你就可以在天下人面前,让他身败名裂。” 女孩的眼睛一点一点恢复了明亮。她依照秦羡的安排,又一次的重复自己现在的身份:“我是昆仑黎华尊者的二弟子,我叫颜诺,我的师兄不久前亡故了,我的师弟蔺云岩,是现任的昆仑仙首。——您放心。” “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 陆离更讨厌顾鉴了,他觉得顾鉴就是一个“灾星”,这点百分之一百是迁怒。毕竟自从他确认了顾鉴和奚未央的关系之后,陆离几乎就再没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 为什么是几乎呢?因为在上次找过张衍辰之后,陆离其实有强迫自己宽心几天,然而真的仅仅只有“几天”,几天之后,新的困扰和挑战出现了。 ——好像在一夜之间,全四境都开始流传起了,奚未央有断袖之癖,并且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 自从玄冥山向四境公告了奚未央进阶天仙境,前来拜访玄冥山的人便络绎不绝。这一点本就在玄冥山的预计之中,因此招待的人与院落一应都安排的无比妥当,人家既然敢登门拜访,势必就要送礼,谁都清楚,这些礼物是为了向全四境唯一的一位天仙境修士示好,玄冥山若是不收,反倒显得小家子气,而陆离也早有吩咐过沈清思,人家送礼,玄冥山就收,只是收完之后,也得给人家送些灵石仙丹之类的聊作回赠,价值如何不重要,做个场面而已,沈清思也都上下打理的极为妥当,——直到那个谣言出现。 沈清思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要说她学着处理玄冥山的事务,满打满算也有五六年了,大大小小的事经手的都不少,人已经变得十分稳重,然而作为一个脑子里从未有过男欢女爱的姑娘家,沈清思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需要处理的“礼物”里,居然有许多,都成为了别家赠送给她师尊“解闷”的美少年。 吓得沈清思立刻马上的报告给了陆离,陆离听见了,气得险些又炸了只药鼎。 “人呢?你收下了?” 沈清思也很尴尬,她局促的道:“没,没有。” 陆离拍案怒骂:“滚!让他们都滚!什么乱七八糟的腌臜传言!简直荒唐至极!” 沈清思也觉得很荒唐,但她还是谨慎的问道:“师伯,此事恐怕还有隐情,我们总该报给师尊知晓才是。” 陆离头疼的扶着额,说:“我心里有数,你退下吧。——让那些人带着他们带来的脏东西们立刻滚出玄冥山!” 沈清思看见了陆离的态度,顿时也觉得安心了许多。谣言真的是一样很可怕的东西,哪怕是以沈清思对奚未央的熟悉程度,她第一次听见时,虽觉不可思议,但这两日以来,无数人信誓旦旦,扰的沈清思身心俱疲,有好几个瞬间,她竟然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怀疑起了奚未央,如今再想,沈清思实在是为自己而感到羞愧。 ——奚未央多年来对女色毫无兴趣,只是因为他一心都扑在了修炼和北境的公务上。至于他的容貌与绝佳的衣品审美,那更是天生的天赋,与喜欢男人或女人又有什么相干?若仅凭借些漫无边际的“蛛丝马迹”,便去给一个人下定论,沈清思仔细想来,只觉得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 魔灵此物与寻常不同,一般容器收不住它们,必须要单独炼化,这也就是奚未央这段时日留在石头山的原因。 苏昀朗虽然是首屈一指的炼器大师,但他对魔灵并没有太多研究,是以那五色琉璃瓶的设计图,乃是苏昀朗与奚未央一道磨出来的,而奚未央对于炼器一道,虽远不如苏昀朗,但作为天仙境修士,他完全可以为这件法器,添上至关重要的“一把火”。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奚未央一直留在石头山,与苏昀朗一起,以神器融岳鼎,炼制五色琉璃瓶。 可惜陆离来的不巧。 苏昀朗精疲力竭,他撑着昏睡前的最后一口气,眼神迷蒙、颠三倒四的问陆离说:“二师兄刚也说要回家休息……唉,太累了,这次真的太累了……哦,他没有回北辰阁吗?总不能是你们两路上刚巧错过了?” 陆离:“……” 陆离也不想再“折磨”苏昀朗,他听罢了苏昀朗的话,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就离开了石头山。 ——回家休息? 恐怕对于奚未央来说,北辰阁,从来算不得是他的“家”。 对于从未得到过的东西,有些人会麻木,会无感,有些人则会迫切的渴望。 陆离理解奚未央矛盾的心理——奚未央并非感受不到,他从小到大,身边从不缺人爱他。奚云逸也好,陆离也罢,他们为了奚未央劳心费神又心甘情愿,可是那些爱意,又与奚未央真正渴望的所谓“温暖”,并不相同。 陆离不喜欢顾鉴,却也不得不承认,就目前而言,能够让奚未央感受到他所想要的爱意的人,唯有顾鉴。 奚未央回“家”去了。 于他而言,玄冥山唯一一处可以勉强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是那处结界禁制中的林间小屋。 陆离从前还能解开那里的禁制进去,却不知从何时起,这道禁制,开始将他一视同仁的阻隔在了竹林之外。 陆离从未有一刻,如同此刻一般清晰的意识到,他仍旧是奚未央的亲人,奚未央却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而那一部分存在,是再亲近的兄弟关系,也无法分享与干涉的,因为那是真正属于奚未央的,是他和另外一个人共同构建的,独属于他们彼此的亲密关系。 亲人和家人,一字之差,却有着何其微妙的悬殊。 陆离忽然一下笑出了声,即便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而笑,——分明他一点也没有觉得开心。 也罢。陆离想,反正事已至此,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炼制五色琉璃瓶,奚未央一定累坏了,不如就等他过两日休息好了,再同他商议谣言之事也不迟。 如此想着,然而真正转身离去之前,陆离还是忍不住的再向着那结界中望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一些什么,或许是盼着奚未央还来不及休息,还能够清醒的感知到自己的到来,然后急匆匆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吧? 就如同从小到大,他们有着许多次类似的情景。 却都已不再是如今—— 作者有话说:皎皎:回家,筑巢,昏睡。 师兄:皎皎真正离我远去了…… 镜子:该怎么才可以和皎皎沟通神识呢?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0-170 第161章 耗费整整两月余的光阴, 只为了手中这一只寸许大的五色琉璃瓶,奚未央与苏昀朗可谓是待此事极其细致了。天仙境的灵力回转远胜于天一境修士,因此奚未央并不至于像苏昀朗一样, 须得倒头昏睡几日方能恢复精力, 他确实也觉得疲惫,但这样的疲惫打坐调息足以。自从顾鉴在紫极殿下的石牢中闭关,奚未央竟然已经连躺在床上这种事,都莫名感到抵触了。 他不想要一个人躺着,哪怕床铺的再柔软厚实,奚未央也只觉得空荡荡、冷冰冰的。他不能空闲, 因为一旦静下来,他就会控制不住的去想顾鉴现在如何了, 与其如此, 奚未央倒是宁愿自己保持在一种疲惫忙碌的状态之中。——毕竟,累些总比受折磨来得强。 奚未央回到卧室,他习惯性的关好了门窗,这才拿了只蒲团盘膝坐下, 他熟稔的将双掌放松置于膝上, 闭目任由自身的灵气流转, 忽然, 奚未央恍惚听见, 耳边响起了一声很轻很轻的试探:“皎皎?” 奚未央的心神一震, 立即便开了识海。 顾鉴身在奚未央的识海之中,本身修为与神识又弱,自然做不到奚未央那般全视,于是奚未央便就静静的“跟”在顾鉴的身后,他看着他, 如同在云海的迷宫之中摩挲找寻。 顾鉴感知不到有意藏匿在他身后的奚未央,这凭借之前双修的牵引找寻来的识海连结之路,顾鉴此前从未尝试过,全完是凭着他想要见奚未央,于是顾鉴就很莽的这样做了,然而究竟能不能成功,顾鉴根本就不知道,他只是很乐天的告诉自己,失败了也没有关系,这一次不成功,说不定下一次就可以呢? 奚未央:“如果你没有下一次了呢?” 顾鉴:“啊?” 顾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站在顾鉴身后的奚未央:“……我有这么可怕吗?” 顾鉴原本正全神贯注的找着路,冷不防身后突然响起来一声人话,吓得顾鉴大脑直接宕机,等到他反应过来,身体便是控制不住的尖叫和跳脚,好容易再一口气缓过来,要不是神识没办法哭,顾鉴真怕自己能活活被奚未央吓到飙眼泪,他回过身去,看见奚未央真是又急又气。顾鉴问:“你跟在我身后干什么啊!” 奚未央说:“因为我听见了你在找我,所以我就想要看看,你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找到我。”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的恶趣味给气坏了,他说:“你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怎么找到你啊!” “你也太坏了吧!” 奚未央:“……” 奚未央怀疑顾鉴在撒娇,但这一回,的确是他理亏在前,所以奚未央终究没好意思把自己的“怀疑”问出口。他只是对顾鉴道:“下次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 “你没有勾连两个人识海的经验,与我的距离又太遥远,你擅自尝试只有天一境修士才可以做到的神识离体,出窍容易归去难,倘若你今次没能歪打误撞的找到我,顾鉴,你会找不见回到自己身体的路的。” 到那时,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到再过两个月石室打开,恐怕顾鉴早已经要变成一具失了魂的躯壳了。 奚未央这话说得严肃又严重,顾鉴不禁有一些心虚,他拉住奚未央的手臂,小声的说:“可是我真的很想见你。皎皎,我必须要见到你。” 奚未央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臂,他任由顾鉴拉着,问道:“你修炼的怎么样了?是秦羡又来找你了吗?” 听见秦羡二字,顾鉴的神情是显而易见的僵硬,他说:“是啊……他之前又来了,和我东拉西扯好久,前两日总算是走了。他好像对我很失望,还说他再也不会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奚未央问:“他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顾鉴说:“真要讲的话,其实还真都没什么新鲜的。皎皎你知道的,他这个人,就是喜欢故弄玄虚,把话说一半藏一半,指望着我自己胡思乱想呢。可我就是不上他的套,他说我就听,他不说也和我没关系。大抵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对我丧失了兴趣吧?” 顾鉴说的这些话,他自己知道全是掩饰,可惜秦羡还真就是个这样的人,是以奚未央听后,竟然毫无怀疑,甚至是冷声道:“阿镜,你做的对,别听他的话,他最擅于蛊惑人心。” 顾鉴点了点头,忽然说道:“皎皎,我怕他要害你。” 奚未央早已经习以为常,他淡淡道:“没关系,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我与秦羡之间,总不过是一人死,一人生。你别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顾鉴一听这话就来气,他问奚未央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知道啦。” 奚未央看着顾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双手回握住顾鉴的手,笑吟吟的同他道:“虽然你幼稚,爱哭,还总是不听话,但你终究是我自己找的小夫君。放心,阿镜,哪怕是为了你,我也很惜命的。” 顾鉴:“嗯!——嗯嗯?” 等下! 顾鉴怀疑的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耳朵,但是他的手与奚未央的手交握在了一起,所以,刚才他听见了什么? 顾鉴赶忙对奚未央说:“你你你,你再把刚才的话讲一遍?” 奚未央于是又道:“我会惜命的。” “不是这句!”顾鉴急了,却还不忘道:“当然这句也很重要!但我说的是上一句!” “上一句?”奚未央故作思索的道;“什么上一句?哦,我记起来了。你幼稚,爱哭,还不听……” 顾鉴气得低头,直接咬了一口奚未央的嘴唇。 奚未央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盈满了笑意。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至于这样激动?”奚未央伸手,松松环抱住了顾鉴的,他很轻声的对顾鉴说:“只要你听话,等你出来,你想听我叫你什么都可以。” “当真?” 顾鉴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禁怀疑奚未央突然这样惯着他,是否是因为距离产生美,毕竟世人都说小别胜新婚。但顾鉴忽然又警惕了起来,他想到了秦羡威胁他的那些手段——众所周知,当一个人心怀愧疚的时候,他也会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温柔体贴。 顾鉴自然不是怀疑奚未央对其他人动心,可毕竟秦羡许多时候手段都阴的很,顾鉴不得不多留些心眼。他回抱住奚未央道:“皎皎现在对我这样好?” 奚未央颇有些娇气的道:“看在你来找我的份上,——不过只此一次。” 顾鉴想尽办法来见他,奚未央固然高兴,可是他再想一想这其中的冒险,奚未央便只余后怕了,“未来有很长,不急于这一时一刻。” 奚未央对顾鉴说:“我昨日才刚与你六师叔一起炼制完成可以收容魔灵的五色琉璃瓶,你那里的进度如何了?” 若说从前,顾鉴还总因为担心失败而退缩停滞不前,那么如今他简直就是被秦羡给反逼得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顾鉴道:“剔除魔灵一事我有信心,只是皎皎,那些魔灵离体后,一遇见生人就要附体,那五色琉璃瓶——” 奚未央道;“虽说当初约定的时间是半年,在外也无法窥探石牢中的情况,但若魔灵冲击四壁,还是很容易被感知到的。我与你师伯对待魔灵皆是慎之又慎,若要开门进入,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防护,不会让自己涉险,更不会让魔灵有机会逃逸,去危害旁人的。” 奚未央从不是个会说大话的人,听见他这样讲,顾鉴也算是放心了许多,他不能够直接透露奚未央是魔灵曾经的宿主,只能够这样旁敲侧击的提醒,顾鉴忍不住的反复叮嘱:“魔灵此物狡猾异常,介时会有七道魔气,见人就钻。你和师伯,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皎皎,我最担心的就是你。我对秦羡不值一提,但他对你……” 顾鉴禁不住恨道:“他对你,没有尽过一日为人父的责任,却还总妄想着你能成为他的傀儡为他所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感受到顾鉴为自己愤愤不平,奚未央很难形容此刻心中的感受。他对秦羡早就没有了期待,人与人的情感都是相互的,秦羡如何待他,奚未央便就如何回敬,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然而顾鉴却还会因为秦羡心疼他……奚未央想,他好像突然变得有些矫情起来了,如果这不是在识海,而是顾鉴真真切切的在他身边,他大概会想要顾鉴能把他抱在怀里哄一哄吧? ——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可怕了。 简直就是平时听见会全身起鸡皮疙瘩的程度。奚未央松了一口气,他一面想,幸好这只是在识海之中,一面却又不知为何有些遗憾,奚未央叹息了一声,反过来安慰顾鉴道:“这也没什么。他几乎从未来找过我,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这样子,我就不会总惦记着他与我的那点血缘关系。你说是不是?” “弑父”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会是一件可怕的负担,即便是奚未央也不例外。因此他只能不断地想办法自洽,以减轻心底的重压,而若非秦羡多年来的不闻不问,奚未央或许很难做到如今这样的坚定。 顾鉴忍不住将奚未央抱得更紧了一些,恨不得能将两人的神识都相融。 顾鉴说:“皎皎,我会和你一起。不论何时,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所以,“别害怕。” 因为奚未央所不能承受,或是迟疑着难以做到的事情,顾鉴会为他去做,——不论那将有多难—— 作者有话说:镜子:解锁了脑电波见面,虽然只有一次,但为了老婆我还是无所不能! 皎皎:脸红,心软,想撒娇,但是目前做不到,还有点害羞~ 完蛋,为什么感觉镜子和皎皎都很娇妻,捂脸…… 第162章 要把顾鉴歪打误撞闯进识海的神识, 平平安安的送回他自己的身体里面去,这哪怕对于奚未央来说,也是一件很费心神的事情, 于是奚未央打坐一日, 不仅没有休养好什么,反而更加疲惫了,但与之相反的是,奚未央的心情可谓这几个月以来,前所未有的好。 他很清楚,自己应该继续打坐调息, 亦或是直接倒头睡一觉,但奚未央又不大想要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到床上去, ——都怪顾鉴, 还特意把床换了张大的。 奚未央很累,累的心浮气躁,他莫名开始生起顾鉴的气来,又不知怎的, 脑子就像是搭错筋坏掉了一样, 开始翻箱倒柜。奚未央将顾鉴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裳, 全部都扯了出来, 一股脑堆在床上, 那些衣服放了几个月, 其实早没了什么“人味”,但它们此刻,却成了奚未央仅存的心理慰藉。他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怀中紧紧的拥着属于顾鉴的那几件衣裳,然后放任自己沉溺在了昏沉的睡意之中。 奚未央终于好好的休息了一次。 中途他有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一回, 瞧见屋外天色仍旧昏沉,奚未央便怠懒动弹,他扯了片衣摆出来,蒙在自己的脸上,本来只是想要再闭着眼睛缓一会儿,最终却是又睡了过去,等到奚未央彻底清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奚未央坐起身,扫了一眼床上的狼藉——顾鉴的那几件衣裳,胡乱纠缠在一起,已经褶皱得不成样子了,枕头也被奚未央推掉,两个一道堆在床里侧,这场面,实在可以用凌乱来形容。 奚未央那因为疲惫而迟钝的大脑,这会儿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转,他沉默的盯着眼前的景象片刻,脸上的热度压也压不住,在这一瞬间,奚未央只觉得这辈子都不曾做过这样丢脸的事,哪怕是将来,恐怕也不会再有更丢脸的了。 他翻身下床,掀开被子将那堆顾鉴的衣服盖得严严实实,奚未央自欺欺人的想,这件事情可一定不能让人知道。 任何人都不可以。 尤其是顾鉴。 奚未央洗漱完换好了衣服,脸倒是不红了,只是耳朵不知为何仍旧烫得很,他有些嫌弃自己的不争气,却又无可奈何,奚未央用帕子沾了凉水,敷在自己的耳朵上冰了又冰,却总好像不见效,他气极,在屋中踱了两圈,最后竟然将才梳好的发髻给拆了,改用只玉簪将长发松松的在脑后挽了挽,两颊旁自然垂落的发丝遮挡住了好似要滴血般的耳垂,奚未央在铜镜前照了又照,这才终于满意的出门了。 奚未央御风往北辰阁而去,自从他进入石头山,与苏昀朗一道炼器开始,奚未央已经与北境和玄冥山的诸事彻底脱离了两个多月,他自然是相信陆离与沈清思会将一切都打理妥当,但终究奚未央才是玄冥山的首座。在其位便该某其事,若借着“信任”二字逃避责任,那便令人不耻了。 奚未央不在时,陆离与沈清思便默认日常在木厅中办公,奚未央想要找他们不难,然而当奚未央回到北辰阁时,却并不见沈清思,他同陆离问过好,然后才问:“清思呢?” 陆离看奚未央如今简直就是神采飞扬,他实在是太了解奚未央了,了解到看见他这样就忍不住怼他:“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亏你还能记得起来沈清思。” 奚未央:“……” 奚未央无缘无故被陆离一通阴阳,他莫名道:“师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何时薄待过清思不成?” 陆离冷哼了一声,他不欲与奚未央就这个话题再做纠缠,只是盯着奚未央道:“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梳得这样乱七八糟成何体统,还不快拆了重弄!” 奚未央:“……” 奚未央素来吃软不吃硬,他好歹这样大的年纪,一大清早却被陆离这样当个孩子训,奚未央不悦道:“哪里乱了。我看就好看的很。”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陆离当然也知道好看,况且就凭奚未央那张脸,就算他什么也不打理,披头散发都是漂亮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陆离道:“你从前如何,我不去管,将来想要怎样,我也懒得管。但就这段时间,你给我安分一点。如今外头正传你有断袖之癖,你可别在这时候招摇。” 奚未央:“……断袖之癖?” 虽然他确实是,但……奚未央道:“这都是哪里来的传言?是秦羡做的?” “大概吧。”陆离其实也没有证据,只是会做这样阴损又无聊的事情的人,除却秦羡以外,陆离实在也想不出第二个了。陆离头疼道:“原本各门各派来玄冥山,是真的送礼,如今再来玄冥山,是铆足了劲想要送人。”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嗤笑了声道:“真是开了眼界了,我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玄冥山能聚这样多漂亮水灵的少年人。可惜——” 可惜人的劣根性虽然都是爱年轻人,但奚未央喜欢的“年轻人”,显然不是那类俏丽的少年。只是这话陆离说不出口,有些事情只能心照不宣,即便奚未央本人或许并不在意。 奚未央道;“他们要送人,打发掉就好了。这样的谣言无需澄清,过段时间自然而然便叫人没什么兴致了。况且就算我承认了,那又如何?修界之中的道侣从来只讲契合,不论性别,……我总归是独身一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于世人又有什么分别?” 陆离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他问奚未央:“皎皎,你当真能够忍得住‘独身一人’吗?” 当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人的本能便是想要正大光明的与对方并肩而立,这一点不论是顾鉴还是奚未央,皆不能免俗。奚未央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垂眸坦诚道:“他现在不在我的身边,或许还好一些,可要我看着他,却只能与他师徒相称,我很难受。”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从我们的感情发生变化开始,我们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续结果的准备。——若非如此,又怎么敢迈出那一步?” 陆离说:“唉……” 他纵使对奚未央和顾鉴的事,有千般万般的不满,可看着奚未央如此模样,陆离终究还是心疼,他强行说服自己,拆不散就只能接受,陆离忧心忡忡的对奚未央道:“原本我是不大喜欢去问卜天命的,可最近为了你,我一趟趟的去找衍辰,只生怕你……皎皎你知道吗,衍辰他同我说,顾鉴与他父亲很像,他同样也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缘线……且他现在正是年轻不定性的时候,若他真要……你甚至连管他的立场都没有你知道吗!” 奚未央;“……” 陆离这样焦虑,奚未央也觉得内疚,然而感情上的事情,如人饮水,他放心顾鉴,却不能说服陆离放心顾鉴,奚未央只能道:“哥,你不要相信他,你要相信我。” “我不会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 “因为如果顾鉴敢背叛我的话,我一定会亲手了结这一切。” 爱一个人很快乐,可如果这样的快乐腐烂了,那么自救的唯一方法,就只有将它彻底的剜除。因为奚未央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背叛,尤其是至亲至爱之人的背叛。 木厅外露台上悬着的铃铛忽然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奚未央放出神识探去,回来的人正是沈清思,……却不止有沈清思一个。 “师尊?!” 奚未央已有两月不曾现身,他突然出现在木厅,虽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却在沈清思今日的意料之外,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那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再联想到今日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沈清思不禁语塞,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才好。 幸而她不说话,奚未央却是神情温和的主动问道;“清思,这位是——?” 沈清思赶忙道:“回禀师尊,他……他是,他也是我的弟弟。” 沈家内宅混乱,奚未央也算知情,他不动声色,却是传音问沈清思道:“好孩子,你与不念,早便与沈家无关了,不是吗?” 沈清思同样半点也不想再和沈家扯上关系,此时奚未央如此一问,沈清思顿时有了做主的人,她也觉得为难,觉得委屈,便转头对那跟在身后的少年冷声道:“你有什么话,你自己说吧!” 那少年不知为何,相貌虽也眉清目秀,但却似乎总给人以一种怯怯的畏缩之感,他一听见沈清思的话,瞬间便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向着奚未央与陆离瑟瑟道:“求求两位尊者救我一命,我实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来投奔长姐,我,我……” 陆离听见他那满含哭腔的话音,只觉得头疼,听这人说话,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他忍不住对沈清思道:“还是你来说吧。” 沈清思忍不住向着奚未央靠近了些,她尽可能保持平静的言简意赅道:“此人名叫沈竹宣,自称是沈观榕与一名妾室生的儿子,自幼在家不受重视,沈观榕偏爱夫人,又不大管束内宅,再加上几年前沈家出了一些事,夫人情绪不佳,逼死了他的生母,他走投无路逃出家门,实在无处可去,于是想到了我……还有不念。” 奚未央:“所以,你想要留在玄冥山,是吗?” 沈竹宣:“……啊?” 沈竹宣听见沈清思唤奚未央师尊时,便已经清楚了眼前人的身份,因此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堂堂北境的尊主,居然会直接同他说话,沈竹宣抖了一会儿,方才敢大着胆子确定,奚未央问的话里,用的称呼的确是“你”。 于是沈竹宣慌忙点头,好像生怕晚了一刻,奚未央就要后悔。沈竹宣连声道:“是,是!我想要留在玄冥山,尊主,求你救救我,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沈清思:断绝关系了,但总会有莫名其妙的亲戚凄凄惨惨的跑过来找我,好烦 皎皎:筑巢ing……睡眠质量显著提高! 镜子:我真的,为什么总有人造谣我?皎皎你等我哭给你看! 第163章 沈竹宣言辞急促恳切, 见奚未央沉默不语,竟然直接落下泪来,他一开始似乎还想忍耐, 可大概是越想越绝望, 以至于沈竹宣向着沈清思痛哭道:“姐姐,你哪怕留我在玄冥山,做个洒扫的杂役都无妨,总比在外面,我被家中的人抓回去受罚来得强,父亲母亲会要了我的命的!” 他这一番声泪俱下, 直接强行将自己的性命都赖在了沈清思的身上,沈清思气得手都发颤, 她忍不住冷笑道:“你是死是活, 与我有什么干系?在今日之前,我从未见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你这么个弟弟!我十余年前便已经与沈家没了干系,此事沈观榕也是发了誓签了文书的, 如今你们家不论是有好事还是坏事, 都与我沈清思沾不上半点。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 你就算没有黄金, 这双腿, 也不该如此软吧?” 凡事一旦过了头, 就很难不叫人怀疑。如今外头关于奚未央喜欢男人的传闻正是在风口上,不是沈清思看不起沈观榕这个生父,实在是他就是这种人,不拘奚未央此事是真是假,沈观榕一定会上前凑个“热闹”。毕竟一旦成功, 与他一条心的“儿子”,可要比沈清思与沈不念这对早就断绝关系了的儿女要来的有用的多,至于失败……失败又如何呢?本来就是碰运气的事情,沈竹宣就算在玄冥山留不下,那也是沈竹宣的事情,沈观榕说到底,其实根本就不在意他这个工具人的死活。 沈清思望着沈竹宣冷漠道:“我玄冥山虽大,但却从不养着闲人。你我并无姐弟之情,我给你些灵珠财物,也算是仁至义尽,你拿着走吧。” 沈竹宣听见此话,立刻便惨白了脸色,他膝行近前,伸手想要去拉沈清思的衣角,沈清思自然想躲,却不料奚未央会突然伸手,将她拉到了身后,奚未央侧身挡住沈清思,沈清思靠着他的肩,看不见奚未央的面容,只能听见他可算温柔的说道:“清思,你将他吓到了。” 沈清思又是委屈又是心里生气,索性不想说话了,奚未央垂眸看向伏在他脚边的沈竹宣,语调淡淡道:“好歹也算是个白净清秀的孩子,哭成这样算是怎么一回事?——抬头给我看看。” 沈竹宣的身体颤抖的更加明显了,奚未央叫他做事,他自然不敢不遵命,沈竹宣也不知奚未央想要做什么,只能照做直起身体,他抬起头来,无意间望进了奚未央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它们应当眼波流转间脉脉含情,可沈竹宣却只觉自己看见的是一道平静的深渊。 沈竹宣胆战心惊的喊:“尊,尊上……” “来,”奚未央伸出手去,递给了他一方折叠好的手帕,奚未央微微笑道:“把脸擦干净,然后再说话。” 奚未央轻轻拍了拍沈清思的手臂安慰她,他笑着看向陆离道:“师兄,正巧,我不是才与你说,身边缺一个伺候笔墨的人。你看他这样可怜,虽然不大灵巧,但总也算个老实的孩子,不如就让他留在我这儿,我好生教他几日,便能用得上了。” 陆离:“……” 陆离私以为,奚未央这是顾鉴不在身边,哪怕手头再忙,他也仍觉得“无聊”,分明可以一次性解决的事情,他却偏要玩弄,这样的恶劣本性,多年来奚未央从未改过。 奚未央既然想要“钓鱼”,那陆离自然没有戳破的道理,何况奚未央想要做的事情,他就算反对也无甚用处,陆离无奈,只能由着奚未央的意,说:“随你。” 奚未央点头道:“那好,我这段日子,就留在北辰阁,不回去了。” 沈清思疑惑地看了奚未央一眼……回去? 奚未央的住处,不是一直都是北辰阁吗?他还想要回哪里去? 沈清思觉得奇怪,然而她转念一想,这偌大的玄冥山,奚未央想要住在哪里不可以?北辰阁终究是办公的地方,奚未央私下还有其他住处,本也是正常事,于是沈清思很快抛下这点怪异不想,只问奚未央道:“师尊,您真的决定了?” “是。”奚未央微笑道:“你今日将他赶走,来日若真伤了性命,怎么也算是一桩因果。玄冥山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至于能力,我倒也不需要他有多大能力,不会的东西,有心学就可以了。” “你说对么?孩子。” 沈竹宣:“……!” 奚未央对沈竹宣的称呼,不可谓不亲近,可若要说他纯粹是长辈对小辈,语气中似乎又多了些调侃之意,沈竹宣一时间琢磨不清,脸却是涨红了起来,蚊呐般的说了声:“是。” “清思,带他下去换身衣裳再来吧。或者你给他多备几件也好。”奚未央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又问沈竹宣道:“你今年几岁了?” 沈竹宣回说:“等几个月过完生日,就要十八岁了。” “那就是十七。”奚未央向陆离叹道:“他比顾鉴都还小呢!” 陆离随口道:“这可不一定。” 他话说出口,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陆离吓得定睛看向奚未央,果然与奚未央的目光撞上,可奚未央却似有些飘忽的答应了一声,说:“……啊。” 陆离:“……” 陆离恨不得冲上前扇奚未央两个大耳瓜子。 事实上他也的确忍不住这样做了,沈清思带着沈竹宣前脚才离开,后脚陆离就扯着奚未央的衣领问他:“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奚未央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奚未央冷静的狡辩道:“师兄什么时候还学会读心术了?” 陆离:“……” 陆离盯着奚未央,恨得咬牙切齿,但却不得不松手,毕竟他要是真把某些话说出口,那不是显得他也很龌龊?陆离只能恨恨的对奚未央道:“我说的是年龄!” 奚未央坦然点头道:“我知道啊。” “他一出现,我就闻见了,——一股死亡的味道。” 红妆乃是世间最强的杀剑,它的存在就代表了“死亡”,而奚未央作为红妆现在的鞘,与红妆共感,已成奚未央的本能。陆离警惕的皱眉道:“什么意思?难道,并非是伪装画皮,亦或者用药收买吗?” 奚未央淡淡笑道:“画皮之术如何能在我面前瞒天过海?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一种极其阴毒的丹药,以活人投入丹炉作为药引炼制,可成化形丹十二枚,一月一枚,服下之后,可以使人在整整一年的时间内,完全的成为另外一个人,甚至自然而然的知晓继承丹人的记忆与习惯,可谓天下无双的伪装之法。” “那此事就非同小可!”陆离被奚未央说的话骇到,他问奚未央:“皎皎,你能够确定吗?” 奚未央确定道:“他身上的气味,绝无第二种可能。” 陆离感叹道:“真是孽障!——沈家的事情,我会叫清思去核实,看看其中,究竟还有什么花样。只是皎皎,我必须要提醒你,在这四境之中,有能力炼制这样化形丹的炼药师,哪怕算上我,也不超过三人,而这三人里,你的那位至交好友,便在其中。” “嗯。”奚未央问:“那还有一人呢?” 陆离道:“还有一人,原是东境药宗的弃徒,后游走四境,四处与人免费看病医治,这个人没有什么显赫名声,但却实有天资能力,我曾经想要邀请他前来玄冥山,可他不喜束缚,亦不屑投奔任何宗门,只愿一生行心中所想。——这样的一个人,我不认为,他会下手炼制这样阴毒的丹药。” 奚未央微微点了一点头,他道:“师兄说的是。看来,师兄对此人颇为推崇。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何有‘一定’呢?正如师兄怀疑司空晏,又有什么可作凭证呢?” 陆离的声音瞬间变冷,他道:“我也未必就说是他,只是司空晏确是个阴险狠毒之人,我当年不喜欢他,便是因为如此。皎皎,我知道他对你好,但你只是一个个例,他也不可能因为你而做出任何的改变,这样的人决不可信任,亦不能深交,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陆离提醒奚未央道:“你不要忘记,当年顾砚出事那夜,你受的那一掌,便是来自南境的禁术!” 奚未央说:“那一夜的所有一切,我这些年来,片刻也不敢忘。至于司空晏,我自己心中有数。” 奚未央从来很清楚,司空晏的心性为人究竟如何,但那又怎么样呢?自私一点的来说,奚未央从来都是获利的那个人,他接受过司空晏对他的好,即便他回馈的并不是对方想要的情感。 当年的三人,顾砚已经不在了,于是司空晏就成为了奚未央一定意义上仅剩的,很重要的人,于情于理,奚未央都不希望,司空晏与秦羡有所勾连。 奚未央手中的剑嗜杀,可是他的杀戮,最终的目的,是想要保护自己认为重要的人与事。 司空晏同样是奚未央认为重要的人。 他抗拒向着他拔剑,更害怕有朝一日最坏的结局——他会与司空晏兵刃相见,而一旦如此,司空晏一定会死在奚未央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师兄:你在想什么! 皎皎:嗯?你想到了什么??? 最近特别忙,我发现人真的不能说自己闲下来,否则就会逆反…… 第164章 在木厅之中一呆就是半月, 沈竹宣发现,原来留在奚未央身边的日子,远远要比他所想象的容易很多。 奚未央从来都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 沈竹宣从未见过他发怒, 甚至就连高声说话也少有。与奚未央相处,更多的时候,只会让沈竹宣觉得,自己是在“独处”。 因为奚未央总是很忙,所以他没有太多的闲心来与人废话,沈竹宣只是奚未央招来的一个, 无比单纯的临时助手,他所需要做的事, 在前几天就是听奚未央的吩咐, 奚未央让他拿什么、放什么、整理什么,沈竹宣照做便是,而在前几天后,奚未央已经不再会开口吩咐, 沈竹宣需要自己有眼力见的跟上奚未央的节奏。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人一旦忙得晕头转向, 再加上尚不算很熟悉, 沈竹宣难免也有出错的时候, 他开始很担心奚未央会责骂他, 但实际上奚未央不仅不会恼怒, 还会在忙碌之中分出心神来指点他,唯一的要求只有“事不过三”,沈竹宣是一个聪明且要强的人,犯过一次的错误,莫说三次机会, 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出现第二次的失误。 奚未央看出了他的想法,却并没有夸赞,他总好像表现得无悲无喜,因此沈竹宣也感受不到他的“不赞成”。奚未央只是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与其将自己绷的好像一张随时会断的弦,倒不如放松一些。做错了事,改过便好。” 素来安静的奚未央,忽然提醒了这样的一句话,沈竹宣很是吃惊,他失手坠落了手中的玉简,幸好施加了咒文的灵玉并不会摔坏。沈竹宣俯身将它们捡拾起来,他似乎是有些好奇,是以大着胆子,轻声的问奚未央:“那尊上呢?” “如果尊上做错了事情,也都会改吗?” 奚未央淡淡道:“凡我认的错,就一定会改。” 沈竹宣沉默了片刻,而后幽幽的问:“尊上做错过事吗?” “自然。” 奚未央将手中的文书翻过一页,“我等虽自诩仙家,实际上不过都是六根未净的凡俗人罢了。——不妨与你说实话,我经常后悔,所幸的是,我从不曾让我的后悔,变成悔恨。” 沈竹宣握着玉简的手,不可控的攥紧,他的手甚至有着一些微微的颤抖,站起身来的脊背却是前所未有的挺直,他一步步走到奚未央的身旁,将那些玉简依次排列放置在奚未央的手边,奚未央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些公文上,于是沈竹宣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住了奚未央的下巴。 沈竹宣很清楚,以奚未央的实力,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他立刻粉身碎骨——这并不会比奚未央捏碎一只瓷杯更难。然而他没有。奚未央的皮肤温润,颈项柔软而顺从的抬起,沈竹宣沉默的盯着他的面孔看了许久,方才开口告诉奚未央:“如果您从未感受过悔恨,那只能说明……您以为后悔的事情,实际在您的心中,不值一提。” 奚未央不置可否的笑了。他说:“或许吧。孩子,‘恨’的确可以成为一个人的精神支柱,但若是你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所谓的恨意,那么你的生命,会变得很无趣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么?” 沈竹宣不屑的甩开了手,他冷嘲道:“总不能,你是真的看上我了吧?” 奚未央好像刚才的“插曲”全未发生过一般的拿起了一只玉简,他一面提笔记录,一面平静的道:“我可以让你继续留在这里,也可以把你关起来严刑拷问,相比之下,或许前者更加有趣一些。” “你这个月的丹丸,还没有服用吧?”奚未央一笔落定,他建议“沈竹宣”:“把剩下的那些丹药交给我,你不会想要知道,你吃下去的丹药是什么的。” “沈竹宣”偏问:“那你说,那些化形丹是什么?莫非还是十二枚吃完,就会立即暴毙的毒药不成?” 奚未央淡淡道:“那是用真正的沈竹宣,炼制出来的尸丹。” “沈竹宣”:“……什么?!” “沈竹宣”当场哽住,他反应过来后,控制不住的一阵阵干呕。 奚未央道:“或许你手上的人命已不算少,然而那沈家公子实是无辜。他如今尸骨不存,你若良心未泯,不如就将那些剩下的尸丹寻个地方埋了,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你大约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恶心。” “沈竹宣”:“……” 这是“沈竹宣”半个多月来,第一次看见奚未央皱眉。奚未央明显不悦的看着他道:“想吐就出去吐干净了再来。” 天一境的修为可以说早已辟谷,但这段时间为了伪装沈竹宣,覃雨枫可是一日三餐顿顿不拉,他虽然是因为心理恶心引起的干呕,但没准还真能吐两口出来,这模样可叫奚未央看着难受坏了,他要是再在奚未央的面前呆下去,奚未央绝对会一掌将他打出门。 沈清思暗中命人密访了数日,终于是弄清楚了沈竹宣一事的来龙去脉。沈观榕的确是也有往玄冥山送人的打算,但人选却绝不是唯唯诺诺的沈竹宣,他甚至根本就不大在意这个儿子,以至于沈竹宣出逃,他都全然不知。 事情再接下来,便是沈竹宣失踪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前来玄冥山投奔沈清思,而中途沈竹宣失踪的这段日子,则完全是空白的。没有人知道他遇见了什么人,又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因为当“沈竹宣”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被人炼作了化形用的尸丹。 覃雨枫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他虽然有天一境的修为,但北辰阁也不是他能随意出入的地方,离开了木厅,他也只能在外面露台上透口气。奚未央的神识将他监控的一清二楚,覃雨枫将那剩余的十一枚尸丹,全部捏碎化在了风中。 “吐完了?” 覃雨枫:“……” 覃雨枫盯着终于不再办公,而是靠在窗旁侧首望着云海景象的奚未央没好气的道:“我、没、吐!” 奚未央:“嗯。——方便自我介绍一下么?毕竟那位沈小公子已经过世。” 覃雨枫:“……” 覃雨枫恨了奚未央很多年,他从前并不了解奚未央,而这半个月来,他以为自己大约有一些了解了奚未央,至于现在,覃雨枫竟然才意识到,奚未央他的性格,的确是十分可恨。 覃雨枫冷声抗拒道:“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奚未央;“……” 奚未央也无所谓:“那甲乙丙丁,你随意挑一个喜欢的代替一下吧。” 覃雨枫:“你……!” 覃雨枫很不情愿的回答:“我叫……雨,下雨的雨。” 奚未央状似疑惑道:“就只有一个字?怪里怪气的。不如改名叫甲。” 覃雨枫:“??!” 覃雨枫彻底被奚未央用两句话就打败了。 他咬牙切齿的说自己的真名:“我叫覃雨枫。” 奚未央随意的“嗯”了一声,覃雨枫心头那股咬牙切齿的火气,突然就好像被凉水给浇熄灭了,只剩下了浓浓的无力感。——不论他在奚未央的面前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怒与恨意,他的张牙舞爪对于奚未央而言,都不会存在任何的意义。 因为他根本就不在奚未央的眼中,甚至覃雨枫突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念头,好像自己对于奚未央而言,从来都不算是一个“人”,而像是他觉得无趣之时,闲来逗弄两下,便可惹得跳脚炸毛的小畜生。 “只要不继续服用那尸丹,等到日期一到,你就可以变回你原本的形貌。”奚未央缓缓地从窗边立起身来,而覃雨枫尚未察觉反应,手脚四肢便已经被由符文所化作的锁链,牢牢地束缚住,他猛烈的挣扎起来,怒视奚未央道:“你要做什么!” 奚未央说:“放心,我不会杀你,只是在你的身上,留下一到禁制而已。” “禁制……?” 方才在心中浮现的猜测,竟然转眼就要成真,覃雨枫惊恐起来:“你要把我……变成被你所操控的奴仆?” 朱红色的禁制符文,一点一点的缠绕上覃雨枫的脖颈,奚未央单手结印操纵法阵符咒,神情却始终是平和到几近淡漠的,他道:“你要活着留在我的身边,总要有能让人放心的凭证,是也不是?” “别紧张。”奚未央仿佛是在安抚覃雨枫,可他说的却是:“孩子,你的性命握在我的手里,可比在秦羡的手中,要保险得多。” 覃雨枫脖颈上的朱红符文收尾彻底相衔,禁制法阵消失,他怒极,竟然冲上前抬手便是杀招,然而这一切,早在还未开始时,便已经结束了。 奚未央的食指向下轻点,覃雨枫“砰”的一声,重重跪到在了他的面前。 奚未央缓步走近他,而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覃雨枫的肩:“在这里冷静一会儿吧,孩子。” “你太激动了。” 覃雨枫:“……” 覃雨枫的双腿如灌千钧,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有了那道万无一失的禁制符文,奚未央已经连逗弄覃雨枫的心思都歇了,他任由覃雨枫在木厅中跪着,自己心神不宁的匆匆下了地宫,沉重石壁之后,目前尚无魔灵冲撞的气息,然而奚未央却还是攥紧了掌中的那只五色琉璃瓶——他可以感受得到。 很快了。 他的阿镜,就快要成功了—— 作者有话说:镜子:我再不成功,会不会有人想要加入这个家呀? 皎皎:人?哪里有人? 皎皎眼中的人,可以简单的分为:在意的人和其他人 在意的人又可以分为:顾鉴和其他人 镜子:我老婆好爱我,嘿嘿~ 第165章 “你感觉到了吗?——他就在外面!” 魔灵只是一颗种子, 它需要宿主作为温床,才可以以一种共生的形态“活”下去,一旦魔灵脱离了宿主, 它们便会再一次的陷入死亡一般的休眠, 亦或是彻底的消散于天地之间。顾鉴体内的魔灵原本被打散固封在他灵脉的各处,而如今,魔灵意识到顾鉴的的确确是存了将它们彻底铲除的念头,如何肯坐以待毙? 想要将魔灵驱逐出体外,就势必要将它们原本的封印解开,那些破碎的魔灵时隔数年, 终于再度获得了最后的自由,于是它们争先恐后的化作无数双湿沉的手, 疯狂叫嚣拉扯着顾鉴的灵识——“他才是我们原本的宿主!你将我们驱逐, 我们便会回到他的体内!” “你有什么能耐,确信他一定不会有事?” “顾鉴……你不是很爱他么?” “你能保护得了他么?” 魔灵尖锐的嘶吼突然变得轻柔了起来,这样的转变让顾鉴饱受折磨高度紧张的神识为之一怔,他听见好像有无数道声音, 它们都说着同样的话, 声音很轻, 却无处不在:“顾鉴, 你说你爱他, 可是你知道吗?他和你不一样。” “我们为世人放大欲望, ……而他的心里,唯有杀戮。” 可杀戮,是不被世俗所允准的。 “你知道,他有多么痛苦吗?” 魔灵凝聚一处,好像一滩黑沉肮脏的泥沼, 顾鉴的神识被那泥沼中的手越拽越深,他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识海中的景象纷繁变幻,顾鉴的心脏不知为何,忽然急促的“咚咚”跳动起来,他的心头躁动,胸中似乎总有一种近似于饥饿,却又截然不同的渴望感,这样长久无法满足的状态令人焦虑不安,而顾鉴眼前的景象,停留在了一处布置得华丽到几乎俗气的房间中。 约莫三十岁左右的艳丽女子,掐着一把能酥倒人骨头的娇媚嗓音,不知疲倦般的“恳求”着:“先生,您看,那位陆公子、张公子……哦,还有谷少家主,他们出的金银与灵石啊,不夸张的说,买下一座城都够了!自从您上回演奏时屏风倒了起,我这儿的门槛都被人踏破了,可也就他们几位最为诚心,不惜金山银山的砸进来,只求能与您,做一回知音……” “知音?” 背身而立的青年听得发笑,他全不留情面的冷声点破道:“全然一副急色恶鬼般的形貌,却还假托什么知音,当真不怕污了这两个字!——让他们滚。” “先生……” 女子被青年这话说得面上挂不住,她还欲再劝,却不知眼前人的忍耐,早已在她的喋喋不休中到达了极限。女子修长纤细的脖颈转眼叫青年一掌握在了手中,与此同时,顾鉴居然以神识的状态,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掌下那女子温热的皮肤,以及颈间一下下跳动的脉搏。 ——顾鉴正在与奚未央共感。 他感受到了奚未央心头突然迸发的,一种无比强烈的、痛苦压抑的渴望。 风韵正好的美人千娇百媚,如同一朵娇艳盛放的玫瑰,然而此时的奚未央,却不仅全无惜花之心,反而满心只有拧断对方柔软颈项的欲望与冲动,——如若可以,奚未央眼中最美丽的景象,应是美人跳动动脉中,迸出的一捧炙热鲜红。 【杀了她】 顾鉴听见,恍惚有一个声音,在他与奚未央的耳畔轻声的说:【只有你自己才最清楚,究竟什么,才是你所渴望的,真正的快乐。】 世人总有所求。 多数人求的不专,是以欲望无穷,永远也得不到满足。 然却总有一小部分的人,他们能够清晰的知晓,自己最真切、甚至是最迫切想要拥有得到的执念究竟是什么,而这极其少有的小部分人,便是最最适合魔灵寄生的宿主。 偏偏更妙的是,钱财、美色、权位……这些令他人穷极一生所向往的东西,奚未央生来几乎便全都拥有了。他对世间绝大部分事物都不屑一顾,心头真正所好的,竟然是为道法规则所不容的那一捧黏腻鲜血。 “……滚出去。” 指间的力道逐渐收紧后又倏地放松,女子跌落在地,剧烈的咳嗽喘息着,奚未央怔怔的注视着自己的手掌,眼中显出一种近乎空洞的迷茫,许久,他方才重新聚起了些意识来,不无嫌恶的冷漠道:“我是付过你金银的租客,不是你这里豢养的乐伎。七娘爱财之前,不如先学会惜命。” …… 奚未央心中的杀欲是一簇剧毒的火焰,它们始终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一旦奚未央当真控制不住自己,为它所驱使,那么他便注定了余生万劫不复。 紫极殿下地牢的三年囚禁,奚未央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将它压制,然而事实却是愈演愈烈,始终得不到满足的杀欲令奚未央饱受折磨,他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不知所措。奚未央盼望着自己能够醉倒,醉梦中他或许可以短暂的挣脱这样的痛苦,然而老天爷仿佛在和他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的酒量越来越大,醉酒除却让他灵魂深处的空虚感愈发明晰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用处。奚未央的精神濒临崩溃,终于,在有一天,他砸碎了瓷盏,用碎瓷片一下又一下用力的划割着自己的手臂,他将自己伤的鲜血淋漓,可疼痛不仅没有令他感到畏惧,反而愉悦着奚未央的神经。如果可以,他大抵不介意亲手将自己凌迟。 奚未央这样疯狂的行为,吓坏了司空晏,对于司空晏来说,奚未央睁着空洞的双眼,满身是血的仰倒在地上,这样的画面简直可以成为他一生的噩梦。司空晏不忍心奚未央再这样痛苦,如果奚未央唯一想做的就是杀人,那么司空晏不介意暗中抓几个作恶的人来满足他,可是这不行,奚未央自己知道,他不能这样做,如果他真的又像从前一样,那么等待他余生的,一定是北辰阁的地牢。 奚未央恐惧回到那样暗无天日的冰冷石牢中去,为此他宁可伤害他自己。司空晏实在别无他法,只能为奚未央燃起了一种名唤【逍遥骨】的香药,凡吸入这种香药的人,将会沉醉入内心最为渴望的幻觉,从而感到欢喜与满足,——幻象虽为虚假,但叫奚未央饮鸩止渴却已足够。只要点燃【逍遥骨】,奚未央便可以沉浸在独属于他一人的血色之中,他在【逍遥骨】的袅袅香雾之中癫狂,待一切燃尽之后,奚未央获得了久违的轻松与满足之感。 他不再焦躁,也不会再每时每刻饱受空洞渴望的痛苦,奚未央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晰与敏捷,那段时间他作出的乐曲天下无双。唯一不同的是,他渴求的东西,从虚无的杀戮,化作了实际的【逍遥骨】。 奚未央对【逍遥骨】上瘾了。 顾鉴总会觉得,自己很了解奚未央,而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总能发现奚未央与他的认知更加不同的一面。“真正”的奚未央是癫狂的,他甚至曾经沾染过许多的恶习,可就像是司空晏一样,顾鉴对奚未央的感情不讲任何的道理,如果压抑自己被放大的本性,会令奚未央如此痛苦的话,顾鉴宁可奚未央用瓷片划伤的那个人,是他。 顾鉴眼前的景象仍在变幻,皆是魔灵化出的属于奚未央的过往,他做过数不清的,与如今的奚未央人设相悖的事,这些若是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大抵会一气将奚未央谩骂入尘埃,可顾鉴却只觉得痛心,他的皎皎本不应该经受那一切,祛除魔灵之后的奚未央完全可以自控,他明白何为是非对错,或许正因为此,奚云逸才会选择将奚未央过去的记忆模糊与封印,因为这个疼爱着奚未央的舅舅,他与顾鉴一样的舍不得,舍不得奚未央在神志清醒之后,却还要清晰的去面对曾经疯狂的、难堪的自己。 魔灵在顾鉴的心头低语:“只要你以自己为容器,将我们永远的封印在体内,你所爱的人,就永远不会再承受这样的痛苦。” 顾鉴沉沉的点头说;“是。” “可你们这些魔灵,在放大人心中的欲望的时候,难道没有意识到,所谓的痛苦与恐惧,半点也不必所求少么?” 只要魔灵还存在于顾鉴的体内,哪怕顾鉴再是压制,他也一定不会好受,而他难受了,奚未央也就注定不会轻松,——这只会成为另外一种折磨。 顾鉴素来很有自知之明,因此他从不介意别人觉得他是个懦夫。可再懦弱的人,也会有想要守护的人与事,顾鉴的心很小,相比于抽象的天下与苍生,顾鉴只愿意在心底里珍而重之的放一个奚未央,却也就是这区区一人,足够顾鉴去拼尽所有,不论某些路会有多难,又需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们在我的身体里留不下。” 湿冷的魔气一股股强行被从七窍驱逐出顾鉴的体外,四处冲撞着周遭沉重的石壁,又被石壁上泛起金芒的滚烫符文击退,顾鉴也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无师自通,忽然浮现出了一段咒文,他依照着本能闭目念诵,那些原本无法控制的魔气,竟然就此感知到了召唤,变得不再狂暴,而是收敛了爪牙,一缕一缕如同游丝细蛇一般的汇聚到了顾鉴的掌心。 顾鉴垂眸,他静静地注视了自己掌中那点被迫蛰伏的魔灵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他永远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你们凭什么都觉得,我保护不了我喜欢的人?” “如果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没办法保护,那我还算什么男人。”—— 作者有话说:镜子:你们可以看不起我,但别想拿我老婆威胁我!不可能的! 镜子遇见皎皎就会爆发~~~ 皎皎的那种渴望,大概就像是一个很饿的人,面对一桌子自己喜欢的菜,但是只能看,不能吃……眼冒绿光那种…… 不行,想到镜子最后那句话,还是很想笑哈哈哈哈~~~ 第166章 自从离开地宫, 顾鉴这半个月来的日子,简直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顺心。 当初那道密室的石门,需要顾鉴、奚未央与陆离三人同时注入灵力方可打开, 顾鉴虽然很清楚, 在咒文召唤束缚之下,没有魔灵能成为漏网之鱼,但事关奚未央,他还是不放心的又将石室中上上下下,全部都检查了一遍,这才敢往门上注入灵力, 召唤陆离与奚未央一道前来,只是让顾鉴略微惊讶, 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的是, 石门打开后,顾鉴只见到了“全副武装”的陆离。 顾鉴想,果然。 奚未央当年的那些事,恐怕陆离全都知道, 若非如此, 凭奚未央天仙境的修为, 应对起魔灵来, 无论如何, 也该是陆离更加危险才对。 魔灵凝聚, 化作了一缕缠绕的丝,安安静静的蜷缩在顾鉴的掌心,陆离手中还拿着那只打开了的五色琉璃瓶,他禁不住诧异的盯着顾鉴,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鉴再次念动咒文, 驱使魔灵钻入那只琉璃瓶中,他同样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顾鉴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似乎是这些魔灵,从我七窍之中被逼出时,我的心中便无师自通了一段可以驱使它们的咒文。” 实则不然。这一切都是瞬间发生的事情,顾鉴最初来不及细想,的确以为自己是无师自通,可后来他再度入定修炼之时,识海澄明,顾鉴方才明白,原来这段可以控制魔灵的咒文,来自于他灵魂深处的那些记忆碎片。 这是他灵魂之中,另外的一个顾鉴“告诉”给他的。 当魔脉长成,宿主与魔脉彻底融为一体时,他便自然而然知晓了操纵魔灵的咒文,只是这咒文无法外传,每一只魔灵所对应的咒文也不一样,顾鉴所念诵的咒文,也仅仅只对他体内的这一只魔灵管用而已。 陆离对顾鉴的话不全相信,也无法不信,只能算是“听过”,他封印好手中的那只五色琉璃瓶,对顾鉴关心的极限也唯有说上一句:“人安好就好。” “随我走吧,”虽已近半年过去,但陆离至今还是没有办法,装作自己仍然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面对顾鉴,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又开口道:“你师尊……他在紫极殿等你。” 顾鉴猜到了,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奔上去见奚未央,然而,奚未央不在的机会难得,顾鉴必须要先和陆离说清楚。 到底该怎样和陆离讲自己通过魔灵见到的那些属于奚未央的过去,顾鉴已经斟酌了许久,他害怕陆离误会自己别有用心,所以最后还是选择有什么就说什么。顾鉴对陆离道:“师伯,在我去见师尊之前,有一些话,我想要先问过您。” “我体内的这只魔灵,它最初的宿主,其实是师尊,对吗?” 陆离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天一境巅峰修士的威压在地宫之中覆压而下,他问顾鉴:“你想要知道什么?” 顾鉴才进阶合一境,堪堪迈入中高阶修士的行列,与陆离的修为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他顿觉腿软心慌,后背上的冷汗一阵一阵,竟是出的如水一般。顾鉴勉强站住,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废物,太狼狈,他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知道,因为他几乎所有的事情,我已经全都‘看见’了。” “所以我想要说的是,”感受到周遭的威压稍缓,顾鉴喘了一口气,他继续对陆离道;“师伯,你不必把我当成威胁,我和您,是站在一起的。” “我知道,您为了保护我师尊,付出了很多很多。——我也会和您一样。” 顾鉴无比认真的告诉陆离说:“我会保护他。过去的那些事情,不是师尊他的本意……” “够了!” 陆离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怒焰,他用力一脚将顾鉴踹的倒栽了好几步,几乎是忍无可忍的道:“你知道?就凭你通过那些魔灵看见的东西,你又能真的知道多少?!” “我告诉你,顾鉴,”陆离上前两步,俯身扯住顾鉴的衣领,他一字一句的咬牙道:“如果你真的想要保护好你师尊,那你就彻底的忘掉你所自以为‘知道’的那些事情!” “——早几十年烂在尘土里的恩恩怨怨,谁也不要想把它再翻出来,你听得懂我的话么!” 且不说奚未央十五岁时犯下的大错,就算是他十八岁入世,遇着了顾砚和司空晏之后,他也照样没干过什么好事。奚未央现在确实是不记得,但他不记得,不代表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它们就并不存在。 多一个人知道那些过去,本身便是对奚未央的威胁。一旦旧事曝光,奚未央身败名裂是小,怕只怕有人会借此生事,将四境本就勉强维持、岌岌可危的安稳局势,彻底搅成一团乱麻。如果秦羡要做的话,陆离相信,他的目的,必然会是后者。 顾鉴答应陆离:“我什么也不记得。我只需要知道,我师尊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这就够了。” 陆离:“……” 陆离私以为,顾鉴的前半句话还算是聪明上道,至于后半句——说奚未央不算个坏人,陆离赞同,但说他是什么“世上最好”的人,陆离真想发笑,可他一想到,顾鉴或许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没准他真这样认为,陆离又直起鸡皮疙瘩,他松开了顾鉴,向着一旁退开了两步,对顾鉴冷淡的道:“你去吧,再磨蹭下去,恐怕你师尊就该着急下来找你了。” 顾鉴听见了陆离的这句话,眼睛几乎是瞬间亮了起来,他不自然的整理了一番衣衫,原本还兴冲冲的,如今陆离要赶他上去,顾鉴却又莫名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连蹦带跳的沿着甬道跑出了地宫,紫极殿中空空荡荡,顾鉴着急的私下张望了一圈,原来奚未央正靠在了紫极殿门口的柱子旁,似乎正在望着殿外的日光发呆。 顾鉴本能的用力挥舞着双手,全然忘记了陆离或许就跟在他的身后,顾鉴大声的喊:“皎皎!” 奚未央回过身,他的面容逆着光,并看不真切,顾鉴飞奔向他,又在奚未央的面前着急忙慌的刹住脚步,他还来不及喊奚未央的名字第二声,他眼前的人,便已经向前半步,张开双臂倾身拥抱住了他。 “阿镜,” 顾鉴听见奚未央靠在自己的肩头,在他的耳下轻声的说:“我很想你。” 顾鉴说:“我也——” 顾鉴的话说了一半,不知为何鼻腔突然酸涩得过分,他哽咽了下,眼泪就不争气、不受控的涌了下来,顾鉴抱着奚未央,整个人身体都在微微的发抖,奚未央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他,顾鉴默默淌了好一会儿眼泪,这才终于能委委屈屈的连贯道:“皎皎,你都不知道,我被那些脏东西,折腾的可难受了。” “好几次我都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了,”顾鉴凄凄惨惨道:“幸好,每当这时候,我就想想你,只要我想一想你,我就又可以了!” 奚未央:“……” 奚未央原本的感动和心疼戛然而止。 他抬手揉了揉顾鉴的头发,温柔的同他说;“嗯,我知道了。” 顾鉴于是红着哭过了的眼睛,看着奚未央期期艾艾的道:“嗯,那,那……” 奚未央缓缓地眨了眨眼,他顺着顾鉴的话反问道:“那?” “你想要什么?”奚未央的唇在顾鉴的下巴上羽毛一般轻轻地蹭过,顾鉴怀疑他是在故意诱惑自己,“阿镜,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都满足你。” 顾鉴被奚未央撩拨得一阵心猿意马,全然不察殿外的天色忽然暗沉,顾鉴忍不住揉捏着奚未央的腰身,小声的建议道:“嗯,既然这样……那皎皎你先,亲我一下?” “可以。”奚未央微笑着吻了吻顾鉴的唇,继续哄他问:“然后呢?” 顾鉴幸福得有些飘飘然,他拉着奚未央的手,说:“然后,当然是回家了!” 奚未央温柔的笑意中,暗藏了几分狡黠,他轻声的笑道:“好啊。阿镜,你带我走吧。” 藏在袖袍下的十指紧扣,顾鉴恨不得一路蹦着走路,他这会儿着实是被喜悦给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忘记了,进阶合一境,是会有雷劫的。 哪怕那雷劫,满打满算也没多少下,且正常情况来说,还从未有修士,倒霉至极的死在合一境的雷劫下,但那终究也是天道降下给修士的一种“证明”。 顾鉴猝不及防,没有了北辰阁的保护,顾鉴才一踏出紫极殿的大门,那天雷便已经迫不及待的接连落下,顾鉴一开始时来不及反应,后来他是直接被劈傻了,脑子根本无法运转,只能感觉到眼前黑黑白白,不时还闪两下金光,等到顾鉴的意识终于勉强回笼的时候,天雷已经劈完,而顾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诱人”的焦香。 顾鉴呆滞的张开嘴,长长的呼出来一口白烟。 他最先恢复的听觉,听见了几声隐忍的憋笑,顾鉴于是僵硬的转回身去,只见奚未央双手正捂着脸,眼睛却极为明显的透过张开的指缝看着他,其中满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 顾鉴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可是他的嗓子哑了,此刻说不出话来,于是他只能抬手指向奚未央,以此作为控诉,陆离故意放缓了脚步,这会儿刚刚从地宫踱步出来,就正看见这一幕,他疑惑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奚未央看见陆离,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直接便放声笑了出来,关节仍然半僵的顾鉴被他气的不轻,同手同脚的就要冲上去“揍”奚未央,他一身的黑灰,故意抹的奚未央满身满脸都是,奚未央一边挡一边躲,忍不住的还在笑,陆离看他们俩旁若无人的打闹,只觉得头疼眼涨,他怒喝一声:“都给我停手!” “就是!”奚未央趁机抱住顾鉴的手臂,不让他再动,奚未央大笑道:“我是你师尊,你居然敢打我!” 奚未央不说还好,顾鉴一听见他这句话就来气。还师尊呢,谁家师尊干这样坑徒弟的事情啊?顾鉴从鼻子里重重哼出来一口烟,另一只手趁机蹭向奚未央的衣领,抹了奚未央一脖子的黑灰。 陆离终于忍无可忍,他瞪着眼前的两人大骂道:“滚!你们都给我滚!”—— 作者有话说:这段时间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呀! 第167章 有些时候, 顾鉴摸着自己尚存不多的节操和良心,真觉得他的师伯陆离,其实挺可怜的。 陆离当时叫奚未央带着顾鉴滚, 顾鉴自然而然的以为, 他该跟着奚未央滚回“家”,但事实上,奚未央带着他,准备齐全的住进了陆离的五行阁。 顾鉴不免有些茫然,奚未央却是开了思明镜,将顾鉴塞了进去, 叫他好生在灵池里泡个澡,休息打理妥当了再出来。奚未央话虽如此, 顾鉴却是被被这件事闹得根本没办法静心, 他急匆匆的将自己身上的黑灰洗净,感觉嗓子终于能说些话了,便赶忙换好了衣裳出去,奚未央倒是一直不紧不慢, 察觉到顾鉴的动静, 他也只是继续悠闲的剪着放在窗台上青瓷瓶里的花枝, 顾鉴走到奚未央的身后, 贴上去环抱住了奚未央的腰。 奚未央反手轻轻挠了挠顾鉴的下巴, 顾鉴气得一口咬住了他的食指, 奚未央忍不住笑道:“你该不会还在生气吧?” 顾鉴重重的哼了一声。 “好啦,”奚未央抽回了手,他侧身回来,倚在窗边,眼眸含笑的同顾鉴说:“我错了, 我现在和你道歉,好阿镜,我不该耍你,更不该笑你——” 顾鉴这回,不再咬奚未央的手指,而是直接含住了他红润的唇。奚未央在亲密之事上向来都放得很开,再加上他们如今分别已有半载,对对方的渴望足以盖过其他一切,最后终究还是顾鉴更加的“要脸”一些,他胡乱的将窗户关了半扇,这才同奚未央一起半推半抱的拉扯着滚上了床,至于等顾鉴总算是记起来,他们根本就是身在陆离的地盘,且此刻正是白日,下午天光正好等“尴尬”事时,显然早已经为时已晚了。 多少端着点“体面人”的人设架子,顾鉴颇有些假惺惺的蹭着奚未央的颈窝问:“皎皎,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奚未央哪里不明白顾鉴的小心思?他不客气的捏了捏顾鉴的脸颊,拆穿他道:“我看你刚刚做的时候,倒是半点没觉得不好。” 顾鉴于是讪讪的笑了笑,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似的抱着奚未央磨磨蹭蹭,既然这不大“体面”的事情做都做了,顾鉴索性也不装了,他贪恋的吮咬着奚未央的耳垂,注视着它一点一点的充血变至鲜红,顾鉴的嗓音仍然有些发哑,他低低的问奚未央:“再来一次好不好?” 奚未央愉悦的弯起眼睛来笑了。 “我说过,等你回来后,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 亥时按理来说,应该是很多人准备沐浴休息的时辰了,然而有些尴尬的是,顾鉴和奚未央才刚起,顾鉴也不知道陆离到底等了他们多久,不过若从他的表情神色来判断……顾鉴很难不觉得心虚。 陆离面无表情的直视着虚空,顾鉴听见他仿佛冻了冰一样的声音说:“手。” 奚未央在旁解释:“你的识海几年前受过伤,之前秦羡又……如今魔灵虽然祛除,但你的经脉与识海,仍需稳固保养。别怕阿镜,让你师伯给你看看。这段时间,你就安心的在五行阁住下,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顾鉴乖巧的点了点头,他将手腕伸给陆离,陆离只搭了没一会儿就撤了手,顾鉴猜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碍,只有奚未央很紧张的问:“他的识海……?” 陆离冷漠且机械的回答:“他的识海这几年养的不错,合一境本就是修士识海构筑完成的关卡,你不用太多担心。至于经脉,确实没有任何残余的魔气,只是那些魔灵离体之时,多少有些冲撞损伤,不过他受了天雷,经此锻练,也已经修复了一部分。——这段时间运转灵力时,或许会偶尔觉得阻滞,这都是正常的,每日按时服用汤药就好,一日三顿,吃上一个月的药,你就可以带着他滚回去了。” 奚未央疑惑道:“汤药?” 汤药的效力显然是比不上丹丸的,且入口也难喝,要让顾鉴一天三顿的喝一个月的苦药,不怪奚未央觉得陆离故意折腾人,虽然事实的确如此。陆离没好气的对奚未央道:“我每日里的事忙得脚都不沾地了,哪里来的功夫给他练丹丸?你倒是有本事,不如我把药方给你,你自己开炉炼去吧!” 奚未央:“……” 奚未央再是炼丹炼器都有所涉猎,却也只能说是都会一点。不论是炼药炼器,还是符文阵法,这里面每一样门道都深得很,岂是给个药方就能行的?奚未央一时被陆离怼的说不出话来,又知道他心里有气,于是也只能认了,可谁知那汤药远比顾鉴所想象的更苦,第二天早晨他全无心理准备的喝了一口,当场便转头吐了,奚未央跟着尝了尝,确实苦的惊人,顾鉴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几口将那药灌下喉咙,虽然总算没再吐,但却还是苦得干呕,奚未央看见了心疼,在旁倒了温水给顾鉴漱口,陆离看见他们俩这样,只觉得如芒刺背,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奚未央无奈叹道:“师兄,顾鉴终究是个小辈,我和他的事,要错也是我的错,你这样折腾他,又有什么意思?” 奚未央的这句话,对于顾鉴无疑信息量巨大。凭心来说,顾鉴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和奚未央的事情“暴露”,然而他们俩的实际行为,又的确堪称放肆,若是陆离当真无知无觉,那才不切实际。顾鉴只是忽然意识到,或许陆离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猜到了。 “这药就是这样苦,你若是心里舍不得,也可以自己另想办法。” 陆离冷冷的扫了顾鉴一眼,忽然嗤笑了一声,他对奚未央道:“常言道‘慈母多败儿’,古人云诚不欺我。奚未央,你连他喝一碗药的苦都受不了,那他将来,还能担得起什么事?” 奚未央说:“这是两回事。” “师尊,”顾鉴捏住了奚未央的手指,和他说:“我觉得这药,其实也还行。” 陆离见顾鉴赶在他和奚未央之间充好人,当场冷笑出声,端了药碗转身便走。奚未央对顾鉴道:“这是我和你师伯之间的事情,你何苦夹在里面操心?” 顾鉴无奈的道:“可说到底,始作俑者是我。什么叫都是你的错,明明就是我先勾引的你……” 奚未央听闻此言,“噗”的一下笑出了声,他道:“你要这样说,那也不成。你到底是个孩子,你再是说你‘勾引’我,也可以是年少不懂事犯的错,但我回应了你,就是我的责任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事已至此,掰扯旧账何其无稽,咱们还是好好过将来的日子吧!” 顾鉴“嗯”了一声,又问奚未央:“你要走了吗?” “是啊。”奚未央答应顾鉴:“我晚上早些回来陪你,好不好?” 顾鉴舍不得的点了点头,却是说:“就不能让我跟着你一道去北辰阁?” 奚未央说:“最近就算了。听我的,这一个月,你就好好地在五行阁里休养,等你养好了身体,我自然不会再拘着你了。你想天天跟着我都行,只要到时候你别嫌无聊。” 奚未央是个很公私分明的人,他的办公效率极高,这也就说明了他不可能会有精力分给顾鉴,顾鉴若是去闹他,没准还会被冷眼挨训,不过顾鉴也并非是不识趣的人,他道:“怎么会无聊,你做你的,我自己找个地方打坐修炼。或者你愿意教我的话,大可以差遣我做事。师姐可以帮你的,我也想要帮你。” 奚未央听见顾鉴这样说,忍不住的叹息了一声,他温柔的捧住顾鉴的脸,然后亲了亲顾鉴的鼻尖和嘴唇,奚未央竟有些感慨的道:“你在我要出门之前,和我说这样的话……我要舍不得走,迟到了事情做不完,晚上不能及时赶回来,就都是你的错。” 顾鉴却是很开心的顺着奚未央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傻瓜,”奚未央伸手去戳顾鉴的脑袋,嗔怪他道:“你高兴什么?你不想下午早点看见我吗?” 顾鉴说:“那你带我一起去,我中午自己回来喝药就是了。你忙不忙、早或迟,我都陪着你,这不就好了?” 奚未央仍旧不愿意,他说:“那还是算了……” 顾鉴于是突然问:“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奚未央被他问得一愣,而后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顾鉴有些好笑的说:“皎皎,你还真有啊?——是不能告诉我的事,还是不想告诉我的事?” 奚未央:“……” 奚未央没法回答,只能哼道:“你不要问!” 顾鉴更好奇了,但显然,奚未央是绝不会告诉他的,于是顾鉴只能先按捺下来,听奚未央的话,安心的在五行阁中休养。就像是奚未央说的,陆离之所以不喜欢顾鉴,归根到底是因为奚未央的缘故,只要奚未央不在,那么陆离自然不可能会闲的没事去为难顾鉴,顾鉴身在五行阁,除却要喝药童送来的三顿药外,可以说完全就像个透明人士,独自修炼得无聊了,出了练功房闲逛都没人管。 顾鉴过这样悠闲的日子,一过就是大半个月,这段时间奚未央每日晚出早归的陪着顾鉴,他们倒也不需要计划着做些什么,哪怕仅仅只是安安静静的靠在一起,闲谈些很无厘头的话也会很快乐,唯一美中不足的,大约也只有被苦药制裁之后,两个人到底不太敢在陆离的眼皮子底下,再做那些颠鸾倒凤的事。顾鉴心理上觉得自己能忍,奈何他现在确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每天抱着最爱的人纯睡觉,竟然梦遗,顾鉴尴尬至极,奚未央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顾鉴建议说:“要不然,咱们还是搬回家里去吧?” 炼丹是难,但熬药顾鉴还是会的,只要他能保证按时吃药,再坚持上十天左右,这件事也就算完了。奚未央短暂的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听顾鉴的。 终于不用再每日看见奚未央和顾鉴黏黏糊糊你侬我侬的样子,陆离简直恨不得鼓掌欢庆,然而他转念一想顾鉴要搬走的原因,又觉得欢喜不起来了,他恨铁不成钢似的训奚未央:“他对你的喜欢,就是喜欢在那些事情上吗!” 奚未央奇怪的道:“如果他喜欢我,但是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才不对劲吧?” 陆离:“……” 陆离说不出话来,只能道一句“好自为之”。奚未央倒确实很愁,他叹息道:“原本我想要顾鉴能在你这儿清清静静的呆上一个月,等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再叫他出去。如今想想……也罢,总归他早晚会知道。” 陆离:“……” 陆离闻言,不禁冷笑道:“原来,你奚未央竟也会有心虚的时候?” 奚未央狡辩道:“这不是心虚,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奚未央思索道:“我的风评如何,倒是其次,只是他们再这样,借由来玄冥山修行听学的名头送人,我派近千年的清誉,可就实难分辩了。”—— 作者有话说:皎皎的一些“金屋藏娇”【No】~ 老夫老妻模式就是一有点啥对方瞬间就能察觉到了~ 镜子:啊?好多人想要偷我的家??? 第168章 按照正常的思维逻辑, 在明目张胆送人这一行为被玄冥山严厉警告过之后,理应逐渐杜绝,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 竟然会有些“聪明人”灵机一动, ——既然直接送人不可取,那么他们便借着叫门中弟子与家族中的嫡系去玄冥山或听学、或拜师的名义,同样派来的大多都是俊美漂亮的少年,这就叫玄冥山很无奈了。 你若是不收下他们吧,人家分明都是以正经名头来的,玄冥山作为北境的核心, 其他门派家族,派遣弟子前来听学进修, 本便是再常规不过的事情, 他们断没有道理突然将人拒之门外。至于相貌……这显然是个哑巴亏。人家都没有明说自己的用意,玄冥山难不成还能以貌取人? 这事儿刚开始的时候,陆离就问奚未央该怎么办,奚未央觉得无所谓, 既然那些孩子是正常来听学的, 那就照常收下便是, 总归听学进修的弟子有自己的住处, 或许直到几年后离开, 他们都未必能真正的见上奚未央一面, 因此全无担心的必要,陆离如此一想,也觉得有道理,结果就是更让人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了—— 自传闻奚未央有断袖之癖后,又出现了一个更无稽却可怕的谣言:玄冥山内专门有一些年轻漂亮的男弟子, 他们都与奚未央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甚至这些弟子们,相互之间还会因为吃醋而明争暗斗。这些谣言来源早已经不可考,却是一日更比一日传得真切,且“剧情”进展飞速,如今已经暗地里连话本子都有人写出来了,其中内容之详细,竟活像是作者亲眼所见一般。 奚未央本人看了都觉拜服。 那些话本里简直把他塑造成了一个色欲熏心,喜欢玩弄人感情的道德败类,然而奚未央虽然的确颜控,但就凭他自己长的这张脸,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去对着别人好色,况且另有一些无法言说的私房事,那就是奚未央这辈子,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上面的那个。 相反,他疯狂的沉溺于顾鉴对他满是渴望与独占欲的眼神,每当那时,奚未央甚至会期待,哪怕顾鉴把他弄坏也没关系。 只要是顾鉴,不论对他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奚未央只会觉得喜欢。 他的这些“表里不一”,陆离多少心中有数,只是不管再过多少年,陆离也绝不可能理解与支持。陆离此时只觉得头疼——正因为他太了解奚未央,所以更加清楚那些谣言有多么的不切实际。然而这件事是双面的,造谣的人没有证据,奚未央同样不可能出面自证。若他置之不理,那么谣言就只是谣言,可他若是上赶着自证清白,反倒是显得此地无银了。 陆离对奚未央道:“亏你也知道,要以玄冥山千百年来的清誉为重。如今这些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平民百姓哪里管修士的事情,他们最爱听的便是这些秘辛八卦,且讨论起来全无顾忌……先前我问你,打算怎么办,你和我说叫我耐下心来等一等,说你自有办法。我倒是信了你的话,可如今等了这样久,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秦羡做起事来着实是阴毒。似这等的谣言之事,你要说对玄冥山的地位与威势有什么动摇,那影响确是甚微,可它就像是一盆洗不干净的脏水,一旦真给人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象,那么从此以后,玄冥山就算是再规则森严,也总好像带着些说不清的“脏乱”之感。活像是叫人生吞了只苍蝇,不要命,纯粹恶心。 相比起陆离的心焦,奚未央作为当事人,好像反而显得十分淡定,他道:“师兄你也说,百姓们不过就是喜欢谈论些秘辛八卦而已。所谓秘辛,只有这些事不为人知时,方才能够引动人心。否则同一件事,有人日日在你的耳边说,哪怕一开始再新鲜,新鲜不过半月一月,也就乏味了。至此时,若再有些别的新鲜事出来,那么我这桩原先嚼烂了的旧闻,自然而然便会被弃之脑后了。” “如今算来,差不多也该到时机了。” “哦?”陆离打量奚未央一眼,问道:“你还准备了别的‘新鲜事’?” “自然。”奚未央毫无心理负担的淡定道:“只不过,我可要比那些造谣我的人有道德多了。我奚未央从不胡言乱语,要叫人尽皆知的,必定是确有其事。” 撇开玄冥山不提,昆仑、归墟、瀛洲,这几家偌大的门派,盘根错节的宗系,谁还没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事?这些所谓的“隐秘事”,奚未央可以“不知道”,也可以“知道”,说到底不过是没必要落井下石。奚未央也想做君子,奈何偏偏有人要先做小人,造谣他的那些传闻,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传播如此之广,全由秦羡躲在看不见的暗处一手操纵,他还没有那样大的本事,必定是还有势力在其间推波助澜,浑水摸鱼,闲的发慌想要看玄冥山的笑话。既然如此,奚未央也就无所谓让大家相互见笑一番了。 陆离沉默许久,终于还是低声问道:“他们……全部都有参与么?” 奚未央的眼中隐有不屑,他道:“归墟不好说,昆仑与瀛洲应该都有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尚且管不好,倒是敢妄想着到我北境来分一杯羹。哼,我倒是要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家更需要去堵世人的悠悠之口。” *** 时隔半年终于再度“回家”,顾鉴在进入结界之时,整个人的精神便下意识的放松了。——虽然他平素也称不上有多么的紧绷,但到底是与在这结界草屋之中状态不同。 顾鉴将他为数不多的“行李”一一取出,其实也不过是几件衣服与几样配饰,他打开衣柜,将衣衫一件件的挂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疑惑的喊奚未央:“皎皎,你是收拾过屋子吗?” 奚未央如今很喜欢在屋中布置鲜花,几次三番过后,他也看的出顾鉴并没有与他一样浓郁的熏香爱好,然而奚未央始终都很喜欢各种各样的香气,既然香料顾鉴受不了,那他就换成花卉,此刻一回来,奚未央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往各处的花瓶的装点鲜花。他听见顾鉴问起,尚且有些不明所以,奚未央问:“怎么了?是有东西找不见了么?” “嗯。”顾鉴说:“我记得……我好像还有几件衣服留在这儿的来着。” 奚未央:“……” 奚未央侍弄鲜花的动作顿了一顿,他听见顾鉴又问道:“你是给我收起来了吗?” “没有。”奚未央平静的道:“我把它们丢掉了。” “啊?”顾鉴挂好了衣服,他关好柜门,走近奚未央问:“好好地衣服,怎么就给丢了呢?” 奚未央挑出了一支艳丽的玫瑰,他将柔嫩的花瓣轻轻扫过顾鉴的鼻梁,最后停顿在了顾鉴的嘴唇上,顾鉴便就盯着奚未央的眼睛看,他抬手,捉住了奚未央的手腕。 奚未央没有挣脱的意思,甚至他的指腹用力,将那玫瑰的花瓣更往顾鉴的唇上压了压。奚未央说:“我觉得那几件衣服穿得旧了,样式也不大好看。所以就丢了,想着以后给你买新的。” 顾鉴握着奚未央的手腕,侧身将他抱进了怀里。这会儿的顾鉴哪里还有心思再去想什么新的衣服旧的衣服,他满心满眼都装满了奚未央。顾鉴弯腰将奚未央横抱起来,问他说:“你这段时间,怎么喜欢起玫瑰来了?” 奚未央顺势搂住了顾鉴的肩颈,说道:“这哪里有为什么,不过最近确实觉得喜欢。” 奚未央故意贴在顾鉴的耳廓边说:“我用玫瑰花汁,做了新鲜的香膏。” “你想不想要试一试?” ………… 顾鉴与奚未央住在五行阁时,尚且没觉得怎样,如今回了几日家,倒是许多事都能“记”的起来了。奚未央虽然没有明确要求顾鉴不要出门,但每日挂在嘴上的话,仍旧是要叫顾鉴静养,顾鉴纳闷的弱弱提了一下意见,他道:“师姐和师兄知道我现在出关了么?” 奚未央淡然道:“我告诉过他们了。是我嘱咐,叫他们先不急着来看你的。” ——沈清思倒也罢了,沈不念的嘴着实是叫奚未央有些不放心,尤其沈不念的性子还格外的活泼爱八卦……即便奚未央很清楚,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等到再过些日子,世人都去议论别家之事了,可关于他的流言始终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是“过去”了而已,但在心上人的面前,哪怕是奚未央,也仍旧不能免俗,他只希望顾鉴能够对自己的负面消息,知道的少之又少。 “好吧。”顾鉴舍不得的亲了亲奚未央,一直将他送到了结界入口处,方才同他分开,顾鉴轻轻地捏着奚未央的手指说:“晚上早些回来。” 奚未央闻言愉快的笑道:“我这段日子,哪天回来迟过?你就安心在家里,练练剑,或是打坐进修,一天的时间,眨眼便过了。” 顾鉴听他这样讲,忽然便起了玩心,他忍不住夸张的道:“你说你这个人,我对你倒是依依不舍,你却只知道跟我劝学,这样也太奇怪了!还是说,皎皎没有跟着我一道上过学堂,其实心里面,一直都遗憾的很?”—— 作者有话说:皎皎:确实遗憾。 咳,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那几件筑巢的衣服……确实是被皎皎丢掉了 第169章 顾鉴原本只是故意调侃一句, 并不真如何介意,哪料奚未央竟然仔细的思索了一番,而后道:“以前, 我确实有觉得遗憾过。” 奚未央道:“时间对于修士而言, 相较于凡人可谓漫长。然而再是富裕,成长的过程却是公平的只此一次。清思是个太让人省心的孩子,只有她真正的在我身边长大,我那时却并无太多的感触,直到你与不念……是我疏忽了你们两个人,时间在你们的身上, 似乎流逝的特别匆忙,不过眨眼的光景, 你们便好像已经长成大人了。” 且不说奚未央闭关之前, 就算他闭关之后,与顾鉴都是动辄数年不能相见,更遑论沈不念了。奚未央这样境界的修士闭关,时间本就只是一个数字, 他会觉得顾鉴与沈不念长大的太快, 在顾鉴看来, 这甚至不应该说是奚未央的体感, 而应当是事实。 奚未央说:“那时, 我看见长大的你, 你甚至已经学会了向我表白,我很惊讶,也觉得有些后悔——或许我该陪着你一起长大的。我错过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十余年。” “不过,那已经是我当时的想法了。” “哦?”顾鉴有些探询的问奚未央:“那怎么现在, 你又不在意了呢?” 奚未央闻言,颇有些深意的定睛看了顾鉴一眼,他问:“你当真不清楚么?” “若是你真日日长在我身边,我是宁可打断你的腿,也不可能遂你的意的。” 每个人在意的东西或许不同,但总会有一道不能突破的底线。顾鉴在奚未央看来,忽然一下就长大了,因此他起初虽也有些纠结,但总归不至于太抗拒,可若顾鉴真是奚未央养大的,当做亲生孩子一样的人,他们再有这样的关系,于奚未央而言,他便真成了禽兽了。 顾鉴悠悠笑道:“如此说来,我竟然还算是因祸得福了?” 如果顾鉴的身后有一条尾巴,此刻大抵已经快要翘到天上去了,他自己也晓得:“若是你铁了心不肯,那我可真是只有哭的份了。总不能对你强来……好吧,我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奚未央听见顾鉴最后的这句话,顿时笑出了身,他向着顾鉴招了招手,顾鉴便附耳过来,他只觉奚未央在他的耳中轻轻的呼着热气,“阿镜,你虽没有这样的本事,我却可以给你一个这样的机会。” 顾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一下伸手抱住奚未央,心急的问:“什么时候?今晚如何?” 奚未央确实故作讶异的惊叹道:“原来阿镜喜欢玩这样的吗?从前倒是看不大出来。” 顾鉴:“……” 分明是奚未央自己很有兴趣,结果却是顾鉴被他反手扣了一口大锅,顾鉴真是又气又无奈,但是他转念想一想今天晚上,最终还是期待的咬牙忍了。顾鉴哼哼道:“没办法,谁让你是我师尊呢!——您说的话,弟子不论行不行,都得照着做啊!” 奚未央于是暧昧的问:“哦……那你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呢?” 顾鉴诚恳的回答:“预先吹牛的事弟子从来不干,总得等试过了,您才能有权力评说,您说是不是?” 奚未央:“……呵。” 奚未央又向着顾鉴的耳中轻轻哈了口气,竟颇有些浪荡做派的低低笑道:“那我今夜,便就等着你了。” “乖孩子。” 他冷不防说出这三个字,顾鉴居然听得全身一颤,揽着奚未央的腰将他按在了身旁的树干上,顾鉴说不清是羞恼还是兴奋,他只是涨红了脸,本能的要去往奚未央的身上蹭,顾鉴愤愤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根本不想走吧?” 奚未央没有直接回答,他似乎是真的很认真的在为顾鉴考虑:“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只是我的确要迟了,你确定,你能很快的解决吗?” 顾鉴:“……” 顾鉴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心里再是把奚未央“恨”的咬牙切齿,也只能暂且先放他走,奚未央一路止不住的笑着离开了,顾鉴的心情却是与他截然相反。顾鉴一路小跑着回到屋里,急匆匆的踹掉了两只鞋子,便将自己整个人都钻进了被中,——虽然这结界中只有他一人,可是顶着外面那样好的阳光,要顾鉴忘我的解决某些事,他仍旧还是会感到莫名的羞耻,而昏暗的环境,则似乎天生适合滋长一切邪恶的念头。 ……或许,真的在树林里,也很不错呢? 光是这样子想一想,顾鉴都足以兴奋的全身发抖,他躲在被中深深的呼吸,而包裹着他的,全部都是属于奚未央的气息。 …… 顾鉴的脑中一片空茫,他好像什么也想不了了,直到缓了一会儿后,他方才记起来,自己把被褥给弄脏了,得换。 虽然用清洁咒也是一样的效果,但如果这样的话,顾鉴总觉得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总归还是心理上接受不了。今天的天气很好,顾鉴鬼使神差的琢磨了一下,居然决定将床上的褥子也一道拿去院子里面晒,却也正因为这一下歪打误撞,叫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户,照在了木质的床板上,将每一块木板都照的格外分明,顾鉴原本并没有在意,直到他拿起鸡毛掸子,准备掸一掸那床板上本就没有什么的灰尘时,这才察觉到了其中一块木板的异样。 它在靠近床头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枕下。这张床在制作时,似乎木床板下就有这一块中空的空间,顾鉴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半跪着伏在床头,摸索着抽出了那块松动的木板。 顾鉴其实并不确定,这块床板下是否另有玄机,毕竟修士想要藏东西,方法实在是太多了,何至于藏在床下?然而在他抽出那块床板之后,这下面果真是放着几样东西,顾鉴小心翼翼的将它们一一取出,又认真检查过,确定了这上面全无半分灵力痕迹——难怪奚未央在此处住了这样久,却是对自己枕下的异样一无所觉。 不对,顾鉴转念又想,如果这些东西,本身就是奚未央藏的呢? 可这样的念头转瞬即被否定了,顾鉴了解奚未央,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奚未央是一个最信任他自己的人。对于奚未央来说,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地方,会比他自己的身上更加的安全了。 奚未央会将随身储物的空间分门别类,施加各种禁制,却绝不会在自己每天都要睡觉的床下藏匿任何他认为重要的东西。这样的行为,奚未央是难以理解的,他甚至会将之归类为愚蠢。 床下的东西,一共只有两样。一幅卷轴,一只小木匣,看起来全部都平平无奇。那只木匣子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锁”,而是轻轻一按铜扣即可打开,顾鉴看见,那只木匣子里,放着一张折叠好的,已经变得脆薄的宣纸,以及一块雕工十分古朴的白玉玉坠。 捧着那只木匣,看着匣中的两样物事,顾鉴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他隐隐有些畏惧,然而踯躅片刻,顾鉴最终还是打开了那张折叠着的宣纸,他的双手控制不住的有些轻颤,顾鉴不自觉的的念出了那张纸上的字: “皎皎明月,识我心忧。 星汉西流,长夜未央。” 这信上的字,可以说是写的相当的漂亮,是十分秀润的瘦金体,只有这十六个字,后续并没有落款,顾鉴又忍不住将匣中的那块玉佩,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片刻,心中禁不住生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不论怎样看,这块玉佩,这样的字迹,似乎都不是女子所有的东西,可奚未央却是说,此处原本是他的母亲所居住…… 顾鉴心绪沉沉,他将信纸与玉佩重新收好,又解开系绳展开了另一幅画轴——待顾鉴定睛看清楚那幅画,他只觉悚然发惊,因为那幅画上,画的白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秦羡。 只是画上的秦羡倚着青竹,眉眼温柔恬静,他的手中握着一只竹笛,腰上配着的,正是顾鉴方才在匣中所见的那块白玉坠。这样的秦羡端的是个如玉君子,于顾鉴对他的认知大不相同,若非他们确实长得同一张面孔,只怕是要叫人不敢认的。顾鉴很难不怀疑,究竟是秦羡从前确是如此,只是如今变了;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而在这画师的眼中,那时的秦羡,便就是如此美好。 匣中的信纸上面没有落款,顾鉴虽有猜想,但却仍旧可以自欺欺人,可惜的是,这副画下盖着的那枚小章,实在半点幻想也不肯给顾鉴留,——这幅画,是奚云逸的手笔。 顾鉴只觉额角一突一突的跳着疼。 他现在,甚至有些想要逃离这间不久前还被他视之为“家”的房子了。 纷乱的信息在顾鉴的脑中一样样闪过,——奚未央自小对母亲的遭遇的认知,以及对秦羡仇恨的根源,几乎全部都来自于奚云逸,可是奚云逸对秦羡的恨,又是由何而生呢? 是因为彻头彻尾的欺骗,还是曾经真实,最后却以背叛收场的结局? 奚云逸已经死去,所有一切的真相,似乎都随着他的陨灭而成为了谜团。唯一活着的秦羡,或许他也知道真相,因为他正是当年的参与者之一。秦羡既然可以在顾鉴的识海之中,构筑出与这片竹林小屋一模一样的景物,那就说明他本人应当对于此地十分熟悉,而秦羡也曾对顾鉴说起过,奚未央所告诉给他的一切“真相”,都不过只是来自于奚云逸而已。 奚未央无疑十分的崇拜尊敬奚云逸,可是奚云逸也不过只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爱憎喜怒的普通人而已,他并不是绝对公正,没有半句谎言的神明……顾鉴仅仅只是知道了奚未央所说的“过去”不久,如今都觉得惊愕焦虑,他不敢想象,当奚未央发现,自己深信不疑了几十年的“真相”,或许根本就是一团纠缠不清的乱账之时,他又会受到何种的冲击呢? 奚未央是那么的厌恶秦羡。 他甚至和顾鉴说过不止一次,他说他的名字与小名,都是奚云逸为他取的。 可顾鉴作为玄冥山的弟子,他们有一门课,专门便是学习通晓玄冥山历代山主的事迹,顾鉴曾经不止一次的见过奚云逸的手迹与拓本,瘦金书,根本就不是奚云逸会写出来的字。 用自己曾经喜欢,最终却仇恨的,孩子的生父曾经的书信,来为自己的外甥取名,甚至就连小名也不例外。顾鉴实在是不觉得,奚云逸最初,心中是会抱着祝福,去做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镜子:颤抖的手,惊天大瓜!!! 唉,我最终还是感冒了,太难受了真的,头涨得眼睛都是酸的 第170章 奚未央是个鲜少食言的人, 他说今天会早回来,除非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忙也好闲也罢, 他一定不会辜负顾鉴。事实上这段时间, 奚未央从来也没有晚归过,这是今天格外的早,然而顾鉴见到他时,却是早已经没有了早上的那份迫切心思。 院中晾晒的被褥早就被顾鉴收了回来重新铺好,床单被套也换过了。至于那只匣子与卷轴,顾鉴思来想去, 还是将它们收在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他不是没有想过,索性将它们全部毁掉, 然而这说到底, 也算是奚云逸的遗物,顾鉴知道奚未央有多珍视奚云逸留下的东西,可出于私心,顾鉴只希望, 奚未央这一辈子, 都不要见到这两样东西。 既然奚云逸对奚未央的关心和照顾都是真的, 那么奚未央仅仅知晓他相信的一切, 便已经足够。这世上有太多论迹不论心的事, 纠缠的太过清楚明白, 只会是徒增痛苦与烦恼,顾鉴不想要奚未央陷于那样自我怀疑的境地,且他相信,奚云逸同样不希望。 “你换过床单了?” 这是藏不住的,只要有眼就能看见。奚未央略一挑眉, 侧目望向顾鉴,他颇有些深意的调侃道:“这是隔上一天两天的换还不够,现在都需要一天换两换了?” 顾鉴到底是为什么需要换床单,这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主要确实也没有其他可能,顾鉴只能委婉的表示:“是啊。……所以我今天,一直非常后悔。” 奚未央闻言一怔。 “后悔?” 后悔是什么意思?奚未央直接问道:“你是想要说,今天不行了对吗?” “不行”两个字从奚未央的嘴里说出来,顾鉴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可是他中午的时候才发现了那个秘密,直到现在也还没能完全的缓过来,顾鉴实在是没有心情,偏偏他又从来不愿意在那些事情上敷衍奚未央。对于顾鉴来说,和奚未央做/爱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有没有专心和用心,是很容易就可以感受到的东西,与其到时候再要想方设法的为自己的心不在焉狡辩,顾鉴宁可咬着牙认了自己今天就是“不行”。 顾鉴几乎是有些恍惚的道:“我,我……我白天的时候,一时没忍住,就,就多弄了几次……” 奚未央:“……” 奚未央直接问顾鉴:“你说的是真话吗?” 顾鉴说:“是,是啊。” 奚未央冷静而确定的说:“顾鉴,你在撒谎。” 就像是顾鉴先前可以很轻易的就察觉到,奚未央有事瞒着他一样,顾鉴说的话是真是假,又有几分可信,奚未央同样心知肚明,他一步一步的靠近顾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骗我?” 奚未央问顾鉴:“你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奚未央的话既然已经问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么顾鉴想要找借口,必定是行不通的。顾鉴只能艰难的对奚未央说:“皎皎,你别再问了。” 奚未央却是怀疑的道:“是秦羡又来找你了吗?” 他说着,伸手便要来探顾鉴的识海,顾鉴慌忙躲开,急声道:“不是秦羡!师伯不是已经给我看过,我的体内,早没了秦羡的神念残留!” 奚未央的手于是停在了半空,他沉默了一下,又收了回去,顾鉴看得心疼,想要去抱一抱奚未央,却被奚未央一抚袖挥开了。 顾鉴知道他是在生气,期待了一天满心欢喜的回来,结果遭遇他这一出,只怕是个人都恼火的很,顾鉴自己也生自己的气。他仍旧不气馁的往奚未央的身上贴,抱着他反而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受委屈的人,顾鉴磨蹭着奚未央的鬓发,闷闷的说:“皎皎,你真的别再问了,是我自己情绪的问题,你就算你一定要问,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只是丢人而已。” 奚未央冷冷的道:“我永远不会觉得你丢人。我只要你和我说实话。” 顾鉴:“……” 可顾鉴哪里有什么“实话”可说,他的实话就是不能说。 感受到顾鉴的沉默,奚未央简直想要冷笑,他道:“所以,你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这句话激得面红耳赤,他张着嘴,半晌也只说出来了一句:“我……”然后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顾鉴破罐破摔的道:“不是!我没有!” “哦。”奚未央轻飘飘的讽刺道:“我明白了,你只是单纯对我没有兴趣了,对吗?” 顾鉴:“……” 这更是天大的冤枉! 顾鉴来不及思考,脱口便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只是觉得……” 顾鉴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哽住了,因为他震惊且羞耻的意识到,他似乎……好吧,他确实是有感觉了。 两个人贴的那样近,但凡稍微有一点变化,相互都可以清楚的察觉道,奚未央侧首看向顾鉴,两人近在咫尺的相视,顾鉴本能地便要低头去吻奚未央,结果却是被毫不留情的推开了。 奚未央气还没消,且十分记仇,他贴心的提醒顾鉴:“你还年轻,确实应该注意保养身体,过则不及,还是好好地静静心去吧。” 顾鉴:“……” 顾鉴尴尬的略略躬身,却还想要挣扎,他道:“不是,皎皎,我其实——” 奚未央语调温柔的强势打断了顾鉴的妄想:“阿镜,身体最重要,我很理解你。所以以后乖一点,不要再做这种事了,知道吗?” 顾鉴:“……” 顾鉴辛酸的点了点头。 奚未央既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那就说明,今天的一切,包括顾鉴究竟隐瞒了他一些什么,从此以后他都不会再问了,可用样的,奚未央很生气,既然顾鉴选择了这一关要稀里糊涂的过,那么他就必须为此负责,——至少,在一段时间以内是这样。 顾鉴起初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因为他觉得自己确实理亏,可是人一旦被迫禁欲的久了,大抵真的会容易暴躁,尤其奚未央确实过分,他并不会刻意的冷待顾鉴,两个人依然还是正常的相处,只唯独不能亲近,每当顾鉴有什么想法的时候,奚未央就会一本正经的劝他保养身体,好几次劝下来,直劝得顾鉴一把火从下往上烧,恨不得跟奚未央吵架,好问问他到底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可奚未央只是神色淡淡的,甚至是颇为无辜的反问顾鉴:“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 顾鉴怒道:“我要求什么了我?我就算真的半个月前……不太行,难道现在还——” 奚未央冷静的告诉顾鉴:“休养身体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阿镜,你总要为将来考虑。” “如果你看见我,不能够修身养性的话,我这几日,也可以留在北辰阁,就先不回来了。” “什么?”顾鉴一听奚未央这话,人都快炸了,他急道:“你还想要夜不归宿!” 奚未央淡淡道:“阿镜,我这几日很忙。” 他这样的态度,又说这样的话,直让顾鉴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偏偏还无处反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奚未央离开,拦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拦。 顾鉴觉得,自己可真是窝囊透了。 他不想要怀疑奚未央“忙”的真实性,其实奚未央每天能晚出早归,这才应当算是件稀奇事。只不过赶在这样的当口,原本情理之中的事情,也变得叫顾鉴怨念了起来,他决定这回不论如何,等奚未央再回来时,一定要将这大半个月积压的话同他摊开来说清楚,讲明白。然而顾鉴在家心焦的一等就是两日,奚未央依旧不见归家,顾鉴心急如焚时,不免又多了几丝担忧——虽然奚未央在玄冥山,应该不论如何也不会出事,但是……万一奚未央这几天不回来,根本就是为了外出办事呢? 毕竟奚未央之前,也有事情瞒着他。而有什么事情,是连奚未央都讳莫如深的呢?顾鉴此时再一想,很难不怀疑奚未央所隐瞒之事的危险性,且人一旦独自胡思乱想起来,只会越想越毛骨悚然。顾鉴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魂都要飞掉一半了,他再也在结界中呆不住,冲出去就往北辰阁跑,跑到一半,又开始后悔起来,分明他不用喝那苦药都已经六七日了,怎么奚未央说不让他出门,他就真的傻乎乎的呆在结界里不动弹呢? 一个人生闷气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早地跑去北辰阁,看看奚未央每天到底都在忙些什么呢! 顾鉴久不在玄冥山露面,之前短暂的回来了几日,又开始了“闭关”,以至于到如今,仍旧总有人不认得他。顾鉴到了北辰阁下,今日执勤的弟子便是如此,他问顾鉴来做什么,顾鉴就说自己要上去见师尊,那小弟子竟然十分讶异,又追问了一句:“这位师兄的师尊,不知是哪位长老?” 顾鉴这才听出了些不同,他道:“今日北辰阁,有许多长老都在么?” 顾鉴此话一出口,那执勤的弟子,看着他的眼神都开始变得怀疑了起来。那弟子将信将疑的盯着顾鉴道:“七位长老昨日便齐聚北辰阁,与尊主共商要事。别的不提,你只需看如今北辰阁上祥云汇聚,便应知道非同小可……你当真是我玄冥山之人吗?”—— 作者有话说:顾鉴:……我真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0-180 第171章 顾鉴从没想过, 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人反复质疑身份,他觉得这事儿本身有些可笑, 却又经不起仔细思量, 否则便要成了恐怖故事——他好歹也是玄冥山首座的亲传弟子,可如今的玄冥山,却连认得他,能够将他的脸与身份对上号的人都没几个,也就是说,哪怕有一天, 真正的“顾鉴”消失了,也并不会有几个人知晓与察觉,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顾鉴成为了一个象征意义的存在。 “顾鉴”这个名字,它正在逐渐的彻底变成一个“名字”。 真正的,或说最初的“顾鉴”究竟是谁,直到最后, 会不会真的变得不再重要? 顾鉴从乾坤袋中取出了自己的身份令牌, 交给那执勤的弟子核实;“我千真万确, 是首座的徒弟, 沈清思是我的师姐, 沈不念是我的师兄。如果师兄还有怀疑, 可以再请其他同门前来,再次核实。” 玄冥山弟子的身份令牌做的巧妙,是绝对做不了假的,那执勤的弟子如何还会怀疑?他检查过后,重新将令牌还给了顾鉴, 说道:“顾师兄言重了,这令牌如何做得了假?师兄常年闭关,是我等资历尚浅,不认得师兄,理应给师兄赔罪才是。” 他让过身,放顾鉴进去,又提醒顾鉴道:“只是师兄此时上去,恐怕一时半刻还见不到尊上,大抵是要等上许久的。” 顾鉴问道:“许久?许久是多久?” 那弟子道:“这也只是我胡乱猜的,毕竟许多年没有这样的大事了。” “大事?”顾鉴心中一沉,他道:“我闭关日久,几日前才出关静养,这四境的许多事情,我都不大清楚。敢问师兄,究竟是什么大事,要叫尊上召集七位长老,一同议事?” “……” 那弟子谨慎的扫了眼四周,又想着顾鉴毕竟是奚未央的徒弟,有些是虽然目前还只是有风声,但北辰阁的风声,与别处听见的风声,总还是有所不同的。他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悄声对顾鉴道:“东境和南境,恐怕要打战了。” 顾鉴闻言吃了一惊:“竟有此事?” 他复又问道:“是东境和南境,还是瀛洲与归墟?” 顾鉴问完这个问题,就已经后悔自己说蠢话了。东境还是瀛洲,南境还是归墟,这几者间本身就很难分清界限。平素瀛洲与归墟可以只是一门一派,但若真到了要兵戎相见的时候,他们一派便代表了一境,因为那一方的所有宗门与家族,都将为其命是从。 顾鉴在心中感慨多事之秋,南境与东境的冲突,北境与西境最好是事不关己,然而这世上哪里又有真正的事不关己?四境各种利益往来密切,缺了哪一方都将对相互造成巨大的影响,绝不可能有人能做到独善其身。 奚未央身在其位,又需要为了此事,折损多少精神,耗费多少心力呢? 心疼实在是一种可怕的情绪,人一旦心疼起来,那是什么“积怨”都没有了。顾鉴甚至开始自责起来,凡奚未央所承受的压力,他多的是一无所知,别说是作为恋人,就是单纯的作为徒弟,顾鉴也觉得自己不合格。 上北辰阁六层的天梯并不好爬,顾鉴曾经在这条路上摔过无数个跟斗,但那早已变成了“曾经”,对于合一境的修士而言,登上北辰阁已经不再是很困难的事情,可顾鉴仍旧觉得步履沉重,他知道自己暂且见不到奚未央,却仍旧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奚未央。奚未央是真的日理万机,“家”与“恋人”理应是他放松的空间,可自己却似乎总在和他闹脾气,活像个折磨人的小孩子。 木厅外的石台依旧可以眺望到极遥远的地方,整个玄冥山的景色都可以被尽收眼底,顾鉴忍不住静静的望了好一会儿,忽然他的肩膀一沉,冰凉锐利的冷锋抵在顾鉴的颈上,他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道陌生的男声:“什么人,胆敢擅闯北辰阁?” 顾鉴:“……” 有了北辰阁大门口被人质疑的经历,如今再被人拿剑架在肩头,顾鉴居然反而觉得适应良好。他连紧张的感觉也没有,平静的转过身来,对眼前穿着一身玄冥山弟子服的陌生青年道:“我是奚首座的徒弟,我来这里,是为了见我的师尊。” “奚未央的徒弟?”那青年有些怀疑的将顾鉴打量了一番,他没有收回手中的剑,反而很严谨的道:“令牌拿出来。” 顾鉴对这一套流程已经很有经验了,他熟练的掏出令牌,给那青年检查过,顾鉴有些无奈的笑道:“这下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青年冷哼一声,并不说话,他收回了手中的剑,又甩手将令牌丢还给了顾鉴,顾鉴的目光跟着他,只见那青年径直走向了他们如今所处紫玉台的尽头,又一闪身消失在了门后,顾鉴便就跟上他,等到了门后的梅园,这才发现,原来那青年是准备了个蒲团打坐,而梅园后直至木厅,全部都被繁复的阵法结界所笼罩,莫说是探寻其中的气息了,就连靠近,都能够感受到极其强大的威压,若真有人不识趣的强行突破,恐怕只会落个脏腑破裂,丹田尽毁的结局。 顾鉴并不认识这玄衣青年,但见他在此守护,只以为是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亦或是玄冥山的高阶修士。毕竟玄冥山实是人才济济,顾鉴除却身份以外,若要按修为,目前还真排不上号,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的羞愧起来,赶紧也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个蒲团。 顾鉴随意寻在了株梅树下打坐,他本应修炼纳气,却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奚未央曾经“罚”他用一把青铜锈剑炼上三百遍剑招,抛开体力不谈,那主要是一件极其考验人耐性的事情。顾鉴彼时,实在是太想要见到奚未央了,练剑三百遍对于他诚然苦累,但他更多的是心急如焚,奚未央真正渴望他能达到的心境,顾鉴却始终未必能够做到,而他那时所做不到的,如今却是玄之又玄的一念入了冥想。 冥想中的顾鉴,他仍旧是在一遍遍的演练着那套剑法,只不过手中握着的,已不再是那柄生锈的青铜剑,它化作了一枝青梅,迎着寒霜而绽,待剑收式之时,梅花落尽,随风吹去碾作尘埃,等到下一式起,轮回中又可以重见新生的花。 “世间并非所有的死亡都代表着终结,” 于识海深处,顾鉴听见有一道陌生的,遥远的声音在轻声吟诵:“因果相互轮转,一场终结,未必不能够带来新的开始。” 只是,终究需要有人,去承受那滔天罪孽。 识海深处沉寂的灵魂碎片再次剧烈的震颤,顾鉴凭借本能,循着那道古老的声音而去。他又踏上了那座熟悉的祭台,眼前巨大的神明雕塑依旧是被人击碎了头颅的悲哀模样,而这处他生长的位面,已然摇摇欲坠。 顾鉴听见那尊残破神像中的声音,祂在问他:“你想要救世人吗?” 顾鉴毫不犹豫的回答:“不想。” “福祸本无门,此方世界如今沦落至此,也只是咎由自取而已。我本就是那些人之一,真正怀有救世之心的人已经魂飞魄散,我又要去救谁?” “我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信任的人在欺骗我,所认为的朋友不过都是设计好的环节……哈哈哈哈!” 顾鉴反问那早已苟延残喘的神明:“我本就孤僻,不讨人喜欢,你叫我去救世,凭什么?——他们有哪一个,值得我去救!” 回答顾鉴的,是神明久久的沉默,而就在顾鉴以为,祂将不会再开口说话时,他却又听见了长长的一声悲悯叹息。 “人死不能复生,因果却可轮转。” 神明告诉顾鉴:“若此方世界的终结已然不可逆转,那么,就不要让死亡成为无辜的浪费。” “向‘我’奉上牺牲吧……” “当那些杀戮的罪孽牵系于你一身时,你的生命,将成为此方世界,最有意义的死亡。” *** 日月轮转,原本被精心养护的梅园,如今只剩下了残败枯枝,议会之后,玄冥山的各位长老本该各归其位,最终却都因为梅园之中氤氲的浓烈杀意而再次留驻数月。莫子衿始终觉得可惜:“这一院子的梅花养的多么好,如今就这样,全部都毁了。” 奚未央这个主人却反而不以为然,他淡淡的道:“树死了可以再种,花没了还会再开,又值什么?” 莫子衿娇气的撇了撇嘴,她拉着奚未央的衣袖说:“师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没情致的人!” 赵玄柯在旁闻言,不由得推了手下的棋局,他悠悠笑道:“傻丫头,你懂什么。比起小师侄的性命,这一院子的梅花,确是不值一提。” 奚未央冷眼横向赵玄柯,赵玄柯无奈,只得转移话题,去劝莫子衿:“师妹,我等已经在此守了多日,顾师侄实是不同凡响,能在一念之间入冥想,甚至有可能借此直接破境的修士,普天之下都寻不出一手之数,我等原先都估错了。——此事远非朝夕之功,而是形同闭关,恐怕要数年之久。我等再留在此地,也无太大意义。” 孟澧泽在旁抱剑道:“我会留在这里等。” 顾鉴身在冥想之中,杀意便如此外泄,若他真是以此种途径,突破的天一境……孟澧泽实在很难不担心,顾鉴介时苏醒,性情会如何的嗜杀乖张。 有些话孟澧泽尚有些自知之明的没有说出口,但是奚未央知道,孟澧泽将顾鉴的杀戮冥想,视作了他这个师尊的责任。一个极其危险的人,如今又教出了另一个极有可能危险的存在……奚未央毫不怀疑,孟澧泽的内心,其实一度是有些想要杀了顾鉴的。 毕竟,与其像陆离一样,战战兢兢的年复一年紧盯着人,彻底的将威胁解决,是最为稳妥和迅速的方法。 赵玄柯拉着莫子衿道:“小妹,我们回去吧!” 莫子衿终于流露出了一些压抑的担忧,她十分小心的轻声问:“顾师侄他……会入魔吗?” 奚未央确定的回答:“不会。” 张衍辰的身体吃不消,议会完后只是定睛遥遥注视了顾鉴一会儿,便就回他的天穹殿去了,对于顾鉴此事,鲜少开口的张衍辰仍是不发一言,当时叫陆离好生着急,若不是在场人多,只怕奚未央又要被他痛骂一顿,李寻墨和苏昀朗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们心里其实都有些同情奚未央,——毕竟以杀戮之意证道,这始终是一件有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它并不伟光正,甚至杀伐之道的存在,便因其修士的不稳定性,而成为世人最大的忌惮。 “顾鉴不会入魔。” 所信奉的“道”的特殊,并不代表就是错误。奚未央曾经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没有救了的疯子,可是最后,他还是一步一步,忍受过了巨大的痛苦,而后成为了现在的自己,奚未央虽不觉得,如今的他有多么的值得称道,但他可以确定,他一定比曾经那个几乎已经自暴自弃的自己,要做的好很多很多。 “如果我的阿镜真的走岔了路,”奚未央下意识的双手交叠,按在了心口处,他告诉自己:“我会牵着他的手,把他重新带回来。”—— 作者有话说:镜子上一秒:我好弱啊 镜子下一秒:我有特殊的跳级方式。 我真的要流鼻涕流懵了,鼻子好疼,感冒真的真的……太难受了 第172章 顾鉴这一入定, 甚至直接将木厅外的梅园都划为了独属于他的“场域”,这是一种修士罕见的天赋,可以将识海意念外放, 高阶的场域几乎形同一个被修士暂时开辟出的, 可以自由操纵的小世界,而顾鉴此时尚无此种能力。他只是将整座梅园,都笼罩在了一股肃杀之意下,凡试图进入之人,都会在这样的杀意之下感到精神上的不适,——这只是场域最为低阶基础的状态, 然而以顾鉴的修为与年纪,他能够打开场域, 本身就已经是一件足够惊人的事情了。 苏昀朗与李寻墨在北辰阁留了数月后, 终于也紧跟着赵玄柯莫子衿准备离开了。临别时,苏昀朗依旧忍不住惋惜的对奚未央道:“倘若顾师侄的场域,不是如此杀机四伏,他有此等造化, 合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毫不夸张的说, 几万个修士里, 都未必能出一个开得了场域的奇才, 练好了场域, 这本身就是一样决胜的必杀技。因为场域一开, 所有被拉入场域的修士,不过都只有被“主人家”随意揉扁搓圆的结局,除非是遇上场域修炼更加强大的修士来破阵,否则任谁来都无济于事。奚未央平静的道:“他能有这样的本事,我永远会为他感到骄傲。” 苏昀朗说:“师兄, 可这只是你而已。这世上更多的人,他们都是害怕的。” 有恐惧就会有忧虑,人一旦生出了忧虑,那么许许多多的麻烦事,自然也就接踵而至了。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又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太过“与众不同”,只会是一种灾难。 奚未央明白苏昀朗的担忧,这大约也是他其他师弟师妹们的担忧,不过奚未央与他们不同,因为奚未央已经成为了那个站在绝对高处的人。他说:“我可以有能力保护好他。——或许你们忘记了一件事。我这些年来修身养性,却不代表,我真就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不怕有人叫嚣,”奚未央神情平静而温和的说:“因为我有能力,可以让他们全部都闭嘴。” 奚未央从来都不曾教导,或说引导过别人要以暴制暴,他甚至常常会同沈清思说起“德”之一字:水既不能太清,也不能太浑,恩威并重,难得糊涂,方才是长久牢固之策……多年以来,奚未央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并且他做的很好。以一种他所谓的,“修身养性”的状态。 苏昀朗不由想到了奚未央突破天仙境,经历紫雷劫时所做的事。 他从来都可以是循规蹈矩、周全缜密的玄冥山首座,也可以是一个纯粹的疯子。 偏偏最可怕的,是世人的的确确,拿奚未央无可奈何。 苏昀朗与李寻墨告辞离去,陆离这段时间心情倒是要比原先放松许多,他觉得自己已经练就了一颗足够强大的心脏,哪怕奚未央再给他来点“惊喜”也无所谓了。毕竟事已至此,他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只能接受。陆离对奚未央说:“昀朗只是好心,你何必故意吓他。” 奚未央却是悠悠的道:“我为何就一定是在吓他呢?” 陆离:“……” 陆离的心头再次升起不妙的预感,他暗骂自己真是乌鸦嘴,一时间恨不能掐死奚未央的心都有了。陆离气得骂道:“你他妈又要发什么疯!” 奚未央转头,他许久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陆离,直到陆离被他盯得再无脾气。陆离无奈的泄气道:“皎皎,你究竟又想做什么啊?” 奚未央思索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应该如何开口才好,他尽可能委婉的对陆离说:“哥哥,我知道,你这些年来,替我收拾了很多的烂摊子。我从前做过很多不堪为人所道的荒唐事,而这些东西,几十年来,一直都是你在替我承受。” “这并不应该。” 奚未央鲜少会用这样婉转的方法说话,或说是根本就从来没有过,哪怕他承认他和顾鉴在一起时,奚未央都是理直气壮的。陆离不免心慌起来,他似乎猜到了奚未央接下来的计划,但却拒绝去接受它,因为陆离认为自己无力承受。 陆离抬手,微微发颤的按住了奚未央的唇,他近乎恳求的对眼前人说:“皎皎,别再说下去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听。” “没有什么是应不应该,只要和你有关,所有的一切,我全部都心甘情愿。” 当年奚未央体内魔灵之事,参与且知情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如今奚云逸与顾砚夫妇皆已亡故,顾鉴虽说之前也有所暗示,但他发过誓,会把他所知道的过去的事情,全部都烂在肚子里。陆离不算多么相信顾鉴,但他勉强相信顾鉴对奚未央的感情,想来顾鉴应当不会将过去的真相说出来,叫奚未央凭添烦恼…… 陆离浑噩间,心思已不知飞快转了多少,唯一值得他暂且松一口气的,大约也只有奚未央目前理应还不知道他自己才是魔灵最初的宿主,陆离越是想,越是觉得悲哀,他艰难的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对奚未央说:“皎皎,别觉得对不住我,也别觉得,我不用再替你瞒着就是解脱。你是个好孩子,你一直都是……我和师尊确实对你严厉了些,可你知道吗?你所有的事,在‘家门’之外,师尊是最听不得半个字的,他不是为了什么玄冥山的名声,他只是为了你……” 奚云逸把奚未央当成亲生骨肉一样的养大,事事亲力亲为,管的虽严,却也视他为稀世珍宝,他花了那样多的心血,养出来那样好的孩子,却居然一时不慎,竟叫秦羡残害得近乎疯魔,奚云逸怎么舍得? 陆离只觉自己现在说话,颇有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语无伦次,他用奚云逸劝完一阵,又开始拿沈清思他们来劝。陆离继续干涩的道:“逝者已矣,你哪怕不顾念师尊,不顾念玄冥山,你也要想想你的徒弟们啊!清思和不念视你如父,还有顾鉴……你这样擅作主张,你叫顾鉴出关以后,他——” 奚未央忽然道:“没有那么快。” “因为还不到时机。”奚未央沉静道:“现在的局势还不够乱,并不是秦羡会觉得好的时机。虽不说一击即中,但他一定会让他手里所掌握的我全部的事情,在一个最适合的情况下曝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让我身败名裂。” “我会亲自为他缔造这样的机会。”说到这里,奚未央的眼中,甚至露出了些许的期待之色,他的话语之中压抑着兴奋:“烂了的创口再粉饰太平,也不过是继续烂着。名声?名声是个什么东西?如今东境与南境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北境和西境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参战,但在他们打完以后呢?——过些时日,我会暗中去一趟南境,司空晏约我商谈此事,且不说他介时会许以哪些好处,司空晏说的话,师兄你敢信么?” 陆离:“……” 陆离想都不用想:“他不可信。” “是啊。”奚未央忽然笑了一声:“所以,不管他怎样说,等到几十年后,东境和南境的仗打完了,难道西境与北境就能太平吗?” 陆离:“……” 陆离沉默,因为答案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东境虽然如今看着是巍峨高楼,实际上内里早已腐烂不堪,不过是摇摇欲坠的空架子罢了,而南境便是那即将燃起的一把火。这场战事一旦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差别只是时间的长与短而已。人欲无极,真到了那一天,恐怕司空晏会想方设法的来说服奚未央,要他与他一起去打西境,好与他“二分天下”,而那无异于与虎谋皮,只会落得个自身难保的结局。 陆离心绪沉沉,奚未央见了,心中终究不忍,他轻轻的拉住了陆离的衣袖,轻声的安慰他说:“哥,几十年后的四境,注定是一个经历了战乱的世道,等到那时候,有许多如今的规则,兴许早已不在适用,况且,我现在会与你先行商议未来之事,就说明我绝不是‘一时兴起’,我所做的所有事,都是深思熟虑的。——又兴许,待得多年以后时过境迁,我们的计划又发生了改变,那么今日所说的一切,便也不过只是一日的午后妄言罢了,做不得数的。” “呵。”奚未央说的其他话,陆离或许还可一听,唯独这最后一句,他是半个字也不信。陆离道:“难道你以为,我不够了解你吗?奚未央,你决定了的事情,从来谁也改变不了,……谁也改变不了。” “因为你的性情便是如此傲慢。” 偏偏老天爷还眷顾他,叫奚未央少逢败北,他的内心的确疯狂,却又好像每每疯狂在可控的范围以内,因此,奚未央永远都是赢家。 陆离一点一点的推开了奚未央的手,他满目红丝,好像在方才这一段不长的时间里,已经被磋磨得疲惫至极。陆离叹息着问奚未央:“你这样的性子……也只能一直戴着张‘假面’在人前活着,否则,谁会接近你?谁又能真正全无畏惧的看待你?” 若是以前,陆离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奚未央一定会觉得心中难受,他不是一个情感波动大的人,是以这世上,能够真正叫奚未央觉得“不舒服”的事情少之又少,而他必须要伪装,甚至就连他最亲近的人——奚云逸和陆离心底都恐惧他,这曾经是奚未央这一生都最痛苦的事情,那样的痛苦并不剧烈,却如针扎一般细密长久。直到顾鉴,真正的来到他的身边。 奚未央转过身,他抬手,轻扶着檐下的栏杆,奚未央望着梅园枯树下盘膝而坐的那道身影,眼中尽是藏不住的思念与眷恋。他的声音轻却笃定的说道:“阿镜永远也不会这样。” 真正的深爱上一个人,或许注定是找不到原因的,因为爱意的答案藏在他们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然而追溯“喜欢”的开始,大抵总会有那么一次两次特殊的心动,这样直击灵魂的触动,足以让奚未央铭记一生。 “他一开始缠着我,说喜欢我,我也只当是个玩笑看。”奚未央说着,居然真的垂下眼眸轻轻笑了起来,“我那时,是存了想要让他知难而退的心思的。所以,我就给他看了,我眼中的世界。” “在我的识海深处,我的骨子里,就是一个嗜血的疯子。——你们都这样说,我自己也这样认为。很矛盾的,我既想要吓他,又生怕真的吓坏了他……可是他不怕我。” “他一点也不怕我。” 哪怕后来,奚未央被一时的疯狂情绪蒙蔽了心智,险些掐死顾鉴,顾鉴也只是为了他们的争吵而生气,对他从来也无半分的恐惧。在顾鉴的眼中,奚未央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看得见奚未央有多么的优秀与强大,同时也全然接受他的一切负面,在顾鉴的面前,奚未央永远也不需要伪装。 “……原来如此。” 听罢奚未央的话,陆离仿佛突然就明白了许多,自己从前不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情。——他从来都理解不了,若奚未央想要挑个人喜欢,这世上优秀之人何其之多,他为何偏偏对所有人都拒之千里,唯独愿意对着顾鉴打开心门。奚未央对顾鉴,是那样的千般仔细、万般小心,甚至可以称得上嘘寒问暖,无微不至,陆离不懂,顾鉴究竟何德何能,难道就仅仅只是依靠着会甜言蜜语的撒娇吗? 直至此刻,陆离再想,他忽然便释然了。 原来,在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着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知晓了奚未央全部的一切,却仍旧对他全然没有半分恐惧的人。 哪怕只是为了顾鉴的这一点好处,陆离也认输。——输的心服口服—— 作者有话说:皎皎从来不缺人爱,但却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把他看做“你只是你” 只有我们镜子可以做到!我们镜子是纯爱战神! 可怜的皎皎,镜子醒过来之前,他又只能把自己全副武装了,他明明内心也是个娇娇来着【呜呜呜】~ 猜猜皎皎的计划~嘿,我不告诉你们! 因为这两章属于过度(有剧情的过度!),小情侣各干各的,所以可能每章会比较长(应该吧?) 第173章 奚未央前往南境与司空晏相见, 在这一至关重要的时间点,必须要做到完全的隐秘,否则势必掀起轩然大波。这件事情他除了陆离以外, 谁也没有再提及, 而苏昀朗之前所做的那只傀儡,无疑又派上了用场。 陆离原本暂时不再想要留在木厅,——奚未央是个有感情的活人,可难道他就是个死的吗?哪怕不能改变现状就只能接受,哪怕距离奚未央的计划真正落地,可能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但是这都不妨碍陆离现在需要调整心情。他难得的想要关起门来,试一试大醉一场究竟是何种滋味。或许等到酒醒之后, 他方才可以做到真正的放下。 明明早就已经很清楚、很明白的知道了奚未央对顾鉴的感情, 可是为什么,在听奚未央说起,他究竟为什么会爱上顾鉴的原因时,他还是会感到酸楚与后悔呢? ——是因为自己的懦弱吗?陆离自嘲的想, 他曾经所有因为奚未央与顾鉴的私情对他发的脾气, 怎么不算是一种自己恼羞成怒的掩饰呢? 顾鉴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偏偏他这个陪伴着奚未央长大的人, 却就是不论如何也做不到。 陆离对奚未央的感情永远复杂。 喜欢是真的, 心疼是真的, 恐惧也是真的。 他对奚未央总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却又很难说那种感情算爱意,毕竟陆离自始至终,对奚未央好像都没有太多身体上的欲望,如果奚未央想要与谁交好,陆离心中会在意, 却从不会干涉,他所追求的,似乎只是一种内心地位上的无可取代。一定意义上来说,他于奚未央而言,的确是不同的,但这样的不同,却早已不再是陆离所想要的,年幼时仅有彼此的独一无二了。 因为不论是他,还是奚未央,他们距离孩提之时,都已经很遥远了。 人生注定是一条踽踽独行的长路,没有谁真的可以与最初相伴一生。这条路的结局似乎永远无外乎两种,其一便是可以很幸运的找到同行人,但更多的,皆是身畔过客来了去、去了又来,热闹过寂寥过,可这样的热闹追究到底,终不过是恒久孤独之中,一场炫目的烟花。 ……… 覃雨枫被奚未央派了外勤,他才听见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覃雨枫不敢相信道;“你要我去北境各小城镇暗查是否有被各大宗门与家族层层盘剥?奚未央你是不是疯了?我是个卧底啊!” 奚未央:“……” 奚未央若有所思的看了覃雨枫一眼,覃雨枫很确定,自己从奚未央的眼中,眼见了十分明显的嫌弃。 奚未央并不委婉的提醒覃雨枫一个事实:“没有被发现的暗探才叫暗探。至于你现在,只是我的仆人而已。” “我为何要不放心你?”奚未央微微笑了笑:“正如我要你跪时,你有本事站起来吗?” 覃雨枫:“……” 覃雨枫被奚未央用一堆事实打击的哑口无言。 只是他终究没有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还是能看得出来:“哼!你要我辛苦在外替你卖命,这一去少说数月,多则几年也未必,可最后,名声好处还不都落在你玄冥山的头上?我告诉你奚未央,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我是绝不会真心替你这种人去办事的!” 奚未央:“……” 奚未央听罢覃雨枫这一番话,只觉得无奈,他叹息了一声道:“能办事就行,真心还是假意,又有什么关系,我只需要结果。——何况,你也算不得是完全为我办事。” “如今战火将起,接下来的几十年,恐怕四境的百姓日子都不会好过。你现劳累上几年,让北境的平民们暂且日子能好过一些,是一桩无量的功德。” 覃雨枫:“……我呸!” 覃雨枫才不听奚未央的画饼,他直接骂道:“你北境的黎民苍生,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摊上你这样的主子,是死是活都活该——” 覃雨枫的话尚未说完,他的眼前便是一黑,好像叫人隔空狠狠扇了一耳光,竟然直接将他打跪在地。覃雨枫眼前黑蒙,隔了许久方散去些,他又觉眼前金星乱转,再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可以定睛视物,这时,他方才迟钝的感觉到了面颊处火辣辣的疼痛,竟然是已经高肿起来了一大片。 “混账东西。” 这是覃雨枫听见奚未央转身离去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奚未央并没有再多的责打他,覃雨枫只是单纯的又跪着站不起来了而已。他动弹不得,又不知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再一想到自己好好一个卧底,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接近仇人,结果却没几日就被发现,还被奚未央强行封上了主仆契文,从此生死都再由不得自己,只能样样听从奚未央这个老魔头的差遣……覃雨枫真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崩溃,他觉得自己实在无颜面对死去的亲人们,可他现在却连想死都做不到……覃雨枫终于再也忍不住,竟然直接掩面痛哭了起来,可是他哭也无用,奚未央是不会管他的。 此刻奚未央又在做什么呢? 覃雨枫一阵大哭宣泄完,脑中短暂的陷入到了一片无力的空白之中,他迟钝的想到,奚未央现在,大抵又是像之前几个月里的每一天那样,正站在廊檐下,不远不近的望着那个梅园中陷入自己场域,对外界一切都无知无觉的少年吧? 这几个月里,凡在木厅之人,除却苏昀朗与莫子衿,其余人全都不是感情白痴,奚未央望向顾鉴的眼神从无半分掩饰,或许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的确也不屑于掩饰自己的行为与情感,可在最初察觉到的时候,覃雨枫还是惊慌过,毕竟,顾鉴终究是奚未央的徒弟,他们两个人之间产生感情,那叫乱/伦。 而在最初的惊慌过后,覃雨枫对于奚未央的唾弃更上了一层,——这个人总能让他越发的大开眼界,外界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竟然也不算是完全污蔑了奚未央。覃雨枫对奚未央的感情除了恨,在那之后似乎又更添了许多的恶心,他无时无刻不想羞辱痛骂他,只是那些话永远只可能在心里骂给覃雨枫自己一个人听。 而此刻,诸般痛苦情绪汇聚到一起短暂爆发过后的覃雨枫,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些可怕的不平与嫉妒——奚未央的眼神,为什么居然也会在某一个人的身上缱绻的流连呢? 他难道不是应该将一切都当做游戏,把所有人都看成棋子,或是视作玩物与尘埃,变化无常,永远也令人琢磨不透吗? 奚未央怎么也会真心的喜欢上一个人呢? 他这样猪狗不如的伪君子,究竟凭什么与别人再谈感情?! “想清楚了么?” 覃雨枫又不知浑浑噩噩的跪了有多久,奚未央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如同神仙高高在上的施舍。他突然这样问,跪了太久、想了太多的覃雨枫,一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懵了会儿过后,才想明白奚未央指的是他先前口不择言,诅咒了北境的百姓。覃雨枫本不是什么狠辣歹毒之人,可是就为了一句气话,他却要受此惩罚,覃雨枫怒极反笑,不论如何也不肯就此低头认错,他仰头望向眼前人,一字字咬牙骂道:“奚未央,你这个老畜生……” 奚未央:“……” 奚未央无所谓的叹息了声,他心平气和的对覃雨枫说:“既然你不愿意,那就随你。” 玄冥山可以用的人手有的是,奚未央一开始想将巡察一事交给覃雨枫,一则是想要在自己离开时将他支开,二则也有试试能否再钓到秦羡的意思,三来也有心磨炼磨炼覃雨枫。而这三点,都不是非覃雨枫出去巡察,才可以做到的事情。 既然他自己不愿意出去,那就在这北辰阁跪着面壁好了,只要傀儡奚未央不在他的面前出现,自然也就没有引起怀疑的可能。至于磨性子……奚未央的方法多的是。他并不指望覃雨枫对他心服口服,但至少做到口服心不服,否则天天杵在眼前,左一句“伪君子”,又一句“畜生”、“疯子”的骂着,奚未央也觉得厌烦。 陆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感想,只是很确定:“他心里骂你的话,恐怕要比嘴上说出口的脏的多。” 奚未央不大在意的说:“随他去吧。” 孟澧泽虽然一直守在北辰阁,但他修炼的剑道本就是偏沉静,神剑“露降”更是一柄等待时机的剑。孟澧泽可以抱臂垂首,静倚在廊柱上,一动不动直到顾鉴的苏醒,而这并非是耗费时间,因为这样静待的过程,本身便是孟澧泽在修行。 奚未央很放心孟澧泽:“五师弟的全部心神都在阿镜的身上,大约是顾不上我在不在,在的又是真是假的。” 陆离忍不住冷笑一声:“呵。是啊。所以只剩下我给你当牛做马。” 天仙境虽然可以很好的分出神识在傀儡上处理事务,但傀儡终究是傀儡,奚未央诸事繁杂,他也不是仅仅需要一天到晚的守在北辰阁,关键时刻他更是需要多处巡视奔波,以最大程度的确定北境未来的稳定,与东境的边境也是奚未央急需亲自前往的地方……这一切都容不得有丝毫的差池,偏偏与司空晏的会面同样万分重要,哪怕再是百忙之中,奚未央也不得不亲自抽身前往,而每每捉襟见肘之时,他最能信任与依靠的人,也唯有陆离了。 陆离虽则心里明白,却难免意难平,他想一想自己自己为奚未央做了这么多,哪怕都是心甘情愿的,也仍旧不妨碍他想阴阳怪气奚未央两句。陆离幽怨的道:“你说你和你那心肝宝贝,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若说徒弟,你把他从小养大,如今也算是成人了,怎么一日日的尽是添麻烦,要用的时候半点都靠不上呢?若说是正经认真在一起的,那更是应该相互扶持,你倒是好,永远像是在拉扯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若是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不需要身边有个人能帮把手,还来找我做什么!” 奚未央:“……” 陆离这话,可谓说的醋意满满,偏偏奚未央还不能反驳——他若总在陆离的面前说顾鉴的好话,只会适得其反。奚未央只能无奈的陪笑道:“是。都是我的不是,师兄消消气。” 他的态度忽然变得这样温良,反倒是叫陆离再嘲讽不下去了。陆离有些别扭的不悦道:“罢了罢了。什么你的事我的事,到底不过都是玄冥山的事、北境的事。本来便是我的职责所在,要真交给顾鉴那样顾头不顾尾的,谁能放心得了!” 奚未央:“……” 奚未央心道,顾鉴不细心时,只是因为他不专心而已,他若真要专心做什么事,是能比所有人都更事无巨细的。 奚未央不知道,顾鉴究竟要何时才会“苏醒”,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段等待并不会短暂。识海之中顾鉴经历的修行是什么,完完全全被顾鉴的场域所隔绝,奚未央半点也感受不到,他确实可以沉下心来等待,忙碌的年月兴许很“快”就能够度过,可是总有许多的“瞬间”绵延成片,让奚未央会觉得忧惧——待到多年之后,顾鉴在识海之中经历修行,破境苏醒,他们两人的感情,还会如此刻般眷恋吗? 奚未央在“已知”中等待,而顾鉴在他的“未知”中修行。 奚未央想起了他曾经进入顾鉴识海幻境之时,由魔灵心魔所故意构建出来给他看的假象。 当初奚未央不以为然,如今再想到顾鉴很有在幻境中度过“一生”悲喜经历的可能,他便觉得心如蚁噬,疑虑与惶恐在他的灵魂深处蔓延疯长。 这样不稳定的情绪,让奚未央处于一种只有自己知道的临界状态,他仍旧可以很好的维持表面的冷静与清醒,实际上他压抑的躁动早已势如洪流,——他亟需得到安抚,然而这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切实际。 顾鉴不在身边,奚未央只觉得每一天都好煎熬。 杀欲与情/欲,他总得有一样能得到宣泄。从前当真修身养性的过了几十年,谁让顾鉴“教”会了他除了杀以外的另一种宣泄方式。由奢入俭难,奚未央只觉自己沾上了比“逍遥骨”更可怕的瘾。 唯一勉强算作幸运的,大抵也唯有顾鉴这回一念入境的太过于突然,他们家中的一切都维持着生活的痕迹。奚未央仔细的将顾鉴穿过的衣物一件件封存,他需要最大程度的完整保留那些属于顾鉴的气息,——这是他在将来的许多年里,唯一可以安抚情绪的东西了。 临前往南境的最后一夜,奚未央原以为用自己亲手雕凿的暖玉与顾鉴的衣物勉强也能算作是种解决方式,然而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独他一人的床榻上只有无边的孤冷,奚未央全然提不起半点兴致,最后,竟然还不如他过去使用的老方法,用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几道口子来得更清醒。 奚未央静静的注视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流血、结痂,直至黎明时,它们便已经完全愈合了,——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的疤痕。 他自嘲的想,果然,天仙境是能够有许许多多的好处的。 除了不能知道自己的爱人正在经历些什么以外,其余的,全部都是好处—— 作者有话说:皎皎的脑补里,镜子可能已经生老病死啥啥走了好几轮了,然而…… 镜子:虽然不能剧透,但是我可以发誓,我也很可怜的,凄凄惨惨戚戚,全靠皎皎给我信念! 皎皎:内心有很多烦躁需要宣泄 躺上床,掏出工具准备就绪——TMD毫无感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第174章 南境的都城名唤音云渡, 这是一座十分特别的城市,因为它几乎是一座水上的都城,各式各样的桥, 便是音云渡城中的路, 而各类船只则类同车马等交通工具。奚未央在此之前,仅仅只在音云渡短暂停留过三日,——在他的少年时代。 南境的大部分地区都常年处于一种温暖潮湿的气候之中,音云渡也不例外,且这是一座因为海上的水雾而少见阳光的城市,走在路上不时飘起濛濛细雨, 更是家常便饭,音云渡的百姓与修士们习以为常, 遇见这种情况都不会打伞, 因为或许堪堪才走出几百米去,那雨便已经停了,只余下了空气中,经年不散的浅淡的、湿润的水腥气。 奚未央永远也习惯不了音云渡的天气。 于是司空晏特意为他准备了一把伞。 奚未央负手立在一座拱桥上, 他静静的望着桥下慢慢悠悠撑过的船只, 婉拒了来人的好意:“我现在, 已经不需要了。” 音云渡缠绵的细雨如烟似雾, 即使又十余年过去, 司空晏的相貌也仍旧维持的很好, 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今日的司空晏未曾束发,只简单穿了一件墨蓝色素袍,他垂至腰际的黑发在水雾的湿润之下,带着一点稍微的天然卷曲, 再配合以他白皙深邃的皮肤与五官,竟更添了些异族特征。司空晏定睛注视了奚未央一会儿,这才强压着诧异道:“你竟然……未央,恭喜你。” 奚未央不置可否,他淡淡的道:“阿晏,你太客气了。——从何时起,你我相处,竟然也要这样相互试探了?” 司空晏闻言,便收了手中的伞,他微微笑道:“归墟的消息虽然灵通,可你们玄冥山的山门也严实的很。况且千年不得见之奇事,若不能真正确定,怎么能提早就说‘恭喜’呢?” 司空晏忍不住的又将奚未央看了又看,他真心实意的感慨道:“未央,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奚未央温声道:“谢谢。” 奚未央素来不喜欢别人过于关注他的相貌,他既不靠容貌立身,那么美丽的皮囊也不过只是锦上添花,何况在他匆匆成为北境首座之时,并不乏有以貌取人之人因此而轻视他……真要细想起来,奚未央倒不觉得自己长得太过标致是件好事。因此,司空晏从没想过,奚未央居然会对他的夸奖有所回应,即便他只是纯粹的赞美。 司空晏不由得道:“看来,这些年里,你改变了很多。” “也许吧。”奚未央微微笑了笑,“容貌是天生的,这本就是事实。从前年纪小,总怕被人看轻,如今上了岁数,竟反想着要驻颜了。你说,我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司空晏忙道:“哪里!莫说是你,便是按我的修为来算,若有幸能寿终正寝,再活个两三百年又有何难?未央,你本来就还很年轻。” “寿终正寝?”听见这句话,奚未央忍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他侧首看向司空晏,对他说道:“这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是很奢侈的愿望了。” “我的舅舅去世之时,并不比你我如今年长多少。他同样,也很年轻。” 司空晏听出了奚未央的弦外之音,他的神色略略沉了下来,司空晏问奚未央:“你是想要阻止我么,未央?” 奚未央却道:“我不会做我力所不能及的事,哪怕我确实不算支持。” 司空晏伸手,他揽住了奚未央的肩,带着他并肩缓步走下了桥。司空晏说:“这些水汽虽沾不得你的身,可总叫你呆在雨里,又算是桩什么事?未央,我已经订好了一处席位,很清净,只会有我们两个人品茶说话。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啊。”奚未央顺从的跟着司空晏离开,他浅淡笑道:“你最了解我的喜好了。” 司空晏的脚步下意识顿了一步,他转头看向身旁近在咫尺的人,眼中酝酿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司空晏对奚未央说:“你该知道,只要你开口,就算是你要我赴汤蹈火,我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奚未央眉眼含笑的柔声道:“可我并不需要你为我赴汤蹈火。” 司空晏:“……” 司空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瞬间的窒息。他旋即苦笑:“是啊。讨你的欢心是我心甘情愿。小时候听人说,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我还觉得可笑。一个君王,万里江山都是他的,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这个不愿意,大可以再换无数个愿意的,又算是什么难事?” 修界之中从来不缺美人,司空晏对于“高岭之花”这一类别的美人也少有兴趣,毕竟没有人会喜欢热脸去贴冷屁股,直到他遇见了奚未央。 端着一副礼貌温和的标致皮囊,实则拒人千里。司空晏初时以为奚未央只是美貌,强大,等到逐渐了解他之后,司空晏方才意识到,奚未央的本性是冷静的疯狂,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带刺的花,奚未央始终都是柄华丽锋锐的剑,他随心所欲,无需依附任何人,亦无人可以掌控他,——他是司空晏一生之中,所见过最特别的存在。 从此以后,司空晏对待奚未央,便如同是走上了一条自己从前最为不屑的“不归路”。只要是奚未央开口想要的,哪怕是一句随意的玩笑,司空晏也会不计代价的为他实现,正如裂帛烽火,只要是他视之为日月的那个人能欢喜一笑,那便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且他不需要奚未央的任何回应。 司空晏每当想起奚未央时,他便会近乎认命的自嘲,大抵自己也是有病。 ——如果奚未央是那种,会因为他的付出而感到不知所措,纠结不已想要回报的人,那么司空晏反而不会如此无可救药的迷恋他。 从来只有被供奉于高台的,那才能被称之为“神”。 …… 司空晏订的是一家茶院,在北街的尽头,白墙青瓦的一座宅院,并不算大,却是布置的极为雅致,奚未央走近小茶厅桌案上摆着的一副棋盘,只见那盘是由一整块的玄玉刻成,两篓棋子则分别是上好的灵晶,便是这一副棋盘与棋子,就已经价值连城。 “喜欢么?”司空晏见奚未央看它,便道:“你若是喜欢,尽管拿走便是。” 奚未央也不与司空晏客气,只是他道:“我近来恐怕无心与人对弈,这样的好东西给了我,也是平白攒灰。你若真是有心,不如寻点好料子,帮我做一副九连环,权当是给我烦心时解解闷吧。” “好。”司空晏欣喜道:“我马上就安排人去做。未央,你要在音云渡留几日?” 奚未央直白且没有半分犹豫的说:“我不喜欢音云渡的天气。” 他与司空晏诚然有些话必须要面谈,有些契约也必须要当面核实敲定,但今时不同往日,奚未央感情经历少,不代表他的感知迟钝,司空晏的确不会对他有越矩的行为,然而孤身秘密与对方相见,奚未央内心却仍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负罪感,哪怕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却就是恨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远离。 毕竟,他的小朋友是很爱吃醋的。 司空晏忽然问奚未央:“你是不是很讨厌现在的我?” 奚未央:“何出此言呢?” 奚未央反问司空晏:“你与从前,面目全非了吗?” 司空晏:“……” 司空晏再次被奚未央噎了一噎,他无奈的笑道:“那倒也不至于,毕竟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从来都很清楚。当年我就已经够糟糕了,如今再差,也不过如此。——坐吧,我来煮茶。” “我们可以慢慢谈。” 奚未央在司空晏的对坐坐定,他垂眸理罢衣摆,竟是直接问道:“这场战事,你需要多少年呢?” 司空晏禁不住笑了起来,他格外的喜欢奚未央的直白。司空晏道:“未央以为呢?” 奚未央淡淡道:“我最多给你三十年。三十年后,若是你还结束不了,那就不要怪我帮你结束它了。” 言下之意,也就是在未来的三十年中,东境与南境不论如何交锋,都不会对北境产生太大的影响,而如果超过了这个期限,那么四境将再无人能做到“置身事外”。奚未央不是个良善的人,他不会去阻止这场势必要发生的战争,但他一定会在属于他的北境惹上麻烦之前,彻底的将麻烦解决。 司空晏静默片刻,他又问奚未央:“依你之见,西境的那位现任仙首,黎华尊者的关门弟子蔺云岩,他会愿意,给出多少的时间呢?” 奚未央道:“他会任由你决断,只要你能够给他足够的代价。” 司空晏道:“可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同我谈条件呢?” 相比于奚未央与司空晏,蔺云岩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年龄,即便是在凡人之中,他也还远不到值得被人尊敬的年纪。奚未央低低叹道:“他既已经做到了那个位置上,你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司空晏于是直言:“他们昆仑的故事我听说了一点。未央,我看不上他那样的人。” “那是你的事情。”奚未央并无甚兴致的道:“既然坐在一境之尊的位置,我就只看他能作出的成绩,至于私德,又与你我这等旁人何干?” 司空晏笑道:“未央,你这样想,不代表人家就同你一样做。你是君子,看难免就不幸遇见个‘伪君子’。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云亦云的罪,你不是也才尝过?” 奚未央淡淡道:“你既然知道那些谣言的事,就也该知道,它们早已经过去了。我奚未央从不是会忍辱受屈的人,不论怨还是仇,几乎都是立时就还了。只不过,我从不乱传‘谣言’。” 司空晏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他绑好了衣袖,舀起了一壶滚烫的水,“这是昆仑山上万年不化的冻雪,前不久才新运了几坛子回来。你那里要是喝完了,就从我这儿带些回去。” 奚未央并不推拒,他点头说:“好。” 司空晏又道:“东海盛产水晶,将来,我一定用东海的冰晶,为你造一座庭院。” 奚未央闻言,禁不住沉默了片刻,他道:“阿晏,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妄自尊大,心比天高的孩子了。” 司空晏却并不介意,他说:“你在我眼里,就是永远值得最好的东西。若我能有天下,即便用这天下来供养你,又有何妨?” 奚未央道:“可我不需要这样的劳民伤财,金屋藏娇也并非美谈。挚友难寻,阿晏,我希望多年以后,你我仍有机会一如今日对坐。” “细水长流。”—— 作者有话说:作者友情提醒:过度迷恋皎皎有害身心健康,且塌方概率高【?】 司空晏:神就是要被供养在高处的!我就是不求回报的! 镜子:你清醒一点,他只是一个人。 唉,流血事件来了,头好痛啊……颓 第175章 品茶虽是一件急不来的事, 但茶总有喝完的时候。奚未央素来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因此单从他的状态上,是绝分辨不出, 他究竟是否想要离开的。 司空晏与奚未央是故友, 抛开南境与东境这一问题不谈,久别重逢,他们其实还有很多话可聊,况且司空晏本就很会逗奚未央的开心。奚未央在司空晏的宅院中可说安逸的度过了一下午,直至天色黑蒙蒙的彻底暗下来,就连空气中都泛满了湿冷的气息, 他才终于起身告辞。 司空晏舍不得的留他道:“你订的那家客栈我也知道,终究是没有这座宅子合心意的。未央, 你总共也在音云渡待不了几日, 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吧?” 奚未央闻言,倒也没有立即拒绝,他定睛瞧了司空晏片刻,突然语出惊人:“你是想要和我一起睡吗?” 司空晏:“……!” 司空晏被他这句话惊到, 险些平地一个踉跄, 竟是叫奚未央激得脸面都泛起了红。司空晏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他认栽的对奚未央说:“你啊你, ……也罢。未央, 我送你回去罢!” 奚未央此时却又婉拒, 他淡淡笑道:“我虽不会久留,却也不是等明日就消失不见。阿晏,今天见到你,我很开心。” 司空晏默然,这世上从没有人能逼奚未央改变主意。他无奈点了点头, 低低的答应了一声,说:“好。” 又忍不住叮嘱:“地上湿滑,一路小心。” 以奚未央的修为,莫说是地滑,便是刀山火海,他大抵也能如履平地,可司空晏仍旧会如凡夫俗子一般的挂心他,而奚未央也会笑吟吟的回应司空晏的好意。巷子两旁悬挂着的灯笼亮起暖色的光,它们被潮湿的空气润的朦胧,司空晏就这样遥望着奚未央越走越远的身影。 有多少年了呢? 清晰地数字太过于残忍,司空晏总在刻意的模糊。在他的记忆之中,奚未央留给他最多的就是背影,奚未央从来都更喜欢与顾砚走在一处,而他则永远若无其事,好像浑不在意的落后几步看着他们,顾砚不喜欢男人,奚未央也对顾砚无意,司空晏却并没有因此觉得轻松多少,他反而更加的不平,——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各自皆无逾距,顾砚如此浪荡,又凭什么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轻易的得到他人的喜爱呢? 人世无常,老天爷就是总有这样许许多多的不公平。 司空晏的眸中,逐渐浮现出沉沉的暗色。 ——不公平又怎么样呢?从前再不公平,到如今,奚未央不也照样只剩下了他一个? ……… 奚未央不愿意在司空晏的宅院里住,司空晏自然不会强求,因为这完全不妨碍他第二日早早地在客栈中等着奚未央。司空晏笑道:“上一回你到这音云渡时,我们虽则不打不相识,但恐怕也惹得你那时心情不佳。如今再来,我总是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奚未央闻言,终于是添了几分少年气的抱起了手臂道:“一天逛完一境都城?司空晏,你想累死我。” 司空晏禁不住笑出了声,他说:“我怎么舍得你劳累,我带你去坐船。虽是走马观花,但却胜在悠闲,往船棚下一坐,也不用怕下雨了。” 奚未央只关心一点:“有酒吗?” 司空晏说:“你想要就会有。” 奚未央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船晃晃悠悠,撑船的艄公想是司空晏的属下,竟也有天一境的修为。南境最特色的酒,正如这里的气候一般,入口有一种缠绵的清甜。司空晏侧身靠在开了半扇的窗沿边,微微眯起眼睛来看对面的奚未央,他问他:“你明日离开,便要回北境了吗?” 奚未央也不隐瞒,他道:“会去中州呆几日再走。” “中州……” 司空晏若有所思:“是因为顾砚么?” “不是。”奚未央摇头说:“难得有机会一个人出门,又见到了你,我难免想起当年……在中州,我们三个,也算是过了人生中最荒唐的一段日子。如今想来恍若隔世,竟叫我莫名起了些旧地重游的念头了。” 司空晏一怔,他有些迟疑的问:“你是说……天乐坊?” 奚未央仰头又饮了一杯酒,他的唇角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快三十年了吧?当年的那些曲子,至今仍旧一场又一场的演,说起长乐先生这个人,却不知还有几个人记得?”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伤怀的。——恰如你我三人,昔年形影不离,如今,又各自何方呢?” 司空晏听见奚未央如此感慨,眼中也不由显出了些怀念的空茫,他长长叹道:“这些年里,也不知道顾砚究竟身在何方。当年他带着那个女人,如同蒸发一样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不过,他也算是所求的都得到了,这样想,倒是比你我要强。——如今,怕不是在哪里儿女双全,承欢膝下呢?” “或许吧。”奚未央淡淡道:“我也已经许多年不曾与他联系了。” 司空晏忍不住笑叹道:“看来,他果真是说到做到,与从前彻底斩断了。” 奚未央平静的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神情平淡,提起顾砚之时,好像再看不见半点曾经的亲密,只余下了对待陌生人般的心平气和,“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再有几个可爱、懂事、聪明的孩子……你我恐怕一生也不会有这样的运道。” 司空晏忽然来了精神,他问奚未央:“你喜欢孩子?……是了,你曾和我说过,你有三个徒弟。是我考虑不周了,看来今晚回去,我还得赶紧给三个侄儿也准备份礼物。当年我见到的,你身边跟着的那个孩子,如今也长大了吧?——他该有几岁了?” 奚未央:“前不久,才过十九岁生辰。” “哦……”司空晏抚掌道:“那也是个大小伙子了。不晓得如今,长成什么样了。” 奚未央说:“很俊。” 司空晏:“啊……?” 司空晏只是随口一问,哪里想到奚未央竟然还真脱口就答。司空晏啧啧叹道:“不愧是你打小就带在身边的,我还没见过你夸人这样直白过。说的我都好奇,到底该是个多俊俏的孩子?” “你问我没用。”奚未央状似认真的道:“我偏心眼。怎么看他都是好的。” 司空晏:“……” 司空晏有被奚未央“冷”到,他无奈尬笑道:“未央,你开玩笑的水平,还真是……” 奚未央于是便笑了笑,“承认”道:“是啊。我一贯不怎么会开玩笑。” 司空晏“哈哈”笑了起来,他倾身为奚未央斟酒,奚未央浅笑盯着司空晏瞧,他冷不防问道:“阿晏,我记得,你的左手虎口处有道疤。” 司空晏的身形一僵,转瞬又自如起来,他好像颇有些慰贴的说:“你竟然还记得。” 奚未央微微笑道:“你当年不也总说,我是个贴心的人。” 司空晏瞪奚未央一眼,而后解释道:“几年前炼丹时,我不慎炸了一鼎,左手被炽焰灼伤,医治过程中脱了几回皮,重新长出来时,那道疤就一块消失不见了。——你别说,它跟了我几十年,头几个月,我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奚未央笑着点了点头,他了然的道:“那看来,你现在已经习惯了。” 光阴在小船的摇晃之中悠然流逝,奚未央的眼眶微红,微醺着同司空晏告别,两人当面皆是依依不舍,转过身却又不约而同的瞬间冰冷了神色。奚未央只觉得全身都泛着刺骨的寒意,他几乎想要发抖。 回到客栈,奚未央靠在紧闭的屋门上深呼吸,他抬手想要遮掩眼睛,却已经摸到了脸颊上无法控制滑落的水渍。 为顾砚报仇,是奚未央曾经立下的誓言,他几十年来,一刻也不敢忘记。经年以来明察暗访,哪怕以玄冥山的能力,奚未央也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此事的阻力重重,绝不是随意什么势力可以轻易做到的。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归墟,毕竟从整个四境的信息来看,归墟是汇聚之地,然而奚未央不敢让司空晏从自己这里知道半点顾砚的死讯,乃至顾鉴的真实身份,这么多年来,除却玄冥山他的某几个师兄弟外,奚未央也从不敢外传,这也就是当年沈不念会被错认遭劫的原因——即便是秦羡,恐怕也确认不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究竟哪一个,才是他们当年没能找到的孩子。 几年前的极北之地,那道让奚未央莫名觉得熟悉的身法气息,真的仅仅只是因为,顾砚遇难当夜,两人有过短暂的交手吗? 紫雷劫降临之前,斩断对方手臂的那一剑,究竟为什么会落偏了呢? 在所有与奚未央交手,且真真切切激发他杀意的人中,除了当年的那个黑袍人以外,再无能够有命脱身第二次的存在了。 奚未央从前不愿意去深想,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意去接受,直到血淋淋的真相彻底的摆在他的面前,逼着他不得不去承认——十几年前围杀顾砚的人,以及几年前极北荒原煽动妖族的人……几十年来所有的一切,司空晏大约都有份。 “呕……” 只要一想到,逼死顾砚这件事,司空晏甚至可能是主谋,奚未央就心口一阵阵的犯恶心,长期抗拒面对的真相需要彻底接受的时候,只会更加的痛苦,奚未央甚至感到惶恐,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顾鉴。 ——几十年来,奚未央好像一直都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有决心,可实际上,他分明始终在逃避。如果杀死顾砚的是随意的一个人,那么奚未央一定可以想也不想的就将对方斩于剑下,可当那个人是司空晏的时候,他就会添上无尽的犹豫。 面对司空晏时,奚未央第一个想的,永远只会是:我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哪怕收获的,仍旧只是失望。 “顾砚,我该怎么办?” 奚未央精疲力尽的跌坐在地上,他喃喃的自语,又像在孤独的问着虚空的某处:“他杀了你……我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样,才能为你报仇?”—— 作者有话说:皎皎可能表现得比较傲娇,但其实在他心里,司空晏和顾砚是同等重要的朋友,只是相处模式不一样而已。毕竟这么久以来,被他划为朋友范畴的人,始终只有这两个。(师兄是亲人) 可怜的皎皎,这件事他处理不了,只有顾鉴才能做出决断~(镜子:所以……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真诚的保证,镜子下一章就能回来了!时间大法是很好用的,不行就下一章长一点!感谢在2023-12-11 23:14:52~2023-12-13 17:4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6章 音云渡的气候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几个真正的晴天, 偏偏这回下过一夜细雨后,第二天竟然阳光灿烂了起来。奚未央原本想要上午便动身离开,然而司空晏显然对这样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惊喜异常, 他感叹道:“音云渡这样好的天气, 去年一整年全算上,都未必能凑的满两手之数,如今见了你来,老天爷都格外赏光。” 奚未央道:“此乃天数,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司空晏却是坚信道:“你就是有。” 奚未央无奈,只能顺着他笑了笑, 司空晏舍不得的挽着奚未央的手,问他:“就真不肯再多留一日?音云渡的晴天, 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奚未央若情绪变化太大, 难免引起司空晏的怀疑,于是他便索性点头答应道:“也罢,来都来了,总归不差这一日。只是这音云渡我来了两回, 虽然都匆匆忙忙, 但勉强也算是逛过一遍, 不知司空兄还有什么稀罕的好地方, 能再叫小弟开开眼界呢?” 司空晏被奚未央说的都笑了, 他忍不住伸手去刮奚未央的鼻梁, 司空晏笑道:“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我能给你的,不过都是些俗物,当真稀罕的宝贝,有什么是你真没见过的?不过——” 司空晏忽然压低了声音,同奚未央耳语道:“好东西我虽没有, 好地方倒未必。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既然你今日不走,不如随我一起?” 奚未央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司空晏所言为何。他好像思索了一番,说道:“这终究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公事是公事,你我私交大可另说。我又去凑什么热闹?平白叫你失信。你若是打的这主意,我就要立时走人了!” “未央!” 见奚未央敛了神色不像是说笑,司空晏慌忙陪不是,他解释道:“我不怕失信于天下人,唯独想要叫你安心。北境与西境利益交互也并不少,蔺云岩到底新官上任,又年轻气盛,我邀你隐了气息随行,也是怕你将来吃亏。” 奚未央却道:“吃不吃亏,从来都是各凭本事。常言道‘风水轮流转’,没有谁能永远压在谁头上,况且你我私交若此,难道北境与南境,就从来一条心么?——阿晏,既然你今日有要事,那我就不打搅了。告辞。” 奚未央说着,当真动身要走,司空晏只能又满脸赔笑的甜言蜜语哄了他一堆,才终于是将奚未央给劝下了。司空晏就差是和奚未央指着天发誓了:“不提他了,真的不提了。你就安心在客栈休息,我去见过他就回来,很快的!最迟到午膳的时候,我一定回来陪你,好不好?” 奚未央仍旧是冷着脸,语气也颇有些烦躁,他横司空晏一眼,说:“我只等到中午。” 司空晏可算是松了口气,他无奈的笑道:“我何时与你食言过。” 奚未央禁不住在心底冷笑。 如今他与司空晏,诚然旧年的情分还有,可是光凭着那一点“私心”,又值什么呢?终不过是两个人相互试探着时时刻刻演戏,分明全是顶着假面说假话,却偏偏还总想着要从对方的言语神情中寻那么一星半点的真情实感,着实是可悲又可笑。 司空晏虽然嘴上邀请奚未央乔装改扮,与他一道去见蔺云岩,实则却是笃定以奚未央的性情,绝不会答应这样的事。事出反常即有妖,奚未央若是坚持己见,不答应还好,一旦他答应,便也就露了马脚,司空晏势必会知晓,奚未央早已经对顾砚一事心知肚明,那时候,再要两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扮亲近,只会比现在更艰难。 甚至蔺云岩与司空晏究竟是不是约的今天,奚未央也持怀疑态度——他就在客栈静候着,看司空晏接下来,还能同他演一些什么样的剧本。 …… 奚未央说等到中午,司空晏却是不到午时就急急忙忙的回来了,奚未央心不在焉的同他笑着应付了两句,已经连对他早归的欣喜都懒得装了。 司空晏只装作没有察觉,他问奚未央:“你猜,蔺云岩同我开的条件是什么?” 奚未央毫无意外的淡漠道:“大抵是七星定魂珠吧。” 司空晏于是夸张的用力鼓了几声掌,他道:“果真不愧是未央,难怪不肯同我一起去。你是真的七窍玲珑心,什么都瞒不过的。” 奚未央皮笑肉不笑的弯了弯唇角,他说:“不过是随便猜猜,阿晏,你都要把我夸得飘飘然了。——你答应蔺云岩了吗?” “怎么可能!” 司空晏道:“若这七星定魂珠,尚是无主之物,那么我哪怕是耗费再多的人力物力,势必也要想方设法给他找到的。偏偏此物百余年前,就已经归了你家,别人不晓得也就罢了,我既然知道,又怎么好乱应承办不到的事呢?” 奚未央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呵呵”冷笑一声,眼中似含冰雪,奚未央盯着司空晏道:“阿晏,你待我,可真是好。平白送我一个人情,是也不是?” 蔺云岩四处寻求七星定魂珠,这事儿虽然也能算是个“秘密”,但足有近半年前,各方大势力的当家人便都已经知道了风声,这并非是他们刻意要探听,而是算一种告知,表示这件宝物,是西境的尊主要找的,如果知道消息,可以去联系昆仑,如果不知道,也别再打这样东西的主意了。——奚未央当时知晓后,便懒得再关心,权当是自己从没听说过。毕竟蔺云岩要找七星定魂珠,那是他蔺云岩的事情,他们玄冥山上赶着说自己有,岂非无事惹得一身腥? 奚未央才不做这样的蠢事。 司空晏全不管奚未央那冰冷的眼神,他仍旧是满面笑意,司空晏道:“未央,你别生气。我叫蔺云岩来找你,他急着要找七星定魂珠,每一寸光阴都是命,他拖不起。你只管同他开条件便是,为了救他心上人的命,他绝不敢不答应的。” 这样的行为是明码标价的趁人之危。奚未央的指节在绿玉桌案上轻叩了两声,他问司空晏:“若非许以重利,凭何来换我玄冥山库中的宝物?我不会欺负他,却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既然是你让他来求我,那便让他来吧。——只是我很好奇,你将这样的‘好事’让给了我,那么昆仑又为什么,仍旧答应在战事中不助东境呢?总不见得,是为了你替他引荐的好处吧?” 奚未央向来是一个“懂礼貌”的人,他鲜少会将话说的如此直白,只差是直接说,司空晏伙同蔺云岩,一起摆了他一道。司空晏微愣了愣,旋即便大笑起来,他对奚未央道:“你呀你!我同蔺云岩不过是些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罢了。若非他只求七星定魂珠,我又怎么舍得牵扯上你半点?未央,你要我怎样给你赔礼道歉都行,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奚未央却又敛了神色,淡淡笑道:“有什么气不气的呢?我不是也常说,公是公,私是私,立场不同而已,保不齐你我之间,也不过只是逢场作戏呢?” “未央!” 司空晏终于变了脸色,不再以笑掩饰,司空晏对奚未央说:“未央,不要乱开玩笑。” 司空晏真正冷下脸时,其实是很有些吓人的,常常他一冷脸,周围便好像连空气都是凝结的。这世上唯独一个奚未央,全然对他无感,因为远从两人相识之初,奚未央就对司空晏没半分忌惮,自然也就不会去在意他的情绪,直到如今,依然不变。 司空晏敢对奚未央冷脸,奚未央就能直接把茶杯往他的头上砸,司空晏也不好躲,只能生生被他砸的头破血流,奚未央站起身来,垂着眼眸盯着司空晏看,他问:“你是在威胁我吗,阿晏?” 司空晏拿块帕子按着额角的伤口,同奚未央道歉说:“对不起,未央,我……” 奚未央说:“你应该知道,我最好是不能见血的。” 司空晏闻言,身体一僵,只觉从脊后直直窜上一股寒意,竟是连头皮都发麻了。 奚未央的语气却是又好像担忧了起来,他温和的告诉司空晏:“阿晏,你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吧。额头上若留了疤,可不比身上,衣裳一穿便看不见了,你说是不是?” 司空晏:“……” 司空晏咬牙笑道:“是啊。千错万错,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惹你动怒。未央,你且冷静些。” 奚未央疑惑道:“我现在,难道还不够冷静?” 司空晏:“……” 司空晏继续僵硬的笑:“你看我,都急的说胡话了。” “无妨。”奚未央温声道:“去叫人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你也静一静吧,阿晏。” 司空晏听闻此言,如蒙大赦,他的贴身衣物几乎要被冷汗浸透,司空晏是见过奚未央当年疯癫时候的样子的,尤其他从奚未央手下死里逃生了两次,——司空晏不会恨奚未央,也没资格去怨他,只是没有人,能够做到对死亡毫无恐惧。 奚未央吓跑了司空晏,心头却没半点轻松的感觉,他只觉得索然无趣。 他所谓的多年至交,早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成为秦羡的“信徒”了呢? 司空晏围杀顾砚,哪怕是为了保命,可他仍然对奚未央用了“幽引”,那样冰冷缠绵的劲气在奚未央的体内昼夜不息的折磨了数月,方才终于清理干净,如今想来也是侥幸,倘若没有陆离相助,清理不干净,那么那样阴毒的痛苦,会否真的折磨他一生,令他饱受灵力阻塞之苦呢? 如今想来,司空晏端的是嘴上一套,说什么心里偏向;实则对他也好,对顾砚也罢,做的事从都是一样的心狠手辣,何曾有过半点留情? 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识人不清,又优柔寡断,奚未央愈发心头哀凉,他连等司空晏“处理伤口”回来,与他客客气气说再见的耐性也没有了,只想要赶紧离开这音云渡,越快越好。 反正事到如今,他与司空晏之间,除却还有一层脆薄的窗户纸没有彻底捅破之外,对各自的情况都心中有数的很。之所以不拆穿,一则是还不到时候,二来也是相互全对方一个面子,而这一点“面子”,大约已是将他们之间旧情的最后一点“真心”,全部都耗光了。 *** 奚未央自从当上了北境首座,就成了不能随意“动弹”的人,哪怕是偷溜出去,最远也是当年为了去找顾砚,且来去从不敢逗留时间过长,至于往北境以外的地方去,这些年来更是从没有过。如今他跑完了音云渡又去中州,虽然都是各有缘故,但还是叫奚未央颇有些旧地重游的唏嘘。 中州是四境边境交汇处的一片“无主之地”,早几千年前各方都争夺这块地域的所有权,相互争斗了许多年都僵持不下,渐渐竟然放任自流了,于是中州便就成为了一处由各大家族势力分割掌控的地盘。 中州的大家族虽只有以顾家为首的几家,但依附于他们的小家族粗略数来,却居然能有近百。这些小家族之间相互争斗,又互为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今日与这家交好,明日或许就能灭对方满门,即便只是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中州的那些小家族们,便已不知覆灭了多少,又被吞并重建了多少……这些事情岁岁年年都在发生,对于北境的尊主而言,可谓不值一提,若非覃雨枫的突然出现,奚未央恐怕这辈子都懒得去探听梳理中州各个家族之间的那些破烂事。 毕竟他根本没有这样多的时间。 奚未央在中州,逗留了将近一个月,才终于大致理清楚了覃雨枫的身世。中州的人流复杂,各方势力更迭又快,想要查访几十年前的旧事并不容易,因此奚未央其实也并不能确定,自己查到的真相,究竟是不是“真相”,但不论如何,覃家灭门一事,似乎都与他扯不上干系。奚未央想到覃雨枫对他如此仇恨,不知所谓的同时,竟然也生出了些许好奇。 而等到奚未央真正回到玄冥山的时候,距离他离开前最后一次见覃雨枫,竟然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即使覃雨枫有天一境初期的修为,可硬生生面壁跪上近两个月动弹不得,也实在不是件简单轻松的事。奚未央在见到已经跪僵了的覃雨枫时,难免也觉自己对他惩罚过重了些,然而覃雨枫远比奚未央想的要“硬气”,明明已经站不起来了,在面对奚未央要扶他的手时,覃雨枫做的事,却是在奚未央的手腕上狠狠一口,几乎险些咬下他一块肉来。 奚未央自然不会同他客气,直接反手就是一巴掌。覃雨枫头晕目眩,倒在地上,四肢都是僵硬不听使唤的,等到他好不容易稍稍恢复些知觉,睁开眼睛看一看,奚未央哪里还在? 如果不是罚跪的禁制解除,口唇上残余的血腥气犹在,奚未央究竟是否来过,覃雨枫都要怀疑自己是跪晕了产生的幻觉。 颈间缠绕的主仆契文,如同脉搏般一下一下的跃动着,覃雨枫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它正在逐渐变得灼烫。覃雨枫无力抗拒,只能捂着脖子,带着满腹的愤懑、委屈、仇恨,尽可能不算太狼狈的往木厅走去。 奚未央手腕上的咬伤,此刻已经愈合了,只余下了残存的一点,需要极仔细分辨才能看清的浅痕。不待覃雨枫先开口骂他,奚未央便已说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中州。” 覃雨枫:“……” 覃雨枫哑了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所以?” 奚未央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玉简,递给了覃雨枫,他道:“如果我调查的信息不错,那么你的身世,从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乃至你家何时覆灭,又是为哪几家联合所害,最后他们从你家中所得的利益如何瓜分……所有关于你,关于你家族的一切,全部都在这块玉简里面了。” “你可以打开来看一看,我所寻访到的覃家,究竟是不是你家。看完之后,如果这上面查到的消息无误,我很想请你替我解一解惑——你家遭逢剧变,仇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论如何也与我沾不到半点干系。覃雨枫,你若要报仇,也该去找他们。如此恨我,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不曾去‘找’他们!” 覃雨枫的神识探入拿块玉简,他一目十行的飞快扫过,最后实在是读不下去了。奚未央将所有的往来经过都整理的无比细致,而要覃雨枫再这样细致的看一遍自己家中所经历的一切,无异于在他的心头凌迟。覃雨枫攥紧了手中的玉简,说出话来的声音都在发颤:“你既然都查的那么清楚了,就该知道,当年为首覆灭我家的那几人,如今都已经死了个干净……我不像是他们。是同谁的仇,我就找谁报,绝不会牵连他们无辜的家人。” 奚未央对此不置可否,他只关心:“和我有什么关系?” 覃雨枫暴怒吼道:“因为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你不记得了,你竟然一点也不记得了……你能查到这样的地步,却是一点也记不起来,自己当年在窑子里,都干过些什么好事吗!” 奚未央:“……” 奚未央缓了缓,才意识到覃雨枫说的是什么,他道:“你指的是天乐坊?” 奚未央的神情冷漠下来,他告诉覃雨枫:“我只是一个乐师而已。” 覃雨枫却是不屑道:“怎么,如今立起了牌坊,就不认当年做婊子的事了?” 奚未央冷声道:“再让我听见半个字的污言秽语从你嘴里说出来,从今往后,你就永远也不要开口说话了。” “因为本座会亲自把你的嘴,一针一针的缝起来。” 覃雨枫没有真正见过奚未央杀人时的模样,但奚未央究竟是无所谓、开玩笑,还是真的会说到做到,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即便动辄会被奚未央强制罚跪,但覃雨枫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的感到恐惧,好像奚未央并不仅仅是真的会把他的嘴给缝起来,而是有无数种办法一刀刀的片他的血肉来取乐。这样的恐惧感让覃雨枫汗毛倒竖,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卡住,竟然真的连一个音节也再发不出来了。 奚未央状若思索道:“本座好像有些明白,你为何要恨我了。” “当年,的确是有不少满眼酒色的蠢货,自以为是的相互攀比竞争、炫耀财力,幻想着我能注意到他们,好有机会,来同我谈一谈‘乐理’。” 奚未央冷漠道:“可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色迷心窍自招灾祸,牵连家人虽然无辜,但却也算是种因得果,怨不了旁人。” 覃雨枫颤抖的道:“可你知道吗?就因为你的一句玩笑话……你当玩笑的话,别人会当真。” 在奚未央的眼中,那些中州的纨绔公子们,大抵都如小丑般不自量力,他便是如逗弄老鼠般的说两句话,那些人便会为才华容貌皆无双的长乐先生干出无数蠢事。因为他们也只当他是个可以花钱砸到手的乐伎伶人,哪里能想的到,长乐先生竟然会是未来北境的一方尊主,他们才是真正无聊时候的逗趣。 诚然,奚未央不可能闲得无聊,去灭谁的族,可他却是一根引线。中州许多小家族之间的关系,本就如弓弦般的紧绷,一举一动皆微妙异常,覃雨枫的兄长为了那个所谓的长乐先生,竟失手打伤了另一家族的独子,那人回到家去,初时还好好地,不知为何,几日后竟就死了,——这便是最后覃家被其余几家联合灭门的导火索。 “我兄长从未如旁人一般轻视过你,他是真的喜欢……他的梦想是能有机会与你合奏一曲,他是真的喜欢你……” 奚未央:“……” 奚未央见覃雨枫如此真情实感,他也觉得自己若笑,实在不大礼貌,可惜,奚未央还是忍不住的笑出了声,因为覃雨枫说的话,实在是太有趣了。奚未央全不在意的道:“哦,那又关我什么事?需要我感激他的厚爱吗?抱歉,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你家中的事,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自己也说,你都报完了。至于我,你若想继续恨下去,那也随你。毕竟你对我的仇恨,就像是你口中兄长对我的爱慕一样,对我造不成任何影响。” 奚未央甚至在微笑:“所以孩子,你尽管自便。” 覃雨枫:“……” 覃雨枫歇斯底里,奚未央的反应却是极致的蔑视,这样的态度和回答,足以令覃雨枫几十年来坚持的信念完全崩塌,他的脸色惨白,急促的一阵呼吸过后,居然低头“哇”的呕出来了一大口血,整个人摇摇欲坠。奚未央蹙了蹙眉,神色如常的道:“你如今的身体和精力都不大行,不如去五行阁住几日吧。养好了身体再来办事。” 覃雨枫:“…………” 覃雨枫听见奚未央的话,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奚未央却顾不上他这些,他的时间很珍贵,解决完了覃雨枫的事,奚未央还得去紫极殿见蔺云岩。 蔺云岩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赶到了北境,但奚未央彼时人还在中州。蔺云岩其人虽然私德难说,但论天资与修为,他甚至不输给当年的奚未央,陆离不敢用一具傀儡去轻易应对他,只能找借口拖着。蔺云岩倒是表现得态度良好,他在玄冥山下寻了处地方住下,每隔三两日,便向北辰阁递帖子求见,身为新任的昆仑仙首,接连在玄冥山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竟也不气馁,倒叫陆离都有些唏嘘了。 奚未央对此仍无好感,他淡漠道:“哦。这大概就是鳄鱼的眼泪吧?” 陆离:“?” 陆离问:“什么叫鳄鱼的眼泪?” 奚未央想了想,回答说:“是顾鉴告诉我的,很适合那位蔺仙首如今的情状,——活着的时候不珍惜,等人死了开始哭。实在是很没必要。” 蔺云岩很有耐心的在紫极殿静候了奚未央足有大半日,奚未央方才姗姗来迟。蔺云岩恭敬的向着奚未央行了一个见长辈的礼,奚未央也不客气,他不叫蔺云岩起身,反而说道:“本座年少之时,曾往昆仑拜会过你的师尊,十余年前,你的大师兄徐春风,也曾代表昆仑,携礼前来玄冥山见我。若按这样来算,本座与蔺仙首,该算半个熟人才对。” 蔺云岩仍旧维持着拜礼的姿势,他恭敬的道:“晚辈不敢。” 奚未央又道:“虽然当年只是匆匆一面,但你师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温厚君子,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人如其名,与他相处,只觉如沐春风……” 蔺云岩忽然就着行礼的姿势,直直跪下,只差伏在地上向着奚未央行大礼了。蔺云岩哑声道:“我师兄一生从未做过一件坏事,求前辈开恩,借我七星定魂珠,救他的性命。” 蔺云岩分明是天一境巅峰的修士,如今看来却是整个人形如枯槁,他的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眼底青黑,奚未央道:“你在用你的元神魂魄为引,强行点燃聚魂灯?” 蔺云岩道:“若无七星定魂珠,晚辈就只能……燃魂点灯。” 奚未央叹息道:“有什么意义呢?” “人死如灯灭,你强留逝者残魂,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念想罢了。” “不!”蔺云岩猛然抬头,他已是眼窝凹陷,整张面容愈发显得阴郁锋利,唯有一双眼瞳亮的如同两簇寒焰,蔺云岩执着道;“我能救他,只要有七星定魂珠,……总有一天,我能救活他!” 奚未央立在蔺云岩的身前,居高临下的垂眸注视着他,面容无悲无喜,竟真像是无情的神明在审视着陷入疯癫的凡人。许久,蔺云岩只听奚未央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将殿外守候的沈清思唤进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奚未央淡淡道:“蔺仙首与七星定魂珠一事,我便交给你全权处理了。” 沈清思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但她很快便点头应道:“弟子定不辜负师尊信任。” 奚未央微微颔首,他的身影转眼便消失不见,来去无踪,随心而至。蔺云岩若有所思:这便是,真正的天仙境修士么? 果然,与天一境截然不同。即便是被称为昆仑第一天才,二十余岁便到达天一境巅峰的他,若要感受奚未央,也只能望到一座,看不见顶峰的高山。 ………… 寒来暑往,春秋更替,四境的大事小事,依旧每天都在发生,东境与南境的战事,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不乏有人借此发迹,但更多的却是无辜者葬送了性命。十年的光阴如水般潺潺而过,一去不返,沈清思真正成为了奚未央宣告天下的未来继承人,沈不念在炼器一道上,如今也算小有所成。唯独北辰阁第六层上,木厅外的那一院梅树,始终枯败,不见半点生机。 “再要不了几个月,都该给你过三十岁的生日了。” 奚未央靠坐在梅园外长廊的木柱下,静静的望着那在梅树下一入心境便是十年的青年,奚未央只觉有些恍惚:“当年还是你缠着我,说要我每年给你做一碗生辰面……阿镜,我真的每年都给你做,从来没有落下过,可你怎么总不回来呢?” 奚未央总是很担心:“等到你回来的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 酒并不能使奚未央醉倒,漫长等待所带来的消耗,才真正使奚未央疲惫,他不知不觉,竟然抱着酒坛卧倒在了台阶上,迷离之间,奚未央只觉陷入了一个熟悉的、盼望已久的怀抱,直到酒坛滑落在地摔碎在了石阶上,奚未央才猛然惊醒。 “皎皎。” 真实的怀抱将奚未央拥住,他的耳畔是顾鉴久未开口,明显喑哑的声音:“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我就说!我很长的! 虽然我拖了两天! 但我就是!让镜子回来了! 镜子:我这十年,过的好辛苦QAQ 作者:但你变强了! 第177章 秋季本是天高气爽, 今日午后却是一反常态,层层叠叠的黑云覆压而下,几乎要将玄冥山的整座山脉都笼罩住, 北辰阁上, 雷云中更是隐隐可见紫光流过,奚未央感知到了熟悉的威压,这才敏锐的反应过来:“这不是普通的晋境雷云,这是……紫雷劫?” “可能确实有一点点?” 顾鉴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下意识的双手去捂住奚未央的耳朵,他像是又思索了片刻, 将一只手揭开些,顾鉴贴在奚未央的耳边说:“别担心, 皎皎。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紫雷劫尚且轮不着我,大抵只是被老天爷察觉到,我略微走了一些‘捷径’吧?” “捷径?” 开场域、陷入自己的心境识海中修行,顾鉴的十年, 或许可抵旁人百年, 这确实算是捷径。奚未央将掌心覆上顾鉴的手背, 他说:“我在这里陪你。” 顾鉴:“不行!” 奚未央道:“紫雷劫伤不了我……” 顾鉴说:“那也不行。” “你留在这里, 我肯定会分心。而且, ”顾鉴好像有些别扭的说:“万一我也像你之前一样, 被劈成了焦炭,你在旁边看着,又不能出手帮我,不是心里更难受?” 奚未央:“……” 奚未央无法,只能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答应。顾鉴松了一口气, 忍不住捧着奚未央的脸颊,去亲他的额头和眼睛,“皎皎在北辰阁外给我护法好不好?你要是真的走远了,我又要不安心。” 奚未央望着枯梅下入定修行的顾鉴,一等便是十年,这十年中,他们隔着几步之遥,实则远在两重世界,如今好不容易等到顾鉴回来,奚未央自然是什么都依着他,他不放心的叮嘱顾鉴自己历劫雷的心得:“别怕,也别有后顾之忧。” “那不行。”顾鉴笑着又亲了亲奚未央的鼻尖,他说:“你也知道,我特别怕疼,要是不给我点指望,我肯定立马拔腿就跑,谁要受这种天打雷劈的苦啊?” 玄冥山附近的黑云彻底遮蔽了天光,将白昼变得如同暗夜,北辰阁顶上的雷云更是压的极低,其中蕴含的威势,足以令天一境下的修士气虚无力,动弹不得,而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顾鉴却居然还有心情说情话表白。奚未央又急又无奈,他一股热血冲上头,脸居然红了个彻底,奚未央拆了头上的玉冠,并指划断了一缕青丝,仿佛烫手似的往顾鉴的衣襟里一塞,他瞪了顾鉴一眼道:“成日里尽胡说,心境识海里历练了一遭,还是改不了这坏毛病!” 奚未央的这一举动,委实在顾鉴的预料之外,他原本只是想要奚未央也附和他一下,哄他两句,哪里想到还能有这等好事?顾鉴只觉怀中的那缕发丝灼烫,如同燃烧的心血一般,足以将他与奚未央永生永世的勾连。雷劫的时辰迫近,终于再也耽搁不得。顾鉴轻轻地推了推奚未央:“皎皎,其实我也可以很厉害的,以后都我保护你,好不好?” “保护奚未央”这样的话,但凡换一个人来说,无疑是狂言,可当那个人是顾鉴时,奚未央竟然真的会生出一种:其实我也很累,有一个真正同心同行,可以依靠的人,是何等幸事的感觉。他应允顾鉴道:“好。我等着你。” “十年都等过了。” 何必再惧这几日的雷劫? 暗藏紫雷的劫云非同小可,覃雨枫已经感知到了奚未央的传令,去联系陆离与沈清思,将玄冥山主峰的所有人,全部都紧急疏散迁移到其他山头去,如今整座玄冥山主峰仅剩的三个人,只有顾鉴,奚未央与孟澧泽。眼见奚未央与顾鉴这般依依不舍的模样,孟澧泽心急如焚,他在北辰阁外传音道:“师兄!” “你先离开。” 奚未央直接从北辰阁上飞身跃下,他对孟澧泽道:“我留在这里,一来可以为顾鉴护法,以防不测,二来这劫云与寻常不同,虽远不及我当年的紫雷劫,却也殊异于寻常天一境的雷云。我必须留在主峰,也只有我才有能力,能护得住此处不被雷劫所毁,否则,只怕整座山峰,都将会被夷为平地。” “时辰将至,你快走吧!” “师兄!”孟澧泽攥住奚未央的手腕,他眼中的忧惧之色愈发沉重:“他远比我们所预料的更强,这诚然不是紫雷劫,但却是天道赐下的一道门槛,如果顾鉴跨过去了,假以时日,他未尝不能与你一样,到那时——” 到那时,两个修杀伐道的天仙境修士,只要有一个人失控,那么谁又能够保证,另一个人一定能压制得住对方呢? 奚未央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他反手拧住了孟澧泽的手臂,神情认真的问他:“师弟,若真是如此,你又何以笃定,失控的那个人,不会是我呢?” “今时今日,若我要做什么,这偌大的天地,谁能拦我?谁又敢拦我!” 孟澧泽怔住,奚未央挥袖一掌将他推开:“快走吧五师弟。我马上会结阵以结界护住这整座山峰,到那时,你便走不了了!” 奚未央与顾鉴,哪个人都很难叫人放心,孟澧泽日夜难安,却又无可奈何,正如现在,除却听从奚未央的话赶紧离开,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 天璇峰上,孟澧泽御剑姗姗来迟,莫子衿遥指着主峰的方向,她说:“你们看。” 灵力结界的华光凝聚升起,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将整座主峰完全笼罩,李寻墨感慨道:“这样宏伟的结界,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竟只需一人之力。” 张衍辰虚弱的浅笑道:“有道是‘夏虫不可语冰’,登高望远,不同的位置,所能够触到的极限也截然不同。他们这师徒两,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陆离道:“你的意思是,顾鉴他将来也可以——?” 张衍辰不答,他的目光遥远起来,面孔之上全无半点喜色。 这世上总有许多人,爱抱怨天道不公,为何别人能做到的自己做不到,别人所拥有的自己却无能为力。殊不知天意最是公平的等价交换,只是肉眼凡胎难见天数。这世上从无白送的好处,站得越高,风险越大,等到灾祸降临之时,也唯有立在顶峰的人,才能有力量,去拯救那些幸运的、却常常抱怨着的,庸碌之人。 *** 顾鉴一人靠坐在廊下,望向那处梅园时,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竟然无意间毁了奚未央的一院梅花。 不过顾鉴不慌。 所谓轮回,不过生死枯荣。生的尽头是死亡,死亡的终极便是新生,——如今的他,有能力可以让这一院的梅树,重获新生。 奚未央说,他等了他十年,顾鉴那时才意识到,原来他所经历的时间,居然与外界是对等的。从十九岁到二十九岁,顾鉴有些怨念的想,他这辈子的大好光阴,竟就被困在了上一场轮回中,饱尝着无尽的杀戮。 唯一的好处,似乎也只有,顾鉴成为了此世唯一一个,洞悉了一切往来真相的人。 那些所谓的小说情节也好,灵魂碎片记忆也罢,这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顾鉴便是顾鉴,正如上一场轮回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与此世的每一个人划上等号,然而他们却又全部截然不同。——即便逆转时间,也没有人可以踏入两条相同的河流。 几乎完全代入的走过“上一个”自己人生中仅凭执念坚持下去的,血腥的最后十年,对于任何一个人的精神来说,都是极端的痛苦与冲击,顾鉴在那十年中,许多次的怀疑,自己究竟是谁,此世与他相伴相知的奚未央,与上一场轮回中的那个奚未央,他们究竟是否算是同一个人?“上一个”自己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逆转时间,真的换回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了吗? 顾鉴曾经不止一次的向神提问,可是神明总是狡诈的很,祂从来都是按需回答问题,答不上来便索性闭口不言。顾鉴在那十年中,心底满是迷茫,却又在回归之后,仅仅与奚未央相视一眼,便找到了答案。 奚未央只是奚未央而已。 他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 正如顾鉴。现在的他所经历的一切,从来都只属于他自己。 哪里有什么“从前”的奚未央? 与他相爱的人,始终都是他眼中的那一个,再也没有旁人。 可怖的青雷游走着紫光轰然降下,顾鉴按着心口藏那一缕发丝的地方,硬生生强迫自己不能反抗的去承受那些浩瀚的天威。他的神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山谷,宏达的祭台之上,顾鉴也会疲惫的与那位神明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 “你真的是神吗?” 无头雕像想了想:“有很多人称我为‘父神’,但真要说的话,可能我也只是天生天养,比其他生灵更强一些而已。” “哦。”顾鉴问,“你为什么会在石像里面。” 父神答:“这只是我留下的一缕神识。混沌开辟之初,我游走大千世界,每个位面都有各自的命数,所有我觉得不放心的地方,我都会留下一道神识。——或许就能成功,换取一线生机呢?” 顾鉴于是好奇起来:“那你的本尊在哪里呀?” 父神:“……” 父神沉默了许久,就在顾鉴以为,他不会再出声时,他却忽然极平静的说道:“我已经……陨落在世界的背面,很久很久了。” “拥有看似天道眷顾的强大力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的诞生与陨落,一切都是既定的天命。”—— 作者有话说:镜子:父神,你的头去哪里了? 父神:……别提了,神不就是用来被人膜拜又痛骂的吗?老倒霉蛋了我。 第178章 天穹撕裂, 天火坠落,整个位面因此而千疮百孔。顾鉴仰倒在祭台上,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 破罐子破摔的想其实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所想要救的, 自始至终从来只有奚未央而已。可是那残破石像中的所谓神明,却偏偏告诉他,他执念之人亦不过万千生灵中的一粟,他想要救一人,就必须要救那芸芸众生,而救苍生, 开启逆转时光的大阵的方法,却居然是要先将他们全部都屠戮殆尽。 顾鉴只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半点也不敢相信。 “逆转时空的阵法, 并非一人一力可以开启,而需众生之宏愿。” 顾鉴坐起身,指着那石像骂道:“你说的轻松,可是谁又会相信你的鬼话!” 神明轻笑:“你, 不就相信了么?” “此世已至此, 人间如炼狱。最多再过几十年, 这方位面必然湮灭, 无人可以幸免。既然最终的结果都是死亡, 你又为何不信一信我的话, 放手一搏呢?” “顾鉴,——死亡的尽头,将会是新生。” “去吧……” “不要让注定的死亡,成为无辜的浪费。” 神明遥远而动听的声音告诉顾鉴:“让那些本该被视为罪孽的杀戮,牵系于你一身。顾鉴, 你将为苍生发宏愿,逆此时空。不论新的结局将走向何处,至少……你还能再见到,那个你所想念的人。” 神明的话语仿佛带着天然的蛊惑之力,顾鉴始终认为自己并不完全相信祂的话,可他还是按照祂所安排的去做了。顾鉴一步一步的踏着堆叠的骸骨,爬上如岭的尸山,他亲吻着奚未央凄艳的骸骨,与他的额骨相抵。顾鉴对他说:“皎皎,把红妆交给我吧。” “我知道,你不愿意。你怕我和你一样,最终也成为红妆的养料……可如果死亡是注定的结局,那么在它到来之前,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顾鉴拥抱住奚未央的骸骨,他颇有些自嘲的道:“皎皎,我一直都不好意思告诉你,可是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讨厌血的感觉。” 血温热时滑腻,冰凉时干涩,不变的是它们永远带着令顾鉴不适的强烈腥气。顾鉴说:“我不是怕杀人,我只是讨厌血,但我知道,你很喜欢……唉,我真是,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顾鉴问奚未央:“皎皎,我很想你。你呢,你还想要再见到我吗?” “你大概是不想了吧。”顾鉴很有自知之明,“我背叛了你,相信了你最恨的人……哈哈,偏偏我就是信了秦羡,对于你来说,这无异于是两重背叛吧?” “我想要去杀了他的。”顾鉴遗憾的说:“可是,我没能来得及。他根本度不过位面的空间裂隙,被天雷劈成了灰烬。——这就是他一生,甚至是世世代代的梦想,多么可笑。不过,因此而死,倒也算是他死得其所。” 顾鉴将带来的酒坛打开,他与奚未央其实有很多的喜好都大相径庭。奚未央骨子里是一个不驯且疯狂的人,他随心所欲,什么都敢尝试,反而是顾鉴许多时候只求安稳,他之所以走到如今这一步,除却魔脉,说到底都是被一环扣一环,误以为命运的阴谋所逼迫。顾鉴将酒淋在支撑着奚未央的红妆剑上,他说:“现在莫说是酒,一口米面都是难得的宝贝。说什么人相食,为了能多活一天下去,只要可以果腹,人与牲畜,又有什么分别?” “那个神像里的人原本和我说,杀人可以是为了救人,我只当他在放屁。如今再看,哪怕是最后开不了那逆转大阵,至少,我可以让世人在这样的炼狱之中,早些得到解脱。” 顾鉴絮絮叨叨,与奚未央说了许多的话,他最后同他道别,补上了奚未央离去之时,两人未来得及说的永诀。恍惚之间,顾鉴仿佛听见了奚未央在唤他的名字,他挺住脚步回头,只见奚未央以红妆作为支撑,始终站立的枯骨竟于此刻一点一点化作了飞灰,在顾鉴的眼前随风而散,而他手中的红妆,则缓缓地浮起,最后悬停在了顾鉴的身前。 ——即便相隔生死,不知魂魄何方,可是当顾鉴需要的时候,奚未央仍旧愿意陪在他的身边,不论那最后一程路,最终会走向何方。 *** 进阶天一境所需受的天雷虽厉害,可哪怕是摧经断骨,终也不过是外伤,这世上唯一能够将人摧毁又重塑的,只有紫雷劫。 顾鉴在奚未央渡劫时,早就昏迷被孟澧泽带走了,他没有机会见识到真正的紫雷劫,但本能还是知道,自己如今所受的天雷,不过是其中蕴含了几许紫气,与真正天仙境的雷劫还相距甚远,相比于奚未央当初经受的,完全的毁灭与新生,顾鉴大抵只能算是在原有基础上淬体。——屠杀本应是罪业,可上一个轮回中的顾鉴,却心甘情愿的承受了那样的罪孽,并以身献祭,将之化为了功业。位面轮回重塑,天道却不会赖了他的功劳,只是从前时机未到,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是没有资格与能力,去承担那样的“奖赏”的。 顾鉴是一个怕疼的人,这一点永不会变。雷云之中,世间的一切好像都可以与他无干,顾鉴感受不到空间与时间的变幻,唯一清晰的只有自己骨骼经脉正在经历的新生,——这样的过程确实是很疼,疼到将每一秒都无限的延长,而那样重塑的过程,却又是无比的令人期待与欣喜。顾鉴好像隐隐有些明白了奚未央历紫雷劫时痛到极致的兴奋是从何而来,——因为他也想要见到,功成后脱胎换骨的自己。 雷云一重一变,从最开始如山般覆压的可怕暗色,到七日后浓墨散去,显露出隐有紫气的浅金色本相。奚未央始终静立于北辰阁下,他拈指计算着天数:“还剩最后一道。” 北辰阁第七层的藏宝阁中,忽的迸出一道青芒。 最后一记浅金色的天雷降下,竟是直直劈在了那道青光上,就在这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尘封许久的东西被破除,强大的灵气与剑气轰然而出,以玄冥山主峰为中心蔓延开去,竟有百余里的草木一瞬枯死,又重焕新生,如此惊人的异象,足以令四境为之震动。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张衍辰于天璇峰上遥望,他悠悠叹道:“世人长论生死,世人裁判善恶。然黑白交替,阴阳轮转,皆为自然。人不可见因果,唯天数不差毫厘。” 赵玄柯搀扶着张衍辰,在旁听闻此言,不禁感慨道:“这‘无名’神剑尘封万载,辗转如废铜烂铁一般,怎料今朝竟能遇相合之人,世间缘法果真妙不可言。——三师兄十年前闭口不言,想来,是早便料到了今日因果吧?” “倒是叫我们,平白提心吊胆了这些年。” 莫子衿扯了扯赵玄柯的衣袖,说道:“你们就知道打哑谜,说些叫我好像听懂,又好像听不懂的话。” 李寻墨安慰莫子衿道;“听不听得懂都无妨,师妹你只需要晓得,你现在多了个很厉害的师侄。——将来,你若是有什么灵草奇葩不慎给养死了,你就去管二师兄借他的小徒弟,保准都能给你救回来。” “此话当真?”莫子衿却有些不放心的问:“可这算不算强逆天数啊?——若是顾师侄能救草木,那么人呢?” 莫子衿此话一出,倒是叫所有听见的人,都打了一个寒噤。张衍辰道:“枯荣有时序,生死为定数。许多事情之间微妙的差别,是不可以通过言语来表述的。顾师侄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莫子衿的话提醒了陆离,他道:“可他心中有数有何用?世人又不知。若再以讹传讹……今日这异象已是天下皆知,我只怕要生事端。” 张衍辰微微笑了笑,说道:“中庸之人,自可安稳一生。大师兄,你操心的太多了。他们自己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不论是二师兄还是小师侄,他们都不是什么抱金于市的稚子,常言道‘祸福相依’,又有‘否极泰来’、‘乐极生悲’之说,可见人力筹算之无用。——不若顺其自然。” *** 雷云散尽,玄冥山主峰的守护结界消弭,陆离等人及沈清思,沈不念,全部都第一时间赶去了北辰阁,也不知是那天雷当真只劈顾鉴,还是顾鉴确实将北辰阁保护的很好,竟然片瓦未损。那木厅外的一院梅树枯木重生,而就在顾鉴打坐静修了十年的那株梅树下,正斜插着一柄青色的长剑,它外形质朴寻常,全无一点装饰,好像一柄一体煅铸而成的青铜古剑,虽为兵刃,但却灵力磅礴,生机盎然,剑气温和,一如春风。 神剑“无名”已经锈了万载,如今众人有幸得见其风华,心中自然生出万千感慨,只是来不及感慨太久,他们突然反应过来不见了正主——“顾鉴和奚未央呢?” 剑还插在这里,人自然是跑不了的。这北辰阁第六层说大不大,总归也就那么几处地方,外面没有,便只剩下里面的木厅了,他们于是又急急的进去,奚未央果然是在,苏昀朗环顾一圈,迫不及待的问:“你徒弟人在哪儿呢?” 奚未央看着眼前这乌泱泱涌进来的一群人,虽说是预料之中,但心中到底有些微妙的不悦,奚未央道;“他在洗漱。” 真是的。明知他们已经分开了十年,正是想要清清静静说说话的时候,……就不能等上个一日两日的再来? …… “天打雷劈”虽然痛苦,但熬过了这一关,除却身上有些焦黑与污秽,顾鉴可谓神清气爽。 这雷劫对他着实有许多好处,其中蕴含的紫气便算是天仙境的一道门槛,虽然顾鉴如今仍在门外,但至少他能摸得到“门”在哪里,且他历的天雷远比寻常天一境的天雷要厉害许多,这样的罪并不是白受的,——顾鉴现下才受完天雷,境界还不大稳定,但只要他接下来继续静心清修上一年半载,他的修为便能至少维持在天一境后期,距离圆满仅一步之遥,竟是可抵旁人几十年、乃至百年的苦修。 弥盈秘境之中灵气充裕,顾鉴在灵海之中贪婪的吸纳着其中的灵息,这样由内而外的通透轻盈之感,是顾鉴从前完全无法想象的。如果不是太着急出去见奚未央,顾鉴只觉呆在这里面,泡上个几天也不错。 ……要不然,等下喊着奚未央一起来泡? 顾鉴越想越觉得可以。虽然以奚未央的修为,秘境中的灵气对于他而言,并不会比任何一处普通的灵泉更有意义,但“修炼”是重点吗?才不是! 能和奚未央呆在一起才是重点! 顾鉴才不是什么无怨无悔付出的圣人呢,作为一条咸鱼,他所努力的每一点,都是想要回报的! 把自己洗刷干净,顾鉴欢欣雀跃的从灵海里跳出来,他狂甩着自己并不存在的尾巴,十分刻意的只披了一件玄色的绸缎浴袍,且将衣带系的时分松垮,头发也散着,仅用灵力蒸了个半干,甚至在离开秘境之前,顾鉴还不忘跑进白石屋的房间里照了照,以确保自己现在,的确是很能诱惑到奚未央的模样。 天知道顾鉴心里有多激动。 十年了啊! 坠在上一个轮回之中,承受的所有折磨,其实顾鉴都可以忍耐,唯独他拥抱亲吻奚未央冰冷骨骼的触感,是顾鉴永远的噩梦。 他仿佛因此而得了某种恐惧症,顾鉴变得无比的渴望与依恋奚未央温暖的体温。他必须要触碰、拥抱,甚至以更亲密的关系,来时时刻刻安抚自己——一切都只是“过去”,他的皎皎如今安然无恙。 “皎……” 顾鉴口中发了一半的音戛然而止,他堪称兴奋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顾鉴以一种近乎石化的状态,呆滞的看着眼前乌泱泱聚了一屋子的人,大脑一片空白。 顾鉴短暂宕机的脑子重新开始运作时,他第一个想的是:奚未央在哪里呢?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除了那件松松垮垮且带着涩气潮意的浴袍外,多余的一件也没穿。 当然,这件浴袍本质上,穿的效果还不如不穿。 顾鉴:“……” 顾鉴和同样震惊的奚未央四目相对,奚未央急急一挥手,召出架屏风从天而降,隔开了顾鉴与众人,张衍辰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陆离和赵玄柯赶紧一左一右的给他拍背,李寻墨故意抬高了声音打圆场,他笑道:“看来顾师侄还真是和从前一样,小孩心性,沐浴完就急匆匆的跑出来了……倒是我们不好,吓了他一跳。” 莫子衿与苏昀朗两个人神经大条,却总能语出惊人,尴尬的气氛中,只听莫子衿颇为稀罕的一声:“顾师侄现在变好帅啊!” 那若隐若现的胸肌和腹肌,真是诱人……莫子衿呲溜了一下脑子里的口水,忽然想起来:“刚刚那件衣服,我怎么记得好像是……” 苏昀朗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脱口便道:“哦,他以前就跟二师兄混着穿来着。” 莫子衿:“……啊?” 饶是天真如莫子衿,听闻此言,也不由得震了震,她懵道:“和,和,和……” 奚未央在面对小师妹时,终究还是要点形象的,他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始说谎话:“有两年我和顾鉴住在秘境里,他长身体,身形变化的快,又不方便出去买,我就将自己一些旧衣改了给他穿。” “虽说现在是有些穿不下了,但当年……大概是养成了习惯。”奚未央隔着屏风问顾鉴:“阿镜,你换好衣裳了吗?”—— 作者有话说:镜子:妈耶!才一回来就要社死吗?!作者你就不能让我帅一次! 作者:至少……你还有客观事实的脸和身材?? 我发现,我确实不太会写升级这种,提升等级的剧情,总感觉这是一种玄妙的状态(?)好像小情侣谈恋爱才是我最不卡的情节(?)下回一定写个纯粹谈恋爱的! 第179章 “好了好了!” 顾鉴本质上是个慢性子的人, 不到火烧眉毛不会着急,而他往往不会叫自己落到“火烧眉毛”的境地。这一回倒好,别说是眉毛, 顾鉴就连头发恐怕都要“烧”秃了。他飞快地一股脑往自己身上套了三四件衣服, 就连裤子都恨不得穿两条。这样的“乱穿衣服”,和不穿衣服,其实算是两种极端,但顾鉴显然顾不得了,饶是如此,他走出屏风后, 面对那一屋子的人,还是有一种自己没穿衣服的错觉, 实在是臊的慌。 顾鉴拼命地向奚未央使眼色求助, “师尊,师尊……!” 奚未央:“……” 奚未央十分理解的走近顾鉴身边,顾鉴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了点安心的感觉, 然后……他默默地“躲”到了奚未央的身后。 可惜, 顾鉴现在变得比十年前要更“大只”了一些, 奚未央并不太能挡得住他, 就在这一屋子的空气眼看又要陷入凝固的时候, 奚未央难得主动开口暖场的问顾鉴:“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顾鉴实话实说道:“就, ……挺好的?” 奚未央说:“那让你师伯给你看看吧?” 顾鉴赶紧点头说“好”,于是那架才移开的屏风,这会儿又派上了用场,顾鉴和陆离两个人在屏风后自己检查了近一个时辰,这才终于出来, 奚未央故意问道:“师兄,他情况如何了?” 陆离淡淡道:“就像是他自己说的,非常好。他所受的雷劫虽厉害,却也不是平白遭罪,别人晋阶只是晋阶,他这是直接奔着天一境后期去了,恐怕再不消多少年,便可以巅峰圆满了。” “这么厉害!” 沈不念听见陆离这话,是真心为顾鉴高兴。天一境的每一个小境界都很难修,差半步就能压死人,沈清思如此勤奋,又如此天资,至今也不过天一境后期,而顾鉴却居然可以在雷劫下直接到达……沈不念话说出口,却并未见周遭的长辈们有所反应,他有些疑惑地小声问苏昀朗:“师叔你们……都不惊喜吗?” 苏昀朗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孟澧泽却是着急,他简直恨不得把顾鉴从奚未央身后拉出来:“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顾鉴,你这十年,究竟在场域中经历什么,又悟得了什么!” 顾鉴仿佛社恐一般,从奚未央脑后歪出半个头来,他低声的答:“师叔,并非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只是……道不可道。” 有许多事情,本就是不可说。 张衍辰悠然长叹道:“这世上,总算是又多了一个人,能够知道我的辛苦了。” 孟澧泽:“三师兄!” 顾鉴双手搭着奚未央的肩,仍旧是一副黏黏糊糊又胆小羞怯的模样,他弱声弱气的说:“我知道,五师叔是害怕我会为宗门带来灾祸,但其实,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大能力。盘活点草木之类,尚且算我力所能及,其余的……实在是太过于高看我了。” “不过,师伯和各位师叔们,你们也不用担心外人信以为真后,都将我当个宝贝一样的争来夺去,因为……弟子虽然解决不了他们的想法,但是可以解决掉他们的人。” 顾鉴很诚恳的小声说;“如果真的劝不住,那也只能——” 孟澧泽:? 孟澧泽听不下去了,他对陆离道:“大师兄你看,他还敢喊打喊杀的!” 陆离:“……” 陆离正想开口说话,顾鉴已经又开始认真且委屈:“师叔,人固有一死的。死亡是所有人都躲不开的结局。况且人死以后,魂魄精元回归天地,如此万物方可生生不息。……弟子只是在顺应天意,又不是胡乱作孽。” 孟澧泽:“……你!” “好了。”奚未央对顾鉴说:“你少说两句。” 顾鉴哼哼唧唧的答应:“哦。” 奚未央于是对孟澧泽道:“阿镜是个好孩子,他若真是滥杀无辜之人,何以能得这样的天眷?我并不觉得他所说的话有错,面对执迷不悟之人,若对对方手下留情,最后恐伤己身。师弟,你修炼‘静’道太久,如果不能做到完全的‘静’,我想,你不如还是回到这纷纷扰扰中来吧。” 奚未央对孟澧泽的话确是真心实意,却也实在是莫大的打击,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否定了孟澧泽自当年兽潮后至今的一切修行。孟澧泽如同被当头一记重锤,砸的晕头转向,脸色发白,他眼神发空的直直盯了奚未央一阵,突然低头呕出一口血来,竟就这样昏倒不省人事了。 如此变故,委实出人预料,赵玄柯眼疾手快架住孟澧泽道:“赶紧送他去五行阁吧!” 陆离已经飞快地替孟澧泽把过了脉,他道:“经脉紊乱,气息乱窜,他这一念走岔,倘若回转不来,恐怕要走火入魔——” 张衍辰悠悠道;“五师弟在天一境巅峰的瓶颈处,已经多年了吧?” “!”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孟澧泽距离天一境大圆满,只差一步之遥,而这一步,却将他困了几十年。作为一个拥有“露降”神剑的天才剑修,孟澧泽此前的人生可谓无比顺畅,偏偏在几近圆满处止步。孟澧泽这些年来,尝试了许多种方法,想要去寻觅那一丝机缘——闭关、入世、兽潮、乃至于最后尝试转修“静”道,几乎所有可以想到的办法,孟澧泽都在竭尽所能的去经历与尝试。 然而,他就是触不到。 巅峰与圆满,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赵玄柯与陆离将孟澧泽带去了五行阁,莫子衿还是很担心,她虽然知晓张衍辰大抵不会回答她,但却还是忍不住的问:“那三师兄,五师兄这一次,可以成功吗?” 张衍辰笑而不语,反而是奚未央安慰她道:“修行重在修心,有执念是好的,可若是目的太强,便是事倍功半了。” 李寻墨笑道:“老五这次若真能成,可真该备上厚礼,好好地来谢谢你们师徒两。” 顾鉴十分懂礼貌的说:“都是五师叔自己的机缘。” 李寻墨:“……” 李寻墨嘴角抽了抽,对顾鉴道:“你小子还装啊?” 苏昀朗也接口:“大家都是熟人,你真准备继续在你师尊身后躲一辈子啊?当着你师兄师姐的面,顾鉴你害不害臊啊?” 沈不念觉得苏昀朗这话说得不对,他小声替顾鉴辩解道:“难道不是熟人才更尴尬……” 顾鉴感动的冲着沈不念点头,奚未央受不了他那样儿,直接侧身道:“想过去就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顾鉴:“……” 顾鉴下意识的捏了捏奚未央的肩,然后小孩子似的三两步跑着奔向了沈不念,莫子衿看着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寻墨问她:“你想做什么?” 莫子衿纠结的道:“我有颗种子……” “是上古霜魄,如果养成了,练成的霜魄丹,可是能保人尸身不腐,魂魄不散的神药。” 苏昀朗:“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吉利?” 莫子衿:“……我呸!你闭嘴!” 李寻墨道:“上古霜魄灭绝已有万年,你是从何而得的?” 莫子衿道:“上古霜魄确实灭绝了。所以我这里的种子……它们一直都是死的。” 莫子衿说着,便从随身的小荷包中,掏出了两枚被盘的油光水滑的玉白“核桃”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东西别人也不认得,长得还像个核桃,是我有一回在人间一条老街上花几十文买回来的。倒也不算是我淘到的宝贝,毕竟这种子要养出来了才算是宝贝,养不出来,其实它也就是一对看起来与众不同一些的核桃而已。” 莫子衿托着掌中的那两枚种子,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顾鉴道:“不知道顾师侄,能不能……帮我看看它们,还有没有机会?” 顾鉴和莫子衿这个小师叔并不熟,但他知道,作为他们那一辈唯一的女孩子,还是最小的师妹,他的这些师叔们,包括奚未央,全都很疼她。顾鉴接过那两枚种子,攥在掌心闭目感应了一会儿,睁开眼说道:“可以。” “当真?!” 莫子衿欢喜坏了。顾鉴垂眸,双手拢住那两枚种子,口中默诵法诀,轮回之力流转不息,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那两枚霜魄种子,竟然真的颤巍巍迸出了一点雪白色的嫩芽,莫子衿激动的低低尖叫一声,眼泪都快要流下来,她小心翼翼的重新捧过那两枚种子,着急的道:“这上古霜魄要埋在霜雪里面才能养活,我得赶快回去,不然小师侄就白费神了!” 苏昀朗见此“奇迹”,震惊的飙出一句脏话,他被奚未央瞪了一眼,赶紧自觉的捂嘴了嘴,李寻墨同样惊叹的看着顾鉴道:“你分明修的是杀伐之道,却能有这样的回天之术,实在是……不可思议。” 顾鉴:“……” 顾鉴第一次解释道:“我修的……并不是杀伐之道。” 世间总有许多东西,看似接近,却又迥然相异。顾鉴静静的说:“我修的,是轮回。” 如果那两枚上古霜魄,果真彻底没了生机,那么顾鉴也是绝救不回来的,可种子只要不腐烂,便是生机内藏,顾鉴可以以轮回之力,加速它的流转,——生机不绝之物注定有重焕生机的时刻,顾鉴只不过是,让这一刻,提前到来了而已。 轮回之道,便是顺应天意。顾鉴道:“人之生死,所应遵循的,便是身死魂灭,返归天地。世间万物,有死才有生,就好像一棵树,春去秋来,即便明年仍旧开花结果,却已不是去年的花与果了。这些是自然规律,没有人能改变得了。所以我一直说,我是救不了‘死人’的。” 顾鉴想了想,又默默地补充了一句:“但我可以,让他们早一点‘顺应天意’。” 众人:“……” 苏昀朗摸了摸鼻子,对顾鉴说:“你这最后一句话,其实可以不添上的。” 奚未央轻叹了声,他看着顾鉴与沈不念,说道:“你们师兄弟两个,十年未见,确实应该好好地聊一聊。清思你呢?” 沈清思笑道:“我就不凑他们俩的热闹了。” 沈清思本就比这两个弟弟大了七八岁,又男女有别,虽然亲近,但确实是聊不到一起去。如今顾鉴和沈不念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也不需要她再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的盯着操心,相比起同他们两个凑在一起,沈清思倒是更乐意忙点别的事。人与人是不同的,既然有人喜欢当咸鱼,那么自然也就有人天然喜欢忙碌,沈清思高效的工作能力以及天然卷,可以说是完美的继承了奚未央,而且她还不谈恋爱,所以根本不会分心,——工作和修炼就是沈清思最喜欢做的事,她很满意现在这样一切都得心应手的感觉。 李寻墨与苏昀朗闻言,瞬间便懂了奚未央的意思,李寻墨拉着苏昀朗很上道的说:“难得他们感情好,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就不继续杵这儿了。告辞告辞!” 奚未央“挽留”道:“师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哪有叫长辈避让的道理?——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回你们的一叶院里去说。” 顾鉴听见奚未央独独给他一人的传音:“我在家里等你。” 顾鉴心神一荡,他忍不住的看奚未央,重色轻友得瞬间就走不动道了。分别十载,顾鉴哪里舍得叫奚未央再“等”,他简直恨不得打一条链子,好把奚未央时时刻刻的同自己锁在一起,可奚未央却似乎并无此意,他明显是要把人支走。 顾鉴心里老大不乐意,所幸他确实也很想沈不念,如果暂时被支开是和沈不念呆在一起聊聊天的话,顾鉴倒也勉强接受。 两人都有许多年不曾回一叶院了。沈不念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院落,怀念的道:“还是小时候好啊,我们天天在一起读书修炼。如今……说实话,我挺害怕一个人空荡荡的住那么大一个院子的。所以在你当年闭关以后,我就搬去了石头山,和师叔他们一起住了。” 沈不念说:“你要是之后住回来,我就也住回来。” 顾鉴并不想隐瞒沈不念,也不想要为难自己,他坦言道:“我想和师尊在一起。” 沈不念点点头,说:“那你住在北辰阁?” 顾鉴认真的说:“不。我们有自己的家。” 沈不念:“……啊?” 沈不念这回反应不过来了。顾鉴说的话,他其实也能听得懂。北辰阁说到底是个办公的地方,玄冥山一片山脉,奚未央其实想在哪里设个结界建个住处都行,这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可沈不念不太敏锐的直觉还是告诉他,顾鉴所说的“家”,并非仅仅是房子那样简单。 果不其然,顾鉴紧跟着又给他当头砸下来一道重雷,顾鉴神情平静的对沈不念说着惊世骇俗的话:“我喜欢奚未央,他也喜欢我。不是长辈和小辈之间的那种喜欢,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对,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没有谁强迫谁。” 顾鉴说着,突然在随身的乾坤袋里摸索,他取出来了一缕用红绳系住,打成了结的发丝,珍而重之的对沈不念说:“虽然我们现在,还不太方便结道侣,但我把我和他的头发系在一起了。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的妻子……” 顾鉴这一番自爆,早就惊得沈不念目瞪口呆,等到顾鉴掏出那缕系着的发丝,沈不念终于彻底承受不住,他猛地一下捂住眼睛,发出了一声尖叫。 尖叫过后的沈不念仍旧心慌气短,他好像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虚弱且幽怨的问顾鉴:“你这个事,不是,你们这个事,是非要告诉我不可吗?” “就不能不告诉我吗?” 沈不念感觉自己都快要晕厥了,他精神恍惚的对顾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一直把师尊,当成父亲一样看……现在你和我说,和我说你们……” 这种冲击力,不亚于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弟弟和父亲在一起了,并且还已经在一起很久了……沈不念只觉自己三观都在崩塌重塑。他忧心忡忡的问顾鉴:“你们这个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你干嘛要告诉我啊?” 其他知道的人肯定是有,但具体有几个,从前顾鉴只知道陆离,但今天他那个乌龙过后,顾鉴也不确定了。顾鉴说:“师兄,你是对我,对师尊都很重要的人。所以我想,既然我们是认真的,那与其今后,你从别人那里知道,或是自己自己猜疑不定,还不如我来告诉你。可能现在,你还有点难以接受,但这的确是事实,你可以不赞同,但……我想,师尊他是希望能得到祝福的。” 沈不念:“……” 沈不念虚弱的说:“镜子……你能不能,先别当着我的面,再叫他师尊?” “真的,我有点……我现在还有点接受不了。”沈不念想了想,又怕顾鉴误会,“唉,我不是说你们两那事。我就是……你说你们既然都……你还叫他师尊干什么啊?” 顾鉴:“……” 顾鉴没想到,沈不念的道德禁忌感居然这样强。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可我也不能,总在你面前,对他直呼其名啊。” 沈不念:“……说的也是。那你们平时怎么称呼啊?” 顾鉴闻言,忽然羞涩一笑,他的耳朵有些泛红,神情却是欢喜的好像一个初恋的“少女”,顾鉴很轻声的和沈不念说:“我唤他皎皎。” “是未央的小名。” 沈不念:“……” 沈不念牙酸腿软,只恨不能穿越回片刻之前,给问出问题的自己扇两个大耳刮子。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沈不念捂脸,——他到底为什么偏偏就要嘴贱,去问那一句啊!—— 作者有话说:我虽然间隔时间可能有点长,但我……这一章也很长的! 沈不念真的“禁忌感”超高的,顾鉴说的每一句话,对于他简直都不能过审【傲娇摊手】 沈不念:其实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群众也挺好的【发出尖叫鸡的声音】—— 第180章 顾鉴是被沈不念“赶走”的。 说赶走好像也不恰当, 因为沈不念自己也跑路了,顾鉴的良心短暂的过意不去了片刻,在追和不追之间, 顾鉴选择了“回家”。 奚未央直到戌时方才姗姗而来, 顾鉴坐在院门口的门槛上,有些嗔怪的说:“皎皎,我等了好久。” 奚未央伸手,将顾鉴拉起来,他笑着说:“那可真是抱歉。” 顾鉴顺势贴着奚未央的后背搂住他,就这样跟连体人似的黏着奚未央一起走。顾鉴用脸颊去蹭奚未央的头发, 问他:“你和三师叔都聊什么呢?聊那么久。” “天都黑了。” “你呢?”奚未央推开屋门,“你和不念这么快就散了?我还以为, 你会比我更晚。” “哼。怎么可能!”顾鉴不满的道:“说过多少次了, 我心里想的全都是你。” 奚未央拈诀点亮了烛火,他说顾鉴:“你在门口呆坐着干什么,连个灯都不知道点。” 顾鉴将奚未央转了个身,将他抱在桌上坐着, 顾鉴双手撑着桌檐, 很是执着的问奚未央:“你想不想我?” 奚未央说:“废话。” 顾鉴:“废话是想还是不想?” 奚未央无奈, 他伸手勾住顾鉴的脖颈, 说:“我每天都很想你。” 顾鉴很容易就能心满意足, 他亲了亲奚未央的额头, 又去亲奚未央的眼睛,顾鉴还想同他耳鬓厮磨一会儿,却不想奚未央竟是等不及,已经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奚未央调笑顾鉴道:“白天还急成那样, 如今没别人了,你倒是又慢慢吞吞起来了?” 顾鉴被他说得脸红,索性用吻去堵奚未央的嘴,两个人纠纠缠缠,十步不到的路居然扯落了一地的衣物,顾鉴习惯性地伸手去往枕头底下摸,想要去拿装香膏的盒子,却不想摸来摸去,竟从床头摸出来件了不得的物件,顾鉴心头小小的震撼了下,无端生出一股醋意,他本想随手丢开,却又不知怎的头脑发热,故意捧了灯盏来装模作样的仔细瞧,顾鉴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问奚未央道:“皎皎,这是什么呀?” 奚未央仔细回忆了一番,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十年前离开这屋子后,就几乎没有再回来过,那时顾鉴骤然不在他身边,奚未央实在心绪难平,觉得自己一个人了无意趣之后,就将东西随手往旁边一丢,之后也记不得收,……如果这样的“玩具”,是在其他时候被顾鉴找到,奚未央大约还会有些羞意,然而换到了此时此刻,就全成了情趣,他眯起一双好像含着水雾的眼,微张开口想要去含,顾鉴果然又不愿意了,他将手中那块暖玉丢的远远的:“我就在你眼前!” “你只许看我,不许看别的东西!” 哪怕是块石头,那也不行! ………… 人热血上头的时候自然冲动,可等冷静下来想一想,顾鉴又觉有很多“疑点”。譬如奚未央若真用那玩意儿,怎么可能周遭连盒香膏都找不到?可若是他不用,本来他们两个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何必再多此一举放在床头刺激他呢? 顾鉴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后悔是真的,顾鉴舍不得的抱着奚未央,跟他道歉:“皎皎,我昨晚昏头了,把你弄伤了,我……” 不同于顾鉴的小心翼翼,奚未央明显不把那些事往心里去,他懒洋洋的道:“没事,有伤现在也已经好了。” 顾鉴:“……” 顾鉴噎了一噎,他黏黏糊糊的蹭蹭奚未央的颈窝,说:“你疼怎么也不吭声……” 奚未央淡定的道:“因为我很喜欢。” 顾鉴:“……” 顾鉴的脑子里幽幽飘过了两个字:果然。 他很确定的说:“反正不会有下次了,我再也不会上当受骗了!” 顾鉴强调:“我没有那种癖好的!” 奚未央悠悠道:“等现在才说这样的话,顾鉴,你自己觉得有说服力吗?” 顾鉴:“……” 顾鉴说不过奚未央,只能重重的“哼”一声来表示自己的不满。他说:“你那个东西我没收了。” 顾鉴语重心长的和奚未央讲道理:“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放,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奚未央:“可是它还不如你。” 顾鉴:“……” 奚未央又拉过顾鉴的手,往自己的腹上按去,奚未央面不改色,甚至可以说颇为严谨的道:“你可以一直到这里。” 顾鉴:“………” 奚未央继续恍然大悟般的说:“难怪我之前用的时候,总觉得好像没什么趣味。” 顾鉴:“…………” 奚未央意味深长的眯起眼睛来,看着顾鉴笑:“到底是年轻人的身体好……是因为早晨的缘故吗?” 顾鉴终于忍无可忍的咬住了奚未央的耳垂,他认输一样的承认:“是因为你!” *** 只有两个人呆在一处,顾鉴和奚未央都变得随意了许多,要放在从前,像奚未央那样注意形象的人,是绝不可能拖着木屐,散着头发,只穿中衣在院子里浇花的。顾鉴在旁帮他提着水桶,他问道:“你昨天特意把我支开,是和三师叔聊什么呢?” 奚未央淡淡道:“知道我是把你支开,你还来问我?” 顾鉴说:“我想知道嘛。” 奚未央笑了笑,他再清楚不过顾鉴缠人的能力,且他越是不说,顾鉴越是想知道,倒还不如多少告诉他些。奚未央道:“我问他,你杀人是不是不沾因果。” 奚未央说:“我是个杀孽深重的人,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胡说!”顾鉴认真的道,“皎皎,你是个好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奚未央:“哦。……我也没说我是个坏人啊。” 顾鉴说:“反正你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是像你一样,真正关心天下苍生命运的人了。——皎皎,你该知道,我说的是实话,而不是因为我爱你。” 顾鉴说得太认真,反倒是叫奚未央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他的鼻腔有些发酸,无奈的说顾鉴是个“傻瓜”,顾鉴亲了亲奚未央的额角去哄他,问:“你怎么也不关心一下,我昨天和师兄都聊了些什么?” 奚未央:“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顾鉴说:“我把我们两个的事情告诉他了。” 奚未央:“……” 奚未央猝不及防,吓得手里的水瓢都摔了。奚未央急道:“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你会吓坏他的!” 顾鉴只问:“你想不想要师兄师姐祝福我们?” 奚未央:“……” 奚未央当然想,但他现在只觉得大脑嗡嗡的,奚未央道:“你还告诉了清思?!” “还没。”顾鉴说:“我想师姐如此聪慧,我说与不说,她大抵都心中有数。我又何必故意再去点破呢?” 奚未央:“……” 奚未央松了口气,哪怕知道这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却总归是缓了一缓。他不悦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念从小把我当父亲一样的,你突然这样和他说,叫他、叫我,都如何自处啊?” 顾鉴:“你们的关系会因此发生改变吗?” 奚未央:“……” 奚未央再次被顾鉴堵得哑口无言,他气极,将地上的水瓢捡起来,往顾鉴的身上一砸,恼羞成怒道:“要是我这院子里的花草被你浇坏了一株,你就给我打地铺吧!” 顾鉴:“浇坏一株打一夜地铺?” 奚未央:“???” 奚未央怒道:“你还浇教坏几株?” 顾鉴茫然的摇头,说:“我不知道啊。” 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养花养草的经验,万一奚未央真的和他“说话算话”……顾鉴灵机一动,突然又不慌了,他很是自信的说:“没关系!就算是浇死了,我也能再给你养回来!” 奚未央:“……” 奚未央一把夺过了顾鉴手里的水瓢,说:“你可给我省省心吧。你的灵力是这样用的吗?凡事都有极限,你是嫌命太长吗?” 顾鉴一听就明白了,他道:“这也是三师叔同你说的吧?” 顾鉴有些不满:“你就那么相信他的话。” 奚未央:“我不相信他,难道还相信你这个嘴里没一句实话的小骗子?” 顾鉴:“……” 顾鉴语塞了一瞬,很快又开始大着胆子小声叨叨:“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最过分也就是不告诉你……明明总是你骗我更多一点。” 奚未央:? 奚未央终于忍无可忍,他抬腿对着顾鉴就是一脚,奚未央气问:“我骗你?我骗你什么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顾鉴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奚未央对他所有无可奈何的谎言与“抛弃”,全都已经是遥远的,不复存在的上一个轮回之中的事情了。如今的奚未央,虽然常常仍有些“恶趣味”,但那些的确算不上“骗”,说是光明正大的逗弄还更恰当些。顾鉴赶紧道歉:“没有没有!我就是……” 顾鉴说:“可是我也确实没有真对你说过什么谎话呀!我怎么就成了嘴里没一句实话的骗子了?”顾鉴胡搅蛮缠不讲道理,“我不管,皎皎,我要你哄我!” 奚未央:“……” 奚未央深吸一口气,然后挽起了袖子。 顾鉴大惊失色:“怎么,你还想要家暴我?” 奚未央气得舀起一瓢水就忘顾鉴的身上泼:“你好意思说?还家暴呢!是你现在长大了,皮痒了,我就打不得你了吗!” 顾鉴用手挡着脸,任由奚未央泼了他半桶水,顾鉴乖乖的没回应,奚未央一时气过了,也不可能真的把他怎么样。何况奚未央对顾鉴,本来就是嘴比手段硬,顾鉴从小到大也没真如何挨过揍,如今这点水更是不痛不痒。顾鉴伸手去轻轻扯一扯奚未央的袖袍,说:“皎皎,我们不气了,笑一笑吧?” 奚未央:“……” 奚未央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笑,可他看一眼顾鉴,却就是莫名的扬了扬嘴角。奚未央很快忍住收回了那个笑容,故意很冷的说:“你别给我拉拉扯扯的。” 顾鉴叹了一口气,果断的选择把奚未央横抱了起来,奚未央愣了愣,旋即急道:“我的花还没浇完!” 顾鉴说:“没事,等会再浇也一样。” 奚未央:“不一样的,它们得在中午日头完全升起来之前浇完!” 顾鉴觉得有道理:“如此看来,我们更加应该珍惜光阴,是不是?” …… 奚未央的花今天终于还是没有浇成。 他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的睡了过去,等到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顾鉴就在他的身边,一条手臂还搂着他,奚未央更换了一个更舒服的躺姿,对这被“浪费”过去的一天全无遗憾,他甚至有些理解那些贪恋春宵,从而荒废了国政的君王,因为人都是有惰性的。 尝过了放纵的滋味,再想要严于律己,真的好难啊。 奚未央此前从没想过,当自己陷入感情时,居然会这样的“不清醒”,然而事实却就是如此,奚未央恨不能每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都同顾鉴呆在一起,——他不用再被任何责任所束缚,只是和顾鉴两个人一道,去踏遍世间的大好河山,从此,再也不用去在意那些累人的纷争……多好,他们在幻想之中自由了。 奚未央用手指点了点顾鉴的鼻尖,他轻轻地对这顾鉴的眼睫吹气,“还装睡?睁眼。” 顾鉴哼哼唧唧的,将奚未央抱得更紧了些,他特别喜欢去蹭奚未央的颈窝来腻歪,“皎皎真的好香,让我咬一口,嗷呜……” 奚未央被他舔得有些发痒,他忍不住笑道:“你那是咬吗?” 顾鉴:“哼哼,我怎么舍得真的咬你。” 奚未央说:“顾鉴……” “嗯?” 奚未央忽然沉默了,顾鉴支起些身体,看着他问:“怎么了?” 奚未央似乎犹豫了很久,方才终于艰难的开口:“我还没有问过你,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 “在你没有回来之前,我总是在想,在你历的那些幻境之中,会不会有我。可是等你真的回来了,我看着你变成现在的你,居然想的全都是,你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顾鉴摇了摇头。 “皎皎,”他抵着奚未央的额头,温柔的轻声说,“你知道,许多事情玄机奥妙,我不能讲。但我可以告诉你,不论我经历了什么,只要想一想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坚持……” “因为我很想你。” 顾鉴哽咽着说:“皎皎,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顾鉴压抑许久的情绪,好像在这一瞬间全部都倾泻了出来,即便奚未央并不清楚,顾鉴究竟在场域中经历了什么,却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顾鉴的痛苦与恐惧,这样的痛苦源于失去他,而经历过失去的人,那段经历则成为了他最恐惧的梦魇。 奚未央紧紧的拥抱住顾鉴,一遍一遍的同他说:“阿镜,别害怕,我在。” “我就在你的身边——” “就算你不在,我也能找到你!”顾鉴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他一下下的亲着奚未央的眼睛,和他说:“我们结婚契吧,好不好?这样一来,我们谁也不会再把谁弄丢了。皎皎,我想和你成亲。” 修界的婚契虽只是两个人的契文,却并非人间婚姻那样不痛不痒。最为深度的婚契绑定,不亚于共命,那是真真正正的生死相随,且易结难解,若要解除婚契,必然遭受极其剧烈的反噬,因此哪怕有些道侣已成怨偶,他们也宁可选择天各一方不再相见,也绝不敢轻易解除相互之间的契约。奚未央从前也有这样的顾虑,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愿意把性命交托给另一个人的人。可如今…… 望着眼前人的眼睛,奚未央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内剧烈的跳动,只要是顾鉴想要的……不,并不仅仅是顾鉴想要,他自己,根本也同样渴望着,能够与对方缔结只属于他们彼此的契约。 “好。” 两人紧握的手指相扣,灵力流转着引动古老的符文光影,顾鉴与奚未央舌尖的血珠相融,心血交汇,灼烫的契约自左胸口一路蔓延至全身的每一条经络,最后化作了一圈红绳般的痕迹,缠绕在了彼此的左手腕处,待到婚契结成,他们犹觉那圈朱砂般艳丽的符文,如同心跳脉搏一般在腕间鲜活的跃动着,不止不息—— 作者有话说:管理员大大,我真的很清水,我不写脖子以下的,拜托拜托QAQ~! 恭喜镜子,终于“领证”啦~ 镜子【眼泪吧嗒吧嗒的掉】:皎皎,我想结婚 皎皎:结!马上就结! 平安夜吃苹果了吗大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0-190 第181章 顾鉴自认为自己是个内向的人, 毕竟他一定程度上脸盲,且对人际社交毫无兴趣,但婚姻毕竟是件大喜事, 如果奚未央不是他的师尊的话, 顾鉴想,自己大约会破天荒的恨不得广而告之,最好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有老婆了! 他有老婆了诶! 光是看着奚未央,什么都不干,顾鉴都能自己莫名的嘿嘿笑出声, 然后他的脑门就被奚未央隔空弹了一道指风:“你再这样,我明天就不许你过来了。” 顾鉴如今最重要的, 就是稳定境界,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打坐静修调理即可,甚至不需要昼夜不息。如果顾鉴不着急的话,哪怕每天只调息上几个时辰, 再慢再慢, 一年半载也能稳固, 可偏偏顾鉴连这点耐性也没有, 虽是在场域幻境中过了十年, 但出来一见到奚未央, 就仍像个调皮的少年人一般,每天就乐呵呵的,从内而外透露出一股感染力很强的傻气。 顾鉴对奚未央黏人的很,这点在结完婚契之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好像越发严重。奚未央去北辰阁, 顾鉴也要一步不离的跟着,理由找的冠冕堂皇,说什么哪里不能修炼,他不想总是在家里,像个望夫石一样的等待。奚未央被他哄得心软,果真答应让他跟来了,顾鉴却又成天“不务正业”,居然对着奚未央傻笑都能笑一天。奚未央见了,心里诚然是欢喜的,可顾鉴天天这样,他又难免着急生气,奚未央故意伤心的道:“你不是总说要保护我,替我分忧吗?顾鉴,你都是说谎话哄我的吗?” 他这样的话一出口,顾鉴果真被刺激到了,只是顾鉴也发愁:“我不看见你不安心,看着你又集中不了注意力……要不,我还是不呆在木厅了,我继续拿个蒲团去梅树下面打坐吧?” 奚未央:! 奚未央不情不愿的道:“一定要那个地方吗?” “你在那里坐了十年,我也看了你十年,”奚未央有些委屈的说,“顾鉴,我实在是怕得很。” 两人久别重逢,又算“新婚”,婚契本就会增强道侣之间的依恋,以至于奚未央竟然下意识的频频撒起娇来,顾鉴每回见了,都觉得心里面隐隐酸楚,只想去哄他开心。顾鉴说:“好好好,我不坐那里,再也不坐那里了。我去外面石台上修炼,那里开阔,若是打坐调息的腻了,我还可以练练剑。” 奚未央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他说:“你要是累了,就进来好了,我只是叫你别一整天浪费光阴,你自己也该知道劳逸结合啊!” “嗯。”顾鉴说,“我进来看一眼你,就不觉得累了。” 奚未央抿唇道:“你就知道贫嘴。” 顾鉴笑了笑,说:“你自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奚未央也不知为何,竟叫顾鉴这一句说的莫名羞涩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叫顾鉴发现他脸红,就气汹汹的催着顾鉴快出去,顾鉴也不戳破,真就拎了只蒲团走去了露台,他斜倚在栏杆边上,眺望着北辰阁下的玄冥山。天一境后期修士的眼中,所见更多的是云气的流转变换,人与山峦风云相较,仅仅只是渺小的一点,可就是这样“渺小”的世人,却能书写着各自独一无二的故事。顾鉴不禁心生感慨,长叹出声,却忽听身后一道声音说道:“是你。” 顾鉴:? 顾鉴回过身去,他本没有记人相貌的习惯,尤其是对着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可是对方与十年前相似的装束,以及格外熟悉的地点,让顾鉴恍惚有一种时光重叠之感。顾鉴也道:“原来是你。” “说起来,我其实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刚巧和眼前这人一道在梅园中打坐,或多或少被对方的修为“刺激”了一下,顾鉴恐怕也得不到那样阴差阳错的机缘入定。顾鉴并不认得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但对方总是穿着玄冥山的服制,又能出入北辰阁,顾鉴便礼貌的唤了对方一声“师兄”。顾鉴询问道:“不知这位师兄,应当如何称呼?” 玄衣青年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眼神中毫不掩饰厌恶的道:“你究竟算是奚未央的徒弟,还是情/人?” 他这话问得冲,倒叫顾鉴有些莫名奇妙。顾鉴奇怪的道:“你又是什么人,这和你有关系吗?” 覃雨枫:“……” 覃雨枫被奚未央恩威并施的训了十年,要说他真的心里面一点怨气也没有,那必然不切实际,可是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覃雨枫给奚未央办了十年的事,他竟然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虽然总有看不惯奚未央,恨不得掐死他的时候,但覃雨枫不得不承认,奚未央的确是一个实力超群,能力出众,且极富魅力的人。覃雨枫有时仍然会控制不住的对奚未央阴阳怪气,甚至故意嘲讽贬低,然而这却似乎早已经不是出自于憎恨与厌恶,——他好像就是纯粹见不得奚未央开心。 覃雨枫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只是奚未央笑的时候,他一面会觉得很美,一面又觉得对方不配。奚未央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别人的全部生活,然而他却始终无辜,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为此付出代价,或是承担责任,淡漠到近乎于冷酷。 覃雨枫有些艰涩的问顾鉴:“你真的了解,奚未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顾鉴:“……啊?” 顾鉴听后更迷惑了,他说;“那不然呢?” 他是奚未央的枕边人啊!要是连他都不了解奚未央,那还有谁资格说了解啊? 覃雨枫嗤笑了声,说道:“那奚未央当年干的那些好事,你也全都知道吗?” 顾鉴诚恳的请教:“你指的是哪一桩哪一件?” 覃雨枫:“……” 顾鉴如此坦然的态度,倒是叫覃雨枫有些摸不准了。不过他转念一想,顾鉴既然可以做得出来和自己师尊乱/伦的事情,可见也不是个多有道德的人,说到底就是一对没人伦的畜生凑到了一块儿,覃雨枫越想越恼火,他不愿再和顾鉴废话,冷冷盯了顾鉴一眼后,便转身往木厅去了。覃雨枫将载录信息的玉简往奚未央的桌案上一摔,没好气的道:“事情办完了!” 奚未央却并不去拿那块玉简,他仍旧核对着自己原本正在计算的账目,只淡淡道:“你在外面说话,我都可以听得见。” 覃雨枫:“那又怎么样?你自己做的事情,还有怕被人说的一天?” 奚未央说:“如果是别人,我当然不会介意,但在自己丈夫面前,总还是希望可以有更好些的形象的。” “这是人之常情,希望你可以理解。”奚未央忽然抬眸,他语调温和,却偏能令人不寒而栗。奚未央提醒覃雨枫:“我最近心情很不错。” 言下之意,便是希望覃雨枫可以知情识趣一些,不要去破坏他难得的好心情。 覃雨枫冷汗不知不觉沁了一后背,他本能的点头,而后方才迟钝的意识到了重点:“……丈夫?!” “是啊。”奚未央毫不避忌的挽上了一截衣袖,露出来手腕上那圈朱红色的符文,“我和顾鉴结了婚契。——如果你想说的话不是祝福,那我还是建议你闭嘴。最近我不大想要见血。” 奚未央折磨人的法子实在太多,覃雨枫这些年也领教了不少,但真正血呼啦呼的,却是一次也没有,可见奚未央对此事的重视。覃雨枫头脑混乱的想道,也不怪奚未央重视,毕竟婚契这种东西,一个修士要么一辈子都不会结,但凡结了,便是终生之事,确实是再要紧不过……只是婚契这种爱到足以交托彼此性命的东西,居然会出现在奚未央这样的人身上,实在叫覃雨枫觉得好生荒诞。 是以覃雨枫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他只有无端的满腔郁结,并且真诚的祝愿奚未央情感不幸,——最好是也能让他尝一尝,满腔心意错送,所有的恋慕付出,都被挚爱之人不屑一顾,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痛苦滋味。 覃雨枫心烦意乱,手头却还有一堆的活要干,他想骂奚未央是个敲骨吸髓的畜生,可是想一想奚未央自己的工作量和效率,覃雨枫又只能硬着头皮认了。他脸色铁青的离开,到紫玉台时,顾鉴居然仍旧还倚在栏杆处,望着远处的风景。 覃雨枫的脸色更难看了。 顾鉴回木厅去,问奚未央:“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奚未央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顾鉴当然开开心心的挨过去坐下,他伸手搂住奚未央的腰,又侧首靠在奚未央的肩后,奚未央说:“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鉴一副认真回忆的样子,他问奚未央:“那个人我都不认识,讲的话也没头没尾,皎皎你说的是哪一句啊?” 奚未央不由得笑了,他屈指弹了弹顾鉴的额角,叹道:“这话听起来可真是耳熟。阿镜,你对着我,也要来这一套吗?” 顾鉴狡辩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不认识他!” “一个不认识的人跑过来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干嘛要去在意他?” 奚未央:“可如果我说,他确实知道我一些不太好的事呢?” “诶?”顾鉴直起脖子来,他很谨慎的问奚未央:“是很严重的事情吗?我需要去把他解决掉吗?”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道:“暂时没有这个必要。说实话,我觉得他还算个挺可爱的孩子,只是阿镜,你一点也不好奇,他所谓的那些事,究竟是什么吗?” 顾鉴摇头:“我觉得没有必要好奇啊!” 奚未央从前的一些事,顾鉴大抵都心中有数。即便是他真的不知道,他也绝不会因为别人的挑拨而去怀疑奚未央什么。顾鉴说:“既然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还去想它做什么?不管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不都是你吗?” “总有人说,人是会变的。可这世上,又有哪个人,是永远不变的呢?” “皎皎,”顾鉴注视着奚未央的眼睛,轻声的对他说:“现在的你,不就是由从前的你,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的吗?” “况且……” 顾鉴有些不好意思的为难道:“我从出生就认识你,小孩子忘性大,倒是在场域幻境里,我‘记’起来挺多的。皎皎,你参与了我的全部人生,倘若你真要和我细细的说,你在我出生前的那三十年里的事,恐怕我会要吃醋的。”—— 作者有话说:小可爱们圣诞快乐~ 虽然今天的我啥也没干呜呜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周太冷了,这周稍微回温一点,居然感觉好累好累啊……睡不醒的感觉 一眨眼居然已经是2023年的最后一周了,时间真的好快。现实生活其实还是发生了挺多事情的,但是居然一篇文都没写完,对自己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了。 自我安慰可能是一直保持着一种自割腿肉的初心== 【如果有看到这段话的小可爱,其实可以点进专栏看一眼我另一个放飞自我的小坑《非鬼》,等我填完这个坑,我就去给他铲土!不过那篇文比较放飞自我,也不会申榜,怕雷到别人(?)可能只有我自己挖坑很开心_(:з」∠)_】 第182章 如果一定要顾鉴说清楚现在的自己究竟是谁, 这恐怕是个烧脑的问题。他在场域中时,曾不止一次的认真思考过这个玄之又玄的问题,但最后得到的答案, 唯有“顾鉴”。 他只是顾鉴而已。 虽然成分略显复杂。 经历那晚的惨祸之前的顾鉴, 他只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孩童。五岁的孩子多少能记住一点事,但再往前就没什么印象了,更遑论才出生不久的婴儿。不过,若真要论起顾鉴与奚未央的初见,其实应该是在他百日的时候。 小婴儿顾鉴是个“难伺候”的孩子,认生不说, 对着亲爹顾砚也没什么好脸色。他只肯叫娘亲抱,一换到奶娘和顾砚的怀里, 立刻就能嚎的惊天动地。顾夫人本就体弱, 产后更需好生休养,顾砚对顾鉴这个小魔头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忍无可忍时甚至会“威胁”儿子,要在晚上把他丢出去给妖怪吃掉, 顾鉴也不知听懂了没, 两只小胖手竟然直接对着顾砚的脑袋左右开弓。头三个月里, 顾砚和奶娘两个人真是轮番受折磨, 胡茬青了一圈没时间打理不说, 人也明显消瘦了, 奚未央带着礼物来时,只觉顾砚透支得彷如一具行尸走肉。 顾砚那时正到了哄儿子午睡的时候,他一遍拍顾鉴的后背,一遍叹气:“这可真是个麻烦精,早知今日, 当初就不生你了。你娘也能少受些罪。” 小婴儿哪里听得了这话,原本眼见着已经昏昏欲睡,现下立刻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顾砚追悔莫及,只要能让这小祖宗闭嘴,恐怕叫他当场跪下磕头他都愿意。奚未央被这尖叫般的哭声吵得头疼,他眼看着顾砚也不像是能哄得住小孩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的问:“我可以……抱抱他吗?” “当然可以!”只是顾砚不确定的问,“现在吗?” “会不会有点太恐怖啊?” 奚未央:“……应该不会比你抱更恐怖了吧?” 顾砚:“……” 顾砚想一想也是,本着试试看的心态,他忙不迭的把怀里的尖叫永动机塞给了奚未央:“你手这样托着他的身体,他挣扎也别叫他悬空,对……手臂这样过来……” 奚未央没有接触过这样小的孩子,一切全靠顾砚现教,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没道理——顾砚这个亲爹,几个月来对儿子哭了哄,饿了喂,随拉随换,可他儿子就是不待见他。如今换到奚未央的手里,分明是个第一回见的陌生人,顾鉴却又瞬间安分了。奚未央抱着他摇晃着哄两下,圆乎乎的小胖子已然是咂着手指进入了梦乡,简直不要太乖巧可人。 顾砚目瞪口呆,羡慕到嫉妒。 奚未央很轻声的和顾砚分析:“会不会是你抱得他不舒服了?” 顾砚:“……你的姿势还是我刚教的!” “嘘……” 奚未央不赞成的瞪了顾砚一眼:“他睡着了。你说话轻一点。” 顾砚:“……哦。” 奚未央小心翼翼的将小朋友抱进摇篮里,又仔细的掖好被子,他对顾砚说:“他才三个月,他什么都不懂,你对他太没耐心了,会吓到他的。” 顾砚被奚未央说得委屈,他辩解道:“天大的冤枉!未央,你不能看他现在乖,你是不知道他吵起来什么样……这些天都是我在照看他,白天晚上一刻不见停的,要是我再没耐心,谁还算有耐心啊!” 奚未央静静的道:“可他哪里知道这些。” 三个月的小婴儿理解不了父母的不易,哭叫是他唯一的表达方式。顾砚确实为了顾鉴忙前忙后,可这并不代表他说的话、做的事能让孩子感到安心和舒适。每天被照顾自己的人嫌弃来嫌弃去,真不能怪顾鉴不要他。 ……… 顾鉴和奚未央说:“我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后我爹让你在我家住了快七八日,说是为了让你传授他些带孩子的方法,实际上他只是想要缓口气罢了。” 在顾砚的眼中,自己的这个儿子着实是难伺候,唯二两个抱着他不哭的人,除却顾夫人就是奚未央了。但其实顾鉴并非讨厌寻来的奶娘,只是小孩儿终究还是贪恋亲生母亲的怀抱,两相比较,他当然会觉得不情愿,而就像是奚未央所说的,小婴儿唯一表达不满的方式,只能是哭。 奚未央捧住顾鉴的脸颊,定睛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了一会儿,奚未央说:“我记得。” 顾鉴陷入场域的十年,奚未央只觉每一天,每一个时辰,乃至于每一次呼吸,都极其的漫长与痛苦。哪怕他每天都很忙碌,却依旧完全不敢“回头去看”,唯恐自己一旦停下来、静下来,就会被无望的孤寂所吞噬。可是现在,回忆着曾经自己怀抱过的那个孩子,奚未央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时光的飞逝,他再一次的告诉顾鉴说:“我都记得。” “那时候的你,只有这么大。”奚未央同顾鉴比划着,“很小,很软,被养的白净圆胖……” 顾鉴:“?” 顾鉴赶忙阻止奚未央的描述,“白净可以,但是这个‘圆胖’,就不必讲了吧?” 然而奚未央是真的很遗憾:“你都不知道,你那时候的脸有多软,多好捏,现在都没肉了。” 顾鉴默默道:“可我要是现在的脸还很好捏,得长成什么样啊?……你还能看得上我吗?” 奚未央轻哼了一声,说:“你不是也一样。” 他们俩都是很看脸的人,这一点实在没什么好推脱质疑的。奚未央故意问顾鉴:“你能问心无愧的回答,你当初喜欢我,究竟是因为喜欢我的脸,还是喜欢我的人品性情?” 顾鉴说:“我从小就喜欢你,这算不算一见钟情?要是算的话,那必然是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但仅仅凭着容貌,其他一无所有的话,要让我喜欢那么多年,皎皎,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奚未央默了一默,方才说:“可我并不是个多么好性子的人。” 顾鉴:“?” 顾鉴有些疑惑地道:“什么才算是好性子啊?——只要两个人能合得来,那就是好性子。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所以不论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若是换一个人,他哪怕再好,我也只会觉得,对方是个不错的人而已啊!” 奚未央被顾鉴这一番话说得心头滚烫,他有些红了眼眶,伸手推了一推顾鉴,声音竟然很是委屈,奚未央对顾鉴说:“都怪你。”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奚未央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却就是感觉很难过,他和顾鉴诉苦:“阿镜,我的眼睛好酸,好难受啊……” “没关系。”顾鉴抱住奚未央,他伸手轻轻地捂住奚未央的眼睛,和他说:“没事的皎皎,我就在这儿,你想怎样都可以。……不仅仅是现在。” “从今往后,你都可以。” 要叫奚未央同一个比自己小了太多岁,甚至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全无一点包袱的依赖甚至是撒娇,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从前的顾鉴,也确实在很多地方相当的不成熟。他的孩子气与他的实际年龄无关,大抵还是因为未曾经历过真正的风浪,总在长辈包圆的安排与保护之中长大,所以才会始终带着一股脱不去的天真。 奚未央对顾鉴的爱意无疑也包括了这一点,他愿意去继续守护顾鉴这样某种意义上幼稚的状态,只是当他长久习惯了以守护者自居后,便就更难放下自己,去尝试着像寻常伴侣般的去依靠顾鉴了。 “皎皎,” 没有人的成长是可以容易的,只有挫折痛苦,才能真正令人破茧成蝶。顾鉴不想要总是自虐似的去回忆场域之中的十年,然而他确实已经“回不去”十年之前的那个“顾鉴”了。顾鉴对奚未央说:“你相信我。” 若只有一人独自支撑,又算是什么“在一起”呢?顾鉴说:“我从没有想过,要你完全依靠我,就像我也永远不可能永远依靠你。但是皎皎,我们是彼此的后盾,你能答应我,以后不论遇见什么事情,都绝不瞒着我,一个人去做傻事吗?” 奚未央故意忽略了顾鉴的最后半句话,他避开眼道:“我为什么要瞒着你?” “这我哪里知道?”顾鉴说:“世间风雨不止,福祸难料亦难躲。对自己,我倒也说不上如何害怕,但你的性子太极端。所以皎皎,我不得不同你要一个定心符,否则,只怕我要夜夜不得安寝。” 奚未央忍不住小声道:“我看你根本就每晚都睡得很好……” 顾鉴:“嗯???” 奚未央无法,只能不情不愿的别扭道:“你放心,我答应你。” “现在的我很惜命,早就不像从前了。” 奚未央戳了戳顾鉴的心口,说:“不论怎样海誓山盟,殉情也好,守节也罢,古往今来似乎都是女人更多。要信男人能长久,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 顾鉴:“……” 顾鉴只觉奚未央这话好生没道理,他有些委屈的说:“你怎么这样想我?分明我都没怀疑过你!” 奚未央状似无所谓的道:“我不用你怀疑,你要是死了,我肯定继续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真奇怪,我做什么要委屈自己?” 顾鉴闻言,却是真心实意道:“你若真能如此,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个死人成日伤心,最是不值当。皎皎,我也不希望你委屈自己。” “呸!” 奚未央忽的伸手,不轻不重的扇了顾鉴一嘴巴,他气恼道:“放你的屁。怎么成日里尽是胡言乱语?越说越没边了!什么死啊活的,你也好我也罢,没做成的事情都多着呢!——顾鉴,你是想要撂挑子全甩给我么?我告诉你,你做梦!” 顾鉴重新搂紧了奚未央,说:“我怎么舍得?” 等说完这句,顾鉴才猛然意识到:“你怎么会说脏话?” 奚未央:“……” 奚未央不想要理顾鉴了。 他决定“讨厌”顾鉴一分钟—— 作者有话说:其实小情侣拌嘴,只要惜取眼前人就好啦~ 第183章 孟澧泽自从那日被奚未央一句话激得吐血昏迷, 险些走火入魔,昏迷至今已有两月余,前日才终于转醒。陆离又观察了他两天, 见孟澧泽情况稳定, 便就立即传信告知了奚未央,奚未央收到灵雀传来的书信时,顾鉴恰巧也在身旁,奚未央道:“我该去看看你五师叔的,你就不要同我一起了。倘若你有心,之后随你师姐师兄一道再去吧。” 顾鉴答应说好, 心中却忍不住腹诽,奚未央是否是怕他们两人一道去, 再把孟澧泽气出个好歹来, 那可就了不得了。奚未央一见顾鉴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忍不住抬手弹了弹顾鉴的额角,说他:“别叫我又说你只空长岁数, ——你总归是不肯承认的。” 顾鉴理直气壮的道:“我当然不承认!我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你就是不能再说我是小孩了!” “孩子心性不好吗?”奚未央说:“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和你其他方面变成熟了并不冲突。顾鉴, 你都不知道, 有多少人羡慕你这样的性子。” 顾鉴的眼睛一亮, 他抱住奚未央问:“包括你吗?” 奚未央实话道:“我以前有点羡慕。” “哎?”顾鉴疑惑地问:“为什么是以前?” 奚未央平静答道:“因为两个天真烂漫的人,是不大可能长久的。人与人相处,总得有一个‘脚踏实地’,否则飘在空中的花,再浪漫也只是转瞬即灭的虚幻泡沫而已。” 奚未央说:“顾鉴, 我希望你能长久的保留那份独属于你的天真。而你所拥有的东西,最终都将归属于我。——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或许别人会羡慕顾鉴的心性,但奚未央大可不必,因为那个令人羡慕的人,是属于他的。 顾鉴一下一下,轻轻的亲着奚未央的耳尖,他好像很无可奈何的说:“皎皎,怎么办啊,我发现,我真的好爱你。是那种每一刻都比前一刻更爱你的感觉。” 奚未央:“哦?不会饱和吗?” 顾鉴:“不会啊!” 奚未央微笑道:“那看来,你还不够爱我。” 顾鉴于是又很聪明的说:“我以前也以为对你的喜欢会满,但现在,我每天都在不停地扩容!” 奚未央笑着抬手向后刮了刮顾鉴的鼻梁,说他:“贫嘴。” ………… 孟澧泽转醒两日,除了同照顾他的陆离能说上几句话外,其他多是沉默。孟澧泽本身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之前更是一直修静道,以至于他这一番醒来,修为退回了天一境后期,陆离竟然有些琢磨不透如今的心态。 孟澧泽对奚未央道:“我并没有郁郁寡欢,但大师兄一直劝我要宽心。” 陆离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好,其实最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对奚未央诚然有些偏爱,但对其他的师弟师妹,也是一样如兄如父般的照顾。孟澧泽心中明白,是以无法反驳,只能私下同奚未央说两句,奚未央低叹了声,问孟澧泽:“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孟澧泽说:“我还是打算继续修静道。我本就不擅长与人交际,其实是喜欢静修的。可偏偏我是个剑修,这世上罕见修静道的剑修,长剑似乎注定与争斗相伴。若非我迟迟无法到达天一境大圆满,我也不会尝试静修。此番虽然我修为倒退,但其实我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我的心境有所提升,不再如从前那样满目迷惘了。” “二师兄,多谢你了。” “何谈‘谢’字呢?”奚未央道:“那句话或许是出自我的口中,然而能够有所顿悟,却是你的机缘。天意不过是借我的言语来成就你罢了,说到底是你自己抓住了这道机缘。五师弟,待你如愿以偿,师兄一定再为你送去厚礼。” 孟澧泽平静道:“既是来日之事,如今便不提了……”他盯着奚未央欲言又止许久,终是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奚未央的颈侧,孟澧泽有些为难的劝道:“师兄,你同……那些事,自己心中有数便好,到底不是方便声张的。你们感情好自然是好事,却也该隐秘一些,弄得这样大胆,落在别人眼里,终也是件麻烦事……” 奚未央闻言一怔,他从乾坤袋中取出面巴掌大小的琉璃镜照了片刻,这才发现原来是在耳下,大抵是头发一时遮掩住,他早晨没能发现。奚未央也有些尴尬,他同孟澧泽道了声“多谢”,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奚未央便起身离开了,他转出孟澧泽的房间,用细粉将颈后的痕迹遮住,这才敢去见陆离。奚未央颇有些不悦的道:“这四境的消息传得快,却也没有这样快的,才不过两个月而已,昆仑的使者都已经住到玄冥山下了吗?” 陆离忍不住嗤了一声,他说奚未央道:“人是你自己要留在身边的,他的‘自由’也是你给的。现下你要怪别人‘打搅’你,可这桩桩件件,不都是你自己想看见的么?” 奚未央道:“话是如此,可想到那喂不熟的小崽子,难道还要我能心平气和,再为他喊一声好么?” 陆离淡淡问道:“所以你今后,还打算留他吗?” 奚未央只是道:“那孩子办起事来还是很能干的。可惜我玄冥山,从来便不缺能做事的人。再看看吧。” “既然人是他招来的,那么自然也该叫他去接待那些昆仑的使者。——总归现在,我不想见。” 陆离此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尚且不大在意的问:“随你,打算再晾他们多久?” 奚未央:“不知道。可能几个月,也可能一年半载?总归我过几日,要带着顾鉴出门一趟。” 陆离:“……” 陆离反应过来,他惊诧道:“什么?!” 陆离拍案而起,他对奚未央道:“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要和你的心肝宝贝一道出去游山玩水!” 奚未央道:“怎么可能。我是同他往极北去。” “前些日子,我核对账目,发现东境捉襟见肘,南境却是物资源源不绝。哪怕双方储备差距再大,也不可能十年便呈现如此情状。西境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但自己家里若是有贼,岂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奚未央:“如此庞大的物资,不论是存放还是运输,都是十分浩大的工程,绝不可能无人知晓,唯一的可能,也只有传送阵法。可传送阵法的建立,本身便需要极其巨大的人力物力,——整个北境,唯一一处不在玄冥山管辖之下的传送阵法,只有极北荒原。”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便都可以说得通了。 仅凭秦羡一人,哪怕他可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妖族,可妖族已被困于极北荒原那等苦地多年,“人力”倒是管够,可哪里来的物资去供给传送阵法的修筑呢?只怕早在那时,南境就在为他们提供所需要的资源。当年兽潮的动荡只是表象,司空晏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能够吸引他“投资”的,一定是最终能够让他有利可图的。——比如,将极北荒原的某一片浩瀚土地,变为他南境的秘密仓库。 奚未央要做的事很简单,那就是毁掉极北荒原连通南境的传送阵法。只要那传送阵法一毁,南境所需的大量物资,便相当于断在了极北,到时候,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就又变成了奚未央。 “想要做成这件事,需要修士强大的力量,以及必须隐秘。”奚未央说;“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陆离:“那顾鉴呢?顾鉴又算是什么?你就必须要带着他一起吗?” 奚未央笑了笑,状似无奈的道:“师兄,你不是不知道,那也是个小祖宗。我若是一去数月不在他的身边,恐怕他要闹翻天的。如今不比从前了,从前你们要拦他,他是无能为力,想逃都逃不脱。可现在,他要是想走,你们又有谁,真的能拦得住他呢?” 奚未央这话,说的虽然合情合理,但却听得陆离牙酸,只想要叫他快滚。陆离冷笑道:“去去去!说什么我拦不住顾鉴呢?难道你要做什么,我就能拦得住么!好冠冕堂皇!” 奚未央很有责任心的道:“我会留下那具傀儡办事,玄冥山和北境的事宜,我绝不会落下一件。” 陆离对于奚未央分神使用傀儡这件事,早已经从麻木走向了欣慰,他淡淡的道:“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奚未央眼眸明亮,便是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欢欣笑意。 他回到北辰阁,等顾鉴打坐醒来,便等不及的催促顾鉴快些收拾行囊,顾鉴全无准备,一时有些茫然,他拉住奚未央问:“这是要出门吗?是要去哪里?又要去多久?你不催我修炼了啊?” 奚未央说:“打坐调息哪里不能练?难不成你就只能在北辰阁?” 顾鉴一拍脑袋,他恍然道:“也对。就是我怕我出了门,不能静心可怎么办?” 奚未央怜爱的摸了摸顾鉴的脑袋,说:“傻孩子,你现在一天也静心不了两个时辰,在哪里都一样。” 顾鉴:“……” 顾鉴跺脚道:“啊啊!你太直白了!” 顾鉴又忍不住小声哔哔:“明明就是你对我的诱惑太大了……” “嗯。”奚未央于是若有所思:“好烦人的小孩,所以还是把你在无方节卖掉吧?” 顾鉴:“诶?” 顾鉴突然反应过来:“诶诶诶?!” 顾鉴说:“对哦!现在刚巧又是四月份了!当年我们说好的无方节,——居然已经错过了两次了呢。” 第一回是兽潮结束之后,顾鉴和奚未央人都到了长盈城,却为了躲秦羡,只能藏起来,再等几年后,他们又吵架,一气之下回了玄冥山……之后种种,阴差阳错,转眼十余年过去,竟然直到如今,两人才又有机会,可以去兑现当初的心愿与诺言。 顾鉴期待道:“虽说第一次没能参加成,但我到底也算是逛过长盈城的人了。如今再去,算不算是故地重游?” 奚未央点头道:“是。如今的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本命神剑,想来长盈城外的那一道剑痕,你已经能够有所领悟,而非单纯只能感受到威压了。” 顾鉴:“……” 顾鉴说:“哎哎,你这个人!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却非要故意讲那些正经话……奚未央,你就不是个正经人!” 奚未央挑了挑眉:“我不是正经人,那你是?” 顾鉴:“……” 顾鉴想了想,还是承认:“我也不是。” 奚未央“噗嗤”笑出了声,他推了推顾鉴,和他说:“你先回家去收拾东西,我等等再回来。” 顾鉴:“?” 顾鉴问:“你还有事要忙?” 奚未央点头,悠悠道:“我哪天不是忙得很?” 顾鉴将信将疑的“哦”了一声,却还是顺着奚未央的意,一个人先回了结界。他们两人都是高阶修士,“行李”对于他们而言,本就只是一个说法。顾鉴随意整理了几身自己的衣物,居然对奚未央需要带些什么东西感到茫然,他苦思冥想了会儿,最后拿了几盒香膏,又将自己刻给奚未央日常用的檀木梳一起带上了。顾鉴忽然听得身后响起一道熟悉,却明显要更清脆些的声音:“都整理妥当了?” 顾鉴点头,他一回身,待看清楚眼前人,顿时呆立在了原地。顾鉴大惊,说话都不连贯了:“你,你你……你又用了回生咒!” 重新变作了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的奚未央,身形明显比成年状态纤细单薄了一圈,面容也更圆润稚嫩,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干净清亮的好像含了水光。从前奚未央用回生咒,是为了与顾鉴像同龄人,可现在…… 顾鉴不知为何,分明两人如此熟悉,他却还能因为奚未央而羞涩地面红耳赤。顾鉴扯着自己的衣袖,不好意思的说:“皎皎你这样,在家里是无妨,可是走出去……好像我是个诱哄小孩儿的坏蛋似的。” 奚未央仍旧习惯性的背着手,他淡淡笑道:“是吗?” 顾鉴拼命点头:“真的!” 奚未央:“所以你现在知道,你当初和我表白,我心里的压力有多大了?” 顾鉴:“……” 顾鉴说:“额额……” 顾鉴说不下去了。有些事情,光靠嘴巴讲,可能并不会有太明显的感觉,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真正的清楚对方当年的难处。顾鉴说:“对不起,皎皎……我当年,确实是太自私了,从来只顾着自己,都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无妨。都已经过去了。”奚未央有些感慨的道:“我不是一直都说,这件事情,我的责任更大么?——分明我一直都很清楚,你还是个孩子,但我仍旧起心动念。所幸如今结果还算不错。” 奚未央抬手,拆去脑后束发的锦缎,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调皮的提醒顾鉴:“回生咒是有时限的。” “顾鉴,你确定要将这些时间,都用来发呆吗?”—— 作者有话说:我终于回来了,真的太不容易了QAQ 从上周五晚上就开始发烧,一口气烧了三天半,挂水又挂了三天,好在现在终于渐渐好起来了QAQ~ 2024年的镜子和皎皎和大家打个招呼,诶嘿~ 第184章 回生咒的效力有十二个时辰, 足够维持到第二天晚上。有傀儡处理玄冥山的事宜,奚未央其实做什么都大可以定定心心。顾鉴总忍不住问他:“这个回生咒,确实到了今晚就能解了吧?” 奚未央一开始还回答, 听了两遍之后便觉有些不悦, 他瞪顾鉴道:“你现在倒是要脸的很,昨天夜里怎么不见你拒绝?” “怎么,生怕同我一起出门,把你的名声都毁了?” 顾鉴:“……” 顾鉴揉着手腕处的契文道:“我能有什么名声?我连自己师尊都娶回家了。” 奚未央:“……” 虽说对于修士而言,牵系灵魂的婚契,重要程度远胜于其他一切所谓的仪式, 但奚未央想一想,仍旧还是会觉得不开心。他对顾鉴说:“那你这也太容易了。我自己送上门还差不多。” 有些心思就是这样微妙, 不提还好, 一旦提起了,就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可说,何况回生咒也会让奚未央的心性暂且不如以前那样的沉稳。总而言之就是要哄。 顾鉴变戏法一般,忽然从袖子里扯了段红纱出来, 他将那块红纱抖开, 遮住奚未央的脸, 顾鉴眼睛亮亮的, 期待的轻声问他:“那你今天做我的新娘子好不好?” 奚未央说:“就这一点?连聘礼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巧舌如簧的狂生。” 顾鉴也起了玩心, 他顺着奚未央的话, 愧疚掩面道:“小生对夫人的心天地可鉴,奈何确实家资不丰,只空有这一个人,既然交给了您,那便是从今往后, 任君驱策了。” 奚未央:“口说无凭,我拿什么来信你?可别等过了些年,全被你骗了一干二净,你再另娶娇妻美妾,我纵是流落街头,也没处说理去。” 顾鉴听闻此话,立时便将脸上的愧疚与温柔都收了个干净,他换上奸险的笑容道:“好啊,我的谋算全被你给看穿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温声软语的哄着你不成,看来,只能换强的了!” 奚未央惊恐的捂住眼睛,说:“你敢这样,我保准一文钱也不会给你,我还要去官府告你!” 顾鉴“嘿嘿”狞笑着将奚未央拦腰抱起,同他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美人儿,不管你去哪里告,我都心甘情愿。” 奚未央透过手指缝偷看顾鉴,看着看着,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了声,顾鉴措手不及,赶忙抱紧了他,说:“你别乱动,等一等,我怕你一挣扎,把你给摔了。” 奚未央却是止不住的笑道:“没办法,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哈……你的这个表情,哈哈哈哈……顾鉴你脸僵不僵?” 奚未央伸手,去揉顾鉴的脸颊,他担忧的道:“我的天,可千万不能养成歪嘴的习惯,丑死人了!” 顾鉴:“……” 顾鉴哼哼道:“你对流氓还有那么高的要求!” “那当然。”奚未央煞有介事的道,“我会陪你这个小流氓演那么久,不就是看在你长得俊俏吗?要不然,只怕你的心都不在你肚子里跳了。” 顾鉴将奚未央放到床上坐下,他问奚未央:“那你看我长得那么俊,嫁给我好不好嘛?” 奚未央抬手,调情似的轻飘飘扇了顾鉴一嘴巴,似有嗔怪的瞪他:“婚契都顺着你的心意结了,我难道还不是吗?” 顾鉴于是捉住了奚未央的手,他很认真的说:“可我觉得,还不够。” “从前我总以为,两个人的事情,两个人知道就好了。但现在,我常常会想,分明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凭什么我们要这样委屈呢?所有别人有的,应该有的东西,我都想要给你。因为你本就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奚未央对于物欲,其实早就没了太大渴望,然而心上人想给的,终究是与众不同,奚未央绝不可能会说自己不想要,不想要的一定是假话。但……奚未央有些艰难的对顾鉴说:“可是你没钱啊!” ——他倒的确可以给顾鉴一切最好的东西,只是顾鉴做不到心安理得的躺平接受。 顾鉴红了脸,小声的说:“这么多年,我也不是身无分文啊!虽然你可能也看不上我那点继续,但是……” 顾鉴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玄紫色的指环,轻轻地套在了奚未央的左手无名指上,奚未央定睛瞧了会儿,说:“这花样倒是很特别。” “嗯!”顾鉴说:“这叫莫比乌斯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收尾相衔,无始无终,便是永恒。” 奚未央笑道:“所以我说,你是一个很浪漫的人。——将陨星凝炼成指环,需要费不少灵力与精神吧?什么时候偷偷做的?” 顾鉴飞快给自己也套上了个指环,他有些傲娇的说:“你都知道我是偷偷做的了,那当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呀!” 奚未央指尖轻点了点顾鉴的唇,说:“小滑头。” 顾鉴问:“那皎皎喜欢我的求婚戒指吗?” 奚未央大大方方的点头,认真的说:“喜欢。” 顾鉴听见他这句“喜欢”,整个人兴奋的恨不得原地跳起来蹦上两圈,他捧着奚未央的脸颊,忍不住的亲了又亲,顾鉴有些后悔的道:“早知如此……我就索性准备的更齐全一点了。” 奚未央笑吟吟的问:“你还打算准备什么?” 顾鉴说:“很多啊!——喜服要不要准备,装饰要不要准备?各种果子……这个好像不准备也行,咱两也不生孩子。哦对了,交杯酒这个得准备!” 奚未央高兴的说:“酒我有啊!我藏了很多。你是喜欢烈一些的,还是醇一些的?” 顾鉴:“……” 顾鉴残忍打破了奚未央的幻想:“你今天未成年,不准喝酒!” “而且,酒是重点吗?”顾鉴幽怨的说:“交杯酒才是重点啊!” 奚未央:“所以你是喜欢烈酒还是醇酒?” 顾鉴:“……” 顾鉴耳朵都烫了,他不情不愿的小声说:“不然,果酒也不是不行?” 奚未央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喂!”顾鉴着急狡辩道:“我才不是酒量不济,只是到时候大好的日子,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么重要的时候,要是满嘴酒气的,算怎么一回事啊!” 奚未央;“是是是。” 他也不同顾鉴辩,只是顺着他的话讲:“你说的都对。” 他忽然这样温柔乖顺,倒是叫顾鉴又不习惯起来了,顾鉴不禁开始自我反省:“皎皎,你说我要不要练练啊?我酒量好像确实……不太行。” “不会喝就不喝,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奚未央拉过顾鉴的手,又去抚摸他的脸颊,他告诉顾鉴说:“不论什么事,我都只希望你能开心。阿镜,你永远也不需要勉强自己。” 顾鉴鼻子突然发酸,他莫名委屈的抱住奚未央,带着鼻音重重的“嗯”了一声,顾鉴说:“皎皎,你对我这么好,……我现在好像过的太幸福了。我……心里有一点害怕。” 凡事一旦到达了极致,不论好坏都必然有所转变。顾鉴如今与奚未央的生活,对他而言美好得连梦中都不会出现。可现在太过于幸福美满的生活,对比布满迷雾,永不可测的未来,只会让顾鉴无法控制的惶恐,他害怕发生哪怕一丁点的变故。——如果时间可以永恒的停驻在此刻,那该有多好? 奚未央沉沉的叹息了一声。他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下一下如同安抚幼儿一般的轻轻拍着顾鉴的后背,直到感觉顾鉴的情绪逐渐平复,奚未央方才低低的在他耳边说道:“阿镜,你要知道,未来的每一步路,都是由人自己走出来的。” “所以,不必恐惧。” 最后一句话,奚未央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亦……无需后悔。” *** 玄冥山到长盈城的路途不短,但对于如今的顾鉴而言,御剑也不过只消一刻钟的时间。大概顾鉴自己也想象不到,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神剑之后,用“无名”来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载着奚未央一道去长盈城。 这事儿乍一听十分的荒唐,若是剑灵可以化形,估计要气得以头抢地,然而偏偏这位乘客是奚未央,“无名”连发泄自己不满的资格也没有,毕竟载一程天仙境的修士,说到底并不辱没它,只是作为蕴满生机的轮回之剑,“无名”对杀剑“红妆”的抗拒与不喜,连顾鉴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 奚未央倒是无所谓,他说:“既然它不愿意,就不要再为难它了吧?” 顾鉴没吭声,只是表现得比“无名”更加不情不愿。 神剑有灵,虽不能如人一般言语,但却能够与主人的心意情绪相通,顾鉴这一番如此委屈,“无名”也未曾遇见过这样的主人,竟是有些惶恐起来,它疑惑又不安的绕着顾鉴转了两圈,见顾鉴仍不理它,才总算是明白过来,最后乖顺的停在了奚未央的脚边。 奚未央:“……” 奚未央叹道:“原来你这一招,已经不仅仅是对人有用了。” 顾鉴“嘿嘿”笑了两声,拉着奚未央便跳上了“无名”。奚未央站在顾鉴身后,伸手扶住顾鉴的腰,却是靠在他的耳边说:“你看我下一回,还信不信你。” 顾鉴厚着脸皮道:“我可不曾骗过你,每一回我都是真心的,又何来信与不信呢?” 奚未央冷笑了声,说:“那你看我信不信你现在说的话呢?” 顾鉴果决的道:“当然是必须相信啊!” 无名:…… 身为一把剑,无名对自己主人能够面不改色胡言乱语这件事感到不能理解,而它唯一可以做的,只有飞的再更快一些,好早些结束这段煎熬的行程,继续回到主人的丹田中去“休眠”。 ……… 十余年的时间,对于凡人而言,或许已经小半生过去。对于修士,容颜虽未必有所改变,然而终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修士的境遇远比凡人更加难测。唯独对于一座古城而言,十年与十日,或许本质上并没有任何的差别。它永远在北方矗立,永远庄严肃穆,除非是在遥远未来彻底湮没的终结,否则长盈城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它沉默注视着一场又一场的风云变幻。 “这便是那道剑痕。” 长盈城外,数千年前由神剑“不见”斩下的剑痕本身早已被风化的几不可见,唯有浩瀚磅礴的威压仍旧令往来后辈者止步。顾鉴于剑痕处静默许久,忽然道:“尚不足万年的光景,天仙境的修士,却已在四境绝迹了如此多年。” 万年之前的四境是何情况,除却残存的古卷记录以外,早已无人知晓,不足万年的数千年前,玄冥山的开山祖师,却无疑是一名天仙境的修士。那时候天仙境修士虽已稀少,却并非如之后一般绝迹,若非如今奚未央突然成功,恐怕天仙境在长久的未来,也仍旧是不可触及的过往传说。——这天地间的灵气,无疑正在缓慢的枯竭着。 顾鉴看向奚未央:“皎皎,你说,在遥远的未来,这个世界上,还会再有修士吗?” “没有修士,没有灵力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模样的呢?” 奚未央平静的说:“那样的世界,你我已不可见了。” “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区别。”奚未央笑着抚了抚顾鉴额角被风吹乱的头发,“你总是天马行空,而我本质是个无趣的人。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从来鲜少去想。” 北方的风从来刮得硬,一年四季皆是如此。顾鉴对奚未央说:“皎皎,我想和你接吻。” 奚未央微微的笑了一笑,顺从的仰头贴上了顾鉴的唇,顾鉴伸手拥抱住他,他们的耳中,只能够听得见四周呼啸的风声。 和奚未央手牵着手回长盈城的路上,顾鉴很开心的说:“真好,我们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并肩走在一起。谁也不认识我们,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我们是道侣。” “这个天下好大。不过幸好,修士的生命要比凡人长很多。皎皎,我想一直牵着你的手,把四境、中州,全部都看一遍。你曾经去过的地方我想去,你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也想和你一起去。”顾鉴畅想完,又问奚未央:“皎皎你呢?你怎么都不说话呀?” 奚未央说:“因为我想不出那么多的点子。——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你把我带去哪里都可以。” 顾鉴听得脸热了一热,他很小声的说:“要不是街上的人太多……唉,我又想要亲你了。” 奚未央说:“没关系,很快就到客栈了。” 虽然除非是休无情道,又或是一些门派有特殊规定以外,修士并不禁欲,然而随着修为境界的提升,高阶修士对于情.欲的渴望,明显不及中低阶修士与寻常人,就连传统的双修之法,其实也是更重识海元神的交融汇聚……但所有的这些常规,似乎对顾鉴与奚未央都不奏效。 他们彼此之间有着难以形容的吸引力,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能与对方有更亲密的接触,他们之间的相处,甚至可以说是纵欲的。 两人默契的走进了十年前的那一家客栈,柜台后的人却已经换成了个陌生又隐有些熟悉的年轻人,——他是客栈老板的儿子。 青年满面笑容,热情又礼貌的询问:“两位也是来参加无方节的吧?最近可实在是热闹!两位客官是想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顾鉴与奚未央十指相扣,他笑着说:“一间上房。——我们是道侣。”—— 作者有话说:感觉写小情侣在一起的剧情,就会很开心哈哈哈~ 第185章 顾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和人说一句跟奚未央是道侣,都能够开心很久,奚未央和他开玩笑说:“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有什么从天而降的宝贝, 刚巧砸到了你的头上。” 顾鉴认真的说:“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宝贝,不会再有其他了。” 奚未央打开窗户,从三楼望下去,可以望见长盈城古老但热闹的砖石街道。奚未央和顾鉴说:“你知道吗?因为极北天气寒冷,所以这里的百姓,将气候逐渐温暖起来的春天, 视作是‘新年’,后来, 四境的年节风俗逐渐统一, 便就演化出了,对于长盈城百姓而言,与新年一样重要的无方节。” “只是现在的无方节,更多的是用来交友与贸易。”奚未央斜倚在窗边, 悠悠的道:“到了晚上, 会有很热闹的集市与篝火舞会呢!” 顾鉴很期待的问:“那肯定会有很多好吃的吧?” 奚未央勾了勾顾鉴的下巴, 故意说:“还会有很多投怀送抱的美人呢!” 人口不论在哪个世界与时代, 都是极其重要的资源, 靠近极北的长盈城曾经一度生存环境很差, 于是养成了彪悍的民风,男女只要看对了眼,相互有意,便可以春风一度,如果怀孕生下孩子, 反而孩子的父亲是最不重要的一环,因为公家会主动供养新生的孩子。这样的习俗如今虽已不见,却仍旧在无方节上留下了“痕迹”。奚未央说:“无方节上男子若对女子有意,便会赠给对方瓜果,女子若对男子有意,便会将自己编织的花环挂在那男子的脖颈上。如果刚巧两人互换了信物,那就代表双方都愿意继续交往,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两家应该就会定下亲事。” “原来竟是这样!” 敢情这无方节,还是个青年男女大型交友会。顾鉴松了一口气,说:“这样我就不担心了。我出门绝不会提着什么瓜果的,谁也别想和我‘互换信物’!” 他有赶紧提醒奚未央:“你也什么都不许带啊!” 奚未央却故意说:“凭什么?说不定我就能在无方节上,遇见比你更乖巧可心的俊俏孩子呢?” “呸呸呸!”顾鉴气呼呼的道:“你就做梦吧!你手指上还带着我的戒指,手腕上还有咱两的婚契,你还想找谁呀!” 奚未央:“一夜风流,露水情缘,岂不是也很不错?” 顾鉴:“???” 顾鉴不敢相信的瞪着奚未央:“你再说一遍?!” 奚未央掩唇低咳了两声,顾鉴却不肯叫他就这样蒙混过关,仍旧不依不饶的去拨开他的手。顾鉴说:“你想出去一夜风流?你还想去找露水情缘?” 顾鉴生气的道:“而且你居然还觉得很不错!” 奚未央:“……” 奚未央赶紧承认错误:“没有没有,我就是……就是想调戏你一下。阿镜对不起,我乱讲的……” “乱讲也不可以啊!”顾鉴委屈道:“这怎么可以乱讲?我有哪里不好?难道我满足不了你吗?别人我看都不看一眼的,你居然还觉得不错!” 奚未央:“……” 奚未央没办法了,他只能问:“那你想怎么办呢?” 顾鉴:“……” 顾鉴一时竟被问住,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与奚未央面面相觑,只看见奚未央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温柔细语的道:“我用嘴帮你弄,好不好?” 顾鉴:“……!” 顾鉴当场便被拿捏住了,却偏还要做出些勉为其难的样子,同奚未央讨价还价:“只有一次吗?” 奚未央有些好笑的问:“你想要几次?” “嗯嗯,这个……”顾鉴红着脸纠结了好一会儿,也只敢说:“那就,就……两次好不好?” “但是,”顾鉴感觉更羞耻了,他很小声的和奚未央说:“我想看你抽烟的样子。” 奚未央很偶尔的时候,做完之后会靠坐在床头,静静的抽一会儿烟。顾鉴自己从前就没有抽烟的习惯,对抽烟这种事情更是没什么好感,然而……或许因为是奚未央的原因,顾鉴只觉得在事后特定时间抽烟的奚未央,性感到让他目眩神迷。 可惜,奚未央百分之百是因为顾及顾鉴的缘故,他事后抽烟的次数少之又少,每次都叫顾鉴心痒难耐,纠结不已,既想要的很,又舍不得破坏那样的景致,更加不大好意思说出口,着实是煎熬至极。 奚未央听得心下发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半点也不显,他问顾鉴:“你既然从前不好意思说,怎么现在又好意思了呢?” 顾鉴说:“其实我现在也没有很好意思,但我实在是太想看你抽烟了……” 奚未央忽然“呼”的吹了顾鉴一口气,他终于笑道:“真是个呆子。我抽我的,你弄你的,这两样冲突吗?” 顾鉴的脸因为奚未央的话越来越红,眼睛却是越来越亮,却听奚未央又“好心”提醒他道:“只要……你不怕我失手掉了烟杆,或是落了烟灰,把你给烫伤了——” 顾鉴朗声道:“我不怕!” “哈,”奚未央起了兴致,他问顾鉴:“那阿镜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奚未央抽的烟丝本就不冲,何况也不是成瘾般的每日不离手,若是只偶尔来两口,这种顾鉴本来也会。于是他便点头。顾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意味深长的笑道:“皎皎果真不愧是我的师尊。我这个学生,可实在有太多的东西,都是跟着你学的了。” “哦,是么?”奚未央状若惊讶的道:“我还当你是无师自通呢!你这样会哄人开心,当年我是真的怀疑,你果真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顾鉴指天发誓:“玄天作证,如果我对任何除你以外的人动过心,我天打雷——” “顾鉴,”奚未央冷冰冰的盯着顾鉴,问他:“你是想要我打你的嘴吗?” 顾鉴收回了手,又小声的说:“我真没喜欢过别人,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真的……” 奚未央恼怒道:“你就是改不掉胡言乱语的毛病!” 顾鉴见奚未央是动了真火,他也懊恼起来,顾鉴拉着奚未央的手臂和他赔罪,他故意很高兴的说:“可是皎皎,对于我们修士来说,天……天雷!对,有天雷是好事啊!所以我并没有胡说八道,我求的都是好愿,真的!” 奚未央闻言冷笑:“既这样好,那你也替我求一个?” 顾鉴:“皎皎!” 顾鉴抱紧了奚未央,和他说:“是我错了,是我胡说。你别再气了,好不好?看见你生气,我也难受。出来玩开开心心的,大好的时光,我们做什么要这样相互折磨呢?” 顾鉴的话都说到了这样地步,奚未央自然不可能再与他不依不饶。奚未央终于软了声调,只仍旧有些抱怨的道:“果真不愧是孽缘,否则怎么叫我喜欢上你这么个混账,一天天的不得安生。” 顾鉴对此却是接受良好,他道:“这样的不安生,我只盼着能同你如此一辈子。” 奚未央说:“若真这样一辈子,即便是你受得了,我也受不了。天天拌嘴,别逼得我看见你就讨厌。” 顾鉴笑问:“咱两哪天不闹几句?你这会儿瞧见我讨厌吗?” 奚未央忍不住踹了顾鉴一脚,说:“你是希望我说讨厌,还是不讨厌。” 顾鉴得意的悠悠道:“我知道,你根本就是爱死我了。” 奚未央:“……” 奚未央纳闷道:“我以前倒是没发现,你的脸皮能有这样厚。” 顾鉴说:“不论是脸皮厚还是脸皮薄,总归我都只在你面前这样。别人我话都懒得同他们多讲。” 奚未央“嘁”了一声:“你这话说得,好像你不爱同人交际,都是我的缘故一样。” 顾鉴:“可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 奚未央:“……” 奚未央忽然说不出话来,只好低低哼了声,好一会儿才道:“你要是真的想,难不成我还拦着你不让吗?” 顾鉴暗自心道:这可难说。 只是他尚来不及开口再讲别的,便忽听客栈楼下有人尖叫,那叫声像是个女子,惊恐凄厉异常,如今恰逢无方节,客栈中早已经住满了人,又因无方节有趣好玩儿的多在晚上,因此白天客栈中休息的客人也不少,突闻这一声尖叫,许多人都跑出屋去看,顾鉴打开门瞧了瞧,原本不想凑这样的热闹,谁知又听楼下有人喊叫道:“是妖怪,是妖怪!……有妖怪吃人啊!” 这回的声音不再只是一个女子了,而是接连许多男女声都在惊叫,顾鉴不好再装作不知了,他转头看了奚未央一眼,奚未央说:“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二楼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还围观的人们如今急匆匆四处奔逃,顾鉴好险还扶住了两个险些绊倒的客人,这客栈之中的妖气并不重,二楼的血腥气却是浓郁刺鼻,顾鉴与奚未央顺着血气疾步到了一间客房,只见那客房中已经横着竖着躺到了三四具开膛破肚的尸体,而有两名修士,正持剑与屋中的妖兽搏斗着,可那两人修为寻常,一人化一境,一人堪堪合一境,瞧着都像是散修,即便长剑在手,但要对敌四只妖兽,还是显得吃力。顾鉴低声的同奚未央说:“我想试一试,但至今为止,我还从未开过场域。” 奚未央道:“不过只是几只妖兽罢了,成不成功都无妨。权当练手又如何呢?” 顾鉴抿了抿唇,终于还是点头说:“好。” 场域的开启与结束,对于场域外的人来说,可以很漫长,也可以是一瞬间。场域内外的时间差完全由场域的主人所主导,于是身处于场域外的奚未央所能够看见的,便是屋内上一秒还在凶恶撕咬着修士与尸身的妖兽,下一秒便崩裂成了一团血雾弥漫的碎肉。 屋中的两名修士仍旧维持着方才与妖兽搏斗的姿势,他们紧握着剑僵立在原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而顾鉴则已经出了满头细密的汗,脸色也有些发白,奚未央扶住顾鉴,对屋中的两名修士道:“出来!” 那两名修士如梦方醒,赶忙都收了剑跑出屋,顾鉴缓过一口气,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糟糕,刚刚我没控制好力道……把这几只妖兽的妖丹都一起震碎了!” 奚未央:“……” 两名修士:“……” 奚未央无奈失笑道:“这又值什么?你缺这几枚妖丹当弹珠玩吗?” 他略略提起些一脚,走进面前那血腥气刺鼻到令人作呕的房间中去,奚未央扫了一眼满屋子的尸体,微微皱眉道:“虽不过只是几只中阶妖鳄,但极北结界稳固,距离上一次……不过十余年,妖鳄怎么会出现在长盈城?”—— 作者有话说:新的一年了,好想买块新键盘啊`感觉我就是典型的,学渣文居多……虽然很慢,但谁能拒绝键盘呢? 第186章 长盈城虽是最靠近极北结界的大城, 然而这中间却有着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何况抛开极北结界的情况不说,长盈城作为北境两大主城之一, 周遭的巡逻防护自不必说, 突然在一间客栈中出现了四只中阶妖鳄,这事着实有些匪夷所思。顾鉴被那屋中的血腥气熏得胃里难受,幸而没有进食,只是干呕了几下。顾鉴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确认死者的身份吧!” 屋外的两名修士指着其中一具尸体道:“那也是位仙友,我们到之前, 便是他先挡住了妖鳄,可惜……唉!” 顾鉴匆匆扫了一眼屋内, 发现屋中躺着的尸体皆是男性, 他突然想起来:“最开始听见的那声尖叫,似乎是女声?” 顾鉴虽然这样说,但他其实自己也不能肯定,毕竟人在极度惊吓的情况下, 声音是会变调的。奚未央走出屋来, 他周身上下不曾沾上半点血污, 仍旧是一身清清净净的墨绿绸袍, 奚未央习惯性的背手, 说道:“这屋中的租客共有几人, 又究竟是男是女,问一问店家便知,何须你自己猜呢?” 店主一家子这辈子也不曾亲眼见过妖兽吃人,今天还是头一遭,也都被吓得僵在楼下动弹不得。顾鉴将屋中设置了结界, 不准任何人擅自进出,又叫其中一名修士立即去长盈城的仙门督府报案,他对奚未央说:“我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好奇心,这桩事情发生在长盈城,自然该交给长盈城的督查来办。只是事情太反常,必有怪异,如今因为无方节,长盈城附近又聚了这样多的人,倘若真的闹出些事,恐怕不消几日,便是天下皆知。” 顾鉴说:“我不想你又平白受累。” 所以,若能在事情闹大之前,将一切都提前扼制,不仅保护了长盈城数万无辜之人,也能叫北境少一桩烦心事。顾鉴并不是个多么乐于助人的圣父,但这桩发生在他眼前的事,全当是为了奚未央,他也不能放任不管。 店主一家,包括许多二三楼的住客,如今全部都聚集在一楼大堂中惊魂未定。顾鉴当时听见的那一声尖叫并没有错,那的确是一名女子,此刻她正吓得如泥般软倒在大堂地上,周围有几个热心的妇人支撑着她,那女子身上已没有太多力气,只能低低的呜咽,饶是如此,还有些续不上气力。事关重大,长盈城督府的修士来的很快,他们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对顾鉴与那两名修士的“见义勇为”表示了感谢,之后便与奚未央说的一样,前去询问那名哭泣的女子。 但那女子现在的状态,实在太差,督查的修士无法,只好让她先休息,又派了一名女修专门安抚她,还是店主那年轻的儿子恢复的快,已经可以清楚的回答一些问题:“那间房是套房,住了两人,他们自称是夫妻,看着也确实亲密……说是新婚,又恰逢无方节,便一道过来玩,您们也知道,像这样的客人有很多……” 督查又问道:“那他夫妻二人,是何时入住的,来的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青年回忆了一下,说道:“他们来得不久,前日傍晚才到,当日用过了晚膳后,就出去逛夜市,很晚才回来。昨日来来往往的客人多,我就未曾留意他们,今天送早膳时两位客人没开门,想来是昨夜又去逛了夜市?午膳倒是用了,用完后,还是我家堂姐去收的。在之后……便就,就有妖怪了!” 几名询问的督查修士相互耳语了一阵,最后问那店家青年道:“那你可知,这对夫妻是哪里的人士?” 青年摇了摇头,说:“他们没讲,但听口音和穿着举止,我觉得不太像是咱们北境的人,倒是有些像东境来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修士们大多露出来了些一言难尽的表情。东境的人素来眼高于顶,哪怕现在同南境的战事不容乐观,却也并不影响他们世世代代刻入骨髓般的“高贵”感,那几名督府的修士心中都升起了些不大妙的感觉,而他们的直觉十分灵验,先前被派去安慰那女子的女修不多时,便气呼呼的从厢房中走了出来,她强压着怒意,说道:“那女人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又是给她输灵力,又是化了丹药给她吃,还安慰了她许久,可你们猜怎么样?她一恢复了些力气,就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们完蛋了,还叫我们偿命!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顾鉴闻言,竟下意识便说了一句:“啊?她也是个修士?我还当她只是个凡人呢!” 顾鉴的话音并不大,但却也没有刻意压低。这世上有两种修行者,是叫人感受不到的,一种便是如奚未央一般,天仙境如今只他一人,如果奚未央有意隐藏,那么除非天一境巅峰,否则寻常修士甚至都感受不到他的灵力威压。而还有一种,便是那人的修为太弱,堪堪入门,与凡人的差别并不大,所以便常常会被忽略。顾鉴已是天一境后期,能够让他感受不到了,除却奚未央,也就只剩下那第二种可能性了。 这样的年纪,却只有这样一点修为,并非别人要小瞧她,只是她确实没有什么骄横的资格。 但督府的修士还是谨慎的,他们问那女修:“她既然如此,你可有问清楚,他们夫妻是何方人士,家中又是做什么的?” 女修道:“他们具体是什么背景,这不清楚,但我有听那女人反复提过几遍‘中州’,或许他们是中州人士?我也不能确定。她吓坏了是真的,一直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说话也没有条理,只是态度实在太差了。” 为首的督府修士道:“现在这些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要问清楚,那几只妖兽,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那女修摇头道:“师兄,我看难。那女子现在是在难以配合,可就算她平静下来,恐怕也未必就愿意配合……咱们还是自己查吧。” 另一名督府的修士为难的说:“可是师妹,楼上的厢房我们都已经翻查过两遍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现在那女子,是唯一清楚当时情况的人。”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顾鉴忍不住频频向着身侧的奚未央看去,他轻轻地去扯奚未央的衣袖,奚未央不动,于是顾鉴便又去拉他的手,这一回,奚未央没有再放任,他抽回了手,并不去看顾鉴,只是淡淡的道:“我乏了,先回屋休息。你自便吧。” 顾鉴那股别别扭扭的粘人劲儿又上来了,他跟着奚未央走了两步,说:“可是……” 奚未央问:“你也想要一起休息?” 顾鉴犹豫的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奚未央早便料到了会是这样,因此,他只说一句:“既然想要做,那就放手去办。不必在意我的看法,只要最后的结果,不叫你自己失望便好。” 奚未央说完,便就转身上了楼。先前他在时,众人虽然好奇,但却不知为何,竟会无端的对他心生敬畏,唯恐有所冒犯。如今奚未央离开了,他们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窃窃私语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那位……不知是什么人,生的也太好看了。——只是似乎并非修行之人?” “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灵力波动。唉,真是太可惜了。” 顾鉴:“……” 顾鉴忍不住低咳一声,说道:“诸位——” “你们口中所说之人,乃是我家师尊。” 顾鉴天一境后期的威压货真价实,只要他在场,此处的主导权无疑在他,而顾鉴此话,明显是不希望众人再谈论奚未央,哪怕只是单纯的好奇与夸赞。他与奚未央的这一趟属于私人行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非顾鉴打定主意要出手帮忙,其实他们最好是能一直隐没在人群中,只做一对再寻常不过的眷侣。……可惜,又一次事与愿违。 顾鉴道:“你们为难的事情,本座恰好有办法。若能帮上这长盈城数万的百姓,也是功德一件。只有一点,不论来日是否有机会再见,还望诸位,能够忘记见过我们师徒二人,曾经游历至此。” 这世上喜欢隐匿行踪,不远为人所知的高阶修士并不少,顾鉴的要求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因此众人自然都纷纷答应。顾鉴放心了些,对他们道:“随我来吧。”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开场域也是如此。顾鉴第一回是用场域杀妖兽,他并不熟练,有些用力过猛,幸运的是顾鉴已经有了手感。如今第二回,他需要开场域是为了回溯事件过程,这远不及杀妖兽救人来的紧迫,顾鉴大可以安心慢慢的来,就算是一次不成功,他还可以尝试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他的精力足够。 顾鉴对那几名督府的修士道:“场域空间可能会让你们觉得不适,如果是合一境下,还是不要跟进来了。” 那些督府来的修士足有六七人,可达到合一境的,却只有两人,一人正是那领队之人,他姓赵,另一名合一境修士姓孙,两人神色略显凝重的跟着顾鉴进了房间,房门倏忽紧闭——像场域这样高阶的法术,对于他们而言,完全可以说是只存在于传闻中,他们从不曾想过,自己居然有朝一日可以亲身体会。这无疑是一件幸运的事,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准备好了吗?” 顾鉴双手结印在身前,他说:“我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镜子:嘿!我是有外挂招式的男人! 上一章的镜子(骄傲又开心):这是我老婆! 这一章的镜子(不情不愿):那是我家师尊QAQ…… 第187章 时空回溯逆流, 发生在这间客房中的一切,就像是“倒带”一样的回转,最后定格在了一切发生以前。 那掌柜的年轻人说的应是实话, 这间屋中的男女确实亲密。女修口中骄横不讲理的女子此刻正娇羞的坐在男人的怀中, 两人拥抱着亲密的私语,不时还会情不自禁的缠绵亲吻。赵、孙两人看见,都觉得尴尬,皆是回避了目光,只有顾鉴表现得格外淡定,他看着眼前场域中显现的两人热情如火, 竟是心平气和得全无半点感触,只生怕自己一时看的不够仔细, 错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开场域是件极耗精神的事,即便顾鉴尚有余力,可是能一次解决的事情,任谁也不会想要一遍遍的反复重来, 那样未免也太冤枉了。 眼前人一吻结束, 男子颇有些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女子却是忽然制止了他的动作, 换上了一副柔弱且担忧的神情, 她开始轻声细语的劝自己的情郎:“妾本只是沧浪城中的舞姬, 命如浮萍,幸得公子将我赎身带走,本该为奴为婢的报答,可现在……公子为了奴家,抛下妻儿不管, 却带着奴家四处游山玩水……奴家心中,实在难安!” 那公子本便正是爱她的时候,又恰逢兴起情浓,哪里听得这样的话,顿时便生气起来。他恼火道:“我家的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哼,我是只有这点能耐了,这辈子能到合一境,也是他们数不尽的灵丹妙药堆起来的,老头子这辈子就是死不了心,总想着要争,生了我这个儿子扶不起来,就要我联姻娶个他合意的老婆回来……我呸!总归我老娘走了这些年,他要联姻,他自己怎么不把人给娶了?” 那公子越说,情绪越是激动:“天杀的老东西!我连那女人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生出来孩子道成了我的种?我呸!两个不要脸的畜生!也罢、也罢!总归孩子生出来了,该我传的‘血脉’也有了,现在谁也别想管我!窈娘——” 男子的话音一转,又平静了些下来,他笑着捏住了怀中美人的下巴,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也不必总给我提醒。你该比谁都更清楚,你这辈子进不了顾家的门,所以你也不必‘惶恐’,我既然赎了你出来,不论同你好多久,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只要你安分守己,别去想不可能的事,自有余生的安稳富贵可享,听明白了吗?” 名唤窈娘的女子闻言,柔软的身躯明显僵硬了片刻,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主动搂着男人的脖颈去亲吻他,两人拥吻着歪倒在软榻上,窈娘衣襟滑落半边,露出来脖颈上带着的金珠软璎珞,这条项链由赤金珠串成,其中坠了四颗朱红色水滴形状的“玉石”,这样艳丽的珠宝,衬着窈娘白皙细腻的肌肤,视觉冲击极强,男人显然也被吸引了目光,他忍不住去抚摸那朱红石坠,男人问窈娘道:“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我竟不曾见过?” 窈娘道:“就是昨晚夜市上。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它,为了不叫它被别人买了去,我可还多付了些灵石呢!” 男人倒是不在意窈娘花了多少钱,他的心中涌起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这坠子……怎么是烫的?” 窈娘毫无怀疑的道:“昨日那摊主说这是什么火山玉,在岩浆深处凝练了千百年,才能化石成玉,因此平素虽无异样,但接触了人的体温之后,便会渐渐灼烫……不过并不会烫伤人的肌肤,反而有些温养的效果呢!” “火山玉?”男人这回彻底皱起了眉,他道:“火山玉哪里是这样的?何况火山玉本身是玉,岩浆淬炼不过是为其增色,我长这么大,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化石成玉的说法。你莫不是被人给骗了?” 男子于是道:“窈娘,你将它摘下来,我再仔细瞧瞧。” 窈娘见男子正色,自然不敢违逆他的话,只是她多少有些不情不愿,摘璎珞的动作也故意很缓慢。窈娘颇有些委屈的道:“我出身低贱,自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哪里认得什么火山玉!——给你!” 说罢,她便兀自拢好了衣襟,下了软榻去桌边给自己倒茶。顾鉴心中蓦的一紧,他几乎是冲到了那男子的身前,本能的想要阻止他,可已经发生的过去无法改变,于是顾鉴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男子仿佛鬼使神差一般的,向着那朱红“玉石”中,输送了些许他的灵力。 顾鉴痛心疾呼:“不要——!” 朱红“玉石”在感受到修士灵力的一瞬间红光乍现,而后便倏然碎裂,原本被封印在石中的黑影蹿出,几乎是瞬间便变回了它们应有的体积,低吼着扑压到了男子的身上,男人猝不及防,幸而还有着合一境的修为,他快速的将身上压着的那只妖鳄甩了出去,然而妖鳄源源不断,转眼的功夫便孵化出来了四只,男子一人哪里招架得住,窈娘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妖兽,她吓得动弹不得,只会本能的尖叫,男子一面匆忙应对妖鳄,一面对着窈娘大吼:“快跑!” 窈娘也想要跑,可是她被这一屋子的妖物吓坏了,身体僵硬发抖,根本不听脑子的使唤,幸而客栈中的许多客人都被她的尖叫声吸引过来,因为害怕屋中出事,有人踹开了房门,当时有四五人都没防备的进了屋子,两人当场便被妖鳄扑倒撕咬,剩下的人惊恐尖叫着往外逃,而屋外的人也在慌乱的呼喊着。一名化一境的修士最先赶到,他冲进了屋,将仍旧动弹不得的窈娘一把推出,而此时,原本屋中的男人已经在两条妖鳄的围攻下,被撕了右臂,力竭倒在了地上,那名化一境修士想要去救他,挥剑伤了一只正在活吃男人的妖鳄,哪想到他不能一击毙命,只会引起几只妖鳄更加狂暴的进攻,两人难以抵挡,即便之后又赶来了两名修士帮忙,却也仍旧来不及救下他们,直到最后,顾鉴出现。 场域回溯结束,这客房中遍地的残尸与血污,却还保留着与场域中最后画面几乎一致的模样,浓郁到无法消散的血腥气萦绕在三人的鼻尖,再想到方才看见的一切,赵煜与孙有年俱是神情凝重,赵煜禁不住喃喃问道:“那红色的珠子,究竟是什么?” “火山玉”无疑是不可能的。但他们方才虽然在场域中见到了那“罪魁祸首”红玉,可现实中的红玉早就碎裂不复存在,他们无法仔细观察研究,至于亲历这场事件的窈娘,她连真正的火山玉都不曾见过,就更不必说是分辨假的火山玉材质了。赵煜只能将希望寄于顾鉴:“前辈,您见多识广,不知对此物,可有些眉目?” 顾鉴此前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东西,他谨慎的道:“见多识广不敢当。只是我从前有在一部古籍中,见过一种秘术的记载。” “那种秘术名唤‘凝珀’,可以将妖兽事先催眠,而后如琥珀的凝成一般,将它们封印入特殊凝练的材质之中,事成之后的‘玉石’,便被称为凝珀。” 顾鉴道:“凝珀如果没有受到刺激,便与寻常宝石无异,然而凝珀其实十分敏感,只需贴身佩戴,即可感受到生人血气,凝珀中的妖兽将会因此而逐渐苏醒。——如果输入灵力,妖兽会醒的更快。” 被封印之物想要逃离,乃是本能,因此凝珀就像是其他许多的封印一样,它会一定程度上的蛊惑和影响人的行为,以借此达到释放自己的目的。窈娘的修为近乎没有,她甚至还不太会运用灵力,因此凝珀只能影响她让她将项链贴身佩戴,而修为达到合一境的修士,他只需要一瞬间的“恍惚”,便可以用灵力将本就灼烫临界的封印,立即破解。 赵煜与孙有年越是听顾鉴述说,脸色越是难看,孙有年道:“若果真是前辈您所说的凝珀,那岂不是连没有灵力的寻常百姓,也能将妖兽释放?!” ——差别只在于耗时的长短而已。 顾鉴道:“按理来说,确是如此……” 他的话音未落,隔窗忽然听见外面的街道上也爆出了惊恐杂乱的尖叫声,几人心中俱道不好,赵煜冲上前将窗户打开,竟见石街上正有几只巨大的狼妖在横冲直撞,见人就咬。这客栈附近本就是长盈城最热闹的几处之一,如今又恰逢无方节,人流密集可想而知,哪怕不算被那几头狼妖咬死的人,纷乱踩踏也足以造成一场灾难,事态紧急,赵煜和孙有年第一反应便是向顾鉴看去,顾鉴不敢用场域笼罩太多凡人,便结印捏了个剑诀,“无名”的剑光倏地化作几道飞出,直直向着那几头狼妖而去,瞬间便贯穿了它们的头颅,那几头狼妖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顾鉴对两人急道:“出去救人!” 两人不敢耽搁,冲出屋子便同守在外面的其余督府修士一道跑上了街,街上还有其他及时赶到的修士们一起帮忙维持秩序,疏散人群,顾鉴快步回到三楼,他推开客房的门走进去,果然看见奚未央正倚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糟糕混乱的一切。 奚未央稍稍回过头来,他看向顾鉴,和他说:“我现在,有一点生气了。”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破坏自己所期待的事情,哪怕前几回无方节未能成行各有原因,但这又怎么样呢?奚未央仍旧对此行怀抱着难以想象的期待。他原以为,他现在不用惧怕任何人,与顾鉴也正是感情极好的时候,不论怎样都不会再发生意外,可是偏偏,偏偏就又有不长眼的脏东西,一定要叫他失望。 奚未央的神情平静,语调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他告诉顾鉴说:“不论是谁,我要剐了他。”—— 作者有话说:皎皎:我现在有一点生气 作者:所以你的怒气值是? 皎皎(微笑):我要活剐了他 作者:……不愧是你 第188章 奚未央有处优点, 那就是一旦他认真了,则凡他所说说想,都一定会做到。 且顾鉴了解奚未央, 所以顾鉴知道, 奚未央讨厌妖族,并不仅仅是纯粹的个人喜恶,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非我族类”观。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不论是修成人形的高阶妖族,还是半人半兽、亦或完全尚是兽形的中低阶妖兽,在奚未央的眼中, 它们本质上没有任何的分别,因为妖族不分善恶, 渴望吞吃人族血肉脏腑, 便就是它们的天性。 屋内的魂与香气越发浓郁,顾鉴恍惚之间,甚至能够看见空气中弥漫着近乎凝结的绯红。他心下一紧,赶忙挥袖合紧了窗户, 又掐诀用结界罩住了整座客栈, 顾鉴伸手想要去抱奚未央, 他说:“皎皎, 不论如何, 你先冷静一些。” “我知道, 你很难过。” 顾鉴对无方节的期待,与奚未央不同。奚未央期待着无方节本身,而顾鉴对于无方节的一切兴趣,从最开始就完全只是因为奚未央。奚未央想要来无方节,顾鉴便也同样欢喜的跟着他来, 可其实那究竟是长盈城的“无方节”,还是其他哪里的什么灯会欢庆,对于顾鉴而言,好像并无分别。他只是对所有奚未央喜欢的、期待的事,报以同样的喜欢和期待而已。 奚未央心情躁怒,顾鉴拉他几次,都被他甩开了,顾鉴见他这样,心里也跟着难受,他转而轻轻地去扯奚未央的衣袖,顾鉴说:“皎皎,你别生气了。相信我,哪怕迟了一两日,我也一定会让无方节,顺利举行的——” 奚未央怒而打断他的话:“事已至此,顺不顺利又有什么差别?!” “顾鉴我问你,”若说奚未央在回屋时,还只是觉得失落,那么现在,他简直就像是被顾鉴亲自踩了痛脚,奚未央气极,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他问顾鉴:“我究竟是你什么人?” “你才不久之前,不是还和人说,我是你的道侣吗?怎么,到了现在这一会儿,我又成你师尊了?”奚未央指着顾鉴的手微微颤抖:“这里有人认识你吗?还是你之后再找不到借口圆话了?就算是在玄冥山,又有多少人知道你顾鉴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我不想让人知道的,你上赶着承认。你有本事,你怎么不索性昭告天下,说我确实是你师尊!” 无方节虽然热闹,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叫年轻人们放开约束,好好尽兴玩一玩的日子。如今顾鉴倒是好,对着长盈城督府的人说他们是师徒,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叫奚未央生吞了一团棉花,活活堵在胸口,咽不下也呕不出,他本不想因此而对顾鉴置气,可他的不悦总需要一个出气口,长盈城中肆虐的妖兽便就成为了最合理的“替罪羊”,然而顾鉴这个没眼色的东西,偏偏还要来劝他,火上浇油尚且是其次,就缺根筋拉仇恨这一点来说,没有人比顾鉴更擅长了。 奚未央气得恨不得将顾鉴当场打包好了丢出去,可回过味儿来的顾鉴,却只觉得十分受用,得亏奚未央还在气头上,顾鉴不敢表现得太飘飘然,否则只怕顾鉴的嘴唇都要咧到耳朵根了。顾鉴努力压抑着笑意,他告诉奚未央说:“皎皎,你别担心,刚才都是我脑子犯浑,说错了话。我和你保证,等此番事了,绝不会有任何人,再记得我说的那句话。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是我的道侣,我若是做不到,你就把我逐出玄冥山好了。” “或者,”顾鉴想的很美好,“你现在就把我逐出师门吧?——对啊!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只要我们没了那层关系,管别人看不看得惯,我同你都是婚姻自由。” 若真能如此,那么不仅仅是“婚姻自由”,顾鉴还要正正经经的给奚未央一个能叫所有人都羡慕的婚礼,哪怕注定了总会有些不入耳的污言秽语,顾鉴也要让全四境都知道,他与奚未央是堂堂正正的,他们的关系没有任何的见不得人,他们相爱,于是他们成婚,与这世上的任何一对爱侣都别无二致。 顾鉴突然的想法太过惊人,以至于连奚未央都有些慌乱不定,可他们到底是般配,顾鉴这样离谱的念头,奚未央惊骇过后,居然也也觉得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他原本的烦躁的怒意此刻逐渐平复,奚未央的神情重新变得柔软起来,他问顾鉴:“可这样的事情非同小可,总得有个合情合理的缘故才好。不过来日方长,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 顾鉴闻言却是道:“这怎么能不急?结婚不急我还急什么?反正只要让世人所知的那个玄冥山首座的小徒弟‘消失’就好了。不论是逐出师门,还是遇见了什么事叫他不幸殒命,总归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改个名字换个身份而已,委实不算什么难事。” 奚未央听见顾鉴的话,抬起手来用手背轻轻去打他的嘴,奚未央说:“你又要开始乱讲话了。”顾鉴于是捉住了奚未央的手,去亲他的手指,等亲够了,又搂着奚未央将额头去蹭他的鬓发,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你别担心,也别乱跑,就呆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奚未央不置可否,他只是道:“要用场域笼罩住一整座城,以你现在的修为,太过于勉强。” “为一些畜生损耗己身,并不值得。” 顾鉴笑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才不干,只要有结界能封住长盈城,叫作乱之人无处逃脱,我用神识一寸一寸的扫,并不会觉得勉强。” 奚未央微微点了点头,说:“想法是不错,也确实可行。我的阿镜成长了不少,可惜,我等不了这许多时候。” “这长盈城中的祸乱我会解决,”奚未央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顾鉴的眉心,他道,“但我希望,一切都能如同事发之前,逝者诚然无法挽回,但是活着的人,我不要他们记得。” 妖兽凶悍暴虐,来得又突然,至今短短时间,死于妖兽利爪之下的修士与百姓,恐怕已超百人,若不能及时终止,只会伤亡更大,然而这数百人虽多,可与整个长盈城数万之众相比,又显得十分渺小了。奚未央不论是出于私心想让无方节顺利举行,还是为北境与玄冥山着想,要将这场祸乱的消息掩埋,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让这座长盈城中的人“不记得”。 篡改记忆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尤其是大规模的篡改一城人的记忆,若非拥有与记忆相关的神器相助,剩下唯一可行的方法,就只有场域。 场域之中,开启它的人,便是一切的主宰。 让受难之人被遗忘,对于逝者而言无疑是不公平,甚至是悲哀的,可如果记得这些事,只会导致更多更大的麻烦的话……顾鉴沉默迟疑了片刻,最终却还是答应了奚未央:“今天的长盈城中,一切如常,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顾鉴这话,说的很是微妙,能够被他篡改的一切,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而篡改多少,操纵的权力在顾鉴的手中。顾鉴有些无奈的想,或许自己才是那个最纵着奚未央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奚未央永远都可以在顾鉴的身边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因为顾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约束他,也不会恐惧他的存在。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奚未央竟然一瞬迸出了些孩子般的激动与欢喜,他飞快地亲了亲顾鉴的脸颊,和他说:“谢谢你,阿镜!” 顾鉴忍不住也笑了,他问奚未央:“要篡改一城人的记忆,同样不是易事,皎皎,我是不是应该不要脸一些,问你多讨一些报酬?” 毕竟顾鉴原本的计划也可行,只是后续有些难办,若有心人刻意操纵舆论,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将玄冥山置于风口浪尖,如今则是顾鉴虽然受累些,但一劳永逸,免去了之后的种种麻烦事。……顾鉴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应该不要脸些的,他和奚未央说:“你给我画点饼,诱惑我一下呢?” 奚未央:“……” 奚未央茫然不解:“画点饼?” 顾鉴突然羞涩,他冲着奚未央拼命眨眼,努力明示道:“比如……你之前答应我的,不如就,再加两次?” 奚未央:“……” 奚未央意味深长的将顾鉴从头到脚扫了两遍,说他:“你就这点出息。” 被顾鉴紧闭的窗户重新打开,长盈城中此刻愈发混乱,妖兽身上独有的腥臭与死人碎尸浓烈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汇成了种刺鼻的恶臭,而客栈有顾鉴的结界保护,竟然暂时成为了长盈城中最安全的地方。周围的百姓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向着客栈涌入,顾鉴打开房门,只见三层的客栈,每一处都乌泱泱挤满了避难的人,他一打开门,许多挤在原本只能挤在楼道间的人立刻便冲了进来,顾鉴回头一看,奚未央早不见了身影,唯有顾鉴一个人能闻见的魂与愈发浓郁。屋外的天色瞬间暗下,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想到红妆出鞘,顾鉴仍旧像被一只手扼住了咽喉,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只能飞快地跳出窗去,御剑向着血气最浓郁处冲去。 今日本是个再晴朗不过的好天气。 可现在,天幕是一片干涸血渍般的暗色,原本应当明亮的太阳,被红妆冲天的杀气掩盖成混沌,足以隔绝一切灵力波动的结界将长盈城完全笼罩,——今日不论长盈城中发生什么事,哪怕是有人要屠城,也绝不可能让人探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苍白色的骨剑悬停于高空,它依然是顾鉴记忆中窄瘦而修长的模样,奚未央就踏空立在红妆一侧,垂眸俯瞰着长盈城中的一切,红妆苍白的剑芒如雨落下,顾鉴只来得及看到城中瞬间弥漫蒸腾的血雾,杀剑将肆虐妖兽的血肉尽皆吞噬了个干净,徒留下一具具完整的、苍白的,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狰狞动作的骸骨。 被妖兽追杀的百姓与修士得救了,可他们却爆发出了比面对妖兽时更加惊恐的惨叫。 奚未央侧首,他对来到他身旁的顾鉴说:“其实,我更希望你可以留在客栈里。” 顾鉴却无比确定的说:“但我想要陪在你的身边。” 奚未央淡淡道:“我与你所修的道终究不同,回去吧,阿镜。杀戮没什么好看的。” 顾鉴注视着奚未央,一刻也不愿意移开目光,他告诉奚未央:“皎皎,我要陪着的人,是你。” “你是在救他们。”—— 作者有话说:唉,最近事情比较多,再过几天应该就能正常很多了,_(:з」∠)_… 第189章 顾鉴鲜少有这样刻薄的话, 他对奚未央说:“皎皎,被恐惧蒙蔽了眼睛的人,就和瞎子没有什么分别, 他们看不清楚东西, 才是情理之中。” 奚未央:“……” 奚未央说:“我知道。”但,“见到了可怕的景象,恐惧才是本能。” “我已经习惯了。” 顾鉴一语将他戳穿:“如果你真的习惯了,为什么不希望我看见这些?” 奚未央淡淡回道:“这样的场面,难道好看吗?” 顾鉴说:“好看啊。” “我一直觉得,红妆很美。” 红妆是举世无匹的杀剑, 它在神器之中大名鼎鼎,却皆是凶名。关于红妆嗜杀暴虐的可怕传说, 万万年来一代代的流传着, 若无神器谱绘下它的形貌,只怕世人皆要以为,这杀剑模样粗糙可怖,覆满腥臭血污, 如何能够想见, 它分明就是窄瘦修长, 生人的血肉只会为它晕染上深浅不一的妩媚颜色。红妆的杀气是艳丽的香, 越是接近死亡, 所能够嗅到的魂与香气越是浓烈, 顾鉴私以为,这是一种慈悲——生灵在被红妆吸干血肉的最后一刻,他们是在迷醉中死去的。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叹道:“会有胆子说红妆美丽的人,你大抵是这世间第一个。”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顾鉴还要故意问奚未央:“皎皎不觉得吗?你才是它现在的“主人”啊!” 神器与被它们选中的“主人”心意相通, 何况奚未央以自己的身躯作为剑鞘,早已经与红妆融为一体,倘若奚未央当真不喜红妆,他们又如何得以相融? 且顾鉴明知奚未央与红妆的联系,他却还要这样故意去夸红妆漂亮,这样的夸赞便难免带着些不可言说的私密情愫……奚未央忽然有些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只是耳尖发烫,他不自觉的抬高了些嗓音,对顾鉴道:“做你自己的事情去!总在我这里碍手碍脚的干什么!”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这话训的茫然,他说:“你不解决完,我怎么给你收场呢?” 奚未央:“……你!” 顾鉴打断他道:“啊呀!我在这里又怎么了?我什么事也没干啊!皎皎,你别生气了,就算有结界,这长盈城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可是能早一点结束,总比拖来拖去来得强,是不是?——你的思明镜呢?” 思明镜乃是一切幻术的极致,自然也可破一切幻术。长盈城中的妖族绝不可能只有被封印在凝珀中的那些,势必还有操纵者,而能最快识破他们真身的,唯有思明镜。 奚未央闻言冷哼道:“亏你还知道思明镜,却不晓得它早已将这长盈城笼罩,只是你窥不破罢了!” 顾鉴一怔,旋即意识到,原来那笼罩锁住长盈城的结界,居然就是思明镜所化。顾鉴全然不在意奚未央的嘲讽,他心态很好的道:“思明镜是神器,我看不破也很正常。若是幻象至宝这样容易就能被看破,那岂非有负盛名?” 凝珀本便是一种封印,只要无人催化,其中封印着的妖兽,反而可以慢慢处理,当务之急是解决已经孵化出的妖兽,以及潜藏在长盈城中的妖族。奚未央单手暗捏法诀,笼罩长盈城的“结界”霎时显现出古老的符文,城中拥挤惊惧的人群中,竟然不断爆发出痛苦的吼叫声,不过短短片刻,便有足足几十“人”,在思明镜的神力之下,生生脱去了伪装的人皮,显露出半人半兽的高大妖族真容来,更有两三个更为高阶的妖族,他们本已修成了人形,却也抵不过神器之力,展现出属于妖类的特征来。——奚未央双手飞快变幻法诀,整座长盈城中的人族竟然在一瞬间倒地昏沉睡去,只余下了那些妖族,褪去了伪装,头顶悬着红妆剑影,动弹不得。 奚未央垂眸,他立于高空,如同神祇俯视蝼蚁一般的扫过城中那些现了本相的妖族,他兀自低语道:“有太多没用的东西了。” 红妆剑影斩落,那些半人半兽的妖族转瞬成了白骨骷髅,这一切发生之快,就连顾鉴也毫无准备,他吃惊的看向奚未央:“皎皎?!” 奚未央坦然道:“留着它们也无用,这样高阶以下的妖族,还成不了领头人,唯一的用处,大约也只有它们体内的那颗妖丹了。” 妖兽的妖丹,奚未央是断然看不上的,半人半兽形态的妖族,其实对他也无甚用处,不过这妖丹便如妖族的心脏一般,拿去威胁威胁剩下那几个高阶妖族,倒也不失为一种手段。天仙境的威压与红妆的剑影压得那几名妖族动弹不得,奚未央的声音冰冷:“是谁指使你们前来长盈城作乱的?” 一名在思明镜下皮肤布满蛇鳞的女妖嗤笑一声,她讽刺道:“人妖两族世代血仇,你屠戮我族之时,便该想到,我们吃人同样也是天经地义,还需要什么人指使?” 奚未央并不与她争辩,只有那女妖头顶悬着的红妆剑影瞬间坠落,她不甘的骂声似乎还在顾鉴的耳畔回荡,可她转眼已经成了一堆白骨,顾鉴见此情景,不由得微微张了张口,却到底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奚未央对待妖族,手段残酷到甚至不将他们当做生灵,可妖族食人也是天性,长盈城中无辜被吞噬的百姓与修士,他们同样何其可怜? 顾鉴想,或许当年,前人将妖族驱逐至极北,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天性相对的两族,本就永远无法和平共处,人与妖一旦相遇,便只可能是捕猎者与猎物,他们永远在相互吞噬。 “你们现在不说,那也不要紧。”奚未央将那蛇女的妖丹托在掌心,他似乎静静思索了片刻,而后得出结论:“你们三个,修为差不多,重要程度,应该也差不多。问三个人太累了,本座留一个,就够了。” 对于顾鉴以外的人,奚未央从不爱说废话,红妆剑影下的死亡只是一瞬间,此刻被选中活下来,反而是一种悲哀。奚未央将那几枚圆润的妖丹随手交给顾鉴,他收了红妆剑,转而拔出了一柄刀锋如同水晶般剔透的匕首,奚未央对那背生双翼的妖族笑道:“你不知道,我不久前才刚说过,不论是谁,敢在长盈城里放肆,败坏我的心情,我一定亲手活剐了他。” “先从哪里开始呢?” 那妖族眼中满是惊恐,偏偏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奚未央手起刀落,竟是一刀斩去了他的一边翅膀,他痛叫出声,又忽然发哑,因为他的另一只翅膀也被割去,鸟族断翅便是残废,这鸟妖一身血流如注,倒在地上,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已经奄奄一息。 奚未央俯身在他身前,声音忽而变得轻柔,他温柔的问那鸟妖:“你想要死吗?” 鸟妖灰白发暗的眼睛里,忽然显出了些希望的神采来,他无力说话,只能勉力眨一眨眼睛,却不想奚未央又轻轻握起了他的手,一刀削去了他显现妖形后,变得锋利坚硬的爪勾,“你最近吃过不少人吧?我能感受到那些血气。” 鸟妖痛得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之声,他的眼中满是绝望,偏偏又听奚未央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准你速死。” 鸟妖:“……” 鸟妖拼尽全力点头,他被奚未央喂下了几颗镇痛的丹药,这才终于能清楚的说话。那鸟妖道:“自从十几年前,您……屠了极北荒原,杀了妖王,我们便如同没了主心骨,一时四散。两年之后,新的王上才将四散的妖族,重新聚起……” 顾鉴问道:“新的王上?” “是,”鸟妖道:“他是前妖王一个兄弟的儿子,他的父亲死在了妖王的手中,他与属下皆被流放,妖族遭难,反而便宜了他。” 妖族注重血脉,倒不是因为尊卑概念,而是因为他们血脉中的压制是天生的。倘若老妖王一脉,以及与他亲近的亲族,尽皆死伤殆尽的话,那么被他流放的侄子,倒的确是最适合的新统领者。鸟妖:“我们听从新王的话,为一些人族修士出力建阵,因为他们许诺我们,等到那些阵法修成,我们便可以离开极北荒原。这阵法一修就是近十年,不过他们没有欺骗我们,我们真的通过那些传送阵法离开了……” 妖族逃出极北荒原,流入四境,这是一桩天大的祸患,而他们藏身何处,则是最关键的问题。鸟妖为求速死,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道:“妖兽数量庞大,确实是寻不到合适的容身之处,所以王上和那些人族,就想了个办法,用一种上古的秘术,将它们暂且封印在一些漂亮的石头里面,这样的封印很容易破解,所以王上就答应了。我们离开后,有人族的修士,领着那些还不能完全化形的,半人半兽的族人,吞吃了许多偏僻村庄的凡人,再教我们秘术,穿上人皮,便可以隐匿于人群之中,不会被人发现……” “这真是……岂有此理!”顾鉴越听,越是愤怒,他好似有芒刺在背,手抖止不住的发颤;“人族的修士,却带着妖族去吃凡人,穿人皮……那些被你们所害的人,都是何处的人士?” 鸟妖道:“有一些是南境的,有一些是东境的。这两个地方打仗,本就死伤难论,且我们将那些村子的人吃尽,他们也就无法报案,更不会被人知晓……” 顾鉴想到自己原本竟然还有些同情妖族,觉得奚未央将他们视如猪狗,此刻顾鉴亲耳听见,原来在妖族的心中,吃人果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人族也不过只是牲畜而已,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方才究竟何其天真,又是何其愚蠢,他问这鸟妖:“那此次,又是什么人授意你们来长盈城作乱?是你们的新王,还是那些不配为人的修士!” 鸟妖听见顾鉴的问话,脸上居然也露出了点费解的神色,他道:“我们做这样的事情,能有什么好处?我族好不容易逃出极北荒原,不论是将妖兽封印,还是穿上人皮分散隐藏于人世,都是为了不被人发现。王上的命令是叫我们安稳在各处待命,没有他的王命,我们是不会自作主张的。那些封印妖兽的凝珀数量庞大,王上当时分给了似我等能够完全修炼成人形的高阶族人,让我们随身保管,以待时机。可就在前几日,我们几个,突然感受到了这长盈城中凝珀的妖气,全是些一无所知的人族把它们当珠宝在买卖。” “我们不知为何会如此,想向王上传信询问,却没收到答复,后来凝珀孵化,我等便想着,既然事已至此,看这城中督府的修士,好像也没多少有本事的,倒不如索性趁此机会,趁乱吃些人再逃遁……” 顾鉴听得都气笑了:“你们想得倒是美!” 奚未央听罢,却是更在意另一件事:“你当年,也曾参与过极北荒原传送阵法的修建?” 鸟妖不敢隐瞒,点头说“是”。奚未央便又问:“那我问你,极北荒原有几处传送阵,分别又在何处,你将你所知道的,一应绘影成图,若敢有所隐瞒——” 奚未央的眸光一如他手中冰刃,那鸟妖打了个哆嗦,急急将脑海中所能记得的全部搜出,汇成一枚灵珠交给奚未央,他叫道:“求您饶了我吧!” 奚未央神识扫过那枚灵珠中的信息,确认无误后,便就随意的挥了一挥手,悬在那鸟妖头顶的红妆剑影斩落,那痛苦哀叫的鸟妖瞬间也被吞噬干净成了白骨。顾鉴问奚未央:“他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件事,岂不无从查起了?” 奚未央道:“这件事究竟是谁做下的,已经不重要了。如今四境都遍布妖族,早非我们一家之事。不过妖族的意思既然是藏着韬光养晦,就必然不会希望看见多生事端。——只要我们按照原计划,让这城中人忘记今天所发生的事,便可以让世间再得到一段时间的安稳。” “至于今日城中之事,不论那背后操纵之人目的为何,他又是否达成所愿,我们都大可不必去操心,同样只做不知就好。” 奚未央并未将话说完,顾鉴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今日长盈城中的乱象,至少对于妖族而言,他们是意外的。哪怕这件事被死死按下,可它终究还是发生过,此事事关妖族存亡,妖王一定会在某种程度上讨到一个说法,而那个为达目的擅自违背约定的人,哪怕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一定会让这件事,就目前而言各方都满意。 奚未央与顾鉴只需要配合,配合的让所有人,都遗忘与忽略今日之事的存在。 施展场域之前,顾鉴还是忍不住问奚未央:“皎皎,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对吗?” 奚未央似乎有些疑惑的反问:“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顾鉴闻言失笑,也不打算再继续问下去了,他只是提醒奚未央:“场域消除全城人的记忆,会很累的。” “放心。”奚未央笑着重又背过手,他好像伸展筋骨一样的向下压了压腰,然后对顾鉴说:“你要是累倒了,我会把你背回去。”——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 再过两天应该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了! 第190章 顾鉴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说自己会晕,就绝不多坚持,他放心大胆的往眼前“好多个”奚未央的怀里倒, 然后伸出手虚空去抓他的衣袖, 顾鉴皱着眉,很认真的说:“皎皎,我头疼。” 奚未央把自己的手臂给他,顾鉴心满意足的抱住,奚未央说:“放心,我说了, 我会把你背回去。” 顾鉴:“……” 顾鉴在失去意识之前,还有点不满, 他问奚未央:“为什么是背?你就不能把我抱回去?” 奚未央:“……” 奚未央很想问问顾鉴:“你现在几岁?” 虽然不是抱不动, 但就凭顾鉴现在那么大的体积,要他抱回去也太别扭了,况且这样近的距离,其实背回去也有些夸张。奚未央架着无知无觉的顾鉴, 直接割开了空间进入到了思明镜中, 使用场域改变整座长盈城中人的记忆, 顾鉴的灵力损耗极大, 他完全透支了。 长盈城中的百姓与修士, 在短暂的昏睡过后, 便会醒来,而被破坏的街道,顾鉴也在场域之中修复了,即使发生过的事情终会留有痕迹,但记忆的修改会让所有人不自觉的忽略异常之处、今日发生的所有一切, 对于他们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每个人补全的梦境内容都各不相同,只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身处的情境或平常的习惯。唯一不变的,只有这一日是很寻常的一日,它与安稳的昨日、明日,都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弥盈境的灵力极其充沛,顾鉴只在灵海中睡了一日便就很快转醒,他从漂浮的海中游上岸,飞奔进了自己的房间,三两下给自己裹上了件衣服,奚未央就靠在门框边忍着笑看他,顾鉴说:“你又不给我准备衣服!” 奚未央装模作样的回忆了会儿,然后他说:“唔。我忘记了。” 顾鉴:“……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好吗?你的笑容出卖了你!” 奚未央很淡定的狡辩:“我只是看见你恢复的比我想象中要快,觉得高兴而已。” 顾鉴:“……” 顾鉴有些无语的顺着奚未央问:“什么叫想象中,那你想象中,我得昏迷多久啊?”他又把奚未央拉进屋,顾鉴有些奇怪的道:“你总是站在门口做什么?” 奚未央的脚步似有些许迟滞,但他还是顺从的跟着顾鉴进了房间,顾鉴察觉到奚未央那一瞬的犹豫,不禁更疑惑了,顾鉴问:“皎皎?” “嗯?”奚未央坦然的回看向顾鉴,“怎么了?” 顾鉴很确定的说:“你又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奚未央笑了笑,故意道:“你都说了‘又’,所以你问的是哪一件?” 顾鉴也不同他多说废话,他已经很有经验了,选择直接把奚未央抱上床,然后便想要去解他的腰带,奚未央果然一反常态的按住了顾鉴的手,他说:“现在不要。” 顾鉴说:“放心皎皎,我这会儿本来也没想做什么——”他说着,手上的力气半点也不松,可顾鉴不松手,奚未央也不松手,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顾鉴终于忍无可忍:“你让我看看,你受伤了!” “我不要!”奚未央挣扎着想要将顾鉴踹开,“没什么好看的,很快就好了!” 顾鉴原本只是担心,一听奚未央这话,心中免不了生出些气来,他忽然一下松手,就盯着奚未央看,顾鉴问他:“你到底告不告诉我?” 奚未央:“……” 奚未央也不知为何,虽然顾鉴日常只有看他脸色的份,可要是顾鉴真的冷下脸来,他居然也是会觉得心慌的。奚未央想,这大抵是自己本就心虚的原因,他问顾鉴:“你想知道什么?” 顾鉴的目标很明确:“你把衣服脱了。”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了片刻,最后无奈妥协道:“我告诉你,你不要看好不好?” 顾鉴:“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不悦道:“那我不告诉你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我就算不告诉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顾鉴:“……” 顾鉴确实也不能把奚未央怎么样。他们俩刚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尚未磨合好,倒是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争吵冷战,但如今这样多年过去,日常的吵嘴早已成了种情趣,正经闹矛盾冷战这种事,两人反而会刻意避免。顾鉴确实拿奚未央没办法。他在奚未央的身边坐下,不情不愿的道:“好好好。我不看。那你和我说,你做什么去了?” 奚未央思索了片刻,似乎在担心顾鉴的承受能力,他十分刻意的想要往顾鉴怀里靠,顾鉴很有骨气的坚持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搂他,奚未央很轻很快的说:“我去把极北荒原的传送阵法毁掉了。” 顾鉴:“……” 顾鉴只觉自己的脑子跟不上耳朵,他问奚未央:“你再说一遍?” 奚未央才不肯,他甚至有点想要逃跑:“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样子……” 顾鉴这回反应倒是快,他将奚未央重新一把拉回来,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顾鉴只知道,他现在不想要履行刚才和奚未央的约定了。顾鉴将奚未央压在身下,又腾出手去扯他的衣领,仅仅只是将衣襟拉到了肩头,便已经能看见奚未央身体上缠绕的绷带,顾鉴只觉耳中似乎“轰”的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奚未央趁机推开他,说:“我都说了叫你不要看!” 顾鉴很快缓过神来,他只觉得又心疼又生气,“如果不是我真的刚好醒的早了些,你是不是还不准备告诉我这件事!” 奚未央撇开眼,说:“我会告诉你的。” 顾鉴:“我说的是你受伤!” 空间传送结界非同小可,这一点从它修建便需要如此之多的人力物力,也可以窥见一斑。想要摧毁空间传送结界,势必也会将铸成结界的无数灵石与阵法引爆,而这样强悍的灵流爆炸冲击,足以将周围山脉都夷为平地,哪怕是天一境的修士,在这样恐怖的爆炸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奚未央确实修到了天仙境,可天仙境也并非不死不伤。他诚然可以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但这却并不代表,奚未央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奚未央和顾鉴说:“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必死无疑。我原本是准备等无方节结束,可突然发生了那些事,我怕夜长梦多,事不宜迟,正好你又昏迷了,所以我就……” 顾鉴冷笑着替他说下去:“所以你就刚好找到了一个我能不知道的好时机。想着你现在就去把空间结界炸了,等我过几天醒过来,凭你天仙境的自我修复能力,大约已经看不出痕迹,到那时,就算我知道了也无妨,你大可以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我说的对不对?”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说中,他也有些着急,奚未央道:“对又怎么样?不管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本来就只有我能去做!你知道了又怎样你阻止改变得了这一切吗?我不想让你担心,我有什么错!” 顾鉴:“你——!” 顾鉴只觉胸口好像被一团气哽住,他道:“是!你没错!你能有什么错?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你……”顾鉴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他说:“算了。” 奚未央:“……” 奚未央见顾鉴果真气得狠了,不免也觉得后悔,他讨好的去拉顾鉴的手,说:“阿镜……我没有想让你生气的,我只是不想你无谓的担心……” 顾鉴:“呵。” 顾鉴听见这句话,更生气了,他问奚未央:“什么叫无谓的担心?我担心你,在你看来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吗?” “不是的……” 像这种担心与否的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解释的意义,说到底只是心里不痛快罢了。奚未央明白顾鉴为什么生气,这样的事情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生气,且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光靠哄是没用的。奚未央沉默了片刻,轻轻抱住了顾鉴的手臂。 他强忍着羞耻轻声的说:“夫君,我,我……我伤口,好像有点疼。” 顾鉴:“……?” 顾鉴:“?!!!” 顾鉴起初被奚未央那声“夫君”震了震,但立刻就变成了担心,他扶住奚未央,紧张的问:“伤口疼?哪里疼?我就说让你给我看看,你又不肯……” 奚未央因为说的是实话,所以他半点也不慌,奚未央平静的道:“没好的地方都很疼,但是包扎过了,你看了也没用,总不能再拆开来重包一次。” 顾鉴:“……” 顾鉴只觉奚未央现在只要一开口说话,就能惹他生气,气就气在他说的都是事实,且还是用那样无所谓的淡定语气说出口。顾鉴无奈对奚未央说:“祖宗,我不看了,我们都别闹了。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奚未央觉得自己究竟是躺还是站,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他已经用过了药,且天仙境的自我修复能力本就不能以寻常来论,不到一日前,他的身躯还因为灵流爆炸而被灼伤严重,可如今也好了大半,等再过两日,就连疤痕都不会留下,但为了让顾鉴心里好受些,奚未央还是选择了闭嘴,以及听话。 他将半张床让出来,问顾鉴:“一起躺会吧?” 顾鉴当然很开心的答应了,他习惯性的想要侧身去抱奚未央,又怕压到他的伤,顾鉴缩回手,问奚未央:“你就这样把几个传送阵都炸了,那之后呢?” 奚未央迷惑的看了眼顾鉴,说:“之后的事情当然是交给别人啊!玄冥山那么多人,最关键的我都做完了,总不能什么都要我亲力亲为吧?” 顾鉴:“……” 顾鉴一想也是。他只是有点意外:“原来你还有这种觉悟。” 奚未央:“……我一直就有。本来就是什么人做什么事。”只是他是玄冥山的首座,很多事情他不需要亲自去做,却需要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最终结果。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摆烂,彻底的放手将事情交给别人去做,但这样很容易被架空,除非为他办事的人,他真的无比信任。 奚未央说:“这世上能让我放心什么都不过问的人,也就你师伯一个了。” 顾鉴问:“师姐不是吗?” 奚未央说:“这些年好些了。过往她还太年轻,小事周全,却不大能应付得来那些难缠的老家伙。我舅舅当年离开的突然,那时我才刚二十二三岁,突然一下成了玄冥山的首座,真是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出错,可就算这样,也仍旧栽了不少跟头。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年纪小,资历浅,才会位置越高越叫人看轻,——我这一生都很骄傲,没有人能看不起我。” 奚未央从不怕丢一时一刻的面子,因为他不仅会从跌倒的地方站起来,他还会把让他摔倒的坑也一道填平。只不过扪心自问,那样的过程并不好受,到最后也未必觉得有多痛快,奚未央吃过无人庇护,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支撑的苦,却也正因为此,他不希望沈清思再和他受同样的罪。 “总归有我在,清思她可以慢慢来。” “嗯。”顾鉴忽然很认真的看着奚未央,和他说:“皎皎,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师尊。” “可惜,我们好像总没有太多师徒的缘分。” 上个轮回之中便是,此番似乎也是如此。顾鉴说:“看来,我们是天定的情缘。” 奚未央:“……” 奚未央耳朵有些发烫,他伸手捂住顾鉴的嘴,有点不开心的说:“早知道当年收养你就好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我做什么要收下你当徒弟啊?” 顾鉴在奚未央的掌心下低低的笑,他说:“就是,三师叔也不提醒提醒。” 奚未央:“你这叫人家怎么说啊?你不要脸,你师叔也要脸啊!” 顾鉴在奚未央的掌心上吻了吻,又忍不住贴近了他一些,顾鉴问奚未央:“皎皎,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不会压到你。” “嗯。没关系的。”奚未央的声音里好像包含着某种不满,“要明天伤才会好……” “明天也不行!”顾鉴小心翼翼的撑着身体,与奚未央额头相抵的缠绵轻吻,“最近还是安分守己一点比较好。”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咬了顾鉴一口,“你就非要说这样扫兴的话?不如出家修禅去吧!” 顾鉴被奚未央骂的想笑,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他只好哄奚未央说:“我错了,等你明天好了再说。——不过我要检查。我说没事才算没事。” 虽然奚未央总觉得自己第二天就能好,并且他也希望自己第二天就能好全,但事实显然有些让他失望,他确实不用再缠着药布了,可是新生的皮肤依旧稚嫩泛红,全身上下清晰可见大片嫩红的伤处,即便这已经算是基本长好了,然而顾鉴依旧感到触目惊心,他很想要“训”奚未央几句,可是看着对方无辜的眼神,顾鉴又说不出口,他再一想到伤成这样,奚未央当时该有多疼,顾鉴心里就更难受了,他欲言又止的憋了半天,最后也只说出来一句:“你以后,能不能别再一个人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啊?” 奚未央当然是点头,他顺着顾鉴说:“不会了。” 顾鉴说:“唉。其实我也不相信你。” 奚未央:“……” 奚未央默认片刻,又道:“总归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当鳏夫。你这个人……”奚未央有些别扭的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哪里好,但好像还挺容易引人惦记的。我把你养的这么好,怎么可能白白便宜给别人?” 顾鉴:“……” 顾鉴:“?” 顾鉴说:“你这话说的不对吧?” 顾鉴面露迷惑,他问奚未央:“别人惦记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喜欢你啊!” 奚未央:“那我要是毁容了呢?” 顾鉴:“???” 顾鉴更迷惑了:“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不还是你吗?” 奚未央以前从不会像如今这般在意相貌。 他诚然也是喜爱自己的容貌的,且奚未央擅长且喜欢打扮自己,可换在以前,就算他的脸当真被毁了,他大抵也不会如何激动。但在前日,身处灵流风暴之中身躯被烧灼炸伤,奚未央不觉得严重,却会因为脸上刮出稍许血痕而紧张不安,生怕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幸好,很快便就恢复如初,全然没有任何受伤的疤痕。 奚未央不想和顾鉴多讨论这样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觉得矫情。奚未央只说:“你知道就好。反正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总归不会嫌弃你就是了。” 顾鉴:“……” 顾鉴突然怀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有些话说一遍两遍,或许是情趣,但三番四次有意无意的提起,顾鉴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多想。他不愿意跟奚未央吵架,可这事儿他着实莫名其妙。顾鉴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不信你对我连这点信任也没有,可若是你信我,又何苦要讲这样的话?你说的时候不痛快,难道我听见了就会很痛快吗?——你说有别人惦记我,那你说说看,那些人都是谁啊!你说出来,我看看我能不能记得清脸。总归不管我是记得清,还是记不清,我去挨个找他们说清楚!” 人一旦情绪激动,嗓门就会不自觉的抬高,哪怕并非本意,也显得咄咄逼人。奚未央原本自觉羞耻,不想多提,可他的心里却好像总有一个结,年复一年越系越紧,他一面也觉自己可笑,然而越是想要忘记,冷不防的便总是会在脑子里想见,若非顾鉴今日逼问,奚未央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奚未央冷笑:“你还问我那是谁?我怎么会知道那是谁!在学堂里听讲的人又不是我,这话本来就该我来问你,顾鉴,你上学堂时,坐在你左手隔两桌又前面第三个窗边,喜欢吃荠菜豆腐羹的那个女孩儿,她是谁!”—— 作者有话说:镜子:??? 镜子:我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这段话orz 我猜你们已经忘记这缸醋的源头了哈哈哈哈~ 但是皎皎记了很多年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0-200 第191章 顾鉴:“……” 顾鉴:“………” 顾鉴:“…………” 顾鉴与奚未央面面相觑一阵, 他将奚未央所说的话仔细琢磨,越琢磨越是糊涂:“什么左边前边的靠窗,还喜欢吃荠菜豆腐羹……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 那里确定坐得是女的吗?” “不对啊!”顾鉴突然反应过来, 他问奚未央:“我都记不清那里坐的是谁,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鉴感觉自己好像悟了:“难道,你曾经偷偷来看过我上课……” 奚未央:“……没有。” “那时候我在闭关,”奚未央道,“而且,我无缘无故来看你们上课做什么。” 顾鉴:“……也对哦。” 于是才“顿悟”的顾鉴又迷惑起来:“那你说的那个什么荠菜豆腐羹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人家喜欢吃荠菜豆腐羹?——不对啊!” 顾鉴想起来:“喜欢吃荠菜豆腐羹的人不是我吗?” 奚未央:“……”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若非顾鉴逼问,奚未央本来也不可能提这些事情, 而现在, 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这其中还有误会,且这误会的真相大抵十分可笑,奚未央的面子更加挂不住,脸上烫的好像火烧, 他逃避道:“算了。这件事情, 就当我从没提过……” 顾鉴:“这怎么行, 你就是提了啊!而且你这么在意。” 奚未央又说:“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顾鉴:“?” 顾鉴心里莫名其妙, 只想说什么这个那个的, 他连“这个”都还没弄明白呢, 感情还有“那个”?顾鉴被这恐怖的猜想吓了一跳,嘴上却是万万不敢问出口的,他只能委婉道:“那你在意的是……?” 奚未央能把这件事压在心底那么多年,说到底不过是自己在和自己纠结,难以启齿却又无法忽略, 到如今话既然已经说了一半,他也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了。奚未央很有点外强中干的瞪了顾鉴一眼,问他:“你不记得你第一个有好感的女孩子了吗?” 顾鉴:“……你说什么?” 奚未央说的每个字,顾鉴都能听得懂,可是怎么组合在一起,他就只剩下满头的问号了呢?顾鉴说:“虽然我确实不太喜欢男的……” 奚未央凉凉的盯着顾鉴。 顾鉴立马发誓:“你是例外!皎皎,真的!我只是喜欢你而已!而且你听我把话说完!——不管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这其实都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因为我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啊!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我和你说过好多遍的。” 顾鉴说着说着,也觉得有点委屈,他道:“皎皎,我明明告诉过你的,不止一次。从我开始明白喜欢这种感情开始,我想的人从来都是你,我也只梦见过你,我……” 奚未央:“那那个女孩是谁?” 顾鉴:“——” 顾鉴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僵了片刻,急的满额头都是细汗,顾鉴问:“到底是哪个女孩啊?没有。我发誓真的没有!别说没有了,就凭我的脸盲和记性,你要我把当年的同学有哪些说出来,我都不一定能把名字和脸对上,甚至根本就不记得了……皎皎,你好歹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么一个人?又是为什么会觉得我对她有好感啊?” 奚未央垂下眼眸,不去与顾鉴对视,他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原因。奚未央不吭声,顾鉴也不能逼他,自然只好陪在他身边静静的等。顾鉴试探着轻轻搂住奚未央,问他:“皎皎?” 奚未央终于开口,他轻声的说:“是你告诉我的。” 顾鉴:“……哈???” “我告诉你的?”顾鉴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我……我告诉你什么了?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这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做什么要造自己的谣?” 奚未央说:“这我怎么知道?也不是我说的。” 顾鉴仍不相信:“……那你当真确定是我说的?” 奚未央当然确定:“你的心魔幻境,除了你以外,难道还会是第二个人吗?” 顾鉴:“心魔幻境???” 兜兜转转一大圈,顾鉴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罪状以及奚未央的心结究竟从何而来。 顾鉴曾因与奚未央争吵而走火入魔,也正因为那一次,奚未央发现了顾鉴体内的魔灵,并在他的识海之中将其驱散。 不知顾鉴本人的意识在经历记忆幻境,奚未央其实也在经历,只不过为他缔造幻境的存在,乃是一个混合体,它凝聚了上一个轮回中顾鉴的执念,以及现在的这个顾鉴的所有阴暗思想,再经由魔灵将情绪放大……按理来说,这那应当是一个相当恐怖的存在,然而当这个恐怖的存在面对奚未央时,它也不过只是一个爱而不得,日常无能狂怒,专门做些如同小孩儿吸引大人注意力蠢事的呆子罢了。 两场幻境皆如此。 第一回想要奚未央同他做夫妻,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于是他为他做着永远难以下咽的鱼汤,以此为借口,希望奚未央永远也不要离开他。而被戳穿之后,他恼羞成怒,仿佛为了证明自己一般,又设计了第二个“顾鉴”在学堂之中,与女同学两情相悦的戏码。 奚未央所见到的一切,自然是假的,奚未央自己也明白是心魔造就的幻境,可正如有句话叫做“酒后吐真言”,心魔创造这样的幻境,就果真只是凭空捏造吗?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那幻境中的女孩儿,其实是顾鉴懵懂情愫初生之时,求得不得的初恋呢? 奚未央身处那幻境之事,他并不觉得嫉妒难过,因为那时他只将顾鉴视作一个孩子。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奚未央仅仅只是感到怅然若失,怎知世事难料,原本正常的感情逐渐变了质,他越来越喜欢顾鉴,喜欢到不知所措,喜欢到最终将喜欢变成爱意……顾鉴总是对自己认知不明确,他好像从来不清楚自己有多么的英俊和优秀。对顾鉴有好感的人从来都有很多,可他自己感觉不到,奚未央常常庆幸顾鉴的迟钝——他真诚到近乎于“呆”的爱着人,全心全意到除了对方以外,再看不见周遭任何的风景。这诚然是一件好事,可就连奚未央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就像是留下了一根刺——如果那出现在幻境中的女孩儿,确实是顾鉴的“初恋”,倘若当年他们真的有机会将朦胧的情愫变作真切的感情,那么他又会如何呢?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奚未央依然是顾鉴的师尊,他们保持着良好、恭敬且疏远的正常师徒关系。那样的话,他也不过只是被顾鉴所忽略模糊的许多人之一。 但他们都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至少顾鉴可以光明正大的对所有人说,他喜欢的人是他的道侣,而不是拼了命的低调和隐藏,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光。 顾鉴:“………………” 顾鉴感觉自己需要稍微缓一缓。 不过他可以无比确定的告诉奚未央:“你说的那个……她不是我的初恋。你才是我的初恋,这点我从没骗过你。” “还有就是……”这件事情就不能细想,越想越是离谱,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当年那心魔弄这幻境,只是因为它……好吧,其实那也算是我的一部分,我那时候,也挺幼稚的。” “怎么和你形容呢?”顾鉴有些无奈,又莫名有些羞耻,他道:“那个幻境,它其实只是……就像是一个小孩被伤到了心,于是他赌气想要向喜欢的人证明,你不要我,我自然还有别人,谁少了谁都不妨事一样。它只是心魔故意编出来气你的。不过当时好像也没有气到你……” “至于你说的那个女孩子,”顾鉴捂了捂脸,他小声的提醒奚未央:“难道你没有发现,从头到尾,她根本连一个名字也没有吗?” “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人啊……她只是幻境中的虚像而已,她的相貌可能是我当时刚好记得些人的样子,就随便拿了一个按上去,也可能是很多人的脸糅合在一起,化作的一个符合幻境人设的模样……皎皎,虽然我心里还挺开心,你居然这么爱我,但是你吃这样一个幻象的醋,还吃了这么多年,让你自己那么难过,真的很不值得。” 顾鉴很真诚的说:“我会心疼的!” 奚未央:“……” 顾鉴:“我真的很心疼!不信你摸摸,我是不是心跳的特别厉害?” 奚未央还没从自己这史诗级的羞耻事件中走出来,自然是想要往回抽手,可顾鉴又怎么会放任他跑,直接耍无赖道:“你要是不摸,就说明你不相信!” 奚未央:“……我相信。” 顾鉴:“那你摸啊!” 奚未央脸色通红,头皮发麻的被顾鉴把手按在了他的胸口。顾鉴终于满意了一点,他继续嘟嘟囔囔:“皎皎,你好会藏啊!你当初还说我呢,我看你也不比我好多少嘛!不对,我可不如你。我要是有什么酸的,我肯定早就憋不住说出口了。至少,不管是我爹还是司空叔叔,好歹他们都是些实实在在的人……”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道:“你怎么又开始胡说八道了,顾砚是你父亲,这样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这些都是你自己瞎猜,我这个人,从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可不会像某人,故意拿别人来编故事……” 顾鉴:“行。那我爹不算。司空叔叔是真的喜欢你吧?” 奚未央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那又怎样,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他要喜欢我,那是他的事情,你问我做什么?” 顾鉴抿了抿唇,小声说:“你就是装不知道呗。生怕说穿了朋友都没得做。” 若按常理来说,明知好友对自己有意,哪怕是装作无事,也该要避嫌,可奚未央当年,全无这样的意识,因为他不喜欢任何人 ,而别人对他一厢情愿的示好,他又经历的太多,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奚未央唯一会拒绝别人好意的原因,一定只会是他爱上了一个人。 譬如现在。 “虽然但是,我还是会在意啊!”顾鉴越想越委屈,“你还说我是醋缸,你自己不是吗?说什么总有人惦记我,只是我自己不知道,那你难道就不是了吗?你比我还不如,好歹我不知道,你明明都知道!” 攻守易型,转眼奚未央又成了被顾鉴讨伐的对象。奚未央说:“可你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那当然了!”顾鉴理直气壮的酸言酸语:“你要是早能遇见,还有我什么事。哦,是了,若是如此,你也不必像如今这般躲躲藏藏,没准玄冥山和北境,一早就能迎来件天大的喜事了,你说对不对?” 顾鉴这话听着耳熟,俨然是奚未央不久前说过的,奚未央听得头皮发麻,他道歉说:“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胡思乱想,也不该不相信你,更不该不告诉你……阿镜,你就饶了我吧,这件事到此为止,好不好?” 顾鉴:“你让我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奚未央:“……” 奚未央好声好气的问:“那你要怎样才开心呢?” 顾鉴嘿嘿一笑,说:“你求我啊!” 奚未央:“……” 奚未央心平气和的道:“嗯,我求求你。” 顾鉴摇头道:“皎皎,你不够真诚。” 他拼命用眼神暗示奚未央:“要那个,那个……” 奚未央:“?” 奚未央若有所悟,他忽然跪在了顾鉴身前,伸手就要去扯他的腰带,顾鉴吓了一跳,他惊道:“你干嘛?!” 奚未央同样茫然的抬起眼;“你想要的不是这个吗?” 顾鉴:“呃……” 顾鉴“呃呃啊啊”半天,才说出来句:“那个的意思是,我想听你再叫我夫君……但现在,现在也挺,挺好的……” 过于愉悦的感觉,叫顾鉴尾椎都好像有些发麻,而相比于那样的事本身,似乎是奚未央在做,给人带来的刺激更大,顾鉴冷不防与奚未央看着他的眼神对上,他全身一颤,竟然当场便缴械投降了,奚未央微微的怔了怔,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唇,然后看向顾鉴:“你这次怎么……” 顾鉴尴尬不已,他生怕奚未央说出什么让人接受不了的话,于是赶紧又把奚未央的嘴堵上。顾鉴和他保证:“刚刚那是意外!” 奚未央:“……” 奚未央暂时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的在心中好笑,觉得顾鉴委实是很可爱,他狡黠的冲着顾鉴眨了两下眼睛,又向他比出了两根手指,奚未央缓了缓,方道:“你还剩下两次机会。” “是准备今天一天用完,还是留到下一次?” 顾鉴诚恳的道:“我是无所谓,但我建议你留到下一次。刚刚那是意外,我也认了,可意外只有一回,你刚刚的问题,留到第二次结束了再问也不迟。” 顾鉴忽然想到了奚未央的那句口头禅,他忍不住的抚上了奚未央的脸颊,鬼使神差一般的也说出了那个字:“乖。”—— 作者有话说:作者:镜子你是真的感觉不到别人喜欢你吗? 镜子:嗯……基本上吧。毕竟我的交际好像也比较简单,总共没几个人,大家知根知底的,谁来喜欢我啊? 作者: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以为的交际简单,是因为你把你能看到的以外的人自动屏蔽了? 镜子:也许?唉,谁知道呢,毕竟我有点脸盲,记不住也没办法啊【摊手】 第192章 思明镜中灵气充裕, 又无人打扰,顾鉴其实私心还想要再拉着奚未央过几天“二人世界”,可就算秘境灵脉与外界可以存在时差, 但时间的流逝依然存在, 奚未央说:“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若是再不出去,恐怕客栈老板就要当我们是不告而别了。” 顾鉴靠在床头拆奚未央给他的九连环,他说:“那就换家客栈。” 奚未央:“无方节那么多人,哪家客栈还能给你换?要不是怕没地方住,做什么要早来这么些天?” “说的也是, 也幸亏早来了几天,不然妖族的事情, 恐怕就要闹大了。”顾鉴翻了个身, 又叹了口气,他问奚未央:“你这九连环哪里弄来的,怎么解也解不开?” 奚未央也不去看顾鉴,他就慢悠悠的坐在琉璃镜前梳着头, 说:“不聪明的人, 当然解不开。” 顾鉴:“……” “行吧。”顾鉴心态很好的接受了现实, 他将手中的九连环丢在一旁, 起身下床到奚未央的身边, 顾鉴说:“我来给你梳吧。” 奚未央没有拒绝, 但是悠悠道:“你梳的头基本都不好看。” 顾鉴:“……?” 顾鉴被这直言不讳扎心了,他俯下身,从奚未央的身后抱住他,顾鉴问他说:“皎皎你是故意的吧?” 奚未央放心的靠近身后人的怀里,他微微笑道:“原来你也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废话, ”顾鉴吐槽道:“虽然我可能确实不太聪明,但我也不是个傻子好吗?” 奚未央于是侧首问他:“那你知道,不聪明的人,怎么样才可以避免继续成为一个傻子吗?” 顾鉴:“?” 顾鉴直觉奚未央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他只听奚未央笑道:“那就是认清楚自己。” 顾鉴:“……” 顾鉴说:“我发现你现在对我意见很大诶?” 奚未央淡定道:“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顾鉴想了想,试探着问:“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奚未央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鉴还以为他是同意了,正想把奚未央抱起来,却忽然被他捏住了鼻子,奚未央绝对是在“报复”的说:“你现在又可以了,但我现在不想。” 顾鉴:QAQ 顾鉴被捏住鼻子,说话瓮声瓮气,显得尤其委委屈屈,他道:“我明明是关心你的身体!” 奚未央微笑:“哦。那你做的好有道理啊。” 顾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一面说着什么皎皎你的皮肤还没完全长好,再养养吧会疼;一面又撒娇耍赖样的缠着人讲“你答应过我的,还剩两次呢”,结果就是他这个“伤没好”的人反倒劳累,顾鉴却是半点不亏待自己。 奚未央越想越气,简直恨不得把顾鉴捆起来揍一顿,但他转过念来又一想,说到底那些事情也是他们两厢情愿,顾鉴是缠着他不假,可要不是他心软同意了,顾鉴也不能强按着他的头逼他,自己若是事后发怒,不论怎样也说不过去,偏偏奚未央心里有气,这又是实实在在的,他不好明着冲顾鉴发出来,就只能阴阳怪气的嘲讽:“有些人嘴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心疼你’谁不会讲,实际上只想着自己的好事。——你的心怕不是乐过了头才疼的吧?” 顾鉴:“……” 顾鉴欲盖弥彰的低咳了两声,他原本其实也有些心虚,实在是之前奚未央没有拒绝,这才助长了顾鉴的胆量。还有就是……奚未央实在是咬的他太爽了,这么多年总共也没几次机会,是以这两天叫顾鉴禁不住有些飘飘然,他捏着奚未央的衣袖,然后轻轻的扯,顾鉴说:“皎皎,你别气了。” 奚未央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太吃顾鉴这一套。他冷笑道:“这回你倒不说,都是你的错了?” 顾鉴小声说:“因为也不算都是我的错吧?” 奚未央:“?” 顾鉴:“都是你弄得我实在太舒服了,不然我也不会,不会总想着……皎皎,你真的对我好好啊!” 奚未央:“……” 奚未央捂住顾鉴的嘴,叹气道:“行了。够了。你别说了。” 顾鉴低低的“呜呜”了两声,表示答应,奚未央重新将梳子塞进了顾鉴的手里,说:“赶紧过来给我梳头,我让你怎么梳你就怎么梳,要是浪费了时间还弄得不好看,我真的把你吊起来打。” 顾鉴忍不住笑了,他接过木梳,又撩起了一缕奚未央的长发,笑着说:“好啊。” “我的皎皎,怎样打扮都好看。” 奚未央:“你已经开始准备为自己等下的失败找借口了吗?” 顾鉴:“才不是!现在梳子在我手里,你就不能往好的地方想?” 奚未央懒洋洋道:“希望吧。” 顾鉴其实特别喜欢给奚未央梳头,奚未央的头发又黑又顺,漂亮的就好像乌缎一样,可惜,他给奚未央梳头的机会同样不多,因为技术太差,只会给奚未央挽成发髻,偶尔其他几次造型尝试,梳完了比睡一夜不梳头还不如,这般失败过几次之后,奚未央也怕了他了,相比于梳妆的小情趣,他还是更宁愿自己解决一切,既省时又省力。 顾鉴兴致盎然,他将奚未央左看右看,而后建议道:“皎皎,你今天穿的红衣裳真好看,我给你编个辫子吧?” 奚未央没有拒绝,他只是提醒顾鉴:“编一个就够了!” 顾鉴闻言,果然有些遗憾的说:“好吧。” 他和奚未央说:“其实上次失败以后,我有偷偷拿穗子流苏这种东西练过的。” “嗯。”奚未央不忍心打击顾鉴的自信,他问道:“那你成功了吗?” 顾鉴说:“还行。只梳一个肯定行!——你看!” 顾鉴叫奚未央转成侧身,向他展示镜中自己编好的头发,顾鉴很开心的说:“我没骗你吧?我就说我练过的!这次的辫子一点也不歪歪扭扭,特别好看是不是?” 其实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发辫,但奚未央还是很捧场的答应说:“是。你进步了很多。” “我很喜欢。” 他从桌上的一只木匣中取出一串绿玉珠递给顾鉴,和他说:“将它当做发绳,绑在头发里就好。” 绿玉珠的两端还坠了红珊瑚,顾鉴照着奚未央的话,将它在他的发上比了比,可大约真的是天赋受限,顾鉴总有种不知应当如何下手的感觉,他迟疑半刻,还是只能求助奚未央:“皎皎?” 奚未央对此毫不意外,他淡定道:“没事,我来吧。”然后顾鉴便看着他三两下熟练的将那绿玉珠绑上了长发,仅有米粒大小的绿玉珠串与乌发缠绕在一起,坠下的红珊瑚珠稍大一些,磨得圆润光泽,与奚未央今日的红衣相映,他略仰起头,回身问顾鉴道:“好看吗?” 顾鉴扶着他站起来,将奚未央从头到脚的仔细欣赏了几遍,然后突然用力亲了他一口,说:“特别完美!” 奚未央心里满意,嘴上却是忍不住傲娇的道:“我姑且相信你说的是实话。” “我说的当然是实话。”顾鉴忍不住又要黏黏糊糊的贴上去,“再亲一下好不好?” 奚未央心软了软,险些就要答应,他定了定神,拒绝道:“不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再亲下去没完没了了。大清早的安分一点,去把衣服穿好,穿我给你挂在外面架子上的那身。” 顾鉴在穿衣打扮上着实潦草,分明审美不错,但却懒得惊人,偏偏又长了一副披麻袋都俊朗的好相貌。奚未央每每看见顾鉴随意乱穿,都有一种暴殄天物的心痛感,渐渐的就习惯了叫顾鉴穿他搭好了的衣物,如此一来,好处是奚未央见了他顺心又顺眼,坏处则是,顾鉴更懒了。 尤其他还很有理由的说:“这样不是挺好。你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我这辈子都听你的。” 奚未央:“……” 奚未央轻哼了一声,说:“你也就是这张嘴能说。” 顾鉴十分厚颜的继续道:“你不喜欢吗?” 奚未央淡定道:“我更喜欢你的脸。” 顾鉴忍不住笑了,他穿齐整了衣服去给奚未央看,问他:“真的只是喜欢我的脸?” 奚未央微微笑道:“如果你不希望我连你的脸都不想看到,那就自觉点闭嘴。” 暂时闭嘴当然可以,顾鉴眼疾手快的又在奚未央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亲完这下我就闭嘴,你看——” 顾鉴装模作样的比了一个缝上嘴的动作,奚未央被他逗得眉眼都弯了,却还努力的忍着笑,说:“好了。走吧。” 思明镜在何处进入,就只能在何处离开。两人在大街上使了个障眼法,不叫人注意到他们,便急匆匆的赶回了客栈,生怕老板当真因为他们失联了几天而多生事端,——未到期限就擅自清理房间,这自然是不可能,但三四日寻不见人,保不准这店家去报给长盈城督府,那也成了件麻烦事。幸运的是,顾鉴与奚未央设想了很多,但实际上店家因为无方节忙得晕头转向,生意好到根本顾不上他们一两个人,再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因为顾鉴在场域之中修改了长盈城中所有人的记忆,导致大家会下意识的对那段模糊的,不对劲的记忆回避。譬如在这客栈中,其实有好几人都死于妖兽,但客栈中的所有人,对于他们的印象都会特别模糊淡薄,哪怕看见了记录的账本,也无法将他们的名字与面容对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店家记不清顾鉴与奚未央,实在是太过于正常了。 奚未央意外道:“你所拥有的场域的力量,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强,甚至……” ——甚至在某一种程度上,顾鉴在改变“现实”。 他问顾鉴:“你当时是怎样想的?” 顾鉴心中也有些发惊,他仔细回忆道:“我好像……也没有特别要求他们什么,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记得那些事,能够回归正常的生活。” “……回归正常的生活。”奚未央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只这一点,便已经足够了。 因为顾鉴想要他们恢复正常的生活,所以那天发生的一切“不正常”的事情,都会被他们自动的回避模糊掉,这种回避的方式比直接删空记忆,要周全的多,也更可怕的多。 奚未央静静地注视着顾鉴的眼睛,他告诉他:“你的能力假以时日,只要你想,甚至可以让这四境都尽在你的掌控——” “可我不想啊。”顾鉴十分无所谓的道:“那种事情光听起来就很累。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顾鉴胸无大志,却又野心勃勃,他在奚未央的耳边轻声的说:“我能掌控你就够了。” 奚未央无疑被顾鉴的这句话刺激到,仿佛有一道很快的电流,顺着他的脊椎直窜向上。奚未央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高傲,自负,控制欲强,内心甚至会对看不上的人报以一种近乎轻佻的心态,可与此同时,他竟然是渴望着有一个人,能够完完全全的将他攥在掌心,——在他心甘情愿的情况下。 顾鉴低声的笑了笑,他仍旧贴着奚未央的耳廓问他:“我们现在,要不要立刻回房?” 奚未央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顾鉴伸手拥住他,带着他上楼,才走到二楼时,恰遇有几人离开,顾鉴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却正看见了那几人中间唯一的女子,竟然正是窈娘。 顾鉴不禁一愣,他与窈娘并不如何熟悉,之前的几次照面,除却在场域回溯之中,便只有她受惊过度的模样,可哪怕是当时亲眼目睹妖兽吃人,惊恐得近乎神志不清的窈娘,也不曾如此刻一般,面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身体甚至还在微微的发着抖,然而她不敢出声,亦不敢反抗,她显然不愿意跟着身边的那几人离开,却只能任由他们将她带到不知何处去。 顾鉴与窈娘对视的一瞬很短,毕竟说到底此事与他无关,然而另有一道目光,却是从相遇开始,便牢牢地盯在顾鉴的身上,——正是要带走窈娘的为首之人—— 作者有话说: 皎皎的xp不一般,不过这点你们应该都知道,嚯嚯嚯~ 第193章 那人若光看相貌, 最多不过三十岁左右,他的面容可以称得上英俊,衣着亦是裁剪合身, 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顾鉴能够感受得到对方“无意”间稍许释放的威压,修为应当略在他之上,大约是天一境的巅峰。 对方一行人往下,而顾鉴与奚未央向上,这样的差别天然给人以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且那男人落在顾鉴身上的眼光并算不上多么友善, 顾鉴觉得不适,忍不住皱了皱眉, 想要侧身避让, 可那男人却始终不动,他牢牢地盯着顾鉴看了好一会儿,视线又要转向奚未央,顾鉴终于忍无可忍, 他开口道:“诸位若是不走, 还请让我们上去!” 那男人听见他开口, 竟似是怔了一怔, 但他并没有犹豫得太久, 很快便示意身后人让出了一半楼梯, 顾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两位请。” 奚未央捏住顾鉴的手腕,拉着他快步上了楼,待关好了屋门,又习惯性地封上层结界,顾鉴这才问道:“你同刚才那人……是认识吗?” 奚未央说:“没有见过面, 但我大概知道他是谁。” 顾鉴问:“是谁。” 奚未央静静的看向顾鉴,然后告诉他:“那应当是中州顾家的现任家主,按辈分算,顾鉴,他是你的叔父。” “什么?!” 习惯了自己是个“孤儿”,这会儿却突然见到了个“叔叔”,顾鉴免不了有些震惊,不过在短暂的惊讶之后,顾鉴又觉得没什么特别——毕竟世人皆知,他的父亲顾砚,早就已经离开了家族,甚至因此而背负骂名。作为顾砚的儿子,顾鉴就更与顾家毫无关系了,教养他长大的师门是玄冥山,不是顾家。 顾鉴道:“如果说,他是我的叔父,那他刚才盯着我看,莫不是认出了我?不应该吧?他从来都没见过我,我和我爹,也还没长得像到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地步吧?” 若细看相貌,顾鉴的五官无不精致,其实更像他的母亲,但若是有见过顾砚的人再看顾鉴,那么说出两人的关系时,一定不会有人怀疑,顾鉴是顾砚的亲生儿子,因为他们的身形确是如出一辙,只是性格又天差地别……奚未央神色沉沉,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顾鉴的眉眼,顾鉴将掌心覆上奚未央的手背,问他:“皎皎,你怎么了?” 奚未央微微的摇了摇头,他说:“顾家认人,不是依靠相貌。” “虽然现在的顾家,在中州是无冕之皇一样的存在,但其实两百多年前,顾家曾经败落,又遭仇家追杀,血脉飘零。后来,顾家的家主重振家族之时,便在炼制的家主令上,施加了一道血咒,凡是顾氏血脉,那家主令皆可感应,为的就是将来有朝一日,若家族再遭大难,血亲骨肉,还能有重聚之机……” 奚未央沉沉道:“因这家主令可算一件血脉法器,所以关于顾家,世上还有一种传说,说是这家主令可以自行感应选择每一任的家主人选,它会选择它所认定的最强者,——这是顾家的每个孩子,从出生起,就注定好的。你的父亲曾经就是顾家内定的下一任家主,只不过……” 时隔多年,即便奚未央始终不大愿意承认,但许多时候,事实偏偏就是最简单的那个答案。奚未央告诉顾鉴:“你父亲讨厌顾家,所以,他逃跑了。” 顾鉴怔了怔,他张了张口,起初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片刻过后,方才能说道:“他……不是为了我的母亲?” 顾鉴从小见多了父母温馨恩爱的日常,即便那时的他并不大记事,但那些点点滴滴,却就是他每天的生活,再加上世人提起顾砚,总说他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才背弃了家族,这样的行为对于别人来说,是不齿的,可作为父母的孩子,那却是顾鉴父母爱意的证明。但现在,奚未央却告诉他,他的父亲之所以离开顾家,真正的原因,并非是他的母亲,而是因为他自己讨厌顾家? 顾鉴心头突然生起了一种可笑的感觉,他恍然,顾鉴好笑的问奚未央:“所以说,我娘当年,只是他想要脱离顾家的一个借口?” 奚未央摇头,却也无法提顾砚解释,何况个中万般,许多都是一念之间,大约就连顾砚本人,也未必能说的清楚。奚未央只能告诉顾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父亲想要离开顾家的念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了。甚至他与我,还有司空晏,我们在一起的那甚是荒唐的几年,也是他逃避的一种方式。——起初,他只是想要逃避,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始终很清楚,自己最终的命运依然是回到顾家去。直到他遇见你的母亲。” “他的确讨厌顾家,想要离开。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人,是你的母亲。” 奚未央说:“顾鉴,你要相信,你的父亲他不是一个用妻子做挡箭牌的伪君子。世人甚至从不知你母亲的姓名与具体身世经历,是你父亲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骂名——” 奚未央的话未说完,顾鉴便抬手示意他停下,顾鉴看着奚未央的眼睛,然后问他:“如果你与我爹,没有这样深的交情,那么你觉得,他离开他心心念念想要逃离的家族,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所谓的心爱之人?” 奚未央说:“顾鉴,你若说这样的话,也太看轻你父母的感情了……” “皎皎!” 顾鉴双手扶在奚未央的肩头,和他说:“别再说这些事了皎皎,它们都过去了。总归最后的结果,是我父母恩爱,至于最初的原因,它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一定要问顾鉴有什么不平,那么便是他从来将自己所爱之人看得太重。顾鉴绝不会,也绝不愿意,利用奚未央去达成任何目的,他的感情太过于纯爱,而这样单纯的爱意,最初的源头,便来自于他的父母。 顾鉴躲进奚未央的怀里,和他说:“不管我爹当年,究竟是怎样想的,反正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永远也不会。” 奚未央轻拍着顾鉴哄道:“你与你父亲,本就不是一样的人。” “你总是要吃你父亲的醋,可实际上,你若当真与他是一样的性子,我就不会爱上你了。” 顾砚的朋友不多,真正交心的,大抵也只有奚未央一个。奚未央从来都觉得,他与顾砚有着极为相似的一面,他们曾经同样高傲,叛逆,自我,又各自因为不同的原因而改变收心,他们确实是知己,却绝无可能相爱。 顾鉴听见这句话,忽然抬起来来,他将额头在奚未央的下巴上蹭一蹭,黏糊糊的问他:“那我是什么样的性子?” 奚未央低下头,吻了吻顾鉴的额角,说:“你是个小粘人精。” “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冤家。” 从前感到寂寞的时候,奚未央也曾想过,自己未来若有机会动心,会喜欢上一个怎样的人。他自负却慕强,要在这天底下找一个满足这样要求的人,几乎不可能,于是奚未央便做好了永远独身的心理准备,直到他爱上顾鉴时,奚未央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当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是一定会心生倾慕向往的,哪怕他爱的这个人,此刻正躲在他的怀里寻求安慰,他们也仍旧是彼此的主人。 “……主人?” 虽然对奚未央的xp也算心中有数,可是真正听见他说出这个词,顾鉴仍旧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禁忌与刺激感,顾鉴从奚未央怀里直起身,和他说:“你这个称呼很危险啊!” 奚未央却不以为意:“你不是吗?” “还是不喜欢?” 顾鉴:“我,我……” 顾鉴惦记着自己那点为数不多的节操,从耳朵尖发烫到脖子根,他羞耻又兴奋,最后还是选择了不要节操,他抱着奚未央的手臂,急切道:“你再叫一遍!” 奚未央看着顾鉴的脸,满意的笑了,他贴近顾鉴的耳畔,轻轻地呼气:“主人?” 顾鉴克制不住的全身一颤,他原本还觉得,他们被那突然冒出来的顾家家主,以及顾砚的旧事搅了兴致,却忘了他和奚未央根本就不能凑在一块儿。他们两人就像是相吸的磁石,只要在一起,就会无法克制的被吸引,时时刻刻都渴望着与对方的亲密。 顾鉴拆下了奚未央发上的绿玉珠串,将它松松的缚住了奚未央的手腕,顾鉴亲吻着他的手掌心,然后沿着手腕一路向上,到奚未央肩头时,他忽然低声的问他:“皎皎喜欢链子吗?” “如果能把你锁起来该多好。”顾鉴忍不住的低叹,“我也不想太多人看见你,可是你那么优秀,如果有人说你不好,我恐怕会更难受。” “不过没关系,”顾鉴说,“我已经找到了最好的折中办法。” 两人的手臂交缠,手腕上殷红的婚契相叠,奚未央明了的笑了,他说:“你已经永远把我锁在你的身边了。” “是。”顾鉴轻轻地咬了一口奚未央的后颈,又好像没尝够味似的细细的舔,他低声细语道:“我也一样。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 ………… 都说人在兴奋和满足之后,会或多或少的产生一种空洞失落,甚至是悲伤忧郁的情绪,可很奇怪的,顾鉴一般鲜少会进入到那样的状态,往往都是奚未央喜欢靠在床头静坐,或是去窗边静立抽一会儿烟。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顾鉴辗转反侧,总是会想起在场域回溯中看见的景象,听见的话,他越是想,心头越是弥漫着一种不安。顾鉴侧身抱紧奚未央,闷闷的道:“皎皎,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奚未央揉了揉顾鉴的脑袋,说:“嗯。” 顾鉴于是才道:“那个同窈娘一起来的男人,他可能……是今天见到的那个顾家家主的儿子。” 顾鉴将自己在场域回溯中听见的话,一一说给奚未央听:“这个顾家,可能真的私底下不太干净,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的父亲一直不满意他的天赋,却又因为多年经营的‘人设’,不敢自己再娶,于是便叫他联姻娶了自己的情/人,还生下了个他名义上是儿子,实际却是弟弟的孩子。于是他忍无可忍,从东境赎了个相好的舞姬,两人一道四处游玩,听闻无方节热闹,时间也赶巧,便就来了长盈城,哪知反倒枉送了性命。” “不过,这个顾家公子,我看也算不得什么好人,”顾鉴同奚未央道,“他与那窈娘分明就是情/人,可当窈娘试探他的时候,他却半点娶人家的意思也没有,只说会给她金银,叫她下半辈子无忧……” 奚未央:“这还不算好人?帮忙赎身还给钱。” 顾鉴:“……” 顾鉴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可那个窈娘对他,好像并不是逢场作戏,反倒是那个顾家公子,比起真情来,我看他一是贪图新鲜美色,二来是为能暂且抛开家里那些烦心事……可是一个女子,想要嫁给自己中意的男人,哪怕她也有些私心,却也算不得什么错处啊!” 奚未央:“……” 奚未央幽幽道:“你倒很是懂得怜香惜玉。” 顾鉴眼看话题又要歪,赶紧道:“不是!我也知道他那样对窈娘是最好的出路,我只是多少觉得,他这样拿别人的真心来换自己的爽快,很不负责任。” “哦……”奚未央静默片刻,忽然道:“说起来,这种事情,你父亲当年,好像也做过不少。他也惹得很多女子为他牵肠挂肚,伤心落泪,这确是他不是东西。不过,如果你说的那位顾公子,没有像你父亲一样离开顾家的能力和勇气的话,那么让那些与他相好过的姑娘,永远与顾家扯不上关系,已经是他对对方最大的负责了。——不论他们相处之时,究竟是否真心,顾家的水,不是谁都有本事蹚的。” “一时一刻的伤心,总比为了一时情好,送了命强。” 窗外天色已暗了多时,这会儿却忽然被映得明亮斑斓,原是外头长盈城里在放烟花。奚未央坐起身,他拉着顾鉴道:“快起来快起来,我们出去看烟火,只有无方节的头几日,与最后两日才有!” 顾鉴原本还沉浸在顾家混乱的家事之中,被奚未央这样一拉,顿时所有的郁气都散了,——他去担心远在中州的顾家做什么,这样一个一看就很压抑,许多人都想逃跑的家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他而言,再重要的事,都没有身边的这个人开心来得强。 顾鉴开了窗户,奚未央就披散着长发,像个少年人一般迫不及待的探着身子看,顾鉴飞快给自己绑了个马尾,他牵过奚未央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说:“皎皎,我们到街上去看。” “嗯。” 两人手牵着手,快步跑下楼,无方节本就是夜晚热闹,因此客栈中空静的很,却也让静候在大堂中的顾家家主尤其显眼,让人想要忽略都不行。 可顾鉴就是想要忽略他。 他拉着奚未央,准备绕过他走,对方却不识趣,偏要挡住他们的去路。顾家家主的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停了一停,很快又强迫自己移开,他看向奚未央道:“奚首座尊驾到此,偏又叫在下遇见,若不拜会,岂不太过失礼?”—— 作者有话说:皎皎:我知道你不是好人,但你也不用这样踩我的雷点 顾家家主:我干什么了? 皎皎:你打扰到我和我老公看烟花了,你活腻了是不是? 第194章 “奚首座应在玄冥山上, ”顾鉴讨厌这顾家家主之前打量自己的眼神,更加厌恶此刻他对奚未央的探寻,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并没有太大意义, 但顾鉴还是忍不住将奚未央往自己的身后拉, 顾鉴对顾家家主道:“您认错人了。” 可那顾家家主似乎并没有自知之明,他仍旧不依不饶的挡在顾鉴的身前,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说道:“竟是如此么?尊主曾与家兄日日形影不离,又是那样举世无双的风采相貌,岂不知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果真是在下认错了么?” 顾家家主迈步向前,与顾鉴越来越近, 甚至伸手想要去拉他身后的奚未央, 顾鉴忍无可忍,一把扭住了他的手臂,他强忍着努力,尽可能平静礼貌的道:“这位前辈, 还请您自重。” “呵……” 感受到心口处瞬间灼烫起来的温度, 那顾家家主竟忍不住“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里满是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到最后, 笑声渐止, 他的话音中已然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甘以及怨恨:“没想到啊,真没想到。时隔几十年,竟然能有机会,让我见到故人之子。可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儿子死在了这里?” “奚未央, 你有什么好躲的?我儿子死在了你北境的长盈城,可所有人都说他是失踪。怎么那么巧,刚好你就带着顾砚的儿子,同他住一间客栈呢?” 顾家家主咬牙道:“你不要真当我是个傻子!” 奚未央平静的从顾鉴的身后走出来,他漠然的看向眼前那满是恼恨的人,忽然轻笑了一声:“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来问我?” “亏你还知道,这里是北境。”奚未央淡淡道,“不管你的儿子是失踪,还是亡故,既然是在北境,你有不平,那就按照北境的规矩办。” “修士出事找督府。不认识路就找人问。顾硠,本座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言下之意,就是若他再不依不饶,那便是给脸不要脸了。 顾硠原本就是在强压心中的怨怒,此刻被奚未央在这样一刺激,那些已经酿成心魔的过往便止不住的浮现顾硠的眼前,他忍不住嗤笑:“这么多年过去,奚未央,你到还真是一点没变。” 奚未央:“哦?” 他似有疑惑:“听你的意思,我们过往认识?” 顾硠:“……你!” 这个世界上,单方面认识奚未央的人数不胜数,他顾硠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而顾硠之所以能知道当年名动中州的那位长乐先生,就是如今北境的尊主,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顾砚当年是他的堂兄。 从小到大,顾硠已经习惯了密切关注自己那个天才兄长的一举一动,他或许比顾砚本人都更要了解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是没有人在意,——顾砚不在意,顾砚身边的人也不在意。只要顾砚存在,那么他便“不存在”,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哪怕已经过去了这样多年,哪怕他早已经是顾家的家主,可在奚未央那样的人眼里,他永远都是“你算什么东西”。 顾硠似有一团火闷在心口,他努力压抑了很多年,以为在所有人的面前都可以完美无缺的伪装,却不想奚未央只需毫不隐藏自己的轻蔑,就可以叫他瞬间崩溃。顾硠深吸了一口气,他笑了,笑着说:“好,好得很。” “是你逼我的。” 顾硠道:“我只有钊儿这一个儿子,你说的对,不管他是死,还是失踪,我绝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话音落下,顾硠便拂袖离开了客栈。顾鉴颇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他问奚未央:“你逼他什么了?” 奚未央无辜的摇了摇头,说:“不要试图理解脑子不好的人。” 顾鉴:“……” 顾鉴一想也对,只是他有些担心:“看他刚才气得脸都青了,的确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皎皎,会不会有麻烦啊?” 顾鉴说着,突然恶从胆边生,问奚未央道:“要不要找机会——?” 顾鉴向着奚未央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奚未央看得笑了笑,却说:“不急。” “阿镜,我会把他留给你的。但不是现在。” 顾鉴微怔。奚未央这话颇有深意,顾鉴心头一惊:“难道当年……那些人里,也有他一个吗?” 奚未央纠正顾鉴道:“应该说,是有他一份。” “不仅仅是你父亲的事,还有你师兄当年遇袭,顾家也有谋划参与。只不过像顾硠这样惜命的人,他怎么可能让自家冲在第一个呢?” 顾砚要彻底脱离顾家,闹得最凶的时候,顾家自然是叫顾砚滚,可等气头过去了,顾家的那些族老们,说到底是不大愿意彻底放弃顾砚的。起初顾家还会派人去寻顾砚,可顾砚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为此还换过几个住处,彻底隐匿了自己的行迹,顾家这才没了声响,顾砚也终于能放下心来,悉心调理妻子的身体。他们夫妻二人都盼着能有个孩子,一家人过平静普通却幸福的生活,而在顾鉴人生的前五年里,他们一家的确如此。 顾砚那时以为,是顾家终于想开了,彻底放弃了他,奚未央本就对顾家没有好感,只要顾家不再骚扰顾砚,他自然不会去打听顾家内部之事。奚未央是直到彻底确认了司空晏也是杀害顾砚的凶手之一时,才开始暗中着手调查,发现这些年来,中州顾家与南境一直私下来往密切,南境在中州的生意,顾家出力疏通不少,同样的,他们利润也没有少拿,而当年顾家逐渐与顾砚彻底断了联系的时候,算一算日子,恰是顾硠被选为下一任族长的时候。 是顾硠,将当年那些对顾砚“念念不忘”的顾家人,一一剪除。同样也是顾硠,他就如同一道阴暗的,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影子,无时无刻的紧盯着顾砚,——那个承载了他自小到大,所有嫉妒、不甘,终至怨憎仇恨的男人。 顾鉴:“……” 奚未央所说的这一番真相,信息量实在太大,顾鉴感觉自己很需要缓一缓:“你的意思是说,当年,是司空……司空晏,带人亲手杀了我的父母,而我家的位置,是顾硠提供给他们的?” “那这岂不是、岂不是相当于,整个南境、妖族,都与秦羡是一伙的吗?!”顾鉴急道:“如此一来,局面岂不是对我们很不利?” 相比于顾鉴的着急,奚未央倒是十分心平气和。他道:“这样的局面并非一朝一夕,秦羡的合作者遍布四境。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阿镜,他们不是一伙的,他们只是相互利用,各有所图。目的一致的时候,就混在一起,目的不一致的时候,立刻就可以倒戈相向。这并不稀奇,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朋友,不过是每个人都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而已。” “不过,有一些情况除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底线,恰恰顾砚与沈不念,就是奚未央的不可原谅,他道:“所有杀害你父亲,以及伤害不念的人,我要他们以命抵命。” 尤其那些人,九成九是同一群人。他们当年害沈不念,为的也不是沈不念,而是顾鉴,——是顾砚的儿子。 秦羡想要激活魔灵,司空晏大抵是人在贼船上,便就索性顺水推舟。至于顾硠,他无疑想要顾砚的儿子死。 个中纠葛,错综复杂,确如奚未央所说的,是各有所求。顾鉴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那些人本质仍是一盘散沙,就没什么好怕的。只是—— 顾鉴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你刚才说的这些,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顾鉴说:“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一个人查了这么多!” 奚未央道:“你的性子本来就爱多想,况且这些事情,如同乱麻一般,有些又隔了多年,查访起来都需要时间,我与其告诉了你,叫你一直惦记着,倒不如等稳妥些了再同你说,也省的你凭添烦恼。” 顾鉴扁扁嘴,说:“你就是觉得我帮不上忙呗。” 奚未央难得不顺着顾鉴的意去哄他。奚未央道:“不论你怎样想,对于我来说,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比什么都强。你长大了,很多事情我也确实不能总不让你知道,我只是更希望,你能在该知道的时候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鉴:“……” 奚未央除了在床上尤其听话以外,其他时候想要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顾鉴早就已经认清楚了这一点,只是他仍旧有些不开心,顾鉴嘲讽道:“比起以前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好歹现在,我也算是能适时的‘知道’一点了。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进步呢?” “你分明已经将顾家的事情查了这么多,亏我刚才还兴冲冲的同你说自以为的秘辛。”顾鉴毫不留情的自嘲道:“皎皎,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太聪明。”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番阴阳的话说得冤屈,他道:“我查的是顾家与南境的关系,我怎么会知道顾家的家主和儿媳妇偷情?这事儿你若不从当事人的嘴里听见,难道还有密探能躲他们床底下听见吗!” 且就算是奚未央手眼通天真能知道,他也对别人的那点子脏乱事毫无兴趣,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有顾鉴这样八卦的人,才会听见了还要心生感慨,也不知他好端端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种兴趣爱好。——当然,这段话奚未央不能说。 他只是想来生气,若说出门时,奚未央还兴致勃勃的想看烟花,那么他现在,大抵连把顾鉴当个烟花炸了的心都有了。 偏偏顾鉴还很没眼色的继续问:“所以我在告诉你的时候,你是真的不知道?” 奚未央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诡异的看了顾鉴一眼,说:“我干嘛要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你不知道就好~”顾鉴满意的点了点头,新鲜的瓜两个人一起吃,才有乐趣。要是奚未央只是为了配合他,那可真是想想都索然无味。 顾鉴拉着奚未央跑出客栈,他说:“哎呀,还好烟花还在放,不然就全给那老畜生毁了。烦人。” 奚未央:“……?” 奚未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不说话,——不知者无罪,顾硠其实与奚未央同岁。 天上的烟火与街道两旁的火把,将长盈城的夜晚照的亮如白昼,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顾鉴大着声同奚未央说:“这里的热闹,和天瑜城的热闹不一样!” 奚未央的心情渐渐转好,他故意问顾鉴:“哪里不一样?” 顾鉴认真想了想形容,最后说:“这里比天瑜城的‘大方’。” 天瑜城之繁盛,如今可以称得上是整个北境的“中心”,而一个地方一旦太过于繁华,就注定会丢失一些它原本的东西。奚未央对此并不觉得可惜,城市变迁与人之岁月一般,不过只是历史洪流中的一朵浪,天瑜城也好,长盈城也罢,不同的时候,它们自有不同的模样。 前方不远处的街边,有店家正烤着羊肉,路过玩累了的人,大多抵挡不住香味会买上一些,顾鉴虽然辟谷,可他也抵挡不住,顾鉴拉着奚未央正准备也去凑个热闹尝尝味道,眼前却忽然一晃,顾鉴再低头一看,自己的脖颈上,居然已经被人套上了两串花环,这些花环织的极轻,香气淡淡幽幽,是一闻便叫人觉得舒服的味道。 顾鉴赶紧转过身去,只见有几个少女,正在他的身后捂着半张脸嘻嘻的笑,其中一名少女还打趣同伴道:“叫你别急别急,怎样,花环都送完了,现在没有啦!” 那少女红了脸,要去拧身边女孩的胳膊,几个少女便一起打闹着跑远了。顾鉴第一次被人往身上套花环,还套的如此突然,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奚未央,说:“她们就这么走了,我都来不及还给她们……” 奚未央也看着顾鉴笑,他说:“你还想追上去?人家给了你花环,调戏你一下而已,你若是真追了,那可就说不清楚了。姑娘们本也不会只准备一个花环,不然怎么可能两个人都要套你?呆瓜,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顾鉴说:“我又不知道这些。” 奚未央便笑他:“你就好好受着吧!这还是在城里,等到了城外的篝火宴,可别叫人用花环将你堆了。” 顾鉴:“……” 顾鉴于是点点头,他说:“行呀!”说着,顾鉴就拿下了自己脖颈上的花环,眼疾手快套到了奚未央的身上去,他道:“我就不信,还能有人这样没眼光,只套我不套你,指不定最后是谁被花给堆了呢!” 顾鉴喜欢奚未央,自然也就对他滤镜颇深,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不喜欢奚未央,却忘了一点,奚未央的相貌虽然并不女气,人也高挑,身形清瘦而不瘦弱,但他却是个叫人一见,便不会用英俊,而是会用不分性别的“美”来形容的男人。且自从奚未央突破了天仙境,整个人便愈发的白皙通透,肌肤细腻得找不见半分瑕疵,不熟悉他的人远远一见,只会觉得这是个不该沾染凡尘的仙人,纵然他生得再美,也好像与世俗的欲望不沾边,哪怕有再多的旖旎情思,只需看他一眼,便都打消了大半了。 对此,奚未央并无意细细辩解,许多时候,看顾鉴“恼羞成怒”其实颇有意思。奚未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往城外去?” 顾鉴全然没有意识到奚未央的“不怀好意”,他想也没想,便兴冲冲的答应了。长盈城外的气氛比城中更加活跃,地方也更大,热闹人人都喜欢,顾鉴起初也挺开心,有姑娘往他身上丢花环,他也开心,可渐渐地,顾鉴就发现事情不大对劲——为什么自己身上都挂了一堆的花环了,奚未央还是只有寥寥几个?没有女孩子敢给他花环也就算了,怎么还有莫名其妙的男人过来搭讪呢? 顾鉴赶紧一把拉住奚未央,问他:“这里人多,乱糟糟的,你要去哪?” 奚未央觉得顾鉴这话说得堪称幼稚:“你我都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还能丢了吗?你逛你的,我去喝点酒。” 顾鉴:“什么?你还想喝酒!” 奚未央道:“长盈的雁归酒盛名在外,它不许买卖,一年只会在无方节上开一次庆祝。——看见那里围着的人群了吗?那便是个拼酒的擂台。我要那做彩头的明珠。” 能出现在无方节上的彩头,自然也得是些能引人兴趣的物件。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对于修士来说,可能意义不大,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极为珍贵了。可若说奚未央会对这样的珍珠心心念念,顾鉴倒是要为死在奚未央手里的那些妖族抱不平了。高阶的妖丹奚未央都不屑一顾,如今却要与人抢颗寻常珍珠,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他喝酒找个由头罢了。 顾鉴仍旧不同意:“你想喝酒,这没关系。但你看上面那些人,喝起来各个都跟不要命一样,有什么意思!” 顾鉴拉着奚未央到一边去,那里是个烤肉摊,也能喝到雁归酒。顾鉴说:“行了,你想喝就在这里喝点,我是说什么都不会放你去那擂台上疯的。”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看着顾鉴,说:“好像我才是你师尊吧?” 顾鉴瞪他一眼,说:“那我还是你夫君呢!” 奚未央:“……” 奚未央无话可说,只是觉得不满:“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你又不会陪我喝。” 顾鉴说:“那我陪你喝?” 奚未央闻言吓一跳,赶紧说算了,就凭顾鉴那酒量,绵软的果酒倒还算了,这雁归酒是烈酒,奚未央若叫他喝,岂不是没得给自己找事。他就跟小孩子耍脾气一样,将面前的桌子一推,说:“你好讨人厌!” 顾鉴撕了块焦香的烤羊腿肉,递到奚未央的嘴边,问他:“那吃一点?” 奚未央还是说不要:“油腻腻的,还膻,拿走拿走!” 顾鉴:“啊——” 奚未央:“……” 奚未央被他逗笑了,最终还是咬了一口顾鉴手上的羊肉,他笑着说:“你哄小孩呢?” 顾鉴得意的“嗯”了一声,还要问奚未央:“那我哄小孩的技术好不好?” 奚未央不肯说,就装作听不见,顾鉴正欲再逗他两句,忽然感觉到身旁约十步外,有灵光闪过,他警觉的想要回头,却被奚未央按住了手,顾鉴听见奚未央说:“是聚影珠。随他们去,你就当不知道。” “聚影珠?!”顾鉴吃了一惊,这聚影珠就好像是录像设备,只是没有声音功能,但没有声音,反而更加可怕,毕竟对着一段画面,人们可以有无数种想象,而出现在聚影珠中的人,只能百口莫辩。 “是什么人在录?”顾鉴想到他与奚未央的一举一动,或许已经被人偷窥了许多,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心,什么胃口都没了,他道:“难道是顾硠?” 奚未央淡然道:“或许吧。目前长盈城中除了他的人以外,也没有别人。随他去吧。我们一切如常就好。” “所以就任由他们这样胡来?不对——” 顾鉴捱过了最初的恶心感,终于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早就有准备?” 奚未央:“没有。” 顾鉴:“啊……?” 奚未央说:“但我有一个计划。” 顾鉴:“……” 顾鉴松了一口气。 他说奚未央:“你故意吓我的吧?” 奚未央悠悠道:“我才没有,是你自己太性急了。” 顾鉴:“……好吧。我现在不跟你争,”顾鉴下意识的放低声音,他问奚未央道:“所以你的计划是?” 奚未央看着顾鉴,他忽然抬手,轻轻刮了一下顾鉴的鼻梁。 “我要做一件大事。” 顾鉴听见奚未央说:“我要让他们,亲手给我搭好一座戏台,然后邀请全四境说的上话的人,一个不拉的来看这一场戏。” “阿镜,你知道的,”奚未央说:“虽然世人总说我是天下第一,但我半生都在抗拒与接受真正的自己之间反复挣扎。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突然想明白,既然我已经是天下第一了,那我还去管这些做什么?” “世俗的眼光与规则,是给没本事的人遵守的。而所有人都弄错了一点,那就是我奚未央,不是被世人捧上的天下第一,所以他们心中对我是赞颂还是鄙夷,于我而言,不存在半点区别和影响。” 奚未央的眼底心头,从来都压着一抹血色,他残忍,冷静,清醒而疯狂。“在这世上,我想要他死的人,他就不能活,但只要死到临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顾鉴你猜,会有几个人,不顾性命只为世俗规则的站出来,于我为敌呢?”—— 作者有话说:镜子:啊呀,我老婆太可爱了,差点忘了,他好像是个“反派”来着??? 第195章 兴许是奚未央拘于他必须要遵守的人设太久, 以至于世人都默认,他是一个温和且讲规矩的人;又兴许是天下人离得奚未央太远,是以奚未央傲慢专横的一面, 他们始终无法得见。但不管怎样说, 所有人都不该忘记与忽略,这是一个实力为尊的位面。 奚未央自然无法将悠悠众口全部堵死,但杀鸡儆猴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人总是很好拿捏的生物,说到底不过是不给教训就不知道疼,非得见了棺材才肯落泪。至于那是自己的棺材, 还是别人的棺材,却又没有太大差别了。 顾鉴时常怀疑, 自己是不是也有一点毛病。 他努力严肃的小声问奚未央:“你和我说的这些话, 好像那种话本里的大坏蛋,我是不是应该适当的表现出一点害怕来?” 奚未央在这时候,却又非常温柔,非常好说话, 他赞同的点了点头, 对顾鉴说:“应该的。” “那就这样决定了。”顾鉴一拍桌子, “今天晚上换我被强人锁男!” 奚未央:“?” 奚未央面无表情的让顾鉴清醒一点:“等我们逛完回去, 天都快亮了。” 顾鉴恍然, 他说:“哦, 那不行,白日宣淫也不太好。” 周遭烤肉的香料味太重,顾鉴难免觉得有些口干,又因为与奚未央说话,他未曾留意, 顺手便端起了手边的碗想要喝水。奚未央看见,呆了一呆,还来不及阻止,顾鉴已经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不出奚未央预料的呛的天昏地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顾鉴一口酒喷出来,其中还有一半向下辣嗓子,一半向上呛鼻子,刺激的顾鉴泪流满面,奚未央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一边帮顾鉴拍背,一边拿帕子给他擦脸,过了好一会儿,顾鉴终于缓过来了些,他双眼通红,眼神都好像有些呆滞了。 顾鉴呆呆的说:“好辣。真的好辣。” 奚未央:“……” 奚未央安慰顾鉴:“有些人天生不适合喝酒,你不要勉强自己。” 顾鉴说:“我没有勉强,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尝试了。” 奚未央被他这大受打击的模样逗笑了,只觉又好玩又心疼,他亲了亲顾鉴的额角,从乾坤袋中取出只水壶来,递给顾鉴说:“漱漱口吧,这是干净的灵泉。” 顾鉴“嗯”了一声,他乖乖漱完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将奚未央拉到了自己腿上坐下,顾鉴抱着奚未央的腰,靠在他怀里问他:“真的不能把那些偷录的人解决掉吗?不然我抱你一下,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奚未央对此倒是十分淡定,他教顾鉴说:“你把人杀了,岂不是打草惊蛇?暂且先忍几天吧。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虽然直接把人解决掉不行,但是你可以用场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聚影珠中不想被人知道的画面都删掉。” “对啊!” 奚未央一语惊醒梦中人,顾鉴放下心来,却又有一种自己再次被他耍了的感觉,“你是不是早就准备这样了?” 奚未央:“当然。我又没有被人偷窥亲密画面的癖好。” 顾鉴:“……” 顾鉴眼看奚未央又要开口说话,他的本能让他想要逃避,顾鉴忍不住低声叫道:“好了!可以了!你别再说了,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奚未央:“……” 奚未央怜悯的摸了摸顾鉴的脑袋,叹息道:“傻孩子。不太聪明不要紧,只要脑子多动一动,它就不会真的生锈。” 顾鉴:“……” 顾鉴把脸埋在奚未央的怀里,辛酸的汪一声哭了出来。 ………… 顾鉴与奚未央在长盈城又呆了约有十日左右,这段时间他们过得十分随性,玩累了就回客栈休息,休息完了不拘什么时辰,是日是夜都可以出门去玩。奚未央甚至逗趣顾鉴,问他想不想见识一下风月之地,结果自然是被顾鉴严词拒绝。顾鉴纳闷的问奚未央:“你觉得你和我提这种建议真的好吗?” 奚未央也有些心虚,他小声的说:“我只是调戏一下你……” 顾鉴气鼓鼓的说:“那也不行。” 这根本就不是奚未央是真心还是开玩笑的问题,而是顾鉴这些天,终于后知后觉的认清楚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他终于发现,奚未央的长相虽然让女孩子们只敢远观,但他好像莫名的很吸引男人,以至于总会遇见人大着胆子想要同他搭讪。顾鉴对此非常郁闷,而更郁闷的是,他只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因为顾鉴不可能对着素不相识的路人发作,更不可能对着奚未央发作,毕竟他什么错也没有,他只是长得太好看了而已。 顾鉴的危机感在这几天里猛增,他不能直说,于是变得越发黏人,且顾鉴忽然意识到了呆在玄冥山的好——难怪他从前没发现奚未央这么吸引人呢,原来是因为在玄冥山上见到的人有限,且还都是熟人,是以除了他自己以外,实在很难有人再敢对奚未央有非分之想。如此看来,玄冥山外的世界,当真是充满了“危险”。 回家! 必须赶紧回家! ——删完那些被偷录的聚影珠就回家! 顾鉴私以为,自从发现了有人跟踪,他在外就表现得比较小心谨慎,哪料到他自以为的小心谨慎,与别人眼里看到的画面,可能完全是两回事。顾鉴查看了他逮到的一个人录下的聚影珠,发现他与奚未央的亲密感居然远超他的想象,哪怕顾鉴自己就是当事人,看着看着也莫名觉得脸热,他努力装作恶狠狠的说:“删掉!都删掉!这个也得删掉!” 奚未央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你也别全删光了。这不是录得挺好,要不是怕被发现,我都想要把这些聚影珠拿走,自己留着看呢!” 他转头问那被捆仙绳绑起来的修士:“你还有私藏的吗?” 那修士吓得摇头如捣蒜,他欲哭无泪:“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们也只是收钱办事……” “哦,”奚未央问,“顾硠的钱?” 那修士一面点头,一面坚决的道:“这真的不能说!” 顾鉴:“……” 顾鉴将聚影珠里的内容几乎删了个精光,他问那修士:“你还有同党吗?” 修士毫不犹豫的招供:“还有两个,不过我们都住在一间客栈,我把地址给你们,你们就饶了我吧!” 顾鉴将聚影珠丢还给那修士,他道:“以后这种缺德的事情少干!——你记住,这就是你这些天全部的成果。你此刻没有见过我们,去找你的主顾交差吧!” 顾鉴的话音落下,场域终止,那修士浑浑噩噩的晕倒在地,这并非受伤,只是他修为不济,所以极其容易在场域之中力竭,很快就可以转醒。顾鉴又去那修士说的客栈,找到了另外两人,他挨个查看了所有的聚影珠,然后大删特删,要不是有奚未央阻止,顾鉴大概能将那些聚影珠直接都捏碎。奚未央劝他道:“好歹留一点,不然你让人家怎么造谣呢?” 顾鉴:“……” 顾鉴痛心疾首的看着奚未央,说:“皎皎,你的坏心眼都写到脸上了!你收敛一点,不要那么激动啊!我们两个才是受害人!” 奚未央看起来颇有些遗憾的说:“哦。” 顾鉴关闭场域临走前,还不忘对那两个修士严令叮嘱:“以后这种缺德的事情不许干,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知道了吗!” 两名修士:“……” 两名修士赶紧发誓:“是是是,我们再也不做了!” 顾鉴将他们吓了一通,心里多少也算出了口气。顾鉴多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说我都删成那样了,就只剩下在街上走的几个画面,真的这样也能造谣吗?” 奚未央悠悠道:“既然都已经是造谣了,剩多剩少又有什么关系。真正会去看这聚影珠的人会有多少?还不是听人口口相传,听到哪里算哪里。” 顾鉴郁闷的说:“这真的太离谱了。” 他问奚未央:“那你的计划,准备什么时候落实到实际?” 奚未央说:“快的话几个月,慢的话可能半年吧。” “这些需要到最恰当的时候,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至于什么时候是最恰当的时候,说到底造这些谣的人并不是我,所以我们只能够观察和等待。” 顾鉴闻言沉默了许久,他和奚未央说:“流言是最无法控制的东西,它就像是一把点在枯草地上的野火。皎皎,你真的有十足的把握吗?” 奚未央笑道:“你也说了,流言是无法控制的。对于这种无法控制的东西,我当然没有把握。——我只需要能把握住那些说话的源头就可以了。” 顾鉴松了一口气,他搂住奚未央,和他说:“皎皎,我们回家去吧。” 当人感到痛苦与疲惫的时候,他的本能便是回家。顾鉴曾经觉得,自己有些被奚未央“养废”,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善于勾心斗角,沈不念也一样,这并不代表他们的能力不足。顾鉴如果必须为之,他其实一样可以做的很好。只是他和沈不念的本性终究不适合,如果要他们变成那样的人,只会很累很累。 “嗯。”奚未央答应顾鉴:“我们明天就回玄冥山。” 只是奚未央没有告诉顾鉴,回了玄冥山不代表万事轻松,昆仑的使者已经在玄冥山被晾了近三个月,心心念念只为了见顾鉴,奚未央虽然暂且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覃雨枫,但按照蔺云岩的执念,恐怕那些人不见到顾鉴,也不敢轻易回去。想起蔺云岩,奚未央的眸色渐渐有些深邃。 奚未央虽然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也并不会因为“牵连无辜”而做事瞻前顾后,但他哪怕再不愿意认秦羡这个父亲,秦羡与他也终究是父子。这让奚未央总会有一种,哪怕他与秦羡涉及的是位面存亡的大事,也仍旧在一定程度上算“私事”的感觉。奚未央理解世上修士们对于飞升的渴望,他也体会过卡境界是多么的痛苦,但这都绝不是助长秦羡为一己之私,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的理由。 奚未央私心里,总不想这件事牵连太多人,他甚至希望秦羡的谬论,能够让越少人知道越好,因为一旦知道的人多了,未来难保不会再出现像秦羡一样的狂人。可只要秦羡不死,魔灵尚存,那些惑人的灾祸,就永远不会有终止之日。 而魔灵,寻常是杀不死的。 唯一杀死魔灵的方法,只有让它在宿主的体内长成,然后连同宿主一起杀死,魔灵方才会彻底烟消云散。 奚未央知道,事到如今,秦羡眼中最适合成为魔灵新宿主的人,一定是蔺云岩。 同样的,秦羡也知道,保管魔灵对于玄冥山而言,无异于日夜防贼,奚未央一定会想要找机会,让魔灵寻到宿主,然后彻底的将其毁灭。 这是他们父子之间,一场互相默认的阳谋。 唯一最终的变数,就是蔺云岩。 奚未央也好,秦羡也罢,他们的作用仅仅只是影响蔺云岩的想法,但却无法真正左右他的决定。至于他们各自对蔺云岩的影响能有多大,这就是各凭本事了。 *** 顾鉴自己不会喝酒,但却想方设法,连哄带骗的带了两坛雁归酒回玄冥山,当时顾鉴指天发誓,自己绝不买卖,那擂台下酿酒分酒的师傅才终于勉强同意。奚未央很开心,问他:“你是准备送给我的吗?” 顾鉴半点不带犹豫的摇头:“不是。” “我给师兄带点尝尝,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喝酒,不会喝的话最好,辣死他,嘿嘿!” 奚未央:“……” 奚未央的脸色瞬间变难看,他冷笑道:“哼。我看辣死你还差不多。” 顾鉴仍旧乐呵呵的,他不相信,玄冥山那么大,他有那么多师叔,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再不济,不是还有沈清思和她作伴呢吗?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残酷。 就连张衍辰那样看起来风大些都要吹倒了的人,他都会喝酒! 顾鉴恍恍惚惚,深受打击。 尤其沈不念还吐槽他:“镜子,我们什么多人呢,你怎么就带两坛回来啊?” “不过还真别说,这雁归酒难怪名声在外,这一口下去,也太爽了吧!” “从喉咙口直暖到胃里!” 顾鉴:“……” 顾鉴:“???” 顾鉴将最后一丝希望寄予了沈清思:“师姐你……” 他都不敢问沈清思会不会喝,因为答案显而易见,顾鉴犹豫了一下,改口问道:“师姐你,酒量如何?” 沈清思很是谦虚的说:“一般吧。” 然后顾鉴就看着她面不改色的将面前碗中的酒饮尽,温温柔柔的夸赞道:“果真是很不错。” 顾鉴觉得这一事实对他而言有些残酷,他想要去奚未央那里寻安慰,结果奚未央根本就不想搭理他,顾鉴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的承认:“我其实……当时专门还问那酿酒师傅,装了一小壶。” “是准备给留你的。” 奚未央仍旧没什么好声气,他说:“哦。所以你现在想到我了?” “我一直都想着你啊!”只是顾鉴见过了魔灵记忆痕迹中,奚未央酗酒的模样,顾鉴甚至都不敢去回忆。他说:“我只是不想要你喝的太多。” 奚未央沉静的看了顾鉴一会儿,然后和他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你师伯告诉你的吗?” 奚未央当年的事情,只有奚云逸和陆离知道,而奚云逸已经死了,顾鉴不敢将奚未央是魔灵第一个宿主的事情告诉他,怕他对秦羡愈发心生偏执。如此一来,唯一的可能便只剩下了陆离。顾鉴想奚未央既然这样问,那便是不会计较的意思,于是便低低的“嗯”了一声。奚未央和他说:“既然他会同你说,想来也不会再说一半藏一半。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敢接受真正的自己,便只能寻别的法子发泄,其中许多都不堪说。我原本不大想告诉你,毕竟人总盼着自己能在喜欢的人眼里更美好一些。” 顾鉴能理解奚未央的想法,但他却说:“你所有一切的经历,那些全部都是你。” 酗酒也好,沉迷药物也罢,甚至是拿刀割伤自己……奚未央便是从这些“不堪说”的过去之中,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顾鉴将小酒壶放到奚未央的手里,和他说:“喏,我现在允许你喝一点。——喝这里面的一半吧?多一口都不行!” 手中突然多了分量,奚未央下意识的摩挲着那不算细腻的微凉表面,他和顾鉴说:“算啦。今天就不喝了。” 顾鉴:“诶?” 奚未央笑了笑,哄他说:“总共只有这么一点,我要留到下一次馋的时候。” 顾鉴用力的点头,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抱着奚未央的手臂问他:“皎皎,你说,我真的不需要练练吗?” 奚未央淡淡道:“为了这么一点原因而强迫自己,我觉得没有必要。” 顾鉴说:“可是他们全都会啊!” 奚未央:“那又怎么样?” 顾鉴:“……” 顾鉴泄气的说:“好吧。你说得对。好像也不会怎么样,只是感觉有点丢脸而已。” 奚未央问:“有人嘲笑你吗?” 顾鉴:“……没有。” 奚未央于是笑了声:“那你还担心什么?” 顾鉴:“……” 顾鉴很想说,这不是有没有人嘲笑他的问题,纯粹是他自己觉得害羞,但话到嘴边,顾鉴又觉得说了也没意思,反正奚未央总还能有话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可让顾鉴无话可说的同时,奚未央又是无比善解人意的,他温柔的同顾鉴道:“就算是你想要练,也不能从这么烈的开始。路要一步一步走,饭也要一口一口吃。我可以给你先试试口感绵软些的。” 顾鉴的眼睛亮了亮,他对奚未央有些不放心,不禁又警惕的问:“该不会是那种,一开始喝了感觉还好,结果很快就上头的酒吧?” “怎么会。”奚未央笑着问顾鉴,“我把你灌晕了,有什么好处?助助兴而已。” 顾鉴:“……” 顾鉴感觉自己真是看穿奚未央了,他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通情达理。顾鉴说:“我和你还需要靠喝酒助兴吗?” 奚未央说:“这不一样。” “你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不喜欢呢?” 奚未央问顾鉴说:“上一次,你不是还缠着我要喝交杯酒?” 顾鉴:“!” 顾鉴这下完全被击中了,他豁的立起,激动的问奚未央:“所以今天可以吗?” 奚未央狡猾的笑笑:“可以先陪你玩一玩过家家。” 第196章 “过家家?” 虽然知道这句话很有可能又是奚未央的小情趣, 但顾鉴还是有些不高兴:“交杯酒怎么还能过家家。” 奚未央慢悠悠的从乾坤袋中取出酒壶与酒盏,将它们一一在石桌上摆好,他说:“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准备, 所以当然只能过家家。” “当然, 你也可以当做是提前练习一下。” 奚未央重新在石凳上坐下,他整理着自己的衣摆,问顾鉴道:“你向我求婚了吗?” 顾鉴:“……” 顾鉴突然听见这句话,下意识的呆了呆,他道:“你手上还戴着我们俩的戒指呢。” 奚未央:“所以?” 奚未央转过脸,看向顾鉴, 开始条理清晰的输出:“你送我的信物我每天都戴,但你向我求婚了吗?你告诉我的亲友了吗?哪怕再不计较仪式, 该有的东西总要准备一下吧?” 顾鉴:“……” 顾鉴:“!” 奚未央从前, 从未如此正式的向顾鉴要求过这些,婚礼什么的,顾鉴自然也想,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日思夜想, 但他与奚未央已经结了婚契, 顾鉴心中便总喜滋滋的默认他与奚未央已经是对恩爱的道侣了, ……好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没有那些所谓世俗的仪式, 说到底总叫人觉得缺了些什么, 有种车票没买齐全的感觉。顾鉴心潮澎湃,他同奚未央说:“皎皎你放心,我明天就把这件事告诉师伯和师叔们,还有师姐和师兄。你若还想叫谁知道,我都去请!——你等我去找三师叔算一算, 最快的良辰吉日是哪一天!” “好啊。”目的达成,奚未央也不是矫情的人,他对顾鉴道:“我不需要别人了,你若有朋友,也可以邀请他们参加。你三师叔几乎每晚都要观星象,你若要去见他,可得抓紧时间了。” 此时才只刚刚入夜,还没有到观星的最佳时机。顾鉴点点头,他跳起来就想往外跑,等跑了两步,又折回来,顾鉴拉着奚未央道:“皎皎,我们一起去吧!” …… 天穹殿。 张衍辰:“……” 顾鉴今日已经来了他这天穹殿两次,第一回是因为送酒,这倒还说得过去,可叫他来算适合办婚仪的良辰吉日……张衍辰颇有些不理解的说:“你们自己不会吗?” 大家都是修行之人,若连推个良辰吉日都不会,未免也太招笑了。再不济,就同凡人一样去买本日历,虽说不够精细,但大致吉凶总不会错,何至于特意跑来叫他推算? 顾鉴十分信服的注视着张衍辰,说:“可是三师叔您是专业的呀!” 奚未央在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张衍辰按捺下心中的无奈,他对顾鉴道:“顾师侄,你能信任我,我很开心。但你与你师尊的这段感情,说实话,早在紫极殿中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算不上支持。” “情深本是好的,但用情太深,便易生偏执。”张衍辰忍不住看向奚未央,“你们如今,正是两情相悦,蜜里调油的时候,自然看对方怎样都好。可是人生有很长,你们不应该如此冲动。” 奚未央淡淡道:“冲不冲动,如今都无转圜了。师弟,你这话,说的太晚了。” 张衍辰叹息道:“是啊。你们婚契都结了,本也不差这一个仪式。——十二日后恰逢月圆,正是良辰吉时。” 奚未央道:“多谢。”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见顾鉴仍杵在原地,奚未央微微蹙眉:“你还不动?” 顾鉴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对张衍辰说:“师叔,人生的确很长,修士的一生只会更长。但……在我看来,它或许并没有您所想象的那样长。” 顾鉴这话说得拗口,张衍辰习惯了不能言,也习惯了与玄妙难言的一切打交道,竟是有些不能理解顾鉴所要表达的含义。顾鉴礼貌的向张衍辰道别,然后牵起了奚未央的手。 回家的路上,顾鉴和奚未央说:“从前三师叔不大赞成我们,我还总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如今倒是忽然放心了。” 奚未央问他:“这话要怎么讲?” 顾鉴说:“你看,他早在几十年前,就算出了我们会是一对,但中途却一次也不曾出言提醒或劝告,可见我们确实是姻缘天定的一对眷侣。三师叔所担心的,说到底只是我们两的性子都算不上有多好,再添一层难说的师徒关系,这在他所谓的星象里,应当并不是最适合做夫妻的盘。” 奚未央:“……盘?” “呃……”顾鉴想了想,“我该怎么和你说呢?你就大概理解成,在他眼里的匹配度。比如他算出我们两个会在一起,但匹配度可能并不高,在他看来,我们各自还会有更好的选择。但这又怎么样呢?适合的不代表是相爱的。同样一件事,不喜欢的人做,可能是厌恶或平平无奇,但如果是喜欢的人做的话,哪怕原本讨厌,恐怕见了也会觉得很可爱吧?” 末了,顾鉴还要过来人般感慨的做一句总结:“三师叔会有这种想法,他肯定没有喜欢过人。” 和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觉得岁月漫长煎熬呢? 哪怕每天都吵吵闹闹,顾鉴也只觉得时光飞速,无时无刻不期盼着,他与奚未央在一起的光阴,可以再久再久一些。 奚未央忍不住笑了,他说顾鉴:“你这个人啊,还真是……不过话说回来,我有做过你所说的,你原本讨厌的事情吗?” “有啊。”顾鉴一点儿也不客气的说:“我原本就不能理解喝酒抽烟脾气还爆的人。” 奚未央:“……” “不过现在想想,”顾鉴有些好笑的叹了口气,说,“我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呢?” “我呢?我有做过什么,换个人你就会讨厌的事情吗?” 奚未央睨了顾鉴一眼,说:“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顾鉴说,“现在不是坦白时间吗?” 奚未央点点头,说:“既然你这样讲,那我就不客气了。——毕竟你的心灵比较脆弱。” 顾鉴:“……” 奚未央于是便开始细数顾鉴的“不是”:“你做的菜狗都嫌,唯一能下口的就是粥,但你就连粥都煮的很一般,还喜欢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吃。” 顾鉴:“……” 奚未央:“而且你非常的黏人,一开始还总喜欢自己脑补,在你的剧本里,你总会把自己想象的特别可怜,但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若是猜不到,或是猜错了你在想什么,你还要一个人伤心难过。” 顾鉴:“emmm……” 奚未央:“你还很八卦,对别人真真假假鸡毛蒜皮的事情特别感兴趣。我以前还总以为,只有女孩子才喜欢凑在一起说这些……” 顾鉴一拍手,说奚未央:“你这完全就是刻板印象!得改!” 奚未央:“……可是你的确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特别关注这些的男人。” 顾鉴:“……QAQ!” 奚未央看着顾鉴可怜兮兮的表情,心里只觉得可爱,他伸手去揉顾鉴的脸,笑着问他:“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顾鉴气呼呼的:“不要了。我的心灵比较脆弱!” 奚未央闻言,大笑出声,他说:“可怜我呀,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你这样的,嗯?” 顾鉴重重的“哼”了一声,说:“是啊。现在也来不及后悔了。”他说着,怒从心头起,竟然将奚未央一下扛上了肩,奚未央惊了惊,说:“还有一段路呢!” 顾鉴说:“我走得动。” 奚未央说:“可是你这样,我不舒服。” 顾鉴故意要狠狠心,他说:“那也没办法,你只能忍着了。” 奚未央:“……” 奚未央安静了一会儿,眼看快到了,才又对顾鉴说:“夫君,我不太舒服。” 顾鉴:“……!” 顾鉴顿时后悔,他赶紧将奚未央放下来,“你真的不舒服的话,要早一点说啊!” 奚未央:“可是你不是生气吗?” 顾鉴小声:“其实也就气一会会。” 奚未央哪能不懂他:“但还是需要等我给台阶,对不对?” 顾鉴低头:“对不起,皎皎……” 奚未央捧起顾鉴的脸,说:“可是我没有生气呀,为什么要道歉?” 他贴近脸,轻轻地去啄吻顾鉴的嘴唇,但这一点对于如今的顾鉴而言显然不够,顾鉴握住奚未央的后颈,将他与自己贴的更近,两人在竹林中放肆的深吻,良久,奚未央低低喘息着问顾鉴:“我准备的酒还在院子里……” 顾鉴并不如何惋惜的道:“今天,它恐怕是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下次、下下次,大抵也没机会。顾鉴和奚未央说:“看来,它只能等十二天以后了。” ………… 十二天实在太短,但与奚未央的婚礼,即使只是很少人参加的一个仪式,顾鉴也想要好好准备。平常若有什么事,都是奚未央全权负责,顾鉴不大会提出异议,但这一回,他却叫奚未央别操心,只管将一切放心交给他就好。 奚未央也确实没意见,他说:“行,那这段时间你就忙这些,我只管安心处理我的公务就好。” “嗯。”凡是奚未央不想让顾鉴碰的,顾鉴也帮不上他什么,他只是叮嘱奚未央道:“不要太累哦。注意劳逸结合。” 奚未央亲了亲顾鉴的脸颊,说:“放心~” 顾鉴回吻了他一下,一直把奚未央送出结界,这才回屋开始罗列清单。顾鉴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事时,他的行动力是很强的,何况是婚礼这样的大事。 顾鉴仿照凡人一样,用撒了金粉的红签写请帖。奚未央在他和沈不念小的时候,曾经叫他们每日练字,虽然最后奚未央心心念念的沈不念并没有太大进步,但顾鉴的书法却还是拿得出手的。他写完了请柬,就开始“挨家挨户”的去发,陆离对此很没有好脸色,他说:“我不要,你别把这东西拿给我!” 顾鉴礼貌的劝了几句,但显然没什么效果。顾鉴于是只能无奈的道:“既然师伯不愿意收我送的请柬,那弟子就只能交给皎皎,叫他亲自来送了。” 陆离:“……” 陆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黑,最后只能不情不愿的接受:“请柬拿来!” 顾鉴笑得开心,他将喜帖递给陆离,说:“皎皎最想要的就是您的祝福。” 陆离没回声,只是盯着那喜帖兀自发呆,顾鉴同他告辞,又一路往别人那里去。张衍辰收了请柬,并没有多说什么,赵玄柯、孟澧泽、李寻墨早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怎样想不论,面上自然都是祝福的。只有苏昀朗是真的不知道,收到顾鉴的喜帖后如同五雷轰顶,好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幸而沈不念就在他的身边,帮着顾鉴一道又是解释又是劝,苏昀朗长吁短叹一阵,缓过来后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现实,最多就是仍然觉得离谱:“奚未央他居然真的会喜欢人?他还愿意结婚契,愿意成亲?” 苏昀朗忽然眼神怪异飘忽的看了顾鉴一眼,“你们两……谁上谁下啊?” 顾鉴:“……” 顾鉴被他这一问弄得大为尴尬,沈不念在旁听得比顾鉴还尴尬:试问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经历师弟发跟师尊成婚的请柬,师叔还在旁边问体位这种事情啊?啊! 顾鉴当然拉不下脸将话说得直白,他只能委婉表示:“皎皎是我的妻子。” 苏昀朗平地一个踉跄,沈不念早有预料的扶住他,苏昀朗不敢想象:“你……你叫他,叫他皎皎?” “是……奚未央让你这么叫的?” 顾鉴肯定的点头。 苏昀朗恍恍惚惚,他忽然意识到:“你们……其他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苏昀朗转头看向沈不念,不敢置信的道:“连你也知道?!” 沈不念:“……” 沈不念头皮发紧的点了点头。 苏昀朗“啊”的大叫了一声,他不愿意接受:“所以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吗?!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苏昀朗纠结的重点好像与其他人都不一样,眼看着他就要崩溃,顾鉴赶紧道:“师叔,师叔!你别急!小师叔她也不知道!” 苏昀朗:“哦?” 苏昀朗瞬间恢复了平静:“子衿也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顾鉴很确定:“你放心,她绝对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苏昀朗十分欣慰,他拍着沈不念的手对顾鉴说:“我就常说,顾师侄最是聪敏体贴,二师兄他喜欢你,也是情理之中。你说是吧,不念?” 沈不念:“……” 沈不念不想说话。沈不念对苏昀朗的变脸速度大为震惊。 顾鉴到晚上,同奚未央说起白天的事,奚未央一边听,一边笑,他说:“那不妨我来猜一猜,子衿收到请帖之后,反应是否与昀朗如出一辙?” 顾鉴冲着奚未央比了一个大拇指,“你太了解他们了。” 奚未央说:“这两个弟弟妹妹,从小就是这样,到如今也不曾变过。——或许他确实更适合当不念的师尊。只是不管怎样想,我都还是舍不得。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才不便宜他呢!” 有时候,奚未央也觉得自己这样的私心没道理,可人若是没半点私心,那也就不叫人了。顾鉴将奚未央抱到腿上坐下,和他说自己准备婚礼的进度,奚未央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除了婚服他想自己准备以外,其他的他都随顾鉴,顾鉴见他这样心不在焉的态度,便故意逗他,说:“那我听说,人世里的习俗新人成婚前还不能见面呢。你也肯遵守吗?” 奚未央刮一刮顾鉴的鼻梁,反问他:“你能遵守吗?” 顾鉴说:“我不能,所以我把这点给否了。” 奚未央来了兴致,继续逗他:“那你肯把你的精力存一存,留到洞房花烛吗?” 顾鉴听见就笑了,他说:“你怎么想出来这样的话,还存一存精力呢,你不怕反倒弄巧成拙,到时候太激动没两下就缴械了吗?” 奚未央说:“我怕什么,总归丢人的又不是我。你若真这样,我只管嘲笑你就行了。” 顾鉴气得,要去捏他的腰,奚未央怕痒,兔子一样蹦起来,说的话也很像是兔子,“你别过来,再弄我我就踹你!” 他们这样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奚未央说的话一点威慑力也没有,顾鉴才不怕他。顾鉴一面扑过去捉他,一面问道:“小猫也会兔子蹬,你说你是猫还是兔子?” 奚未央被顾鉴逼得跌坐在地上,他当真伸脚去踹,又被顾鉴用腿摁住,奚未央急的脸都红了,只能急促的喘着气认输:“好了好了,你赢了还不行吗?拉我起来!” 顾鉴得以得很,他放开奚未央,半扶半抱的将他拉起来,又习惯性的伸手去拍奚未央身上并不会沾染的灰尘,顾鉴说:“你今天这么快就认输啦?确定没有后招,不会跟我闹脾气?” 奚未央原本还好,听见这话,就忍不住推了顾鉴一下:“我顺着你还不要,怎么这样欠呢?” 顾鉴笑嘻嘻的说:“你多顺着我点,我就不欠了。” 奚未央轻哼了一声,他垂了垂眼,忽然身体想前一倒,靠进了顾鉴的怀里,顾鉴顺势拥住他,问:“怎么了?” 奚未央微微的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鼻音,说:“没事。” “我只是……感觉现在很幸福。” 顾鉴听见奚未央说:“阿镜,我爱你。是真的真的很爱你,爱到忽然某一个时刻,我会感到无穷无尽的害怕。” “所以,你一定不可以离开我。” 奚未央终于肯抬起脸来,他长久的凝视着顾鉴的眼睛,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的身边了。阿镜,我会死的。” 不会痛苦,不会发疯,因为这些都需要力气,可若真有那一天,对于奚未央而言,唯有永夜会是他最平静的归乡。 “我永远都不会留你一个人。”顾鉴抵着奚未央的额角,与他厮磨许久,方才终于说道:“皎皎,你不知道,为了能够回……来到你的身边,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哪怕是最凉薄的说法,我也绝不会离开你。” 人只要付出与投入,就一定会期盼着看见成果,只有圣人才会无怨无悔。而付出与投入的越多,就越会难以放弃,所以才有一个词,叫做及时止损。顾鉴说:“可惜,我和你已经到了损失无法挽回的地步了,所以只能永永远远的纠缠在一起。皎皎,你怕不怕?” 奚未央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可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还是你自己小心一点为妙。” 奚未央这话说得有趣,顾鉴忍不住笑了几声,他抱着奚未央,就像是奚未央每次安慰他一样的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直到过了好一会儿,顾鉴感到奚未央渐渐平静,这才开口问他:“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奚未央靠在顾鉴的胸口,不情不愿的“唔”了声,他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来了个不速之客,要我去天瑜城里见他。” “不速之客……还让你去见他?” 且不论奚未央的身份,就说奚未央的脾气,要他亲自去见某个人,而不是别人来见他,这本身已经是件稀奇事了,除非……对方对他很重要,亦或是,很特别。 顾鉴说:“我猜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是司空晏亲自过来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皎皎现在已经学会,觉得委屈,疲惫,不开心,统统去找老公撒娇哭诉发泄了~ 嗯,这是一个超级大的进步! 皎皎:我有老公!【叉会儿腰~】 第197章 顾鉴问奚未央:“你是不是不想去见他。” 奚未央不置可否, 只是说:“他既然来了,总归还是要见的。” 顾鉴:“……” 顾鉴明白了。他说:“没事,我陪你一起去见他, 好不好?” 奚未央说:“不好。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现在还不到你见他的时候。” 顾鉴知道奚未央心里别扭,尤其当对方是司空晏的时候,他总是很难做到果断。顾鉴心下暗自叹了叹,他对奚未央说:“行。我听你的。——你什么时候去见他?” 奚未央答:“明天。” 顾鉴无奈:“若不是就在明天,恐怕你这会儿也不会告诉我。你这个人啊……从前是要么说,要么不说, 如今,竟然也学会拖到最后一刻了?” 奚未央抿唇道:“是。所以我原本没有想告诉你的。” 顾鉴笑了:“那你现在怎么又告诉我了呢?” 奚未央又长久的不吭声, 顾鉴便凑在他的耳边, 替他回答道:“因为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是一家人,对不对?” 奚未央:“……” 奚未央飞快捂住了顾鉴的嘴,他竟也有害羞到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候。奚未央小声急道:“你知道就好了, 做什么非要说出口呢!” “有什么不能说的。”顾鉴握住奚未央的手, 他道:“不说出口, 我怎么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何况家里只有你和我, 我们两口子说私房话, 难道还要遮遮掩掩的吗?” “你……!” 奚未央有些心头发躁, 也不知是否是被顾鉴给气的,他推开顾鉴,说:“不想理你了。” 顾鉴接受良好的说:“那就不理我呗。” 奚未央:“……哼。” 顾鉴的心情颇好,奚未央一个人坐在桌边,完全影响不到他做自己的事情。顾鉴将自己今天做完了的事情从清单上一一划掉, 再计划着明天可以完成哪些。婚服奚未央说他准备好了,顾鉴便没有列在清单上,如今想起来,觉得也不能完全不闻不问,至少总该试一试尺寸才对。但没办法,奚未央现在“不理他”,顾鉴于是准备明天再提。他有条不紊的结束了自己该做的事,奚未央仍是没有搭理他,顾鉴便就一个人晃荡出屋洗漱,等他打理干净了自己回去,奚未央已经气得把灯都熄了。 顾鉴摸黑上床,他问身边躺着的人:“皎皎,现在想理我了吗?” 奚未央:“……” 奚未央选择侧过身向里面躺。 顾鉴故意在他耳边自语般的道:“看来皎皎还是不愿意理我,算啦,我还是等等明天,看你会不会消气。” 奚未央:“……” 奚未央:“???” 奚未央叫这话说得炸毛:什么叫等等明天?顾鉴的意思是,等明天也不会来哄他吗? 虽然确实是他先闹的脾气,但是,但是他等了顾鉴这么久,顾鉴都无视他,这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分了! 奚未央很生气。他一个人把脸埋在被子里,气了有好一会儿,还是觉得意难平,遂重新转过身,钻进顾鉴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住。 顾鉴忍笑忍得完全不敢出声,生怕一开口就会露馅笑出来,直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顾鉴才敢轻轻的问:“皎皎现在还生气吗?” 奚未央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在被子里狠狠拧了一把顾鉴的腰。 *** 天瑜城。 卧云楼。 司空晏俯瞰着天瑜城的繁华街景,忽然陷入了回忆:“这座卧云楼,在天瑜城建了有多久了?四十年?” “当初,它所有的设计图纸,建筑选材,全部都是我亲自盯着办的,天瑜城是你北境的都城,所以我绝不会让卧云楼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奚未央:“……” 奚未央听着司空晏的话,只觉得不知应当如何接口。他淡淡的说:“你费心了。” 司空晏道:“看到它能有如今的一切,当初纵是费再多的心,也是值得的。——我们进去吧。我已经吩咐人在净室准备了茶水瓜果,正合适坐着聊聊天,叙叙旧。” 奚未央:“哦?” 他似乎是感到有趣,又有些不敢置信:“你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与我聊天叙旧?” 司空晏道:“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奚未央微微笑了笑,说,“不过,如果我记得不差的话,这应当是你第一次,亲自前来北境,与我‘聊天叙旧’吧?” 奚未央也好,司空晏也罢,他们都是一方之主,每日所需处理事务千头万绪,何况南境与东境的战事仍在继续,要说他们奔波两地,只为故友聊天,这缘由实在叫人好笑。奚未央怠懒与司空晏兜圈子,他直言道:“上一回我去你的音云渡,是因为南境与东境的交锋,如今你来我的天瑜城,不知道司空大人,是要与我叙哪一门旧事呢?” “是前不久你在极北的空间通道被毁坏,导致剩余的物资无法运出;还是再往前一些,你与妖族勾结,掳走我的阿镜施以酷刑?”奚未央一句一句,果真如寻常聊天一般平静的叙说着,他转身看向司空晏,脸上忽然一笑,“或者,再要更久远些,——司空晏,你要不要同我聊一聊,当年,你带人追杀顾砚夫妇的那个晚上?” 奚未央从不是会妄言之人,没有十足证据的事情,他连诈人的可能性都极小。司空晏了解他,因此也并不准备狡辩隐瞒,他静静地盯着奚未央看了许久,才终于说道:“上一次在音云渡,你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吧?” 奚未央没有否认,他对司空晏说:“我总不希望是你,可偏偏就是你。” “司空晏,顾砚他从来都待你不薄——” “不薄在哪里!” 司空晏仿佛已经压抑了许久,他盯着奚未央,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他:“你说他待我不薄?哈!确实,说不定在他心里,我的确是他的好兄弟。”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朋友”,都可以做到论心不论迹。司空晏不像奚未央,不论做什么事,都有奚云逸和陆离护着他,彼时的司空晏需要步步小心,时刻算计,如此方才能够保全自己,以及图谋未来。那时的司空晏,他结识了奚未央与顾砚,虽然一开始确是他心怀刻意,但再往后,司空晏也是与他们真心相交的。可是顾砚,他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总是在闯祸,因为一个寡妇,越来越发疯,最后甚至与家族大闹一场,落得个人人喊打的结局。那时与顾砚有关的人,纷纷着急撇清与他的关系,就连顾砚自己,也知道要有自知之明,暂时与奚未央断联。司空晏嗤笑着对奚未央道:“顾砚在你的心里,自然是样样都好,因为你觉得他活的潇洒,敢作敢当对不对?可是奚未央你有想过吗?像他这样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考虑过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吗?” “就因为他一个人的潇洒意气,其他人将会遇见多少的麻烦,这些他都有计算过吗!” 人与人的相处与情感,是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很有可能会因为所谓一点点的小事,而骤然崩溃。司空晏从来都没有质疑过顾砚待他的情谊,可是兄弟情不能当饭吃、当命续,如果顾砚这个兄弟,在不能够为他带来利益的同时,连维持平静现状都做不到,甚至会将他置身于危险之中,那么就不能怪司空晏毫不犹豫的放弃他。 ——更何况,司空晏与顾砚的友情,本身也如蚁蛀的长堤,看起来坚固,实则经不起任何风浪。而造成这一切的人,便是奚未央。 凡是三个人的友情,总会有一个人显得多余。司空晏将奚未央视若珍宝,可奚未央就与其他所有人一样,只要是在有顾砚存在的地方,那么能够吸引他目光的人,一定是顾砚。 司空晏永远也想不明白,奚未央为何会那样的喜欢顾砚,分明对奚未央最好的人是自己,可奚未央在他的面前永远骄纵且高傲。奚未央只会对一个人言听计从,那就是顾砚。 司空晏心中的怨气积攒了几十年,早已经到了无法劝解的地步,奚未央只觉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同样想不明白:“我当年就和你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顾砚,我从来就没喜欢过顾砚!我——” 司空晏低吼道:“有区别吗!” “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你的眼睛里都看不见别人。” 奚未央:“……” 奚未央莫名其妙:“所以,就因为我,你对顾砚积怨已久,又因为你觉得顾砚做的事情给你带来了麻烦,所以你就恨上了他?——就因为这样一些事,你追杀他的儿子,虐杀他的妻子,将他逼到自爆而亡?司空晏你不觉得你的理由很可笑吗!” “可笑?” “也许吧。” 短暂的情绪崩溃之后,司空晏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沉默的看了奚未央一会儿,而后说道:“我本来也没有期望过你能理解我,所以你怎样认为都无妨。说实话,未央,话说开了也好,我总算可以心平气和的同你说起这件事了。” 司空晏道:“如果无缘无故,叫我去杀顾砚,那自然是不可能,他还不够格叫我恨到那样的地步。但如果说,顾砚的死亡将会是某件事中必要的一环,那么我还真是很乐意亲手去送他一程。” 奚未央对司空晏说:“你真无耻。” “还好吧,你也不遑多让。”司空晏看着奚未央,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他道:“你总是说,你半点不喜欢顾砚,这话放在以前,我还总以为是你没经历过,所以根本就分不清是不是喜欢。直到现在,我才真的相信,你是真的从没喜欢过顾砚,要不然,你也不可能会跟他的儿子在一起,——我说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今天稍微少一些~ 第198章 司空晏:“就在前几天, 有一个蠢货,跑来归墟吵着闹着要见我,说是他的儿子死在了北境的长盈, 但长盈督府不予受理, 因为近日以来,长盈城中并未发生过任何人命案件,长盈督府请他有所疑虑的话,就去找玄冥山处置。” 顾硠之事从头到尾,都在奚未央的预料之中,实在是一点新意也没有。奚未央道:“可他没有来玄冥山, 而是去南境找了你。” “是啊。”司空晏对奚未央已经没了隐藏,他坦然道:“毕竟, 当年他能当上顾家的家主继承人, 还是我指点的。更不用说这么多年来,他们顾家因我归墟,捞了多少的好处,攒几座金山都够了。可惜, 顾硠那根藤根上就烂, 他自己靠着些登不上台面的法子能修到天一境, 已经是极限了, 生出个儿子从小灵丹妙药当糖豆吃, 吃了几十年, 也不过就是合一境。同样都是人,他连顾砚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那又怎样?”奚未央不客气的嘲讽道:“哪怕他样样不如人,不也照样在中州说一不二的活到了现在吗?” 司空晏听闻此言一怔,很快又笑出了声,他说奚未央:“到底还是你通透啊!人死万事空, 只要还有命在,焉知来日得失输赢呢?——就像是儿子这种东西,我就劝他啊,死了一个不要紧,总归只要他这个当老子的在,想要几个儿子生不出来?嘿,你是没看见,当时顾硠听见这句话,脸都青了。” 奚未央不在意的道:“他想要报仇吗?” 司空晏笑道:“他想要你小情/人的命。” “不管他的儿子是谁杀的,总归只要顾砚的儿子活着,那块顾家的家主令就不会选别人。一个不足三十岁,就天一境后期且能开场域的天才,与一个靠炉鼎勉强修炼到天一境中期的废物,哪怕没有家主令,只要是个人有眼睛,都知道该选谁。” 奚未央说:“顾砚早就被顾家除名了。顾鉴更不可能回中州。他们大可以死了这条心。” 司空晏却道:“族谱这种东西,既然可以除名,自然也还能再记上。只要顾鉴的真实身份被世人知晓,恐怕你玄冥山的大门,都要被顾家的族老们踏破……” “那就让他们来。”奚未央冰冷的凝视着司空晏,“我很欢迎,顾家的族老们同我来谈。” 司空晏可以感受到奚未央愤怒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却意外的并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杀意,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司空晏心中升起疑惑,他问奚未央:“你居然不想要杀我吗?” “我杀了顾砚夫妇,在你北境私运物资,现在又用顾鉴威胁你。——未央,你不想杀了我吗?” 奚未央:“……” 奚未央袖袍下的手缓缓的紧攥成拳,他不得不提醒司空晏:“你已经在我的剑下,死里逃生两次了。” “所以,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发生第三次。” 奚未央长久的沉默,他在犹豫,在挣扎,最后,他承认了自己的软弱。奚未央对司空晏说:“你总觉得我偏爱顾砚,所以不论我如何解释都没有用。只是我终究不是你。司空晏,即使我现在,或者说早在从前,我就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仍旧在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你对我的照拂。你帮过我很多,我一直都很感激你。所以,我不会杀你的。” “我永远都不会再对你拔剑了。” 奚未央深深的呼吸,他缓缓的道:“极北荒原剩下的物资,本来就是我要与你谈判的筹码,我不会因此与你动气。至于顾砚夫妇的死……” “从前,我一心想要为他报仇,是因为我将他视作挚友。可偏偏,凶手之中有你,我同样将你视作至交,且若真如你所说,你对顾砚的憎恨有一半是因我而起,那我就更加没有资格,妄谈为他复仇了。”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有资格,说要为顾砚夫妇报仇,以及决定应当如何报仇的人,只有顾鉴。 奚未央沉沉道:“来日,他若要取你性命,我不会阻止。甚至他若听了你的话,觉得自己父母的死亡里也有我的一份,要来向我讨,我也照样会还给他。但这就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了,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提及顾鉴之时,奚未央的语调与神情,竟会不自觉的温柔,司空晏看着他的模样,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快到几乎要叫他窒息。司空晏艰难的,不愿意相信的说:“你……你竟然真的,爱上了那个孩子。” 当顾硠拿着那些聚影珠来给司空晏看时,司空晏只觉得顾硠愚蠢。这些聚影珠明显有被人删减过的痕迹,所能够留下来的画面,九成都是奚未央和顾鉴在逛街,唯一叫他感到异样的,是有一幕顾鉴与奚未央同人群们一道,围着篝火在跳舞,顾鉴被自己的脚步绊了绊,奚未央扶住他,两人笑着不知又说了些什么,而后便是顾鉴伸手,无比自然的帮奚未央整理着散乱在肩头的长发。 那只是很简单,很寻常的行为,甚至很难从聚影珠中看出任何狎昵之意,即便咬死了说他们只是好友,也无人能够反驳。可是司空晏太了解奚未央了,他爱漂亮,注重形象,还有着一些洁癖。奚未央并不大喜欢与人肢体接触,即便是极其亲密的好友与亲人,勾肩搭背似乎也已经是他的极限。对于所谓亲密的动作举止,奚未央有着一套独属于他自己的认知,而像整理头发衣襟这样的行为,他是绝不可能会让别人帮忙的。 ——除非,他们本身就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且做过比整理衣物更加私密的事情,所以才能够如此的毫无抗拒。 司空晏艰难苦笑着道:“我原本以为,你一生都不可能对任何人动心,也没有任何人堪与你匹配。可是为什么?……奚未央,你为什么,偏偏就要喜欢顾砚的儿子呢?” “他甚至还是你的徒弟……” 奚未央终于开口:“谁能证明?” “我认他是我的徒弟,他才是。否则,他就只是顾鉴。在玄冥山长大的孩子,难不成,还都是我奚未央的徒弟不成?” 除了沈清思对玄冥山事务经手较多,各门派都知晓以外,奚未央对沈不念与顾鉴其实保护的很好。玄冥山内部能够为人所知的信息极少,绝大多数人甚至根本不清楚,奚未央到底有几个徒弟,他的徒弟们又究竟是何人。就连之前顾鉴出关时的异样,玄冥山对外也只说,是他们门中的弟子修士,常年闭关,不喜与人交往,所以并不需要外人前来庆贺。——各大门派对于核心之人大多都是如此神秘,就好似没有人会在牌局里将自己的底牌全部展现给别人看一样。 司空晏被奚未央的话噎住,好半天发不出声音来,他道:“可即便外人不知,你们也照样是乱/伦。你自己不觉得羞耻吗?” 奚未央:“?” 奚未央仿佛看一个傻子一般的看向司空晏,反问他:“你一个背后阴谋残害友人的人都从没觉得自己可耻,我想要寻个可心之人,又有什么值得羞愧的。司空晏,这样好像未经世事的孩子说的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 也不知是奚未央说的话太直白、太戳心,还是司空晏已经忍耐了太多年,不愿再继续委屈自己,他竟扯过奚未央的衣领想要去亲吻他,奚未央毫不犹豫的一脚将他踹开,低喝道:“你冷静一点!” 奚未央强行压抑着胸膛中翻涌的情绪,他尽可能平静的对司空晏道:“我今天来见你,主要是为了与你讨论极北荒原的那些东西。如果你此刻无心于此,那我也只好改日再来了。” 司空晏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身,他不发一言,只是仿若癫狂的在笑,一阵又一阵。奚未央看见他这般模样,只觉心中好像沉闷的压着块巨石,可以他与司空晏如今的关系,又绝无可能再相互安慰。奚未央沉默的注视了司空晏一会儿,最终选择转身离去。一直侍奉等候在外的女子见奚未央离开,她赶忙进屋,却见司空晏双手支撑着桌案,仍旧低低的在笑,青颜不忍的扶住他,柔声道:“主上……” 司空晏捏住青颜的小臂,力道大到近乎将她的臂骨折断。司空晏肤色本便略显苍白,如今形容越加阴冷,青颜垂着眼眸,不敢出声,只静静的在旁听着他说:“曾经,他就算是开口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将月亮一并摘下来送他。” “可是他从来不在意。” “他从来都不在意……” 司空晏冷笑着说:“到头来,我也只是个会被他一脚踹开的玩意儿。可笑我嫉妒了顾砚那么多年,恐怕顾砚在黄泉底下,都料不到他能生出个这么有本事的儿子!” 从卧云楼顶向下望,高挑英俊的青年正同街对面的商贩有说有笑,奚未央从正门中走出去,立在檐下看见对面的人,显而易见的怔愣了下,顾鉴转过身,笑着冲他招手,奚未央几乎是立即小跑过了街,扑进了顾鉴的怀中。 顾鉴安静的拥抱了奚未央一会儿,然后轻声的问他:“都聊完了?” “没有,他情绪有点激动,今天谈不下去了。”奚未央仿佛才意识到,此刻他们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虽然好像并无人在意,但是当街拥抱总显得有些“过分”。奚未央放开了顾鉴,问他:“你怎么跟来了?” “什么叫跟来,”顾鉴牵住奚未央的手,和他说:“我只是自己逛逛街,采买一些成亲要用的东西。要一起看看吗?” 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手掌,故意说:“当时说好了都你来,怎么,现在就打算把事儿甩给我了?” 顾鉴也不与他辩,只是笑道:“我就算有这个心,你肯接吗?” 奚未央说:“当然不肯,我要做一个舒舒服服的新郎。” 顾鉴调笑他:“确定不是新娘?” 奚未央伸手假装要去拧顾鉴的嘴,他佯做生气的道:“你再说!你再说呢!” “好啦。”顾鉴按住奚未央的手,这时候又提醒起了他:“街上都是人!” “……哼。” 奚未央的包袱重,即便他与顾鉴都很清楚,没有人会如此在意街道上两个行人的打情骂俏,但这一招仍旧对他无比管用。顾鉴牵着奚未央,一路上看了些糖果点心,奚未央说:“大家都习惯辟谷,这些好像用不着吧?” 顾鉴却道:“用不用得着是一回事,买不买是另一回事。谁规定买回去的东西就一定要有用?那样生活该有多乏味。” 奚未央:“好啊。婚礼还没办呢,你就开始嫌弃我乏味了?” 顾鉴已经很习惯的忽略奚未央的“找茬”了。他将一块梅子干塞进奚未央的嘴里,问他:“你觉得这种果子怎么样?” 奚未央平素寡淡惯了,突然来这么一口,眉头都皱了起来,“太酸了。” 顾鉴说:“你再含一会儿呢?” 奚未央强忍着咽下去与吐出去的冲动,果真又将那酸味梅子干在口中含了一会儿,他有些惊奇的道:“现在好像变好吃一点了!” 顾鉴于是拍板:“是吧,是吧!我就要买这种,到时候给他们每个人来一块!老板,这几种我都要了,梅子干特别多秤一点!” 顾鉴带着奚未央逛街,一路逛一路买,还强行拉着奚未央在天瑜城的小餐馆吃了顿晚饭,奚未央被他分散了大半天注意力,终于逐渐放松下来,愿意同顾鉴说:“其实……我今天,和司空晏谈的并不顺利。” 奚未央静静的道:“司空晏说,顾硠想要你死,因为顾家家主的位置。我当时听见了,心中很不愿意,但如今冷静下来想一想,其实对你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阿镜,如果你成功回到顾家,只要你想,整个中州都可以在你的掌心。” 而中州,是四境沟通最重要的枢纽。 顾鉴慢吞吞的啃着排骨,心平气和的听奚未央说话。顾鉴道:“如果是你想要让我去,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去。虽然我的确可以一辈子生活在玄冥山,过与世无争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但……现在的情况复杂,即便你总是表现得尽在掌握,可实际上,皎皎你很清楚,未来与计划,从来都瞬息万变。” “我一直都很想要帮你。”顾鉴擦干净手上的酱汁,他侧首看向奚未央,“不过,像这种很可能需要分居两地一段时间的事,我当然都得听老婆的话。” 奚未央:“……” 奚未央不悦的冷哼了一声,说:“你已经想到要分居了吗?” 顾鉴:“诶?” 顾鉴眨着眼问奚未央:“那可以带家属上岗吗?” 奚未央:“……” 奚未央深吸一口气,他提醒顾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着急什么?就凭你这小傻子的样,可别到时候被人生吞活剥了。” 顾鉴问奚未央:“你会让我这么惨吗?” 奚未央:“……不会。” “那不就好了。”顾鉴的心态绝佳,“皎皎,人有的时候呢,心就是要大一点。什么事情都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真的全世界都会帮你。——来,给你夹个鸡腿!”—— 作者有话说:司空晏:爱恨就在一瞬间 当然,他也不至于这么激烈的恨,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有很多利益纠葛~ 以及,幸运小镜子为大家带来吸引力法则~~~ 第199章 奚未央从来不相信什么心态好就会发生好事的言论, 他认为那是无能者的一种自我安慰。奚未央说:“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顾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问奚未央:“那你知道,你现在所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 奚未央:“什么?” 顾鉴指尖点了点他面前的碗。 “乖乖吃饭,享受美食, 不要辜负它们, 就是你此刻最需要做的。” 顾鉴强调:“尤其,不要辜负我给你的鸡腿!” 奚未央:“……” * 奚未央与司空晏约定在三日后重新见面,地点仍然是卧云楼。顾鉴这几天忙着挨个找人对婚礼流程,实在忙得很,他道:“我就不陪你一起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奚未央说:“就在天瑜城, 能出什么事。何况我若真有危险,你难道感应不到吗?” 顾鉴说:“注意安全也分很多种嘛, 比如你要去见的那个人, 在我这里就很高危。” 奚未央:“……” 奚未央说:“所以你之前果然是故意跟着的吧?” 顾鉴油滑的道:“我故意去天瑜城买东西啊!” 奚未央:“……嘁。” 相比于上一次见面时的不愉快,司空晏这几天明显平复了心情,重新变得条理清晰而精明。奚未央一早就有准备,他将拟定的许多协议以及极北那批物资的运送处理方式, 一一拿给司空晏过目, 这反倒叫司空晏十分惊讶:“你居然不想要极北的那些东西吗?” 奚未央淡淡道:“那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 归墟为了与东境的战事准备了几十年, 他们不能够让四境察觉到他们在储备物资, 却又需要无人问津的广阔空间, 只有妖族所居住的极北荒原才能符合这样的要求。奚未央在炸毁空间通道时, 粗略估计了一番,极北荒原的物资大约还剩下了有近一半,这是一笔可怕的数目,几乎没有人会在这样的资源面前毫不动心,即便奚未央本人不需要, 北境也需要。 司空晏道:“自从四境划分,各大门派制定规则,这世上弱肉强食便被视作野蛮,但说到底,这仍旧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世界,只要能够得到的东西,不论是偷是抢,攥在手里的,就是自己的,不是吗?” “自然。”奚未央道:“这套规则永远适用。——但我毕竟有三个徒弟,我不能教他们如此这般强盗的行径。于是我总告诉他们,万物取之有道。” “若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这是礼数。但如何才能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礼有节的变作属于自己的,那就是各人的本事了。” 奚未央不贪图南境那批物资本身,因为他知道,为了换回这样庞大的资源,司空晏不得不对他做出与之等量的承诺。在这张谈判桌上,奚未央才是主人。 司空晏的指尖一下一下的叩击着桌案,他静思了许久,方才对奚未央道:“你应该知道,我这份协议一旦签下去,从此北境所有与归墟手下相关的商业交集,全部不收税,还至少两百年,这代表了什么吧?” 奚未央说:“自然,这是我拟的。” 归墟的商业链遍及四境,所有被他们注名的产业,其他家再想营业,就必须要为他们源源不断的交钱,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垄断,且他们合理合规,即便别人心有不满,也无法抗拒。这就是归墟控制四境的主要方法之一。而一旦司空晏答应了奚未央的要求,那么便无异于让北境脱离了南境的掌控,南境很难在至关重要的经济上对其有所牵制,并且这份协定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两百年。 整整两百年! 司空晏道:“两百年的时间太长。两百年后我焉知是否还在人世,我不能将南境的两百年如此轻易的承诺。” “轻易吗?”奚未央浅浅的笑了,他很是温和的良言劝道,“你也知道,两百年的时间太久,久到或许你根本就看不到,那么你又何须去在意看不到的未来呢?” “阿晏啊。你看看眼下。”奚未央提醒司空晏,“你南境如今所有的家底,可都还封在我的极北荒原呢!” “光凭你归墟所剩余的储备,还够你们支撑多久?马上就要捉襟见肘了吧?” 司空晏冷笑:“托你的福。” 奚未央很谦虚:“不客气。” 司空晏道:“这件事情太大,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我明白。”奚未央在这方面,一向是很有耐心且善解人意的,他道:“你可以同归墟的长老们商量,不过最好尽快。——我当然是等得起,可你们等不等得起,就不好说了。” 司空晏:“……” 司空晏咬牙道:“我是不是应该多谢你的体贴?” 奚未央笑了笑起身:“我一向是很体贴的。” “你们商量好了,直接传讯给我就好,我会再来赴约的。” 虽然眼下司空晏表现的很为难,但以奚未央对他的了解,最多三四天,他一定会“艰难”的做出决定。饮鸩止渴虽然只能解燃眉之急,但总比放任火烧眉毛来的强。果不其然,在第三天的傍晚,奚未央收到了来自司空晏的传信。 顾鉴也一起看了讯息,他提醒奚未央道:“你应该不至于记不清,再过三天,就是我们的婚礼吧?” “所有来参加的人,我都和他们对过流程了,就差你这个正主了。” 奚未央这几日都很忙,且还需要去应付司空晏,顾鉴也知道他事多,因此总也不好意思开口,可他不能永远不开口,顾鉴问奚未央:“你什么时候能空半天出来啊?” 奚未央说:“后天。” “真的假的?”顾鉴吐槽他道:“你该不会是随口一说的吧?” 奚未央:“……” 奚未央说:“因为婚服明晚可以去取。” 顾鉴:“……” 顾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是这时间也太紧了吧?明晚取,要是后天试下来不合身,还来得及改吗?”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敲了敲顾鉴的脑壳,说:“你是这几天忙活傻了吧?我珍藏的霞光锦,交给你苏师叔去打造,做出来都算是件高阶法器了,收缩自如,怎么可能会不合身?” “原来是师叔啊,那我就放心了。”苏昀朗这个人虽然脑子时常宕机,但手艺却还是很可以的。只是……顾鉴道:“这些天我也去他那里跑了好几遭,他怎么半点风声都不告诉我呢?” 奚未央道:“没做成的东西,告诉你干什么?该你见到的时候,你自然就见到了。急什么?” 顾鉴哼了一声,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 奚未央想了想,问:“那我给你个任务,让你不至于最后几天这样焦虑?” 顾鉴:“?” 顾鉴疑惑道:“任务?什么任务?” “别担心,”奚未央安慰顾鉴道,“是好事。” 顾鉴:“……” 顾鉴原本还不是很担心,奚未央这样一说,反而让他感觉不妙,“你看我相信你吗?要是不是好事怎么办?” 奚未央:“我用嘴帮你?” 顾鉴:“……” 很好。顾鉴现在可以确定,奚未央让他办的应该确实不是什么好事。然而……他拒绝不了。 真是该死啊! * 奚未央与司空晏的第三次见面非常顺利,司空晏面无表情但爽快的签完了奚未央带去的协议,他问奚未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极北剩下的物资?你又准备怎么运到南境?” 奚未央道:“我会在极北荒原重开一条空间通道,不过,只有一条,每次运多少,隔多久运一次,由我方说了算。” 司空晏:“……” 司空晏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可以。都听你的。” 奚未央于是心情很好的道:“那我就告辞了?” 司空晏道:“你如今,是多一句话,也不愿意再同我说了吗?” 奚未央有些疑惑的问:“你还想要说什么?” 司空晏:“……” 司空晏好似被他哽了一哽,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到底有什么好?” “为什么?”司空晏不得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提醒司空晏:“他已经快要三十岁了。” 司空晏:“……可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不是吗?” 就像是孩子不论多少岁,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是孩子一样。司空晏不相信,奚未央对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不会有这样的感想。可偏偏就像是奚未央说的,顾鉴都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两个成年人在一起,除了辈分以外,好像又算不得奚未央有什么变态的癖好。 奚未央双手十指交叉着扣在一起,很快又放开。他对司空晏说:“很多时候,喜欢和爱这种东西,是没有为什么的。” 奚未央很确定:“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不可能找到,比顾鉴更爱我的人了。” 司空晏:“……” 司空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要像是在质问,“既然他这样爱你,那他又为你做过些什么?” 奚未央温和的道:“他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只希望他平安喜乐。” 司空晏:“………” 司空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心中的震撼。 “既然你什么都不需要他做……”疑问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司空晏想不通,“那你又爱他什么?” 奚未央:“?” 奚未央奇怪的看了司空晏一眼,说:“我刚才不是回答过了吗?爱一个人这种事,本身就是说不清缘故的。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我爱他爱我。” 司空晏:“…………” 司空晏听明白了奚未央的意思,但他只觉得更迷惑了。 并且他为自己感到冤屈且不值:“你若要这样算,你我相识近四十载,我难道不比他——” “司空晏。”奚未央平静的注视着司空晏,他阻止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奚未央道:“你也知道,我们相识已有四十载了。” “有一些话,既然四十年都没有说出口,那么此后余生,就也都不要再提了吧。” 这世上待奚未央好的人有很多,但司空晏却是第一个,仿佛永远无限纵容他恶劣一面的人。奚未央曾经只有在他的身边时才会最为放松,他依赖着司空晏,依赖到即便无比清楚的知道,对方并非良善,也仍然毫不在意。——司空晏不是好人又如何,总归他永远也不会害他。 十八九岁,距离如今的奚未央,已经很是遥远。那时的奚未央,确实还不懂何为感情,于是他只好用任性,不假辞色来掩饰自己时不时会突然慌张的心情,他不知应当如何表达,也曾笨拙的试图暗示,可是司空晏从没有给予他任何正面的回应,——他始终对奚未央纵容到近乎宠溺,就像是对待一个疼爱的弟弟,亦或是心中所打造的一个绝对完美的投影。 直到那段少年时期,稚嫩懵懂的好感,随着成长彻底的在奚未央心头消散无踪。 如今偶尔细想,奚未央也不觉得那种感情可以被称之为恋慕,毕竟他从来也没有因为司空晏而辗转反侧过,更从不会去设想无聊的“如果”。奚未央对自己的过去即便有所遗憾,那也只是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更好,而非因为司空晏。 …… 奚未央的本意,是希望司空晏能够认清现实。今时已非往日,何况过往本便只是一场无果的虚幻,然而同样的话,听到了司空晏的耳中,他却觉得兴奋。司空晏问青颜:“他心里其实是怪我的,对不对?” 青颜并不知两人方才都谈论了些什么,因此也无法接口,只能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司空晏过了一会儿,又叹息道:“他说他爱他,不需要他做任何事,只要爱他就好了。可是这样的爱,又有什么凭证?多可怜啊,未央。如果有一天,他不爱你了,那你可该怎么办呢?” 司空晏一句话里好几个“他”,听得青颜愈发茫然,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幸好司空晏本来也只是在自说自话,并不需要得到回应。司空晏思索道:“那孩子从小就长在他身边,想来一切都是按着他的意愿雕琢,难怪他喜欢他。可这样不谙世事的,一旦有机会见到外头的鲜妍景致,他还会想要“回去”吗?” 奚未央确实美貌,不论男女都会叹服,但除了美貌之外,越是亲近他的人越知晓,奚未央习惯说一不二,他控制欲强,脾气还不大好,对越亲密的人越是没耐心。若要同他在一道,就必须要时时刻刻的小心哄着他,最好是他扇你一面耳光,你再将另一半脸送上去……这样的日子,光是想一想,就知道不会好过。 偏偏奚未央他还喜欢男人,而男人的劣性,就是渴望着占有与顺服。 司空晏好像突然就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奚未央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养大的小孩。 ——这确实是没有原因,只要对方可以足够的听话,足够的“爱”他,那就够了。 可对于“顾鉴”来说,什么又是爱呢? 一个将他抚养长大,教导、控制他的人,当奚未央告诉他,这就是“爱”时,奚未央便可以凭最简单的方式,收获最无与伦比的爱意。 *** 顾鉴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傻子。 为了完成奚未央交给他的“任务”,从午时开始,顾鉴便准点到奚未央制定的一条山路上,开始了来回的散步,从中午散到下午,顾鉴将那条平平无奇的路走了三四个来回,全程除他自己外不见第二个人影。顾鉴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奚未央看他最近几天因为成亲的事心理压力大,变着法子想给他解压,可是就算要解压,一个人散步又顶什么用呢? 要散也两个人一起啊! 眼看与奚未央规定的回家时间,还剩大半个时辰,顾鉴不论如何也不想要继续傻子一样的散步了。他随意挑选了棵一看就很粗壮的树,足尖一点,便飞身上了树干,顾鉴寻了个合适的树杈舒服的躺平,又从怀中摸出来块手帕,展开遮盖在脸上挡太阳。他估算着时间,等闭目养神结束,便算是完成了奚未央给的任务,他终于可以回家去了。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巧妙。 顾鉴散了一下午的步,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才刚决定躺平,立马就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距离顾鉴,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只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刻意遮掩,所以顾鉴即便算远,也能够听得分明—— 先是一名男子的声音:“颜师叔,我们都来这玄冥山那么长时间了,您日日都去北辰阁,可那位奚首座始终不肯路面。师叔,我们的礼数已经足够周到了,总这样拖延下去,究竟何时才能算完?咱们尊上那里,也未必有这么长的耐心。您看是否需要修书一封回去……” “修书一封回去?” 接口的是一道清凌凌的女声,“传信回去容易,可是你想要在上面写些什么呢?写我们来了玄冥山几个月,却连奚未央的面都见不到吗?” 顾鉴听着听着,来了兴致,他从树干上坐起来,收了帕子往山路上望,果然看见有两个人沿着路慢慢的走近。那男子似乎是被女子说的话吓到了,连忙说了好几声“弟子愚钝”,可他又有些无可奈何:“师叔,若那奚首座当真不肯见我们,那我们可该如何是好?” 两人的距离愈发接近,那女子察觉到了异样,当即挥出一道劲风,直直向着顾鉴休憩的树干而去,那截树枝瞬间被斩成数段,顾鉴跳下树,对二人咂舌道:“问也不问就直接动手,两位果真讲礼数吗?” 这两人皆着白衣,并非是玄冥山会用的制式,顾鉴看着倒像是昆仑那里的人。青年上前一步,对顾鉴道:“你偷听我们说话在先,我们动手又如何?就算是杀了你,也是理所应当!” 顾鉴:“?” 顾鉴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问那青年:“我偷听你们说话?你要不要想想自己都在说些什么?我早就躺在上面了,你们走过来,我就算听见,也是光明正大的听。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玄冥山,不是你们的昆仑山吧?” “我躺在自己家里,路过两个人在说话,反倒成了主人家在偷听了?” 顾鉴口舌伶俐,怼的那青年哑口无言,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女,顾鉴此刻才彻底看清了那少女的容貌。她四肢修长,身量单薄,又着白衣,本便颇具仙人风姿,偏又生的容颜极美,肤色雪白,肌肤在日光下莹润生辉,竟比身上的白衣更晃眼。 除却奚未央以外,顾鉴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人,如此骤然相遇,他只觉隐隐有些熟悉,只是绝非此世相识,想来应该又是上一个轮回中记不清的“故人”。顾鉴如此思索着,落在别人眼中,便是他看人看得都有些呆了。那少女也不躲避,就那样大大方方的任由顾鉴对着她“发呆”,少女道:“此番确是我二人唐突,察觉仙友在此,不假思索便贸然出手,昆仑颜诺在此向仙友赔个不是。” “颜诺?” 顾鉴听见这个名字,不觉微微皱眉。——不对劲。 这少女也不知是否太过美丽,他分明对她是有些印象的,可是颜诺这个名字,顾鉴又确实记不得,就连那所谓的“原著”里,顾鉴都不确定究竟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龙套。况且,像长得这么好看,又有天一境修为的人,她不论是现实还是“小说”,都绝不可能无名无姓,平平无奇。 除非,她现在的身份,是假的。 顾鉴不动声色,只仍旧做出一副悠哉的模样来,他问颜诺道:“我听你们说话,怎么,你们想要见奚首座吗?” “昆仑到玄冥山这样远,你们是有什么大事,必须要千里迢迢的来见他呢?” 那青年看不惯顾鉴的样子,说道:“管你什么事!” 顾鉴说:“我好奇啊!” 青年:“……” 顾鉴悠悠的道:“反正你们也见不到奚未央,还不如把事情告诉我,没准我什么时候想起来,还能给你们带句话呢?” 青年:“你——” 颜诺拦住了青年,问顾鉴道:“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顾鉴说:“你不需要相信我啊,我们素不相识的,今天头一次见面,你干嘛要相信我。” 太阳西落,黄昏之时已近,顾鉴整个人就像是听见了下课铃声一般的激动,他见颜诺两人并不说话,也懒得再对他们有好奇,反正奚未央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也确实完成了奚未央的“任务”。时间结束,顾鉴只想赶快跑回家试婚服。 颜诺见他好像突然很着急的想要离开,终于又开口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顾鉴:? 顾鉴原本很想回他们一句“关你什么事”,不过话临到嘴边,他也觉得不太礼貌,于是便抬手,指了指天边的太阳,答道:“黄昏了,我该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哈哈,感觉皎皎的表述让司空晏感受到了对恋爱脑的震撼,但他确实说的每句都是实话…… 第200章 “然后, 你就这样毫不留恋的回来了?” 顾鉴:“不然?” 他和奚未央强调:“咱们说好的,从午时到黄昏,我可是一时一刻都没有偷工减料!” 奚未央整理着挂在衣架上的喜服, 他和顾鉴说:“其实你应该再和他们聊一会儿, 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顾鉴:“……” 顾鉴只觉奚未央这话说得好笑:“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们不愿意透露的,我再聊多久也没用,凭白浪费时间罢了。——还不如回来直接问你呢!” 顾鉴从奚未央身后抱住他,靠在他肩头问:“奚首座, 你为什么晾着不见人家呢?” 奚未央:“……” 奚未央敲了敲顾鉴的额头,说:“因为他们真正想要见的人, 根本就不是我, 而是你。” 奚未央道:“昆仑在十年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他们换了新的仙首,继位之人, 却是昆仑素来隐世清修, 不理世俗的太上长老黎华尊者的小徒弟。” “这黎华尊者年少之时, 惊才绝艳, 可称为西境第一天才。可惜, 他全部的心神都在修行之上, 且藐视世俗,黎华尊者认为,修行之人就该寻个清净的地方,安安静静的修炼,而不是沉浸在所谓宗门家族的权势之中, 恶臭熏天。因此,在他三十八岁时,黎华尊者便在昆仑单寻了一处山峰,以做自己从今往后的修行之所,从此除非遭逢大难,他永不踏出灵峰一步。” 顾鉴:“……” 顾鉴听奚未央说这黎华尊者,一时只觉不知应当如何评价。——你要说他的想法有错,好像他想的也对。然而水至清则无鱼,若是世上的修行之人,果真大家各自找个山洞关起门来修炼,别的暂且不提,修炼所需的资源丹药,又该从哪里来呢?这所有的一切,不就是从那些叫黎华尊者看不上的斗争之中,一代一代累积下来的吗?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你都懂。” 顾鉴:“?” 顾鉴很有些生气的问奚未央:“难道我是什么很蠢的人吗?” 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脸,哄他道:“你已经比黎华尊者要聪明了。” 顾鉴:“……” 奚未央继续往下说:“在我年少的时候,也曾去昆仑拜访过黎华尊者。说实话,我并不大喜欢他。黎华尊者这个人啊,他固执,自负,对自己所坚持的一切都深信不疑。这诚然是种难得的坚定品性,但……就连我这个只拜访他几日的人,都觉得与他在一道的时候压抑,就更不必说,是需要每日都与他生活在一起的人了。” 顾鉴的眼睛突然一亮,他下意识的放低的声音,问奚未央道:“所以,他的徒弟就杀了他上位?”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告诉顾鉴道:“黎华尊者还活着。” 顾鉴:“……” 顾鉴的兴致瞬间下降,他的语气甚至颇有些失望:“哦……他还活着啊。” 奚未央实在是不能理解顾鉴对于“吃瓜”的热爱,他叹息道:“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黎华尊者与你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你就不能想他一点好?” 顾鉴闻言,只觉冤枉:“我也不是故意想他不好啊!何况你也说了,我与他素未谋面,之前亦未曾听闻过,他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名字,我和你私下里猜两句怎么了?” 奚未央拿顾鉴没办法,于是便说:“好吧。” 顾鉴问奚未央:“既然这黎华尊者,如今依旧好好地活着,那为什么他的小徒弟,又成为了昆仑的仙首?这样岂不是背弃了他师尊的理念?” “是啊。”奚未央的话峰回路转,“不过,就算是黎华尊者不同意,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虽然还活着,但却闭了死关,他在十年前彻底的封了自己清修的山峰,哪怕是他的弟子也无法再进入,于是他的二徒弟颜诺与小徒弟蔺云岩,只好搬到了昆仑主峰,再之后几个月,蔺云岩便当上了新任的昆仑仙首。” “二徒弟和小徒弟?”顾鉴感觉自己好像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症结所在,他问奚未央道:“那黎华尊者的大徒弟呢?” “他……” 奚未央听见这个问题,居然整个人都静默了片刻,顾鉴听出他话语中的遗憾与怀念,奚未央叹息道:“黎华尊者的大徒弟,叫做徐春风。虽然他不论是修行天赋还是相貌,都很一般,但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可惜的是,他在十年之前过世了。” 果然。 仿佛拼图在一瞬间补全,顾鉴明了道:“所以,不管是黎华尊者突然闭死关,还是蔺云岩成为昆仑仙首,乃至现在那个颜诺前来玄冥山,都是因为徐春风,对吗?” 奚未央对于自己不能完全确定的事情,向来都是很谨慎的。他说:“我不知道。这是他们昆仑自己的事。徐春风究竟是怎么死的,与我们无关,但蔺云岩这十年来,一直都执念于复活他的师兄。自从你所修轮回之道引来异象,为四境所感知,蔺云岩就立刻派了以颜诺为首的使者,前来玄冥山,想要求你想办法,去救一救徐春风。——但这又怎么可能?” “人死了,便就是死了。所谓起死回生,不过都是痴人妄念,无稽之谈罢了。” 若顾鉴不曾洞悉上一场轮回的因果,或许顾鉴还会以一种极其天真的心态,来反驳一下奚未央。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比修炼轮回之道的顾鉴更加清楚,死亡是万物的终结,没有人可以例外,即便历史上,当真有人侥幸被救活,那也只是因为那人的因果命数未尽,尚有生机之人,便算不得是“起死回生”。 顾鉴问奚未央:“那徐春风,当年是怎么死的?蔺云岩既然十多年都一直在想办法救他,想必没有人,会比他对徐春风的情况更了解了。会不会……他当真还有一线生机?” 一个连奚未央都会说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的人,顾鉴虽然不认得,但却也不由得对他心生怜惜。如果那徐春风当真还生机未绝,尚有转圜之机,那么顾鉴救了他,对于昆仑来说,可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奚未央道:“徐春风之死,昆仑如今虽然无人敢提,生怕触了他们尊上的霉头,但当年其实并非特别隐秘之事,昆仑许多人都知晓。——昆仑山脉乃万山之祖,就与我们的极北隔绝着妖族一样,昆仑山下数千年来,一直都镇压着上古战场上不散的怨灵。当年的修士们驱逐怨灵至昆仑,以山为阵将之封禁,每过些年又会不断地修复加固被冲击的封印,可就在十年前,徐春风带领昆仑弟子加固封印之时,那封印竟然碎裂一角,徐春风为了救自己的师妹,也就是颜诺,坠入封禁之中,等到一个多月后,他的师尊黎华尊者将他从封禁中找回时,他早已经亡故了。” 关于徐春风尸体被捞上来之后的细节,奚未央并没有多提,但怨灵最爱吞噬生人血肉元气,这一点倒是与妖族相似,只是相比于妖族多数爱吃脏腑,且进食起来将人拆的七零八落,怨灵就要干净整洁许多,被怨灵吞噬之人,当真是干干净净一副骨头架子,上面笼着一层单薄人皮,其间本该有的血肉脏腑,一星半点也不会残留下。 “这个徐春风……”怨灵噬人,缓慢而痛苦,修士有灵力支撑,只会死的更慢,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活活吞噬的感觉,不会比凌迟好受多少,顾鉴光是想一想,就好像全身被针刺一样的难受。顾鉴说:“这个徐春风,真是一个可怜人啊。” “他都已经,已经……”顾鉴强忍着不适说道:“哪怕蔺云岩和徐春风的感情再深,可是只要他是一个神志清醒的正常人,那么在他看见徐春风尸首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个人断然是不可能有救了啊!” 奚未央:“按照常理来说是如此。但那昆仑山下的封禁,本身是以一件与时空有关的神器为基,开辟出的一处空间,在那一处空间里,一切的时间都是静止的,如此做的本意,是为了迷惑那些怨灵们,让它们尽可能的平静,或者说,是为了让它们,不再那么容易的感到‘饥饿’。” “而徐春风,他死在了那片空间之中。” 人一旦身死,魂魄离体,元神消散,七日过后便会彻底归于天地,但徐春风却并不是这样。他即便魂魄无依,可是按照理论来说,他的元神魂魄仍旧还被困在封禁之中,而这,也就是蔺云岩那么多年来,一直都坚持徐春风还有救的原因。 奚未央说:“早在十年前,蔺云岩就来问我借过七星定魂珠,虽不知后续,但若徐春风的魂魄真有机会唤回,如今十年过去,大抵也能聚齐了。” 可惜,聚齐魂魄和“起死回生”,根本就是两码事,若说要完成这件事,需要走一百步,那么聚魂,大约才只是第一步。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魂魄尚存,一个人就不算彻底的消散,但现实不能活在理论里,魂魄尚存也不代表那个人就真的生机未绝。徐春风的身躯只剩下骨头架子和一张皮,显然是无法再为魂魄所依附,而魂魄无依,它就只是孤魂,强留全无意义。除非,蔺云岩能为徐春风找到合适的身体夺舍。 可夺舍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每个人的肉身与魂魄,都是先天最契合的,若要更换身体,就像是器官移植一样,注定会不断地“排异”,古来也不是没有魔头做过夺舍之事,可是被夺舍的身体,无一例外皆是很快就会腐烂损坏,那夺舍的恶人修炼一生,最后终是落得个自取灭亡。 顾鉴整理了一下思绪,他道:“我现在可算是理清楚这件事了。徐春风死了十年,如今他的师弟蔺云岩聚齐了魂魄,却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恰好我又修了轮回,所以他病急乱投医,凡是看见沾点边的,就要拉去试一试,于是就派了自己的师姐颜诺,带着人来玄冥山日日问候拜见,只为能把我带回昆仑,好去救他的师兄?” 顾鉴虽然心中同情枉死的徐春风,也有些可怜执念深重的蔺云岩,但顾鉴到底不是个傻子,他很清楚:“这事儿可难办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的。他现在把我当做他师兄的救命良医,若他师兄当真还有救,那自然大家都高兴,可他对我抱了那么大的期待,若是我告诉他,他师兄全无生机了,按照他的执念,只怕他是不会愿意相信的,到那时,反而两家将要因此而结怨!” 奚未央说:“所以,我才只能拖着他们不见。” 奚未央是玄冥山的首座,却不是颜诺他们要找的本人,一旦他当真见了昆仑来使,那么他既不能答应,又不能拒绝,说到底仍然只能找借口拖着,倒不如索性不见,还能省些口舌。 只是终非长久之计。 这件事情,只有顾鉴自己,才可以真正的解决—— 作者有话说:居然200章了,我被自己吓到了……我居然写了这么长_(:з」∠)_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0-210 第201章 谁的麻烦谁解决, 这道理顾鉴自然是懂,可他光是懂没有用,得想出对策来才行。顾鉴对奚未央说:“你都只能拖着她, 那我又该怎么办?想办法让她知难而退?可是这也不切实际啊!” 顾鉴固然可以想方设法的让颜诺“知难”, 但她却无路可退,因为她的身后堵着一个蔺云岩。蔺云岩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他有的是耐心,颜诺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奚未央拖着她不见,她也不着急, 总归只要她自己该做的都做了,让人挑不出错就好。至于什么时候能真的把人带回去, 除非蔺云岩主动传信催她, 否则颜诺自己是不可能着急的。顾鉴的脑中短短片刻,已经转过了许多的念头,他说:“我连要不要假扮一下登徒子,让她彻底对顾鉴这个人失望都想过了, 可是这也不对症, 毕竟需要我的人是蔺云岩, 不是颜诺。” ——让颜诺讨厌顾鉴, 有什么意义呢?颜诺只是个干活的人, 她就算是再讨厌顾鉴, 任务总要忍着恶心完成的。顾鉴若真与她闹得难看,反而是给自己找麻烦,从长远来看,是很不明智的。 顾鉴一番打算过,最后竟然发现, 这件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点,那就是继续拖着。 只要蔺云岩不着急,颜诺不着急,那么顾鉴和奚未央自然也就不必着急。 问题只在于,奚未央用各种理由晾了昆仑的使者这么久,总该给他们一点“希望”,虽然这个希望仍然是继续等待,但就像是驴子面前挂的胡萝卜一样,拖延也是很需要技术含量的一件事。 奚未央告诉顾鉴:“你不必在她的面前隐瞒身份,我让你去见她,就是为了让颜诺知道,你就是顾鉴。在之后,你还可以继续去那条路上‘偶遇’她。不过,起初不要太频繁,明天你就不要去了,后天再去见她吧。” 顾鉴:“……” 顾鉴:“???” 顾鉴眼看奚未央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只觉胸中一股郁闷之气直往上涌,他提醒奚未央道:“后天去‘偶遇’颜诺?奚未央你没搞错吧?我们大后天成亲啊!” “我知道。”奚未央飞快地将自己的视线从顾鉴身上转开,他明显底气不足的道:“所以我让你后天去……也不需要很久,仍旧是在黄昏时回来就好。” 顾鉴听得简直想要冷笑,他道:“那我要是不回来呢?” 奚未央:“……” 奚未央轻声的道:“那我就去一叶院陪你。” 顾鉴:“……” 顾鉴彻底炸了,他怒道:“难道我就一定回一叶院吗!你是不是算准了我除了这两个地方没处去啊!” 奚未央:“……嗯。” 现实总是残酷的,顾鉴被奚未央气到胸口疼,与之伴随的,还有突然席卷而来的委屈,顾鉴也不想哭,可是他情绪一上来,鼻子一酸眼眶一热,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滚,顾鉴一边控制不住的哽咽,一边指责奚未央:“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的婚礼当回事啊!” 奚未央:“……” 奚未央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捧住顾鉴的脸,毫不嫌弃的用手去为他擦眼泪,顾鉴看着他,控制不住哭的更厉害了。 奚未央只好抱着他哄,“阿镜,成亲这件事,原本就是我提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会不看重呢?” 顾鉴:“可是,可是,你,你……呜……” 奚未央轻轻地拍着顾鉴的背心,他其实可以和顾鉴说很多的道理,譬如婚礼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确实很重要,但这只是他们的私事,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仍旧在发生,仍旧需要即刻处理,片刻也拖延不得。顾鉴这段时间心理压力很大,主要还是因为对极度重视的事情的紧张,奚未央不愿意再给他增加压力,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诉苦”的必要,——奚未央也在紧张的期待着那一天,但他仍然每天都有必须完成的工作,奚未央并不觉得委屈或是辛苦,因为这本就是他多年以来,每天都需要做的事情。 可是这许多的话,在喉口绕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奚未央什么也没有说,他抱着顾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问他:“我明天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陪着你,好不好?” 原本奚未央同顾鉴说的是,明天会空半天出来,陪他试婚服和排练婚礼的流程。 半天忽然延长成了一天,顾鉴感觉自己好像很轻易的就被哄好了,再兼他哭了这样久,确实眼泪也差不多止住了。顾鉴从奚未央怀里抬起头,还像个小孩儿似的要和他拉钩:“那,就这么说定了。” “你不许反悔!” 奚未央失笑:“我骗你做什么?” 顾鉴哼哼了两声,继续把脑袋埋进奚未央怀里蹭,不过冷静下来以后,顾鉴也察觉自己好像有些不讲道理,他闷闷的问奚未央:“皎皎,我是不是……还是很幼稚啊。” “怎样算是幼稚呢?”奚未央说,“没有人规定,所有人都要按照一种样子长大。阿镜,你就是你该有的模样。” 顾鉴抱着奚未央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皎皎,明天下午,你一定要早一点回来,知道吗?” “你答应我的。” “还有后天……后天我会去见那个颜诺的。只是……”顾鉴迟疑至此,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皎皎,那个女人,她真的是颜诺吗?” 顾鉴总是闹过了一阵脾气,就重新变得讲道理。奚未央低头亲了亲顾鉴的额头,问他:“为什么这样问?” 顾鉴自然不可能说是因为“颜诺”这个名字,和他见到的人感觉对不上。顾鉴只能将之推给万能的“直觉”。顾鉴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总归就是觉得,她好像有点……” 顾鉴忽然明白了那种异样,他道:“皎皎,你不觉得,我们见到的这个颜诺,对待徐春风的态度,太过于冷漠了些吗?” “按照道理,徐春风是她的大师兄,又是因为救她而死,哪怕她对他的感情不及蔺云岩,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且徐春风又为人良善,想来绝不可能苛待自己的师妹。就算是颜诺比较清醒,很清楚的知道徐春风已经回不来了,可她为了大师兄奔波,不论如何,态度也不应该如此的冷淡,就好像徐春风这个人,与她素不相识,她纯粹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皎皎,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蔺云岩虽然执念深重,但他并不是个傻瓜,自己一道长大的师姐若遭人掉包,他绝不可能十年来一无所觉,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他从来很清楚这一切,甚至,这个假颜诺,根本就是他换的人! 顾鉴越想越不对劲:“蔺云岩为什么要找人来代替颜诺?且不说这个假颜诺是什么人,那真的颜诺,又在哪里呢?” 顾鉴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一桩了不得的秘密,却不成想听奚未央道:“所以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吗?” “昆仑的浑水并不好蹚,如今的颜诺是真是假,又究竟是谁的人,说穿了都不重要。就目前而言,只要蔺云岩承认她是颜诺,那么她就是颜诺。” 奚未央微微笑着刮了刮顾鉴的鼻梁,说道:“你也只需要把她当成颜诺。至于其他的事情,有时候还是笨一点的好。” 奚未央对于昆仑内幕的了解程度,显然要比他所告诉顾鉴的表面深入许多,但这对于顾鉴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奚未央现在并不愿意告诉他,以后也未必会告诉他,顾鉴心中难免好奇,且全仰仗着他这股好奇心,顾鉴对要去“偶遇”颜诺这件事,都没有起初的抵触了。 顾鉴第二日上午放奚未央继续去上了半日的班,奚未央倒也确实回来的很早,刚过午时就回来了,顾鉴拿着流程单,和他一边讲,一边排练:“我们两个没有高堂,而且要是你拜我爹,这也太奇怪了,所以我就把这给删了。以酒敬拜天地就好。” 顾鉴那一套流程,其实放到哪里都不合规矩,纯粹是他想到什么,觉得什么好,就给放进去,觉得什么不好,就拿出来删掉,如此倒也算是全天下独一无二了。顾鉴还说:“我要把后天用聚影珠全部录下来,这样子等以后,随时都能再拿出来看。” 奚未央调侃他道:“洞房也一起录下来吗?” 顾鉴老脸一红,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保管起来得多上几层禁制……” 奚未央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很淡定的道:“没关系,你想录就录好了。” 顾鉴嘿嘿傻笑两声,光是靠想,就感觉很兴奋,他与奚未央将全部流程走完,天色已经擦黑,顾鉴忍不住对奚未央说:“我和你讲什么来着,对流程这事儿很费时间吧!” 奚未央:“嗯,确实。” 他弹指将屋中灯火点燃,示意顾鉴道:“脱衣服吧。” 顾鉴:“?” 顾鉴心猿意马的矜持道:“虽然现在天晚了,但还没有那么晚……” 奚未央:“……” 奚未央点头微笑,说:“是。所以我只是想让你试一试婚服。” 顾鉴:“……啊?” 顾鉴瞬间失落,但还是乖乖的换起了衣服。这婚服虽然大小合适,但一层又一层构造复杂,当中两层纱衣乍一看一模一样,顾鉴顺序还穿错了,奚未央看着都着急,忍不住亲自上手去帮他穿,顾鉴除却小时候外,再没叫奚未央帮忙穿过衣服,此时不免有些脸红,他找理由说:“那两件衣服明明就……就没什么区别啊!” “有。它们在光下颜色不同,穿反了就没有效果了。”奚未央帮顾鉴穿完了婚服,又将他推到镜子前面照,“你看,这多好看。” 两件婚服的制式是一样的,只是细节处有些不同。顾鉴站在镜子前,心里想的却全都是奚未央:“你穿上一定比我好看。” 不对,“皎皎是最完美的。” 奚未央说顾鉴:“我让你看你自己,你总是看着我做什么?” 顾鉴道:“那我都换上了,你怎么还不换?” 他缠着奚未央喊:“皎皎~~~” “我们其他都排练过了,就差最后一步了!——你快穿上嘛!” 可奚未央偏不,不论顾鉴如何缠着他央求也不肯,“给你留一点期待,不然还有什么意思?” 顾鉴不服气:“那为什么我要穿啊?这样你不就没有惊喜了吗!” 奚未央慢悠悠道:“因为我不会把衣服穿错顺序。” 按照顾鉴的紧张程度,若不能提前让他试一遍,只怕到后天手忙脚乱的更加理不清楚。顾鉴一面知道这确实是事实,一面又有些不太想接受,他找茬一样的说:“你就是嫌弃我蠢呗。” 奚未央:“你很蠢吗?” 顾鉴:“……” 顾鉴这一下被奚未央给问住了,他愣了愣,当然不可能自己说自己蠢,顾鉴只能认输:“我当然不!” “那不就好了。”奚未央拍了拍顾鉴的肩,鼓励他说,“我家阿镜很聪明的!” 顾鉴:“……” 话是这样讲没错,但奚未央的语气里,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安慰小孩的“慈爱”,这让顾鉴很是不爽,他别扭的伸手就要脱了这身衣服,这回倒是奚未央有些舍不得了,奚未央道:“你那么着急做什么?不是挺好看的吗。就不能让我再多看看?” 顾鉴在心里傲娇的哼哼两声,决定重新抓住主动权,他问奚未央:“再多看看是要看多久?” 这点奚未央也说不好,他只是纯粹被顾鉴穿婚服的样子迷得有些头脑发热,顾鉴于是坏心眼的凑在奚未央的耳边,问他说:“皎皎,六师叔的手艺,想必是不会错的。这身婚服既然是法器,想来也没那么容易弄脏弄坏,是不是?” 奚未央垂下眼,神思显而易见有些飘忽,他的指尖顺着婚服的衣领一路向下,最后在顾鉴的腰带处反复摩挲,“虽说是法器……”奚未央低低道,“但总归是你师叔的心血,还是要待它温柔一些……” 顾鉴故意说:“可我只待我的新娘子温柔,你又是谁呢?” 若要穿着婚服做某些事,好像总会叫人心中有些微妙的刺激感,奚未央几乎是一瞬间就懂了顾鉴的心思,顾鉴仍旧在为他不肯试婚服而耿耿于怀,可这样禁忌的角色扮演又叫奚未央如何拒绝得了,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奚未央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迫切,以一种近乎柔媚的声调,顺着顾鉴的话答道:“婚前你见不着你的新娘,只有我在你的身边。” “我就算见不着他,那又怎样?”顾鉴勾住奚未央的尾指,在他耳畔轻轻地呼吸,“你有什么本事,觉得自己可以代替他?” 两人的指节缠绕在一起,奚未央低低的笑,他说:“我不知道。” 因为,“有什么本事,嘴上说的可不算。” *** 翌日午时。 顾鉴准点到了那条山路上,不出意外仍旧是空无一人。按照奚未央的说法,颜诺每天上午都会去北辰阁,但她会在北辰阁等候多久,这却又每天都不一定。有时候她兴许有事,过了午时就会离开,但更多的时候,她会等到下午。 顾鉴这一回学聪明了,知道不用在山路上来回散步了,他一到地方,就很有经验的挑了一棵看起来就很好躺的大树,然后跳上去,找准了树枝,脸上盖好手帕躺平。 今天的颜诺要比上一回早许多,顾鉴才躺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出现了,只不过这一回,她是独自一人,并没有弟子随行。 顾鉴故意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颜诺毫不费力便找到了他躺平的树下,一袭白裙的少女仰首向上望着,声音便如初融的雪水般清澈悦耳,“仙友很喜欢在这周围的树上休息吗?” 顾鉴摘下脸上的手帕,坐起身来故作惊讶:“又是你?” “我还想要问你,你是每天都要从这条路上经过吗?” 颜诺并不隐瞒,却好像故意一般的笑道:“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啊。” 顾鉴并不喜欢与人调情,他冷淡的道:“如果你下次还要从这条路上走,就不要再来叫我了。打扰别人午睡,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颜诺:“……” 颜诺因为相貌,别人与她说话时,按理她才应该是那个无意搭理的人,偏偏到了顾鉴这里反了过来,一时间叫她有些尴尬。颜诺无奈,只能强忍着继续道:“我这段时间,每日都从这里走,先前倒是不曾遇见仙友。” 顾鉴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哦,我之前闭关。” 言下之意,便是他在这里午睡的习惯并非是为了等待某人,而是惯常如此。从前这样,今后还会继续这样。 颜诺又被顾鉴怼住,她勉强笑了笑,说道:“唔,既是如此,那恐怕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与仙友,还会常常相见了。” 顾鉴冷漠道:“你不要打扰我。” 颜诺:“……” 颜诺心道,你当谁想要同你搭话么?面上确是还要强装客套,她自顾自的笑问:“好。那仙友明日还来么?我若知仙友在此处,一定小心再小心……” “不来。”顾鉴毫不避讳的道,“我明天结婚。” 颜诺:“啊……?” 颜诺怔了怔,她原本勉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仙友您可真会开玩笑……” 顾鉴说:“我不喜欢开玩笑,尤其不喜欢和不认识的人开玩笑。” “话说回来,颜仙子是很闲吗?”顾鉴故作疑惑道,“只是过路遇见,您都能同我一个陌生人,聊上这么久?” 颜诺:“……” 颜诺被顾鉴这一番话说得大失颜面,再加上她本来就对顾鉴无甚好感,如此只觉脸上愈发过不去,气得脸都有些发红,就连她原本能做的最好的礼数也全然不想顾了,竟是直接挥袖就走。顾鉴坐在树上,重又张望了一会儿,在确定了颜诺诗真的离开了,绝不会重新折返之后,他便心情颇好的直接溜了,且还是溜去了北辰阁。顾鉴兴冲冲的和奚未央说了自己刚才的一段经过,然后道:“我觉得我不用暗示她,她早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若非有这缘故,按照她的性格,不像是能同人没话找话,硬聊这样久的人。” 奚未央笑笑,说:“你就当是人家看得起你吧。” 顾鉴:“……” 顾鉴总觉奚未央这话有些酸,只是他没什么证据。顾鉴忙道:“可别。她身份不明又目的不清,这样的人,我还是躲远一点比较好。” 奚未央道:“只怕你躲不开呢。哪怕她心里面不愿意,但总会有人要她与你接触。等她调整一下心情,仍旧还是会去找你的。……她也不容易,你若总这样把天聊死,还怎么继续的下去?” 顾鉴茫然道:“我本来就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啊。我感觉我跟她,实在是没什么好聊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长得也还行,可是我一看见她,就有种心累的感觉。”……然后就会控制不住的把天聊死。 能多说一句,都是双方强迫自己坚持的结果。 奚未央:“……” 奚未央与顾鉴相顾无言。他安慰顾鉴道:“可能,你只是还没有学会演戏。” “别担心,阿镜。就算是你不会,想必那位颜仙子,也会尽量教你的。”再不济,奚未央说:“或者,之后我让你怎样说、怎样做,你听我的就好。” 顾鉴:“……” 顾鉴觉得,如果奚未央能明确告诉他每次都需要怎样应对,那么他强迫自己演一演,好像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总归颜诺那里也不怎么走心,以至于让顾鉴想要有负罪感都难。于是他说:“行,我以后就听你的。” 奚未央只是有一点始终觉得好奇:“你真的对颜仙子说,你明天要忙的事是结婚吗?” “当然!”说到结婚,顾鉴可就骄傲起来了,他道:“这有什么好隐瞒的?这样重要的事,我当然是要实话实说啊!——虽然她也不大相信就是了。” 奚未央无奈:“你这样张口就来,我若与你不熟,我也不相信。” “那不行,你不能不信。”顾鉴仰倒枕到奚未央的腿上去,说:“这事儿你可是正主!” 奚未央轻轻拧一拧顾鉴的耳朵,笑道:“是么?我是正主吗?昨天晚上你可不是这样讲的,我不是你背着新婚妻子找的小情/人么?还是自己送上门的那种。” “啊呀!” 大白天说这些,顾鉴的脸皮可就薄起来了,他伸手要去捂奚未央的嘴,顾鉴脸热道:“这话是在外头能随便乱说的吗?” 奚未央道:“这里现在就只有我和你,哪里还有别人?” 顾鉴哼哼唧唧的不说话,直等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两手捂着眼睛,透过指缝看着奚未央飞快的说:“那我还是喜欢你,我明天只娶我的心上人,不要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了。” 奚未央:“哦。那你好渣。” 顾鉴:“……” 奚未央:“你临到头来悔婚,让我还怎么有脸见人呢?只能一根绳子吊死了。” 顾鉴:“???” 顾鉴直挺挺坐起来大声说:“呸呸呸!”——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除夕啦~一年时间过得超快! 一定让镜子明天就结婚!谁也不能阻拦! 第202章 顾鉴原本以为, 自己的紧张可能会随着时间的临近而变得坦然,可惜事实截然相反,临到最后一夜, 顾鉴连觉都睡不着了。 他不想让奚未央发现他很焦虑, 即便奚未央对他的状态一清二楚。顾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心里数着秒,只觉得时间怎么过的那么慢。人一旦失眠,就会控制不住的想要翻来覆去,顾鉴一开始还强迫自己忍着,可是若要他不动, 他只觉得全身上下哪都不对劲……顾鉴越想,越觉得焦虑, 以他现在这样的状态, 明天他该不会顶着一副很丧的面容结婚吧? 这可是一辈子就只有一次的大事啊! 奚未央的声音忽然清晰的在黑夜中响起:“如果实在睡不着的话,不然出去走一走吧?” 顾鉴:“?” 顾鉴终于忍不住坐起身,他焦虑到两只手不住的绞在一起,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尤其的快。顾鉴问:“出去走走?我一个人走还是和你一起走?唉这大晚上的, 能走去哪里?皎皎, 我感觉去哪里都不管用, 今晚晚上我肯定是睡不着了……” 奚未央平静的道:“如果实在睡不着, 就不要强迫自己了。没关系的。” “你这样焦虑, 就算强迫自己躺着, 明天的状态也只会更差。” “更,更差……”顾鉴无疑被奚未央这句话给吓到了,他语无伦次道:“可,可是……那,那怎么办啊?” 顾鉴说:“我总不能一直在外面闲逛, 直到天亮吧?” 奚未央:“……” 奚未央一不说话,顾鉴顿时更焦虑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摇奚未央,“皎皎,你说句话啊!” 奚未央握着顾鉴的小臂,也侧身坐起来,仿佛是在深思熟虑过后,奚未央对顾鉴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你见过那里。——在当年魔灵所造就的心魔幻境之中。” 顾鉴怔然。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在极北荒原?” 奚未央纠正他:“是极北荒原以北。当年驱逐妖族至极北荒原,还有一点不为人道的缘故,就是希望能够借妖族的存在,隔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毕竟想要安全穿越妖族的地盘到达那座山谷,即便对于天一境修士,也是不敢贸然尝试之事。——可惜,他们忘记了一点,人族与妖族,本便是可以相互交易的。这世上从没有永远的敌人,哪怕是天性互为猎物的两族。” 奚未央召出不见,他向着顾鉴伸手,对他说:“阿镜,我想带你去那里看看。即便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顾鉴顺势跳上不见,他环抱住奚未央的腰,问他:“那原本在你心里,何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奚未央不答,他只是道:“总归不是现在。” 传闻御使不见,一日可行三万里,这诚然是一个约数,然而奚未央的御剑之术,的确要比顾鉴更快更稳。极北之北一片荒芜,终年覆盖着不化的积雪,矗立的石壁隔绝了天地的尽头,而就在这道合拢的石壁之后,乃是万万年前,神明降临的山谷。 顾鉴与奚未央与秦羡一样无法进入山谷,可他们都知道,在这一片石壁之后有什么。岁月埋葬了曾经辉煌的一切,如今那片山谷之中再无半点生命的痕迹,只有永恒的寂静。昔年的祭台犹在,可祭火不再燃烧,世人的信仰已经随着那被毁去头颅的神明雕像一般崩碎,而后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冲刷作砂砾,最终化入烟尘,随风而散,茫茫天地,再也找不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奚未央安静遥望着山谷,他告诉顾鉴:“世人敬神,世人拜神。世人怨神,世人罪神。可神明又做了些什么呢?祂只是什么都没有做而已。神明从来不变,变的皆是人心。由此可见,世人之言,世人之心,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顾鉴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被毁去了头颅的巨大神像,祂分明连每一丝衣褶,都被雕琢的栩栩如生,即便隔着悠远的时空,也仍旧可以让人感受到昔年的虔诚,可最终的结果呢?就像是奚未央所言,最后世人怨祂,世人罪祂。若非有这一处山谷的存在,那位曾经被称之为父神的人,祂所有的痕迹都在世间被抹去,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一处山谷的存在,为这方位面,酿下了灭世的祸根。 奚未央问顾鉴:“你知道,神明与那三兄弟的故事吗?” 顾鉴:“?” 顾鉴摇头,即便洞悉两次轮回,可他所知晓的,也仅仅只是轮回的真相,而非全知。就连上一个轮回中顾鉴的具体精力,这一世轮回中的顾鉴,也是不全清楚的,他所能够知道的,只有残存的记忆碎片中内容。至于什么神明与三兄弟,就更是闻所未闻了。顾鉴猜测奚未央为何会有此一问,他道:“难道,魔灵便与这些有关?” 奚未央说:“不算特别有关。魔灵曾经以你为宿主,你又曾在幻境之中见过那山谷祭台,我还以为,你也会在梦中,知晓那个传说。” “梦中……” 顾鉴的心脏忽然一紧,他想到了奚未央其实才是魔灵最初的宿主。顾鉴勉强装作轻松的样子,问奚未央道:“是什么样的传说?或许,是你与它,有着别的渊缘?” “也许吧。”奚未央忽然笑了一笑,他看向顾鉴道:“其实,我从前所梦见的画面,只有神与那三兄弟的契约,但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却都是秦羡告诉我的。他说,我与他,便是那兄弟三人之一,延续至今的血脉。” 在遥远的最初,位面灵气充裕,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很轻易的修炼,就连飞升这样在如今绝不可能的事情,在当年也算不得难事。然而,随着飞升的仙者越来越多,人们明显可以感受到位面灵气的枯竭,——他们若努力修炼,仍旧可以飞升,可是飞升的同时,需要消耗极大的天地灵气,这又会使其他人的修炼逐渐变得更为困难。而就在这时,有一位归属于位面之外的神明,祂降临了。 “以此世之人的眼光,无人能够知晓,那位神明究竟属于何方。而在我的梦境之中,所有人都恭敬虔诚的称他为,父神。” 奚未央道:“父神降临,他见到了当世最为强大的三个修士,这三名修士虽非血亲,但却志同道合,他们一道长大,一道修炼,感情亲密更甚血缘兄弟。于是父神便告诉他们,仙者飞升,将会消耗每一方位面的本源灵气,一旦本源灵气枯竭,那么这一处位面就会崩毁,其间所有的生灵皆会灰飞烟灭,而唯一可以延长位面生命的方法,便是趁着这本源灵气尚算充盈之时,将之彻底封藏,让它的消耗从此顺其自然,而非成为任何一人飞升的工具。” “但这样一来,却也无异于斩断了此方修士,从今往后的飞升之路。” 顾鉴听奚未央说到这里,感觉自己好像隐隐明白了一些东西。譬如秦羡为什么一定笃信,打开山谷就可以找到飞升之路,而奚未央却又坚定地认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可以飞升,山谷一开,便是灭世之劫……顾鉴道:“当年,那三个兄弟,他们答应了父神,是不是?” “是。” 奚未央点头:“父神亲降,光辉如日。祂拥有着举世无匹的力量,没有人可以悖逆反抗。除此之外……我该怎么说呢?那三个结义兄弟,从出生以来便极其顺遂,他们的人生没有经历过苦难,所以当有这样一位神明,温和的告知他们所谓世界的真相的时候,他们的想法其实很天真,那就是他们要保护这个世界,不让灭世的灾难到来……他们最初的想法是善意的,只是他们低估了他们所作出的承诺的重量。” 位面的本源灵气被封印,此方世界从此再无人有机缘飞升,可那三兄弟原本的修为,却是已经接近于天仙境巅峰,距离圆满仅仅一步之差,却也就是那小小的一步,因他们当初轻易的承诺,而永远的葬送了。 卡瓶颈,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有的修行者,最恐惧厌恶的无外乎此。他们看得见即将到来的目标,可那目标便如水中之月,好似近在咫尺,又好似永远无缘触碰,这样的绝望,是几乎能够将人逼疯的。 ——寻常修行尚且如此,又遑论是天仙境的大圆满呢? 奚未央甚至都无需再继续明说下去,顾鉴也已经明白了,后续世人对待那位父神的恨从何来。 祂的确完成了位面更长久的延续,可是为了这更加长久的未来,他牺牲掉了当前所有能够说的上话的人的利益,难怪那时的世人会恨祂,恨到将祂神像的头颅都直接斩去。 奚未央道:“人一旦感到痛苦,便会后悔与怨恨。那兄弟三人生了嫌隙,他们各自有着自己的追随者,几次交锋之后,便分做了三种不同的立场。老大选择了维护当初的选择,继续守护山谷,而老二选择了旁观,只有老三最为激愤,他与他的大哥二哥决裂,并且带领手下之人,与大哥及其追随者,在这一处山谷前血战,最终双双身亡。自以为事不关己的老二为他们收敛了遗骸,却不曾想,他的大哥与三弟都死去了,而天下之人皆知,是他们三人与父神签订了契约,原本大哥承受了世人全部的恶意,可他现在死了。所以幸存下来的那个人,他就成为了新的靶子。” 这兄弟三人的修为虽高,可在那个时代,大家的修为本身也都不若,且他们又只剩下了一人存活,就算是这一个人再厉害,终究也双拳难敌四手。于是结果可想而知,他死在了众人的围攻之下,且在他亡故之后,他的族人也遭到追杀,几乎被屠戮殆尽,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们也只能隐姓埋名,小心翼翼的艰难生活着。 世事流转,岁月一代一代更迭,上古的传说已经被掩埋在了血泥之下,只成为了当年老二的幸存族人们口中的故事。可偏偏就是传到了某一代,遇上了一个好奇心极强,又颇具修炼天赋的孩子。他听见了家族中的传说,竟然当真凭借着这一个传说,挖掘出了当年的隐秘,于是从此之后,这个孩子,以及他孩子的孩子,持续数代人,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打开山谷,破除万年前与父神的契约,重新打开修士的飞升之路! 奚未央告诉顾鉴:“秦羡说,当年的那个孩子,便就是他的曾祖父。他们家族的人,为了完成这一宏愿,已经奔波努力了近千年。如今,便就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作者有话说:除夕快乐! 第203章 “持续几代人, 努力了近千年……” 顾鉴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太没“信仰”,以至于在听见奚未央说起这些时,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撼, 而是震惊。并且,比起秦羡家族的人努力了这么久本身来说,顾鉴更加惊讶于,他们努力了这么久,只为了办一件事,但居然快一千年了都还没有办成……所以这件事, 真的还有继续努力下去的必要吗? 顾鉴真心实意的道:“或许他们不明白一个道理,有些时候, 及时的放弃, 要比无谓的坚持更加有意义。” 奚未央:“……” 奚未央看着顾鉴的神情复杂,于是顾鉴及时的又为自己的话补上了一句:“当然,我知道他们要做的这件事情本身很难,但……”顾鉴实在是忍不住“嘴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难道不是更蠢?” 奚未央:“……” 奚未央默了一默, 说:“确实。” 顾鉴的想法虽然有些天真简单, 但却真实直白。一个家族不可能每一代人都是人才, 从秦羡往上数, 其实真正堪用的,也不过就是发现这一秘密的曾祖与他自己而已。中间的祖辈与父辈,说实话能力并不大,但他们都被那位厉害的曾祖驯化的很好,从出生到死亡, 他们一生的意义,似乎便只有去完成那先人所坚持的,未成的夙缘。 顾鉴问奚未央:“我可以说吗?这样子一看,怎么好像更蠢了呢?” 奚未央:“……” 奚未央忽然也忍不住笑道:“你已经说出口了。” 这些原本应该是很沉重的事情,奚未央将它们在心中压抑了许多年,他不想要自己告诉顾鉴的时候,显得苦大仇深,可惜事实便是他多年来一直都为之所扰。幸好,他现在有顾鉴陪在身边,而顾鉴,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奚未央对顾鉴说:“在我知道这一切后,我每每想起,其实都觉得庆幸,我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对秦羡的‘父爱’抱有太多的向往,而是坚定地选择了留在玄冥山。否则,我无法想象,自己现在会变成什么模样。大概,是会成为和秦羡,以及他的先辈们,一样疯狂的蠢人吧?” 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之大,是无法估量的。顾鉴他不曾经历过,因此他完全无法想象,为何分明那位先祖已经死去了这样多年,可他的后辈们仍然无法从他的执念之中解脱…因为秦氏一族的孩子们,他们降生下来,从对这个世界有概念开始,他们的长辈便会不断地为他们灌输——你们与这个世界其他的庸人是不同的,我们是有信念的人,我们所行的路或许黑暗、孤独,可我们所知晓的,是关于此方位面的真相,它凌驾于众生之上。 如此日复一日的洗脑,若敢稍有质疑,便会招来惩罚,直到他们再也不敢质疑。如此天长日久的驯化下来,他们的生命之中,便有且只有这唯一的一件大事。这唯一的执念便是他们人生的全部,他们存活于世的意义便是去实现它,而如果他们放弃了这一目标,便等同于彻底的否定了自己。 只有在事关奚未央时,顾鉴方能很快的找到实感。他只要一想到,奚未央若当年选择跟着秦羡离开玄冥山,他就觉得无比的后怕,而更让顾鉴后知后觉意识到恐怖的,是秦氏驯化人的手段。这一套手段并非只对直系血亲有用,而是对任何一个三观未成的孩子都管用,甚至就连成年人身处于那样的环境之中,都很难不受影响。——倘若秦羡有意将之扩大,这简直就是全天下最恐怖的邪/教! 奚未央道:“理想化一点的来看,确实如此。可惜,这世上千人千心,纵使秦羡的游说再吸引人,想要让一群各怀心思的人全部都听他的,这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这也就是为什么,秦羡看似与四境都有联系,实际却又好像一无所有的原因。” “能够坐在上位之人,无一不是利己主义者。包括我自己。如果见不到足够的好处,没有人会无端去为别人拼命的,即便是他自己愿意,他手下的人,也不会同意。” 飞升之说固然吸引人,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一群天一境的修士妄谈飞升,这本身就像一场笑话。况且就算是真能飞升,那又如何?首先打开那传说中的山谷,就是一桩困难重重的事。是以,飞升对于秦羡游说的各方来说,其实不过只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画了一块大饼,这块饼所有知道的人,或多或少都参了一份,但他们只会给秦羡提供对他们自己有利的,且是力所能及的帮助,至于其中推进项目所需要的周旋,那便全部都是秦羡他自己的事情了。 一言以蔽之,如果秦羡成功了,那么将会有一大群他所谓的“簇拥者”,跟在他的身后瓜分成果,就像是上一个轮回之中那样,——全天下好像都在一夜之间,站在了秦羡的那一边。而秦羡如果失败了,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失败,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人心人情更是不存在的东西。这冰冷凉薄的一切,秦羡始终看的很清楚,奚未央也看得很清楚,正是因为如此,奚未央才会始终淡定:秦羡活着,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突然成为他的敌人,但只要秦羡不复存在,那么所有的对立,或许都能够在转瞬之间化干戈为玉帛。毕竟,没有人会与永恒的利益过不去。 从这样的角度来看,秦羡的处境,其实是很艰难、很可怜的。然而,或许正应了那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从小缺爱的人未必长大了都是变态,秦羡如今是七八十岁,不是七八岁,他年幼时的枷锁其实早已不复存在,但他仍旧还是选择了走那条路,所谓的无法回头,若是寻个好听的借口,可以叫做“画地为牢”,但实际上,秦羡从不曾想过,他要停止这一切。 ——他本可以享有天伦,本可以自在的游历世间,就像他从前所伪装的那样。是秦羡自己,亲手放弃了他原本所拥有的一切。 眼前矗立合拢的山壁,顾鉴越看越像是一道吞噬人的深渊。他心中起了念,问奚未央道:“皎皎,这座山谷,难道就只能封印,不能够……毁掉吗?” 在上一个轮回之中,顾鉴被秦羡蛊惑,亲手破开了这道山壁,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顾鉴自然不可能再回去做那样的蠢事。但只要这山谷还在,即便没有了秦羡,换得此世安稳,却难保未来不会再出现些“飞升狂人”。顾鉴思来想去,竟只有将这根源彻底的铲除,才是最为保险的方法。 但很可惜,答案是不能。 永远可不可能。 奚未央道:“位面的本源灵气被封印在那座祭台之下,倘若将这山谷毁去,与打开封印又有和差别?——秦羡恐怕巴不得你帮他这个忙。” 顾鉴:“……” 顾鉴情绪有些低落的“哦”了一声。虽然在上一个轮回之中,打开这道石壁的人是他,但他其实只是按照秦羡说的话去做而已,对于封印的细节并不了解,顾鉴问奚未央:“皎皎,那这座山谷,到底怎样才能打开呢?……只有使用蛮力吗?” 能够破开山壁封印程度的力量,不仅秦羡自己没有,这世上任何一个正常修炼的天一境修士,恐怕都没有。这也就是为什么,秦羡一定要在人体内种下魔灵的原因。因为一旦魔脉长成,它便可以大幅提升修士的力量,且让人变得疯狂,不计代价。只有在这样的状态下,秦羡才有可能成功。 奚未央道:“曾经,想要打开这道山壁的封印,需要借助天象,以及当年与父神立下契约之人的血脉方才可以。所以,早在几十年前,秦羡其实成功过一次——” “是我的舅舅阻止了他。” 同样是以兽潮,以妖族作为掩护。秦羡终于推算出了打开封印所需的天象,这天象每逢六十年一甲子,方能出现一次,他势在必得,也确实打开了那道山壁的封印,然而,就在秦羡准备进入山谷之时,奚云逸赶到,以自己的元神魂魄重做封印,毁去了秦羡几十年的努力。 “所以……” 顾鉴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意识到:“现在打开封印的方法,除却使用蛮力,就只剩下了……你?” 用元神魂魄作为封印非同小可,设置封印之人将会永世不得超生,而唯一能够打开封印的方法,也唯有血亲。奚云逸在这世上的血亲唯有奚未央,偏偏奚未央同样也是秦羡的血亲。这封印兜兜转转,换了一种方式,最终仍旧落在了奚未央的身上,只不过,奚未央这一生,只会去守护它,绝不会让它再有重新打开的可能。 奚未央说:“我不喜欢女子。所以我的血脉,将不会再延续下去。打开这道封印的“钥匙”,我会让它就此而止。” 至于会否有人使用蛮力,奚未央就更不担心了。无人飞升只是减缓位面本源的消耗,可那本源灵气,它始终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方式消耗着,修士的修炼只会越来越艰难,直至遥远未来的某一天,这个世界上将再无修行者。 魔灵的种子只有一枚,只要将眼下的这枚魔灵完全毁去,奚未央便再也不必担心,禁谷的山壁封印,会受到任何威胁。 “这便是关于这座禁谷,这道封印的全部真相。” 奚未央和顾鉴说:“我原本,并不准备现在就告诉你这些。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些秘密。” 就像是圆周的长度一样,人的烦恼同样来自于他的认知范围,对于奚未央而言,“无知”在许多时候是一种幸福,他不希望自己爱的人活得殚精竭虑,而顾鉴的性格本身也不适合那样的生活。奚未央说:“你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顾鉴听见奚未央这一句话,禁不住“噗”的笑来出声,他就是忍不了要调侃上两句,顾鉴道:“难道这世上,还有不‘纯粹’的人吗?” 奚未央无奈的睨顾鉴一眼,顾鉴却又握住了他的手,笑着问他:“你既然希望我永远也不要知道,怎么如今,又主动告诉我了呢?” 奚未央张口欲言,顾鉴抬手,在他的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顾鉴道:“皎皎别说。让我来猜一猜。” 他这头对着奚未央说罢,顾鉴转脸便放开嗓子,向着眼前矗立的山壁高喊:“舅舅——” “我是皎皎的道侣——我叫顾鉴——我一定会对他好的——” “您——就——放——心——吧!” 极北之北的雪原荒无人烟,就连妖族也不会至此。顾鉴的喊声在寂寥的天地之中回荡,突兀得近似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遥远声响。他喊的气喘吁吁,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嘶哑,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也喊一声吧?你想要把我们的事情,告诉给舅舅的,对吗?” 奚未央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顾鉴,眼中情谊深重,奚未央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脏此刻跳动的速度,快到让他迫切的想要扑进顾鉴的怀中。奚未央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他终于能够找回自己平稳的声音,开口说话时,他对顾鉴说的却是:“这是我舅舅。” 话音落下,奚未央与顾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顾鉴说:“正好,我没有舅舅,现在有了。” 奚未央笑着瞪顾鉴,说:“你别认得这么急,指不定我舅舅看不看得上你呢!” “看不看得上,”顾鉴突然将奚未央一把抱起,原地转了两个圈儿,“你都是我媳妇儿。再说了,我是要和你成亲,又不是和他,管他做什——” 顾鉴的话未说完,山壁下无端起了一阵烈风,将他吹得发不出音,顾鉴一哆嗦,他放下奚未央,终于感觉到了点紧张。奚云逸以元神魂魄为封印,人固然是死了,但一定意义上,却也可以理解为,他在此以封印的形式永存。顾鉴赶紧双手合十,面对着山壁诚心道:“舅舅,您的看法还是很重要的!” “我是真的很爱很爱皎皎,他是我这一生的理想。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永远不会让他孤身一人。……所以舅舅,您就放心的把他交给我,好不好?”顾鉴絮絮叨叨的对着石壁说了许多,最后他忽然放低了声音,好像告状说小话一样的轻声道:“舅舅,你相信我,我一定能管住皎皎,不会让他有机会胡来的!”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踹了顾鉴一脚,说他:“你都乱讲些什么!” 顾鉴却是很满意的道:“没有刮风,说明舅舅也很赞同我说的话嘛!” 奚未央闻言一噎。按照他的性格,其实并不是会信“死后显灵”这种事的人,之所以会想要带顾鉴来此,其实意义与对着顾砚的牌位说话是一个道理。可是这雪原之上,整夜都是平平静静,偏就刚才起一阵大风,还只刮他们两人这一处,不论怎么样看,都怪异的很,如果有可能,奚未央也是真心希望,奚云逸能够“看见”这一切,并且祝福他的。 人的想法一旦产生了动摇,便会不自觉向着自己所期待的方向去。奚未央双手合十,安静的闭目在山壁下默诉,他想要对奚云逸说的话有很多,随着年龄的增长,能真正说出口的越来越少,但奚未央相信,倘若奚云逸当真有灵,他一定能够知晓自己心中所想。 极北之北时常陷入漫长的永夜,而按照时辰计算,此刻已近清晨。顾鉴任由奚未央一个人在山壁下合眼祝告许久,直到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顾鉴努力表现得轻松,他问奚未央:“都和舅舅说完了?” 奚未央认真的点了点头,他沉默着用力抱住了顾鉴,奚未央依恋的和顾鉴说:“我告诉他,你对我很好很好。” “如果说,谁能够让我的余生感到幸福,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你。” 奚未央很确定:“阿镜,只会是你。” 顾鉴拥着奚未央,他用鼻尖去蹭奚未央的耳朵,然后告诉他:“我也一样。” 奚未央之于顾鉴,本身便是他全部的幸福。 …… 回玄冥山的路上,是顾鉴御剑,奚未央靠在他的肩上,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阿镜,你觉得,利用一个人的执念,故意将他往死路上引……是不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顾鉴愣了愣,他直接道:“你指的,是蔺云岩吗?” 奚未央没有否认,顾鉴便知自己说对了。顾鉴对此有些惊奇,他对奚未央道:“这样迟疑不决的心软,似乎不大像你。” 奚未央说:“我只是,为他感到可惜。” 蔺云岩的私德如何,奚未央无权对他做出评价,只是在当昆仑仙首这一项上,蔺云岩不论实力、心智、手段,他都非常的适合,甚至可以说是远胜于他之前的几任。倘若蔺云岩死了,昆仑在之后的很长时间,大概都难再出一个能够比得上他的。奚未央喜欢、敬佩有才华和能力的人,如今却要以蔺云岩的执念为饵,将他扯入这一场最终的棋局,奚未央不知为何,竟生恻隐之心。 他与顾鉴,总似乎无时无刻维持着一种微妙的,此消彼长的平衡。大部分时候奚未央是那个理性的人,而当奚未央感性的时候,顾鉴冷漠的一面便会展现。顾鉴对奚未央道:“执念是蔺云岩的,不是你的。你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已。即使是你不给,等他真的无路可走,只剩下了那一个办法时,不论最后是生是死,他都会继续坚持往南墙上撞的。” 在执着这方面,顾鉴也可算是个“过来人”,因此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清醒冷酷的说:“很多时候,执念并不仅仅是全部因为爱,更多的是或许是后悔。他大概确实想要救他师兄,可救一个死透了的师兄,和让自己心中的内疚平复这两样之间,到底那样更多,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顾鉴自嘲的笑了一笑,又说:“不对,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楚。”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真的可以竭尽全力后死亡,对于蔺云岩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他可以自我安慰,他努力过了,他没有成为一个放弃生命的懦夫,只是天意如此,无可奈何。 婚礼的开始时间是在中午,顾鉴带着奚未央回到玄冥山时,差不多是辰时末。两人离开时皆只在中衣外随意的披了一件外衫,如今回到家,竟都觉得对方身上一身风雪,顾鉴和奚未央建议:“我知道,玄冥山中哪里有温泉的泉眼。” 奚未央默默看着顾鉴,任由他将自己带到玄冥山脉中某一处人迹罕至的林间,奚未央很清楚顾鉴想要做什么,巧的是,他也一样。 温泉泉眼周围的岩石在经年累月的冲刷下,被洗的极为光滑,奚未央几次都撑不住要向下滑落,后来顾鉴干脆托着他,将他整个抱起,奚未央的后背靠在冰凉滑腻的石壁上,他的手臂柔软的攀缠着顾鉴的肩颈,彼此的身体成为了他唯一的支撑,温泉蒸腾的热汽将奚未央的皮肤熏出缠绵潮湿的浅红,顾鉴迷恋的亲吻着他,又黏腻的表白:“皎皎好美。” 两人的长发在泉水中散开,浮缠在一处,如它们的主人般难解难分,顾鉴就像个没长大的调皮小孩,将那些湿漉漉的黑发故意绾成结,然后因为这样幼稚的事情而心生欢喜。顾鉴轻笑着和奚未央说:“皎皎,你看,它们分不清了呢!” 奚未央尚且有些失神,顾鉴最爱他这样的状态,好像不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奚未央都不会反驳和反抗。顾鉴一下下的亲着他,仿佛永远也亲不够,这场温泉他们泡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直到到了午时初,才不得不急匆匆的赶回去,奚未央眼角带着些春意的懒倦,顾鉴倒是整个人都很精神,甚至自告奋勇的想要帮奚未央换婚服,结果自然是被拒绝了。 陆离是最早到的一个人,早到顾鉴还来不及抱着奚未央回来,他就已经到了。顾鉴当时多少有些紧张和尴尬,毕竟他和奚未央刚才都做了些什么,看起来实在太明显了,但陆离罕见的没有训斥他们,只是面无表情的叫他们抓紧时间去更衣,而等顾鉴和奚未央换完婚服走出来的时候,来人已基本陆续到齐了。 这大约是沈不念自小到大,第一次敢正视奚未央的脸,他真心实意的夸奚未央道:“师尊,您今天气色真好!” 顾鉴:“……” 顾鉴看着奚未央,完全不敢说话,奚未央倒是很坦然,他冲沈不念微笑道:“谢谢你,不念。” 沈不念想要抱一抱奚未央,可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不大敢,只好掉头去抱顾鉴,奚未央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其实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只能靠和别人说话来冲淡。顾鉴察觉到,便私下提醒沈不念:“你去多和你师尊说说话,他总是很挂念你。” 沈不念别扭道:“今天就算了吧。改天再说吧。” 奚未央和顾鉴,都是沈不念最重要的人之一,一个敬重一个亲近,如今来参加者两人的婚礼,沈不念内心当然是祝福和支持的,只是精神上仍旧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恍惚感。他师尊嫁给了师弟,这事儿可真是…… 顾鉴准备的婚礼流程,排练起来要半天,但实际理顺了并没有那样长,才到黄昏,所有的流程与游戏环节就都结束了,众人识趣的纷纷告辞,不再打扰属于他们的良夜,可这时间对于顾鉴和奚未央而言,又显得有些早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竟然走进厨房去,炒了几道菜。 顾鉴做饭水平不行,打下手和洗碗还是很麻利的,他等到一切都收拾完,这才后知后觉的问奚未央:“虽然天一境的修士都习惯辟谷,但我们婚礼居然没有给他们准备晚饭,会不会不太好啊?” 奚未央说:“那你再把他们叫回来?” 顾鉴:“……” 现在这个点,怎么可能再把人叫回来!顾鉴完全不带犹豫的否定了自己:“不了吧。我再仔细一想,感觉其实不吃也挺好。” 奚未央慢悠悠的在两半瓢中倒着酒液,顾鉴深呼吸道:“好香啊。” 奚未央于是将一半递给他,微笑道:“你可以先尝一口。” 顾鉴不肯,说:“这怎么能先尝,必须要一起。” 酒液入口,是绵软的果香,待回味时,方能觉出些酒意,便是顾鉴这样的酒量,也能将瓢中的果酒全部喝完,又等了一会儿,顾鉴感到有些酒意上涌的脸热。也不知是否是上午时挥洒了太多的激情,这一会儿顾鉴再看着暖色灯火下一袭红衣的美人,反倒是完全不着急了。他和奚未央坐在床边,面对着面,手交叠着手,顾鉴突然便真如个毛头小子一样的害羞了,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和奚未央说:“我原本今天一天都感觉挺真实的,可是真等我坐在这里看着你,又觉得好像是在做梦。” 奚未央告诉顾鉴:“不是做梦。” 他握起顾鉴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然后笑着问他:“还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吗?”—— 作者有话说:虽然晚了两天,但是!我们镜子和皎皎!成功的结婚了! 第204章 顾鉴再一次的失眠了。 只不过昨夜是因为紧张, 今晚是因为感觉太幸福了。 他在红烛暖光下长久的注视着奚未央,等到半夜时,不知为何突然开始眼酸, 起初顾鉴还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抹眼泪, 可后来这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越是着急想停,就越是气喘,奚未央察觉到异状醒来时,顾鉴已经背对着他,咬着自己的手背, 哭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了。 奚未央:“?” 奚未央茫然道:“阿镜,你怎么了?” 顾鉴听见他问, 只觉心中只觉愈发崩溃丢人, 他摇头颤声道:“我,我也不知道……” “我,我就是……就是突然就,就……呜……” 奚未央:“……” 奚未央大概明白了。他从顾鉴的背后贴近抱住他, 温柔的和顾鉴说:“阿镜, 没关系的。” “我在这里。” 顾鉴终于敢放声哭了出来, 他回转过身, 紧紧抱着奚未央, 说不清自己到底哪里委屈, 可他就是心里酸胀得不行,顾鉴有好多话都想要和奚未央说,可他哭得语无伦次,说出来的句子也前言不搭后语。顾鉴说一阵,发一阵呆, 他发呆的时候想,自己这会儿讲出来的话,全世界大概唯有奚未央一个人有本事能听懂。 而奚未央也确实听懂了。 传闻中的洞房花烛夜,奚未央前半晚在哄孩子,后半夜还在哄孩子,直到天蒙蒙见亮时,奚未央才无知无觉的眯过去了一会儿,等他醒来,窗外已然阳光明媚,可是奚未央却一点动弹的意思也没有。 他既不是木雕泥塑,也不是钢筋铁骨,有些时候,奚未央也挺想犯一犯懒的。尤其最近许多事情堆到一处,忙得人头疼。 顾鉴煮了两个鸡蛋回来滚眼睛,他坐在床边,察觉到奚未央在发呆,便问他:“在想什么呢?” 奚未央静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去北辰阁。” 顾鉴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不想去就不去。可这话显然不切实际,奚未央并没有这样任性的权力,且他躲得了一时片刻,事情却始终还是堆在那里,他早晚需要回去面对。 顾鉴问奚未央说:“你最近很忙?” 奚未央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也还好,忙完这阵就消停些了。” 顾鉴道:“那你放心让我帮你吗?” “放心啊。”奚未央有些心不在焉,“你想帮我做什么?” 顾鉴对此十分的懵懂,他问:“你那里……有什么是能给我办的啊?” 奚未央:“……” 奚未央粗略的在心里过了一遍,去极北荒原与南境之人交接运送货物,这需要有人常驻极北,顾鉴肯定是不成,论起细心精明来,这事儿更加适合李寻墨。如今南境免去了与北境贸易的绝大部分税务,这其中便又多出了一笔极其庞大的帐需要去算,如此错综复杂,又涉及人员众多,需要反复沟通开会的事儿,顾鉴好像也做不成,沈清思办起来会更得心应手。 至于监督舆论,奚未央已经安排了覃雨枫去做,其他各项琐事,又都是奚未央本人的日常,一时半刻顾鉴也上不了手,如此看来,他能做的,竟只剩下了去应付昆仑使者。 而昆仑使者,便也就等同于颜诺。 奚未央生怕顾鉴又多想,便将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关节,全部一并说给了顾鉴,奚未央小心翼翼的强调:“我真的不是想把你往她那里推。” 顾鉴:“……” 顾鉴说:“我明白。” 应付颜诺这件事本身,顾鉴现在倒是也没那么抵触,他只是实在不知道应该和对方聊些什么,漫无目的的拖延是最难的。奚未央沉思了片刻,似乎是在考虑某件事的可行性,他对顾鉴道:“如果不能将你带回昆仑,我猜,她还有着退而求其次的第二种完成任务的方法。” “那就是,将魔灵带回昆仑。” 奚未央道:“你随我去北辰阁吧。我将封藏魔灵的五色琉璃瓶交给你。你之后仍然与颜诺正常接触就好。阿镜啊阿镜,你这傻小子,人家一个冰肌玉骨仙子样的美人,你只需待她温柔一些,装作心软的模样去为她‘办事’便好了,这又能有多难?” 顾鉴:“……” 顾鉴听了这话很难不懵:“要对一个完全无感的人表演惊艳,这还不够难吗?” 奚未央:“……” 奚未央竟对顾鉴的话无法接口,他默了默,方道:“算了,我也不管你怎么样,总归最后你将魔灵交给她,让她带回去给蔺云岩就好。至于怎么让她信任你,这就是你的事了。” 奚未央虽然总说自己不想去北辰阁,但他其实并没有迟到很久,奚未央现将顾鉴带到了紫极殿下地宫的密室之中,将那封藏魔灵的五色琉璃瓶交给他,奚未央叮嘱顾鉴:“此物一定要慎之又慎,如果最后你找不到机会给颜诺,就将它重新交给我!” “其他人谁都不能给,不论他是谁,知道吗?” 顾鉴点头。陆离大概是没有告诉奚未央,顾鉴会操纵这只魔灵的法诀,不论这魔灵到了哪里,在它与新的宿主彻底融合,长成魔脉之前,顾鉴都能够感知操纵它,即便是当真丢了,顾鉴也能重新把它给召回来。 两人离开地宫,回到紫极殿时,恰好见到颜诺候在北辰阁外。奚未央对顾鉴说:“我先上去,你就等在这里,一会儿近午时了再出去,知道吗?” 顾鉴:“……” 顾鉴说:“我懂,你就是给她卡点找和我一起离开的借口嘛。” 想到这里,顾鉴哪怕再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也仍旧又觉得委屈:“我们还是新婚呢!” 奚未央昨晚哄了顾鉴大半宿,他对顾鉴如今“脆弱敏感”的精神状态十分紧张,奚未央赶忙亲了亲顾鉴,他头脑一热,竟然说道:“阿镜,你再忍一忍,等我不再是玄冥山的首座,我就什么都听你的。” 奚未央这句话里的内容非同小可,乃是关系到整个四境的大事,顾鉴即便心中早就有些数,可是与直接说出口,终究是不同的。他向着奚未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顾鉴对奚未央说:“皎皎,我相信你。” 听见顾鉴这句话,奚未央心下松了一口气,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与顾鉴告别。一时之间,奚未央对于不远的未来,自己亲手策划的那场风暴,竟然都不似原本那样的抵触了。 覃雨枫守在木厅,见奚未央姗姗来迟,他脸色便明显不大好看。覃雨枫道:“听说你昨天结婚?” “嗯。”奚未央也无意隐瞒,他问覃雨枫:“是‘颜诺’告诉你的吗?” 覃雨枫:“……” 覃雨枫说不出话,奚未央淡淡道:“看来,她还真是与你无话不说。” 覃雨枫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道:“我一直将她当做相依为命的妹妹看待。” 奚未央感觉这件事好像与他无关,便不想接口,他走到倚墙而建的木架前,将沈清思这几日新核对上来的账目与往年的记录翻阅对比,覃雨枫就一言不发的始终盯着他看,忽然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三两步冲上前便将奚未央往木架上狠狠一推,奚未央猝不及防被撞得后背生疼,他莫名其妙:“你又发什么疯?” 覃雨枫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感到忍无可忍,他双手扯住奚未央的衣襟,急促的道:“她是个好姑娘,你不要害她!” 奚未央更茫然了,这茫然中甚至还带着些无奈:“我害她做什么?她的主子又不是我。” 言下之意,便是颜诺就算出了事,也与他奚未央无关,你覃雨枫就算要怪,也该去怪秦羡,怪蔺云岩。毕竟,奚未央与颜诺,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交集。 “你……”覃雨枫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奚未央这种故作无辜的表情,他忍不住冷笑出声:“看来,就像是你不记得我的兄长一样,你把她也忘的一干二净了。奚未央,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你杀了她父亲,可你完全认不出来她了……” 奚未央早就知道,如今的这个颜诺,并不是真正的昆仑颜诺。可是几个月来,他都毫不在意。他让覃雨枫依旧与颜诺保持联系,让他在其中传递他想要传递的信息,甚至还可以放心的让顾鉴去与她接触,然而自始至终,奚未央从未想过,要去调查这个假颜诺究竟是谁,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对于奚未央而言,是完全的无所谓。 ——她是谁都没关系,只要能够发挥应有的作用,就够了。 覃雨枫似乎是对奚未央恨得咬牙切齿,可惜奚未央只觉很没必要,“当年,你也说是我害了你一家人,可我甚至都不认识他们。如今,你又来替你相依为命的妹妹鸣不平……” 奚未央都不敢细想这些事,否则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奚未央对覃雨枫说:“我不知道秦羡是怎么养大你们的,你们的所思所想,还有做出来的事,我都不是很能理解。譬如你,你在我身边十多年,我都不曾见你为这个妹妹不平,如今一见到她,你却是又突然怨我起来了?” 覃雨枫:“……” 覃雨枫艰涩的道:“你凭什么认为,这十多年里,我不恨你?” 奚未央平心静气的看着覃雨枫,他冷漠的道:“没有差别。” 覃雨枫恨他也好,不恨他也罢,总归老老实实给他办了十多年的事,奚未央可以做到论迹不论心。 然而,覃雨枫又是因为什么会为他做事呢?是因为奚未央强行在覃雨枫的身上烙下了主仆契文,所以覃雨枫无法反抗,只能遵从。 这十年来,覃雨枫总不想去想起这件事最真实的模样,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对于奚未央而言,就是个无权反抗的奴隶。 覃雨枫气得脸色通红,他急促的呼吸,又被奚未央轻飘飘的推开,奚未央仍旧是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他对覃雨枫道:“你差不多也该闹够了吧?” “我让你去监控的那些流言现在怎么样了?顾家的长老们知道顾鉴的存在了吗?” 奚未央说:“对了,上次忘记和你说。我不管那流言传得有多难听,我不想听见有人说,我和顾鉴是师徒。” 覃雨枫本就一口气没缓过来,如今见奚未央竟能如此坦然,只觉匪夷所思,他忍不住破口骂道:“你不想听?你不想听你们就他妈的不是了?掩耳盗铃可算是给你奚未央玩明白了!你现在知道事情不好听,不能叫人知道了?你往人床上爬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那是你徒弟!” 奚未央淡然道:“我认他是我徒弟,他才是。现在我说他是我丈夫,他就只是我的道侣。明白吗?” 覃雨枫:“……” 覃雨枫冷声道:“这世上,竟能有你这样满口诡辩,毫无羞耻之心的人!我还真是长见识了。” “随便你吧。” 反正覃雨枫时不时就会突然发作一通,但他除了骂人也干不了别的,久而久之奚未央已经越发无所谓,不论覃雨枫骂他什么,其实都不影响他差遣对方办事。奚未央仍旧接着说自己的:“外界虽然不知道我的徒弟究竟是谁,但许多人都知道我有三个徒弟。这突然少了一个也不像样,总不能一直说在闭关。——不如你来顶上吧。若你能对外说是我的弟子,许多事办起来也更方便一些。” 覃雨枫:“……” 覃雨枫:“?!” 覃雨枫再次被奚未央的不要脸震撼到了,他忍不住质问道:“让我顶替你徒弟?怎么亏你想得出来!奚未央,在你眼里我到底算是什么?一个不被你榨干全部价值不罢休的奴隶吗!” 覃雨枫的反应太过于激烈,激烈到超乎了奚未央的预想,奚未央仍然想不明白覃雨枫的思维逻辑,——当他的徒弟怎么就成了要榨干他的全部价值了?师徒关系难道不比主仆关系要更上台面一些吗? 何况,他与覃雨枫的主仆契文,奚未央本来也只打算维持到秦羡之事结束,当年强行为覃雨枫烙上主仆契,只是因为奚未央图方便,所以他才寻了个最简单直接的,让覃雨枫无法背叛他的方法,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自然会解除这样不公平的契约。覃雨枫将来不论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奚未央都不会再干涉他。 这些话,从前奚未央就与覃雨枫直说过,至于覃雨枫相不相信,这就与奚未央无关了。对于想不明白又不是很重要的事,奚未央一向都是不大在意的。 现在也依然如此。 奚未央对覃雨枫有着些许的无奈,“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之后再挑一个合适的就好。” 原本就只是为了偷梁换柱,又不是奚未央诚心要再收个徒弟,他甚至对天资的要求都只需中上,主要是得挑个嘴巴严、听话的孩子。这样的要求并不难满足,一个覃雨枫不愿意,自然还有许多愿意的人,只要那人能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奚未央绝对会好好地养他一辈子。 覃雨枫:“……” 覃雨枫被奚未央全然不在意、无所谓的态度再次刺激到了。他私心里并不认为自己的话就是明确的拒绝,可是奚未央连与他稍微再商量一下的耐心也没有。——他并不是不会迁就别人,只是从不将他看在眼里而已。 “我这辈子都不会认你这样的人做师尊!” 覃雨枫攥紧拳,他感觉自己仿佛硬撑着要争一口气,可那到底是口什么气,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好像他伤到了奚未央,自己就能讨回些本一样,“你不配。” 奚未央:“……” 奚未央仍旧是有些无奈的看着覃雨枫,他微微的摇了摇头,回过身去,继续对起了先前的账本。 覃雨枫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相比起从前,奚未央如今,好像已经连同他生气的兴致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皎皎:其他这么说的不管,反正不能说我们是师徒(只要说的不是真相,就能一条一条反驳打脸) 顾家众人:哦,顾砚的儿子啊。哦,奚未央啊。……哦!他们在一起了?这算什么事,小妈文学? 覃雨枫:【监测舆情】好像没人传师徒,不去管他。 镜子:【恍恍惚惚】皎皎,现在人人都说,我爹为了和你私奔叛逃,我是你们路上捡的…… 第205章 顾鉴在紫极殿中随意寻了个地方, 他原本还真打算坐下来慢慢等,可是他坐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劲——“有求于人”的是颜诺, 那他为什么要去替她找理由周全呢? 人若真心想要办成一件事, 没有机会也会创造机会,不论是在什么样的时间地点。顾鉴回过神来,只觉自己大抵是又被奚未央给拐带进了“沟里”。 自相矛盾委实是件难受的事情。奚未央既需要顾鉴去与颜诺接触,又不是很真心的想要他们交集过多,虽然晾一晾两个人,除了浪费点时间外毫无意义, 但谁又规定了一时心念起,做的事情就必须有意义呢?——如果顾鉴真的听了奚未央的话, 在紫极殿里乖乖坐了半日, 那这算不算是有意义? 大概是有的吧。顾鉴想,对于奚未央来说,一定是有意义的。 颜诺每日都要到北辰阁外候上或半日、或一日,覃雨枫私下同她说过, 其实不必如此, 因为奚未央并不大想见她, 她是日日都来, 还是隔三五日来一次, 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 然而颜诺是一个极其认真细致的人,她对覃雨枫说:“他可以不见我,但我需要让玄冥山的其他人,每日都看见我。” 大抵是因为年幼时的经历,颜诺将他人的眼光看的很重, 她坚信并且恐惧于人言可畏,覃雨枫每每都会因此而心疼她。可怜的是,奚未央从不在意他人的言语,与其拼了命的让自己完美,奚未央更倾向于选择让别人闭嘴。 在北辰阁见到顾鉴,对于颜诺来说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确也是在情理之中。颜诺努力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她对顾鉴道:“好巧,竟又与仙友见面了。” 顾鉴停下脚步,他并不想让自己说的话太生硬,然而一开口,说的却是:“是啊。最近总是遇见。” 颜诺:“……” 颜诺再次被顾鉴噎的有些语塞,她冷静了片刻,见顾鉴并没有离开,这才硬着头皮又问:“仙友之前还同我说,昨日成婚,怎么今天,又到这北辰阁来了?” 顾鉴想了想,最后挑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合适的理由,他说:“我有事忙。” 颜诺:“……” 颜诺只觉自己无话可说。 不解风情的人颜诺见过,说话难听的人颜诺也见过,可是像顾鉴这样情商低到每一句话都能叫人接不下去的,她还真是第一回开眼。 空气再度陷入凝滞,顾鉴的状态其实也不必颜诺好多少,他心里也着急,可眼下这样的情况,顾鉴又实在不知还能和对方说些什么,思来想去,也只能问一句:“奚首座还是不见你吗?” “……是。”想一想顾鉴和奚未央的关系,颜诺难免有种自己被当猴耍的怨气,她不冷不热的道:“奚首座也总是很忙,不知何时,才能分出些时间来呢!” 顾鉴:“他确实挺忙的。” 颜诺:“……” 顾鉴察觉到颜诺就快要维持不下去的难看脸色,只能生硬的又补充一句:“但你每天都来,规规矩矩的求见了这么长时间,且还是昆仑使者,他总这样不搭理,确实也有些说不过去。” “不如这样吧。”顾鉴实在受不了没话找话的生拉硬扯了,他破罐破摔似的选择直入主题,“你总是在门口等着,也没什么意思,奚首座他又不知道。与其如此,你要不考虑考虑告诉我,等我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把你的事情,和他说一说,你看怎么样?” 颜诺:“………” 颜诺似乎短暂的思考了片刻,她问顾鉴:“仙友当真么?” 顾鉴保证:“绝对当真。” 必要的交谈流程走过,颜诺也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了,她同顾鉴道:“月前北境天现异象,四境皆有传言说,是奚首座有一位弟子,修成了轮回之道。这虽是一件大喜事,但却也与我昆仑无甚关系,只是在下与师弟,有一位大师兄,可怜他命在旦夕,我们姐弟已经试过了许多方法,皆不见效用。如今,实在无可奈何,为了救大师兄,也只好来玄冥山,求一求奚首座了。” 颜诺说到这里,神情语调忽然悲伤,她涩然道:“奚首座总是不愿意见我,我也知此事为难,可我大师兄,他,他……” 眼见颜诺神情哀戚,顾鉴赶紧侧身远开她半步,顾鉴道:“世人传言多半夸张,轮回道说到底是以阵为主,并非专门救人之法,恐怕没有仙子与蔺仙首想的那样神奇。——不知仙子的师兄所患何疾,昆仑身为一方之尊,竟也遍寻不到医治之法吗?” 颜诺:“……” 颜诺避开了顾鉴问的“所患何疾”,她只是苦涩摇头,又沉沉叹道:“若非如此,我与师弟,又何至于会对如此渺茫的希望这般执着呢!” 顾鉴闻言赞道:“仙子与蔺仙首,都是性情中人。你们师门之间的感情,应该非常好吧?” 颜诺顺着他道:“是啊。我们兄妹三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年长些,待我与师弟,说是如兄如父也不为过。” 顾鉴笑道:“原来是这样。这就难怪你们十多年来,要不计代价的想方设法救他了。只是颜仙子,您听我一句忠告,这话您也大可以带给蔺仙首,——轮回道救不了他的大师兄。所谓轮回,指的是顺应天意,而非逆天而行。请恕在下,有心相帮,无力施为。若他仍旧坚持,也只好再另寻高明了。” 顾鉴这话,显然是要将先前那些各自心知肚明的纱幕都掀干净,恰好颜诺本身也不是很擅长演戏,更不愿意强迫自己与顾鉴演戏,如此一来,倒也算是正中她的下怀,叫颜诺之后说话都自然了许多。顾鉴只听她道:“许多道理看似简单,落在不同人身上,却未必能够看得清楚。倘若我师弟能够放下,便也不会执着这样多年了。” “顾仙友,我本人无意为难您,可我也是依命办事,我不能不顾我的师弟,所以无论如何,还请仙友体谅一二,随我回一趟昆仑吧。” 顾鉴摇头。顾鉴拒绝:“这不可能。” “我若真随你去昆仑,便是给蔺仙首不切实际的希望,这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失望。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就此算了。” 顾鉴见颜诺面露难色,便又道:“仙子若是不知应当如何回去复命,倒不如索性就将我的话,原模原样的告诉给蔺仙首。话是我说的,想必他念着师门之前,不会过于为难你。若他仍旧心存希望,不愿意相信,您大可以让他亲自来一趟玄冥山,哪怕是见到了他本人,我也依然还是这样说。” 将自己的“办事不力”甩给另外一个人,这其实并不算多么聪明的方法,可是长久的在玄冥山耗着,本身就不是个办法。颜诺向前进不去,往后也无路退,原本只能硬生生的卡着,如今顾鉴既然愿意为她承担责任,倒不失为是给她寻了一条出路……颜诺迟疑道:“顾仙友的建议,我会仔细考虑的。” 颜诺说的虽然是“考虑”,但她与顾鉴彼此都很清楚,“考虑”所代表的只是一个台阶而已,或许要不了几日,颜诺再来北辰阁时,她要做的事,便是向奚未央告辞了。 …… 顾鉴晚上与奚未央说起自己白天努力达成的两全之法,眼角眉梢颇有些小骄傲,他对奚未央道:“你看,麻烦不就暂时解决了?我把颜诺送回了昆仑,不用再去应付她了。她若是秦羡的人,魔灵交到她手里,其实也不稳妥,指不定秦羡突然又有什么‘奇思妙想’呢?——如今可好,不用担心了。只要能把蔺云岩本人哄过来,一切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顾鉴很不客气的躺倒在奚未央的腿上,问他:“这会儿心里还别扭吗,皎皎?” 奚未央理着顾鉴的头发,说道:“我有什么可别扭的。” “真的吗?”顾鉴笑着伸手去挠奚未央的下巴,他说:“哦。那就当我想多了吧。反正如果是我,哪怕再有不得已的缘故,我也是不乐意叫你三天两头去与个来路不明的人套近乎的……” 奚未央说:“我确实不知道,我们所见到的这个颜诺,她究竟是谁。” “但今天覃雨枫告诉我,说我曾经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奚未央有些遗憾的说:“可惜,我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按理说女儿肖父,那位姑娘生的如此美貌,哪怕与其父只有五分相像,我也不该完全没印象才对。” 奚未央的语气平静自然,说出来的话却每一句都像惊雷。顾鉴被他吓得坐起,奚未央的“旧账”可真不是能轻易去翻算的。顾鉴道:“你杀了她父亲,还是覃雨枫说的?!这当真可信吗!” 奚未央说:“我不知道。曾经覃雨枫还说我害死了他全家,可实际上我根本都不认识他们。或许这个假颜诺的父亲,也是如此亦未可知。” 顾鉴:“……” 顾鉴松了口气,他道:“希望如此。” 覃雨枫与“颜诺”,都是在年纪不大的时候被秦羡“救下”收养,从此他们所能够知道的信息,以及爱憎,几乎都由秦羡为他们塑造,而像他们一样,与奚未央有些渊源,又被秦羡收为己用的孩子,现在还不知有多少,对于这些人,不论是顾鉴还是奚未央,心中都是怜惜的。 如果奚未央真的与他们有血海深仇,那么他们要找奚未央报仇,也算是情理之中。怕只怕秦羡在他们尚不能分辨是非的年纪,刻意引导放大他们的仇恨,将他们培养成为己所用的复仇工具,那便是真正的悲哀了。 *** 就像是顾鉴所预计的那样,三日后颜诺再前往北辰阁,便是为了辞行。奚未央仍旧不见她,而是与她来时一样,特意安排了覃雨枫去送颜诺。 覃雨枫鬼使神差,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为何会对颜诺说出这样的话,覃雨枫道:“阿雪,他将你抛在昆仑,任由蔺云岩磋磨你,数年不闻不问,你又是何苦?” 他身旁一袭白裙的少女貌如冰雪堆砌,实则却是个内敛温和的性子,她在真正熟悉的人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轻声细语,“小枫哥哥,我是天一境的修士,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何况,我现在的身份是颜诺,所以我这些年来面对的一切,也只是颜诺应该面对的而已。……你在玄冥山的这些年,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覃雨枫:“……” 覃雨枫的嘴唇细微的开合,欲言又止。 不一样的。 覃雨枫想要告诉颜诺,奚未央和蔺云岩,是不一样的。 蔺云岩就是个阴暗的疯子,但奚未央…… 许多时候,覃雨枫自己都迷惑不得解,这十多年来,他被奚未央罚过跪、面过壁、挨过不知几顿打,他受罚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咬牙切齿,满心满口都是对奚未央的诅咒,……然而那些咒骂,他当真是真心的吗? 甚至包括所有他对奚未央的贬低嘲讽,在他的心中,奚未央确有那样不堪吗? 这样的疑问堆积在覃雨枫的心底,它们近几年来越来越高频率的突然涌现,覃雨枫其实很清楚,他一直都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他只是不愿意去面对和承认而已。 在最初的两年,覃雨枫确实是恨奚未央的,然后这恨意渐渐化作了一种名为“讨厌”的东西。至于现在,十年的时间都过去了,覃雨枫在十年里,一直都披着那张“讨厌”的皮故意在奚未央的面前放肆,像极了一个想尽办法,只为吸引在意的人目光的孩子。 很幼稚,很好懂。只是奚未央从不肯花心思深想。 …… 覃雨枫问颜诺:“你什么时候启程回昆仑?” 颜诺温柔的答说:“就在明天,一应都已准备好了。” 覃雨枫点了点头,他叮嘱颜诺:“你万事小心。不论发生什么,总是照顾好你自己最重要。至于其他人……不论是蔺云岩,还是先生,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牺牲性命,你明白吗?” 颜诺沉默,覃雨枫急道:“阿雪!” 颜诺轻声的说:“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先生是不一样的。” “他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他,我早就已经……人不能不知恩图报的。” 颜诺对覃雨枫道:“是先生,将我从泥沼中拉出,给了我新生。” “我一直都记得那两天。”颜诺浅淡的笑了一笑,“都是好天气,就像是今日一样。蓝天白云。我在同一条河边,第一次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就像是神仙一样的大哥哥,送给了一只花环,而第二次的时候,我活不下去了,想要投河,至少这样能不被卖进勾栏院……是先生,他将我救了起来。” “从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全部。” 颜诺将秦羡视作救赎,可覃雨枫从不这样认为,秦羡的确将他们收留,可他们也为秦羡办事以作报答,覃雨枫并不认为自己亏欠秦羡什么。相比于报答秦羡,覃雨枫从来都将报仇看得更重,因为这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事情,覃雨枫是为了报仇才去到奚未央身边的,不是为了帮秦羡。 所以到如今,当覃雨枫已经不想找奚未央复仇,而是希望他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时候,他也不会认为自己背叛了秦羡。 覃雨枫对颜诺有很多担忧,可是颜诺注定听不进去他的话。覃雨枫即便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对她说一句:“阿雪,你要珍重自己啊。” 颜诺回头,腼腆而温柔的笑道:“放心。” ***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覃雨枫步履匆匆,奚未央伏在案前抬头,倒是有些惊讶,他问覃雨枫:“不和她多说说话吗?” 覃雨枫却是沉着脸,他一言不发的扯着奚未央的手臂将他强行拉起来,而后盯着他问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奚未央:“?” 奚未央对覃雨枫粗暴的态度颇感震惊:“你这是,在求我?” 覃雨枫犹豫了一瞬,还是不想要放开奚未央的手,他说:“如果你想,我给你跪下也行。” 奚未央有些好笑的道:“行啊。你跪吧。” 覃雨枫:“……” 覃雨枫被奚未央强制要求罚跪,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可是自觉主动的跪,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覃雨枫即便跪下了,也仍旧不忘扯奚未央的衣袖,他道:“漆雪,就是现在的假颜诺,我不能让她长久的留在昆仑,留在秦先生的身边。她和我不一样,她再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 “奚未央,你帮帮她。她一直都记得你,你杀了她的父亲,然后在河岸边,编过一只花环送给她。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奚未央怔住。覃雨枫仰头看他的神色,只见奚未央脸上的红润一点点褪尽,他甚至有些恍惚:“你说……什么?” 遥远黯淡的记忆,好像在瞬间重新变得鲜活。那是奚未央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一天,——在村庄不远处的小河滩,骤然失去父亲,单薄瘦弱、遍身伤痕的女孩儿有些茫然的问他:“神仙哥哥?我爹爹真的死了吗?” “他再也不会回来,打我和阿娘了,对吗?” 无法压抑嗜杀本性的少年,内心深处或许与这女孩儿一样迷茫。他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抚她才好,于是便编了一只漂亮的花环,施上法咒,告诉她,这样漂亮的花永不会败。 再然后,女孩儿捧着花环离开了。奚云逸与陆离,将奚未央压回了紫极殿下的地宫,此后三年,他重锁加身,每天都在反省着自己的罪过,即便他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 自年少时至如今,奚未央仍旧从未承认过自己当年是错误的,可现在——奚未央摇摇欲坠的问覃雨枫:“她恨我吗?” “她恨我,杀了她的父亲吗?——那个酗酒,赌博,无所事事,习惯打骂妻女的渣滓?” “她…我……” 奚未央的脸色惨白,就连眼中神光都有些涣散,他想要从覃雨枫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袖,却竟连这点力气也没有,覃雨枫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连忙起身道:“你怎么了——” 奚未央推开覃雨枫,自己反而踉跄了两步,他跌倒在地,居然垂着头呕出一大口血,覃雨枫突然见此情景,只觉既惊且惧,全身好像僵住了一般,定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顾鉴冲进木厅将奚未央抱起,覃雨枫方才回神:“他……” “你和他都说了些什么!” 奚未央如今道心不稳,境界动荡,情况过于危急,顾鉴实在没有时间细问覃雨枫,只能先将奚未央带回去,帮他稳定心境。——“我之后再来找你。”—— 作者有话说:皎皎:信念崩塌了QAQ…… 镜子:你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小覃:我,我…… 皎皎:我是不是一直都是错的QAQ? 作者:不!错的不是你!是世上的坏人们! 第206章 这是顾鉴第二次主动进入到奚未央的识海。 上一回时, 顾鉴在地宫中闭关,他呆在徒有四壁的石牢中,下定了决心要剔除体内的魔灵, 可是他实在是太想见奚未央了, 想见他想到莽撞的可怕,于是全凭借一种直觉,顾鉴就敢神念出窍,去寻奚未央的识海。 这样的行为其实很危险,危险到稍有不慎,顾鉴的神识就可能落入虚空, 再也无法找回。可当时的顾鉴并不清楚他这样做的危险性,单纯只是他想这样做, 便就这样成功的做了, 事后奚未央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怕不已,于是他对顾鉴三令五申,不准顾鉴再随意神念出窍, 哪怕是以神念双修, 也必须要听奚未央的主导。顾鉴不想奚未央担心, 这样的事自然是听他的, 可惜如今的事实证明, 过于自信的人一旦出了问题, 才是最可怕的。顾鉴就不该那样子惯着他。 但没关系。因为顾鉴依然很勇,他第一次都能歪打正着,何况是如今经过了数次神识双修之后。哪怕奚未央现在神思混沌,被困在心魔幻境之中,顾鉴也依旧能够依靠着一种难以解释的直觉找到他。 顾鉴见到了十五岁时的奚未央。 夜晚村庄潮湿泥泞的小路上, 天际斜挂的弯月就好像一柄锋利的刀,玄衣的少年循着惨淡凄冷的月光,漫无目的的缓慢行走着,他本就白皙的肤色,在月下愈发苍白,嘴唇却不知为何,红艳得惑人。少年的眼中是一片混沌迷茫的空洞,他就像是那黑夜里突然出现的游魂,无知无觉。 接近子时的时辰,这片村庄的人们早已入眠,只时不时可以听闻几声家犬与野猫的叫声,少年怔怔的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往何处去,而就在这时,寂静的夜中,突然突兀的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打砸之声,男人含混不清的咒骂与女人刺耳的哭喊与之相伴,少年空洞的眼中,逐渐凝聚了些神采,他晃悠悠的循着那声音而去,还未到那户人家时,闷头奔跑慌不择路的女孩撞进了他的怀里,她跌坐在地,急促的喘息着,手脚都不可控的发着抖,蓬乱的头发遮盖住了女孩大半张面孔,少年只能看见她尖瘦的下巴,以及破裂唇角迸出的血迹。 “救,救……” 女孩的年纪太小,她看起来似乎有些营养不良,整个人瘦的宛如一截枯柴,她才从家中逃出来,却又在这样的夜半时分,撞上了个沉默游荡的陌生人,此刻时分家家户户皆闭户,就算是有人听见动静醒了,也绝不会多管闲事,女孩的心底不禁生出一种绝望来,她再也忍不住,就那样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而少年仍旧只是垂首沉默的注视着她,不知应当如何安慰,也不知怎样才能让她停止那样的大哭。直到许久过后,女孩儿已经有些喘不上来气,再哭不动了,少年方才静静的问她:“你想要什么?” 女孩被他吓得低低尖叫了一声,转头连滚带爬的又逃回了家,少年没有追,也没有阻拦,依旧只是安静的望着她,沉默得仿佛只是女孩绝望中的幻觉。 之后的几日,女孩没有再见到那天晚上奇怪的少年人,直到他的父亲又一次醉醺醺的半夜归家,她被板凳砸伤了手臂,哭叫的母亲仍旧是叫她快逃,她才再一次在半夜跑出了家门,而这一回,她没有离开多远,就再一次遇见了几天前的那个玄衣少年。 女孩这次没有再惊慌的跌倒大哭,而是问眼前苍白静默的人:“你是山里的鬼吗?” 少年不说话。 女孩又问:“那你是妖精变得人吗?” 少年依旧不发一言。 女孩急坏了,她已经顾不得眼前这人究竟是鬼是妖,只知上前抱住了他的腿,哀求道:“神仙哥哥,我求求你,救救我娘吧!她会被我爹打死的!上一回,她就险些被阿爹打死!” “只要你能救我娘,我给你吃掉也没关系……”村里的老人就常常说,妖精最爱吃童男童女了。 少年:“……” 女孩的话越说越离谱,少年终于无奈开口:“我不是妖物。” 他仍是问那女孩:“你想要什么?” 可女孩才那么小,她哪里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于是她只是说:“我要我爹,再也不打我和娘。” 少年不语,若有所思。 女孩之后又是一连好几天,都不曾再见到那神秘的玄衣少年,即便她在夜晚尝试着偷溜出门,那少年也再未出现过,而同样的,她的父亲也连续几日都没有归家,——这原不是什么稀奇事,她的父亲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无所事事,与人喝酒赌博闲逛寻不见人,女孩早已经习以为常,每每只恨父亲不能离家更久一些,因为每当父亲回家时,她与母亲便难逃打骂。 女孩想,或许这就是那个“神仙哥哥”所说的帮忙吗? 女孩父亲不归家的第五天,她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是在她家的院中,她的父亲躺在泥地上,被麻布裹住,她家的院子里围满了亲戚乡邻,而她的母亲,正伏在她父亲的身旁放声大哭。 她听人说,是上山砍柴的人,在村外河滩边,发现了父亲的尸首。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被人生生捏碎了心脏,不止如此,他还四肢扭曲,竟然双手双脚的关节都被拧断了,临死前惊恐的神情,永远的凝固在了男人的面孔上,狰狞得叫人不敢看第二眼。……那些村民同她说:“哪里有人能这样杀人,一定是漆老三冲撞了什么,——你们还记得吗?先前清明,他喝醉了酒,在后山坟地里撒尿耍泼,他太没点忌讳,如今这才遭了横祸!”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各有说辞。但终归是村里人,总是相信妖鬼所为的人更多一些,只有女孩儿一个心知肚明,她父亲身上的一切怪异,都是那个玄衣少年所为,她对此坚信不疑,一趟趟跑去那河滩边等候。女孩其实尚且不大明白,究竟何为死亡,母亲又为何如此悲伤,还要求她也要一起悲伤,女孩只知道,她的父亲这一回,已经被埋进了土里,确实是再也不会回来打人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在女孩第四次去河滩时,她终于如愿见到了那个玄衣少年。 那是一个好天气,蓝天白云,女孩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河滩边,直到黄昏之时,少年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他们坐在一起,女孩仍旧瘦弱,她的头发干枯泛黄,脸上还残余着半月前未褪干净的淤青,少年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的眼中满是哭泣充血的红丝。 女孩说:“我娘总是叫我要哭。她说,阿爹死了。” 说到“死”,女孩的眼中,短暂的露出了些迷茫,她问身边的少年,“神仙哥哥,……你是神仙对吗?神仙哥哥,什么叫死?” “我爹爹真的死了吗?” 女孩天真又茫然,“他死了以后,是不是真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不会再打我和阿娘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对吗?” “……是。”少年沉默的说,“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们。” 听见这一句话,女孩的神情中满是舒了一口气的松弛,她轻轻的说:“真好。”她只是仍有一些疑惑:“可是我阿娘好伤心。她几乎每天都在哭。……大哥哥,她为什么这么伤心?” 少年不答,因为他也不懂。他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慰那女孩,只好编了一只花环送她:“我就要走了。这花环上施了符咒,它永远也不会枯败。” “送给你。” 天色就要彻底的暗了,少年叮嘱女孩道:“回家去吧。一路小心。” 那女孩儿捧着花环,笑着答应了一声,她追着夕阳的余晖离去,而奚未央长久的望着她小小的身影,他没有逃走,因为他本就漫无目的,他愿意跟着奚云逸回玄冥山,即便奚未央心里很清楚,他回去以后,将会面对的是什么。 奚云逸说他杀戮成性,不知悔改,骂他是个孽障,满口狡辩的胡言……可奚未央从不觉得自己在狡辩,他只是说了自己的真实所想,奚未央确实不知悔改,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几十年来依旧如此。他可以压抑自己的本性,控制自己的欲望,但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恶人,都能够得到“报应”,也不是所有的法律,都可以公平公正。以暴制暴并不值得提倡,可奚未央不认同那就是错误的。如果杀一个人,或者一小部分人,可以让更多的人平安幸福,那么奚未央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舍弃那一小部分人,即便他们可能同样无辜。 奚未央始终对自己所坚持的一切深信不疑。 因为,那就是他所信奉的“道”。 就像是在上一个轮回之中,奚未央的剑下堆积了如山的白骨,那些人都是支持打开禁谷封印的人。他们似乎占据了“大部分”的声音,可奚未央不同意,因为这些修士的决定,只会让这个位面的所有人陷入毁灭的绝境。于是奚未央杀了他们,有一个他杀一个,哪怕他自己也会因为这样疯狂的杀戮而送命,可奚未央不后悔。 ——他没有错,所以他永远也不会认错。只有意识到失望的人才会后悔,畅快淋漓的死亡,恰是与奚未央最为契合的终结。 而现在,奚未央对自己所坚信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夕阳落尽,冰冷的弦月再度升起,顾鉴跟在那玄衣少年的身后,又一次踏上了山村中那夜潮湿泥泞的路,不得解的心魔只会一场场轮回,奚未央被困死在其中,他所坚持的道心,在这一场场的梦魇之中,逐渐四分五裂。 解铃换需系铃人。令奚未央崩溃的魔障与顾鉴无关,顾鉴帮不了他,但顾鉴必须救他。 人心都是偏的,只要能救奚未央,顾鉴可以眼都不眨的牺牲任何人,不论对方是否无辜。——真奇怪,别人如何,和他顾鉴有什么关系? 顾鉴从奚未央的识海之中抽离,强行进入对方幻境所导致的神念波动,令顾鉴头昏脑涨,就连四肢都觉有些麻痹,这样的情况换在别人身上,应当已经反应很严重了,可场域本身训练的就是精神力,顾鉴的神识如今已经比过往要强了许多,因此短暂的休息之后,顾鉴便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赶去了北辰阁,他并不是很有耐心的人,此刻更是尤其的没有耐心,直接趁覃雨枫不备,将他用一根捆仙绳给捆了。顾鉴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要是不想奚未央被你害死,就别给我东拉西扯的说废话,懂我意思吗?” 覃雨枫:“……” 奚未央面色惨白,摔倒呕血的样子犹在眼前,覃雨枫心里也觉得担忧害怕,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 顾鉴:“你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覃雨枫:“?” 覃雨枫却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他那时甚至都不曾对奚未央出言不逊。覃雨枫道:“我……我和他说起阿雪……阿雪就是颜诺,我想要让他帮我救救阿雪,阿雪是个可怜的孩子。蔺云岩并非善类,秦先生却……” 顾鉴知道覃雨枫此刻说的绝对都是实话,可是他现在说的这些实话,却只叫顾鉴急的太阳穴都发胀,他忍不住一脚将覃雨枫踹倒:“说重点!” 覃雨枫:“……” 覃雨枫突然被顾鉴踹,他整个人都懵了一懵,心中难免不服,覃雨枫恼道:“你若是听不下去,大可以不听!” 顾鉴:“……” 顾鉴明白了:“行。我懂。找你没用对吧。很好,找你没用,我就去找你说的那个阿雪。我倒要看看,她和奚未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覃雨枫,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我很快就会把她带来,让你们两个当面对质。如果还说不清楚,就不要怪我搜你们的魂了。” 顾鉴说:“你可能对我不太了解,这没关系,现在了解也不迟。我顾鉴说出口的话,一定都是会做到的。” 覃雨枫:“……” 覃雨枫急道:“这事与阿雪有什么关系?她——” 顾鉴一听见覃雨枫嚷嚷漫无边际的废话,就觉得头疼,索性甩出一张符咒,将他的嘴巴也给封严实了。 …… 昆仑前来的使者清晨便会启程离开,索性现在顾鉴还赶得及拦住他们,颜诺坐在为首的灵驹上,以白纱遮住了面容。她对顾鉴的突然出现很是讶异:“顾仙友?” “您怎么来了?” 顾鉴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他道:“不瞒颜仙子,在下本也不想打搅诸位的行程,可惜实在有些要紧的事情,一时一刻也耽搁不得,必须要请仙子留下,还望你能够体谅。” 顾鉴出现的突然,颜诺全无准备,她道:“可是我等一切行程,皆已经与北辰阁对接完毕,前日也已发过书信回昆仑,告知了我家尊上归期,顾仙友如此突然要求更改,又不说明具体情况,我等恐怕不能从命。” 顾鉴早便料到会是如此,因而也想过了对策。顾鉴对颜诺道:“仙子说的是。若因我家一点小事,就耽搁了诸位一行的归程,的确也说不过去,是以在下只需颜仙子留下即可,其余仙友,大可按照原计划先回昆仑——” 顾鉴的话音未落,已经有一名昆仑弟子怒斥荒唐,他道:“我等随颜师叔前来拜访你玄冥山,且不说先前日日去北辰阁恭候,却始终不见你们奚首座,生生拖了我们两个月,如今好不容易能回去,你们竟还要扣着我昆仑的主使不让走?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啊!” 那弟子一起头,原本心有不满的其他昆仑弟子们,便也纷纷应和,他们本就不认识顾鉴,如今才忽然想起来:“你们玄冥山到底是谁说了算?你又到底是什么人!玄冥山身为北境之尊,门下却如此朝令夕改,今日跑出来张三,明天又跳出来个李四……亏你们素来说自己门风严正,岂不是惹人笑话!” 那些昆仑弟子,说的话也都算是有理有据,倒并非刻意为难,确也是顾鉴此番没有道理,幸好顾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同人讲道理,他叹一口气,直接翻手将手中墨玉令牌高高举起,“不论玄冥山平时谁说了算,也不管我到底是什么人,如今玄冥山的首座令牌在我的手中,就是我说了算。哪怕你们蔺仙首亲自来了,颜仙子也得留在北境。不过——” 顾鉴忽然哂笑了声道:“在下不会叫颜仙子白白留下,必定会给你们仙首一个交代。”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只玉匣,远远的抛给了颜诺身边的一名弟子,顾鉴道:“这上面有我亲自下的封禁,只有你们蔺仙首可以打开。你回到昆仑,就告诉你们蔺仙首,说是玄冥山顾鉴,用此物换他的师姐,若他不情愿,大可以来找我重新换回来,顾鉴随时恭候。” 顾鉴不愿意去昆仑,颜诺对于蔺云岩来说,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何况这个颜诺还是个假的。顾鉴并不觉得,蔺云岩有多重视在意这个假颜诺,不然覃雨枫也不会想要求奚未央让这个假颜诺离开昆仑了。是以不论怎样看,用魔灵和蔺云岩换颜诺,这笔买卖在蔺云岩的眼中,大约都是他赚了。 顾鉴如此笃定,倒是叫那接了玉匣的昆仑弟子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了。他们如今的领头人虽是颜诺,可昆仑的主人却是蔺云岩,蔺云岩手段狠辣且喜怒无常,全然没有半点人情味,昆仑的弟子们都畏惧他,顾鉴此刻将蔺云岩搬出来,让那些弟子很难不犹豫。——毕竟他们此行,没能完成任务,这是事实。 所有人都害怕蔺云岩发怒,即便是颜诺同他们一起回去,也难保不会被蔺云岩迁怒,他们这些弟子门人的性命,可要比颜诺轻的多。颜诺本人并不会让他们有性命之忧,但失望恼怒的蔺云岩绝对会! 难言的沉默在空气中流转,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可在场的人同样都不是傻子。颜诺很清楚,她身边的这些同门已经心照不宣的将她卖给了顾鉴。蔺云岩是一个很难相处,很难打动的人,他只会在与徐春风相关的事情上才会变得狂热,变回一个可以正常沟通交流的人,而顾鉴,便是他现在所狂热期待着的。 顾鉴只需要用蔺云岩施压,昆仑的弟子们,便就不会拒绝。因为他们都怕蔺云岩。 颜诺看见顾鉴英俊的面孔上,显出一些笑容来,这笑意很浅,很礼貌,他的唇角上扬,眼睛里却尽是毫不掩饰的冰冷。颜诺从来都不喜欢与顾鉴接触,只是她从前从未细想过自己为何抗拒,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意识到,她竟然是有些害怕顾鉴的。 从见到他第一面开始,她就害怕他的眼睛,害怕他没有表情的面孔,甚至恐惧听见他口中所说出的那些完全不加掩饰的话语。 “你究竟需要我做什么?” 昆仑的弟子们已经离开,颜诺被朝夕相处的同伴们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对顾鉴苦笑道:“我就像是被你交换回来的物品,而不是一个人。” 顾鉴脸上虚假客气的笑意消失,他淡淡的道:“人本就与物品没有差别,只是对应的价值不同而已。” 顾鉴没有再说下去,颜诺却是苍白了脸色,因为她听懂了顾鉴未完的话:顾鉴在提醒她,不要将自己看的太重。 太把自己当一回事的话,只会像现在这样失望。 “在外面人多眼杂,我不捆你,你随我走吧。”顾鉴看着颜诺道:“漆雪姑娘,我的爱人病了,是心病,只有你,才能医他。”——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们阿镜以前,真的是个小可爱来着,他冷漠的本性被激发,是在修炼轮回道以后。 镜子对自己的认知其实也不太明确,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无害,内心OS也是很无害,在老婆面前更是小天使,但!这只是他自己感觉。大家看文视角都是从镜子和皎皎出发,所以也会感觉镜子很小天使,可是实际上,他个子很高,体型匀称,长得很帅又常常面无表情,眼神都是不care对方的高冷,这在别人眼里,其实是很生人勿近的。我其实也有暗示,比如镜子说自己没朋友,也不太喜欢社交,好像也没人主动和他说话,那是因为别人都被他“隔绝”掉了……然后皎皎的理念是,我牺牲小部分人是为了拯救大部分人,但镜子完全不是啊,他就是,我管你好人坏人,无辜不无辜,只要威胁到我老婆,我就要把障碍铲除掉,至于苍生的责任感,那是什么东西_(:з」∠)_ 所以镜子的冷漠,不是通俗面瘫的冷漠,他是有一种,外热内冷,事不关己的隔绝感(怎么感觉越说越不清楚了……) 第207章 顾鉴一般来说, 心里其实是有些抗拒让“其他人”进结界的,毕竟在他看来,“家”应该是很私密的空间, 偶有亲人朋友拜访是正常的事, 只是这些亲人朋友,显然不包括覃雨枫和漆雪。 奚未央仍旧还垂首盘膝坐在床上昏迷不醒,顾鉴一见他就揪心,以致整个人都状态低迷。覃雨枫和漆雪被他一人一根捆仙绳绑在椅子上,——漆雪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顾鉴指了指她身边的覃雨枫, 和他说:“你问他。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弄成了现在这样。” 覃雨枫:“……” 覃雨枫真的没有想要隐瞒, 看见奚未央现在这个样子, 他只觉好像有块巨石压在胸口,叫他喘不上来气,覃雨枫只能一遍遍的和顾鉴强调:“我只是和他说起阿雪的身世,想要让他帮忙……他难道不应该帮忙吗?阿雪变成如今这样, 他本就有责任——” “小枫哥哥?!” 听见覃雨枫的话, 漆雪的脸色都变了, 她急道:“你都在做些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需要他帮忙?我不是和你说过, 我能处理好我的事情, 我不需要……” “什么不需要!”覃雨枫吼道:“昆仑的人这样轻易就把你给卖了, 这就是你所说的很好吗!他们根本不把你的死活当回事,——我说的不是蔺云岩也不是昆仑的人,而是你心里这么多年,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的那个人!漆雪,你就醒醒吧!他只是在利用你!” 若说先前覃雨枫提到奚未央时, 漆雪还只是着急,那么此刻,覃雨枫无异于是在她内心从来不愿正视的隐秘处反复捅刀,且还是当着顾鉴的面捅,这叫漆雪心中愈加悲哀,她突然迸发出了力量,苍白着面容吼道:“那又怎么样!他要利用我,那就利用啊!我就是心甘情愿……” 漆雪哆嗦着,声音越来越颤:“他救了我,教我修炼,抚养我长大,所以我才能有现在的样子。如果不是先生,我早就骨头都不知道烂在何处了……我权当自己十三岁后的人生,都是为了他而活的,这不可以吗!” 覃雨枫:“你——” 顾鉴:“当然可以。” 覃雨枫:“!” 覃雨枫原本见漆雪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的执迷不悟,已经气极,此刻再听顾鉴这一声,简直如同火上浇油,他怒视顾鉴:“你闭嘴!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我有关系。” 顾鉴原本也不曾想到,漆雪和覃雨枫居然能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成这副模样,如果换做平常,他大约早就搬张凳子坐在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瓜了。不过,顾鉴的总结能力向来是很强的,哪怕他眼前这两人吵起来根本不管他能不能听得懂,顾鉴也还是听懂了。他问漆雪:“你所说的那个先生,指的是秦羡吗?” 漆雪不答,顾鉴看着他,又笃定的道:“原来,你心里藏着的那个人,是秦羡啊!” 漆雪听见他这句话,登时红了脸,她又气又羞,就连嗓音都吓得尖锐了:“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胡说!” 顾鉴淡定道:“我有没有胡说,不是我说了算的。漆雪姑娘,这事儿你说了算。只是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醒你——” “你跟在秦羡的身边长大,对他的情谊又如此深刻,想来,你应当很了解他的旧事吧?” 顾鉴的声音与话语,分明应是平和的,然而落在漆雪的耳中,却是字字句句都比吞噬人心的妖魔更可怖。顾鉴悠悠的道:“漆姑娘,你这么爱秦羡,那你可知晓,这个装满了你整颗心的男人,他在多年前,曾有过一段隐秘的恋情,甚至,还因此生下过一个儿子?” 漆雪:“……” 漆雪绯红的面色重新一点一点褪为苍白,而覃雨枫此刻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只听得顾鉴再次开口:“我不清楚,秦羡都是怎样哄骗你们的,但有一件事,想必你们从头至尾,都被他蒙在鼓里。” 顾鉴起身,他缓步行到了两人的身边,双手各自按上覃雨枫与漆雪的肩,“秦羡他诱导你们,来仇恨奚未央,让你们为他的计划赴汤蹈火……我很好奇,他究竟承诺过你们什么? 是承诺了会帮你们报仇,还是承诺了会让奚未央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顾鉴观察着两人的神色,便知自己八成是猜对了。他忍不住嘲讽的冷笑:“看来,我似乎要比你们,更加了解秦羡呢?” 漆雪的嘴唇无声的颤抖着,她抗拒的低垂着头,仿佛想要逃避着什么。顾鉴并不管她,反而突然俯身靠近覃雨枫的耳侧,低声的问他道:“你有没有,认真的、仔细的看过他?” 覃雨枫:“……” 覃雨枫:“!” 顾鉴并未明确的说出自己所问究竟是何人,但覃雨枫却因此而悚然发惊。他的脊背瞬间僵直,全身汗毛倒竖,几次想要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覃雨枫忽然感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绝望,而顾鉴代他出了他心底的那个答案——“你一定有。” 因为在喜欢着一个人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看向对方,是一种本能。 顾鉴抬手,他引着覃雨枫的视线看向奚未央,又摊开手掌,在覃雨枫的眼前,遮挡住了奚未央的上半张脸。 顾鉴问覃雨枫:“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很熟悉?” 覃雨枫终于控制不住,开始整个身体都剧烈的颤抖,他就像是一个无药可救的病人,已无力再操纵自己的躯体。覃雨枫抗拒的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不可能?”顾鉴看着覃雨枫与漆雪两人如今的模样,竟忍不住发笑,“你说的不可能,是指哪一件事?” 顾鉴的话仅仅到此即止,若点的太明白,反而就没有意思了。覃雨枫与漆雪的崩溃或许各有缘故,但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顾鉴只需要让他们知晓,秦羡引导他们仇恨的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就足够了。 世人常说,虎毒不食子,可人心显然比野兽要更复杂狠辣。如果秦羡是真心想要奚未央死,那他就是一个连亲生血脉都可以不顾的人,如此狠毒之辈,又怎么会顾惜身边为他卖命的手下?而倘若秦羡只是与奚未央一道做戏,根本就没有想要真正伤害自己的儿子,那么他们这些被他哄骗多年的蠢货,对于秦羡而言,又究竟算是什么呢? 这些问题,由顾鉴引导他们如雪崩一般的开始质疑,但最终的答案,却只能由他们“自由”的去“思考”。——人们总是不一定信任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但却一定会相信自己的“心”。 覃雨枫原本僵直、颤抖的身体,此刻一点一点的放松、瘫软。他好像被人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只是定定的,眼神始终空洞的落在奚未央的身上,而漆雪依旧垂着头,她原本红润漂亮的嘴唇,如今已被她自己咬的血迹斑斑,顾鉴就像是才想起来,还有她的存在一般,他绕过了覃雨枫,又停留在了漆雪的面前,顾鉴似乎有些好奇的问她:“你也恨奚未央?” “为什么?” 顾鉴问:“因为他杀了你的父亲吗?可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的所求吗?” 顾鉴这话,其实说的很恶劣、很残忍,因为看过了奚未央记忆的他再清楚不过,当年的漆雪还只是一个五六岁的稚儿,她甚至都还没有明确的,何为死亡的概念,她只是希望父亲可以不要再殴打她和母亲,她从没有真正希望过要他去死…是奚未央虐杀了漆雪的父亲,可那时候的奚未央,他同样不懂事。 他只是想要帮那个小女孩的忙,甚至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确实是帮到了她们。 顾鉴忽然出手,掌心覆上了漆雪的额头,漆雪猝不及防,灵力又被捆仙绳束缚,完全无法反抗,她头痛欲裂,口中发出阵阵惨叫,拼了命的想要挣扎,却是动弹不得。覃雨枫终于回神,他意识到顾鉴在做什么之后,几乎目眦欲裂:“顾鉴!你疯了!你怎么敢随意对修士搜魂?你会毁了她的!” 搜魂之术顾名思义,便是直接以神识搜查、提取一个修士的全部记忆。——人可以说谎,但记忆做不得假。这一般只有在审讯重刑犯的时候,才会依照情况,商议审核后施行,因为搜魂之术对于修士的神魂损伤极大,几乎有七八成的可能,会使修士从此变疯变痴,且这样的伤害,它是不可逆的。 如果漆雪只是一个普通人,她的美丽或许会成为她的苦难。而当她是一个天一境的修士时,她的美丽只会愈加为她曾辉。覃雨枫无法想象,倘若漆雪就此变成了一个懵懂痴儿,拥有这样世所罕见的美貌的她,未来将会如何。 顾鉴抽走了漆雪的全部记忆,漆雪承受不住,昏迷了过去,顾鉴并不大在意的对覃雨枫说:“你不是很为她着想吗?既然如此,就算是她变成了个傻子,想来你这个哥哥,也会心甘情愿照顾她一辈子吧?” 漆雪的记忆在顾鉴的掌心凝成了一颗小小的光珠,晶莹剔透,宛如一滴泪,顾鉴静默的感受着它,而后同覃雨枫说:“奚未央告诉过我,你的事情。” 顾鉴道:“他说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能愚蠢到为了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理由,就仇恨一个人那么多年。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因。” “因为装睡的人,是永远也没有办法被叫醒的。” 人在遭遇不幸时,就一定会寻求一个精神支柱,好让自己能继续坚持下去。这样的精神支柱,一定得是无比强大的情感才可以,或许是“爱”,也或许是“恨”。 顾鉴真心实意的说:“其实原本,我还有一点可怜她。但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必要。” 覃雨枫怔然,顾鉴屈指轻弹,将那枚记忆凝珠,打入到奚未央的眉心。他用场域将整座屋子笼罩,然后便再度进入到了奚未央的识海。 ——他仍旧在心魔缔造的记忆幻境中一遍遍的轮回。 只不过这一次,当女孩儿抱着那只花环离开后,奚云逸与陆离,并没有再出现。 奚未央眼中,似乎短暂的出现了一瞬的迷茫无措,但他很快,便就恢复到了原本的空洞,他并没有过多犹豫的跟上了女孩的步伐,就此走入了属于女孩的记忆之中。顾鉴感觉得到,奚未央是想要保护她的,可是这一回,他注定只是一个旁观者。 * 丈夫去世,给女孩的母亲造成了很大的打击。这是一个眉间常年笼罩着一重淡淡忧郁的女人,而如今,这重忧郁不减反增。女孩年幼,她显然不能够明白那其中的缘故,不过,她明不明白,都没有妨碍,因为她母亲的担忧很快就会变作现实,如同狂风巨浪一般的向她们席卷而来,最终将她们完全的吞噬。 一个寡妇,带一个孤女,身处离开城镇的村庄,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本身就像是一场灾难。 女孩原本以为,自己家中的绝大部分收入,都是靠着母亲为人浆洗衣物,熬夜织布赚来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却忘了一点,她的母亲之所以可以安然无恙的做这些活赚钱,没有人敢欺负克扣,那是因为她有着一个,叫人嫌弃又不敢招惹的混账流氓父亲。 他的父亲本人或许一无是处,但他的存在并非没有价值,且一个人他哪怕有千日的不好,总也有一日两日的好。家中茅屋顶漏雨漏风,是这个男人出力去修,妻子若在外遭了欺负,也是他无赖的上门臭骂。他家没有亲生的兄弟,父母走得又早,倒是有几个叔父,动足了脑子想要多占一些祖辈的田地……人若是活在一个糟糕的世道下,怎样过都是糟糕的,差别只不过是坏和更坏。 女孩的父亲若活着,他们母女,所面对的最大难题,便只有那个男人,而一旦那个男人不在了,那么除了他以外的一切问题,就都会蜂拥而至,压的人无法喘息。 女孩的母亲每日需要做更多的活,才可以勉强赚到与从前同样的收入来维持两人的生计。女孩的父亲突然暴亡,身上还欠了酒债赌债,他是人死灯灭,妻女却仍逃不开,还得为他还债。而亡夫的叔父堂兄弟们虎视眈眈,隔三差五便要来阴阳怪气的闹一闹,话里话外都是她们母女占了他们家的财产。更不必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起初还有人上门,想要为女孩的母亲说媒,但女人为了孩子,一应都找理由推拒了,渐渐地,媒婆不再上门,可不三不四的男人们却出现的频繁起来了。母女两人不堪其扰,日子越过越难,终于,在女孩十二岁那年,她的母亲身体支持不住,得了肺病卧床,——这是一个娇贵的病,不能操劳,不能忧虑,只该吃药养着。家中所有的重担,全部都落在了女孩一个人的肩头。 她不怕吃苦,也很勤快,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只想要娘亲好好养病。可是天长日久,她的母亲不愿自己这般拖累女儿,开始偷偷将汤药倒掉,等到女孩察觉到异常时,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再无药可救。 女孩儿十三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去世了。 很奇怪。她原本是一个勤快,积极,乐观的人,但现在,她唯一的至亲一走,竟好像将她所有的精气神,也都一并带走了。 她忽然就觉得,人活着,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意思。然而要她立即鼓起勇气去死,却又似乎还不至于此。 但她那些名义上的叔伯兄弟们,很快就给了她那样的“勇气”。 女孩的母亲去世了,她真真正正成了一个无人可依的孤女,年纪又还小,刚巧是半大不大的岁数。十三岁在村里,按理可以婚嫁了,可是女孩儿从小过得穷苦,哪怕她与母亲再努力,所能够做到的也仅仅只是不挨饿,荤腥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两三回的,又要起早贪黑的干活……这些重压叫女孩长得又瘦又小,整个人枯瘦得好像一截用力就能折断的木柴,没有人家愿意花钱娶这样的媳妇。 “既然嫁不出去,不如就把她卖了吧。”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的哪一位堂兄想出来的好主意,又或者他们其实早都有打算,只是在等一个先开口的人,“不然就她一个人,自己也活不下去,难道还能谁出钱养着不成?……我在县城里晓得个在家做生意的妈妈,小门小户也不指望发大财,不过就是糊糊口,前些日子我就听她说,染病死了两个女儿,正发愁如今的生计呢!” “这可不就赶巧了嘛!” 暗门子都是没什么钱的人去寻些乐子发泄欲望,他们对女支女的身材长相没有要求,能有个地方捅就行,因为不干不净,保不准身上多少都有些病,如此传来传去,有人染了脏病无药医,病死了的实在数不清。漆雪呆呆立在床下,分明还是带着些暑热的秋天,她却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冻到脚心,她浑身哆嗦着,晃晃悠悠的向着外面走。 漆雪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走到哪里去,她只是下定了决心,她已经活不下去了,所以她决定要死。——她也曾想过要逃,可是她一没有钱,二是个瘦弱的女孩,她就算是逃出了这座村子,她又能再往哪里去呢? 天地之大,她不过只是其中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只需有人稍稍用力,就可以将她碾得粉身碎骨。漆雪想,若是她真的被卖去了那些地方,其实她也活不了多久,与其到时候一身脏病的痛苦而亡,倒不如现在就清清净净的自我了结,只要她还在这村里,她的那些“亲人”们,就有义务为她收敛尸骸,叫她入土为安,总比将来破席一卷,随意丢弃在乱葬岗曝尸荒野来得强。 漆雪心里打定了主意,她最后想要整理一下仪表,却又意识到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在河滩边抱起了一块大石头,平时她是决计抱不动的,可她那天就是成功了,漆雪觉得,这就是天意。 天上的一团一团的云倒映在河水中,瘦瘦小小的女孩儿抱着石块越走越深,最后彻底的被外表平静的水流淹没。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万没想到还有睁开眼睛的一刻,——她躺在温暖柔软的床铺上,身上盖着的锦被触感比她的皮肤更加光滑。漆雪渐渐地定下心神,她的眼中落入了一片深绿色的衣角。 白皙、斯文的男人笑意盈盈的来到她的床畔,他的容颜秀美,言语温柔,他是漆雪至今所能见到的,除了那个幽灵般的大哥哥以外最好看的人。在此之前,漆雪的心中,其实是抗拒与害怕男性的,因为他们总是自私且粗俗,她从未被男人这种生物善待过,而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第一个。 秦羡救起了漆雪,说是自己云游至此,不忍见一个修炼的好苗子竟被这样作践,他将漆雪呆在身边,十分精心的抚养她,甚至还会特别为她配置药浴,来滋养漆雪的肌肤。如此年复一年,漆雪果真没有辜负秦羡的期待,她完全出落成了一个大美人儿,即便原本只是八分的容颜,可配上那一身精心滋养出的如玉肌肤,纵是八分相貌又如何,漆雪仍是世间罕见的绝色。 棋子既已长成,她便到了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秦羡让漆雪无意间自己发现了当年杀害她父亲之人,竟就是如今的玄冥山首座,漆雪大为震撼,后又调查发现,当年发生在北境的连环杀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逃窜的妖修所为,而是奚云逸以妖族替奚未央顶罪……漆雪被这些真相震惊得不知应当如何是好,自然会去向她的“养父”秦羡倾诉,秦羡只需要稍加诱导,便可以让漆雪深信不疑:奚未央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杀人狂,他嗜杀又伪善,以行善之名来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如你一般受他所害的人数不胜数……他根本就不配为一方尊主。 “是奚未央,他杀死了你的父亲,他害你和你母亲,沦落到那样地步。” 秦羡的声音带着悲悯:“阿雪,真是可怜的孩子。” 第208章 秦羡引导着漆雪将自身所遭遇的不幸, 归罪到奚未央的身上去,漆雪总是很听他的话,就连“仇恨”这样的情感也不例外。但其实, 漆雪远的脑子远比覃雨枫要清醒的多, 覃雨枫是真的认为,长乐先生应当要对他的兄长,他的家人负责,可漆雪不一样,她生性温柔坚韧,这样的性格, 本身就很难对什么人产生极度的憎恨,甚至就连当年那些迫害她们母女的“亲戚”, 漆雪也从未想过要回头报复, 因为她很明白,她与母亲的不幸,很难归咎到明确的哪“一个人”的身上去,而是世道如此。 不论奚未央杀不杀她的父亲, 她与母亲始终都在受苦, 只不过在她的父亲死后, 她们母女二人, 又掉入到了更加水深火热的境地而已。逼得她们活不下去的因素有许许多多, 那个被奚未央杀死的生父同样是其中之一, 甚至比起贫困、流言,以及各种各样的骚扰欺压,他的拳头更会实实在在的落在她们的身上。如果当初他没有被奚未央杀死,那么保不齐将来的某一天,漆雪母女就会被他活活打死……她们本就身处“死地”, 奚未央的“帮助”对于漆雪母女而言,是饮鸩止渴,暂且救了她们一口气,却无法改变她们最后必死的结局。扪心自问,漆雪很难真情实感的去恨奚未央。 但她不得不恨奚未央。 因为那是秦羡所希望看见的。 漆雪对秦羡心怀情愫,也正因为此,通透的她或许要比许多人都能更加的看清秦羡。她再清楚不过秦羡温柔完美的表象下,藏着一颗多么冷酷疯狂的心……可是没有办法,感情的事由不得她太清醒,漆雪默默地喜欢了秦羡许多年,这样的喜欢自她少女时代开始,一年一年的越酿越沉,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爱恋,即便她知道,秦羡根本就不在意任何人,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被秦羡毫不留情的丢弃……除非,她能够始终让秦羡满意。最满意。 只要是秦羡布置给她的任务,漆雪会不计代价的努力完成,而秦羡想要让她恨的人,即便明知不应当,漆雪也会一遍遍的催眠告诉自己,奚未央是一个残忍伪善的人。 她的无奈悲苦与奚未央无关,那又如何?让一个德不配位的掌控大权,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漆雪可以自己给自己洗脑,奚未央既然十五岁就能在北境连杀那么多人,又用玄冥山的权势将之按下,那么指不定他这么多年来,私下还做过多少不堪的事情呢?想要恨一个人不容易,但想要憎恶一个人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只要好的不信坏的信,就可以了。 进入到漆雪记忆之中的奚未央,已不知在何时,重新从少年的状态,恢复到了他如今的模样。顾鉴始终陪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看着漆雪心中为奚未央罗列的罪状,漆雪“认为”奚未央伪善,嗜杀,两手鲜血又掩埋一切,甚至他私德不修,放荡□□,狎玩门中弟子……一桩桩一件件垒起来,奚未央简直就是一个该被千刀万剐的罪人。顾鉴越看越想发笑,他忍不住问奚未央:“前面的那些也就算了,后头的……都是些什么时候的谣言,怎么她都知道,我却不知道?” 奚未央:“……” 奚未央的神情淡淡的,他道:“你也说了,只不过是一些谣言而已。想知道的人,哪怕没有那样的谣言,她也照样会‘知道’。” 奚未央不论是心魔幻境,还是散功,都是因为他对自己所坚持的一切产生了质疑而导致道心不稳,如今看过了一遍漆雪的记忆,奚未央已然没有什么可动摇的了,他此时只是感到疲惫,奚未央看着顾鉴,轻声的道:“阿镜,我累了。” “没关系。”顾鉴牵紧奚未央的手,和他说:“累了就好好休息。皎皎,我带你出去。” “嗯。” 奚未央放松了精神,任由顾鉴将自己的神识引出。奚未央往常总在为人操心费神,可如今,漆雪之事令他心寒,这样的心寒叫奚未央好像一下子失了干劲,满心里只觉得倦倦的没有意思。——一个人明知对方并非如此,却还是因为一己私欲,强行为其加罪。这样的行为,远比覃雨枫被人蒙蔽更可怕。至少,覃雨枫只是单纯的有一点蠢。 奚未央倦怠的睁开眼睛,他心口不适,堵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直呕出了一口黑血,才觉畅快了些。顾鉴帮他擦干净唇上的血污,奚未央无力的靠进他的怀中,顾鉴替他脱下了外袍,又搂着他让他躺下,顾鉴说:“皎皎,你别怕,我不走,我就守在你的身边。你放心休息便好。” 奚未央也不说话,他只是拉着顾鉴的手,不论如何也不肯松开,顾鉴见劝不动,自然也就随他。顾鉴帮奚未央掖好了被角,他双手合拢握住奚未央的手,微笑看着他道:“皎皎这下,可以放心了吗?” 奚未央呆着些许鼻音,低低的“嗯”了一声,他仍旧没有讲话,依然睁着眼睛,似乎是在注视着顾鉴,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在放空。顾鉴俯下身去,轻轻地亲奚未央的额角,然后是眉梢,眼睛,鼻梁。他在奚未央的鼻尖上又亲了好几下,奚未央才终于肯侧首闭上了眼睛,放心的让自己沉入到黑暗的梦乡里去。 覃雨枫被绑在椅子上,他沉默的看着不远处的两人无比自然的亲密举动,分明没有人给他贴过禁言咒,可覃雨枫却就是嗓子发哑,无法言语,甚至还会下意识的放轻呼吸,只唯恐惊扰到了奚未央。——他还没有做好重新出现在奚未央面前的准备,如果可以,覃雨枫希望奚未央刚才没有看见他,然而这显然不可能。 顾鉴无声念咒,松开了覃雨枫与漆雪身上的捆仙绳,他在覃雨枫的耳边传音:“带她离开这间屋子,到左边的小房间里去。” 覃雨枫闻言呆了呆,却听顾鉴又道:“立刻。马上。带她走。” 覃雨枫:“……” 覃雨枫依然不敢弄出一点声音,他轻手轻脚的将昏迷的漆雪抱起,几乎是踮脚闪身离开了屋子。覃雨枫抱着漆雪到了顾鉴做说的小房间,这间小屋的陈设很简单,墙上开了一扇窗,窗沿边小陶瓶里插着一支桃花,窗对面有一张木床,床旁摆着架旧衣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覃雨枫小心的将漆雪抱到床上躺好,又去搭她的脉搏,探她的神识。漆雪的脉象平稳,若单只这样看,就好像熟睡一般,可偏偏她的识海全无任何波动,就连防御他人的探寻这样的本能也消失了,覃雨枫的心越来越沉,他不得不预想最坏的一种可能,那就是漆雪再也无法从这一场安眠中醒来了。 她此刻没有痛苦,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她仍然活着,但显然已与死亡无异。 搜魂是顾鉴做的,他再清楚不过自己下手的轻重,以及有可能导致的后果。漆雪如今这般近况,唯一的答案,只会是顾鉴有意为之。 覃雨枫痛苦的双手交叠按于额上——原本一切都好好地,现在却全都被他阴差阳错的搞砸了。漆雪变成如今这般活死人的样子,怎么不是他的责任呢? 还有奚未央…… 想到奚未央,覃雨枫的头更疼了,甚至还添了一重心口发闷。只要奚未央的道心无碍,那么他不论是识海也好,这两天动荡的修为境界也罢,都可以很快的恢复原状,覃雨枫为他松了一口气,却又因为被顾鉴点破他总不愿意承认的感情而心绪难安。 ……他喜欢奚未央。 他竟然喜欢上了奚未央。 覃雨枫想,奚未央要叫一个人动心,实在是太容易了。过于惊艳的人哪怕什么也不做,他也仍旧会叫人控制不住的去在意他,只是覃雨枫总不愿意承认。——若只是喜欢上了一个自己曾经讨厌的人,那倒没什么所谓,可是……奚未央他心有所属啊。 覃雨枫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居然喜欢,甚至是“爱”上了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人,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觉得不甘,不会沉浸在那样求而不得的痛苦里饱受折磨。 奚未央叫覃雨枫关注外界的流言,因此没有人比覃雨枫更清楚世人对奚未央私行的想象,风月之事从来引人窥探,尤其越是平素高不可攀的存在,越能叫人获得心理上隐秘的,不可言说的快意。覃雨枫知道那些谣言九成都是胡编乱造,可他竟然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如果奚未央真如别人口中所说的那样放浪……那该有多好。 他也渴望着能与他亲近,可奚未央永远只会向顾鉴寻求安慰。在顾鉴的面前,奚未央不是什么天下第一,也不是玄冥山的首座,他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会在自己脆弱的时候,渴望爱人安抚亲吻,需要对方守护在身边的普通人而已。 被戳破爱意,看清现实,对于许多人来说,大约都是拨云见月的好事。然而到了覃雨枫的身上,他却只感受到了绝望。 曾经覃雨枫可以用对奚未央出言不逊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反正奚未央也从不会真正往心里去。但现在呢?现在他又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覃雨枫茫然的放空了许久,最后,脑中唯一想到亟需要做的事,竟然是向奚未央道歉。 他应该要向他道歉的。 不论奚未央是否在意,他都不应该无端承受来自别人的负面情绪。覃雨枫觉得,自己从前真是昏了头,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月光透过窗户,如水般流动。覃雨枫终于打定了主意,他在漆雪的身边坐下,哪怕知道她根本听不见,却还是要告诉她:“阿雪,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还能不能醒过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带着你离开。” “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哥哥会保护好你的。” 覃雨枫相信,天地之大,总有一处能让他们停留,安居。他们被人利用、被仇恨蒙蔽了半生,也该是时候放下一切,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作者有话说:有时候讨厌诽谤一个人,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也可能根本就没有原因,单纯就是看你过得好,我就不好,或者就是看不顺眼……心疼皎皎三秒钟 第209章 奚未央虽然没有大碍, 但识海对于任何一个修士都至关重要,他先前被锁在心魔幻境之中,又道心不稳, 如今识海的状态简直可以用可怜来形容, 顾鉴说什么也不肯放他出门,一定要让他在家休养,奚未央则真像有些因漆雪而大受打击的样子,顾鉴也不能说他颓废,只是总觉奚未央好像没太多精气神,人也变得十分听话乖顺, 就连话都比先前少了许多,凡是能用“嗯”作答的, 他就不肯多说一个字。 漆雪始终在隔壁房中沉睡, 覃雨枫却不可能长久的留在结界之中。就算是他想留,顾鉴也要赶他走。覃雨枫在结界中照顾了漆雪两日,顾鉴便委婉的向他明示,漆雪现在虽然醒不过来, 但他却也不会让她有其他危险, 这一点覃雨枫可以放心, 只要他在离开结界之后, 当做这几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照旧即可。 顾鉴并不喜欢很凶残的威胁人, 甚至他对覃雨枫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很有礼貌的,可留漆雪在结界里这件事本身,对于覃雨枫就是一种要挟,——如果他还想要这个妹妹的话。 覃雨枫问顾鉴:“这是……他的主意吗?” 顾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管你们?” 覃雨枫:“……” 覃雨枫说:“我想去和他告个别。” 顾鉴:“?” 顾鉴不理解且不情愿,他道:“不用了吧。你们又不是从此就不相见了,何必如此郑重?” 覃雨枫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之前……总是会对他说一些很蠢的话。虽然他可能并不在意,但是我想,我应该和他道歉。” 顾鉴:“……” 顾鉴心里,其实仍旧不太乐意覃雨枫和奚未央多接触,——他从前就不乐意,人总是会对“情敌”格外的敏感。然而覃雨枫属于奚未央的“公事”,况且喜欢一个人本身并没有错,顾鉴没资格要求别人不喜欢奚未央,于是他就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发酸,还不好意思说出口。因为顾鉴自己也知道,他在面对奚未央时会格外的小心眼,这不是奚未央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 短暂的纠结过后,顾鉴告诉自己做人要大度。覃雨枫不就是想和奚未央见一面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就算是现在见不到,他们过不了多久,也总要见面的。顾鉴只是提醒覃雨枫:“他需要多休息。” 言下之意,便是叫他尽可能的长话短说。覃雨枫觉得顾鉴应该是希望他能不说最好,但若见不到奚未央,覃雨枫总觉得心头像是有一件大事没有完成,叫他焦灼难安,虽然覃雨枫并不确定,自己在和奚未央“道歉”完之后,就能从这样的状态中脱身,或许他会更痛苦也不一定,但覃雨枫知道,有些他一直回避的事情,他必须要去面对,不论结果是什么。 奚未央自从两天前从心魔之中脱身,便很长的睡了一觉,足有一日一夜的时间。他睡得并不安稳,不时会蹙眉惊醒,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找顾鉴,幸而顾鉴始终陪在他的身边,这样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奚未央终于恢复了点精神,可他的大脑好像停滞住了,奚未央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思考,也不大想要尝试去集中注意力,他唯一可以清晰感受到的,是躯壳的极致空虚,它迫切的需要被什么东西强势的填满,温柔在此刻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一种煎熬的折磨。 于是在奚未央醒来的第二天,他和顾鉴总在做/爱,从清醒到迷乱,如此周而复始。覃雨枫对此一无所知。墙壁或许会随着时间而变空,不过没关系,因为顾鉴会给房间糊上很厚的结界,这是他的家,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拆家都绝传不出半点声响。 奚未央侧身伏靠在窗前,他的皮肤白皙到在日光下几乎显得有些透明,覃雨枫恍惚间有些怀疑,奚未央是否会就这样安静的融化在明亮的天光里。他从未见过这种状态的奚未央,在覃雨枫的记忆里,奚未央大多数时候都是穿着一丝不苟的,可现在的他将乌黑的长发随意的垂在身后,却不显得凌乱,反而有些天真的模样。 覃雨枫的视线落在奚未央的侧颜上,奚未央转过脸来,覃雨枫下意识的别开眼神,他的目光下落,只觉奚未央今日穿的棉质素衣过于随意柔软了些,它们太宽松,叫他形状优美的锁骨在软薄的布料下清晰可见。覃雨枫的舌尖不知所措的在上颚犹疑,他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哑子,忘记了应该如何发声,只会对着奚未央面红耳赤的发呆。 奚未央微微蹙了蹙眉,很快又平静舒展开来。他有些疑惑的问覃雨枫:“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覃雨枫:“……” 覃雨枫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他着急的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我只是……” 覃雨枫想对奚未央说,我想和你道歉,但话说出口,他说的居然是:“我很想你。”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的注视了覃雨枫一会儿,然后他说:“我现在很好。” ——他现在很好。 所以覃雨枫没必要为他担心,奚未央也不需要覃雨枫为他担心。 覃雨枫低垂着眼,才能和奚未央说话,他道:“那天的事,我没有想到会突然变成那样。……对不起。” “没关系。”奚未央淡淡的道:“你也说了,你不是故意的。” 覃雨枫忽然抬头,他有些急促的盯着奚未央道:“其实你可以骂我,可以罚我的!就像是以前那样……你现在……我好像反而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你了。” 奚未央:“……” 奚未央对覃雨枫的无理要求感到不能理解,“你既不是故意为之,我做什么要罚你?你又没有做错事。” 覃雨枫:“……” 覃雨枫哽了一哽,他又道:“那我之前,之前对你那样的态度,你都不会生气吗?”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叹了一声,他提醒覃雨枫:“已经十多年了。” 覃雨枫十多年来对他都是那样的态度,他就算最开始有气,那么多年过去,也早该习惯了。何况奚未央其实一直把覃雨枫看成是个孩子,他幼稚、冲动,且不太聪明,奚未央起初总罚他,是因为觉得人只有管教了才能知道听话,事实也的确如此,覃雨枫被他管过几遭之后,工作能力还是让奚未央很满意的。至于他的态度……奚未央当然也不喜欢有个人三天两头的骂自己,但覃雨枫近些年来,对他说话已经礼貌了很多,至少不会再有一开始的那些污言秽语,所以相比于更难听的,奚未央早就不在意了,要是连这点言语都受不住,奚未央恐怕早就要被世人之言气得一命呜呼了。 覃雨枫:“……” 覃雨枫不自觉的攥紧了拳,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赶快和奚未央说完道歉的话,然后就离开,可是奚未央对他的态度,让覃雨枫第一次清楚明了的知道了,嫉妒到底是一种什么样扭曲的痛苦,他咬了咬牙,忽然开口道:“是。已经十多年了。你现在不在意,可能以前也不是很在意。奚未央,是所有人这样对你你都无所谓吗?你不是很讨厌当圣人吗,怎么对着我,就宽容大度起来了呢?如果咒骂你的人是顾鉴,你也会这样宽容大度吗?” 奚未央平静道:“他不会。” 覃雨枫:“……” 覃雨枫再次失声。 他在见到奚未央之前,以为自己可以克制忍耐的只与他说一些道歉的话,然而真正见到奚未央时,覃雨枫却又好像生出了千言万语,他想要对奚未央说的话太多,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只有嫉妒与不甘在他的心中如同一团张牙舞爪的暗影,蒙蔽操纵着他又一次说出了违心的话。覃雨枫又想和奚未央道歉了,可他自己其实很清楚,他所谓的道歉对奚未央没有任何意义。覃雨枫一团死寂的沉默着,最后他好像看清楚了一些什么,苦笑着艰难的说了一句:“是啊。他不会。” 覃雨枫总会感到不平,因为顾鉴对奚未央的好,他分明也可以,他很难不去设想,如果是他先遇见了奚未央,如果奚未央没有喜欢的人,他是不是就可以早一点的认清自己的心意,一切会否就有所不同……但现在,覃雨枫忽然意识到,他和顾鉴并不是一样的人,或许人总有情绪不好的时候,或许顾鉴和奚未央也会拌嘴争吵,但顾鉴绝不会为争一时的痛快,就去贬低羞辱对方,尤其是在他分明很清楚,那些事情九成九,都是子虚乌有的情况下。 覃雨枫第一次认真的向奚未央承认:“我不及他。”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奚未央静静的看了覃雨枫一会儿,他重新转过了脸,望向窗外篱笆上的蔷薇,奚未央说:“你一直都都在自己的路上,没必要去与他人作对比。” 覃雨枫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话,他转身出了门,顾鉴守在门外,还为他指了一条离开结界的路。 覃雨枫不忘叮嘱顾鉴:“阿雪她……” 顾鉴道:“你放心,她在这里会很好。就算是你不相信我,总也该相信奚未央吧?他不会伤害她的。” 覃雨枫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顾鉴觉得他好像很关心漆雪,但又没有那么“关心”。顾鉴想到在漆雪的记忆之中,秦羡曾经说她是个可怜的孩子,从某些方面来说,漆雪确实如此。 顾鉴走回屋去,他去到奚未央的身边,轻声的问他:“刚才都聊了些什么?” 奚未央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他说:“不过是些没头没尾的话罢了。” 奚未央仰头,他望着顾鉴,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指。奚未央说:“这世上有一些人,他们看起来长大了,实际在很多事情上,还幼稚的像是个小孩子。不是所有人,都能对自己第一次所认为的感情负责的。我希望他能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遇见一个真心喜欢的人。” 奚未央并没有点名道姓,但他已经说的足够直白,顾鉴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却仍然忍不住的吃醋。他带着明显的酸意,说奚未央道:“所以,你从来都知道,对吗?” 奚未央无奈的笑道:“我又不是个傻子。” 顾鉴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奚未央又说:“但是阿镜,你看,所有人都知道,我只喜欢你。” 顾鉴:“……” 顾鉴俯身,他拥住了奚未央,仍旧是“哼哼”,只不过这一回,他的声音里有一些傲娇,还有一些得意。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你又蒙混过关了。”——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完全从休息状态里缓不过来,天气又很糟糕,在努力的调整中…… 第210章 奚未央突然无故“失踪”几日, 虽然各司其职之下,宗门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却是瞒不了亲近之人的。奚未央对于自己陷入识海心魔这件事, 总莫名有一种不愿面对的别扭, 说什么也不肯自己去和陆离传信,顾鉴觉得他如今的脾气,变得就好像个小孩子,任性的很,不过相比于一切运筹帷幄的那个奚未央,顾鉴私心里觉得, 这样儿也很不错,他愿意惯着任何一种模样的奚未央。 顾鉴亲自去了一趟五行阁, 大致将关于漆雪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陆离听罢,沉默了许久后,方说出来一句:“这些事情,虽是秦羡在其中挑唆, 但因果循环, 也算是报应。……当真是业障啊!” 顾鉴道:“未央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这几日, 身体虽然恢复的不错, 但精神总是不济, 也羞于亲自同你联系,还是要麻烦师伯一趟,您随我回去看看他吧。” 陆离自然是答应,他又问顾鉴:“那那个漆雪如今,你就一直让她留在你们那里吗?” 相较于大局, 漆雪并不是什么重点,她在哪里,是生是死,除了覃雨枫和奚未央之外,可能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就连今日顾鉴来找陆离,为的也是要他去和奚未央商讨蔺云岩与魔灵一事,漆雪只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前因。顾鉴道:“是。我清空了她的记忆。她不算是什么坏人,倒有些像个伥鬼。未央嘴上不说,却还是有些心疼她的,所以我就想,既然过去的回忆并不美好,那倒不如彻彻底底的重新开始。” 如今的漆雪,就像是一张白纸,她的未来如何,决定权依旧会在她自己的手中。顾鉴:“其实她除了失去记忆以外,一切安好,但我们毕竟是两个男人,她若是醒了,再同我们住在一起,总有不便。可她又顶着昆仑山颜诺的名头快十年,别说是这几个月在玄冥山有许多人都见过她,就连四境各门派中,认得她的也不少,总不能叫她堂而皇之的在宗门中行走,倒不如就叫她先这样睡上一段时间,再从长计议吧。” 陆离与漆雪并不相熟,他之所以会关心她,也不过是因为奚未央,陆离淡淡道:“你们有打算就好。” 只是顾鉴说奚未央心疼漆雪,陆离有些不敢苟同。杀了漆雪的父亲的确是奚未央有错,但他的错是错在乱了人间法则,往自己的身上凭添因果。至于漆雪母女的不幸,不论漆雪的父亲死不死,她们都很不幸,与奚未央无关。陆离想,大抵还是因为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儿,在奚未央的心底埋藏了太久,于是等到她突然带着浓烈的情绪出现的时候,奚未央即使知晓与自己并无太大干系,也很难真正做到冷漠旁观,——他总会这个样子,藐视世俗规则的时候理直气壮到无耻,偏又会生出些叫正常人看来很没必要的良心,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奚未央确实是将“我行我素”做到了极致。 顾鉴带着陆离回结界时,奚未央正在漆雪的房中,这几日顾鉴在时,他总不肯去看漆雪,只要知道漆雪无碍就好,如今却是坐在漆雪的床旁,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陆离立在屋门口皱眉道:“这是什么味道,甜腻腻的,熏得人头昏。” 顾鉴这么多年,早已经对奚未央的爱好非常了解了。他道:“这是人间的鹅梨香,可以安神解郁。” 奚未央那些无用的兴趣爱好,陆离大概有点数,只是奚未央几乎不在他的眼前弄,他便也不会多嘴,如今闻见了这一屋子的香味儿,陆离还是忍不住说他:“你怎么这样年纪了,依旧喜欢弄这些玩意儿呢!” 奚未央也不同他辩驳,只是道:“恐怕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他走出来,侧屋较小,因此奚未央并没有关门,顾鉴悄声同他道:“她现在什么记忆也没有了,识海一片空寂,不管熏什么,都做不了美梦。” 奚未央道:“她有没有梦,是她的事,难道还不许我手痒了么?我做这些,本就是为我自己好受,与她有什么关系?” 奚未央从来都是这样不屑掩饰,顾鉴捏了捏他的手,说:“你能觉得好受些,在我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三人在院子里坐下,陆离道:“算算日子,昆仑的使者该把魔灵带回去给蔺云岩了。此物一旦使用,便很难回头,蔺云岩真的能下得了这样的决心吗?” 他想了想,又说:“倘若是我,不论如何,也还是要先把顾鉴带回去试一试,确定了当真无用后,才会走最后一步。” 奚未央却是笃定道:“他一定会吸收魔灵。并不完全因为徐春风,而是蔺云岩在天一境大圆满已有多年,他是我这么多年来,所见过天资最好的人,一旦有一个进阶的机会摆在他的眼前,他是绝不会放弃的。” 如果索性无人能够步入天仙境,或许蔺云岩还能够忍受那样卡境界的痛苦,可是奚未央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他的眼前,他自己却不得其门,这叫蔺云岩怎么能甘心? “当然,”奚未央不忘真诚的虚伪道:“最终的选择,是他自己决定的。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陆离:“……” 陆离有些无语,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而问顾鉴:“既然秦羡如此精心的培养漆雪,又将她送到昆仑,顶替了昆仑仙首师姐的身份,想来秦羡应该很重视她才对。难道秦羡就当真叫她在昆仑,十余年来不闻不问吗?” “她的记忆之中,可以看得见什么信息吗?” 顾鉴道:“如果要从她的记忆里来看,秦羡确实已经近十年,没有真正出现在她的面前了。她所需要做的,就是每个月用特殊的契约血阵,向秦羡传书关于昆仑、西境以及蔺云岩的动态,其余的,什么也不需要她多做,她只需要当好‘颜诺’,办好蔺云岩的差事就行。” 只是,“虽然漆雪表现得好像秦羡监视蔺云岩的摄……聚影珠,但蔺云岩很明显是知道这一切的,只是他并不在意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秦羡和蔺云岩的交集,或许要比跟漆雪更密切。” 奚未央道:“或许你的直觉并没有错,蔺云岩是秦羡如今寄托了最大希望的存在,他几乎把所有的筹码都要压在他的身上了,对于这样的人,漆雪或许才是秦羡的障眼法。” 秦羡如此精心的培养漆雪,是因为他很清楚,一个美丽无比的天一境女子,只要稍许经过一些包装,就能够发挥极其强大的作用。男人天性是有些贱的,对于柔弱的美人,他们只会视之为玩物,可对于高山之巅的雪莲,他们却愿意翻山越岭,只求佳人一个青眼。或许秦羡让漆雪顶替颜诺的身份,为的便是如此。——昆仑仙首的师姐,难以攀折的冰雪美人,这样的名头只要打出去了,等秦羡想要以此借力的时候,漆雪便能够为他办成许许多多的事。 顾鉴想到,在上一个轮回之中,秦羡也是想要将漆雪安排在他最大的筹码身边,只不过那时,秦羡寄希望的人是顾鉴。于是顾鉴与漆雪,便非常“不刻意”的相逢了,那时的漆雪应该也在非常努力的完成着秦羡布置的任务,想要让顾鉴感受到对旁人都不屑一顾的绝世佳人对他的青睐,可惜顾鉴并感受不到。 漆雪来“迟”了一步,顾鉴已经栽在另一个“人设”相似的人手里了,尝过和奚未央两情相悦的滋味,实在是很难再对另外的什么人生出特殊的感觉。秦羡后来大概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漆雪便渐渐地不在顾鉴的身边频繁出现了,至于再后来她如何了,顾鉴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了。毕竟人的一生之中,会遇见很多很多人,发生很多很多事,何况顾鉴本性冷漠,他不在意的人,便是真的毫不在意。 那枚凝聚了漆雪记忆的“泪珠”,再度在顾鉴的掌心盈盈浮现。顾鉴调出了其中的一段,画面只是很寻常的场景,这是在十余年前,漆雪刚到昆仑不久,蔺云岩叫漆雪去帮他寻一个人,要求活捉,看起来似乎是因为蔺云岩很恨对方,漆雪自然照做。那人是个散修,赚接赏金任务过活,反应非常警觉,漆雪找了他快一年,才终于找到,可惜那人是个性烈的硬汉,宁可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肯被带回昆仑折辱。 从漆雪的记忆之中看,那人是个少见的炼体的剑修,剑修主攻,体修主防,会两者相结合的很少。顾鉴猜测,应当是那人修剑的天赋并不高,又得不到太多的修炼资源,所以才会想到了这样稳扎稳打的方法,他能够练到这样有所小成,简直毅力惊人。 在漆雪关于那人记忆的最后,那人拼的经脉尽断,落入了滔滔江水之中。蔺云岩为此大怒,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昆仑的弟子们在陵江水中捞了半月,骸骨残尸捞起来几十具,都腐烂模糊得无法辨认了。漆雪不敢让蔺云岩来认那些烂的不像样的尸体,但按常理来说,一个人经脉尽断,修为全费的坠江,应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了的,于是最后,她便将一具身形看着最接近的尸体,带回去给了蔺云岩。 蔺云岩将那具尸首,带进了他并不算秘密的密室之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安置着徐春风的玄冰棺,可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被允许进入亲眼见过。徐春风活着的时候,他从不是昆仑的什么秘密人物,死了以后却反而留下了重重谜团。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漆雪也不例外,她也曾不动声色的向昆仑弟子提起徐春风的旧事,而后得知,徐春风虽不像蔺云岩那样是个天才,他的资质只能算普通的好,昆仑像他那样的人有很多,但他却是难得一见的,过昆仑仙泉时的纯净之人,说的简单一点,就是他几乎无欲无求。 黎华尊者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将徐春风收为弟子,而徐春风长大后,也确实是个修为还过得去的老好人。——他的相貌只能算周正,性格倒是真的良善温柔,且正直而不迂,凡是与他相处过的人,没有一个会说他不好,昆仑人人都喜欢他。但就在他出事前半年,昆仑突然不知从哪里起了传言,说是徐春风与外面的一个散修有私情,这本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毕竟徐春风一来早就是个成年人了,二来他并无婚配,会有心仪之人再正常不过。可偏偏他是黎华尊者的徒弟,仙尊对于自己的大徒弟与山门外做赏金的散修私通这件事,根本无法容忍,气得将徐春风禁闭了数月,这几个月里徐春风究竟如何了,没有人知道,大家只是把这件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最后口口相传越来越离谱,连黎华尊者捉到两人在外野合这样的胡话都说出来了。哪怕实际上谁都清楚,那样过头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再然后,徐春风最后一次出现,便是为了救颜诺与其他昆仑弟子,葬身于空间结界之中。颜诺为人高冷,随仙尊修行时,甚少在昆仑主峰露面,就连那次封印也是带着面纱,叫人看不清楚真实相貌,也正因为此,漆雪之后才能顶替的无人察觉。 至于真正的颜诺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知晓。漆雪一直暗自怀疑,她或许早就已经死在了蔺云岩的手中。徐春风活着的时候,和蔺云岩关系如何,除却他们师门几人,其实外人都不大晓得,但蔺云岩借徐春风之死做下的疯癫事,那还真实数也数不清。难为昆仑的弟子们,一面畏惧蔺云岩,一面私心里还觉得,蔺云岩也算是情深一往。 顾鉴对陆离道:“师伯,虽然年月久了,或许那人确实早就已经死了。但……如果他还活着,我想,一旦蔺云岩在魔灵的加持下,成功破境,这个人,或许是唯一能动摇他内心的人。” 奚未央此次的事,叫顾鉴见识到了道心不稳的可怕之处。越是高阶的修士,越是坚定道心,正因为此,道心不稳对于他们而言,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毁灭性的打击。一旦蔺云岩真的突破天仙境,两个天仙境修士的正面对战,几千年都不曾有过了,顾鉴不敢想象,也害怕让奚未央冒险。他不知道蔺云岩的道心是什么,但哪怕是再不要脸的人,他也总有在意的东西。徐春风已死,死人的作用唯有缅怀,并无法真正的影响到蔺云岩什么,能够让他产生动摇的唯一可能,只有与徐春风有关的活人。 而那个生死不明的散修,则是顾鉴现在唯一可以尝试的希望。顾鉴说:“如果我们能找到他,那自然是最好。如果找不到,或是他真的已经死了,那也是天意。” 排查信息是陆离的强项,他答应道:“放心,我会尽力去找。” 聊完了正事,陆离又和奚未央说了一会儿闲话,顾鉴很自觉的没事找事去竹林里溜达了,陆离和奚未央又聊了一会儿,便留下了几瓶疗养识海元神的丹药离去了。顾鉴又慢悠悠踱回来,他看奚未央颇有些气恼的神色,忍不住问道:“这是又怎么了?师伯训你了?” “不是。”奚未央说:“和他没关系。” 顾鉴问:“那又是为了什么?” 奚未央抿唇,竟然有种不自在的感觉,顾鉴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又问道:“皎皎?” 奚未央仍是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说道:“师兄刚才和我说,外面那些关于我们的谣言……传得有些怪。” 顾鉴:“……啊?” 奚未央先前有叮嘱过覃雨枫,他不大希望别人传他和顾鉴是师徒,毕竟真实的事情若要辟谣,即使是奚未央也会有点过意不去,但……抛开师徒关系,世人依旧热衷于禁忌,且想象力令人意想不到。奚未央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他和顾鉴说:“他们说,说……说我和你……” 顾鉴直觉这事不简单,他禁不住连脊背都绷直了:“我和你怎么了?” 奚未央将顾鉴握着他的手一甩,破罐破摔似的快速道:“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想出来,说我是你小娘!” 顾鉴:“……” 顾鉴沉默的双臂交叠抱在了身前,好像若有所思,但实际上,顾鉴心里想的却是,这样的谣言虽然离谱,但也不算太匪夷所思,……至少在顾鉴这里,他有一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感觉。 不过顾鉴不敢说,完全不敢说。 毕竟曾几何时,他也因为这样的猜想,和奚未央吵过好几回,顾鉴可不敢去触奚未央的雷,他只能表现得义愤填膺:“这太混账了,都是谁说这样的话,真是该杀!”—— 作者有话说:元宵快乐! 皎皎:早知如此,还不如说我们是师徒呢_(:з」∠)_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0-220 第211章 关于顾鉴和奚未央谣言的最初版本, 无疑是从顾硠那里传出来的,然而小妈文学实在太过于超前,顾鉴猜顾硠就算是有心, 应该也没有如此大胆, 事情究竟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恐怕还有一些别的缘故。 顾鉴跑了一趟北辰阁去找覃雨枫,毕竟监测舆情是他的工作,覃雨枫应该是最为了解这件事的人才对。覃雨枫虽然做人做的稀里糊涂,但所幸工作能力还是值得信赖的。谣言这种东西,既然是从人的嘴里口口相传, 又有多方势力暗中操纵影响,那么本就是一天一变, 最后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去,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竟也算是情理之中。 就像是顾鉴所想的,顾硠的胆量有限,他最初应该是想要传奚未央与顾鉴的私情的, 聚影珠就是他录下的证据, 若只是凭空造谣, 顾硠全然不必费那些周折。然而大抵是因为司空晏的缘故, 顾硠的那些聚影珠没有了, 这对于他而言, 就像是失去了唯一可以“要挟”奚未央的筹码,但要顾硠就此咽下丧子的恶气,他又做不到。于是,本着我不痛快,就要让你也恶心的心理, 顾硠的确是往外传了些话,不过那些并不是造谣,因为奚未央确实就是当年的长乐先生。 奚未央并不以当年之事为耻,然而长乐先生毕竟是天乐坊的乐师,天乐坊这地方就很微妙。如果说,在这传闻之中,奚未央作为北境的尊主,少年之时去天乐坊中寻欢作乐,那么世人大抵只会唏嘘一阵,并不会太过于在意,偏偏他是以乐师的身份,在天乐坊中住了一阵,甚至名动中州,至今四境都还在流传演奏他的乐曲,……可当这个“长乐先生”,与奚未央两者合二为一的时候,他原本的一切声名,竟都变得下流起来了。 一个出生名门,如今又身居高位,手握大权,甚至还是天下第一的男人,他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会隐姓埋名,喜欢去风月之地做个乐师,甚至还在那里住了两三年?! 这些疑问,甚至都不需要顾硠刻意的去引导,因为这世上总有许多好奇心格外旺盛的闲人,他们会铆足了劲去挖掘,而与此同时,吃瓜又是普罗大众的天性,只要有人源源不断的挖出新的事情,就能不断集中世人对这件事的关注度,而关注的人一旦越来越多,那么人多口杂,事情自然而然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声音,这就是流言所最无法控制的地方。 这次的事情,同样也是如此。 长乐先生虽已是几十年前的人了,可几十年的时间到底还不算太久远,便是不会修炼的凡人,也还有许多活着呢,因此真要探问起来,还真一点也不难,于是关于长乐先生的事情挖着挖着,便就带出了当年与他交往极其密切的顾砚。 传闻长乐先生千金难得一面,架子高的很,唯独对待顾砚与众不同,两人甚至常常在屋中几日都不出去,而当年奚未央因为不便公开真实身份,又烦总有人想要花钱见他,于是后来,顾砚就曾公开表示过,想要见长乐先生,得先过他的眼才行。这本是顾砚为奚未央想的一个办法,哪里能料的到,等几十年过去,竟然成为了他们两人曾有私情的有力证明。 顾砚为人浪荡,但其实所有知道他的人都很清楚,顾砚更偏爱具有风情的女子,他对少女以及男人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可现在的人们不管这些,他们只会觉得,一个处处留情的浪荡公子,和一个密切交往的青楼乐师,两人若是没点什么事,那才叫不可思议。 相比起长乐先生,顾砚的事迹实在是要好查太多了,他当年与家族决裂,不仅轰动中州,甚至四境闻名,就算不查,如今中州的百姓,也都还知道这件事。只不过多年以来,传的版本都是他爱上了一个凡人寡妇,坚持要娶对方当正妻,顾家不同意,顾砚遂与他们闹翻。如今却是不得了了,因为那些个“瓜”传来传去,大家现在都不肯相信,顾家的继承人会因为一个柔弱的寡妇抛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况且顾家那么大,难道还容不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吗?除非还有别的缘故,——譬如,顾砚真正爱上的人,其实是长乐先生。 与一个乐师狎昵暧昧,可以算作是风流,但若那乐师的真实身份,是玄冥山的少主,那这件事就变得不简单起来了。说的直白、不好听一些,奚未央未来要继承的“家业”,可比顾家大多了,他除非脑子被门板夹成了痴呆,否则是绝对不可能,从此与顾砚留在中州的。 当年的旧事揣测到这里,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长乐先生是在顾砚闹事之前,突然从天乐坊消失的,而紧接着不久,顾砚就因为一个传说中真爱的寡妇,不惜身败名裂也要与家族闹翻。离开顾家之后,顾砚的行踪也成为了一个谜团,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但若是他一直就藏在玄冥山,那倒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别人找不见他,因为玄冥山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等下等下,”顾鉴现在算是理清楚了,这件事情里奚未央和顾砚的关系,但问题是,“那我在哪里呢?” 覃雨枫道:“这些传闻最开始那段时间,确实与你没有太大关系,但后来,可能是顾硠没能瞒住你的存在。顾家的长老们对顾硠是否有能力担当族长之位,多年来始终有所质疑,可惜他们也不曾遇见其他更有能力的子弟,于是只能承认他,如今他们发现了你,自然便就动起了心思。正好外界将顾砚的旧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便就也暗中差了一腿,放出消息说,顾砚有个儿子在玄冥山,为的是将来能方便向玄冥山讨人。” 至于再之后,就只能说是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无数人的想象力聚集在一起,便更加可怕。因为十余年前,曾经短暂的传过一段时间奚未央有断袖之癖,与宗门中一些英俊的男弟子们关系非比寻常,这些谣言前段时间无疑又被扒出来传了一阵,那时也有人怀疑顾鉴和奚未央是师徒,但奚未央叫覃雨枫想办法把这一项给否了,况且鉴于顾鉴是顾砚的儿子,顾砚又和奚未央暧昧不清,相比于师徒,世人当然还是更加愿意相信,这是一场父子人伦悲剧。 顾鉴:“……” 顾鉴有一个疑问:“按照他们这样的逻辑,那我的亲娘在哪里呢?” 众所周知,两个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覃雨枫说:“这不重要,毕竟男人想要传宗接代是很容易的事情。” 顾鉴:“?” 顾鉴无语了:“我爹都被族谱除名了,他还需要传宗接代?按照这样的逻辑,怎么看都是奚未央更需要吧?” “还有,如果我和奚未央关系不正常,我爹和他也不正常……那他们觉得,我爹现在在哪里呢?” 小妈文学还是太低估了世人的想象力,他们脑补的,该不会是一出父子共妻的淫/乱人生吧? 顾鉴与覃雨枫相对无言了一会儿,他见覃雨枫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道:“没事,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你只管告诉我就行。反正都已经传成这样了。” 覃雨枫:“……” 覃雨枫仍旧纠结许久,这才支支吾吾的道:“是长乐先生的事情。……这事儿……总会有些爱混吹牛皮的人,说他们当年,与长乐先生有过……总之都是些不堪听的话。人要喝多了酒浑说,是怎么禁也禁不住的。” 顾鉴:“……” 顾鉴今天已经足够开了眼界,以至于他现在听完了覃雨枫的话,居然都能继续保持相对稳定的精神状态。“没事,”顾鉴平静的说:“喝醉了酒乱说话不妨事,只要清醒的时候知道话不能乱说,那就够了。” 管不了喝醉酒的人,就像是管不了说梦话的人一样,顾鉴不在意,顾鉴只想让那些自以为清醒的人闭嘴。他回家去没好气的对奚未央道:“现在怕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一家三口’的混乱关系了。” 事情变到现在这样,与其说是顾硠起的头,倒不如说是奚未央一手造成的。他对于外界的传言始终心知肚明,只是奚未央大抵也没有想到,流言瞬息万变到自己只是修养了几日,就向着愈发惊悚的方向去了。顾鉴按着奚未央的肩摇一摇,和他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奚未央:“……” 奚未央说:“我在想,顾家的人到底什么时候,会忍不住来玄冥山。” 顾鉴:“……” 顾鉴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是真打算就这样把我给卖了?!” “当然不是。”奚未央说:“我只是在想,正好此次你父亲旧事重提,如果由顾家的族老,亲自将顾硠当年参与谋害你父亲之事公之于众,这会不会才是顾硠最应得的报应。” 有道是杀人诛心。对于一些人来说,死亡是他们最终的结果,却绝不应当如此轻易。顾硠所有隐藏的、渴望的、不愿放弃的东西,奚未央都想让他彻底失去。 顾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也是我该做的事情。如果他们真的会来,我会亲自和他们谈。” 既然顾家会有人找人找到玄冥山,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本身和顾硠是对立的,不论顾鉴最后回不回顾家,只怕他们都巴不得顾硠早点倒台。 事情说什么来什么,奚未央才与顾鉴提起顾家,顾家的人第二天便到了玄冥山下。他们想要见的人是顾鉴,顾鉴也正等着他们,奚未央倒是放心大胆的称病,如此轻易就见到了相见的人,反而是顾家的人有些不敢置信,顾鉴看他们的状态,顿时心里觉得有些不妙,——他总感觉顾家这些人,好像不太拎得清事的样子。 顾鉴最害怕和人兜圈子,因此他直言道:“我既不聋也不瞎,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我一清二楚。你们想来找我,正好我也想找一找你们。” “我父母当年的事,我作为人子,当然是没资格说。但每个家族与宗门中都会供奉弟子的魂符或魂灯,既然你们能找到我,想必当年,并没有真正将我父亲的魂灯移除。那么你们就应该知道,他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害亡故了。” 顾鉴人在玄冥山,怀里还揣着首座令牌,简直可以说是任由他嚣张,想如何放肆就如何放肆,反正奚未央不会管他。因此顾鉴的每一句“直言不讳”,对于顾家的人而言,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一道道惊雷。 只听顾鉴道:“现在外面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它到底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想必各位心里也都有数。我不介意和各位说实话,那些传言给我和我的道侣,造成了很大的困扰。顾家主坚持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在了北境,这本是一腔父爱,我们都很同情,也曾当面同他说清楚过,建议他走正规途径,但顾家主并不愿意,拂袖而去。我们还当他有其他什么办法,哪里想得到,竟是这样背后造谣的法子,——顾家也能称得上是中州第一大族,怎么转过头去,还做这样阴损的事情呢!” 顾鉴这一番话,可谓信息量巨大。 顾硠死了儿子,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毕竟人的魂灯都灭了,决计是不可能再活着的,但顾鉴的后半段话……他是就此,把外界如今的一切谣言,全部都栽到了顾硠的头上去吗? 顾家几人面面相觑,虽然明知顾硠罪不至此,但顾鉴的话,却无疑给他们打开了新的思路。 对啊!如今外界把奚未央说得那样不堪,凭玄冥山的能力,难道还找不到源头吗?奚未央完全有理由找顾家算账,他若真计较起来,顾家一定是很被动的。他们原本就需要找一个替罪羊,而现在,顾鉴替他们选定了这个会被推出去的人。 顾家来人开始若有所思,他们都看向那为首的老者,老人沉沉的注视着顾鉴,同样很直接的问他:“你愿意,随我们回中州吗?” 顾鉴不置可否,只说:“这可以谈。不过刚才,我有两件事,可能没有说得很清楚,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和你们强调一下的。——第一,我很确定,当年杀害我父母的人里,有顾家主的手笔。第二,我先前所说的道侣,就是奚未央。我们并非苟合,而是结下了婚契,敬拜过天地,玄冥山诸位峰主都有见证的。所以外界关于我父亲和我道侣的传言,我希望诸位,可以拿出一点诚意来。” 老者:“……” 顾鉴表现得极其直白,又极其的不要脸。他的话明晃晃就是在告诉他们,他对于现任的顾家家主顾硠很不满,新仇旧恨堆叠,他是绝不会愿意和顾硠呆在一个屋檐下的。况且如果他和奚未央是道侣,那顾鉴还真没必要眼馋顾家的位置,因为他本就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所以顾鉴所谓的“可以谈”,是指要顾家的人已经将顾硠这个“诚意”奉上了,他才有可能和他们继续“谈”。 老者深深的呼吸,他看着顾鉴的眼中,竟然隐隐露出了些许怀念。老者对顾鉴道:“你真的很像你父亲。” 作为顾家的大长老,顾煊从来就不曾看上过顾硠,哪怕顾硠做了那么多年的家主,他也始终不曾改变过。顾硠天资有限,却偏喜欢在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至于他是否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发展家族,顾煊倒是反而不怎么在意。当初顾煊也想要把顾砚找回去,但几次之后,顾砚大抵实在厌烦了他们,彻底隐匿了行踪,顾煊等人也只能忍耐,几十年只冷眼看着顾硠行事。他原本以为,他这一辈子,也就看着顾家如此了,却不曾想,人到暮年,竟然还能有机会找见顾砚的儿子。 顾鉴与顾砚一样。他天资优异,通透聪敏,说话做事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唯一有一点不好,顾煊似乎是有些遗憾的对顾鉴说:“孩子,你还年轻,你不应该如此草率的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尤其,顾鉴的道侣还是奚未央。 在经过了当年顾砚的事情之后,顾煊已经觉得,自己的容忍程度放宽了很多。——顾砚不就是想要娶一个凡人寡妇当正妻吗?那又怎么样呢?当年分明还是有很多处理方式的,但那时所有人都被激烈的情绪冲昏了头,以至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因此,在来玄冥山之前,顾煊就有想过,如果顾鉴和他的父亲顾砚一样,是个情种,那也随他,总之先把人带回家族中稳住再说,其他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可偏偏,顾鉴把自己的一辈子,和奚未央绑死了。 奚未央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顾煊还是知道些的。在顾鉴的事情上,顾煊很难不埋怨奚未央,且不说在顾砚出事后,顾鉴是奚未央照看大的,他一把年纪人,好意思做这样没廉耻的事,就说顾鉴和奚未央在一起之后,这样好的血脉后继无人,顾煊就心中怄得很。 顾煊以顾鉴的长辈自居,他私心里是有些想同顾鉴说教几句的,不过他尚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顾鉴其实对顾家并无好感,且他们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他暂且没有资格对顾鉴说的太多,因此也只能作罢。顾煊对顾鉴说:“我可以承诺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顾家会让你看见想要的结果。但是孩子,你又能承诺我们什么呢?” 顾硠纵有千般不好,他也安稳的当了那么多年的家主,若是顾鉴不能够给出一些明确的东西,他们又凭什么要在后继无人的情况下,好端端的去废了现任的家主呢? 顾鉴知道,这老头想听的,无外乎是答应他在顾硠失势之后,顾鉴能回中州,但这显然不是顾鉴可以一个人决定的。顾鉴道:“我承诺不了你们什么,也没必要承诺你。你们能办的事,玄冥山同样可以办。就像是诸位来玄冥山做客,在下很欢迎,但其实我从不曾下帖子邀请一个道理。” 话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处。顾鉴愿意与顾家人“谈”的前提是看见对方的诚意,他们从来不需要相互承诺,至于最后倘若谈崩了,顾鉴也不算是背诺,因为他本就从没真正的答应过对方什么。 顾煊:“……” 顾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需要几天考虑一下。” “可以。”顾鉴很淡定的道:“您慢慢考虑,我不着急。” 顾煊:“……” 顾家几人:“……” 顾鉴走后,顾家的一名中年男子忍不住道:“他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顾煊冷冷横他一眼,道:“三十岁,天一境后期,有开场域的能力,还有一个……天下第一的道侣和整个玄冥山做后盾,你配让他看在眼里吗?” 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哽住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那您当真要这样顺着他的意吗?” “这个顾鉴,自幼在玄冥山长大,早就是玄冥山的人了,他就算真的回了家族,又怎么肯真心为了顾家做打算?更何况——” 男子下意识的压底声音,对老者道:“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奚未央哪里是什么善男信女?真要是把顾鉴迎了回去,中州岂不成了他奚未央的囊中之物?” 顾硕的顾虑,顾煊如何不知?只是情势如此,顾家确实已经因为顾硠而走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如今,同样在南境与司空晏的掌心。如果一定要为如今的境况寻出个缘由,那无疑是顾硠这个做家主的无能。他纵使不论天资修为,其实也并不适合长久的掌权,顾硠计较当前小利而看不见长远,凭他的脑子也无法与归墟那些人周旋,于是就只能长期的被摆布,……倘若顾砚还在,顾家何至于此? 想到这里,顾煊忍不住长叹,他道:“什么叫一不一条心呢!他要是真成了顾家的家主,自然就会为了自家谋划。且若真要这样子算,顾鉴同奚未央好歹是道侣,不论做什么,他们都不可能撕破脸,总归还能争上一争。若那司空晏说他要如何,你看顾硠敢放一个屁吗?”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难办里总还有更难办。可以做得到两权其害取其轻,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作者有话说:镜子:sad,谁再说我老婆和我爹有一腿,我就让他彻底没腿【掏出四十米大刀】 镜子今天的日常也有:老婆你说句话啊! 第212章 顾鉴在顾家人面前时, 好像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可是他静下来回头想一想,又觉得:“我是不是对他们太猖狂了一点?” 奚未央:“……” 奚未央安慰顾鉴, 说:“没关系, 你不用对他们太客气。” “如果你第一回见他们,就在那些自恃是你长辈的人面前讲礼貌,他们只会觉得你容易拿捏,愈发的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你如今这样,他们反而不知道应该拿你怎么办。” “阿镜,放宽心。”奚未央对顾鉴道, “顾煊作为顾家现下资历最深的长老,他虽一贯不喜顾硠, 但也从来没有真正和他撕破脸过, 可如今他却亲自来玄冥山找你。阿镜,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所以,他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 否则顾煊几人再度回到顾家,若无法废立家主, 那么顾家就真的再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了。 顾鉴闻言感慨:“唉, 这些事情弯弯绕绕, 果然是很费神。” 奚未央夸他说:“但你做的很好。” 顾鉴虽然不喜欢权力的纷争纠葛, 但奚未央夸他, 他总是开心的。顾鉴只是担心:“要是将来, 他们真要我去中州当家主,那我们岂不是就要分开?” “为什么要分开?”奚未央悠悠的道:“我总有办法跟你在一处。” “真的吗?”顾鉴不放心的要和奚未央拉钩:“这可是你说的,那就一天也不许分开!” 两人小指勾缠,拇指的指腹相贴印到一处。顾鉴忽然想到,若是顾家将顾硠推出来挡谣言, 从而将那些太过分的流言都否了,这固然是好的,但……顾鉴问奚未央:“会影响到你原来的计划吗?” 奚未央明显并不担心。他淡淡的道:“换汤不换药么。这四境能被拿来做名头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的。譬如东境与南境的战事。我本也只是答应司空晏不与他为敌,可却没有承诺过,倘若东境求到我这里来,我就一定不帮忙啊。” 奚未央一向是个“真诚”的人,他其实非常好说话,只要对方能满足他开出的条件,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绝不出尔反尔,弄虚作假。 先前,司空晏为了极北荒原的那批资源,免去了北境的贸易税收,而他在极北的资源运输途径,说到底还是捏在玄冥山的手中。只要南境可以持续输入那批资源,东境就一定会变得很惨,他们强撑了十几年,已经到了极限,而南境的日子同样不好过。经年累月的战争所消耗的钱财资源,是一笔无法估量的天文数字,哪怕南境准备的再充分,也不可能无休无止的往一个无底洞里填,尤其是现下他们必须要看北境脸色的情况下,司空晏原本的最长“三十年”计划,如今必须要压缩在几年内迅速终结。 而南境想要加快结束战争,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加大对东境的压力,逼得他们自己支撑不过,在这样的境况下,若东境再不肯豁出脸面,想方设法的求生,他们恐怕就真的要被南境所吞并了。 顾鉴并不是很懂权谋,但他也有基本的常识,听奚未央说到这里,顾鉴直觉不对劲:“若东境偌大辖域当真尽数落入南境手中,那南境岂不是要一家独大?皎皎,你别糊弄我,你与蔺云岩,当初怎么可能答应司空晏这样的事情呢?就连小孩子都听过唇亡齿寒的故事。等南境真打下了东境,休养生息几十年,未必不会继续转过头来打西境和北境啊!” 四境之中,北境疆域最为辽阔,但地广人稀,除了天瑜城及周遭小城小镇商业繁荣之外,其他地方大多还是较为淳朴的,就连另一个都城长盈城也不例外。东境与西境在地图上持平,东境过往最为发达奢靡,西境则多灵气充裕的山水,只有南境地域小不说,还都是些障毒弥漫,蛇虫肆虐的山林,有近一半地方都不能住人的,唯独靠近归墟的几座城镇还看得过去些,却也常年湿漉漉,百姓年过四十之后几乎都会因那样的潮湿而生病。在过往的许多年里,人们提到南境,第一反应就是又小又穷,直到近一百年,归墟的几任当家人都颇具经商头脑,这才慢慢积累着叫南境繁荣起来,直至如今,在司空晏的手里,也算是到了新的巅峰。 顾鉴问奚未央:“司空晏当年,有答应过你们什么吧?” 奚未央说:“当然,他说南境与东境的战事,我与蔺云岩若不插手,他会将最终的成果与我们分享。西境与东境中间隔着中州,并无土地接壤,想必司空晏允诺了蔺云岩其他好东西吧。反正他同我说的是,他愿意将东境的土地,划十分之三归属北境。” 仅仅只是不插手,就可以白得东境的十分之三,这确实是一份极具分量的“厚礼”。 但前提是,南境真的能够吞的下东境。若是他们做不到,那司空晏就是在画饼,能够拿到手里实实在在的好处才叫好处,死守着一个遥远的果实,只会饿死。 “东境的十分之三太大,我没有那么贪心。”奚未央慢吞吞的说:“只要他们愿意将与北境接壤的十二座城割给我,我就可以考虑,稍微帮一帮他们。” 比如,暗中给东境送点资源,然后卡一卡南境在极北荒原的那批物资输送。只要南境不想太大程度的影响自家百姓的正常生活,就必须要极度依赖极北荒原的物资,而当他们发现,他们打东境再打几年都取得不了什么大的进展时,自然而然就会考虑放弃。因为长期的拖下去,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寻个台阶及时止损的双方谈判,说不定南境反而可以从东境身上剐下层油水。 奚未央悠悠的道:“中州,是个好地方啊。四境交汇之地,却又不属于任何一方。天生就适合谈判。你觉得呢,阿镜?” 顾鉴两只手掌去揉奚未央的脸,他说:“我觉得你好阴险啊,皎皎。” 奚未央:“……” 奚未央轻轻踹了顾鉴一脚,说:“滚。” …… 顾煊虽然说着需要几天考虑,但其实他只间隔了一天,后日就又再次向玄冥山递名帖,顾鉴怀疑那中间的一天,是老人家需要下的台阶。 毕竟也是一百多岁的人了,千里迢迢的亲自过来北境,顾鉴觉得他也不容易,于是很爽快的便又去见了面。起初聊得一切正常,顾煊告诉顾鉴,三个月后他会带着顾鉴想看到的结果,重新再来玄冥山,且如果顾砚的四,顾硠真的有份,那就是顾硠对不起顾鉴,他最终该如何处置,一切听凭顾鉴的意愿。顾鉴听得挺满意,他和顾硠的沟通远比他最开始所想的要顺利许多。然而,就在一切正事谈完之后,顾煊突然就变了,他换上了一副慈祥老爷爷的神情,用极其欣慰的语气,对顾鉴道:“你看看,多好的孩子啊!你父亲若是能看见你现在的成就,他一定高兴。这就是一种传承。” 顾煊真情流露的感慨:“不论多么强大的修士,总有一日会归于尘土,唯有血脉能够不断延续。人活一世,所有的一切努力,不过都是为了这一点罢了。” “就像顾钊,哪怕他再是不争气,可他终归是顾硠唯一的儿子……” 顾煊这会儿说的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顾鉴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在听见他说,顾钊是顾硠唯一的儿子时,顾鉴猛然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他不是吧?顾钊夫人的孩子,不是和顾硠生的吗?” 顾煊:“……” 顾家众人:“……” 顾鉴:“……” 顾鉴与顾家众人面面相觑,自打他的话音一落地,整间屋子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顾鉴短暂的质疑了一下自己,这样的丑闻是可以随便说的吗?但他很快又想,自己又不是在胡乱造谣,这事儿既然是从顾钊的嘴里说出来的,那想必是千真万确错不了的,他只不过是在阐述事实而已,为什么要觉得心虚呢! 做下那等丑事的人又不是他! 要心虚也是顾硠这个人渣败类心虚啊! 想到这里,顾鉴便又愈加理直气壮的挺直了背,顾煊最先恢复理智,他用眼神示意了一番身边人,于是一名顾家子弟便开始设置结界。顾煊问顾鉴道:“你说顾硠和……儿媳偷情,可有证据” 顾鉴:“……” 顾鉴说:“你也讲了是偷情。我从未踏足过中州,更没有躲在顾硠的床板下偷听,这样私密的事情,除非当事人,否则哪个能说得清?” 顾煊点点头,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奇怪:“那,既然如此,你是如何知晓?” 顾鉴看起来有些迟疑的问:“你们一定要追根究底吗?” 顾煊老人家气得脸青一阵,黑一阵,他道:“我顾家数百年来,还从未有出过如此丑事!” “哦。”顾鉴不大在意的说,“那你当不知道,不就没这样的丑事了吗?” 顾煊:“掩耳盗铃!家族血脉不容混淆!” 顾鉴:“?” 顾鉴只觉得顾煊死板且前后矛盾。他道:“怎么就混淆了,没有混淆啊!不管是顾硠的孙子,还是顾硠的儿子,按照您之前的逻辑,不都是顾硠的血脉吗?那他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孙子,这其中有什么差别?” 顾煊:“……你!” 顾煊被顾鉴的歪理邪说气得嘴唇周围的胡须都在颤抖,他指着顾鉴,除了一个“你”字,竟是长久的说不出话来,顾硕赶紧扶住他,怒视顾鉴道:“你就算是再厉害,也终究是个小辈,长幼尊卑有序,顾鉴,你不要太过分!” 顾鉴听了他这话,忍不住笑道:“自然。玄冥山也是注重规矩的地方,我自小在这里长大,见到了师伯师叔们,从没有敢不行礼的时候,他们各个都夸我好呢!” 言下之意,便是顾砚当年离开顾家,与顾家断了来往这样多年,他顾鉴也从来只当没有这一门亲,何况他本也无心涉及顾家的家业,分明就是顾家自己找上他,要把他往浑水泥潭里面带。既是如此,大家能心照不宣是最好、最聪明的办法,至于舔着脸到他面前来充长辈,顾鉴光是想一想,都替他们害臊。 顾鉴算了算时辰,已经快要到晚膳时候了,他与奚未央虽已长久的不用饭了,但这时间却是奚未央差不多该“下班”的时间。顾鉴想要去北辰阁接他,和他一起回家。 于是,他看了眼顾家的几人,最后问那脸色仍旧难看的顾煊:“老前辈还有话要同我说吗?” 顾煊原本是有的。他先前与顾鉴东拉西扯那样多,就是为了委婉的、细水长流的劝顾鉴,人终究还是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再深厚浓烈的感情,也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尤其顾煊从不觉得,奚未央是个多么好相处的人,顾鉴说他和奚未央是道侣,顾煊却只觉得,哪怕凭他一百多年的阅历,他也想象不出来,能有人敢跟奚未央躺在一张床上的样子,这事儿光听起来都叫人如芒刺背。 总之,顾煊不相信所谓的“爱情”。 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小孩和傻子,才会相信永恒的爱情。对于顾煊来说,人活一世,所有的一切奋斗与努力,不过都是为了后人罢了。 若是连继承人都没有,那那个人还努力什么呢?等到他死去,一切不过都是场空。 可现在,顾鉴的话,顾鉴对他们的抵触,都让顾煊意识到,他现在不能和顾鉴说那样的话。因为一旦他真的说出口了,顾煊毫不怀疑,顾鉴会直接将他们逐出玄冥山。 终究还是只能从长计议。 顾煊想,等到顾鉴跟着他们回了中州,再当上了顾家的家主,此后他与奚未央分隔两地,不知几时才能见上一面,想想都十分寂寞。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需要靠相见来维系,见面便有三分情,只要顾鉴和奚未央长久的不见,那自然就好办许多了。 毕竟,婚契是死的,而人心是活的。 单纯的发泄欲望,不能够被算作是背叛—— 作者有话说:镜子:分居?你想得美!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今天是【已婚】但被催生的小镜子哈哈哈~ 第213章 顾家一行人第二日就着急的收拾回了中州, 顾鉴直觉他们原本可能没有那么急,大概还是与他说漏了顾硠私生子的事情有关系。 将相好之人娶回家做儿媳,且儿子心知肚明到一气远走, 这样的事情的确作孽, 但在顾鉴看来,这完全是顾硠父子的私事,哪里用得着其他族人掺和?本就是丑闻,可别越掺和越乱。 顾鉴又想到顾煊,张口闭口同他说的就是要留下“血脉”,顾鉴连回忆都觉得头疼, 他问奚未央:“顾家很注重后嗣吗?” 奚未央对此毫不稀奇:“于一个家族而言,后嗣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就像各个门派, 必须要按时招纳新的弟子一样, “人”是所有发展与存续的根基。一个大家族虽然也会招揽门客,或是培养一些所谓的“外院弟子”以供差遣,但他们的根本还是自己的族人,尤其是核心血脉的族人, 毫不夸张的说, 血脉的延续, 就是一个家族的未来。 奚未央淡淡的道:“其实我有些明白, 顾硠为何要做下那等事, 他不是因为有多喜欢那女子, 而是他唯一的儿子顾钊实在不堪大用,所以他必须要培养出一个新的希望。父母的天资会影响后代,这样的说法在我看来本质是荒谬,然而这世上信奉这一套歪理邪说的人并不少——在大家族中尤甚。” 顾硠在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家主之位上苦心钻营了几十年,虽是为了他自己, 但人皆有一样的私心,那就是希望自己所拥有的事业,可以由自己的后人继续继承,可他唯有一个儿子顾钊,不论是实力还是心性,全都叫顾硠有心捧、无力拉。 顾硠其实早就看清楚了儿子的资质,于是他多年来逐渐从失望走向了认命。也正因为此,他才会想要重新养一个新的孩子。可惜,顾硠的妻子早逝,顾硠为了博一个好名声,多年来给自己立着追念亡妻,洁身自好的深情人设,这样的人设诚然给他带来了好处,却也几乎绝了他通过正常途径再有后嗣的可能。毕竟,一个怀念亡妻的神情男人,如果突然又生出了个儿子,那岂不就人设崩塌了吗? 顾硠续娶不了妻子,也不敢纳妾,儿子又铁定扶不起来了,他心里大概急的要冒火,顾硠也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才会想到这样的歪门邪道。顾硠觉得自己的修为哪怕是靠炉鼎,但他好歹也修到天一境巅峰了,资质无论如何也要比废物顾钊来得强,而若他的孩子,可以记在顾钊的名下,那他未来扶持自己的“孙子”,也是一件合乎情理的事情。况且再往最坏的地方想想,若是他现在的这个儿媳,生下的孩子依旧资质不佳,那他还可以给顾钊纳妾啊! 只要顶着顾钊的名义,顾硠想要多少孩子,就能有多少孩子。只要那些孩子里,有一个堪用,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顾钊作为顾硠的儿子,他心里固然是对父亲的行为厌恶抵触的,可是他没有权力和能力做任何的反抗,因为他和顾硠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这样的资质,在顾家所能得到的一切优待,都是因为他的父亲是族长。即便只看这一点,顾钊也不可能将自己父亲所做的一切公之于众,因为那样一来,他也就什么都没有了。顾钊只能够忍。 忍到忍无可忍了,就短暂的“逃离”顾家那令他窒息的一切,放任自己沉溺于酒色,来寻求片刻的安慰。顾钊带着窈娘从东境走到北境,那样遥远的距离,他却始终只是一只拴着线的风筝,——没有人能够安然无恙的逃离顾家,哪怕是顾砚那样惊艳的人物,他离开顾家后,也什么都没有了。顾钊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有顾砚那样的勇气。 顾鉴情绪沉沉。顾家这样的氛围,他纵使窥豹一斑,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扭曲压抑,顾鉴突然有些怀疑自己,他对奚未央说:“当年,我爹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脱离顾家,他或许更多是为了他自己,但从长远看,大抵也有为我娘和我,如今我却又要回去……皎皎——” 顾鉴有些求助的望着奚未央,奚未央抬手,掌心温柔的贴上顾鉴的脸颊,他说:“阿镜,今时不同往日了。” 顾家的问题,其实许多别的大家族也有,或者说中州各个家族千年来相互联姻、吞并,如今的他们早已经自成一套封闭的规则,这套规则老旧又刻板,容不得族人子弟有一丝一毫的悖逆,生存在其中的人,要么去驯化自己习惯它,要么就会被绞缠至死。 顾砚就是一个始终驯服不了自己,无法在这样规则下苟且偷生的异类。在许多人眼里,他若能忍过这一时,最后成为顾家的家主,那他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他大可以想和哪个女人在一起,就和哪个女人在一起,反正联姻在他们那样的家族里,不过都是些场面功夫罢了,私下里究竟如何,是好是坏,日子又该如何真正的过下去,没有人会过问。 顾砚曾思考过很长时间:持续了上千年的,大家皆是如此过来的事情,它就一定是对的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问题是,他一定要像其他人一样,强迫自己去忍受这一切吗?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忍,都可以接受的事情,你却不可以? 世人都会斥责他:你凭什么不可以! 然而顾砚最终的答案,是他就是不愿意去忍受这样的“规则”,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去舍弃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可他仍旧被世人指责唾弃。因为这时候,对于他做出的选择,旁人的不解变成了:别人都不敢做的事,你又凭什么敢? 奚未央告诉顾鉴说:“阿镜,做你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这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包括我和你父亲。” “如果你不愿意,你只需要拒绝他们就可以了——” 但,顾鉴说:“我其实愿意去中州。” 对于顾鉴而言,中州似乎才是他“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他父亲的过去在那里,他心爱之人一段很重要的时光也在那里。顾鉴不喜欢顾家,但他并非抵触顾家,他其实很想要去顾家看一看,看一看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够沉闷压抑到叫人崩溃扭曲。 如果他真的可以做到的话,顾鉴想要改变那一切。 他问奚未央:“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显得很天真?而且虽然我现在嘴上说着想要改变他们,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想好,要把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一套模式能够维系延续千年,它绝不可能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也许如今这样,就是最合适中州的状态也说不定。那到时候,我去一通乱改,没准反而要铸成大错了呢!” 顾鉴说到最后一句,自己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他抱住奚未央,亲昵的用脸颊去蹭他的发丝,顾鉴说:“皎皎,你说得对。今时不同往日,且哪有人知道将来一定是什么样子?不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顾鉴与奚未央相同,当他脆弱的时候,会格外的渴望能够完全拥有对方,就像是漂浮在大海中的人,紧紧的抓着唯一一支可以救命的浮木。顾鉴一下下啄吻着奚未央的颈侧,他突然语出惊人:“好想要咬一口。” “好多次都想要咬下去。” 然后蕴着浓郁魂与香气的血会从奚未央的颈间涌出,顾鉴想到了吸血鬼同化人类的方式,他说:“然后,我们就会融为一体。” 听见这句话的奚未央,身体忽然剧烈的一颤,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努力压抑着的兴奋,“你咬吧……” “阿镜……” 奚未央低声的,仿佛央求一般的对顾鉴道:“你咬我吧。” 轻轻地一口并不会真正的伤害到他,反而奚未央只要稍一想象那样被吮吸血液的痛感,他就控制不住的要全身战栗,他甚至告诉顾鉴说:“你可以用力一点。” 顾鉴馋奚未央的脖子已经馋了许多年,今天虽不知怎的就说出了口,但总归还是心疼他,没有打算真咬下去,怎料奚未央竟然如此期待,顾鉴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无明的火气,鬼使神差一般,牙齿便陷进了奚未央颈侧薄薄的皮肉里,属于奚未央的腥甜血珠,混合着空气中逐渐弥散开来的异香滚入顾鉴的口腔,却如一记重锤,将着魔一般的顾鉴狠狠砸醒——他在干什么?他居然……真的在吞咽奚未央的血。 顾鉴想要同奚未央道歉,然而这时候说“对不起”之类的话,未免有些太不知趣,何况顾鉴的唇舌只要一离开,奚未央的血珠就会滚落。——顾鉴的内心在“忏悔”,然后他湿软温暖的舌,一遍遍的将奚未央颈间新鲜的血珠舔舐干净,直到再也尝不到那样腥甜的滋味。顾鉴依依不舍,重又在奚未央的伤口处吻了吻,只见那片皮肤已经被他吸吮得发红泛紫,上头还烙着一个鲜明的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顾鉴忍不住还想去舔,他唏嘘道:“皎皎,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恐怕都要怀疑我虐待你。” 奚未央却只关心:“滋味怎么样?” “有一点甜。” 顾鉴知道人血是什么样的味道,可奚未央似乎是与众不同的,即便是其中的血腥气也叫顾鉴全无抵触,但顾鉴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奚未央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高兴,他说:“你没有虐待我。” 顾鉴这次很坚定:“但这是不好的行为!” 奚未央:“你不喜欢吗?” 顾鉴:“……” 顾鉴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他的舌尖此刻红得过分,似乎还浸染着奚未央的血。 顾鉴想,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如此变态—— 顾鉴听见奚未央的声音,是藏着一点笑意的语气:“让我也尝一尝,好吗?” 这样的嗓音太过于惑人,以至于顾鉴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点下了头。他侧首,想要将自己的颈项也暴露给奚未央,奚未央却是抬起手,捧着他的面颊,温柔的吻上了顾鉴的唇。 顾鉴放松精神,将一切都交给了奚未央,正当他闭目享受着那样缠绵的亲吻时,顾鉴忽然听见奚未央问:“还会有下一次吗?” 顾鉴:“……” 顾鉴多希望奚未央能不要被自己猜的这样准。若按往常别的事情,顾鉴百分百就答应了,但这一回,顾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可能的。” 顾鉴十分“冷酷”的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奚未央:“……” 奚未央越想越气,伸手就给了顾鉴一嘴巴,顾鉴被他这小猫生气似的轻轻一下扇得笑意满面,拉住奚未央的手臂就将他扛起抱回了屋。顾鉴忍不住笑道:“皎皎,因为没有下一次了,所以你才更要珍惜这一次,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我们镜子其实是个正经人呢~ 第214章 魔灵只要还未在另一人体内扎根长成魔脉, 它便会一直与顾鉴的神魂相系。顾鉴于黎明之时忽然惊醒,他的心脏“嘭嘭”跳的很快,那团魔灵的挣扎撕扯, 虽远隔千万里, 却仍好像近在他的身旁。顾鉴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见了蔺云岩吞噬魔灵的样子。 赤红着双目,就好像一个已经饥饿了许久的人,遇见了一顿饕餮盛宴。 以至于惊醒过来的顾鉴,在缓过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疑惑——算算日子, 其实昆仑的使者回去也没有很长时间,不过半月而已。蔺云岩他……真的不需要再好好考虑一下吗? 毕竟魔灵此物, 吞噬它只需片刻, 若要剔除却有千难万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顾鉴从来都是个胆小的人,他要是遇见附加这样“没有回头路”前提条件的事,一定会谨慎再谨慎, 蔺云岩这样的有“魄力”, 着实叫顾鉴心惊。他不熟悉也不了解蔺云岩, 因此顾鉴也很难判断, 蔺云岩会如此行事, 究竟是因为他本性如此, 还是秦羡挑唆,亦或者……是两者相合? 但不论是哪一种可能,蔺云岩都远比顾鉴原本所想象的要危险,在他上一个轮回的记忆中,顾鉴对蔺云岩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如今时空倒流重来一次,蔺云岩却变为了极其重要的存在。他对于顾鉴而言,是一个十分不稳定的危险份子。而俗话说的在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的蔺云岩就好似一个光脚的疯子,他不存在任何的软肋,因为他孤身一人。 “发生了什么?” 奚未央从顾鉴的身边坐起,他抚了抚顾鉴的后背,然后侧身拥抱住他。奚未央意味在顾鉴的肩头,和他说:“你的后背全是汗。” “嗯。”顾鉴将额头与奚未央贴了贴,他沉默了片刻,方道:“蔺云岩真的把魔灵吞噬掉了。” “兴许是因为,那魔灵也在我的体内呆过,所以我能够有所感应……总之皎皎,我梦见蔺云岩了。” 虽然吞噬魔脉只是第一步,魔脉的长成与融合,必须以年来计算,蔺云岩未来的十年应当都会安安稳稳的修炼那不能见人的东西,但……顾鉴回抱住了奚未央,他轻声的说:“皎皎,我害怕疯子。” 只有正常人才有可能被预判,“疯子”是没有逻辑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奚未央的自信常常接近于自负,顾鉴很喜欢他这一点,如今却禁不住产生了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奚未央的这一场豪赌究竟是对是错,在经历了上一场轮回的悲剧之后,顾鉴很庆幸,这一次他们从各方面来看,都占据了上风,可奚未央与秦羡,此世将蔺云岩当做上一世顾鉴的替代品,成为了新的博弈关键,顾鉴揣测不了未来,所以他才会恐惧,恐惧奚未央这样的一步棋,最后会否放出一只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野兽来。 顾鉴的情绪低落,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将魔灵从蔺云岩的体内抽出来,但他也不能草率的做那样的事,因为就目前来看,秦羡在暗他们在明,唯有“蔺云岩”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阳谋。如果蔺云岩这一步走不下去了,秦羡势必还会折腾其他的人与事。秦羡不看到最终的“结果”,他是不可能放弃的,而他所能够得到的结果,也不过只有两种——成功,抑或死亡。 奚未央感受到顾鉴异常的状态,他安静的同顾鉴拥抱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阿镜,你心里在怪我吗?” 顾鉴心下暗叹了一口气,他说:“我怪你做什么?我若是你,难道还能做的比你更好吗?就是因为我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所以才……” 顾鉴轻轻抬起奚未央的下颌,他们近在咫尺,顾鉴望着奚未央的眼睛良久,最终说道:“皎皎,我不能失去你。哪怕只是想一想那样的可能,我都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蒙蒙的光亮透过窗纸,一点一点的将屋中模糊的事物照亮,如今的天气正是一日热过一日的时候,天也亮的格外早些,山林间的暑气不比外界夸张,却也可以叫人感受到空气中的燥热与黏腻。早晨总会叫人变得格外的敏感。 顾鉴的一切不安因奚未央而生,也唯有奚未央可以安抚与填补。顾鉴的情绪好坏总是很容易就能叫人察觉和判断,他的心情越好,情/事上就越有章法,且总会有一些新奇的“巧思”,而与之相反时,顾鉴就会更遵从本能的宣泄,他其实很讨厌那样失控的感觉,也不喜欢把奚未央弄伤,可失控之所以被称之为失控,就是因为顾鉴在做的时候,他控制不了自己。 顾鉴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好像被各种各样的念头塞满了,又好像里面根本什么也没有。他在抱着奚未央的时候会突然想,这段日子奚未央不用去北辰阁,可真是太好了,他们可以就这样一整天都不下床,也不必有任何的顾虑,他确实可以在想要的时候随时对奚未央为所欲为,但顾鉴又会突然的焦虑与低落——已经造就过的结局全盘清空重来一遍,其中的过程改变,最后的结果就也一定会改变吗?还是说,灭世之灾是注定了不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可以回答顾鉴,即便是那指点他重启时空的父神也无从得知。祂只是为这个位面的世人留下了一次机会,就像是往空中抛下了一枚硬币,在它真正的落地之前,没有人可以算准,最后那二分之一的可能性,究竟会眷顾于哪一个结果。 这样昏聩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奚未央实在是没有办法在假作不知了。如果顾鉴只是单纯地想要放纵,那他当然会由着他闹,可是现在……奚未央对顾鉴说:“阿镜,你这样子,我会很担心。” 顾鉴也不想的。这不是他的本意。顾鉴很抱歉:“对不起。” 顾鉴忍不住胡思乱想,自己这样会不会是抑郁了,毕竟他也觉得自己不对劲,总是会心慌意乱,对未来过于焦虑,以至于整个人都很浑浑噩噩,顾鉴既想要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无可奈何之下,竟然只有像这几天一样,选择短暂的逃避现实。 顾鉴很颓废的躲在奚未央怀里,说:“如果时间永远不会往前走,该有多好。” 奚未央:“……” 奚未央用手指细细梳理着顾鉴汗湿的头发,他缓缓的道:“明天是一定会准时到来的,不论它是好是坏。未来不过是今日因果的堆砌,阿镜,它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样可怕。因为未知而损耗自己的精神,这很不值当。” "我知道。"奚未央说的道理,顾鉴都懂,“我不想的,”他说,“可是皎皎,我就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一样,总会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顾鉴絮絮叨叨,奚未央便就耐心的听着他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到最后,奚未央和顾鉴说:“阿镜,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顾鉴没有太大兴致,但也没有拒绝,他问奚未央:“到哪里去?” 奚未央说:“你想去哪里?” 顾鉴的脑子是一片空白,他说:“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来。” 他从奚未央的怀里抬起一点头,说:“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然后顾鉴又好像没了力气一样,靠在奚未央的肩头,凑近了想用鼻尖去蹭他的的喉结,奚未央觉得痒,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顾鉴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于是又故意两只手去捉他腰上的痒肉,奚未央着实怕这个,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该告饶的时候就告饶,奚未央笑得歪在床沿边上直喘气,顾鉴搂住他的腰,将他重新抱回来,说:“这样哪都不去,不是也挺好?” 奚未央低低的“呜”了一声,他的身体在这几日里逐渐变得越发湿润柔软,并且敏感而贪婪,他习惯并且渴望被占有,但……奚未央仍旧会搂着顾鉴的脖颈,对他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什么?”熟悉的焦躁感再度涌上心头,顾鉴克制不住的变得粗暴,他就像是破罐破摔似的道:“我就是哪里都不想去,连这也不可以吗!” 奚未央大抵是被顾鉴弄得有些疼,他蹙了蹙眉,很快又舒展开,奚未央偏过脸去,闭上眼睛仿佛不愿意在面对顾鉴,顾鉴看见他红润的唇微微张开,但始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顾鉴没来由的慌张,他俯身去吻奚未央的唇,奚未央并没有躲开,顾鉴这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顾鉴需要让自己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获得短暂的,真正的大脑空白,这样短暂的空白是他唯一可以得以喘口气的休息时间,否则顾鉴根本就无法正常入眠,可即便是好不容易睡着了,顾鉴也极易惊醒,——尤其是奚未央的任何轻微动作,都可以让顾鉴的精神高度紧张。 “你要去哪里?” 才平静睡着不过一刻钟的顾鉴,就如同一条不慎跃上岸的鱼般惊起,他扯住奚未央的衣角,惊慌的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皎皎,你别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我……” 奚未央:“顾鉴!” 顾鉴就好像一瞬间失了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奚未央不轻不重的从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衣摆,他对顾鉴道:“你确实可以哪里都不去,躲在这里一辈子也没人管你。你要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若拉不出来你,就只能进去陪着你,但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因为你知道,我很忙。” 两个人在一起,若是真心想要长长久久,便不能计较谁更迁就谁,奚未央其实也无所谓这些,毕竟他对于顾鉴的包容阈值一向很高,可顾鉴总叫他别离开他,说他不能离开他,奚未央即使知道,这是因为顾鉴依赖他,而他也不可能真的离开顾鉴,但奚未央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心里有气——凭什么?凭什么就只能是他,永远放不下心的陪在顾鉴的身边呢? 如果顾鉴真的不想离开他,难道就不能主动到他的身边去找他吗? 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细想。顾鉴总会对奚未央说,自己想要陪在他的身边,可实际上呢?究竟是谁总在陪着谁? “这些天我已经有太多事情落下没做了,但那始终是我该做的事情。”顾鉴的状态不好,奚未央自然不可能和他吵架,且他看一眼顾鉴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控制不住的心软,奚未央下意识的温声道:“晚上我会早一点回来。你好好休息一下,也可以整理整理思绪。阿镜——” 奚未央对顾鉴说:“时间永远都在往前走。最重要的是,它绝对公平,不会去等待任何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抑郁的镜子,但好像并没有出现x欲减退的表现? 皎皎,你真的太惯着镜子这个长不大的小朋友了_(:з」∠)_ 第215章 事实证明, 这世上就没有绝对起不来床的人。 如果有,那就是叫起的方法有问题。 顾鉴原本成天一副颓丧抑郁,心事重重的样子, 奚未央好声好气劝着他出门走走, 他不愿意,还发脾气,现在奚未央不想搭理他了,觉得顾鉴爱在家躲着那就躲着,想躲到什么时候都可以,顾鉴又委委屈屈的飞快把自己收拾好了。 顾鉴就像是有奚未央依赖症一样, 他跟着奚未央的脚步说:“皎皎,你别离开我, 我跟你去北辰阁好不好?” 奚未央不置可否, 他反问道:“你不是哪里都不想去吗?干嘛要委屈自己呢。” “我……”顾鉴说:“我是没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可我想跟你在一起啊……” 奚未央:“……” 奚未央面无表情,他看了顾鉴好一会儿,然后竟认真的说道:“是我错了。” 顾鉴有些心慌:“……啊?” “你不要跟着我。”奚未央对顾鉴说, “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想做什么做什么。你不该一直这样跟着我。” 顾鉴黏人的毛病,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奚未央一直知道, 但在此之前, 他从不觉得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因为作为被顾鉴一直黏着的对象,奚未央完全可以说得上乐在其中,所以他不认为顾鉴这样有什么不好,更加没有想过要去纠正, ——被顾鉴依赖不好吗?奚未央总是很享受顾鉴离不开他的感觉。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几天顾鉴的异状,奚未央恐怕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可能永远也意识不到,他不可以再继续加深顾鉴对他的这种过度依赖了。 顾鉴确实可以像个孩子一样的赖在他的身边,这并没有关系,但顾鉴不能将躲在他的身边,当成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况且,顾鉴并不是真的“长不大”,在奚未央陷入心魔的那段时间,顾鉴就能一个人将所有事情处理好,因此在奚未央休养的这段时间里,他不介意将自己的所有计划与进行现状同顾鉴讨论。因为漆雪一事,让奚未央前所未有的清晰认识到,顾鉴他早就已经是个心智手段都很成熟的男人了,所以奚未央认为,他们现在可以放心的谈论一些,成年人之间的阴暗残酷的现实,然而奚未央无论如何也料不到,顾鉴会陷入突如其来的脆弱——但他其实应该预料到的。 顾鉴只要在奚未央的身边,他就永远敏感而脆弱。 这样的依赖并不是一种错误,只是顾鉴太容易被这样的情绪所操纵了。 顾鉴明白奚未央的想法,可是明白归明白,他还是不想一个人,顾鉴不放弃的跟着奚未央,说:“可我现在想做的事就是跟着你……” 顾鉴喊了两声“皎皎”,奚未央不回应他,他怕招惹得奚未央更心烦,就不敢再叫了。奚未央忍不住低叹道:“你这样缠着我,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你心里,就没有半点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吗?” 奚未央问顾鉴:“你哪怕去找不念说说话呢?” 顾鉴不喜欢社交,也没有什么朋友,因此像出去吃喝玩乐这种事,顾鉴从来都“洁身自好”到完全不需要奚未央操心,然而面对顾鉴如今这样的情况,奚未央倒是宁愿顾鉴能出门去逛去玩。他只要可以散散心,就不会再成天沉浸在一件事中钻牛角尖,越陷越深了。 想到这一点,奚未央更觉得,自己过去对待顾鉴的方式很有问题。这样的问题或许一时一刻不显,然而却隐患巨大。可惜的是,现在再要“纠正”,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可以尽力的稍加弥补,让顾鉴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将他当做自己的整个世界……若是顾鉴真的有一天,独立的太过,那么承受不住的那个人,就该换成是奚未央了。 …… 沈不念现在几乎长住在苏昀朗的石头山。也不知沈清思是想通弟弟大了,还是她现在实在太忙,原本对于沈不念过度的关心,最近几年明显少了很多。沈不念私心里还挺喜欢这样独立的生活,毕竟三十多岁还喜欢被父母姐姐管束的人实在太少,除非是像顾鉴这样的例外。 他把原本应该是长辈的人变成了爱人,于是他的依恋就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顾鉴来石头山找他,沈不念显而易见的惊喜,他那时正在炼器的石屋里,脱了上衣挥汗如雨,突然见顾鉴来,沈不念还有些不好意思,他飞快套上了两件衣服,带着顾鉴到一旁的凉亭里去坐,沈不念问顾鉴:“你和师尊出去玩回来啦?” 顾鉴:“?” 顾鉴茫然不解:“什么出去玩?” “诶?不是吗?”沈不念也有点懵,他道:“师尊有半个月都不去北辰阁,你们又才新婚……我们都还以为,你们决定出去玩一段时间呢。” 顾鉴:“……” 顾鉴一听沈不念说“我们”,就知道这样以为的人还不少,说不准是陆离故意为奚未央找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借口,顾鉴捧着茶杯,慢吞吞喝了两口茶,他也没有直接将这传闻否了,只是说:“确实也有出去了几天,但不至于一直在外面。” 沈不念闻言,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拖长了语调,看着顾鉴说:“哦——” 燕尔新婚的两个人,一起“消失了”将近半个月,却说只是出门了几天,那剩下来的时间,关起门来独处自然是温存情浓,无需多言。沈不念忽然想到了“家”这个字,他忍不住的羡慕,沈不念真心实意的对顾鉴道:“阿镜,只要你和师尊在一起是幸福的,其他外头那些说法,归根到底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开心不开心,只有自己才清楚。” 都说人年少则慕少艾,沈不念也曾有过心意萌动的时候,可是残酷的命运恰恰在那时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几乎完全摧毁了他当时的一切,哪怕是沈不念九死一生,身体渐渐地好转,可他遭受巨大打击后内心的创伤,却需要很多年才能够逐渐平复。沈不念真正能够以平常心对待自己,其实也才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他原本一度以为,自己如此,理应一辈子绝了找个人成家的念头,然而顾鉴幸福欢喜的样子,却又让沈不念沉寂日久的内心禁不住的渴望。 沈不念其实是一个很渴望感情的人,他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将情分看得很重,因此沈不念一直都是一个好人。可这世上的许多感情,是只有在年少时才能纯粹的,等到人长大,大家各自都会有自己的生活,这并非是其中情谊变得淡了,而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现实。沈不念虽然神经大条,但许多时候,他对于情感上的微妙变化,感知远比寻常人要敏锐许多,所以他素来很有自觉。同顾鉴也好,同过往的其他一些或近或远的朋友也罢,沈不念都会保持在一个友好安全的距离,与此同时好好炼器,过好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沈不念心底暗暗叹息,他苦笑想道:自己为何又这样无端的伤感起来了?他难道不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这辈子就这样维持现状,安安稳稳的度过属于自己的人间百年吗? 顾鉴捕捉到沈不念脸上流露的伤怀之色,不免又想到了当年的真相,乃是沈不念代他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顾鉴心中愈发愧疚,他安慰沈不念道:“师兄,你千万不能妄自菲薄。人活一世,终逃不开因果二字。又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说不准,属于你的机缘,就在不久的未来等待着你呢。” 沈不念闻言笑了一笑,说道:“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吧。就算没有,也不过就是维持现状,照样挺好。” 沈不念一口气将自己茶盏中的茶水饮干,又添上了一杯,他提着茶壶,顺便问顾鉴:“你还要吗?” 顾鉴总捧着个茶盏,其实说了半晌话,也就喝了小半杯,他摇了摇头,说:“多谢师兄好意,我现在倒不怎么渴。” 顾鉴的状态不大对,沈不念其实同他聊了几句话就察觉到了,只是顾鉴自己不提,他也不方便问,如今一下两个人对坐无言,沈不念真是不好意思问也得问了。他委婉的道:“姐姐说近些日子不得见师尊,我们心里虽然知道,他与你在一起,必定是好的,但见不着人,总还是要问一问。——镜子你别误会,我可不敢问太多,表一表孝心而已,哈哈。” 顾鉴:“……” 顾鉴闻言,幽怨的看了一眼沈不念,那眼神直叫沈不念汗毛倒竖,他终于不得不直接问:“镜子,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顾鉴欲言又止,沈不念便猜测,他同奚未央怕不是吵架了。但不应该啊!算一算日子,距离那场婚礼才多久,现在不正应该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吗?再说了,若要论磨合,顾鉴和奚未央也不是才在一起,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彼此的脾性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就这样还能吵的起来? 顾鉴:“……不是吵架。” 顾鉴说:“我和他以前是真三天两头的吵,如今哪里还吵的起来。”拌嘴倒是几乎天天都有,但这是情趣和习惯,顾鉴跟奚未央就是那样的相处模式,倒是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吵架。 沈不念:“……” 沈不念被顾鉴这短短的一句话,惊得目瞪口呆:“不是,……你还真的敢和师尊吵架啊?!” 顾鉴能理解沈不念的震惊,然而,“两个人在一起,从睁开眼睛到闭上眼睛,看见的都是对方,相处亲密到这样的地步,哪里有能不吵架的?” 在沈不念,以及除顾鉴以外的绝大部分人里,奚未央要么像个供在神坛上不沾红尘的仙人,要么就是手握重权高深莫测的一方尊主,再要么就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天仙境修士…对于他们而言,奚未央理应是无情的,没有情感的奚未央才是个完美的圣人,所以世人在听闻了他当年曾在天乐坊当过乐师之后,才会感觉他的人设如此崩塌,因为他们眼中的神自此堕落成了人。 可是,奚未央本来就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啊。 奚未央是。顾鉴也是。正因为他们本质上不过也只是一个“人”,所以所有普通人所会有的困扰忧愁,他们也一样都逃不脱。 沈不念敬畏奚未央,是因为他把奚未央当成尊长,这辈子就算是有人再借他十个胆,他也不可能敢跟奚未央去犟嘴,但顾鉴不一样,夫妻之间发生矛盾,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沈不念想明白了这一点,心态也就平和了许多。他终于能像是正常聊天一样,心平气和的同顾鉴说起奚未央了。沈不念问:“你既说不是吵架,可你现在都已经躲到我这里来了……阿镜,你同师尊到底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我又狠下心约了一张稿呜呜呜,我原本还以为我的约稿瘾已经戒掉了…… 至今很欣慰ljj的点开封面大图功能,可以让我尽情的舔屏我美丽的封面~ 第216章 顾鉴和奚未央到底怎么了, 实在不是一件容易说清楚的事,尤其是顾鉴最纠结恐惧的,乃是上一个轮回中灭世的结局。他害怕这一次的终局还是会因为各种原因走到从前那样无可挽回的结果。可顾鉴所担忧的一切, 尽是天机, 他没有办法说出口,又实在是怕的不行,于是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抑郁内耗。 奚未央觉得顾鉴是因为总黏在他的身边,所以才会变得内心脆弱,他要这样想,其实也是对的。因为奚未央正是顾鉴变得脆弱的根源。 在上一个轮回之中, 奚未央的死亡让顾鉴办成了逆转时空这样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大事,即便彼时的顾鉴并不能算是此时的顾鉴, 但顾鉴本身从来都不脆弱。只要他想, 不夸张的说,他可以有能力办成任何事。顾鉴所有的脆弱,都是来源于此时此刻的过于美满。 水盈则溢,月盈则缺。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 顾鉴的一切忧愁郁气, 尽在这两句话中。 顾鉴将茶盏中的半杯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倒是有些当酒喝的无奈苦涩。他放下手中茶盏, 看着沈不念问:“你对师尊的性格, 了解多少?” 沈不念:“啊……?” 沈不念被顾鉴这突然的一问给问懵了。 他了解奚未央多少, 这样的问题,沈不念是答不出来的。并非因为沈不念对奚未央不关心,而是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仅止于此。对待沈不念,奚未央就是一个合格甚至可以说很好的师尊,他们恪守着正常应有的距离, 徒弟敬畏师尊,师尊关照怜惜徒弟,在沈不念年幼,且奚未央未闭关前,他也会常常亲自过问沈不念的功课,以至于那时的沈不念见了奚未央,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到如今依旧仿佛存在着一种天然的压制……这就是沈不念对奚未央全部的感觉了。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在沈不念原本的印象中,奚未央一直都是一个恪守规则,行事谨遵章法,持身非常清正的人,这样的人本不该存在任何出格的行为的。然而在沈不念知晓奚未央与顾鉴之事后,除却最一开始的震惊,沈不念居然并没有奚未央人设崩塌的感觉。——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由他那个素来深沉的师尊做起来,竟也好像理所应当。 顾鉴对此总结:“奚未央他其实很疯。——我这句话不是贬义。” 沈不念再次被顾鉴的话给震懵了:“啊?!” 顾鉴的神情平静,他看着沈不念,继续说道:“奚未央很强,他就像是那种被上天所眷顾的人。自小到大,凡是他想做的事,他都可以轻易的成为佼佼者,甚至他这一生至今,都鲜尝败北滋味,所以他很骄傲,骄傲到自负,或许他对待人表现得很谦逊,但这只是他的礼貌,实际上他私底下的脾气非常……傲娇。怎么说呢,就像是那种脾气不太好的猫。” 沈不念:“……” 沈不念茫茫然道:“哦——” 顾鉴于是再次继续:“皎皎对于任何事,都有着很强的控制欲,他厌恶事态超出他的预料,可是他又总喜欢追求刺激。他喜欢那种在惊涛骇浪中掌舵的感觉。而我,就像是那条颠簸的船上,坐在他身边的人。” 顾鉴的目光忽然变得遥远,他喃喃的道:“浪有多大,船翻不翻,这些其实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他最后好不好。所以我害怕啊,师兄。我怕极了他总做那些危险的事。哪怕他总在成功,可谁又能保证,有人一辈子永远都是赢家呢?这四境之大,哪里真有吃斋念佛的人呢?” 顾鉴兀自断断续续的絮叨着,良久,他的眼光终于渐渐重新聚焦,顾鉴怔怔的盯住沈不念,和他说:“师兄,我也不想的。我哪里不知道,我思虑的都是些没影的事儿。杞人忧天,莫过于此。皎皎受不了我,是情理之中,因为我也受不了我自己。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总会把未来往最糟的地方去想……现在的日子实在太美满,我承受不了任何一点变故。如果皎皎将来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说我会变成什么样?” 顾鉴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着皮肉,他的眼睛被手指遮盖住,已经不再看向沈不念,顾鉴清晰的道:“没有了皎皎,我会变成一个疯子。” 沈不念:“……” 顾鉴本就有许多是不能说出口的天机,再加上他的表述过于感性,以至于最终说出口的话,完全可以用抽象二字来形容。不过,幸运的是,既是如此,沈不念也还是大致听明白了顾鉴与奚未央矛盾的症结所在。 四境局势复杂,变幻莫测,外界的事情,沈不念不擅长,于是他也就不过问,更不会插手,只是安心的做好他自己能做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沈不念就真的对风云变化一无所知,毕竟他还有着一个深入局中的姐姐。顾鉴说奚未央总是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沈清思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才是真正奚未央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 “镜子,我明白你心里的苦处。” 沈不念垂眸,他沉沉的道:“因为从某一种角度来说,我和你是一样的。” 曾经沈不念也有着像顾鉴一样的担忧与痛苦,他劝了沈清思无数次,甚至姐弟两为此大吵大闹都数不清有多少回,对于沈不念来说,沈清思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一如当年沈不念出事,沈清思濒临绝望一样,沈不念同样无法承受姐姐出任何的一点意外。……可是,劝和闹又有什么用呢? 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谁也改变不了谁的。沈不念劝不住沈清思,就像顾鉴也劝不住奚未央一样。 沈不念认真的对顾鉴说:“镜子,你放心。” “倘若当真有那最坏的一天,你不会疯的。” 顾鉴微微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应声。 沈不念罕见这样的镇定与冷静,甚至他的冷静近乎于一种冷漠:“我这几年,很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论是谁,又有何等亲近,皆是如此。你修的是轮回道,理应比我更能看得开些。——若有人逝去,他不会再回来,但是活着的人,依旧还是要活下去。师尊如此爱你,他一定不会希望,你因他而沉湎痛苦,不得解脱。” “或者更加将心比心一些,”沈不念直视顾鉴道,“如果出事的那个人是你,你会希望师尊的余生如何?” 顾鉴闻言,心神皆惊,他好像忽然一下通透的想明白了些什么,背后汗津津的一阵阵发凉。顾鉴静默许久方道:“我只愿他能安好。” 人的生命有很长,或许会有某一个很重要的人,能够将之照亮与填满,但他终究不会是真正的全部。殉情是活人一念之间做出的决定,至于逝者,顾鉴不信当真有人能自私到希望所爱之人,放弃余生种种绚烂的可能,就此与自己长眠于空寂的永夜。所谓同生共死,它是一个美丽的誓言,却也仅仅只是一个美丽的誓言。 顾鉴看沈不念,他不像他那般经历轮回,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平常大大咧咧,好像万事不经心,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时,一双眼睛里竟也含着些沉郁的暮气。顾鉴心中酸痛,这该是他一生都还不清的债。顾鉴对沈不念说:“师兄通透,听君一席话,我实在惭愧万分——”顾鉴忽然停了一停,然后劝沈不念道:“今日师尊就在北辰阁,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他的。” “有许多事,师尊也不爱说出口,但这世上叫他心心念念记挂忧心的人里,师兄,你是很重要的一个。” 沈不念闻言叹息一声。他说:“我知道了。我今日下午,便去北辰阁拜见师尊。” 顾鉴听见沈不念说“拜见”两字,总觉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可这又确实就是沈不念与奚未央一直以来的关系。奚未央与顾鉴同样都对沈不念心中有愧,甚至奚未央一直都认为,沈不念为人所害,正是他这个做师尊的失职,再加上如今沈不念也不是什么孩童少年了,虽则相互待对方的心意从未变过,但两个人真正能说的话却是越来越少……顾鉴思索了片刻,自己下午是否也该去北辰阁,为这师徒两当一当磨合剂,可他又转念想到,自己若在,只怕沈不念更不知道该和奚未央说些什么了,倒不如虽他们两个去吧。哪怕起初是两两沉默,但沈不念总不可能和奚未央大眼瞪小眼瞪上半天吧? 于是,顾鉴便淡淡笑道:“你愿意去看他,这样最好。我叨扰师兄半日,也该告辞了。” “你这就要走?”沈不念有些疑惑,“你不与我一起去北辰阁?” 顾鉴摇头道:“我打算去外面走走,权当散散心。皎皎说得对,没准我的眼睛里看见的开阔了,心也就开阔了。等我逛上半天,晚上回去也算有个台阶。” 沈不念听他这样讲,忍不住笑了笑,他说:“你这句话,我可得告诉师尊。” “说吧说吧。”顾鉴不仅不介意,反而道:“我就盼着你能给我传话。如今我可是不值钱,师兄你一句话的分量,没准能抵我十句百句。” 沈不念:“……” 沈不念做出一个夸张的鬼脸,说顾鉴:“噫!你这话讲得,我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说给我听做什么,说给师尊去听才管用!” 顾鉴自己也不知为何,这会儿竟然又腼腆起来了。他掩饰的又为自己倒了杯水,同沈不念有一句没一句的继续聊着,等到杯中的茶水再次喝干,顾鉴便起身告辞。 沈不念并没有过多挽留,他只是对顾鉴道:“镜子,未来终究是虚无缥缈之事,唯有眼下,方是实实在在。你是个聪明人,比我聪明的多,就更加不该再自寻烦恼。不然你这样心事重重,叫师尊日夜看着,又该如何自处呢?” 顾鉴说:“我这几日,确实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今晚我便同他道歉。” 沈不念听见顾鉴这话,终于彻底的放了心,他笑道:“你们的对与错,我是闹不清楚,总归你自己心里就数就好啦!” 顾鉴很是听劝,沈不念说什么,他都点头。等离开了石头山,顾鉴在悠远的山道上缓缓地踱着步,他原本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下午出门走走,到底应该走去哪里,如今一个人望着山路两旁的景色,顾鉴却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想要回他的“来处”去看看。 第217章 一个五岁的孩子是记不住太多事的, 尤其小顾鉴还曾因为父母身死那夜的事吓得大病一场,但长大后的顾鉴清晰的洞悉了一切,莫说是五岁的记忆, 就连他婴儿时, 奚未央教顾砚该怎么抱他,他都全部重新看得一清二楚。 顾鉴年幼时随父母居住的那处村庄,在那晚同样惨遭覆灭。村民皆是凡人,他们只会扛锄头,抵不住修士挥袖间的屠杀,顾鉴记得当年他到玄冥山不久, 奚未央怕他想家,曾有考虑过是否要带他回去看看, 然而当时距离顾砚夫妇出事时间不远, 奚未央担心仍会有人守株待兔,且那时的顾鉴才失去父母,年纪又小,即使是他带他回去, 也不过是徒增伤悲, 于是未能成行。 再之后, 顾鉴在玄冥山学习修行, 一日比一日更适应玄冥山的生活, 那时的顾鉴并不认为自己与原本的顾鉴是同一个人, 他尚且以为自己是简单地穿越与夺舍,从前的记忆不清,自然也就对父母的感情不深,对于“回家看看”这样的事情,就更加的没有执念了。 至于今日, 为何会突然起念,顾鉴也说不明白,或许只是他想不出自己离了奚未央,偌大天地还有哪处能叫他感兴趣,心念转过万般,竟忽然忆起了“最初”。 顾鉴记得,离他们那村庄不远,有一处小镇,以他现在的眼光来看,那小镇完全可以说是平平无奇,然而在幼年的顾鉴心中,那里大抵就是世上最热闹的地方。时隔二十余年,顾鉴重新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原本的泥土地不知何时铺上了砖石,比记忆中干净了许多,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棍子经过顾鉴的身边,顾鉴想起有一年中秋,奚未央特意赶来陪他们一起过,那时的顾鉴个子大约只有奚未央的膝盖那么高,他像个树袋熊一样的抱着奚未央的腿,说要叔叔抱他走。 街市上人来人往,奚未央似有些迟疑,顾砚怕奚未央不同意,他家这个小祖宗要闹起来,赶紧又是哄又是劝,哪料顾鉴软硬不吃,一定要奚未央抱才肯,顾砚被他闹得火大,恨不得把顾鉴提留起来揍一顿,顾鉴可怜巴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含满了眼泪,却还是攥着奚未央的衣角不肯松手,奚未央见了心疼不已,别说是肯抱了,为了哄顾鉴,他还听了小朋友的指使,买了个糖苹果给他吃,——顾鉴怕酸,不怎么贪恋糖葫芦,倒是糖苹果比山楂强,不论如何也不会酸到牙。 舌尖舔着甜甜的糖,还能如愿以偿的叫香香的叔叔抱着他走路,小顾鉴简直不要太得意。他故意挥着手中的糖苹果向父亲炫耀,看得顾砚又气又好笑,顾砚对妻子故作幽怨的道:“你看他,他挑衅我!” 顾夫人闻言,忍不住掩着嘴唇笑,她的皮肤白净,五官清秀动人,不笑时自有一番韵味,笑起来便如梅花悄然绽放,在静默中美的叫人惊心。顾砚微微怔了一怔,他放低了声音,在妻子耳畔轻声的道:“不过,看在他长得像你的份上,我不跟那小崽子一般见识。” 顾夫人轻轻拍了顾砚一下,嗔道:“你说什么呢!” 顾夫人笑道:“亏你也是做父亲的人呢,好意思和自己儿子争风吃醋。” 顾砚道:“这醋也不是吃了头一回了。”说罢,他便故意朝着前方伏在奚未央肩头的小顾鉴做鬼脸,顾砚嗷呜嗷呜恶狠狠的吓唬他:“辛辛苦苦白养你一场,这是要养成别人家的了!既然你个小混蛋那么喜欢叔叔,不如爹爹阿娘不要你了,你跟着叔叔回家去吧!” 顾鉴趴在奚未央的身上,舔糖浆舔的不慌不忙,好像完全无视了父亲,反倒是奚未央听不下去了。他止步回身瞪顾砚,说道:“怎么越讲越不像样了!他才多大,你怎么能和他说这样的话!” 顾砚冷不防被奚未央训的一愣,他反应过来:“到底这些年,你是做了师尊的人了。”刚才奚未央冷脸那一下,叫顾砚见了都心虚。顾砚想,奚未央年轻时,也算是够荒唐不羁了,那时的奚未央最厌烦的就是所谓的规则,如今,竟却也被驯化成了个一板一眼的“长辈”……顾砚不知为何,忽然心有所感的有些哀伤,他叹息道:“你放心,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怀里抱得这个,可是我家的祖宗呢!就算是你管我要,我也舍不得给你的。” 年幼的顾鉴对大人的世界懵懵懂懂,却已经可以敏锐的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觉得他爹爹现在不开心,抱着他的叔叔也不开心,顾鉴不想要他们这样,于是他便把沾满了自己亮晶晶口水的糖递到奚未央的唇边去,小朋友的声音软软糯糯,“叔叔,这趟好甜,给你也吃一口?” 那时的顾鉴才几岁,他哪里懂什么叫洁癖,且就算是奚未央没有洁癖,他叫个不算很熟的长辈吃自己舔了一圈的东西算什么意思?奚未央当时自然是迟疑了,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竟然真的就着顾鉴递过来的手,咬了一口那只苹果。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去想起时平平无奇,一旦转念念到了,便觉是种种夙缘。顾鉴忽然很想要问一下奚未央“为什么”,然而这哪里有什么为什么,或许奚未央早已经忘记了当年那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鉴照样买了一只糖苹果,他离开了小镇,继续往自己曾经居住的村庄去。顾鉴原本以为,那里过了这样多年,理应早已荒废成了片断壁残垣,却不想早有新的人在废弃的旧土上重新建造家园,甚至村落的规模比当年还要更大了一些。日落黄昏,炊烟袅袅,烧柴做饭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顾鉴不自觉便笑了笑,他转身足尖轻点上御剑虚影,乘风归去了玄冥山。 顾鉴回到结界,他的手中攥着那只糖苹果,穿过了小竹林,看见了属于他的家中的灯火。顾鉴同样闻见了饭菜的香气,——那是奚未央特意为沈不念做的菜。 顾鉴走进去,他扫了一眼桌案,笑道:“看来我回来的还不算迟。” 奚未央仍旧坐着没有动,他淡淡的道:“哦,你还知道要回来。” 顾鉴将手中的糖苹果倒着搁在旁边小桌上的茶碗里,他在奚未央的身边坐下,与沈不念面对面,顾鉴说奚未央:“叫我出去的逛的人也是你,怎么现在又要生气?” 奚未央的脸色瞬间变冷,沈不念赶紧解释道:“镜子,师尊给你发过好几次传讯,你都不回。” 顾鉴:“!” 顾鉴呆了呆,然后恍然道:“啊呀!我今早把通讯玉佩忘在家里了!”他忙对奚未央道:“皎皎……” 奚未央别扭的将自己的手从顾鉴的掌心中抽出来,他瞪顾鉴道:“要是饿了,就好好吃你的饭!” 顾鉴闻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痴,沈不念对面看着他,任是奚未央做的菜再和他的胃口,他也吃不下了。沈不念匆忙塞了几口,将饭吃完,就想要告辞,奚未央心里想留他,但也知道沈不念一定不会肯,于是也只能闷闷不乐的说:“我送你出去。” 沈不念与奚未央难得并肩走路,他感慨道:“师尊一见师弟,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 奚未央被他这句话说得颇有些尴尬,他掩饰道:“我是被他气昏了。” 沈不念笑了笑,他竟也敢打趣起奚未央来;“那这世上能轻易将师尊给气昏了的,除了顾鉴,可还有其他人么?” 奚未央:“……” 奚未央答不出来,便就索性沉默了。沈不念也安静了一会儿,等到穿过了竹林,到了那结界入口,他方看着奚未央道:“师尊,我知道,您心里总觉得好似亏欠于我,但实际上,你并没有。” 沈不念道:“从小到大,大家都说您偏爱顾鉴,包括我也很清楚,您确实从来都最喜欢他,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人总有亲疏,您与师弟的父亲是至交,他年幼遭逢大难,您疼他是正常的,就像是我和顾鉴在姐姐的面前,她也总只对我事无巨细一样。” 奚未央低低的道:“不念……” 沈不念制止奚未央道:“师尊,您今天就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沈不念:“我那年在外出事,至今还能留一条命,是因为您送我的寒玉胄以及其中的剑气。意外本就是不能预测之事,您当年已经救了我的命。师尊,你从来都不亏欠我什么,所以也并不需要因此而感到愧疚。姐姐曾和我说过,说您早就为我报仇,将那晚的黑袍人们追杀殆尽……这就够了,师尊。” 沈不念最后叹息道:“您若总觉对我心怀歉疚,弟子反而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再面对您。师尊,人之一生最经不起的就是蹉跎,哪怕修为再高,寿数再长,也是如此。您与阿镜,与姐姐,都是我的至亲,若问我这一生有什么心愿,那便是你们平安喜乐。” 以沈不念如今的状态,他生命的每一天,每一年,都应该是具有意义的。他与奚未央的心结,也是时候应该打开。奚未央长久的沉默,沈不念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结界打开,奚未央终于开口,他仿佛已经压抑了许久,声音都带着些喑哑,奚未央对沈不念说:“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常去北辰阁,也可以来这里。我和阿镜,都是欢迎你的。” 沈不念知道也明白,于是他再次露出了独属于他的,没心没肺的笑容。沈不念答应了奚未央,而后规矩的躬身行礼,“弟子告辞。” 第218章 奚未央心绪沉沉的回到竹屋, 顾鉴已经收拾好了餐桌上的碗筷,他转头看向走进门的奚未央,问他说:“怎么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顾鉴顿了顿, 然后说:“在师兄心里, 你一直都很重要。他即使心里曾经有怨,怨的也不是你。我曾经想过,如果师兄知道,他的不幸是因为我,会不会恨我,但现在我觉得, 预想这样的事情很没必要。——我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这样徒增烦恼的事。” 奚未央冷冷道:“徒增谁的烦恼?” 顾鉴并不避讳,他直言道:“我的、你的, 还有师兄和师姐。他们现在好不容易走出阴影, 没必要重新陷入到过去里面去。至于我们两个,同样应该走出来。既然师兄都认为你从没有亏欠过他,皎皎,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顾鉴走近奚未央, 问他:“你这样自苦, 有什么意义?除非你能帮师兄重塑千疮百孔的经脉吗?师尊, 你如果做不到, 如今对着师兄这副情状, 又是打算给谁看?” “他不需要你这样。皎皎, 你只是在宽慰自己罢了。” 顾鉴与奚未央太过于熟悉,熟悉对方到几乎就像另一个自己,就连他们的冷漠凉薄与温柔宽容都是那样的相似。奚未央被顾鉴说中心事,他愈发为医治不了沈不念而感到自己无能,奚未央道:“我倒是希望, 他能逼着我帮他。” 如果沈不念对他恶声恶气,或许还能让奚未央的内心好受一些,可是偏偏沈不念是那样的懂事,懂事到每每看见他,奚未央就像是胸口被压了一块石头般难以呼吸,他有些恍惚的对顾鉴说:“你知道吗……我今天,看见了不念有白发。他才三十一岁。” 沈不念当年受了那样重的伤,能活下来完全仰赖陆离的高超医术,以及沈不念自己的求生欲。可是从此他再不能继续修炼,甚至寿数也不能长久。凡人高寿者尚有百岁,沈不念的生命却或许只有五六十年,这也是前些年沈不念与奚未央甚少相见的原因之一,——沈不念不愿意每次面对师尊,都看见奚未央一脸的伤心沉重,奚未央又何尝不想放轻松,然而他每次只要见到沈不念,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几次三番下来,沈不念倒是宁可与奚未央不相见。 然而,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不论是奚未央还是沈不念,他们都很清楚的知道,沈不念已经不剩几个十年了,他与奚未央疏离的原因并非因为有所矛盾,……他们不应再继续这样疏远蹉跎下去。不然,等到真正来不及的时候,那才将是终生的遗憾。 顾鉴温柔的拥抱住奚未央,轻轻的抚着他的背脊,顾鉴同奚未央说:“既然你的心里都明白,就更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师兄能鼓起勇气来见你,和你说些他的心里话,不是件容易的事。皎皎,别再辜负他的心意了。” 奚未央又是沉默,时间在静寂中流淌,顾鉴没有计算过去了多久,他听见了奚未央长长的一声叹息。 顾鉴知道,奚未央终于在一定程度上,跨过了自己心里面的那道坎。对沈不念的内疚永远存在在奚未央的心里,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的,但他不能永远将自己困在那样的内疚之中,唯一不忘却又脱身的方法,唯有将它视之不见。 ——顾鉴便是如此,奚未央如今亦如此。追究过去没有意义,人永远应该活在当下。 顾鉴贴在奚未央的耳边,低声的对他说:“皎皎,你该要放松一下。” 奚未央的心忽的紧了一紧,身体却早已经养成习惯,默认并接受了顾鉴会做的任何事情。沈不念的事情让奚未央精神很是疲惫,他想,他确实需要大脑一片空白的好好放松放松。 之前的几天里,他们做的太多了,以至于让奚未央产生一种可怕的错觉,仿佛被顾鉴填满,才是他应有的状态。奚未央迷离困倦的枕在顾鉴的手臂上,他问:“我们以前有这样过吗?” 顾鉴想了想,说:“一开始在思明镜中?” 奚未央摇了摇头,说:“不一样。” 那时候的他,远比如今要清醒的多,他的身体虽然喜欢做那样的事,却随时都可以从中抽身。但现在……奚未央对顾鉴说:“你好像真的把我弄坏了。” 顾鉴略愣了下,他先是道歉,说:“我不是故意的。”然而顾鉴实际上半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心中甚至涨满了巨大的满足感,顾鉴问奚未央:“你喜欢这样吗?” 奚未央静静的道:“不论你对我做任何事,我都是喜欢的。” 像这样类似的话,奚未央其实说的次数并不少,然而顾鉴从没有如此刻般心中迸满欣喜,他与奚未央的距离已经足够近,近到已无法更进一步,可顾鉴却仍觉不够——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不可以真正的连同骨肉都融为一体呢?顾鉴想,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爱一个人,爱到对方好像自己的一半灵魂,不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如果他没有了奚未央,那他一定也就跟着一道离开了。 沈不念说什么会为了重要的人而努力活下去那样的话,顾鉴认同它,只是这样的情况,大概并不适合他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好像一切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平静,奚未央每天都会去北辰阁,顾鉴有时会陪着他一起,对于四境的情况,奚未央更是有心要让顾鉴有所了解,常常会同他讨论。顾鉴觉得这样也不错,他有时候会想起自己买的那只糖苹果,他当时第二天找的时候发现它“失踪”了,家里只有顾鉴和奚未央两个人,既然顾鉴没有碰过,那就一定是奚未央将它拿走了。至于奚未央是把它吃掉了,还是藏起来或是扔掉了,顾鉴都没有过问。总归他原本就是准备带回去送给奚未央的。 因为之前外界的流言版本,一度让顾鉴十分震撼,所以顾鉴倒是有心关注了一段时间,不过兴许是关注着关注着,顾鉴自己也觉得太过于无稽,总之就是很没必要,他就不大在意了。反正顾煊承诺了他最后一定会还他和奚未央“清白”。 陆离着手寻访那与徐春风有关的散修,原本奚未央和顾鉴都没准备太快能得到结果,毕竟如果真这么容易,那昆仑早就先得手了。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就是那样的容易。——那散修甚至根本就不在其他地方,他一直就在陵江之上摆渡。 据陆离派去的人传回消息,说那散修当年重伤落入陵江,虽然丹田经脉尽毁,但得益于他扎实的体修功底,竟然硬生生还留了一条命在。他的情况与沈不念很相似,同样都是无法再修炼,寿数也有所影响,然而对于一个从此安心做个普通人的散修来说,再有几十年好活,已经很足够了。 陆离道:“当年那散修落入陵江,恰巧被陵江上的艄公捞起救下。昆仑大肆在江上捞尸的时候,那艄公正在家中找人为他诊治,之后他也修养了数月,才算是养好了伤势。兴许是漆雪本就有意网开一面,为蔺云岩办事并不真心,所以竟就这样错过了。那艄公家贫,又只得一个女儿,原本正发愁自己百年之后,留下女儿无依无靠该如何,偏那散修又老实诚恳,是个能信得过的人,艄公便叫他与自己女儿成婚,至今夫妻二人,一双儿女也有三四岁了。” “什么?!” 这样的发展完全是顾鉴不曾想到的,散修接过艄公的衣钵继续摆渡他理解,可是……顾鉴疑惑道:“他不是应该和徐春风……” 顾鉴说了这半句话,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这散修和徐春风关系到底如何,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真正知晓,不过都是人云亦云,但现在的顾鉴最是知晓,世人之言无稽起来能有多离谱,弄不好里面还真另有隐情。顾鉴问陆离道:“师伯,那散修现在如何呢?” 陆离说:“我叫人把他带玄冥山。他一开始说什么都不愿意,仔细劝了几日,才知他是怕妻子儿女出事,我便让人承诺他,带他一家安全抵达北境,之后暂时让他们在玄冥山下的镇子里生活。这样对于他而言,或许听起来有些像人质,但不论如何,总比他继续在西境穷困潦倒,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昆仑的人发现来得强。” “好!”顾鉴抚掌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陆离估算道:“大抵再有半个月吧。” 奚未央道:“此人无比重要,决不能出半点差错。” 陆离自然知晓,他同奚未央说:“你放心。半个月后,我一定让他全须全尾的出现在你的面前。” 四境各大门派虽然在他人境内皆有密探,但若真大张旗鼓的在别人的地盘上做事,那就不占理了,且这散修在蔺云岩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已久,他如今大约又忙着炼化魔灵,更是没精力去在意,只要玄冥山的人悄悄地将散修一家护送回来,便基本不会出意外,奚未央与顾鉴只需等待即可。 随着日子越来越临近,顾鉴倒是紧张起来了。他好几次忍不住问奚未央:“皎皎,你说当年,徐春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蔺云岩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倘若一切其实都只是蔺云岩为了掩饰自己野心的借口……那这样疯狂的一个人,练成魔脉甚至有可能修成天仙境之后,岂不是根本就无法控制?”—— 作者有话说:徐春风:我活着的时候无人在意,死了之后突然变得至关重要起来了?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们记得我【微笑】 第219章 顾鉴最担心的事情, 究竟是否有可能成真,竟全部牵系于一个无门无派,微不足道的散修身上, 这多少显得有些讽刺, 而相比于顾鉴的焦灼,奚未央却是心平气和的多,奚未央道:“不论当年昆仑的真相究竟如何,它都早已经成为事实。对我们有利还是有害,事到如今,都只能够坦然面对。多思无益了。” 那散修一家真正抵达玄冥山, 比陆离预计的日期晚了两三日,顾鉴在那几日里焦灼不安, 恨不得能亲自去接应, 只生怕对方出什么意外,幸好那散修全家安然无恙。奚未央安慰顾鉴叫他宽心,又为了不让那散修过于紧张怀疑,大方的给了他们一家数日的时间休整。玄冥山脉巍峨绵延, 远望时宛如一条蛰伏的黑龙, 奚未央十分善解人意的对顾鉴与陆离道:“可怜他受尽磨难, 千里而来。这些年里, 昆仑又让他担惊受怕, 想必他对‘权势’没有半点好感。如果将他叫到宗门中来, 恐怕未必是好,总归那镇子就在玄冥山下,我亲自走一趟去拜访他,那又如何呢?” 陆离不置可否,顾鉴紧张的道:“我随你一起去。” 奚未央自然不可能贸然登门, 他预先叫人与那散修约定了时间地点,这才与顾鉴前往相约的小茶楼。到了房间后,顾鉴习惯性的先设屏蔽结界,而那散修正抱着臂靠在窗边,一双眼睛平静的打量过他与奚未央,顾鉴很少看见那样的眼神,带着种无喜无悲的麻木,仿佛早已经对所有事都不再有希望,然而,他在看向顾鉴与奚未央的时候,眼底仍旧隐藏着些许的不屑。——奚未央说的果然没有错,他厌恶“权势”。 “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还有幸能见到北境的尊主呢!”那散修的声音粗糙,沉闷,他曾也是体修,因此身形高大,然而因为糟糕的身体与贫苦的境遇,他如今十分的瘦,又高又瘦又黑,整个人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奚未央听出他话中的嘲讽,却并不生气,甚至还带上了温和的笑意,奚未央问那散修:“北境气候饮食与西境陵江一带大不相同,你与妻儿这些日子,在这里还住得惯吗?——初次相见,还未请教阁下名讳,应当如何称呼呢?” 散修冷淡的盯着奚未央看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有些可笑:“都说北境之人爽朗,却没想到,奚首座却是个这样文绉绉的人。” 奚未央微微笑道:“爽朗并不代表没有礼貌。”他走到桌前抚衣坐下,又仰头去望向那散修:“阁下不坐吗?” 散修:“……” 散修没什么好气的拉开椅子在奚未央的对面坐下,四四方方的桌子,顾鉴若要坐,不论哪里都是夹在两个人中间,如此他倒是宁愿站在奚未央的身后。那散修终于肯说自己的名字:“叫我赵九就可以了。” 奚未央并不深究这“赵九”二字究竟是真是假,左不过他只是需要一个称呼而已。奚未央温和笑道:“赵先生。” 赵九生硬的道:“不敢当。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将我一家迁来北境,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也不必拐弯抹角,直接问就可以了。但有一点我要说在前面,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其余的,凡我知晓,我都会告知,若我说不知,那就是真的不知,哪怕你们逼问,我也还是不知道。” 奚未央听完赵九的话,点了一点头,他轻轻笑道:“赵先生大可以放心,以你如今的境况,做不了你担心的事。既然将赵先生请来北境,那我等自然便信你。寻赵先生来,也不过只是想要询问一些旧事罢了。” 赵九的态度不冷不热,面容无悲无喜,就连声线也神奇的能够平如一条直线。他淡漠的道:“你们是想要问蔺云岩的事情吧。” 奚未央也不拐弯抹角,他说:“是。赵先生与他相熟吗?” 赵九:“不熟。我和他只见过一面。” 奚未央:“一面?” 赵九点头,他紧抿成线的嘴唇似乎嘲讽的稍稍弯了一瞬,说道:“我沦落至此,全是拜他所赐,这些你们都能查得到。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为何蔺云岩要对一个只一面之缘的人赶尽杀绝……说实话,我以前也想不明白,但没有什么为什么,因为他就是一个疯子。疯子做事,哪里需要什么逻辑?” 提及蔺云岩,赵九如同枯井一样的情绪,竟也能够有所波澜,顾鉴下意识的低头看向奚未央,他听见奚未央问道:“赵先生说只与蔺云岩有一面之缘,不知是否方便,与我聊一聊这‘一面’?在下对蔺云岩,也算是有所了解,兴许,可以为先生解惑,也未可知。” 赵九:“……” 赵九的视线向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方才道:“不劳尊主费心,我不需要什么“解惑”。” 赵九的状态可谓消极,顾鉴张口欲言,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到了喉口的话重新咽下,他将手搭在奚未央的肩头,轻轻的捏了一捏。 奚未央回应的仰头望了顾鉴一眼,让他稍安勿躁。 他们这样亲密的小动作,全然没有半点避人的意思,这倒是叫赵九一时有些琢磨不透了。——原本顾鉴与奚未央同来,且又是设结界,又是一直站在奚未央的身边,他便只当是随从,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那样简单? 奚未央并不去管赵九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不急不缓的喝完了一杯茶,这才又开口与赵九闲聊了几句。他们的话题其实是有些生硬的,然而奚未央的言语温柔,且又生了一副极其占便宜的好相貌,因此,当奚未央想要叫一个人卸下心防的时候,他只需要脸上挂上微笑,便往往已经能够成功七八成,赵九就这样被他带着东拉西扯,竟然也没有显得太过于抗拒,直到奚未央再一次与他聊到昆仑——蔺云岩的师门。 从顾鉴的角度,他可以清晰的看见,赵九身躯一瞬间的僵硬,然后便是他控制不住焦虑抖动的双腿。赵九双手十指交叉紧扣成拳,顾鉴甚至怀疑他的牙齿会否也在颤抖。赵九一口气喝干了一杯茶,他没有再看向奚未央,只是垂眸注视着眼前的空杯,赵九哑声道:“我知道了。我就说呢。有什么你们查不到,何必再要费心问我?你们想了解的,不是蔺云岩的事,而是徐前辈吧?” 赵九终于抬眸,他的眼中此刻竟已涨红布满了血丝,仿佛立即就要崩溃。赵九道:“他已经死了。” 赵九喃喃:“人死灯灭,他那么好的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了,给他一个清净吧……” 奚未央收敛了面上的笑容,他静静的注视着赵九道:“正因为徐仙友是个好人,所以,我们才会想要还他一个公道——” “公道?”赵九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好笑事,他诧异的盯着奚未央:“你说你要给他一个公道?这世上有公道可言吗?他活着的时候,有几件事是公平的?怎么现在人死了那么多年,反倒要给他讨公道了呢?——哈哈,”赵九嘲弄的干笑了几声,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赵九的情绪变化太大,在他面前提及徐春风,竟比提及蔺云岩时的反应更为强烈。顾鉴未及思索,便脱口问道:“你与那位徐前辈,很熟悉吗?” 奚未央不甚赞同的道:“阿镜。” 赵九却居然真的回答了顾鉴:“他……他对我,就像是兄长和老师一样。” “我一条贱命,连爹娘是谁,打哪里出生的都不知道,从有记忆开始,就跟着个四处流浪,靠接别人不要的赏金任务,或是跟着押镖的散修讨生活,甚至就连修炼,也都是自己瞎摸的。直到有一次,机缘巧合遇见了徐前辈,那时候我才十四五岁,他救了我,给我治伤,教我修炼……但我之前自己胡乱修炼,已经走岔了路子,所以只能体修与剑修一倒修炼,以求稳妥……” 讲起与徐春风有关的旧事,赵九眼中原本猩红的血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湿润,他说着说着,近乎哽咽:“昆仑素来孤高,哪里是我这样的人能够进得去的,以我那时的年纪,甚至不能参加昆仑外门弟子的选拔。是徐前辈安置我,一直接济照看我,……他总是偷偷的来,生怕被师门知道,说黎华尊者不准弟子私自结交外人……就这样过了足有十余年,突然有一天,那位蔑视世俗凡尘,隐修的黎华尊者,突然就在蔺云岩的带领下,闯进了我居住修行的石洞,他先是用捆仙绳绑了徐前辈,叫蔺云岩压他回去,又对我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他管教不严,说徐前辈不知好坏,还叫我把他忘了,给我一袋灵石叫我走得越远越好……这些变故发生的太快,我当时都懵了。” 赵九终于控制不住泪流满面,“我从未见过黎华尊者,他又突然要我忘记徐前辈……可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他?徐前辈是我的恩人,待我恩同再造,况且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怎么就好像犯了不赦之罪一般,能叫黎华尊者亲自出山……我当时天真,也想要追问,可黎华尊者竟说,我若不离开,他就要杀了徐前辈清理门户……我被吓到了,只能离开,直到快小半年后,才再敢悄悄靠近昆仑一带。我混入车队,与昆仑负责采买的弟子闲谈时才得知,徐前辈竟然已经,已经殒身了……我与他那日,竟就是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镜子:感觉会是意想不到的师门关系呢…… 徐春风:听说很多万人嫌实际上是万人迷,好奇怪,为什么我死了以后,就会变得重要起来?【无奈】 第220章 顾鉴原本对赵九寄予厚望, 还以为他是因为知晓徐春风之死的内情,或是根本就与之有关,所以才会被蔺云岩派人追杀, 甚至就连尸骨也不放过, 可他听奚未央与赵九聊了快一下午,越听越是觉得很不对劲,——那赵九对昆仑的内情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甚至他对于昆仑所有的了解,也全都是因为徐春风。但徐春风又是个嘴巴很严,不喜欢嚼人舌根的人, 他难得有两三回同赵九提起,似乎也都是自己受了委屈, 实在情绪不佳, 这才会郁郁的说一些自我轻视的话,对他人反而只字不提,是以凡赵九所猜测的徐春风的师门关系,也仅仅只是赵九的猜测而已。 赵九道:“徐前辈固然是个好人, 可这世上哪里真有处处周到, 全然一心为了别人的人?况且叫人占多了便宜, 人家就会觉得理所应当。我也曾劝过徐前辈, 他其实是个很聪慧的人, 哪里能不知道这些道理, 可他人好,本就不擅长拒绝,再这样年月一久,好像也养成了习惯,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事, 哪怕为难一下自己,也会尽力的去帮别人一帮……”赵九说到此处,忍不住再度哽咽,他咬牙愤恨道:“这样好的人,怎么偏偏就摊上那样的师门!” 奚未央状似不解:“黎华尊者不好么?能成为他座下弟子,是整个昆仑都羡艳的事。何况徐仙友的资质与黎华尊者的另外两名弟子相比,实在算不得出挑。” 赵九听罢奚未央的话,竟是“呵呵”冷笑了几声,他说:“是啊。整个昆仑都羡艳。可若是尊主你收的徒弟,两个都可谓天才,只一个每样都普普通通,您又待如何呢!” 奚未央道:“他们既是我的弟子,叫我一声师尊,我必不会薄待他们任何一人。” “是吗?”赵九看不出信与不信,他只是有些悲哀的道:“可惜。徐前辈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黎华尊者的规矩多,若不能处处小心仔细,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责骂,何况他又是大师兄……”赵九说着说着,眼神便禁不住变得空洞遥远了起来,他缓缓的道:“徐前辈自己有失,纵使有罚也认了,可凭什么师弟师妹做的不好,受责备的人却也是他?说什么管不住师弟师妹呢!依我看,黎华尊者就是厌恶徐前辈,所以才会这样处处为难他,徐前辈竟然还会替这样的师尊找理由,他师尊又何曾在他冤枉时给过他哪怕一次解释的机会?” 赵九道:“我直到今天,也仍旧不知道,徐前辈当年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居然能引动黎华尊者亲自下山?” 赵九虽然说着“不知道徐春风做了什么错事”,但其实在他的内心,根本就不相信徐春风会做任何错事。奚未央似不经意的道:“你很了解徐道友呢。” 与之相似的问题,顾鉴不久前也曾问过赵九,只不过顾鉴问的是:你与那位徐前辈,很熟悉吗? 熟悉和了解,有些时候看起来像是同一件事,实则却天差地别。 赵九不由得愣了一愣,而后,他肯定的道:“是。” “我了解他。” 哪怕赵九与徐春风相处的多年以来,他可以清楚的察觉到徐春风的压抑、无奈,郁郁寡欢……徐春风的内心是暗淡的,他的真实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和煦,然而不论如何,他始终都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赵九愿意代替这个已经死去十余年的人发誓:“他不可能会做恶事,——他绝不会。” …… 离开茶楼,奚未央又带着顾鉴礼数周全的送了赵九一段路,顾鉴的情绪有些低落,他对奚未央道:“我们这算不算是空欢喜一场?” 奚未央挽过顾鉴的手臂,顾鉴始终紧绷着的心忽然便放松柔软了下来,奚未央问顾鉴:“为什么这样想?就因为赵九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吗?” 顾鉴被他这话噎了一噎,说道:“我原本还以为,他会知道一些蔺云岩的秘密之类,所以蔺云岩才一定要至他于死地。” 奚未央闻言,却是淡淡道:“想要一个人死,不一定是因为威胁,更多的情况,或许只是单纯的仇恨。阿镜,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意识到的,以蔺云岩的心性与手段,他怎么可能让一个拿捏住他把柄,且修为不高、全无根基背景的人,安然无恙的离开昆仑呢?” 顾鉴犹如醍醐灌顶:“所以,蔺云岩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杀赵九,——他是因为徐春风死了,所以才再次想起来了赵九……”想到这里,顾鉴不禁无奈道:“可是这样一来,一切不是又相当于转回了原点?” 徐春风的死,似乎是黎华尊者一门所有变故的根源。可徐春风究竟是怎么死的,如今除却蔺云岩外,怕是再无人知晓真正的真相了,就连牵涉其中的赵九,实际亦是稀里糊涂。 为什么徐春风一死,蔺云岩就“记起来”要去追杀赵九了呢?徐春风的死分明应该与被赶走的赵九毫无关系才对。——顾鉴原本越想越糊涂,还以为自己又拐进了死胡同,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黎华尊者一门的现状: 黎华尊者本人闭了死关再不出世,徐春风确凿身死无疑,至于真正的颜诺,如今则是生死不明,但既然蔺云岩会叫漆雪来假扮颜诺,顾鉴私以为,真颜诺还活着的可能性也不高。如此一看,算上那被追杀的赵九,甚至可能还有外界所查探不到的人,所有凡与徐春风关系密切的存在,蔺云岩竟是一个也没有放过。 顾鉴禁不住长叹了一声,他这会儿心里反而觉得有些可笑,顾鉴想不明白的对奚未央道:“皎皎,你说那个蔺云岩,他真的喜欢徐春风吗?可喜欢一个人,不说爱屋及乌,却也不至于‘株连九族’吧?” 奚未央没有接话,顾鉴便就自己继续道:“我之前看漆雪的记忆,徐春风这个名字,在昆仑是一年更比一年不能提,到如今,都快成为一个禁忌了。虽说听见死去的挚爱免不了伤心,但是这样如同逆鳞一般的不能碰,与其说是‘爱’,我怎么反倒觉得,蔺云岩更像是心虚呢?” 顾鉴原本只是很想碎碎念一些心中的疑问,奚未央不论是接与不接,其实都没有关系,然而就在顾鉴兀自嘟囔时,靠在他身旁的奚未央忽然开口:“是啊。他心虚了。” 顾鉴:“……” 顾鉴怔愣一瞬后反应过来,大惊:“什么?!” 顾鉴的心跳都不觉加快了起来,他低声的问奚未央:“你的意思是说,徐春风他其实是……蔺云岩杀的?” “不。”奚未央淡淡道:“如果说,以前我还会对徐春风的死因抱有怀疑,那么现在,我反而可以肯定,徐春风的确是因为救人跌入了空间封印,最终被恶灵吞噬而死。但这只是他的死因而已。” 奚未央挑眉斜眸去看顾鉴,他道:“在这世上,要娶一个人的性命,未必就是亲手杀了他。真要算的话,最后会导致那样的结果,兴许很多人都有份呢!” “阿镜,我们没有‘空欢喜’一场。”奚未央的面孔是笑着的,但在那张微笑着的脸下面,掩盖着一种极致的冷静与冷漠。“相反,”顾鉴听见他说,“我其实很惊喜。原来蔺云岩最恐惧的,就是徐春风啊!” 顾鉴在听完奚未央这句话的一瞬感到毛骨悚然,他的眼前仿佛已经看见了蔺云岩的死亡,而能够杀死他的,并不是任何实际的刀枪剑戟,而是时时刻刻在凌迟着他的“真相”。那样的“真相”无需被任何人知晓,因为它是独属于蔺云岩一个人的牢笼与坟墓。 奚未央看穿了顾鉴沉重悲哀的心情,他忍不住问道:“阿镜,你在同情他吗?” “算不上同情吧。”上一个轮回中的顾鉴,同样也曾画地为牢,自掘坟墓,只是他与蔺云岩终究迥异。或许在某一瞬间顾鉴心底有所感叹,但那也只是他个人充沛且不必要的情绪在作祟而已。顾鉴牢牢扣住了奚未央的手指,语调淡然的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即便真是可怜人,也是他咎由自取。——何况,蔺云岩并不是。” 倘若因为加害者所表现出来的悔恨痛苦,就对他有所同情,那么无辜葬送了性命的徐春风,又该情何以堪呢? 顾鉴努力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同奚未央说:“皎皎,你说这世上,为什么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 奚未央笑了笑道:“不见得吧。福德深厚的好人有,立即遭报的恶人也有。至于你说的那种情况……太过温良的食草动物,如果无人看护,最后被啃得骨头都不剩,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顾鉴恍然道:“是这样啊。” 他记起来:“猫其实是很凶残的猎食者来着。” 奚未央茫然:“……啊?” 顾鉴于是很认真的和他解释:“皎皎就像猫一样。” 漂亮,优雅,傲娇。并且,猫是永远不会被驯服的。不论他对你如何信任亲昵,也总会有被冷不防一爪子挠伤的时候,——只不过,顾鉴说:“猫奴在主子面前,是没有尊严的。” 奚未央:“……” 奚未央转身到顾鉴的面前,他抬手,屈指去弹顾鉴的眉心:“你在我的面前没有尊严吗?” 虽然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相互迁就,没有谁更吃亏的说法,但……顾鉴说:“如果需要的话,我不要尊严也可以。” 奚未央听得笑了笑,他感慨的笑道:“那我还是更喜欢你抬头挺胸的做人。” 不论在一起多久,顾鉴依旧会很容易的因为奚未央而心动。他很想要亲吻他面前的爱人,想与他做亲密的事,然而傍晚的街道总有行人,所以他们只是十指相扣,将所有的欲望压抑,直到回到那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奚未央在顾鉴的耳边轻声的告诉他:“猫是不能被系起来,如果强行想要把它们绑住,它们挣不开就会死。” “但是阿镜,”奚未央的指尖沿着顾鉴面孔的轮廓向下,最后点在了他的喉结处,顾鉴在奚未央那双漂亮的眼珠里看见了自己,他听见他说:“你做到了。”—— 作者有话说:感觉码字这种事情,几天不写就像是复健一样的感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0-230 第221章 西境。陵江。 瞧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黑衣少年肩头坐着一只宛如藕节般的木偶, 这木偶瞧起来稀奇,分明并未精致雕琢,头面部只是简单用墨点出了五官, 却要像人似的穿衣束发。它端端正正的坐在少年的肩头, 撑船的艄公将少年毫不避人的自言自语听了个清楚:“当年,你就是在这陵江畔捡到我的呢!——我那时身受重伤,神志不清,恍惚之间,只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香甜诱人的食物,我实在忍不住, 就咬了你一口。” 少年似乎是在回味一般的舔了舔嘴唇,他颇为遗憾的感慨:“若是早知道一不看住你, 你就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哪怕是浪费些,也要先把你给吃了。如今倒好,凭白便宜给那些阴间的东西。” 木偶:“……” 木偶没有表情,木偶一动不动。木偶只会在艄公不注意的时候, 跳起来用自己那节僵硬的手臂去敲少年的头。 少年将它捉住, 捏在掌中, 又举到自己的眼前, 小木偶对上他一双幽紫色的竖瞳。少年低语道:“别闹。” 他将木偶抱在怀中, 带着它进了船舱, 少年有些怨言:“你是怕吓到凡人,还是故意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个自言自语的疯子?真是的……这陵江自昆仑起始,几乎遍入四境,江上往来的艄公渔夫,什么稀奇事没见过, 还怕你个木头人吗?” 小木偶:“……” 小木偶的声音温温柔柔,说出来的话却是扎心,它道:“稀奇事见得再多,也不一定见过妖怪呀!” 妖族离开极北才多久,且无法自控的中低阶妖族都被封入了凝珀,剩下的高阶妖族虽然可以化形,但依旧有些是压抑不住食人天性的,凡人若真是见识过,恐怕也已经被吃没命了。少年不悦的冷哼道:“你也好意思看不起妖族。” 小木偶:“我什么时候看不起妖族了?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少年重重一声:“哼!” 小木偶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于是便笨拙艰难的抬起自己的木头手臂,轻轻地在少年冰凉的脸颊上安抚的蹭了一蹭。 “阿星,别生气啦。” “我才没有生气,”少年傲娇的别过脸,说:“我才不会和食物生气!” 小木偶貌似不怎么走心的哄道:“是是是。” 少年拉开自己的衣襟,问掌中的小木偶道:“你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会儿?顺流而下很快的,说不定等你醒过来,我们就已经到北境了。” 妖族虽然离开了极北,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自由”,但他们仍然不能放肆的使用妖力,否则极容易被修士察觉到异样,何况烁星是从昆仑瞒天过海换走了某个不可言说的魂魄,他们承担不了任何的风险,只能一路上如同凡人般用车马船只赶路。徐春风对此不置可否,他只是道:“你们都迷信轮回之道。” “什么叫‘迷信’!”烁星不满道:“如今除了轮回之力,还有其他办法能让你快点长吗?到底是谁自作主张,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啊!——光是用七星定魂珠养你的魂,就花了那么多年,等蔺云岩闭关的机会把你换出来,我又是等了好几年,你难不成现在还要我花个百八十年,等你自己重新长成?明明是你自己说,你把你的处置权给我了,”烁星说着说着,甚至生出了些委屈:“现在这又算什么?叫我猴子捞月呢?没准蔺云岩那个疯子真把天捅破的时候,我还在等你长胳膊长腿呢!” 徐春风:“……” 徐春风忍不住辩解道:“我说的处置权,是我的上一具身体,我也不知道我能……你又没有告诉过我,只成天说我好吃,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是修士,所以对你们妖族来说,可能比凡人要闻着香一点……” 徐春风破罐破摔似的道:“你要是实在有怨言,不然你找机会去看看,我之前的骨骸,还能不能敲点骨髓出来……” 烁星:“?” 烁星气坏了,他提起小木偶的衣领,瞪大眼睛震惊的问他:“你觉得,死掉十多年的尸体,那是能入我口的东西吗?!” 徐春风:“……” 小木偶与烁星面面相觑,烁星超有自尊的表示:“我只吃新鲜的!死一刻钟都不行!” 徐春风:“……哦。” 徐春风已经麻木了。 随便吧。反正他本就非人非妖,天生地养,割了还能长,死了还能活。就像是烁星所说的,他仅仅只是食物而已。 *** 顾家当初承诺顾鉴,三个月后一定会让他看到想要的结果,而这段时间以来,顾鉴莫名不似从前,变得好像闲不住了一样,他逐渐从覃雨枫的手中接过了监视舆情的工作。覃雨枫起初对顾鉴的热心还有些奇怪,毕竟要监测以及操纵整个四境的舆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在最初,覃雨枫是很不满奚未央将这样琐碎又费神的工作交给他的,相比于此,他倒宁可去做些有危险性、但直接了当的任务,是以覃雨枫曾怀疑过,顾鉴此举,难道是仍旧不信任他,或是因为奚未央的授意,然而,在顾鉴跟着覃雨枫“学习”了一个月之后,覃雨枫算是明白了,——顾鉴根本就是对那些遍布四境的各种八卦乐在其中。 虽然从没有人规定过,八卦是女人的特权,但……顾鉴他一个大男人成天热衷于“吃瓜”,还总要去兴致勃勃的和奚未央分享,这真的正常吗? “有什么不正常的?”顾鉴觉得覃雨枫才不正常,他和奚未央吐槽:“我又不是逢人就说,我只是和你说而已,关他什么事。” 顾鉴忍不住问奚未央:“你就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吗?虽然我知道,他在不在都没太大妨碍,但他毕竟是喜欢你的,我……我不太高兴。” 奚未央说:“嗯。” “嗯?”顾鉴捏着奚未央的小臂,不满的问他:“你嗯是什么意思!” 奚未央有些好笑:“当然是‘知道了’的意思。——你吃醋我很开心,但吃覃雨枫的醋确实没什么必要。他在玄冥山留不了太久,等到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他会带着漆雪离开。” 这样自然是最好,一次性解决两个麻烦。只是再次听奚未央提起“告一段落”之类的话,顾鉴顿时有一种他在画饼的感觉,偏偏这饼还就令他无法抗拒。顾鉴叹口气说:“等到那时候,咱们俩都没准逛到哪里去呢,他和漆雪就算是留在玄冥山,又有什么所谓?” 奚未央很确定:“他们不会留在玄冥山。” 顾鉴“哦”了一声,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他该不会,不远不近的一直跟着我们吧?” 奚未央:“……” 奚未央简直要被顾鉴给逗笑了,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顾鉴的鼻子,和他说:“傻瓜,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当一个人认清自己的投入不会有回报的时候,绝大多数都会选择放弃,坚持不懈不求回报的呆子毕竟是少数。覃雨枫的性子就不可能是那种特例,他该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人在开启新生活之前,往往会觉得那很难,但当真正落实行动之后,许多时候会发现,一切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奚未央对顾鉴说:“其实你也应该这样正面面对一下,总是逃避不去想,并不能解决你的焦虑。” 顾鉴:“……” 顾鉴却是嘴硬道:“我现在只要不听见提,就不怎么焦虑了。” 奚未央悠悠道:“算算日子,似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满当初顾煊和你承诺的日期了呢……” 顾鉴:“……你故意的是不是。” 奚未央微微笑道:“是啊。” “就算是真的谁也不提,这日子也总会过去。”奚未央看向顾鉴,“你不是也总盯着顾家的动向吗?” 顾鉴:“……” 顾鉴说:“就因为现在都是我在盯着,所以我才比任何人都清楚,根本没有那么快。甚至就连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此刻也未可知。” 顾煊身为大长老,多年来不愿意与家主撕破脸,除却“韬光养晦”这样的理由,焉能没有忌惮?而顾硠就算是个人能力再差,他也稳坐了几十年的族长,绝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主。顾煊看不上顾硠,主要是因为他对外硬不起来,可一个对外唯唯诺诺的人,在自家里往往会表现得比常人更专横……总而言之,顾家的那些“家事”,要么永远不发作,一旦闹起来,若无外力推助,就绝不是三个月能迅速解决的事情。 顾鉴道:“像这种经营了数百年的大族,内斗可比外患要凶险的多。砍掉的木头尚且能发新芽,烂了根才是真的活不了。这一回之后,还不知道中州能不能再有顾家呢!” 奚未央道:“顾家一定会有。不论顾家的族人如何,我需要他们这块招牌。” 奚未央才不在意顾煊顾硠谁输谁赢,顾家的实力又被消耗了多少。甚至顾家如果内里真的败了,这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吗?顾鉴可以成为顾家的家主,继续顶起中州第一大族的牌子,至于到那时的顾家里,究竟都是顾家人,还是玄冥山的人,这又有什么差别? 确实。顾鉴想,还得是奚未央最知道该怎么宽慰他,顾鉴最好是顾煊顾硠狗咬狗,两败俱伤谁也不要赢。 顾鉴想要顾硠死,奚未央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有着血海深仇,但是顾煊仅仅与顾鉴只有两面之缘……奚未央不免有些奇怪:“之前倒是看不出,你对那顾煊也如此厌恶。” 顾鉴:“……” 顾鉴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别别扭扭的道:“我其实有和你说起过。” 奚未央:“……啊?” 顾鉴不得已,只能明示:“就是那个,……后嗣的事情。我不是有和你聊起过,顾家好像很注重后嗣。那时候我心里不痛快,也不想和你说太多这种事情,免得你也烦心。但其实……顾煊那老爷子,话里话外总不离叫我去了中州之后要生孩子,我就算再当耳旁风,可是想起来也糟心。——活像是着急要拿我配种一样。” 奚未央:“……” 奚未央对此,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他可真有脸。” 第二句则是:“难为他替顾家操了一辈子的心,也是时候该歇歇了。” 既然顾煊如此在意顾家,那么他能为顾家而死,也算得上是一种死得其所了—— 作者有话说:一般情况下 皎皎:和不重要的人置什么气 当镜子表示,总有人想着给他安排人生孩子时 皎皎:嫌命太长了是吧【微笑】 最后,小春哥哥表示:不要看不起小木偶,逼急了小木偶也会跳起来打人的! 最近这几天比较忙,抱歉抱歉,我可以在评论区发点红包补偿一下…… 第222章 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 越是顾家这样的大家族,就越怕叫人看自己的笑话。可是随着顾煊与顾硠在顾家内部,分成了明目张胆的两派, 矛盾冲突越来越激化, 逼得那些依附于顾家的小家族们,不得不表态他们究竟继续追随哪一方,而其他势力尚可,只是常年被顾家压了一头的大家族们则是各怀心思。有人事不关己,有人浇油添柴,还有人已经开始暗中与同有此意的家族开始商讨, 能否借此机会为己方谋取最大的利益,——哪怕不可能叫顾家顷刻消失, 但在内忧外患之下, 顾家的崩塌,只在时间而已。 司空晏给奚未央寄了一封信,大意是顾硠向他求助,希望可以借他的手平定顾煊一派的乱象。司空晏知道顾家闹到如今的境地, 背后全然是因为奚未央的缘故, 所以他自然不可能擅自答应。顾家之后究竟姓什么, 甚至于中州利益的划分, 这是桩大事, 而这桩大事, 因为顾家当家人多年来的无能,如今早已经不再是姓顾的能说了算。内斗前与内斗后,他们终都是傀儡,区别只在于是否会换一个主人。 顾鉴看完这封信,心里有点不太乐意。他问奚未央:“你打算怎么回他?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是可以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吗?你们该不会又要见面吧?” “不会。”奚未央随手将信纸碾碎, 他道:“我没有准备回信。” 就像是顾鉴所说,中州的情况错综复杂,数千年来也从没真正归属于谁,顾家也不过只是作为一只探向中州的“手”而已。可饶是如此,也绝不是靠信件就能说清楚的,因此,奚未央根本就没有打算回复司空晏。 不论奚未央如今与司空晏的关系如何,他们终还是了解对方的。就像司空晏写信来,本意也不是真要与奚未央商量,他只是告知奚未央一声,自己不会随意插手,那么既然如此,奚未央回不回复,其实都是一样的。 何况,奚未央淡淡道:“如今司空晏自己的屁股都还擦不干净呢,哪里再来的余力去管别人家的事,他不过是希望最后有好处,我能分他一杯羹罢了。不必管他。” 奚未央罕见说这样粗俗的话,以至于顾鉴听见的时候都愣了愣,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口问了句:“那……他的屁股,什么时候能擦干净呢?” 奚未央:“……” 奚未央与顾鉴面对着面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回过神来忍不住笑出了声。奚未央说:“再让他们焦灼几年吧。总归这仗最初是他们自己要打的,如今拖得久了,想结束却结束不掉,原也怨不得旁人。等到你把顾家和中州料理好了,大抵南境与东境,就也能见一个分晓了吧!” 奚未央此话,无疑是挑明了说接下来的几年,都是给顾鉴留的时间。他为顾鉴殚精竭虑,几乎可以说是思量周全了一切,然而顾鉴却觉得有些恍惚,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让他有些困扰的问题。 顾鉴曾经觉得自己是个事不关己,十分冷漠的人,可这段时间他接手了覃雨枫的工作,对四境,尤其是南境与东境的现状,有了更深的了解,——没有任何的战争能不苦百姓,南境本土情势倒是还好,但两境交壤处以及东境的许多城镇,这些年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顾鉴也不想自己成为一个“圣父”,他更不想让奚未央忧心,然而足以翻云覆雨的权势依旧叫顾鉴的心头发重。奚未央有能力尽快结束一切,可他为了他,却要叫数不清的无辜百姓,再受三年水深火热的战事之苦,顾鉴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一种无力,以及自己的无能。 对比于上一个轮回中已经走到最坏地步的破罐破摔,如今的顾鉴,竟反而变得更加能够感受到生命的重量了。 他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坏,顾鉴抱着奚未央的手臂,将额头抵在他的肩头,顾鉴和奚未央说:“你让我靠一会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会变成这样。”总是整个人都充满了焦虑、不安,优柔寡断且心事重重。顾鉴许多时候都很羡慕周围其他人的从容,顾鉴说:“我前段时间,有想过要努力把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 可惜,事实却是他的心态越来越糟糕,而顾鉴的状态一旦变差,他就会很想要逃避,逃避的方法还十分清奇,——他恨不得能重新变回一个小孩子,躲到奚未央的怀里不问世事多好。 顾鉴的声音沉闷,他问奚未央:“为什么我总是那么废?” 奚未央:“……” 奚未央原本正安抚的轻拍着顾鉴的后背,闻言诧异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顾鉴在奚未央的怀里蹭了蹭,说:“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明明只需要按着步骤不动脑子的走下去就可以了。可是……可我好像就连这样简单地事情都做不好。” 好比一个人考试,奚未央已经帮他压好了所有的题目,顾鉴只需要把答案背下来照着填就行了,可他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犹豫不决,尽去思量一些“我这样了别人该如何”的,分明与他没有干系的事情。……顾鉴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但他一旦这样想,就又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辜负奚未央的付出了,如此两种想法冲在一起,顾鉴只觉像是被逼进了死胡同,面上看着还好,心理上却快要抑郁了。 奚未央静默许久,他对顾鉴道:“是我害了你吗?” “没有!”身边能有一个像奚未央这样“外挂”的存在,不论换谁都该感恩戴德了。顾鉴非常肯定的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阿镜……”奚未央将掌心贴上顾鉴的脸颊,他无奈的道:“抱歉,我没能及时察觉到,让你有这么大压力的根源,居然是我。” 顾鉴的状态不对劲,或者说时好时坏,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奚未央明里暗里也劝过他,或是想方设法的帮顾鉴减压,一般来说,当场都是有些效果的,可没过几日,顾鉴就又会重新变得焦虑,心事重重。 后来,又过了段时间,顾鉴说他想要接手覃雨枫的工作,奚未央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件能转移顾鉴注意力的好事,于是他欣然同意。而在那之后,顾鉴的话就变得格外的多,每天知道了什么八卦,全都要来和他说,旁人看不出异样,就连顾鉴本人也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奚未央能感觉得到,顾鉴内心的“压力”从来都没有消失,——他只是换了一种释放的方法而已。 时日久了,奚未央虽然心里仍旧有些担心顾鉴,但却也觉得,许多事情不是他担心就能有用的,何况他劝也劝了许多,就连对顾鉴的忍耐限度都不知比以前大了多少…奚未央实在是尽力了。他以为,最最至关重要的一步只能顾鉴自己往前走,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或许自己的存在本身,对于顾鉴就是一种无形且强大的压力。 他总在以一种“尽在掌控”的姿态,推着顾鉴往前走,不论顾鉴愿意还是不愿意。哪怕奚未央从未觉得自己逼迫过顾鉴什么,顾鉴也不愿意往“逼迫”那方面想,可事实却确实如此。 这样的答案太过于突然,又太过于沉重,即使是奚未央,一时之间也好像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神情有些恍惚,顾鉴听见他茫然的自语:“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如果顾鉴是因为接受不了他的安排,所以才会感到痛苦,可是奚未央早已经习惯了如此,他也并非仅仅安排只顾鉴一个人。掌控或者说操纵别人去做事,早就已经成为了奚未央的习惯,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其他人可以接受,甚至对此感到放心,那是因为他们与奚未央存在距离,奚未央在他们的眼里心里,本就是上位者,遵从他便成了理所应当。可对于顾鉴来说,奚未央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不是他的长辈了,顾鉴确实习惯奚未央为他安排一切,但当他对奚未央的某些计划心有异议,却无法反对与阻止时,顾鉴便只能内耗。 他在强迫自己去接受那些他原本所不赞同的事情,类似的事循环往复,恐怕再怎样乐观的人,都会有承受不住的一天,何况顾鉴本来心就重。 奚未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他不知所措。许多事情本就是一环扣一环,奚未央也不想让顾鉴有太大的压力,他也希望能和顾鉴每日都轻轻松松,谈天说地,然而目前的事态局势,由不得他们如此放松。甚至,倘若现在让顾鉴什么都别干了,只安心休养的话,那么奚未央之后的所有计划都将作废,最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奚未央自己都不敢想象。 奚未央的太阳穴发胀,他好像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血管在跳动。奚未央抬手揉了揉额角,他重新看向顾鉴,说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最重要的。阿镜,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要不要索性分开一段时间?” “剩下的事,你先什么都别想了。这段时间你就做你想做的事。不论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没关系。你只需要放手去做就可以了。至于我……如果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我会给你传信,你完全不必担心。好不好?” 后续的计划绝不可能作废,否则奚未央就是在拿无数人的性命开玩笑,但是顾鉴暂时也决不能再成日与他呆在一起了。两个人整天黏在一起固然是好,奚未央也不愿意和顾鉴分开,可即便是再柔软的藤蔓,一旦重重缠上,最后的结局也唯有窒息。奚未央安慰顾鉴道:“阿镜,我没有不要你,只是你现在,真的很需要散散心。这没什么的。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难道我还能把你关在家门外面吗?”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顾鉴也明白这样的道理,更清楚奚未央是真心在为他好。但……顾鉴就是坚持说:“我不想和你分开。”—— 作者有话说:镜子的压力来源于很多方面,但核心都是围绕着皎皎,相比于皎皎“给他”压力,他其实更加恐慌不可知的未来他们俩的命运。啊啊啊这样的心态好难写,删删改改特别慢,好像自己写着写着也要emo了 第223章 顾鉴确实不愿意和奚未央分开,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能”和奚未央分开。顾鉴对奚未央说:“我得盯着你。” 即便是如今,他对奚未央的全盘计划、下一步行动, 乃至于此刻正在进行的一切都有所了解涉及, 顾鉴都仍觉心中不安,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连现有的这些都脱离不知了,那他又该混沌蒙昧成什么样。 ——会沦落成上一个轮回里的顾鉴那样吗? 沉溺在自己的情感与痛苦之中,因为各种缘故,对整场棋局一无所知, 直到尘埃落定,方才恍然惊醒吗? 不。顾鉴绝不允许自己变成那种模样。 有一些话, 别人说不得, 别人也不敢说、不敢想,大抵也只能由顾鉴来说。顾鉴看着奚未央道:“你的确给了我很多的压力,但却不是因为我自己想怎么样,抑或不想怎么样。……皎皎, ”顾鉴深呼吸道:“有太多人信任你, 对你唯命是从, 这诚然是好事。可我会担心, 我会害怕。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怕, 怕到白天夜里的想, 都快把自己给逼疯了吗?” 上一个轮回最后,那由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小山,再度在顾鉴的眼前浮现,他艰难的对奚未央道:“皎皎,这个世界上, 确实很难有谁能够杀你。——但你自己可以。” 如果过去的事,并非碍于天道规则,顾鉴可以说出口的话,那么他所说的最难听的话,大约会是:奚未央本人,是需要对他自己在上一场轮回中的死亡,负起主要责任的。 而现在,顾鉴恐惧未来的一切,会否以另外的一种方式重演。 奚未央静静的听着顾鉴的话,他垂着眼眸,看不清情绪,“你是在说,我太傲慢了,对吗。” 顾鉴说:“是。” 奚未央沉沉道:“可又能怎么办?事情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我确实很自负。但是阿镜,我从来就没有百分百笃定过,我一定会赢。” 奚未央的这句话,吓得顾鉴在听到时,呼吸都几乎止住了。奚未央的声音隐隐透着些疲惫之意,他道:“阿镜,你的这些话,其实早就可以直接和我说的。你我之间,不必兜那么大的圈子。当然,我明白,你是为了我着想,就这点来说,你已经比过去,进步很多了。” 奚未央想到,刚才顾鉴问他,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废,还说自己想要像其他人一样。当时,奚未央还以为,顾鉴是在拿自己和别人比,却原来,顾鉴真正的对比对象,竟然是他。 因为担心奚未央,因为想要保护奚未央,所以顾鉴才会深感自己目前仍然无能无力。而如果他总也如别人一般,什么都不多想的只按照奚未央的指令做事,那么顾鉴与奚未央过于亲密的关系,则让他很难不担心、很难不怀疑,——奚未央从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神,倘若他的决策当真有所疏忽错误,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顾鉴实在是太了解奚未央了。 奚未央不算完全不听劝的人,然而,在他认定了的事情上,没有人可以真正说动他。包括顾鉴。这就是奚未央最“傲慢”的一点。 顾鉴不无幽怨的道:“劝不动你有就算了,最难受的是,很多时候,我根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皎皎,我不是不支持你做什么事,也不是不愿意按照你的计划去做。我只是……”顾鉴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道:“我想做一个能和你并肩同行的人,而非像其他人一样,只听你的差遣就好。” 奚未央:“……” 听不见回答,顾鉴忍不住重新抬头看向奚未央,他拉了拉奚未央的手,问他:“你说句话呢?” 归根到底,顾鉴真正痛苦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对奚未央的“参与度”不够,导致的好像被蒙住了眼睛,如在雾中行走一样的恐慌。 不让顾鉴知道的太多,这的确是奚未央的想法,他的本意是不希望顾鉴过于忧虑,毕竟无知很多时候可以更快乐,却没想到适得其反。人的心态变化许多时候是很微妙的,顾鉴从前很“躺平”,如今不知不觉间,早已不似从前。如果索性没能体察到,那也就罢了,奚未央内疚于自己察觉到了顾鉴的异样,却并没能及时的找出症结……他忍不住长叹道:“阿镜,你长大了。” 顾鉴说:“我就是早就长大了啊!” 奚未央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顾鉴想了想,说:“是从我发现,我不想要一个人呆在家里,只能每天晚上等你回家的时候吧。” ——那样子算什么呢?孩子等家长?就算是全职主夫,好歹在家里也是有事情做的,可顾鉴在家,连卫生都不需要亲自打扫,奚未央又总在做关系到位面存亡事情,这让顾鉴怎么能不焦虑。瞎子摸石头过河,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别说什么我随时可以去北辰阁找你这样的话,”想到这点顾鉴就不爽,他道:“我去了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自己找个地方傻坐着?还不如覃雨枫呢!” 顾鉴没好气的瞪了奚未央一眼,问他:“你知道每次我听着你和覃雨枫,在那里说些我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事,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奚未央:“……” 奚未央对此多少觉得有些好笑,他道:“这又关覃雨枫什么事?他也不常来,每次也不过说几句公事。你吃什么醋不好,怎么总要揪着他不放呢?” 顾鉴听见奚未央这话就不乐意,他冷声道:“不可以吗?” 奚未央说:“可以。但没必要。” 顾鉴:“……” 顾鉴知道奚未央说的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清醒理智,但他还是有哽到,——果然,直男癌这种东西,是一种状态,从来不分男女和性取向。 顾鉴站起身往屋外走,他和奚未央说:“不想理你。” 奚未央便悠悠的喊:“阿镜——” 顾鉴不应声,只是暂停了脚步。 奚未央并没有动,仍旧还是坐在原处,他只是道:“其实,你刚才说错了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能杀我。甚至,如果你想要我死的话,会比我自己,更容易办到。” 这样类似的话,奚未央不止一次的说过,有时候听起来认真,有时候则像是床笫间的情话。似这般寻常言语,竟还是第一次。 顾鉴于是掉转头走了回来。 他重新在奚未央的身边坐下,然后用力的抱住了他。 顾鉴喊:“皎皎。”奚未央“嗯”了一声,顾鉴却又没有后文了。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仿佛很委屈的蹭着奚未央的头发说:“没什么,我就是叫叫你。” *** 玄冥山下附近的小镇里恰逢每半月一次的集市,今日可谓十分的热闹,烁星戴着顶防风防晒的帷帽来遮掩自己异于人族的眼瞳。他本就甚少混迹人世,像这样“逛街”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若非那帷帽遮住了他的眼神,便可以发现,这少年眼中满是名为“好奇”的亮晶晶的光。 木偶这次没有再坐在他的肩上,而是整个身体被他塞在了衣襟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看着外面,烁星忽然好想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他不远不近的指着一个摊位,兴奋的对怀里的小木偶道:“你看那个捏面人的,好像本事很不错啊!捏的都……栩栩如生?栩栩如生这个词,我用的对不对?” 小木偶不方便点头,于是便轻声的回答:“你说得对。” “那当然了!”烁星开心的说,“我那么聪明。” 烁星:“我也要去叫他捏面人,我要叫他捏一个你,到时候把面人和你摆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 徐春风:“……” 徐春风私以为自己现在的模样,只能勉强称之为一个人型木偶,就连五官都是点墨,着实与他原本的样子相距甚远,就算真放在一起,恐怕也不会像。不过他仍然有些惊讶,徐春风问烁星:“捏我……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模样吗?” 烁星:? 烁星奇怪的低头看他一眼,说:“废话。我当然记得!” “可是,”徐春风不解道:“已经十多年了啊……” 记忆是有限的。十年对于修士的生命而言不算长,但却绝不是一段短暂的光阴,何况他原本的相貌在美人如云的修界,着实可以用寻常中的寻常来形容……徐春风喃喃道:“我自己都不大记得了。” 烁星一副深沉模样的点头,说:“嗯。以你的聪明程度,记性不好也很正常。” 徐春风:“……” 徐春风不太高兴的威胁烁星,说:“你再这样,我会打你的哦。” 烁星撇撇嘴:“我知道,梆梆梆梆嘛,就像凡间的和尚敲木鱼一样。” 徐春风:“……” 徐春风气得不说话了。烁星在那面人摊前排了两个人,这才终于轮到,他手舞足蹈的同那面人摊主比划:“我要捏一个人,男的,大概有这么高,乍看有些瘦,但其实脱了衣服还好,你们人不就是有那样一种人,天生骨架比较小……” 摊主:“……” 摊主听眼前的年轻人噼里啪啦一通话,却是半天没讲到点子上,他忍不住出言提醒:“这位客官,你不然同我讲一讲,想要捏什么颜色的衣裳,头发是束起还是放下,用簪还是用冠?大致五官相貌如何呢?” 烁星:“诶?” “衣服……”他自说自话道:“白色?不好看。我早就想说了,一门上下白花花的,就和雪原一样,不好看,我喜欢春天,湿润润的。衣服我要捏青色!” “不要束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没有束发,用的是条红色的发带,发带尾上有银线绣的云纹。” 至于五官相貌——烁星十分笃定的说:“眼睛很好看!嘴巴形状也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眼睫毛会更翘!” 小木偶:“……” 小木偶默默把自己的整个身体都钻进了少年的怀里,如果他现在有脚趾,那么它们一定已经开始蜷缩了。 面人摊主则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他捏面人多年,也见过些奇怪的客人,但是描述能如此抽象的实数不多。……笑起来睫毛会更翘是什么状态,恕他无法想象。 摊主大叔决定在给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点补充描述的机会,要是他还是语无伦次,那么摊主也只能放弃这笔生意了。 然而,就在此时,烁星的身后,响起了清脆的女童声:“爹爹,阿娘,我也想要捏面人!” 烁星下意识的转身,他衣襟处带出小木偶的一双眼睛,烁星与排在他身后的高瘦男人一对眼,他下意识的嗅了一嗅气息:“诶?你不就是那个……” 徐春风急的狂戳烁星的胸口,烁星只好不情不愿的改口:“哦。认错人了。” 第224章 面人终究还是没有捏成, 在小木偶急的几乎快要蹦出衣服的情况下,烁星只能选择作罢,把位置让给后面的两个小朋友。 他拐进一处僻静的小巷, 拉开衣领气呼呼的将小木偶提留着衣服捏出来, 烁星很生气:“你怎么这样!你把我弄疼了!你快点和我道歉!” 徐春风毫不犹豫,认错态度极其良好:“阿星,对不起。” 烁星:“哼。” 烁星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想和那个人相认呀?我闻过味道了,没有错啊!他不就是你当年照顾长大的那个小孩嘛!就是他老得也太快了吧?才十来年诶,之前长得勉强还算端正,现在都快不能看了。” 徐春风:“……” 徐春风情绪低落的叹息:“是我害了他。” “啊?”烁星迷茫道:“你害了他?可是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啊……你怎么还能害他?” 徐春风:“……” 兴许是因为烁星的疑惑实在是太天真, 太直白了,以至于徐春风听见他这样说的时候, 竟然一时间被震惊住了, 忘记了反驳,而等到他再仔细一想,更震惊了,因为他发现, 自己居然很难去反驳烁星的话。 按蔺云岩的性格, 徐春风以魂魄状态, 即便再与世隔绝, 也能够想见, 恐怕赵九的处境会很危险, 是以他直接就做了最坏的预测。而此刻与赵九在北境骤然相见,徐春风心中固然是惊喜的,然而短暂的惊喜过后,他同样很清楚的立刻意识到,赵九这十年来变化如此之大, 恐怕所遭遇的一切磨难,都是因他而起。——徐春风很难不对赵九心怀有愧。 不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或说“人情”,徐春风无法向烁星具体说明,因为烁星是很难去理解那些东西的。 虽然烁星如今看起来,好像已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但其实按照年龄推算,他大约才只有几十岁,这样的年纪在妖类之中,无异于人族蹒跚学步的孩童,所以烁星才会许多时候说起话来,给人以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感觉。徐春风从前甚至一度担心过,烁星总是一喝他的血就长大,会不会揠苗助长,幸好从如今来看,他除却尚不通人情之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副作用,甚至有些时候,小脑瓜子还挺聪明。 徐春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这一次,他说的是:“你说得对。” “我害不了他。” 他只是因为一桩极其荒唐,甚至是可笑的罪名,牵连了赵九,致使他遭受无妄之灾。徐春风不习惯和人比惨,哪怕在这出笑话一样的灾祸里,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但我依旧有愧与他。” *** 张衍辰极其罕见的向奚未央下了帖子,邀请他今夜前往天穹殿,与他一同观星。奚未央收到请帖,态度倒是自然,顾鉴却是好不容易平和的心态又不对劲了。玄学猛如虎,顾鉴实在是又怕又好奇:“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奚未央说:“阿镜,你太认真了。很多事情,本没有好坏,全在人的一念之间,原是听过就罢,你却总喜欢钻牛角尖。况且,若衍辰真是得了什么天示,他直接来告诉我不就行了,何必要邀我一同观星呢?” “话是这样讲……”顾鉴嘟哝道:“可是三师叔从前,几乎没有主动邀请过别人和他一起在天穹殿观星,我真的很难不多想啊!” 顾鉴在奚未央的面前,就从来没有在意过脸面这种东西,撒娇卖萌那一套,可谓是被他练得炉火纯青。顾鉴抱着奚未央的腰,整个人宛如树袋熊一样的黏在他的后背上:“皎皎~~带我一起去嘛~好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闹得好气又好笑,他道:“请帖是你三师叔发的,天穹殿是他的地方,我带你去自然无妨,可让不让你进门,就与我无关了。” 顾鉴知道奚未央是心软了,他蹭着奚未央的肩说:“没事,只要你肯带我去,我哪怕在门口守着也行。” 奚未央:“那你和呆在家里等,有什么差别?” “有啊!”顾鉴很认真的说:“在家里等我会焦虑,在天穹殿我就能安心一点。” 奚未央不太能明白得了顾鉴的这种心态,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顾鉴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这样。怪怪的是不是?” 奚未央沉默了一会儿,他回抱住顾鉴,说:“没关系的,阿镜。你会好起来的。” “我爱你。” 顾鉴愣住,就连身体也短暂的变得僵硬。虽然他和奚未央之间的表白从来不少,但像这样直白的“我爱你”三个字,如此毫无预兆的从奚未央的口中说出,还是会令顾鉴惊讶。奚未央告诉顾鉴说:“我会陪着你。” 这一句话,与之前的“我爱你”和“你会好起来”是连在一起的。 因爱而生的焦虑忧愁,烦恼苦闷,顾鉴所有的这一切,对于奚未央而言,从来都不是“奇怪”和“异样”。 顾鉴不需要在“某一天”突然的完全好起来,这不可能,但奚未央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直到时间,逐渐去将顾鉴的焦虑与不安抚平。 顾鉴拥抱着奚未央的手臂越收越紧,竟有种恨不得将对方完全融于自己的感觉。奚未央全无挣扎。顾鉴对他说:“你要永远陪着我。” “是永远。” ……… 张衍辰的请贴上只写了奚未央一个人的名字,然而在他看见出现在眼前的两个人时,脸上显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反而是一种意料之中的“果然如此”。他这样淡定,倒是叫奚未央难得的脸皮薄了一瞬,奚未央有些不要意思:“叫你见笑了。” 张衍辰:“……” 好一口狗粮。 张衍辰极力忍耐着自己一言难尽的心情,目光从奚未央的嘴唇飘到顾鉴的颈侧,张衍辰完全不敢细想,甚至此时此刻,他只想要痛骂自己那过于优秀的目力。 张衍辰别过身去,对眼前的两人道:“你们随我进来吧。” 天穹殿大致分为三部分,分别是用以办公的主殿,还有便是观星台与张衍辰居住的小楼。张衍辰领着顾鉴与奚未央沿着阶梯盘旋登上观星台,顾鉴听见仰头望向苍穹的张衍辰忽然轻笑了一声,说道:“啊,遮掩明月的云,竟然又散开了许多呢!” 顾鉴听闻此言,下意识也抬头望去,今夜并非月圆,亦非月晦,月亮似乎只是很普通的一轮弯月,不算太亮,也不算太暗。至于乌云,顾鉴更是不曾看见。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奚未央,奚未央便笑道:“这是一门大学问,我们看不懂,听你三师叔说话就可以了。” 顾鉴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奚未央笑着问张衍辰道:“不知师弟今日,召我等前来,是有何指教?” 张衍辰回身笑道:“我不过只是一个关起门来不言不语的人,能有什么指教?实在是上苍垂怜此方,解你心中一桩大事。” 奚未央问:“是何事?” 张衍辰忽然正色:“最大的事。” 张衍辰问奚未央:“师兄,若是此方世界,当真遭受大难,那我问你,你当如何?” 奚未央道:“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张衍辰道:“那一天究竟是否会到来,恐怕就连神明也不得而知。譬如这漫天星象,从来只与人息息相关,若说预测未来,到不如说是依人之性,人之运,来加以推测。如今的局势错综复杂,未央,属于你的星辰很明亮,但属于其他人的也并不暗淡,倘若要做最坏的打算,末日之时,又有谁可以去填补那洞裂之天?” 奚未央沉声道:“没有人。” “此等大祸,非人力所能及。” “是。”张衍辰的眼睛忽然明亮,他道:“我原本,也只愿将一切都交给天意。生死有命,亦非人力所能左右。而现在,未央,即便走到了最坏的境地,世人也仍旧有一线生机。因为那个可以修补苍天的人,他回来了。” 奚未央:“回来了?” 奚未央问张衍辰:“回来是什么意思。” 张衍辰静静的道:“即便是天崩地裂,也并非不可挽回,只是寻常人力无法挽回。所欠缺的,并不仅仅是力量,还有去补天的资格。” “如此天地大劫,并非只在眼前,远在上古之时,父神下降契约之前,此方位面便有受过这样的劫难,也正是因为那一次大难,损耗了位面的本源灵气,也将原本的上古族裔重新洗牌。” 张衍辰说到这里,奚未央忽然明悟:“你说的是……可是建木神树的传说,距今何止数万载,恐怕要以数十万载来计算方可,传至如今,早成神话,且是少有人知的神话。衍辰,此事你可有把握?又是何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奚未央不是不相信张衍辰,实在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远古神话中的东西复活了,且恰好就是能作为让他安心的最后一张底牌的形式出现,这简直不亚于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且还是个金丝玉坠的极品枕头,——如此天上掉仙丹一样的好事,即便是奚未央,一时之间也很难相信和承受。 面对奚未央的问题,张衍辰但笑不语。 他对奚未央与顾鉴道:“你们回去吧。” “这两日玄冥山会有故人来访,请一定要礼待贵客。相见之时,诸惑可解。”—— 作者有话说: 烁星:建议不要有人再尝试捅破天这种危险行为哦~ 第225章 张衍辰说的话, 顾鉴猜奚未央多少还能听明白一点,但他是完全听不懂。顾鉴唯一听明白的,只有张衍辰那句“解你心中一桩大事”。 这就好像是,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 机会只有一次,倘若那禁谷的封印再次打开,就绝无回天之力,世人只能等死,而现在,张衍辰却说, 上天让那个可以作为最后底牌的人出现了。甚至,他们不须几日, 便就可以相见。 离开天穹殿的路上, 顾鉴忍不住问奚未央:“上古之时,也曾有过如此天地崩裂的大劫吗?建木神树的传说又是什么?在那个时代,真的有人强大到,可以去补天吗?” 奚未央微微摇头, 他道:“所谓的‘天’, 本质上不过是位面本源之气凝固成的‘壳’, 倘若他破裂了, 不是单单拥有强大的力量, 就可以去填补的。真正可以去修补这一层‘壳’的力量, 一定也是位面的本源之气。” 奚未央的话并不难懂,通俗点不过就是一句缺什么补什么。可问题是,这世上的本源之气本就需要减少消耗,如今哪里还能有那样大量的富余,可以存到最后关头, 去填一个天上的窟窿呢? 奚未央对顾鉴道:“你随我来。” 顾鉴跟着奚未央,登上了北辰阁第二层的藏书阁。藏书阁虽日夜都有弟子轮班值守,但一般来说,少有人会真的在藏书阁留过夜,近丑时再突然前来的,就更少了,尤其来的人,还是奚未央本人。 今夜值班的弟子乃是李寻墨门下,李寻墨这段时间常驻极北,不能回玄冥山,奚未央平日里虽与那弟子并不相熟,此时倒也和善可亲的问候了两句师侄。那弟子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半夜里两眼昏花,结果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首座,且奚未央还要同他“聊天”,顿时便有了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他想站着,奚未央却温柔的叫他坐,可他坐着,又好像浑身都不自在。顾鉴在旁看得心有戚戚,很难不回想起自己和沈不念小的时候,那时奚未央尚未闭关,总是很忙,但仍挂心着他们的课业,于是就常会很突然的来些抽问考教,那种大脑一片空白,手心后背疯狂冒汗的恐怖感觉,顾鉴想,他和沈不念大概不论再过多少年,都依旧难忘。 顾鉴忍不住扯一扯奚未央的衣袖,疯狂给他使眼色,低声的喊:“师尊,……师尊!” 奚未央:“……” 果然,不论是在何种情境下,奚未央都很讨厌听见顾鉴叫他师尊。他不愉的一甩袖,脸色瞬间不好看了起来:“做什么?” 顾鉴心里觉得奚未央这样很可爱,但鉴于旁边的那位师兄已经坐立难安到了极点,顾鉴只得暂且摆出一副做人徒弟该有的恭敬的模样,委婉的提醒奚未央道:“现在已经过丑时了。” 奚未央:“哦。” 值班不易,时辰又晚,还要承受来自首座的温柔问候,这对于那弟子来说简直有点残忍。奚未央对那弟子最后道了声:“辛苦了,”便就带着顾鉴往藏书阁深处走去。他想,果然不论如何强迫自己去习惯,在感受到别人过度的敬畏与抗拒时,他的心里仍然避免不了失落,——分明他只是想要同对方再寻常不过的说几句话而已。 顾鉴在无人处牵紧奚未央的手,对他说:“你把刚刚那位师兄,吓得一额头都是汗。” 奚未央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哪怕叫顾鉴抛开所有的滤镜说一句实话,他也要说,奚未央在绝大部分时候,他根本一点也不凶,甚至都称不上严肃,尤其在不熟悉奚未央的人面前,他总是平静而温柔,几乎趋近于完美。这样的人本该叫人趋之若鹜,但很神奇的是,奚未央好像始终与人存在着一段无法拉近的距离,即使在陆离看来亦是如此。顾鉴似乎是第一个真正走到奚未央身边的人,他不仅这样想,并且奇迹般的做到了。 顾鉴忽然说出一句:“其实这样也不错。” 奚未央:“什么……?” 顾鉴双手将奚未央的手掌扣住,他慢吞吞的道:“你这个人……只要稍微敢认真看一看你,再对你生出一些好奇和探索欲,就会很容易叫人动心。譬如覃雨枫那样的。” 奚未央:“……” 奚未央不由得失笑,他无奈的看了顾鉴一眼,叹道:“你怎么又拐到覃雨枫的身上去了。” 顾鉴很是理直气壮的道:“因为他喜欢你!他到现在都还一直喜欢你!” 当一个人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时,眼神和状态都会是不同的。顾鉴每次看见就心里不痛快,他对奚未央说:“我不信你感觉不到。” 奚未央:“可是我拒绝过了啊。” 顾鉴:“……你!” 顾鉴被奚未央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着他,好半晌才又憋出来一句:“那你以后,能不能别再让他对你动手动脚啊?” 怎么样定义“动手动脚”,本身也是个说不清的事。奚未央想了想,问顾鉴:“你是说,完全不能有肢体接触吗?” 顾鉴说完,多少也觉得自己这要求范围有些难界定,但既然奚未央都这样说了……顾鉴期望的道:“可以吗?” 奚未央微微点了点头,和顾鉴说:“我之后会告诉他的。” 顾鉴一面心满意足,一面又觉得自己是否有些过分,到最后,都变作了很好哄、很欢喜的一句话:“皎皎,你最好了!” 顾鉴抱着奚未央手臂,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掌心,和他说:“别闹,你不是才说时辰晚了。” 顾鉴是很熟练双标的:“亲一下又不耽误多久。” 北辰阁的藏书楼简单来看,分作四块区域,好像并不算很大的样子,实则却折叠了数个空间阵法,一层套一层,包罗万象又保密性极高,这也是进入藏书阁的弟子,需要拿一块索引令牌的原因。 如果没有索引令牌,进入藏书阁的人很容易便会迷失在其中,而索引令牌也会记录下进入弟子所寻找的书籍名目,以免造成损坏与丢失。方才那名弟子同样按照门规,给了奚未央与顾鉴一块索引令牌,但以奚未央的熟悉程度,他显然并不需要,纯粹只是按照规矩记录下有这件事而已。 顾鉴跟随着奚未央穿过了两个空间折叠阵,中途东绕西拐,才终于在一面砖墙前停下,奚未央抬手,在砖墙的两处用力按了下,那砖墙的左上方便缓缓推出了抽屉样的一道石格子,奚未央道:“这里的材料几乎都是平时无用,又不好清理掉,所以封存起来的一些东西。” 顾鉴恍然,原来这面砖墙,就是专门用来存档的仓库。 奚未央从那石格中,取出来一卷系起来的古老羊皮纸,他将那些羊皮纸卷打开,对顾鉴说:“这是关于上古时代,建木神树的一些传说资料……相传昆仑山的根基,便是建木的树根与残骸,当然,这些时隔太久,已经无从考证,但是千余年前,昆仑将怨灵封印在无生无死的空间中前,那片空间曾是一个被封印起来的秘境。大约是岁月悠长,秘境封印破碎,才让人发现了那片空间,而这些羊皮纸,是当年空间之中,漂浮的一些残破砖石上,雕刻的壁画残片的拓本。” 奚未央缓缓道:“原以为除了研究虚无缥缈的历史外,这些东西全无半点用处,只是终归涉及到上古之事,不好随意处置,却不曾想,竟有一日还能有用武之地。”奚未央不禁思索:“或许这藏书阁的空间,还能再扩一扩?” 顾鉴懂他的意思,毕竟很多看似没用的东西,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多年以后,就变得至关重要起来了呢? 那秘境被发现在昆仑,建木神树的传说涉及的也是昆仑的根基命脉,玄冥山所能得知的情况其实很少,全部加在一起,也就这几张羊皮纸的石刻拓本。顾鉴与奚未央展开那些羊皮纸,凭先人的研究推测排布顺序,大致可以了解到的故事是:在最初的上古时代,建木是沟通天地人的桥梁,那时候的飞升还要容易,世间灵气充沛,人人都可以修炼,只要修炼到可以攀登建木离开,即是飞升。也就是说,在那个时代,飞升只是一种自我选择,一个人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个位面建设世间万物,而建木,就是这个位面灵气流转的根本。 上古时代不论是人还是其他族类,寿命都很长,以千百年计。根据石刻壁画中所绘,世人朝拜神木,而建木神树每一千年,会集天地之灵气,孕化出一个婴儿,这婴儿见风就能长大,天生就拥有着最纯粹的灵力,不用修炼就可以调动本源之力,他生来就是人族尊奉的大祭司,可祭司所承担的责任,却是每千年一次维系世间的灵气运转。关于神木的大祭每千年一次,这是属于大祭司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祭祀,因为大祭上的最后一道祭品,就是祭司自己。 他用千年的时间去汲取天地间的灵气,再在每千年的大祭时,将自己重新献祭给孕生他的神木,当一任祭司死去时,下一任祭司便会诞生。 如此循环往复,以大祭司作为媒介,以完成天地间的灵气循回流转,生生不息。 顾鉴忽然有一个疑问:“一任祭司死去,下一任祭司诞生,那这个新诞生的祭司,和上一任祭司,还有关联吗?” 奚未央没有回答他,只是反问:“同一棵树上,两年能够结出同一颗果子吗?” 顾鉴:“……” 顾鉴的声音忽然有些发哑,他道:“所以,世人供养着神木孕育的祭司,只是为了让他在一千年后,作为祭品去死?” 奚未央道:“如果这些壁画时刻上描绘的都是真实,那确是如此。” 这几张羊皮纸被归为一卷,另有两张羊皮纸又单独卷成了一卷,那上面的内容倒是要比先前的简单直白许多。第一张羊皮纸上的景象,描绘的应当是一场盛大的祭祀,与此同时,有一条蛟龙正在撞击神树,而第二张羊皮张上,则是神木倾覆,天幕崩裂,可怕的天火与暴雨同时降临,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 顾鉴指着那第一张羊皮纸所描绘的画面,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奚未央:“这是龙吗?”壁画拓印虽然模糊不清,但盘旋在空的长条状生物,头顶有角而生四足,虽然有道是龙蛇不分家,但这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蛇的样子啊! 如今的妖族以蛇族为王者,但上古之时天地灵气充裕,说不定世上真的有龙,只是这蛟龙为什么突然发狂去摧毁神树,后世人便就无从得知了,而从后续事实来看,它确实成功了,天崩地裂,整个位面险些被摧毁,建木神树也倒了,从此世间的灵气只有损耗,而不能再生生不息的轮转,——这一场灭世之劫,为这一处位面,开启了全新的纪元。 顾鉴与奚未央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将羊皮纸都卷起来。顾鉴忽然好像有点明白了张衍辰所暗示的话,他道:“当年去补天的那个人,就是神木孕生的大祭司,对吗?” 奚未央点头:“应是如此。” 顾鉴道:“可现在神木被毁,遗址成为了昆仑,天地间的灵气也稀薄大不如前。在这样的境况下,难道还会有新的祭司诞生吗?” 奚未央短暂的沉默了片刻,他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衍辰。” 以张衍辰的作风,以及奚未央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十拿九稳的把握,他大约是不会轻易开口的,况且——奚未央道:“不过就是等上一两日,两三日的时间,倘若他所说的人果真到来,那便是天地造化无穷,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作者有话说:虽然但是,我写这章的时候,满脑子共工怒触不周山…… 镜子:其实我也……多大仇多大怨啊? 小星星:嘤的一声哭出来,你们懂什么叫遇见感情骗子了?! 第226章 烁星揣着小木偶, 在玄冥山的山门不远处探头探脑。 他将自己的帷帽又压低了一点,然后再次开始和小木偶絮絮叨叨:“你说,我们该怎么进去啊?这个北境好讨厌妖族的, 不像昆仑, 好像没有那么容易混进去啊……” 徐春风淡定的道:“那就不去了吧。” “这怎么行!”烁星嫩生生的脸都皱了,“不去的话,你怎么长得出来呢?” 徐春风:“……” 烁星继续嘟囔:“你答应给我吃的啊,我只是睡了一觉,你就死了,我已经等了十年, 才等你的魂魄能离开那个瓶子,要是再等你一个人慢慢的长……万一那个蔺云岩真的就像他们谋划的那样, 去把天给捅破了, 那我们两个,肯定就只能变成劫灰了啊!” “飞升”这种事情,从来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去考虑,轮到他们俩, 一个木头人, 一条小蛇妖, 怎么看都只有等死的份。 徐春风:“……” 徐春风理解这是一个闭环, 但问题是, 他忍不住小声道:“可你就算吃了我, 就一定能飞升了吗?……乱吃药对身体也不太好吧?” “那也总比现在强啊!”烁星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又改口道:“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而且我也不是要把你全部吃掉啊,我只是咬几口!你就和以前一样,给我舔一舔吸一吸就可以了嘛!” 徐春风:“……” 徐春风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烁星开口,如果不是他当年在他脖子上吸出来了两个难以解释的红痕, 或许之后根本就不会导致那一连串的误会,还祸及旁人。但十年前的烁星人形状态比现在还小,看起来不过像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哪怕到如今,烁星大概依旧什么都不懂。 责怪一个蒙昧的“孩子”没有任何意义。况且人性难以改变,不发生这件事,也还会有其他的由头,徐春风只当是天意命数如此了。烁星又转了两圈,他问徐春风:“你说,如果我们就在这里等,能有机会堵到玄冥山的首座吗?” 徐春风:“……” 徐春风难得回怼一句:“你在昆仑山门下等,能等到蔺云岩出现吗?” 烁星:“……” 烁星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他说:“对哦。好像不太行……” “所以呀。”徐春风对烁星循循善诱:“没有关系的,倘若天意要让他们成功,不论如何你我都是死路一条,何必如此执着呢?而倘若天意不让他们成功,那就更没关系了。妖族的寿命很长,我一直就在你的身边,我总有一天会长大,对不对?” 烁星:“可是……” 徐春风说:“我先前几乎被困在了昆仑一生,如今好不容易自由了,只想能够游历四境,而不是再被困在什么地方动弹不得。烁星,你带我走吧,好不好?” 烁星总有一些利用轮回道来促进小木偶生长的念头,徐春风面上对此不置可否,实际上心里未必支持,可烁星是为他好,徐春风很难强硬的拒绝,或者说,他这个人一辈子就没有哪次真正的强硬过。徐春风总是在妥协,只是从前他更多的是无奈,而面对着烁星,却有着一种无法清晰言明的纵容与依赖。——既然烁星想要去尝试,那就由着他去,总归到了玄冥山,他自己意识到了进不去,撞过了南墙,大约也就不会再执着了。 徐春风问烁星:“你不想要和我在一起吗?” 烁星不假思索的点头:“我想呀!” 小木偶做不了表情的五官,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在笑的感觉,他说:“所以呀。如果你坚持把我送去玄冥山的话,或许我会闭关,你又会很长时间见不到我。” 烁星很好骗,又不怎么好骗,他天真的问:“那我和你一起闭关,可以吗?” 徐春风:“……不可以哦。” 烁星委屈的扁扁嘴,说:“好吧。那就不去了。” “你接下来想要去哪里呀?” 烁星抱着小木偶,慢悠悠的沿着山路离开,他说:“这些天,我走了好长好长的路,脚都走痛了。做妖好难,不敢用妖力,怕吸引修士,还要怕招来在昆仑的那些妖的追杀……喂喂,我在和你说话啊……我脚疼了……” 蔺云岩如今为了吞噬吸收魔灵而闭关,但烁星从七星灯魂珠的阵法中,打开拘魂瓶带走徐春风的障眼法却骗不了秦羡多久。因为秦羡的缘故,伪装成昆仑弟子,抑或洒扫下人的高阶妖族不说很多,也有一二十人,若非如此,烁星也不可能那样轻易的就混进昆仑。若是等不日蔺云岩出关,却发现徐春风的魂魄没了,只怕他会恨不得剐了秦羡,是以,目前秦羡应该才是最着急的那个人。 烁星猜,秦羡不敢惊动昆仑的人,应该会遣妖族来追踪他们,毕竟同族之间,对于妖力的感知会更敏感一些。烁星忍不住的叨叨:“妖族现在也太没落了吧?还要混迹在人世里隐藏自己才行……连条三角头的蛇都敢称王了,难怪混的那么惨。” 徐春风:“……” 徐春风听见这话,不禁疑惑:“阿星不也是蛇妖吗?” 被他机缘巧合从陵江里钓上来的时候,只有他的食指那么粗,化形也才像个两三岁的奶娃娃,变回原型时,缠绕在他的手腕上,细细的几圈,就像是一串华美的紫晶镯。 烁星听徐春风这样问,下意识的愣了愣,而后才有些茫然的道:“是哦……我好像也是蛇妖……可是我真的好恶心那些喜欢生吞活剥,吃东西血呼啦呼的妖……这样的行为真的好劣等,我都不想承认,我和他们是同族。” 烁星说好养也好养,说难养也难养。他分明是妖,却不爱血食,需要徐春风去给他采新鲜的灵果奇葩,朝露醴泉。他唯一喜欢沾染的血腥,似乎唯有徐春风的血肉,但如果说,徐春风本质上是个木头人……一切又都好像能说得通了。 妖族被关在极北几千年,徐春风对他们也不是很了解,他猜道:“会不会就像是……有的人爱吃荤,有的人爱吃素?” 烁星:“可能?” 一人一木偶再次面面相觑,一起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烁星决定不想了。对于妖族而言,血脉的压制是天生且永远无法抵抗的,不知为何,烁星的潜意识里,总觉得如今妖族的血脉太劣等,他总是可以一眼就看穿如今那些所谓高阶妖族的原形,但每看一眼,烁星都有一种脏了眼睛的感觉。——但分明,他也不过只是一条因为尝到了徐春风的血,所以才能化形的小蛇妖而已。 烁星问小木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小木偶说:“你想去哪里?你把我带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烁星在山林间一蹦一跳,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走路,他说:“我想去南境。听说那里总是潮潮的,还有很多密林……如果环境好,你是不是也能长得快一点?” 徐春风心里觉得不太可能,但他还是很认真的哄烁星说“会的”,烁星于是开心的说:“那我们就去南境吧!” 他们渐渐离玄冥山的山门越来越远,来时这条山路他们徒步走了一日半,这会儿叽叽喳喳聊着天的时候,更是察觉不到周遭的变化,直到小木偶忽然截断了烁星的自言自语,说:“阿星,我们在结界里打圈。” 烁星:“诶?” “有结界吗?”烁星歪了歪脑袋,都说妖族的直觉要比人族更敏锐,可是他总是很后知后觉,完全感觉不到周遭危险的存在。烁星有些迷茫的问徐春风:“那这个结界要怎么破?如果在结界里使用妖力,会被发现吗?” 徐春风说:“如果我的感知没有错,这道结界是用来将人困死的阵法,我们已经完全与周遭隔绝开来了,就算求救,也没有人能接收到。” 烁星明白了:“所以,我们只能自救。那我可以用妖力吗?” 想到自己终于可以使用妖力,烁星激动的心跳都变快了,——他好难啊!长这么大,都还没真正意义上的使用过自己的力量呢! 以前是因为徐春风养他,怕泄露妖气,被人发现。后来,烁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冬眠,好不容易睡醒,结果发现徐春风已经死了,但神奇的是,哪怕相隔再遥远的距离,他也依然可以和徐春风的魂魄沟通。于是,烁星就按照徐春风说的,先让妖族误以为他是能化形的大妖,然后混进昆仑当洒扫的小弟子,等着徐春风养魂,之后再找机会把他带走。这一走,又怕泄露行踪,别说释放妖力,就连安全范围内的小法术烁星都不敢用,如此想来,这居然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可以肆无忌惮的尝试使用自己的能力。 烁星感觉有点紧张,他问徐春风:“我还没怎么用过呢,我看你们人好像都会有个起势的动作,或者念两句咒之类的,那我该怎么办啊?你也没有教过我。” 徐春风:“……” 徐春风开始怀疑,烁星到底有多少妖力了。但他想一想,既然烁星都能化形,应该……也不至于很柔弱吧? 徐春风于是说:“你先感知一下你体内,妖力的流转——” 烁星:“流转?” 烁星茫然了。妖力的流转?怎么流转的?这还能感觉得到吗? 如果可以感觉到,那他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暗含腥气的风吹开了烁星遮脸的帷帽,他甚至都还来不及思索,就已经下意识的反手一掌推出—— 被结界阵法困住的空间瞬间扭曲,成为了一张从中间被生生撕碎的网,忽然显身在不远处的红衣女子,因这一击伏在地上呕血不止,而在烁星的眼中,他只看见了一只硕大的,翕动着口器的黑毛蜘蛛。 “好恶心。” 烁星微微皱眉,他想不通这么恶心的东西怎么敢在他的眼前出现。来自于远古时代的恐怖威压,将那红衣女子镇的动弹不得,而后,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躯,连同着近千年的修为,一同被如砂砾堆砌的堡垒般,顷刻碾碎。 修为高深的红衣女妖,转眼只剩下了一滩血水,徐春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觉好像在做梦一般,“烁星……你都做了些什么?” “啊?”烁星抬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我好像也……没做什么?” 他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烁星说:“我只是,觉得它弄脏我的眼睛了。” 烁星想,这玩意儿真的好讨厌,活着的时候长得恶心,死了还那么臭,一股子腐肉的味道,熏得他都想吐。 徐春风沉默。他没有在说什么,只是缓缓地道了一句:“天色变了,阿星。” *** 沉沉的黑云仿佛在瞬息之间便将玄冥山笼罩,其间隐隐流转的青光,让人忍不住的怀疑,即将是否落下一场罕见的大雨。不该属于这个季节的狂风将树枝都吹得倒向一片,如此转瞬间便风雨大作的异象,北境几乎从未有过。 奚未央立在北辰阁上,防护结界并未让风吹动他的衣角,奚未央仰望着天幕,对身旁的顾鉴说:“这是妖云。” “妖?”顾鉴震惊道:“什么样的妖,能引动这样的天象?” 奚未央悠悠道:“或许,衍辰所说的一切,果真成真了。” “兴风唤雨,令天地改色,大约,真的只有龙才能做到吧?”—— 作者有话说:感觉不到危险的原因是,对他造不成危险性~ 小星星:长得不好看的东西能不能消失啊? 大蜘蛛:立刻碾压消失QAQ 镜子:作者在吗?这么危险的存在放在玄冥山真的好吗??? 第227章 顾鉴想到了那拓印的羊皮卷上, 将建木神树都撞毁的蛟龙,心头不禁泛起寒意,他望着那黑云聚合的地方, 沉沉说道:“居然, 离得这么近吗?” 甚至这样的大妖,他或许根本就还在玄冥山脉的地界之中。 “他想要做什么?” 大抵是因为真的相信张衍辰的缘故,奚未央的神情倒是要镇定许多,他道:“不论他想要做什么,去看看就知道了。” 顾鉴说:“我和你一起。” 奚未央迟疑了瞬息,他看着顾鉴道:“我是不是不应该拒绝你。” 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也就说明了奚未央不想顾鉴跟着他去。顾鉴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角,他有些艰难的问:“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们发生冲突, 我会拖你的后腿吗?” 奚未央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这样级别的妖云,威压太重, 已经接近于天仙境的雷云, 凡天仙境下的修士靠近, 都会感到被压制的不适, 更不要说是动手了。——我不会和对方发生冲突的, 但除我之外, 其他人也确实没有必要去。” 就像寻常雷劫,修士远远观摩,或许能够有所感触,但天仙境的雷劫,除非是嫌命长不想活了, 否则谁敢去观摩?威压深重的妖云亦是如此。妖族见了也要远远遁走,免得被那样的压力伤了根基,修行灵力的人族修士,又何必冒着脏腑内伤的风险去靠近呢? 顾鉴道:“说到底,还是我太弱了。” 奚未央有些无奈的道:“阿镜……” 顾鉴勉强笑了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没事,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去吧。皎皎,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顾鉴现在的心态不可谓不敏感,他在其他人面前倒是正常,唯独在奚未央面前需要被极其小心珍视的对待。奚未央见他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虽觉何至于此,但终究是他最爱的人,不论怎样都只能惯到底。奚未央放柔了声音,同顾鉴说:“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顾鉴其实也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一点大,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竟也能被他弄得如此沉重。但顾鉴只要一想,奚未央这又算是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情,而他只能在旁干看着,顾鉴就会控制不住的焦虑,忐忑不安,以及……愧疚。 作为奚未央的伴侣,他到底能顶什么用? “你就在这里。” 顾鉴的思维正要发散,耳中却又忽然听到奚未央说:“你哪里也不许去,我回来的时候,要看见你站在这里。” 顾鉴:“!” 顾鉴的心猛地一跳,他来不及思索,便已经用力的点头,——谁说他没有用的? 奚未央需要他。 分明已经快要入夏,不再算是春天了,但顾鉴的情绪依旧总是起起伏伏。譬如现在,他上一秒还在焦虑,转眼间却是已经被奚未央一句话给安抚住了,变化之快,犹如云气,就连顾鉴自己都琢磨不清,到底算怎么一回事。或许就像奚未央所说,他的症结无药可医,只能交给时间去慢慢的验证消化,而他永远会陪在他的身边。 这就足够了。 *** 徐春风本便不是一个喜欢麻烦被人的人,如今落到这般模样,更是不希望为人所知晓。各种原因混在一起,他半点也不想真的找上玄冥山,如果一切都能像他所期待的那样,他说服烁星离开,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任意去哪里,该有多好。 “怎么一下子就变天了?”烁星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恶心里缓过神来,他仰头望了望天,倒是并不因为这样可怖的天象而感到害怕,他只是担心:“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去哪里避雨啊?——有闪电,是会打雷的吧?我听说,打雷如果在树底下躲雨,是会被雷劈的!” 小木偶:“……” 徐春风缓缓的道:“不用避雨。” 因为,“我们走不了了。” 奚未央的到来无声无息,他玄袍墨发,几乎与昏暗到难以视物的周遭要融为一体,猛烈的妖风吹得人耳畔几乎只能听见“隆隆”的声响,奚未央的声音却始终清透温和,仿佛屏蔽了所有的喧嚣嘈杂,令人唯能听见他的话语:“阁下远道而来,怎么到了门口,却要折返呢?” 烁星对此表示支持,他也不赞同,烁星不乐意的说:“就是啊,我们赶了那么远的路!就这么走了好浪费。” 烁星周身妖气直贯天穹,他自己却浑然不知,甚至根本听不懂奚未央说的是反话,徐春风无奈,只得顶着风,摇摇晃晃的从烁星的衣襟里探出头来,苦笑着道:“奚首座,久别无恙啊。” 奚未央:“……” 奚未央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他沉默的盯着烁星怀中的那只木偶看了许久,方才敢确定的说出一句:“你是……徐仙友。” “是。”小木偶的声音有些耻于见人的无奈,“在下如今这般形状,让您见笑了。” 奚未央:“……” 奚未央又是长久的沉默,昏沉的天色掩藏了他极度震惊时瞳孔的微缩,而在奚未央再次开口之前,难得徐春风竟会抢话道:“尊主,烁星他的年纪还小,并不知晓应当如何控制妖力,在玄冥山附近引得如此天象,实非我们的本意,在下厚颜,代他向您赔罪,还望您能有见谅。” 奚未央:“……” 沉重的黑云越压越低,似乎昭示着主人紧张的心境,奚未央注视着烁星的面孔,道:“他不懂得应当如何控制妖力?” “徐道友,”不见在奚未央的掌中显形,“你知道,倘若如此的话,你身边的这位,会是多么危险的存在吗?” 徐春风道:“烁星并不危险。他是我照顾长大的,我可以管束他,他从小到大都吃花木果实长大,从来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奚未央淡淡道:“哦?既然徐道友可以管束他,那就请你,叫这位烁星公子,收了神通吧。” 电闪雷鸣。 烁星在奚未央与小木偶之间来回的眼神仍是茫然的,可奚未央的存在,会让他本能地感到紧张,烁星那迟钝的危险感知,在这一刻似乎又变得格外敏感起来,他忍不住小声的问徐春风:“他是坏人吗?” 徐春风急声否认:“不是!” 烁星似乎不太相信的低低“哦”了一声。徐春风强迫自己定身,放缓了语调慢慢的引导烁星:“阿星,你不是想要让轮回道能帮我快点长大吗?这位就是玄冥山的首座大人,我们见到他了。你的心愿就快达成了,阿星,你开心吗?” 烁星微怔,他有些怀疑的又将奚未央看了看,然后才说:“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小木偶努力让自己僵硬的肢体点头:“是,他就是。” 烁星撇撇嘴,终于放轻松了一些,他轻声地嘟哝道:“可是他好凶,我不太喜欢他。” 徐春风安抚烁星道:“只有他,才可以帮我。” 烁星:“……好吧。” 随着烁星逐渐平静的状态,天空中的风云也安静了不少,不再有电闪雷鸣,也不再有能将房屋都掀倒的大风,小木偶努力的爬上烁星的肩头,抱着他的脑袋说:“别生气了,阿星,让你恶心的东西已经死了,没有人再会伤害我们。我害怕这样的天气,我想看见原本高远清澈的天,阿星,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烁星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对,但他想要让徐春风能够如愿,如果他的小木头人,害怕这样的天气的话,那么它就不应该存在。 在烁星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时候,妖云已经随着他的心念散去,倘若不是被吹倒的树木犹在,此刻的天空干净的根本看不出经历了方才的一切。徐春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对奚未央道:“尊主,您现在相信我了吗?烁星他不会伤害别人的,虽然他看起来已经那么大了,但实际上,他才只有几十岁,若按妖族的年龄来计算,他还是个幼儿,他会听我的话,我能管得住他,从前他不会伤人,今后同样也不会。” 不见在奚未央的掌中缓缓散去,奚未央注视着烁星肩头的那只木偶,问道:“你们为何来我玄冥山?” 要问这个,烁星可就会了,他当场大声抢答:“因为轮回道啊!——轮回道可以让他快点长大!” 奚未央:“轮回道?” 徐春风似乎有些尴尬,他想要习惯性的碰一碰自己的鼻子,可是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鼻子,“在下……十余年前,不幸殒身,说来惭愧,魂魄在尊主的七星定魂珠相佐下,也需修养至今,才勉强有了些余力。然过去的身躯,血肉已空,徒余一具枯骨,实在不堪依附,只能寄居于枯木之中。烁星听闻尊主的爱徒,修炼轮回之道,于是便想着,能否以轮回之力,使我快些长成人形。” 徐春风说的这些,奚未央大抵心中都有数,他唯有一点不解:“你既是人魂,如何能够附身于草木之中?” 徐春风:“此事说来——” 他的话尚未说出,便已听烁星张口便道:“谁说他是人的?他才不是呢!他本来就是这根木头上长出来的啊!”—— 作者有话说:烁星真的很像智障儿童欢乐多【捂脸】 第228章 “木头上长出来的?”奚未央心中一紧, 张衍辰的话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他问道:“什么意思?” 烁星其实也说不清楚,但他就是坚持道:“他就是不是人!他是很好吃的那种果子!” 此事有关上古传说, 隐秘且虚无缥缈, 至今也只有徐春风和烁星两人知晓,但烁星对此全无概念,大喇喇的在荒郊野外就能嚷出口,徐春风简直想要去捂住他的嘴。徐春风心情有些复杂的对奚未央道:“此事……说来叫人见笑,在下自己的身世,竟然是等到死后才略略知晓了一二。尊主, 此处说话不便,不知可否——?” 奚未央明白徐春风的意思, 颔首答应道:“两位请随我走吧。” 奚未央转身, 空间在他的面前被划开,烁星有些兴奋的重新抱住小木偶,继续着他的叨叨;“哇!你看这样好方便,可以少走很多很多路……这样我的脚就不会疼了。” 奚未央的脚步顿住, 他微微侧身道:“你觉得脚疼么?” “对啊!”烁星有些迷糊的道:“可能真的是走了太多路吧?……好像总觉得不太舒服啊……” 奚未央点了点头, 没有再说话, 徐春风却是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烁星分明是蛇妖, 他为什么总会喊脚疼呢?即使化作人形, 可对于本体无足的蛇类来说, 人形的双脚,难道不应该只是一种幻象吗? 况且,如果烁星真的只是个寻常蛇妖的话,为何他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杀死一只修为高深的女妖,并且一旦妖气泄露, 妖力之磅礴,竟能直冲天际,引来天地异象呢? ——如今的妖族,说的难听一些,讲一声“草台班子”也不为过,哪怕是现任的妖王,他也未必有这样的能力与实力吧? 木偶并不存在的心脏,好似在这一刻被攥紧了,徐春风忽然高声道:“奚首座,我跟你回玄冥山,你让烁星离开吧!” 烁星:“诶?” 烁星显然对徐春风的这句话感到迷惑不解,他道:“什么叫你回玄冥山,让我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是说过,要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吗?” 徐春风道:“你就当我是在骗你吧。” 烁星:? 烁星更糊涂了,他问徐春风:“你骗我干什么?” 徐春风:“……” 奚未央:“……” 奚未央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低叹了一声,对徐春风道:“徐道友,来者是客,在下既然愿意邀请这位……进入我玄冥山,便绝不会为难于他,你大可以放心。” 北境的确对妖族态度敏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恶劣,但那也是因为妖族多年被关在极北,又是由北境各门派的修士去加固结界,抵御兽潮,其中总有伤亡,仇恨代代积累,一如昆仑对待恶灵的态度,是无法缓和的,但既然烁星不伤人,又很听徐春风的话,且身份成谜……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奚未央都不会贸然伤害他,至于请君入瓮那样的事情,奚未央更是不屑于对一个灵智未全的人去做,他若真要动手,也不会同意烁星进玄冥山的门了。 徐春风有些羞愧的道:“是在下小人之心,向尊主赔罪了。” 奚未央对此并未推辞,他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复又回身,径直踏入了那道空间裂隙。徐春风总是习惯于以不乐观的态度来看待这世上的一切,而烁星与他截然相反,他对一切新奇的事物感到好奇,就连跟在奚未央身后进入空间裂隙的脚步都是蹦跳着的,在一瞬短暂的,好像坠入悬崖的失重过后,三人已经立在了北辰阁第六层的石台上。 奚未央笑着走到顾鉴的身边,对他说:“我带了两位贵客回来。” “两位?”顾鉴望向那坐在黑衣少年肩头的木偶,轮回道的力量让顾鉴在这一刻,得以看见一些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顾鉴在那只木偶的身上,看见了一道完整的人魂,以及……被压抑、被冰封着的,近乎可以联通天地的磅礴生机。 顾鉴禁不住一下捏紧了奚未央的手腕,他问他:“他们是谁?” 奚未央安抚的轻轻拍了拍顾鉴的手,他微微笑道:“说来你也该知道,那位,便是昆仑的徐道友。他多年前为封印昆仑山下镇压的恶灵而不幸身死,如今机缘巧合之下,得以重聚魂魄,并且附身在了这只木偶之上。” 关于徐春风的事情,这段时间以来,顾鉴与奚未央、陆离,不知道反反复复复盘了多少遍,凡能知道的信息,他几乎能说一句了如指掌,可现在,奚未央却还要再当着徐春风的面同他说一次…… 顾鉴心神领会,说道:“原来如此。这实是一桩天大的机缘。徐前辈若能借草木之躯长成,此后便是彻底脱了肉/体凡胎,不再沾染红尘因果了。只是因我阅历短浅,从未见过这样的罕事,人魂要借契合的身体附身,可谓难之又难,哪怕能够找到契合的身体,行此逆天之举,也必遭反噬,——徐前辈分明是人魂,竟然能够存身于草木吗?” 烁星闻言,并未多想,他听顾鉴如此问,只觉得他的问题好蠢。烁星道:“你们人族当然不可以。族类之别与生俱来,若是可以随意更换,这天道纲常都要乱了套了!” 顾鉴怎会不知这样的道理,他等的便是这一句。顾鉴装作谨慎的模样,腼腆笑道:“是晚辈见识少。” 烁星除却徐春风外,真正可以算得上有接触交流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他在徐春风面前,又总显得很蠢,如今突然好像遇见了一个比他还“蠢”的,烁星不存在的尾巴简直都要翘上天了,他完全没有说人坏话的自觉,居然就当着顾鉴和奚未央的面,很是兴奋的同小木偶说:“你看!我还是很聪明的是不是!比我还笨的人出现了!” 徐春风:“……” 徐春风感觉自己快要在奚未央的面前无地自容了。 幸而木偶的脸上并做不出表情,也看不出脸色,徐春风语实在不好意思,他代烁星向顾鉴道歉:“这位仙友,我家烁星他尚且年幼,说话有时……过于直率,冒犯到了你,我替他道歉,实在望您海涵……” 顾鉴:“无妨。” 顾鉴对徐春风道:“论理您是前辈,怎么好向我一个晚辈道歉。这世上稀奇之事无穷,只有人不知道的,没有造化展现不了的。您多行善事,自然生机不绝,有此机缘,也是理所应当。不过木偶之身终究多有不便,不知前辈您今后,准备作何打算呢?” “我……” 徐春风的话尚未说出,烁星已经急匆匆的抢道:“要让他快点长大!——你快点让他长大!” 他这话说的好似没头没尾,顾鉴故作疑惑道:“我如何能让徐前辈‘长大’呢?” 烁星理所当然的道:“你不是会轮回道吗?我能闻得出来,就是你!只要你将他这根木头身体的百年千年融于一瞬,他不就可以长大了吗?” 烁星这话说的轻巧,但若真要顾鉴这样做,只怕是能当即要他半条命,徐春风喝止道:“烁星!不要胡言!” 烁星不服气的说:“我哪有胡言?不就是这样吗!” 顾鉴无奈苦笑道:“若是仙友的要求是如此的话,请恕在下难以从命。在下修为浅薄,恐怕施展不得这样大的术法,不然,怕是要连性命也搭进去了。” 烁星才不管顾鉴的装模作样,他直接道:“骗子。你说谎。” 徐春风:“……” 烁星的嘴太快,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分明是他们有求于人,谁知烁星竟然成了咄咄逼人的那个。徐春风从见着奚未央开始,道歉的次数自己都快记不清了,而仅限于口头的道歉,说到底其实毫无价值,徐春风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对不住别人,哪怕是给烁星,他也平白添了许多的麻烦……徐春风在心里叹了无数口气,他伸出小小的木头手臂,去轻轻戳了戳烁星的脸颊,徐春风同他道:“阿星,有难的是我们,别人若肯帮忙,这是恩情,若是不肯,就是本分。你不能如此无礼。” “恩情……” 烁星虽然脑回路异于常人,但“有恩必报”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烁星将小木偶捏起来,直接往顾鉴的怀里一塞,他很有自信,并且毫不犹豫的道:“只要你可以帮到他,有什么要求,随便提!” 突然被塞木偶人的顾鉴:“……” 顾鉴为难的转头看向奚未央,他的怀里是不轻不重的一只人偶,拿着为难,还又还不回去——奚未央并不是什么客气的人,他静静注视着烁星,问他:“这世上凡我想要的,大多都很容易得到,不知你有什么过人之处,敢在我的面前许此重诺?” “过人之处……?” 烁星仔细的想了一想,他确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烁星道:“我不管,反正只要你们能帮他,不管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哦?”奚未央闻言道,“仙友这话,倒确是好魄力,可惜空口无凭,权当在下小人之心,不如你我今日,便就结下契约以作凭证,此后便是各应其诺,也免得来日再有纠缠不清的道理……仙友以为如何?” 第229章 奚未央这话说得倒是颇为光明敞亮, 可但凡有点防范的人都该知道,结下契约非同小可,决不应该轻易的答应, 只有烁星糊里糊涂, 觉得奚未央说的话很有道理——有个契约誓言在,将来也就不怕双方各执一词了。 眼看烁星傻乎乎的就要答应,小木偶急的挣扎起来,却被顾鉴用手掌挡住了他的整个面孔。顾鉴握着小木偶的脑袋,无声无息的将徐春风的魂魄拢住,他可谓温和的同徐春风的魂魄传音:“前辈, 稍安勿躁。” “只是一个契约而已,换您的一条命, 对于那位烁星公子来说, 无论如何也不赔本。” 烁星伸出手掌给奚未央,认真的问他:“要怎么结契约,约定什么?” “很简单。”奚未央与烁星的手掌相贴,他不急不缓的温声道:“顾鉴的确可以让徐前辈快些长大, 但这绝非一朝一日可成, 或许三年, 或许五年, 你不能着急。” 烁星听见奚未央说要三五年, 心里其实还是觉得有些漫长, 但是和无人相助的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相比,这三五年,又似乎不算是多么的难捱。烁星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道:“可以。” 烁星:“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最多五年,如果五年后他还是长不出来——” 奚未央道:“如果五年之后,你见不到完完整整的徐道友,那么你承诺我的事情,便算作废。” “我承诺你的事情?” 烁星想了想,也是,奚未央还没向他提条件呢。于是烁星问奚未央道:“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很简单。”奚未央微微的笑了笑,他的语言柔和,态度可亲,再加上美丽的面容,实在是极具迷惑性,至少足以哄得烁星对他深信不疑。奚未央温柔的道:“你与徐道友,甚至不需要特意去做什么事,只需要留在我玄冥山,在一切结束之前,不要随意离开,就可以了。” “玄冥山会为你们提供一切你所需要的东西,烁星公子,你留在这里,就当做你是我派弟子一般,或者……”奚未央心念转过,忽然生出了个刺激的主意,他的眼神一亮,问烁星道:“若是烁星公子要留在玄冥山,倒不若暂且以我小弟子的身份来做遮掩,——您以为如何呢?” 烁星:“……啊?” 烁星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呆呆的与奚未央四目相对:“做,做你的弟子?” 奚未央确定的再次点头。 烁星对自己究竟以何种身份留在玄冥山,其实并没有太深的感触,对于他来说,好像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他可以和徐春风在一起就行,只是……烁星有些迷惑的又看了一眼顾鉴,问:“那我变成你徒弟了,他怎么办呢?” 顾鉴:“……” 顾鉴听见烁星这句话,条件反射的就要去看奚未央的脸色,幸而奚未央的耐性和演技十分过关,并没有像单独面对顾鉴时那样当场挂脸,只是原本完美的微笑,此刻不管怎么看,都充斥着一种“礼貌”的味道,奚未央对烁星说:“他不是我徒弟。” 烁星完全察觉不到奚未央的情绪变化,他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说:“他是的吧?” 奚未央:“……” 奚未央的语气明显变冷:“烁星公子,您与我二人素未谋面,怎么就能一口咬定呢?” 烁星坦然道:“听蔺云岩说的啊!” 烁星指了指顾鉴,继续解释道:“我有听见蔺云岩说过,你的徒弟修炼轮回道,那不就是他吗?” 奚未央:“……原来如此。” 奚未央在别人的眼中,好像总是温和平静的,不论任何事,似乎都无法激起他太强烈的情绪起伏。然而,顾鉴实在是太熟悉、太了解他了,奚未央哪怕稍稍有些微表情,落在顾鉴的眼里,也是巨大的变化,因此,顾鉴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奚未央松了一口气,唇角的笑容里也重新多了几分真心,——奚未央握住烁星的手,告诉他:“玄冥山与昆仑远隔千里,我门中内务,蔺云岩怎么可能清楚的知道?烁星公子,你所知晓的传言有误,——我的小徒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就像是你,同样也可以借这个身份,去面对世人。烁星公子能听得明白吗?” 烁星似懂非懂的说:“哦……” 奚未央:“所以以后这种话,千万不可以随意说,知道吗?” 烁星点了点头,他反正本来也不“认识”其他人,所以奚未央到底有几个徒弟,谁又是他真正的徒弟,说到底也和烁星没太大关系。既然奚未央建议他从今以后以他徒弟的身份示人,那他照做便好,其余的一切,应该是提出想法的那个人去操心,而不是他。 用轮回道帮助徐春风快速长大,这的确是一件有些累人的事,但以奚未央弟子的身份留在玄冥山,烁星绝大部分时间其实什么也不用做,他觉得这契约多少有些不公平,自己似乎太占便宜了一些,……奚未央能是这样的好心人吗? 烁星有些怀疑,在和奚未央缔结契约之前,他还不忘再问一句:“就只需要这样吗?真的没有其他要求了吗?” 奚未央忍不住笑道:“你还想要我有其他要求?” 烁星歪了歪头,说:“这倒也不是,就是……” ——就是太容易完成的事情,好像总让他有一点不安心。 “那这样吧,”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奚未央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说道:“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吧。” “嗯嗯?”烁星眨眼道:“可以啊,要做什么事?” 奚未央微微摇头,说:“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就当是先记下,等到真正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烁星傻乎乎的放心了不少,他爽快的道:“行!” 契文如同细锁,将烁星与奚未央牢牢捆绑,小木偶彻底陷入了沉默,已经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顾鉴将方才压在徐春风魂魄上的禁制松开,他看向奚未央道:“皎皎,两位贵客远道而来,想必旅途劳顿,帮助徐前辈远非一朝一夕之功,倒也无需急在这一时一刻,不如先行安排住所,让两位休息吧。” 顾鉴的话是这样讲,但烁星与徐春风的情况特殊,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随意找个地方让他们自行安置?——烁星只要能收敛妖气,在人前行走倒是无妨,但徐春风这个人,不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现在的状态,都最好能将他“藏起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最好是,能牢牢地掌控在他们自己的手心里。 奚未央面露难色的道:“两位从昆仑出逃至此,诚然,蔺云岩并不敢对玄冥山做什么,你们留在这里绝对安全,但若是不慎被人走漏了消息,因此而引发北境与西境之间不必要的争端,恐怕会祸及两境的百姓——” 徐春风被顾鉴强制闭嘴了那么长时间,本就心中疲惫,如今听他与奚未央还要一唱一和的继续做戏,来哄骗烁星一个不知事的小孩子,顿时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徐春风难得冷下声说话,他道:“尊主有什么建议,直说便好,我们难道还能反对不成?” 奚未央听见他这没好气的话,不仅全无恼意,反而还觉徐春风是个聪明且痛快的人,奚未央笑道:“如此正好。在下有一道练成的秘境灵脉,其性属水,虽说不是完全契合徐道友如今的体质,但却也有疗养的功效,若两位没有意义,不如,就暂且在这秘境灵脉之中,先休养一段时日,如何?” 徐春风不吭声,毕竟这些都是奚未央说了算,他应不应答都没差别,倒是烁星心里急,不忘追着奚未央问:“一段时日是多久?还有,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来用轮回道帮他长大?” 奚未央口中的“一段时日”,百分之百是忽悠,在他用不着烁星与徐春风两人的时候,他们长久且安分的在思明镜中呆着,才是奚未央最想要的结果。然而,烁星的身上藏着太过于强大的力量,又不知世事,对待他,只能用哄。奚未央拿他有用,自然不会吝惜这些耐心,他温柔的安抚烁星道:“一段时日……或许要很久,你和徐仙友,可以一直住在里面,如果有特殊的情况,我们会再告知给你们。至于阿镜——” 奚未央问顾鉴:“你觉得为徐仙友多久蕴养一次比较好?” 顾鉴想了想,说:“一个月一次?” “以轮回之力将一样东西或一个人身上的岁月加速轮转,对于我来说,只是损耗一些精力,但是对于徐前辈来说,是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的。倘若频率太高,反而不见得是件好事。当然,这也只是我现在的想法,具体情况如何,是需要尝试的,我们可以按照一月一次的频率,先试上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徐前辈觉得是需要调快、减慢,抑或维持现状,都可以再商量。” 只要是顾鉴答应了人的事情,就一定会认真的做好,这点他绝对兢兢业业,童叟无欺。徐春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恹恹的,他说:“那就这样吧。有劳顾仙友费心了。” “不妨事。”顾鉴很明事理的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对待天上掉下来的巨大好处,当然是说什么也要把态度放端正。 奚未央打开思明镜的水幕,侧身向烁星引路道:“请随我进去吧。” 烁星还从未见过真实的秘境灵脉,自然是好奇的紧,他先用手指戳着玩了两下,这才跳了进去,奚未央与顾鉴紧随其后。这思明镜中他们有段时间没来了,但房屋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秘境灵脉中的时间,是可以由神器的主人操纵的,因此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里,思明镜中的时间流逝如同凝固,只有灵脉里由灵气滋养诞生长大的草木精灵,不受这层限制,这段日子里竟然又孕育出来了两个,都是少女模样,此刻正咯咯的笑着,在灵海里面戏水。 烁星只远远看了一眼,就“啊”的叫了一声,转过身捂住了眼睛,他吓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跺脚,“这里面怎么还有人在啊!” “它们并不是人。”徐春风对于自己的“同类”,有着极其灵敏的感知,他对烁星道:“那些都只是奇葩仙草,受秘境中浓郁的灵气滋养,所孕化出来的精灵而已。” 烁星这才将捂住眼睛的手挪开,但他仍旧不满的道:“可就算不是人,它们也不能不穿衣服啊!” 灵智未开的草木精灵,哪里懂什么羞耻,何况在灵海中沐浴戏水,穿着衣服才更奇怪……不过,这些若要同烁星解释的话,实在太废口舌,还未必能和他说得通,是以,徐春风只能缓缓的道一句:“色即是空。你若心如止水,自然也就不会在意那一两件衣衫了。” 烁星:“?” 烁星直觉这话说的不太对,但他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反驳,最后闷了半晌,也只说出来了一个“哦”。 顾鉴将小木偶还给烁星,奚未央带着两人简单将这秘境逛了逛,最后回到白石屋时,他将他与顾鉴住的房间封上了结界,还余下的几间空屋子,就随烁星去挑了。 奚未央与顾鉴告辞离开后,烁星抱着他的小木偶,同它感慨道:“真没想到,那个奚首座看着那么凶,结果他居然是个好人!” 徐春风:“……” 徐春风终于深刻的认识到,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从表面上看,烁星只需要帮奚未央做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的事,以及必要时顶着奚未央徒弟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即可,这些好像都不难,但实际上却每一件都至关重要,且究竟什么时候需要,这些都是未知。奚未央轻而易举的将他们放置到了一个绝对被动的位置,而他依旧操纵掌控着一切……如此不平等的约定,倘若徐春风能有一丝机会,可以带着烁星逃离,他都绝不愿意继续留在玄冥山。 偏偏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 妖族已经找到了他们,会遇见一个,就还会遇见无数个,徐春风此前从未想过,烁星体内居然隐藏着这样强大的力量,足以招致天地异象,——若是回回如此,他们当真连跑都不用跑了,毕竟不论跑到哪里,天象都是一目了然。 外面有秦羡派出妖族在追查,一旦他们真的被抓回昆仑,想到要再次面对蔺云岩,徐春风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坠入了一个看不见任何光亮的深渊,冰冷且绝望,而留在玄冥山……即便未来是未知的,但两权其害取其轻,即便只是饮鸩止渴,终究也能暂解些许燃眉之急。 “烁星。” “嗯?”烁星低头,理了理小木偶的头发,问他:“怎么了?” 徐春风静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开口说道:“不论将来,那位奚首座要你去做什么事……任何会危及到你性命的,你都不可以答应,知道吗?” 烁星:? 烁星听见他这样说,不禁有些奇怪的道:“我当然不会答应。我又不傻!” 徐春风:“……” 徐春风被烁星说的都沉默了。他沉沉的叹息了一声,祈祷道:“希望如此。”—— 作者有话说:不太聪明的孩子被忽悠,真的是一种被卖了还数钱的感觉【捂脸】 不过皎皎的道德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太没底线的事不会做【镜子冒头~】 第230章 弥盈境是真正由奚未央一人开辟炼化而成的秘境, 只要他还活着,仍旧是思明镜的主人,弥盈境中所发生的一切, 便都尽在奚未央的掌控。让烁星呆在思明镜中, 按理是最为稳妥的做法,但也难保绝对不会有意外,顾鉴想得多,不由得又开始担心了起来:“如果他强行想要冲出秘境,凭借神器能够锁得住他吗?” 奚未央说:“我不去做那样的假设。若真有那一刻,我还强留他做什么?若真被他毁了秘境, 我势必要因反噬而受重创,倒不如随他们去, 再作计议了。” “不过, ”奚未央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道:“只要徐春风能够心平气和,烁星就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幸而他从不是一个情绪激烈的极端之人。说实话,他虽确是一个好人, 但我从前并不欣赏他, 哪怕是所谓的‘以大局为重’, 可当退让忍耐成为了习惯, 别人便只会觉得他软弱可欺, 从而变本加厉。但凡是长久的‘太平’, 没有一个是能靠粉饰出来的。” 顾鉴闻言,不禁叹道:“你说的有理,只是现在,我们可得感谢徐前辈温吞良善的性子了。但凡他有一丝一毫的私欲与野心,他都可以操纵烁星去帮他办到。就凭烁星对他的信任与依赖程度, 恐怕他就算要将蔺云岩剥皮抽骨,熬魂点灯,烁星也会眼都不眨的就去做,且他根本就不懂得计算代价……如此天真懵懂,又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也就幸亏他遇见的是徐春风,若是遇见秦羡那样的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奚未央忽然说道:“或许,他遇见的‘人’,只会是徐春风呢?” “?”顾鉴问:“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两人的相遇,还有其他隐情?” 奚未央摇了摇头,他悠悠的道:“或许,只有天知道了。” “哦!”说到“天知道”,顾鉴就想起来了,他问奚未央:“如今三师叔说的话已经应验,我们是否需要再次登门?” 当日张衍辰只说,会有贵客到来,请他们好生接待,如今这“贵客”已经来了,但仍伴随着许多未解的谜团。“玄学”只要应验过一次,就会让人或多或少的产生依赖心理,不论是为了表达感谢,还是对未来的探知欲,都让顾鉴很想再去见一见张衍辰。 奚未央有些无奈的盯着顾鉴看了一会儿,他笑叹道:“你啊……” 张衍辰只是依据星辰命宿推演未来的可能,这本身已经是不可道的天机了,更遑论要他去改变什么。奚未央用指尖点了点顾鉴的额头,说道:“傻孩子,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三师叔看待世界的方式,同我们所有人都是不同的。诚然,他依旧生活在尘世之中,依旧难免世俗的烦恼,但就生与死这点来说,从不是他会执着的东西。” 人固有一死,这是无人能逃的法则。即便那个人的岁月再长久,死亡也是既定的宿命,——位面同样如此。 不论那个位面存续的时间是长是短,毁灭都是它无法避免的结局。身为位面之中的众生,他们可以挣扎,可以自救,但如果失败了,那也算不得什么悲哀的事,只是顺应天意而已。 奚未央对顾鉴道:“没有人能逼衍辰开口,除非是他自己愿意。如果他有什么想说的话,他会像上次一样招我们过去。当然,你若实在想去见他,拜会一番闲谈一二,也算你的心意。至于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 顾鉴:“……” 顾鉴听完奚未央这一番话,瞬间失去了去见张衍辰的兴致。他道:“三师叔一个人清净惯了,我若真去叨扰他,只怕还要惹他心烦。” 奚未央:“……” 奚未央虽然对顾鉴会说这样的话心里有数,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你三师叔确是如此,你要这样讲,倒也罢了。但若换成其他人,——阿镜,你长大了,等来日到了中州,需要你费心思的人与事,只怕数也数不清,可不能再这样只由着性子来了。” 顾鉴不喜欢经营人际关系,若他能一辈子安稳的停留在奚未央的羽翼之下,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可他一旦要“走出去”,独自去面对时,那么哪怕他再不喜欢,再不情愿,他也必须要去做。 顾鉴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他有些想要逃避的说:“再看吧。顾家还指不定什么样呢。我还是先把心思花在徐前辈身上吧。” 奚未央:“……” 顾鉴这样,奚未央也不敢多说,生怕自己说多了,又给顾鉴造成心理压力,他于是改口顺着顾鉴道:“也好。一样一样来。不着急。” ——总归顾鉴顾不全的事,他可以帮他盯着。顾鉴想要和他“走”在一起不假,但这世上从没有人,是能一下就走到别人前面去的,面对顾鉴,奚未央从来都有很多很多的耐心。 顾鉴不自觉的抿紧了唇,他从奚未央背后抱住他,也不吭声,就是用力的抱紧了奚未央,奚未央心下叹息,他安抚的轻轻拍了拍顾鉴的手臂,同样没有再说话。 顾鉴抱了他一会儿,又在奚未央的颈间蹭啊蹭,顾鉴和他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奚未央略侧过些身体去问他:“需要我亲你一下吗?” 顾鉴把脸凑过去,奚未央在他脸颊上亲了亲,顾鉴又转过一面脸,说:“这里也要。” 奚未央却没再顺着他的心意,反而伸手在他的脸上拧了一把,说:“我就知道你要得寸进尺。” …… 顾鉴一旦明确了要做什么事,那他的行动能力还是挺强的,何况在顾家和徐春风的事情之间,明显还是徐春风更加吸引他。用轮回之力帮助徐春风长大,虽然损耗精力,但却也是顾鉴练习精神力的大好机会,甚至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 奚未央之前在白石屋里隔过一间净室,专门用以修炼,如今用来施术也很合适。顾鉴带着小木偶进屋设置结界之前,还不忘反复叮嘱烁星:“一次可能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你不能着急。总之千万不可以闯进来,知道吗?” 对于徐春风来说,烁星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听话的,但在顾鉴的眼里,烁星既不懂事,又那么强大,简直就是个极其危险的不可控份子,千叮咛万嘱咐也不为过。顾鉴为了保险,甚至故意夸大去吓一吓烁星,他道:“如果你在我们结束之前进来,徐前辈就会魂飞魄散,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明白吗?” 烁星果然被吓到,顾鉴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顾鉴都带着小木偶进屋了,他还在关门前保证:“我会在外面等你们出来的!我自己可以过很好的!真的!” 顾鉴关严实了门,又在屋子里设了三五层结界,这才勉强安心一点。 小木偶就坐在蒲团上,静静的看着他操作,等到顾鉴设完了所有结界,这才说道:“烁星只是灵智未全,但他并非没有轻重,胡作非为之人。顾仙友这样说话,会让他很担心的。” 顾鉴在小木偶的对面坐下,他状似无意的道:“徐前辈这样关心烁星,看来,他真的对您很重要。” “是。”既然人已经到了玄冥山,两人的身家性命都被对方握在手中,那还有什么不能承认、怕被拿捏的?徐春风淡然道:“我养了他几十年,他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属于我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顾鉴道:“那如果将来,他不再属于您,而是回归到他本该拥有的广阔天地去了呢?徐前辈,前日的天地异象过后,您应该也很清楚,您的烁星公子,恐怕拥有着很不凡的身世吧?” 徐春风静默了一阵,方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来是空,去也是空。缘聚缘散,自有定数。” 顾鉴笑了笑,说:“您真豁达。” 徐春风:“……” 徐春风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顾鉴究竟说得是真心话,还是在讽刺他。 他豁达吗?徐春风从不这样觉得。或许这世上确有真正豁达的人,但徐春风私以为,他绝不在此之列,他不过是因为从未拥有过,所以不得已习惯了自欺欺人。若非如此,他又该拿什么,来让自己对未来继续保留有希望呢? 轮回之力将顾鉴与木偶笼罩,他们周遭的环境分明并无改变,但却就是好像能够感受到四时光景在身旁流转。顾鉴的面前坐着的仍旧是一只木偶,可映在他眼中的却是一个单薄的白衣男子,那是徐春风的魂魄,七星定魂珠十年的蕴养令他魂力充沛,在轮回之力的阵法下,甚至可以逐渐凝实,不似顾鉴前日见到他时,只能够看见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 轮回法阵中的一切,完全按照顾鉴的心意,他好奇于徐春风的过去,也想要得知那上古传说的隐秘,于是时间到回了几十年前,顾鉴看见一个赤/裸的新生儿,正在昆仑山下的林间呀呀啼哭,恰逢那日,昆仑有一名徐姓修士有事下山,见到了那婴儿,他只当那孩子是个寻常弃婴,就此将他捡回了山门。 昆仑终年积雪,即使是山脚下,雪也化的比别处晚些,可那年不知是怎么了,三四月里已然春光明媚,微风拂面时,唯有煦煦暖意,再没半点寒凉,那修士觉得,这会是一个好兆头,便就以此为那个婴儿命名。 顾鉴对徐春风说:“可你其实,并不是什么弃婴。” “是。”徐春风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说道:“在我活着的时候,一直自苦,为何我的父母要将我抛弃在林间,呵呵,谁能想得到,这个答案,竟然要在我死后,方才能够通晓。” “上古之时,天柱建木倾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留此一线生机,竟落下了一截枯枝在昆仑山下,不曾被天火烧尽。那枯枝在昆仑千年万年,居然还真能逐渐复萌生机,重新结出果实——可惜,那果实带走了它全部的养份,在它呱呱坠地之后,最后的一截建木,也就再次枯死了。” 顾鉴听罢,情绪并无甚起伏,他平静的道:“烁星能在昆仑山下偌大的山林间,寻出仅存的这一点建木枯枝,来做你魂魄的依托,可见他待你,何其用心。” 徐春风沉默。他当初既然选择了死,就没有想过还要活,能到如今的地步,完全是意料之外,而烁星会那样想尽办法的救他,徐春风倒宁可烁星只是想要靠他提升修为。 否则,一旦对人心抱有太高的期待,九成九的可能性,都是要失望的。 徐春风记忆中的景象,如同幻灯片一样的在他们的周围显现,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因此也不怕顾鉴去看。顾鉴明显更想要知道关于昆仑,关于他师门的事,而徐春风的目光,永远都只会停留在烁星的身上。 从他在陵江边垂钓,将那条笨拙的紫鳞小蛇钓起开始。 烁星的名字很好听,却不是徐春风为他取的。从烁星能化人形,会说人话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叫烁星。没有原因。据烁星说,他就是知道自己叫“烁星”。 烁星从来都不会叫徐春风的名字,他对他的称呼从来都是“你”或不大有礼貌的“喂”。徐春风曾经问过他为什么,烁星却是很执拗的坚持说,“徐春风”不是他的名字。 “你说这不是我的名字,”他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问:“那我的名字是什么呢?” 烁星说:“我不知道。” “我不记得了。”烁星忽然静默,他的心中罕见的生出了一种空洞之感,忽然分不清楚,对眼前人的名字,他究竟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要去记得。 以烁星此时的心智,他其实并没有能力去理解“不记得”和“不想记得”之间的区别,但不知为何,在长久的沉默过后,烁星没来由的又补上了一句,他对徐春风说:“我已经忘掉了。”—— 作者有话说:终于好好休息了两天,太不容易了…… 感觉脑子都清醒了不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0-240 第231章 顾鉴回顾自己这辈子到目前为止的阅历, 遗憾的发现,他竟然还从未吃到过,如徐春风师门四人那般, 阴暗沉闷、错综复杂, 如同南方梅雨天般叫人知道后浑身黏腻不适的“大瓜”。 甚至,顾鉴只要设身处地的假设一下,倘若自己要在那样的环境下过活,他就觉得恐惧、恶心。那种强烈的不适感,甚至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心态,而是化作了一种实质的难受, 叫顾鉴胃里翻江倒海的直想吐。 完成徐春风的第一次“治疗”,花了顾鉴三天的时间, 三天之后, 他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了弥盈境,在自家的院子里干呕。奚未央不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幸而他从不是一个心急的人,顾鉴弓着身掐着脖子在吐, 奚未央就兑了壶温水守在他的身边等, 直到顾鉴恶心完, 漱过了口后又缓了片刻, 他这才皱眉同奚未央说了一句:“徐春风他师门里那几个, 除了他, 竟再寻不出个正常人来了!” 奚未央:“?” 虽然心知顾鉴会如此,总归与徐春风脱不了干系,但说实话,奚未央其实对别人门中的隐秘,并没有太大的探索欲。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然而奚未央或是天性、或是后天经历,都叫他的好奇心非常有限。先前奚未央查访徐春风的旧事,也不过是为了能更好的捕捉蔺云岩的弱点,而现在,徐春风本人,甚至连同烁星这个隐藏的“绝密武器”,都再他的掌控之中,那么徐春风的身上究竟都发生过些什么,他又有怎样的经历与遭遇,这些事情,便都与奚未央无关了。 他一下一下缓缓轻抚着顾鉴的后背,语气体贴,实际却全无情绪变化的道:“如果你所知道的事情,回忆起来会让你不舒服的话,阿镜,其实你不告诉我也无妨。” 顾鉴:“……” 顾鉴蹙眉沉默了片刻,而后,他用力的紧握住奚未央的手,破天荒的收敛了自己对奚未央强烈的分享欲,顾鉴道:“那……皎皎,我就不告诉你了吧。” 倒不是因为回忆会让顾鉴多么痛苦,毕竟那说到底是别人的事。只是他就算是同奚未央说了,又能如何呢?凉薄些的来讲,即便是将徐春风的人生当做一个话本故事,他也是个从头憋屈到尾的悲剧,这样的“故事”,若真的有告诉给奚未央,除了叫他听罢后与顾鉴一道添堵,还能有别的意义吗? 顾鉴不喜欢与人交际,奚未央其实是他唯一的“出口”,所以顾鉴才总会对着他滔滔不绝。而此刻,要顾鉴将原本想要倾诉的事情都忍住,他只觉胸中好似盘桓着一股气,这股气被“压缩、汇聚”,最后,顾鉴竟注视着奚未央,鬼使神差般的说出来了一句:“皎皎,你知道吗,我到今天,才突然意识到,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师尊。” 奚未央:“……、” 奚未央的神情,因为顾鉴的这句话有一瞬间的凝固,他反手便在顾鉴的小臂上拧了一把,明显不悦道:“怎么,难道我以前不好吗?” 顾鉴赶紧道:“你以前也很好!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就是……”顾鉴说,“就是我小的时候,看着别人的师尊都能常常见到,但我想要见你一面,却好像千难万难。——师兄还有姐姐在身边呢,可是皎皎,我只有你。” 顾鉴说着,眼见奚未央张口欲言,他连忙又道:“皎皎,你先别急,我不是想要和你回忆从前,我只是想说……”有些话在脑子里想时不觉得,真要说出口了,顾鉴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尴尬,他飞快的小声道:“要说过去我对你一点怨言也没有,那肯定是假话。但是我在看见了徐前辈的经历之后……皎皎,我才知道,我真是贪得无厌。拜师这种事情,简直就像投胎跟婚姻一样,若是遇见个师父作孽,那可真像掉进了泥潭,想逃都逃不掉。” 修界的许多规则,虽然要比红尘俗世松泛的多,但有些纲理伦常,却也是万万不能触及的,更遑论是推翻。譬如父子,譬如师徒。为人弟子,在拜师这件事情上,几乎是没有任何自行选择的权力的,就像是投胎,没有人可以决定自己的出生,在这件事情上,除非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否则想要在任何一个“正规”的门派中立足,作为晚辈的修士,永远只有被长者选择的份。 且他们没有资格拒绝,因为越是大门派,就越是有些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一个弟子如果拒绝了一位长辈收徒的意愿,那么那位长辈的同辈与后辈,就也都不会再去考虑那个弟子了,而运气爆棚到遇见更好、资历更老的长辈这样的事情,概率又实在是太低。所以,除非有什么绝对不得已的理由,否则,没有人敢有胆量,心比天高的去拒绝长者收徒的意愿,毕竟一旦遭遇那种程度的孤立,且不提前途如何,恐怕就连平静安稳的生存下去,都要成为一件很困难的事了。 “可不就跟投胎和婚姻一样,”顾鉴同奚未央说,“都像是天注定的事。” 师尊这种角色,就像是第二个父亲母亲,做师尊的可以和徒弟断绝关系,但是做徒弟的若是敢做这样的事,绝对会被千夫所指,——不过,如果都已经闹到了要断绝关系的地步,好像不论是由谁提起,做徒弟的在世人眼中,都已经足够忤逆不孝了。即便或许,做错事情的根本就不是徒弟。 徐春风师门里那些堪称“全员恶人”的糟乱事,顾鉴不欲叫奚未央知道太多细节,只是有两件,他觉得还是应该和奚未央说一说,至少心里有个数。顾鉴道:“皎皎,那个真正的颜诺,确实是早已经死了,但她却不是蔺云岩杀的,——是黎华尊者。” 奚未央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我大概有数了。” 黎华尊者,他的心中自有一套只适用于他自己的规则。他极端的追求所谓的“完美”,不能够容忍自己的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脏污,而黎华尊者心中的“自己”,并不仅限于真正的他本身,而是包括了被他认定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尤其是他的三个徒弟。 ——他将他们当做玩偶一样的培养长大,不允许他们有一丝一毫偏离自己的预设。如果他们做的不好,那么就应该被惩罚;而如果他们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便也就只剩下死亡这唯一的结局了。 奚未央淡淡问道:“黎华尊者他还活着吗?” 顾鉴:“……” 顾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形容,他思索道:“嗯……如果是按照传统意义上的生死来看的话,他确实是活着的。——蔺云岩原本想要趁黎华尊者走火入魔,给他下蛊,将他炼制成傀儡,但黎华尊者实在是太强了,”顾鉴忍不住的吐槽,“也不知是不是心性疯癫的那类人,精神都要格外偏执强韧些,反正蔺云岩最后没能成功。他操纵不了黎华尊者,但黎华尊者也失了神志,变成了一个……满地乱爬的怪物。” 奚未央:“……满地乱爬?” 顾鉴:“真的是满地乱爬!” 顾鉴也觉得很无语,他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事情,明明是徐春风死后发生的,但是他仍旧都知道吗?因为蔺云岩花了大力气,折损了好些心腹,才将黎华尊者用禁制陨铁链锁住,他……把黎华尊者,锁在了停放徐春风冰棺的密室里,美其名曰……为他守灵。” 徐春风的身体虽然死的不能再死,但他的魂魄因为七星定魂珠的休养,其实一直都是有意识存在的。蔺云岩无法与他交流,但徐春风能感知得到周围发生的事,也可以听得见蔺云岩说话,而蔺云岩又尤其的喜欢到徐春风的灵前去和他说心里话。当然,蔺云岩是不会去同徐春风说昆仑的内务的,这些对于蔺云岩而言,大抵都是“俗事”,算不得“掏心窝子”,他的真心话必得是他对徐春风的衷肠。可惜,蔺云岩并不知道,对于多年来说的那些话,道的那些欠,徐春风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唯有厌恶与鄙夷。 奚未央道:“黎华尊者失了神志,又被禁制锁了大部分灵力,他如今的情况不能见人,是以将他关在一个能够时刻关注的地方,的确符合蔺云岩的作风,且他应该还在黎华尊者的身上,留有其他一些符文契约之类的东西,方便他感知密室中的状况,一旦有所异常,他便可以及时赶到。若非烁星的体质特殊,他的血脉之力天生便对阴邪妖异之物有所克制,且又赶上蔺云岩闭关炼化魔灵,否则,恐怕他们根本就逃不出昆仑。” 顾鉴点头,说:“这就叫时运了。” 奚未央喜爱在院子里种花,顾鉴几日不回来,竟见又多摆了两只大缸,顾鉴疑惑地走近去看,“这是什么?” 奚未央说:“是我养的鱼。”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袋子,打开拈了些鱼食,投入了那两只水缸中,眨眼便又数条小红鱼游上来争食。顾鉴手痒,伸出手去,在那缸中的水面上划水,他问奚未央:“怎么突然想到要养鱼了?这玩意儿又没记性,也不认人,给食就吃,吃撑了、撑死了都是常有的事,实在没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它们漂亮?” “还好吧。都是很寻常的品种。”奚未央收了鱼食,慢悠悠道:“我只是,觉得它们很像人。” 奚未央侧首瞧着顾鉴问:“阿镜,你觉得这些鱼笨吗?” “但其实,人许多时候,并不比他们聪明多少。” 奚未央一只手撑着水缸的边沿,他略略靠着那只水缸,对顾鉴说:“阿镜,我有些寒心。” 顾鉴伸手拥住奚未央,问他:“怎么了?” 奚未央笑了一声,他叹息道:“我虽然早就想明白了,不该再对司空晏抱有任何希望,但傀儡蛊术这样的禁术,确实只有归墟才懂。——我知道他一直都有算计我,可是知道归知道,如今又被我捉见了一次,……阿镜,我竟然还是会心中难受。” ——会觉得难过、会悲哀于究竟是时间与境遇改变了原本的人,还是他们根本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过心。不过,事到如今,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奚未央喟叹道:“为了陌路人伤神,真是不值得啊!” 第232章 顾鉴之前所有的抑郁焦虑, 完全都是出于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或者更加直白一点,他纯粹只是担心奚未央。而自从烁星和徐春风出现之后, 未来虽然仍旧未知, 可他们的赢面目前却是大了不少。——顾鉴的精神状态瞬间就稳定了。 奚未央笑他,说:“你也太喜怒形于色了。” “只有你看得出来而已。”顾鉴对此很淡定,“我也是观察过别人的,对于他们来说,我好像一直就是个没太多表情,高冷不好接近的人。有这么个‘人设’在, 不论我是喜是悲,是忧是怒, 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奚未央:“?” 奚未央问顾鉴:“你高冷吗?” 顾鉴:“……” 顾鉴厚着脸皮点头, 说:“看起来高冷……也是高冷!” 奚未央于是没再接口,只是低低的“呵呵”了声,顾鉴被他笑得面红耳赤,他摇着奚未央的肩膀说:“皎皎, 你别这样啊!我在人前, 分明还是很看得过去的!” “嗯嗯。”奚未央点头道, “我知道, 你很好。” 顾鉴不依不饶道:“那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奚未央靠在椅背上, 笑着仰头看他, 道:“这回满意了吗?小朋友。” 顾鉴俯下身去亲他,说:“勉强补救回来一点点吧。” 说起来有些羞耻,顾鉴前段时间焦虑,焦虑的不知道该怎么好的时候,他就只想拉着奚未央做/爱, 如今顾鉴的精神放松了,那些心思他反而淡了不少,只想要每天单纯的黏着奚未央发嗲,哪怕是不说话,光盯着奚未央看,顾鉴都能美滋滋的看一天。 顾鉴忍不住又在奚未央的脸颊上再亲了几口,思维突然再次变得天马行空,他担忧道:“不对啊皎皎,你说,我会不会是之前太纵欲了,所以现在……就,就……” 奚未央:“就不太行?” 顾鉴:“……那倒也没有。” 他原本是想要怀疑自己这几天有点x冷淡来着。 哪料奚未央却格外淡定的又来了一句:“你前些日子,为徐道友损耗了精力,感到疲累需要休养,也是正常的。” 顾鉴:“……啊?” 奚未央继续道:“不过幸好一月一次,并不会有什么大妨碍。你每回结束,安心疗养几日便好,不用太过于担心。” 顾鉴:“……” 顾鉴有些艰难的道:“其实原本,我也没有很担心。但现在……” ——原本顾鉴只以为自己现在是精神状态正常了,不需要解压了,之前又纵欲过度,所以这段时间才会心平气和。结果现在被奚未央这番话一说,顾鉴不得不怀疑……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点虚。 而且,顾鉴道:“要说疗养几日,这也过了六七天了,按理我也该养回来了吧?” 奚未央觉得顾鉴对此的反应大得都有些有趣,他好笑道:“这有什么值得稀奇的,你又不是身体有问题。算来我们在一起,也有十几年了,诚然,你中间近十年都在闭关,但总归不至于真像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热烈。感情到最后,可以细水长流,就是最好的。” 顾鉴:“啊???” 顾鉴都快被奚未央说懵了,他甚至感觉自己很冤枉,顾鉴道:“我没有吧!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如刚在一起时候那样热烈了?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奚未央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理解错了。” 在奚未央看来,他同顾鉴最初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绝对有被激情冲昏头脑,而那时的顾鉴许多行为都还非常幼稚,——这世上没有哪一年的岁月,是会叫人白长的,奚未央私以为,他与顾鉴目前的状态,就是细水长流,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的爱意就有减少。相反,比起当年那样的干柴烈火来,如今反倒像是一壶越酿越醇厚的酒,许多事情不宣之于口,也可以心领神会。总之,奚未央很喜欢他和顾鉴的此时此刻。 顾鉴:“哼哼!” 顾鉴心里有些小得意,但又有些不服气,他自己都觉得,说出来的话像是在刻意找茬,顾鉴道:“你这么喜欢现在的我,那以前的我,是不是让你心里很烦?” 奚未央淡定道:“你现在也很烦人。” “不过,我愿意忍你一辈子。” 顾鉴:“!” 奚未央总是可以如此轻易的令他心动。顾鉴有些惊奇的道:“皎皎,我……我可能,已经休养好了……” 奚未央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他捏了捏顾鉴的腰,仿佛很无奈的道:“阿镜,现在是白天。” “我还有事要忙。” “啊?”奚未央之前那么悠闲的坐着喝茶,顾鉴是半点没看出来他有事在忙,“很紧急吗?” 奚未央含笑道:“算不得很紧急,但确实约在午后见面。算算时间,刚巧就要到了。” “见面?”顾鉴警惕的皱眉:“你要和谁见面?不会又是司空晏吧!”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叹道:“你也真是,脑子里除了司空晏和覃雨枫,好像就没别人了一样。我是要去见东境的人。且不说传信,光是使者秘密来访,至今也已有两次,他们的传书我都有看,人却是叫清思去接待的,常言道‘事不过三’,有那个意思就可以了,迟早都是要去亲自见一见的。” “这样啊。”顾鉴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放开奚未央,问:“那你们约在哪里?” 奚未央:“就在玄冥山下的镇中,他们扮做商队一路过来。——你要一起去吗?” 顾鉴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心里是很想去的,但嘴上却就还是要问一句:“可以吗?我也不认识他们……” “你不用认识他们。”奚未央悠悠道:“出门逛逛街挺好的,权当是发泄一下精力。” 顾鉴:“?” 顾鉴不屑道:“我怎么可能因为出趟门就累倒!” 奚未央笑出声道:“你是傻了么!真把你累着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顾鉴哼哼道:“可以让你嘲笑我。” “算了吧。”奚未央轻轻踹了顾鉴一脚,说:“比你嘲笑你,还是我的幸福更加重要一点。” 顾鉴:“嘿嘿!” 从北辰阁到玄冥山下的小镇,对于顾鉴与奚未央来说,近的转眼就能到。奚未央在自己的脸上施了咒术,让人在看见他的脸时,只会觉得那是一张过脸就忘的平凡面容,顾鉴跟着他在街上走走看看,忽然奚未央在一个卖水果的摊位前停了下来,顾鉴还以为他是找到了人,瞬间便集中了精力,哪里想到,奚未央竟然还真弯下腰去挑起了瓜果,他对顾鉴道:“东境地域气候得天独厚,物产之丰饶,远非其余三地可比。就像是这些瓜果,在东境沿海遍地可见,价廉物美,越千里而至北境,价格便可番数倍乃至数十倍……不过能保存的这样新鲜,又一路这样辛苦的运过来,贵也算有贵的道理了。阿镜,你在这里挑些好的带回去,送给烁星吃吧。” 顾鉴:“?” 顾鉴听得呆了一呆:“送给……烁星吃?” “是。”奚未央道:“他只食瓜果露水,这些虽不是鲜果,但也能让他尝个新鲜。烁星如今还是小孩子心性,等他来日长大懂事了,恐怕就没有这样好哄了。——哪怕是虚情假意,总也要做得叫人挑不出毛病,不是么?” 顾鉴并不大会挑果子,他想了想道:“既然这样,那不如全买回去算了,还能给师伯师叔,师姐师兄他们分一点?” 奚未央说:“都行,随你。我最晚黄昏后回家。” 顾鉴撇撇嘴,抱怨他道:“说什么带我一起,还不是照样叫我自便?” 奚未央侧首在顾鉴的唇角上亲了下,温柔道:“听话。” 顾鉴臭着脸,简直恨不得在奚未央的嘴唇上咬一口。 奚未央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如果不是没有感受到灵力波动,顾鉴都快要怀疑是否有什么阵法隔绝的空间了。他直接向那些摊贩将几大筐果子都买下了,顾鉴有一茬没一茬的同他们聊天:“现在的生意好做么?” 商贩苦笑道:“倒不是生意好不好做。我小时候,要想集结一支商队到外头去行商,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如今是变了天,想要出门,得先签生死状,死活由命。哪怕是请了修士做商队的保镖,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凑得齐一支队伍出发……天上神仙打架,我们这些老百姓也没了活路。像我家,父亲前些年病逝了,兄长四年前随商队出发死了,母亲年过五旬,弟弟还未成家,我又有妻子儿女……这样的境况,我再不豁出命出门走一趟,实在不知家中应当该如何维持生计了!” 顾鉴听完,心中难免唏嘘,他问:“你们是果农?” 商贩道:“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这些东西,在我们那儿遍地都是,莫说卖钱,每年烂也不知要烂多少,若要靠种这些过活,那是决计不成的,可外面不一样。花上小半年的时间,去到别家境内来回一趟,运气好的话,就能赚够一家老小整年的吃喝用度,所以我们从前世世代代都是如此。现在……唉!” 那商贩忧心忡忡:“也不知这样今天不知明天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过到头?” 顾鉴同样心情低落了许多,但他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于是便只能违心说道:“总会有好起来的一日。兴许已经很快了。” 那商贩闻言笑笑,显然也不当真。顾鉴将那几大筐果子装进了储物袋,正准备回玄冥山去分,却没想到走了不远,便被两人一左一右的死死拉住了手臂,顾鉴莫名其妙的问:“你们是谁?” 那两人里左边的那个压低了声音,急切道:“公子,我们是顾家的人!” 顾鉴:“哦——” 顾鉴本就对顾家没什么好感,因此也没太多耐心,他强压下心中的不悦,不冷不热的道:“原本约定好的三个月,好像还差了那么几天吧?你们这就已经有结果了?” 顾鉴的话音未落,便又有一人迎面走来,顾鉴看他面熟,却又记不大清对方到底姓甚名谁,只好再问一遍:“不知这位又是?” 顾硕:“……” 顾硕的身上还带了伤,顾家的规矩向来森严,按理他同顾砚是一辈人,是顾鉴的长辈,可顾鉴却没规矩到对着顾煊都不假辞色,毫无礼数可言。顾硕攥紧了拳,哪怕心中再清楚,他绝不可以对顾鉴发泄不满,但见到顾鉴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顾硕依旧还是忍不住,他咬牙道:“大长老真是被鬼迷了心了,居然一门心思要迎你回去,害得家族内斗,我等一脉危在旦夕,而你……竟然还问我是谁!简直毫无心肝可言!” 顾鉴:“?” 顾鉴只觉顾硕的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非常之迷惑。顾鉴道:“他千里迢迢跑到玄冥山来,要我去顾家,难道是我隔空挑唆的?至于你们家族内斗,莫非是从现在才开始斗的吗?当初他同我信誓旦旦,三个月后给我一个说法,那么你们是死是活,于我都算一个说法,我不介意其中差别。——你们技不如人,怎么倒要怪罪到我的头上?” 顾硕:“……你!” 顾硕想要骂顾鉴诡辩,若不是他当初给了顾煊希望和暗示,顾煊何至于铁了心孤注一掷,谁劝的话都不听,以至于被顾硠那阴险小人暗算?然而顾硕纵使心里再气再恨,他也不能如此直言,相反,为了救顾煊,为了他们这一脉几十人的生路,顾硕还得强迫自己,低声下气的去求顾鉴:“公子,大长老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难道你就忍心,看他被顾硠那样的小人折辱吗!” 顾鉴:“……” 顾鉴觉得这顾硕是真心不会说话,求人劝人的话叫人听着是越听越无语,顾鉴几乎笑出声来:“都是为了我?那我需要谢谢他吗?大哥,我和他,和你们很熟吗?我为什么要不忍心啊!” 顾硕:“……你!” 顾硕终于忍无可忍,他指着顾鉴,气得手都在微微发抖,顾硕道:“你,你这个无礼的孽障!我是你叔叔,你,你怎么敢……!”—— 作者有话说:写到这个我是你叔叔,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了,鸡同鸭讲可能就是这样吧哈哈哈,但顾硕真的是认真的! 第233章 顾硕突然来一句“我是你叔叔”, 倒是有点把顾鉴给整不会了。他茫然的仔细回想了番,这才终于反应过来,顾硕指的是他刚才话里随口带的那句“大哥”。 顾鉴于是再一次的被震撼到了。他一时之间, 甚至都不知道, 是应该钦佩顾硕的“认真”,还是遵从内心,直白的吐槽一句:什么蠢货? 但不论如何,顾鉴总归是不想再和无法沟通的人浪费时间了。 顾鉴对身旁两人道:“大街上来来往往,我又不是犯人,你们这样一左一右的拉着我, 成什么模样?松开!” 那左右两人却是不听顾鉴的话,他们只是看着顾硕。顾硕这一回日夜兼程的到玄冥山来, 就是因为顾家的情势对他们不容乐观, 他们已经到了必须向顾鉴,或者说向玄冥山求助的地步了。 顾硕在离开之前,顾煊甚至同他说过,若是顾鉴不愿意相助, 那就叫他带着跟随的几个子弟, 留在玄冥山, 不必再回中州, 好歹为他们那一脉, 留下些生机, 而顾硕为了表明自己共存亡的决心,他离开时,甚至没有带上自己的两个儿子……顾硕冲着两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放开顾鉴,顾鉴原本就不是挣扎不开, 他只是觉得若再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自己也丢人,如今对方松开了手,顾鉴便懒得再同他们计较了,谁知顾硕那愣子,竟然拦着不让他离开,非要同顾鉴“借一步说话”。 顾鉴:“……” 顾鉴私以为,借几步都没差别。但这小镇的街道本就不大,四个人拦在路当中,实在过于显眼,若再向刚才那样一言不合拉拉扯扯,顾鉴光是想一想,都尴尬的紧,他往路边走了几步,将三人引到了面人少些的墙下,顾鉴说道:“不如就在这里讲吧。长话短说啊。我很忙的。” 顾硕:“……” 顾硕再傻,也知道顾鉴那句“很忙”是搪塞之词,他心下恼火,且有些不屑,但又强行按捺着,不敢露于表面。顾硕暗暗深呼吸,他对顾鉴道:“公子,我这样讲,兴许有些厚颜,但这话是实话。不论先人们有何恩怨,您终究还是姓顾,血脉才是这天底下,永远无法割舍的东西。诚然,玄冥山对您有教养之恩,这一点永不会变,您不要怪我这话说的不好听,——公子,您如今留在玄冥山,说到底不过是个无名无姓之辈,可您若是能随我们回到中州,来日您就是顾家的家主,您如此天资,将来整个四境,一定都会知道您的名字的!” 在临行之前,顾煊就叮嘱过顾硕,说顾鉴对于顾家十分抗拒,所以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强来,总之就是态度必须好,只要能让顾鉴答应,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是可以且先应允的。毕竟顾鉴以后若是真成了顾家的家主,那些他开的条件,最后还不都是他自己的事? “没有男人能抗拒的了权力。”顾煊如是嘱托道。 人只要拥有权力,就可以拥有一切。财富,美人……所有那些令人羡艳的东西,都不过是权势的点缀罢了,——它们永远也不可能单独的存在。 顾硕对顾鉴苦口劝道:“难道您就真的能甘心,自己常年埋没在玄冥山,而非在这天下,争出一席之地来吗?” 顾硕的话倒是说的热血沸腾,可惜他纯粹就是在画饼。顾鉴做抱臂思索状,而后一针见血的问道:“咱们且先不论将来,咱们先看现在。不管你们觉得我是有名有姓还是无名无姓,但总归我在玄冥山过得逍遥惬意,可是我若真跟着你们回中州,……这位叔叔,你们都自身难保了,还能保我做家主啊?” 顾鉴疑惑的道:“我做什么要放弃眼下的安稳,想不开去中州,做那自讨苦吃的事情呢?” “况且财富和美人,”顾鉴都怕打击到顾硕,然而事实就是:“我哪样都不缺。至于权力,在其位谋其事,冠冕太重,可能会压伤脖子。确实,很多人都渴求它,但我未必是其中之一。” 顾硕:“……你!” 顾硕凡是想到能劝的话,都已经同顾鉴说尽了,既然这样都忽悠不了他,那也就没有继续忽悠的必要了。顾硕想到了顾煊当时告诉他的,那个所谓的最后的办法,即便是他私心里再不情愿,顾硕也不得不对顾鉴道:“恐怕公子不清楚有些事的厉害。我要同奚首座谈。” 顾鉴:? 顾鉴对此倒也不算是太意外,他点了点头,说:“哦。那你们就去玄冥山递帖子吧!照规矩办事就行,跟我说干什么?” 顾硕:“……” 顾硕似欲言又止,一副哽住的表情。 顾鉴:“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带你去见奚未央吧?” 顾硕的神情稍有缓和,他期望的问顾鉴:“公子?” 顾鉴却道:“我觉得不太行。奚首座日理万机,本来就已经很忙了,我作为他的道侣,应该做的是为他分忧,怎么能去给他加大工作量呢!” 顾硕:“……” 顾硕听见顾鉴这句话,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揍顾鉴一顿的心都有了。顾家之事本就紧急,他们昼夜不歇的赶到玄冥山,原本就在发愁,怎样可以更快地见到顾鉴,幸而老天开眼,让他们直接就在街上遇见了顾鉴。顾硕那时,只当是天意助他,哪知道顾鉴是个这样油盐不进,全无心肝的人,他们都已经为了解燃眉之急,情愿将顾家且先奉送给奚未央了,顾鉴却连引荐也不肯。——顾硕忽然一下好似醍醐灌顶般的明白了什么,他对顾鉴道:“你怕他?” 顾鉴:? 顾鉴没反应过来:“怕谁?” 好吧,顾鉴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奚未央吗?” 顾硕没有答话,空气一时陷入了沉默。 毕竟顾硕想不明白,倘若两个人真的感情好,顾鉴怎么还会害怕给奚未央增加工作量这种小事呢?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他,所以才处处小心谨慎,还能是什么原因! 顾鉴:“……” 顾鉴已经不想再和顾硕解释任何话了。与其越描越黑,他还不如放弃 。 “你们去玄冥山递帖子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顾鉴淡漠的道:“如果奚首座愿意见你们,那自然是最好,若他不愿意,那也是你们咎由自取。——主动来玄冥山寻我,又回家中生事的人是你们,不是我。当然,顾硠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同样和我没什么关系。 是了。不提他我还淡忘了,他四处造我父亲和妻子的黄谣,这桩事你们办的怎么样了?” 顾硕:“……” 顾硕被顾鉴最后的这个问题,说的脸都青了。他们这段时间,光顾着内斗要去扳倒顾硠了,至于外界的那些流言……反正只要顾硠倒了,谣言一切都会不攻自破的,不是吗? 顾鉴看顾硕这个样子,就知道他答不上来,恐怕那些流言如今传成了什么样,自己这个监控舆情的人,远远要比顾硕这个蠢货清楚许多。顾鉴从两个多月前,对顾家好奇,想要去看一看,变到如今,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有去顾家的必要吗? 就连顾硕这样呆板的人,都能被委以求救重任,顾鉴都不敢想象,那顾家其他人,得不堪用到何种地步?! 人多嘴杂不齐心,本事没多少却喜欢派系倾轧,各个都只顾着眼前的三分利,这样所谓的大家族,怎么不是一群坐井观天的蛙呢? 虽然如今说到底,顾家确实和顾鉴关系不大,但顾鉴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当年如此痛苦,付出了如此之大的代价脱离的,居然就是这么一帮“废物”,顾鉴还是难免心情沉闷。他将自己买的那些瓜果,留一框出来给烁星,剩下的几框先去给陆离他们分了送去,最后才回了弥盈境中。 小木偶长高了许多,头顶甚至开始冒出绿芽来,他原本的假发已经不能再用了。而烁星这段时间,十分沉迷手工,他给小木偶做了匹配他大小的桌椅板凳,每天都玩过家家玩的很开心,最难得的是,徐春风居然真的愿意配合他。 顾鉴看着他们,沟通困难的尴尬就又出现了,他面无表情的拖着一大框瓜果,说:“这是东境的商贩贩来北境卖的瓜果,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也算吃个新鲜。……奚未央让我给你们送来。” 徐春风笑道:“有心了。” 他现在的心情状态,明显要比刚来玄冥山的时候好多了。顾鉴这段时间还没见过徐春风,这会儿既然见到了,他也少不得问两句疗效,“前辈现在感觉怎么样?上次阵法过后,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徐春风一本正经的开玩笑:“害怕自己最后长成一个木头人。” 蹲在一旁扒拉果子的烁星回了句:“你本来就是啊!” 徐春风不搭理他,他笑着问顾鉴:“该不会数年之后,我真的变成了个树妖吧?” 顾鉴背了段名词解释:“有心而非人之物为妖。草木并不在此列。您有魂魄,不过暂居建木残片,这些日子,晚辈也有翻阅典籍,建木若再要孕化婴儿,以如今天地间的灵气,恐怕万年也未必能成。您未来的‘长大’,根基大约,只能与草木精灵无异。” 草木精灵化形,因为无心,所以也就没有灵智,更无法修炼,只能使用一些浅薄的,近乎于它们本能的术法。而徐春风有魂魄,所以他依旧可以拥有自己的思想,只是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算作是一个修士了。 顾鉴道:“建木集天地之灵气而生长,您若以建木之身长成草木精灵,恐怕不论是人是妖,都会……” 顾鉴的话未说全,但徐春风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原本他还能算作是个人,只有烁星能够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而从此之后,只怕他会成为所有修士与妖物,共同追逐垂涎的美食。 并且,他将永远失去自保的能力。 顾鉴很快的望了一眼烁星,他同徐春风暗中传音道:“如果您需要的话,玄冥山可以保护您。我们只需要您付出很少的代价。” 比如,在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少量的血液来用以炼丹,就已经足够了。 徐春风沉默不语。 如果是烁星,他的确有能力保护好他,但烁星不可能永远这样浑浑噩噩,他总有一天会长大,或说总有一天会清醒,等到了那个时候,他是会愿意保护他,还是会想要吃掉他呢? 徐春风曾经觉得,自己的人生了无意趣,但在捡到了烁星之后,他又常常会感到,获得快乐似乎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烁星,如今的他,大约也不会有多么强烈的求生欲。徐春风喜欢和烁星在一起相处,这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纯粹的欢喜。 所以,即便真的被烁星吃掉……好像也没有关系。 徐春风对顾鉴说:“我会考虑。” 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烁星不再想要见到他,也没有吃掉他的话……徐春风想,他应该,是会愿意留在玄冥山的—— 作者有话说:有时候想一想,镜子就是,什么都有了所以他非常淡定,可以精准识别对方的PUA和画饼,然后做到一针见血的戳破假象哈哈哈~ 第234章 应付完顾硕, 又将那些瓜果分发完一圈,时间过得飞快,顾鉴才从弥盈境中出来没多久, 奚未央就回来了。 顾鉴给他倒了一杯茶, 问:“聊得怎么样?” 奚未央接过微笑道:“还不错。” 顾鉴见他如此说,就知道势必是很顺利了,他不禁有些羡慕:“和能听得懂话的人谈事情,肯定很轻松吧?” ——那是必然的。奚未央问顾鉴:“你是遇见了什么听不懂话的人吗?” 顾鉴点头,他很认真的说:“皎皎,我感觉顾家没救了。” 奚未央:“……何出此言?” 顾鉴于是便将今天遇见顾硕的事, 与奚未央说了一遍。顾鉴说的很详细,但其实他可以不用说的那么详细, 然而顾鉴觉得顾硕实在是太奇葩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很精辟,精辟到让顾鉴根本无法忍住不去吐槽。 顾鉴同奚未央分析道:“我先前就觉得,那个顾煊脑子有时候不太好使, 当时我只以为他是年纪大了, 偶尔刻板些, 也是正常的。可现在, 真是应了那句话, 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老的都不灵光,怎么还能指望教出来小的灵光?这样一代传一代,可不就是越来越蠢!” 奚未央:“……” 奚未央倒也不是否认顾鉴的话,只是事有两面, 奚未央道:“你也说了,顾煊叫顾硕来,一是为求救,若求救不成,退而求其次,是希望他能带着几个子弟好好活下去。那么若为这两点,顾硕确实不需要太聪明,凡聪明的人,都容易自作聪明。生死攸关之事,忠心和能听话,才是最重要的。” 顾鉴抱住奚未央,树袋熊似的贴在他的背后晃啊晃,顾鉴黏黏糊糊的问:“所以你准备见他们吗?” “当然。”奚未央道:“差别只有快些见,还是拖几日再见。——你想要顾煊活着吗?” 奚未央本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然而凡涉及到顾鉴的事情,他就会变得非常计较,像顾煊那样成天想着要让顾鉴生孩子的,更是在奚未央的雷点上蹦迪,刚知道的时候,奚未央真是恨不得去剁了顾煊,然而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顾煊如果活着,作用当然是比他死了要大。当然,他死了也无所谓。总归顾煊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 顾鉴也是这样想的。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操心这么多,虽然讨人烦了一点,但也罪不至死,顾鉴希望他最好是能“安度晚年”。 奚未央悠悠道:“那如果他坚持要让你生孩子呢?” 顾鉴:? 顾鉴懵道:“这不是他说了算的吧?” 奚未央叹了一声,说:“你现在可能还意识不到。凡四境的大宗门,是不大习惯明目张胆的送人的,然而在中州,送人可比送珍宝法器寻常多了。虽说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同一样物件,好像已经没了差别,但终究人是活的,同床共枕总会有些情分,可比冷冰冰的死物有用场多了。” “所以,”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鼻子,和他说:“将来会有很多人想给你送美人的。” 顾鉴听出奚未央的失落,他说:“你不开心。” 奚未央道:“我当然不开心。换你你会开心吗?” 顾鉴说:“我也不开心。所以我一定要去吗?——皎皎,你不是说过,名字只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那既然如此,为什么顾鉴就一定得是我呢?” 奚未央:“……” 奚未央沉默了片刻,方道:“阿镜,我也希望可以这样,但中州……它终究不是玄冥山,也不是北境。或许你觉得它们的许多制度,落后又不通情理,事实也的确如此,但作为四景交汇之地,那么小的地方,却能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家族,维系这样多年,远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简单的。——我们当然可以送一个假人、一个傀儡,冠以顾鉴的名字过去,但中州并非所有人都是傻子,没有人会把一个骗子放在眼里的。” “就像是那么多年,以司空晏的手段,为什么他只是通过顾硠来间接掌控顾家,影响中州,而非直接亲自插手,安插进归墟的弟子?”奚未央问顾鉴,“这其中的缘故,你可有想过?” 奚未央若是不提,顾鉴自然不会自己去琢磨,但真要是提起,其实也不难理解: 中州地方小,却又是至关重要之地,他们注重家族,注重血缘,排外性极强,所以他们与四境势力,只能相互“交易”,或是寻为靠山,这是不成文的规则。而若是外界有哪一方势力,想要破坏这样的规则,那么原本散漫,甚至是敌对的中州各家族,他们就会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齐心协力,共同对抗妄图吞噬他们的外敌。 并且,中州既然四境都有涉及,那么其他三境就绝不会放任自己流失在中州的权益,让它沦为一家之地。是以,南境都敢和东境开战,但在面对中州时,它也只能在经济贸易上下心思,就是因为谁家若是对中州做的太明目张胆了,便无异于要同其他所有人对立。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狂妄到不顾天下的安稳,只因为中州的一己之私,就去挑破四境安稳的遮盖布。 顾鉴将额头抵在奚未央的鬓角,他闷闷的道:“你每天都需要面对这些费神的事情,一定很累。” 奚未央并不否认,他道:“起初的确会在某些瞬间,突然很想要逃跑,但是现在,我早已经习惯了。” 顾鉴说:“我害怕过这样的生活,也害怕自己未来会‘习惯’,甚至是变成这样的人。可是皎皎,我愿意去。” 因为奚未央,顾鉴愿意接受一切自己原本所不能接受、不愿接受的人和事。就像是奚未央为他,同样殚精竭虑,无微不至。 “别害怕。”奚未央回抱住顾鉴,他说:“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前段时日,顾鉴心情抑郁之时,奚未央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别害怕。 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我也一样。”顾鉴用力的抱紧奚未央,当似有千万句话,不知应当从何说起时,只需要三个字,便已经足够。顾鉴说:“我爱你。皎皎。” ……… 若是顾硕一递帖子,奚未央就立刻见他,这样未免显得他好像很热情,但若是拖得时日久了,奚未央又怕真把顾煊给拖死。因此,他倒也没有叫顾硕几人等很久,隔了两日便应允了,却不是在北辰阁见面,而是在一叶院。 奚未央让顾鉴一起,顾鉴原本倒无所谓,谁知奚未央竟是准备同顾硕坐在一叶院的池塘边、树荫下,三个人慢慢聊的,这就叫顾鉴有些没想到了。 奚未央不紧不慢的煮着茶,顾硕不大有这些雅好,他心里其实急得很,只是不能去抢奚未央的话,是以就只能坐着干着急。奚未央一面留意着锅,一面慢悠悠的同顾硕道:“原本公事应当是在北辰阁谈的,但顾家之事,毕竟关系到阿镜,他前日同我说过后,我又想了想,以为这也算是半桩私事,不若还是私底下谈的更好。” 奚未央从前与顾砚交好之时,顾硕才只有十岁左右,他虽然听说过长乐先生的名号,但却从未亲眼见过,奚未央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脾性,顾硕都是从别人处听来,而那些听闻,口口相传,又多有不实,直到今日,顾硕方才真正知道,原来这世上,竟真有人能有如此绝世容光。 修界从来不乏相貌端正姣好之人,而美人本应是令人向往的,奚未央却不然。顾硕只觉奚未央美得好似一尊玉人,却又叫人不敢生出半分狎昵之心,甚至,他还会下意识的感到敬畏,——那样的感觉似乎算不得恐惧,只是叫人全然不敢有丝毫放肆,就连呼吸都会下意识的控制放轻。不知不觉间,顾硕居然已经出了一额头的细汗。 他听见奚未央似乎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是茶煮的太热了么?” 顾硕只觉耳畔似有一记钟鸣,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仿佛只余下了空白,——所有他打好了腹稿想要说的话,此刻已然全部都忘记了。 顾硕混混沌沌,奚未央具体都说了些什么,自己又是如何作答的,他稀里糊涂,竟一概回忆不清了,只有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点,——奚未央答应了让顾鉴随他们,回到中州去。 “我的阿镜是小辈,你们既然以他的长辈自居,那么这些事情,本来不该叫个孩子卷进太多的。但既然已经卷进去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奚未央的唇角,始终保持着礼貌温和的笑容,他说:“我很不放心我的丈夫,那么同他一道回一段时间的‘家’,应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顾硕恍恍惚惚,面对着奚未央的时候,只觉得他说什么都对,就连集中精力都是件困难的事,更加不用说仔细思考了,直到他回到了玄冥山下的客栈,许久才终于回过了点神来。顾硕想起奚未央要随顾鉴同去中州,第一反应竟然是隐隐的害怕,如果可以的话,顾硕这辈子,都不想要再见奚未央第二次了。 顾硕觉得自己不应该答应奚未央的要求,可他想一想,似乎也没有拒绝的资格。总归他们已经到了绝境了,结果无论如何也不会比死更坏,倒不如就听奚未央的话,他要去中州,就让他去,反正等过些时日,局势稳定了,奚未央总不可能抛下玄冥山不管,长久的赖在中州吧? 顾硕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他甚至在见过奚未央之后,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顾煊有说过,难以想象有人能同奚未央在一起。如今顾硕同样,他只要一想到顾鉴跟奚未央可能会有的亲密行为,他就觉得头皮发麻,好像承受了无比巨大的压力,——顾硕甚至对顾鉴生出了同情。 要成天陪在那样一个自带威压的人身边,就算是对方长得再好看,应该也……挺难熬的吧? 修士因为可以修炼,只凭借实力说话,因此寻常来说,并无人界荒僻之地男尊女卑的陋习。然而中州家族林立,他们的规则森严,为了树立威信,反而弄出了许多凡人都未必会有的条条框框,来以此彰显自家为“礼仪之家”,其中最大的,莫过于子从父,妻从夫。——顾硕忽然一瞬明白了,他对奚未央的不适感从何而来。 那是一种极其强大,无形中能够将人完全笼罩的,可怕的掌控感。 没有人,可以反抗奚未央。 他说的话,做的事,不需要任何的解释与理由,而旁人必须听从。 一如他们寻常对待自己的妻子,对待自己的儿子。 从者不需要思想。听话顺从,便是他们唯一所应拥有的,最大的美德—— 作者有话说:皎皎少年的时候是有点呛口的小辣椒~ 现在他完全成长了! 别人看皎皎:可怕的掌控感! 镜子看老婆:我的皎皎一个人承受了太多QAQ~ 第235章 顾硕一行人赶到玄冥山, 哪怕是昼夜不息,也花了足有六七日的时间。按说从中州到玄冥山的距离,他们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但这段时间对于奚未央而言, 还是太慢。他大可以不必那么着急,也并没有打算与顾硕等人同行。奚未央让顾鉴去与顾硕约定一个日子,等到那天,他与顾鉴自然会出现在中州。 顾硕虽不是个聪明人,但胜在谨慎小心,他在面对奚未央的时候大脑无法思考, 幸而在面对顾鉴时要正常许多。顾硕不放心的问顾鉴:“口说无凭,若我们千里迢迢回了中州, 不见你们, 这可如何说理?” 顾鉴:“自然不会让你们没有凭证,不过是一道誓言的事,又有何难?” 顾鉴小的时候,还常常对他的师伯师叔们动不动就发心魔誓感到惶恐, 但那么多年下来, 因为各种不能对外人道的事, 顾鉴也发了不知道多少誓, 发誓好像已经变成了玄冥山的常规操作, 因此顾鉴对待发心魔誓的态度极其淡定, 反倒是顾硕瞬间不安了起来,——虽然顾鉴和奚未央能否及时赶到,对于他们而言,的确是救命的事,但心魔誓这样最严厉的誓言, 真的是可以随便发的吗? 因为顾鉴原本的态度,顾硕心中一直对他有所不满,认为赶鸭子上架,就算是顾鉴将来真的成了顾家的家主,也未必会是件好事,不过是与现在两权其害取其轻罢了。直到此刻,顾硕见顾鉴竟然敢发如此毒誓,他心里原本的那些不满,立时便消去了大半,对待顾鉴的恭敬态度,也比从前真诚了许多。 顾硕向着顾鉴一抱拳,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七日之后,便在顾家等着公子归来了。——大长老说过,请公子不论如何,一定要走正门!” 顾鉴点头道:“放心。” 顾鉴回去后,将顾硕的叮嘱同奚未央说了,他道:“我转头想一想,我从未去过中州,也从未去过顾家,哪怕是打听问路,自然也只会问到正门,谁还会去管它有几道小门呢?” 奚未央屈指在顾鉴的额头上敲了敲,笑道:“开正门是迎接贵客的,你到时候去,指不定人家肯不肯开门呢!” 顾鉴道:“那我们会被关在外面吗?” 奚未央笑说:“很有可能啊!如果我是顾硠,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 顾鉴闻言,故意叹息一声,说道:“那可怎么办?他势必是要看见我的。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差别?只是被人关在门口,未免有些难看。总不能直接把门给轰了吧!” 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鼻子,说:“其实你心里很想这样做吧?” 顾鉴立即正色道:“可不能这样说,无冤无仇的……不对啊。” 顾鉴父母的事,当初顾硠也有一份,虽然他没有亲自出手,但顾砚搬家几次,最后隐居的大致方位,却是顾硠遣人查访出来的。顾砚一事牵涉甚多,各种细节真相,都只可以报“私仇”,很难全部摊到明场面上,既然奚未央在最初,就有意让顾硠来背这个最大的黑锅,那么顾鉴如今,为什么不可以直接当众轰了顾家的大门呢? 况且顾硠其人,要脸要了一辈子,还有什么事,能比让他彻底的身败名裂,更加令他万箭穿心? 顾鉴沉沉的道:“真想立刻就看一看,顾硠到那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奚未央静默了一会儿,方道:“报仇,只是我们活人的事。再怎么样,你的父母,都不会再回来了。” 奚未央和顾鉴说:“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我们明日就启程去中州。” 顾鉴:? 顾鉴道:“怎么突然这么急?顾硕几人今天才出发返程。” “我知道。”奚未央道,“你不是没有逛过中州吗?我带你去逛一逛。免得你到时候,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落了面子叫人笑话。” 顾鉴“哦”了一声,他同奚未央的私物都是分开来的,顾鉴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必须要带,只是此一去难保归期,他们隔壁屋里沉睡的漆雪需要找个人看顾。奚未央说:“我会让覃雨枫过几日也启程去中州,他对中州的各家都很了解,这于你而言很有用。至于漆雪……清思怕是不得闲,我等下传信,将她交给子衿看护一段时间吧。” 漆雪睡得无知无觉,照顾起来并不需要费心思,但不论是为了覃雨枫,还是为了奚未央的某一些执念,她都决不能出任何意外。莫子衿处环境好、事情少,她又同样是女子,的确是最适合照看漆雪的人了。 * 中州作为四境交汇之地,周围皆被山岭包围,中间的地势略呈下陷,又被中心一块天然的弯月形湖泊,分隔作了左右两面,占比约为三七。中州的右面较大,也更为繁华,其中大大小小的家族数也数不清,以顾家为首;左面因为地方小,反而是只有三家,相比于右边,左边的三家便显得格外的团结。 中州在四境地图上,不过只是小小的一块,然而与更加微渺的人相比,它已经足够令人眼花缭乱。四方资源在此汇聚,中州是名副其实的天下最为繁华之地,寻欢享乐处多到数也数不清。顾鉴三十余年来的人生经历可谓十分简单,不算兽潮经历的话,他出过最远的门,似乎也只是长盈城,如今见到了中州这等真正繁华的地方,顾鉴确有目不暇接之感。他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奚未央要提前几天,带他先来中州看看了,因为中州的风气,确与玄冥山的严肃清修截然不同,这是一片由金银珠玉,歌舞佳人所堆砌出来的醉生梦死之地。 四五日里,奚未央带着顾鉴花舟夜游,中州的夜晚如同不夜之城,美食美人美景,足以哄得人如在天堂,而这一片闹哄哄的喧嚣,却又无不提醒着顾鉴,此地实乃凡间红尘。顾鉴的酒量不行,但花船上的酒水并不凶猛,都是些软绵绵如同果汁一般的甜酒,奚未央说不会上头,顾鉴就小心翼翼的尝了几杯。奚未央轻摇着绢扇,斜倚着堆叠的软枕,隔了一桌精致且昂贵的美酒佳肴,望着顾鉴的眼眸如同北天泛着寒意的星子,“你这几天,不开心吗?” 顾鉴似乎有些茫然,他说:“我不知道,说不清楚。”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不是很喜欢这些。”顾鉴想了想,不知应当如何形容,最后只能说:“好像太吵了一点。” 头两天他确实是看什么都新鲜,活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进了城,可顾鉴本便不是个多么爱凑热闹的性子,这会儿骤然从清清静静的玄冥山,被拉入了叫他眼花缭乱的喧嚣世界里,要他去寻欢作乐……顾鉴恹恹道:“皎皎,我有些累。” 这几天的经历,如果只有顾鉴一个人的话,他是绝不会主动想要如何如何的,不过是奚未央带着他去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但如果问他自己的选择的话,顾鉴想,他还是更愿意和奚未央两个人呆在客栈里面,闲来无事出门去就近的街上散散步,就已经很好了。 奚未央悠悠道:“可是阿镜,你要知道,这几天的生活,或许将会是你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得不去应酬的事。” 顾鉴:“唉……” 顾鉴光是想一想,都已经头痛了。他愁容满面的道:“你别讲了,再讲说不定我真跑了。” 奚未央说:“也许我不应该在你还小的时候,把你看得那样紧。” 顾鉴:? 顾鉴纳闷道:“这和你把我看得紧不紧有什么关系?喜欢玩的人不管几岁都收不了心,不喜欢玩的你就算赶我出去有什么样呢?就像是有些人吃辣,有些人不吃辣。哪怕是出于好奇,尝过点滋味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逼着不吃辣的人顿顿吃辣吗?” 顾鉴很认真的说:“那样会拉肚子的!” 奚未央笑一笑,说:“所以我不爱吃辣。” 顾鉴随口吐槽道:“你不是辟谷吗?你本来就连饭也不吃啊。——诶!” 奚未央弹了一颗樱桃核到顾鉴的额头,他似乎有些不悦,冷着脸摇了两下扇子不说话。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我们回客栈去吧。” 奚未央道:“回去做什么?” “做什么都行啊。” 顾鉴喜欢了清净的生活,也喜欢清净的生活,过于繁华的世界对于他而言,嘈杂喧闹的烦躁多过了对新鲜光景的好奇,顾鉴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和你两个人在一起。” 顾鉴倾身,难得主动地为自己和奚未央又添了一杯果酒。顾鉴道:“皎皎,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的。” “人要是真想往外跑,关都关不住。我可能天生是另一个极端,撵也撵不走。” 绢扇遮挡住了奚未央的半张面孔,顾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够听见他的话语。奚未央道:“这几日,我忽然在想,你究竟是天性如此,还是因为我,把你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顾鉴无奈的摇头道:“有什么区别呢?” 奚未央:“区别大概就是……如果是前者,那么我很幸运的遇见了你。如果是后者的话,阿镜,你很不幸,遇见了我。” 顾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和奚未央说:“皎皎,我不太想在这里堵你的嘴。” “哈哈,”奚未央笑了起来,他随意的道:“这里也不是不好……” “奚未央。”顾鉴打断他的话,说:“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顾鉴摇摇晃晃的弓着身体半站起来,这小船上实在不便活动,他伸手去牵奚未央的手,和他说:“皎皎,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所以镜子和皎皎真的很天生一对! 对于别人而言皎皎可能是个控制狂,但是镜子就超级习惯~他对自由完全没渴望_(:з」∠)_他只对他老婆有渴望~~~ 第236章 有句话叫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顾鉴觉得, 一句话能口口相传,势必都是很有些道理的。就像是他,作为一个“混合体”, 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快三十年, 都还不敢说彻底认清楚了自己。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 顾鉴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脾气多么好的人,但奚未央总会夸他温柔。顾鉴做事待人并不急躁,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耐心,只因身边多是亲近之人,所以顾鉴才会心甘情愿的迁就, 而他对待奚未央,则几乎可以说, 是常常毫无底线可言的。 ——但顾鉴并不是全无底线的。 有些话, 顾鉴不想在外面说,且严格算起来,他和奚未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真正的吵过架了。回到客栈关起门来,顾鉴才终于忍不住宣泄自己的不满, 他看着奚未央说:“我原本以为, 我只是有一点生气, 但其实不是。皎皎, 我很生气。除此之外, 剩下的全部都是失望。” “你不相信我。”顾鉴原以为, 自己会很愤怒的说出这句话,可实际上他现在说的有气无力,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感。顾鉴想不明白,甚至逃避得连细想都不愿意:“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怎么还是不相信我……你怎么能不信我?” 顾鉴茫然脱力的坐在床边, 他始终望着奚未央,顾鉴问他:“我是有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放心了吗?” 奚未央:“……” 奚未央没有点灯,他就在黑暗中靠近,半跪在顾鉴的身前,告诉他说:“没有。” “你很好。” “阿镜,你一直都很好。” “是我——” 奚未央的手轻轻抚上顾鉴的脸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将奚未央的半张面孔照的苍白,顾鉴看见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奚未央低低的说道:“我做好了准备想要将一只风筝放出去,因为我自信他的线始终都在我的手中。可是直到真正要松手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根本就不愿意你离开我的身边。” “哪怕一时一刻,我也不愿意。” 即使再清楚不过彼此的感情,奚未央也仍旧还是会担心。他不禁开始思考,他与顾鉴,究竟是谁更离不开谁,顾鉴闭关时那十年寂寞的折磨,无法抑制的再度攀上奚未央的心头,而那时,他至少可以每天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对方,如今却是要将顾鉴抛入一个满是诱惑的、活色生香的世界中去……光是预想,奚未央就已经觉得心如蚁噬,这样的躁动不安,于他而言是件可怕的事情,因为奚未央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对于杀戮的渴望再度燃起,他的心中始终封藏着一道深渊,它永远也不会消失,如果不能与之相安无事,那么他唯一的结局,便只剩下了被其吞噬湮没。 “阿镜。”奚未央的声音很轻,甚至含着些许的颤抖,他的瞳孔在光影下,变得漆黑深邃,顾鉴听见他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本该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没道理谁就一定属于谁……可你是我的珍宝,不论你是怎样想的,我都以为,是我亲手造就了如今的你。阿镜,你是我最爱的人,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因为你只属于我。” 奚未央从不是一个,会靠不断付出来换取感情的人,他所有付出的基石,必然只因他已得到。 “我属于你。” 顾鉴俯身,拥住奚未央将他扶起,“就像是你说的,是你亲手造就了如今的我,而我也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所以皎皎,不要再去设想其他的可能性了,它们不存在,只有你眼前的我,才是真实。” 顾鉴抬手,他遮挡住了奚未央的眼睛,告诉他:“皎皎,你别哭。” “你的风筝和别人的不一样,他没有线也没有翼,即便乘着风也飞不起来。因为他同样无法离开你。” 顾鉴很清楚自己的怠惰,他说:“你不用怀疑,不用自责。我不是一个能忍受被人逼迫的人,也并非因为你而放弃了所谓的,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懒惰,厌倦社交,对复杂的人与事想要回避和逃离……不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皎皎,你只是将我看得太清楚,你乐在其中,享受我对你的依恋,所以你很少会有逼我走出舒适圈的时候。——你没有错。因为我也同样满心欢喜的依恋着你。” 鉴于彼此的性格,顾鉴与奚未央的感情,自始至终都算不上多么的健康。他们一个热衷于控制,一个享受被对方控制的感觉,并且他们必须从这样的关系之中,才能够汲取安全感。 顾鉴知道,他们这样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是病态的,然而他们就是那样的般配、那样的契合。“爱”是普天之下最为私密的情感,顾鉴不喜欢活在他人的口舌之中,也不需要自己的感情为人所称颂,更没有成就任何伟业的志向,他的心愿从来都不曾改变过,那就是顾鉴想要和奚未央在一起生活。——他要他们相爱,并且长相厮守。 为此,顾鉴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哪怕是奚未央想要离开他,也不可以。 顾鉴脑海中短暂划过把灯点亮的想法,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他松开盖住奚未央眼睛的手,温柔的轻声问他:“好一些了吗?” 奚未央微微的点了点头,顾鉴侧脸过去亲吻他的唇。“皎皎,”顾鉴与奚未央额头相抵,“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可以忍受我,也只有我可以忍受你。” 他再一次的说道:“我属于你。” ……… 覃雨枫不似顾硕等人,赶路还要多方考量,警惕陷阱之类的,他第六日就赶到了中州,依照地址去客栈里找奚未央与顾鉴。奚未央自从那日晚上回来后,就很犯懒,再加上这两天他和顾鉴也不出门,奚未央连更衣束发的心思也没有,他让顾鉴拉了架屏风,将房间隔成了两半,覃雨枫看得无语,他忍不住道:“你这是装什么深闺小姐呢!” 奚未央懒倦道:“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还是不见人的好。” 覃雨枫:“……” 覃雨枫被奚未央这一出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去问顾鉴:“他这是怎么了?” 顾鉴说:“没事。隔着屏风也可以说话。” 覃雨枫:“………” 奚未央道:“我的身份不便见太多人。明日你陪着顾鉴去顾家吧。——他们若是不识抬举,也不用和他们太客气。” 覃雨枫:“噗——” 覃雨枫被奚未央这句话,惊得口中茶水都喷了出来,他豁然立起,恨不得冲进屏风后面,去和奚未央当面讲个清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和顾鉴!我们两个人去闯顾家?” “是。你是不怕。在天仙境的眼里,天一境的修士,大约都与猫儿狗儿的无甚差别。可我们不一样。我们两个天一境,你叫我们去闯顾家?!” 这是不是也太猖狂了一点! 奚未央:“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不论顾家有多少高手,都没关系。他们很快就能有一个新的主人了。” 奚未央所说的“新主人”指的是谁毋庸置疑,覃雨枫只是觉得有些好奇,又有些好笑,他道:“你怎么就能这样自信,明天是他当上顾家的家主,而非灰溜溜的被扫地出门?” 奚未央轻笑道:“因为你不了解顾鉴。——对吗,阿镜?” 顾鉴叹道:“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了解我自己。” 奚未央对覃雨枫道:“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房间,你去楼下找掌柜,报上名字就好了。”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覃雨枫虽然从来都很清楚,自己同奚未央的关系,然而奚未央总是如此赤/裸/裸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且是在顾鉴的面前,还是叫覃雨枫禁不住心乱如麻。奚未央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焦躁,忽而又添一句:“你许久未回中州了,若有什么故地想要重新看一看,走一走,都可随你。”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覃雨枫不耽误明天的正事,那么今日他不管做什么,都不必因为他们在而有所拘束。覃雨枫被奚未央激得冷笑出声,他道:“我倒是想去那天乐坊见识见识,可惜,没有长乐先生来给我弹琴吹箫。” 奚未央笑笑,无心陪着覃雨枫多言,他同顾鉴道:“不如阿镜你送他几步吧。” 顾鉴:“好。” 正好,他也有话,想要同覃雨枫说。 走下了楼,顾鉴的面上倒是显不出喜怒,他只是道:“我原以为,你已经改了。” 认清自己的感情无望,以及为人处世并不如人,这不是个轻松容易的过程。漆雪一事后,覃雨枫很是正常了一段时间,顾鉴虽然依旧不喜欢他,但总觉得覃雨枫会变得比从前要好。今日看来,怕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再怎样看清楚自己,也依旧管不住那张嘴。 “……呵。” 覃雨枫本来心里就憋着火,现在顾鉴还要来站在高处职责他,覃雨枫只觉得愈发可笑。他道:“我该不该,又同你有什么关系?除非让奚未央亲自来和我说。——还是他觉得无所谓,连这点时间精力,都懒得耗费在我的身上?哈!看来果真是如此。我又不是草木,难道不论他如何待我,我都要毫无怨言吗?凭什么! 顾鉴,你这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是最没资格说话的。” 覃雨枫自认为,他不会做背叛奚未央的事,不论是因为主仆契还是因为他的本心,总之他在这方面无愧于奚未央,这就足够了。顾鉴一个什么都得到了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内心的阴暗? 就连奚未央也劝顾鉴道:“几句口舌之快并无关痛痒,随他去吧。” 顾鉴在奚未央身边坐下,说:“可我不想听见。” 奚未央伸出手臂,安慰顾鉴道:“那抱一抱。” 顾鉴禁不住笑出声,他拥住奚未央,说:“你再这么躺下去,人都要躺瘦了。” 奚未央随意道:“哪有那么容易。何况我是胖了还是瘦了,你不是应该最清楚。” 顾鉴笑道:“又变成我的错了?” 奚未央很任性的说:“我说你是对的,你就是对的。我说你是错的,你就是错的。” “你有不服吗?” 顾鉴:“没有。” 顾鉴一下一下的亲着奚未央,说:“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终极恋爱脑小情侣 双向奔赴的不大正常但是【他超爱】~ 第237章 倒不是顾鉴对自己过于自信, 他是真心觉得,顾家的事自己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大可不必再带着个人撑场面。尤其那个人还是覃雨枫。 奚未央:“……我才不是叫他去给你撑什么场面。我叫他陪着你, 是因为你不认识人。” 顾鉴:“……” 顾鉴真心实意的道:“我认不认识人, 也不是很重要吧?反正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要有礼貌。” 奚未央敲了一下顾鉴的脑袋,说:“胡扯。你不讲道理的时候可以没礼貌,但你不可能永远没礼貌。如果你一直都表现得强硬不讲情面,那别人又凭什么认可你能比顾硠带给他们更多的利益呢?” 顾鉴听得恹恹道:“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弯弯绕绕的心计。我自己想着头疼,一时庆幸身边有你, 一时又替你觉得累。唉……” 奚未央难得的道:“我也觉得累。所以我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在将来, 再也不过这种苦日子。” 顾鉴说:“这也是我的终极目标。但我是咸鱼, 你不是。皎皎,若是今后平平淡淡的生活过得久了,你不会突然有一天,觉得很无聊吗?” “放心。”奚未央两手捏住顾鉴的脸颊, 然后往外扯一扯, 他说:“有你在, 我的日子一定不会过得很平淡。——我只盼着, 不要每天都鸡飞狗跳。” 顾鉴听得想笑, 但现下又扯不动嘴角, 他捏着奚未央的腰,含混不清的问他:“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嘛!” 奚未央松开了手,揉着顾鉴的两边脸颊,说:“这取决于你。不是我说了算。” 顾鉴伸手,握住他的手指, 笑道:“话可不能这样讲。皎皎,日子是两个人过的啊。你怎么推卸责任呢!” “不可以吗?”奚未央说:“你刚才还说全都听我的。怎么转眼就已经不算数了?” 顾鉴:“……” 顾鉴无法,赶紧哄道:“算数算数。全听你的。我再也不回嘴了。” 奚未央:“呵。” 顾鉴这话也就是听个开心,奚未央才不可能真信。他笑道:“说得好听。你能做到吗?” 那顾鉴当然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摇头,他十分坦荡的道:“做不到。” 两人的目光相撞,再一想这会儿全无营养的对话,瞬间便都绷不住了,依偎着笑成了一团。顾鉴抱着奚未央,问他:“我要是一去几天都脱不开身,你会来找我吗?” 奚未央没应答,顾鉴有些着急,他催促道:“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呀?” 奚未央靠在顾鉴怀里,态度简直可以算消极。他懒洋洋的道:“顾家的门槛太高,我怕绊。到时候再说吧。” 顾鉴:? 顾鉴听见这话,还当奚未央是在开玩笑,他不信道:“胡说。哪有什么门槛那么厉害,能把你都给绊倒?——皎皎,我认真问你呢!” 奚未央却仍旧只是笑而不答,顾鉴忍不住,又问了几遍,这才听奚未央道:“什么时候顾家的大门能叫人跨的进了,我自然就来找你了。” 他这话就说的叫人纳罕,但顾鉴也听明白了奚未央不打算出手帮他的意思。这倒也没什么,毕竟顾家本来就是顾鉴自己的事情,若是他连这些都处理不好,还要向奚未央求救,顾鉴自己都觉得脸皮发烫。他对奚未央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顾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谁知奚未央坚持道:“我不想跨门。” 顾鉴:? 顾鉴这回是真的听不懂了,但他还是茫茫然的点了点头。直到第二日上午,顾鉴与覃雨枫真的站到了顾家大门口时,他看着眼前那道足有半人高的门槛,顾鉴这才迟钝的意识到,原来奚未央昨晚所说的“门槛太高”“不想跨门”,居然不是形容与推脱之词,——不夸张的说,这哪里是“跨门”,跨栏还差不多。但凡遇上个个子矮些的人,或是身量娇小些的女子,只怕这门槛高度都要到胸口了,翻过去都嫌累。 顾鉴看得咂舌,满腹的吐槽即使对着覃雨枫也忍不住,他对覃雨枫道:“你说设计这门槛的人到底想表达什么?显得他个子高,还是告诉别人他腿长,善于跨栏?简直滑稽!” 覃雨枫:“……” 覃雨枫大抵是把顾鉴的吐槽信以为真,他禁不住有些嫌弃的道:“什么东西!这自然是要告诉世人,顾家的大门,不是容易进的!” 顾鉴:“……” 顾鉴被覃雨枫的一本正经震了震,他略无奈道:“我知道啊。” “所以我才感觉很无语。” 顾鉴仰头,——顾家大门上的牌匾由一整块大石雕刻而成,显得厚重而威严,压迫感极强。顾鉴望着那块牌匾,似是思索的道:“一个家族是兴旺还是衰败,荣耀还是耻辱,难道竟是靠个高门槛来决定的吗?我玄冥山的山门从不设槛,又有谁人赶来闯山!” 顾鉴拂袖结印,一手召无名神剑,一手将自己的名帖以灵符的形式打入顾家紧闭的大门之中,顾鉴道:“我就在此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一炷香后,他们不愿开门相待,那我便劈了这门槛,看看顾家的大门,我到底走不走得!” 顾家本宅依山势而建,周遭辅以阵法机关,数百年间不断传承改善,早已与背后之山丘融为一体,实在非同小可。覃雨枫听罢顾鉴的话,大吃一惊,他道:“即便你回来是为……为家主的位置,但直接劈门而入,乃大不敬,形同对战……顾鉴,下马威可不是这么个立法!” 尤其中州的世家大族,何其注重颜面。顾鉴一上来就要把他们的大门给劈了,覃雨枫只怕他到时候纵使有理,落到顾家人和中州其他家族的眼里,也要成了不堪说的野蛮人。 怎料顾鉴竟是“嗤”的笑了一声,说道:“谁说我来,就一定是为了当家主?” “顾家的家主最后是谁,自有人心决断。我今日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不为别的,乃是为了向现任的顾家家主讨债!” 顾鉴看了覃雨枫一眼,忽然反应过来:“哦——你还不知道吧?在我五岁那年,我的父母为人所害。其后师兄被人诓骗外出,遭遇重创险些丧命,但这是我欠他的债,因为当初那些人想要找的‘奚未央的徒弟’,理应是我才对。” “这一桩桩,一件件,顾硠全部参与其中。因果有报,他既然当初做下了那些事,就得做好有朝一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准备!——所以,”顾鉴计算着时间,他歪头向着覃雨枫微微的笑了笑,说道:“我此行,不是来争当什么顾家家主的。我是来报仇的。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奚未央不同我一道来了吗?因为我父母的血仇,只有我才能说了算啊!” 覃雨枫其人,若和他讲别的道理,他可能无甚感触,但若是同他说“报仇”,他一定可以感同身受。覃雨枫遭遇过家族覆灭的惨剧,他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可顾鉴的情况又与他有所不同。覃雨枫的仇人,是“对外”的,而顾鉴的仇人,却就是顾家人。覃雨枫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他变得猜不透顾鉴的目的了,覃雨枫担心顾鉴进了顾家之后会失控,而顾家虽然跟玄冥山不能比,天一境的高手却也不少…… 覃雨枫问顾鉴道:“你是只为向顾硠一人寻仇,还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打算放过?” 顾鉴:? 顾鉴道:“这我怎么知道?” “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我要找的正主,暂且只有顾硠一个,但到时候他们要是狗咬狗,你带起我,我牵连你,谁又能够知晓?——提前考虑这些没有意义。世上的事情,哪桩哪件,不是走到哪步算哪步?”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又有道是船到桥头自然直。顾鉴掐指道:“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我那灵符,估计都够在顾家上空飘荡过两圈了,这要是再有人说没看到,究竟是真的瞎,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总得挑一个认。” 无名并非嗜杀暴戾之剑,而轮回之力虽然一体两面,但终究还是主司生发更多,强战本不该是顾鉴所擅长的事情,然不善战与不能战,则又是全无干系的两回事了。 顾鉴自语道:“此剑自从归我,我倒还不曾真拿它试过什么东西,不若今天,就先来试试这碍眼的门槛,究竟成色如何!” 顾鉴的灵力初感是偏于温和的,然而它沉重且绵绵不绝,一如岁月,霜雪催人,尚未觉时,青松已成朽木。一剑无需招式,亦无声势浩大的崩裂,一切不过忽然而已,顾家久立的数百年的石门与门槛,在几个呼吸之间飞速苍老风化——万物皆有寿,岩石的“生命”或许有很久很久,可再悠长的生命,最终也难逃却世间万物化作土灰的宿命。 有风吹过,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阵风,它并不激烈,甚至带不起多少声响,却就这样轻易的吹散了顾家矗立了数百年的沉重石门—— 作者有话说:就,我们镜子可能不是很擅长打架,但他还是很强的!他不是皎皎那种砍瓜切菜一样血淋淋的乱杀,他是一念之间让你反应不过来就已经灰飞烟灭了~我们镜子是个【温柔】的人啊,都叫你感觉不到痛。唯一的问题是他开完大之后容易精神虚弱一段时间,回蓝时间比较长哈哈哈~ 而且他还有个外挂,就是他杀人不沾因果,叫顺应天意,机制大概就是,加速你的运转,让你能活几百年在几秒钟内转完,然后对方就die了~ 第238章 天乐坊中歌舞四时不休, 金银珠宝在这里与砖石弹珠无异。只要拥有足够的财富支撑,天乐坊便能够满足你一切对于享乐的想象,——司空晏问奚未央:“你上一次到这里来, 是什么时候?” “大概十年前吧?”奚未央兴致明显不高, 他有些倦怠的望着楼下妖妍曼妙的舞姬,懒懒道:“分明都是知道的事,何必再要问一遍。我是该说你客气,还是虚伪?” 司空晏的嘴唇弯一弯,露出来个笑,很快又消失, 他挽袖为奚未央斟酒,问他:“你是喜欢如今的天乐坊, 还是当初的天乐坊?” 几十年前的天乐坊, 不过只是中州诸多有名乐坊的其中之一,而如今,它在司空晏的手中经过多年的经营,早已经与往昔天差地别, 真正成为了中州第一的销金窟。然而, 在金玉辉煌的表面下, 这片名为“天乐坊”的宫阁楼宇, 就像是艳鬼画皮下的腐尸, 肮脏恶臭、蛆虫满身。 奚未央冷冷的注视着司空晏, 他静默许久,方才缓缓说道:“亏你也是修行之人。” 司空晏明白奚未央暗指的是什么,但他丝毫没有因此而感到惧怕。相反,司空晏只觉可笑,事实上他也确实忍不住冷笑出了声。如今他与奚未央, 早没什么“扯不扯破面子”的说法了,因此司空晏全无顾忌,他冷眼看着奚未央,眸中是一种奚未央陌生的不屑与嘲弄,司空晏道:“奚未央,你清醒一点吧。收起你那些自我感动的伪善心思。既然你说到我们是修行之人——那你难道不应该比凡人更加清楚,这世上众生,天生就分三六九等!” “只有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的人才爱幻想那些逆天改命的话本故事,可惜这本就是一个龙生龙、凤生凤的世界。” 这样说或许很残酷,但修行就是如此。一个修士若想要攀登高峰,天赋与资源缺一不可,而真正能拥有这两样的人能有几何?大约尽是一方巨擎般的人物吧! 司空晏鄙夷道:“奚未央,若是别人抱不平,我没准还要替他想一想,可你有什么资格妄论‘高低贵贱’?你很同情、很怜悯那些蜉蝣蝼蚁般的人吗?可那又怎么样呢?你能救得了他们吗?你能改变得了这世上万万年来的规则吗?你不能。因为你生来就已经站在了顶峰。——尊贵的身份,令人羡艳的天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还有你那张堪称绝色的皮相。 奚未央,你从生下来,就轻而易举的拥有了别人渴求一生也未必能够得到的东西,你一个得利者,和我一道坐在这由低贱之人骨肉血泪所堆砌的高台上,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那些所谓的弱者?” 司空晏锋利的问奚未央:“你敢说,你不曾将他们视作蝼蚁?” 不待奚未央做声,司空晏又忍不住大笑了一声,说:“还是你如今当真转了性子,不再爱杀生,倒过头来,开始忏悔了?” 奚未央:“……” 奚未央注视着司空晏,禁不住长长叹息一声。他无奈道:“我不过才只说了一句。你要做那些损阴德的龌龊事,我自然拦不住,权当往日情分,我提醒你一句因果有报,你却有这样多的话来堵我。司空晏,你说了这许多,究竟真是说给我听,还是全靠着这些诡辩,来说服你自己呢?” 司空晏咬牙恨道:“你……!” 奚未央平静而淡漠:“被我说中了吗?” 司空晏似怒极反笑,他道:“奚未央,我真恨不得能拔了你的舌头。曾经我真是爱极了你的伶牙俐齿,可现在瞧着你,只觉你还是做个不会开口说话的美人更好。” 奚未央:“可惜,你注定不可能如愿了。” 他这样心平气和,倒是愈发显得司空晏是纸扎的老虎,色厉内荏,司空晏心里过不去,口中说出来的话就愈发刺人,他冷笑道:“你在你那小道侣面前,也总是如此高高在上,不容置喙吗?——哦,我倒是险些忘了,他是你养大的,恐怕本来就没资格对你说不吧?” 奚未央真实的脾气性格,就是令人很难忍受。 ——除了他。 司空晏想,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再会那样贱,能够去包容忍让他的乖戾,……没有人! “你我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不如开诚布公。”司空晏伸长双臂,撑在面前的桌案边沿,身体却是向后靠上了软垫,他盯着奚未央道:“你要顾鉴去顾家,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司空晏:“你是想要他当上顾家的家主,好让你得到顾家,从而在整个中州更进一步。还是……单纯为杀了顾硠,好为顾砚报仇?” 奚未央并不隐瞒,他坦诚道:“都有。” “前者取决于顾鉴。后者,却是必须要做的事。” 司空晏一时心气浮躁,竟然抓起手边的酒杯就向着奚未央砸去,司空晏禁不住高声道:“必须要做的事?只是杀了顾硠吗!顾硠算个什么东西,杀完了顾硠,下一个必须杀的人,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酒杯在奚未央的身前湮灭成灰,半点酒液灰烬也不曾洒落在奚未央的衣上,他的神情始终平和,奚未央很快的闭了一瞬眼眸,而后又重新看向了司空晏,他缓缓道:“你在怕什么?” 司空晏:“……我!” 司空晏再也忍不住,离座到奚未央的身旁,俯身双手死死的扣住他的肩,“你问我怕什么?这难道不就是你最想要看到的吗!杀鸡儆猴是吗?你当顾鉴是把剑,要一直悬在我的头顶?——奚未央,你就这么折磨我!就为了顾砚,你这样折磨我!” 司空晏盯着奚未央,眼中涨满了红丝,已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奚未央:“……” 奚未央在来天乐坊之前,做过很久的心里建设,他反复告诫自己,面对司空晏不要生气,为了如今的司空晏动气,不值得。可是看着司空晏如此装若癫狂,且颠倒黑白,奚未央再也压不下心里忍耐许久的火气,他一掌将司空晏推开,冷声道:“我要取你性命,你当你还能活到现在!” “能从我手中死里逃生数次的人,司空晏,你究竟是觉得你太有本事,还是我太无能?砍你一条手臂还治不好你的疯病是吗?你确定你当真要和我好好地算算账?!” 其余零碎阴损之事暂且不提,“司空晏,你杀顾砚的那天晚上,你明知是我,可你还是对我用了幽引,那邪功阴毒入体,若不能及时彻底的拔除,便会折磨我一世,甚至可能最后衰败而死……你算计我的次数少吗?你对我不留情面的次数少吗?这一桩桩一件件,你确定要我同你一一厘清楚吗!”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越发激动,奚未央不得不深呼吸几次来迫使自己快速的平静下来,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这时竟然还能笑,奚未央垂眸望着摔倒在地上的司空晏,抿唇道:“我从来不后悔我错信你,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在察觉到了你的所作所为之后,仍旧对你心存希望。——司空晏,你说得对,我确实太傲慢了,人一旦信了自己会是‘特例’,那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司空晏的拳不自觉的攥紧,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便已经脱口道:“你是我唯一的特例。” 奚未央:“……” 奚未央淡淡道:“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话,那我只能说,谢谢。” 司空晏从地上爬起来,缓缓站直了身体,他对奚未央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同样从未真正对你下过杀手。未央,我从没想过要你死。” 奚未央此刻,早已经对司空晏说的话无所谓了。他道:“随你怎么说。总归你杀不了我是真,而我随时都能要你的命,这也是真。” 奚未央的这句话,说得语调轻柔,却是司空晏再熟悉不过的奚未央的“真面目”,——他的话总是轻飘飘,听起来好像天上之人,正在云端俯瞰着下界不入眼的杂碎。奚未央有仙人之姿,仙人之力,是以他如此这般似乎并无过错,司空晏之所以可以忍耐,甚至可以喜爱奚未央这一点,那是因为他曾以为,奚未央对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如此,没有例外,所以他也从不会有怨言,他乐于成为那些被奚未央俯瞰的人里,距离他最近的那个。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奚未央要亲手破坏这样的美好呢? 他为什么要亲手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例外,为什么要与顾鉴结为道侣呢? 既然同样都是落在红尘中的人,奚未央又凭什么,总能对他有如此高高在上的姿态? 司空晏直至此刻,方才真正清楚感受到了,自己的心中,究竟酝酿压抑了多少的不甘与不平,而那些瞬间凝结而成的怨,竟是能煎熬折磨得人恨不能疯魔的。 仿如那些志怪故事里,被抛弃伤害后满身怨毒的妇人,面目全非、不择手段的做着一些无意义的可笑事,哪怕是给那负心人添添赌也好。 …… 临离开天乐坊前,奚未央对司空晏说:“别信秦羡的鬼话。只要你能离他远一点,就没有剑会悬在你的头顶。” 司空晏似调笑道:“怎么,那个秦羡,在你心里,比顾砚的命还重要吗?” 奚未央:“……” 奚未央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家事去同司空晏说个清楚明白?他只是含了些警告:“如果你实在好奇,也不是不能一试。毕竟你我都这样岁数了,自己做下的事,总是能负起责任来的,不是吗?” “这话——” 司空晏抱臂斜靠于门旁,他幽幽笑道:“希望未央,你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感觉司空晏有一种毒唯的感觉 就是那种,你对我不屑一顾高高在上没关系,反正你对别人还不如对我那么真性情 然后发现对方结婚了,自己并没有多么特殊 遂破大防。 第239章 顾家依山而建, 从牌匾到大门,包括那道半人高的门槛,全部都是由巨石所制, 给人以沉重压抑之感。顾鉴不喜欢那样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原本以为,顾家内部的构造同样如此,却没想到进门之后,乃是一道宽阔长梯,两侧并无多余建筑,尽是些郁郁葱葱的草木, 他仰头便可望见天际流云变幻,对比那讨厌的大门, 竟然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舒了一口气, 很想要和奚未央叨叨两句,但奚未央不在,顾鉴只好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去和覃雨枫叨叨:“这倒还叫人看着明快些。毕竟是给活人住的地方, 论风水也得讲究一个敞亮…你说是不是?” 覃雨枫:“……” 顾鉴先前说的那番话, 以及挥出的那一剑, 无不是叫覃雨枫刮目相看的, 然而此时顾鉴再说的话, 却又好像一瞬间退回了一种“幼稚”的状态, 仿佛刚才那个执剑睥睨的人,只是短暂出现的幻象一般。覃雨枫定了定神,说道:“亏你也是名门大派出身,怎么见了这样一点,也有那么多话?这整座山都是顾家的。山前山后、山上山下, 甚至山里面都掏空了,——顾氏一族千百年的根基,全都在这里了。” 顾鉴闻言,好奇问道:“那他们供祖宗牌位的地方,在哪里呢?” 覃雨枫:“……这我如何得知?” “不妨事,”顾鉴本来也不急,他漫不经心的一步一步踩着阶梯,兀自嘟囔道:“反正总会知道的。” “唉。” 覃雨枫听见顾鉴轻轻地叹了一声,然后说:“我讨厌爬楼梯,也不喜欢走很长的路。……我好想奚未央。” 覃雨枫:“……” 覃雨枫:“???” 覃雨枫被顾鉴最后这一句说得险些自己绊到脚。怎么,你不喜欢爬楼梯,不喜欢走远路,跟奚未央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还指望着奚未央来背他抱他吧?! 大抵是察觉到了覃雨枫的震惊,顾鉴回头瞥了他一眼,而后颇有些不情不愿的解释道:“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和奚未央在一起,不论是走多远的路,爬再高再长的台阶,都没有关系。因为时间会变得很快,路程会变得很短,他们可以在牵手,拥抱,亲吻中走过一切。 覃雨枫:“……那我走?” 顾鉴不置可否:“你现在想离开的话,还来得及。” 顾鉴对覃雨枫说:“你可以回去告诉奚未央,已经没有门槛会绊倒他了。——我想要他能陪在我身边。” 覃雨枫:“……” 覃雨枫只觉顾鉴矫情,且想一出是一出。他道:“他不是早就说过,他的身份不便直接干预顾家之事。何况,以他的脾性,他若是真想来,早就亲自陪着你来了,何必交托给我?” 覃雨枫固然可以听顾鉴的话一走了之,但他擅自离开了去找奚未央,万一顾鉴真有个什么好歹,奚未央难道能放过他吗? 顾鉴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他仍旧会觉得很失落,很不开心,“我不需要他亲手干涉顾家什么事,若是这点事还要叫他操心帮忙,那我也真是白活了。”顾鉴闷闷道,“我只是觉得,今天、甚至是接下来的好几天,对于我来说,可能会是很重要的时刻。我希望在重要的事发生的时候,他能看着我,我也能看见他。” 覃雨枫:“……” 顾鉴对奚未央的依赖,叫覃雨枫匪夷所思,他只觉心惊。顾鉴并非真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废物,但他似乎完全不介意、甚至是放任自己长成了一株必须依赖树木而生的藤蔓。——顾鉴仿佛永远也离不开奚未央似的,就像是鱼与水一般,偶尔的挣扎跃动,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情趣,可一旦真的脱水太久,那么等待着鱼儿的,就只会是缺氧窒息。 “……我不去帮你找他。”覃雨枫下意识的别开了目光,不想去与顾鉴的眼神接触,他说:“你想他,就自己给他传讯,你比我方便多了。他只叫我跟着你,我可不会因为你去惹恼他。” 顾鉴抿了抿唇,知道覃雨枫这是绝对不会离开了,他垂着头,虽谈不上恼,但绝对情绪不佳。顾鉴无奈的低声嘟哝了声“好吧”,而后竟果真摸出块玉佩来,去和奚未央传信——同样的内容,他一口气连发了三遍。 最后还不忘强调一句: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你!!! 除非是奚未央根本没把传讯玉佩带在身边,否则顾鉴不信奚未央真能狠下心不来看看他! 愤愤的将玉佩重新收好,顾鉴最后再问了一次覃雨枫:“你确定真的不走?” 覃雨枫点头,说:“他让我看着你。” “唉。”顾鉴叹了口气,摆手道:“其实你在不在,对于我来说真的没大差别。你看不住我。” 顾鉴若真决定了要做什么,覃雨枫又能如何?只怕就算奚未央亲身在此,也照样劝不住他随心所欲。 顾鉴若无其事般继续一步一步的沿着台阶向上走,他问覃雨枫:“你小时候玩过捉迷藏吗?” “很多个人一起的那种捉迷藏。” 覃雨枫被他这突发奇想给问懵了:“什么?” 顾鉴慢悠悠闲聊似的说:“我小时候朋友不多,最亲近的人只有师兄。其实我们也是想玩的,哪个小孩子真能一直呆在房间里学呢?可是没办法,课业本就繁多,我们师尊的身份又与众不同,师姐又是那样的优秀……说句不好听的,真是逼得人不敢有一日的懈怠。” 顾鉴忽然起了这样聊天“追忆往昔”的兴致,倒是叫覃雨枫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了,他不知道应当怎样接口,便只能硬着头皮附和:“然后呢?” “然后?”顾鉴低低的笑了声,说:“然后啊……我师兄就被人骗离了玄冥山,遭歹人袭击,虽死里逃生,捡回来条命,但却彻底绝了修行的前途,即便用数不清的丹药珍宝养着,恐怕寿数也难过百岁。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以及他的未来,就这样轻易地被人毁去了。” 沈不念的事情,也算是玄冥山的一桩绝密,知晓者甚少。覃雨枫这些年跟在奚未央的身边,与沈清思陆离等人都有公务接触,这才多多少少知道了有这么一件事,但具体内情,他还够不上,更无人会将沈不念的伤疤进行宣扬,再兼沈不念近些年常住石头山,与奚未央、顾鉴都不怎么接触亲近,是以覃雨枫原本还以为,他们的师门感情浅淡。如今听顾鉴这样说起,竟是他误会了。 缄默不提,显然并不代表遗忘与不在意。 覃雨枫又陪着顾鉴安静的走了一段路,顾鉴不知是否是走“累”了,他停驻脚步,缓了一口气,侧回过身去问覃雨枫说:“我要是说,我现在其实还有点开心,你相信吗?” 覃雨枫:? 覃雨枫自然不信,他道:“你开心什么?” 顾鉴认真的说:“自然是开心我过去的许多‘遗憾’,在今天兴许都能得到满足……譬如,捉迷藏。” “没想到,小时候玩不了的游戏,长大后居然反而有机会了。我若是不把他们挨个抓齐全了,岂不是辜负了顾家一片待客的心意?” “当然,”顾鉴又添一句道:“躲躲藏藏,本身也非君子之道就是了。” 他伸出手臂,向着长阶两旁的某一处山石草木一指,覃雨枫只听那处一声嚎叫,而后便有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顾鉴手臂所指那处,竟然骨碌碌滚落一具枯骨,——他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就连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可这尸体干枯僵硬,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新死之人,反倒像是在棺材里躺了百年千年,肌肉骨骼都发脆,但凡再有人靠近了稍稍一用力,他就要簌簌的碎裂成灰。 覃雨枫看着那具尸体,整个人也仿佛被什么法术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好一会儿,他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身影,覃雨枫僵硬的转过身,对顾鉴道:“你……刚刚杀了他。” 这事儿自然是没什么可否认狡辩的。顾鉴只是觉得:“杀这个字太难听,而且我很讨厌见血。在我这里,死亡只是顺应天意而已。” 顾鉴在上一个轮回之中,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他杀够了。顾鉴不像奚未央那样的喜爱捏碎别人心脏、拧断别人脖子时那样温热黏腻的感觉,顾鉴对血腥味犯恶心,而如今的他,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并不沾染业果,死亡只是轮回之中的必然经历。 “诸位还不打开这长阶两旁躲躲藏藏的法阵吗?”顾鉴叹息道:“我的耐心并不好,如果数到三,诸位仍旧执意如此,那我也只好顺应天意,送诸位早入轮回了。” 长阶四下寂静,偶尔有风吹过,那些被结界法阵所笼罩的草木却是纹丝不动。顾鉴懒洋洋的数:“一……” “二——” 他一拍手,道:“三!” “行,话也说了,机会也给了。我的礼数算是够了。” 顾鉴的身旁除了覃雨枫外,并无他人,而顾鉴其实大部分时候,也不是在和覃雨枫说话。他似乎很喜欢自言自语,又像是任性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话多且密,不讲道理,也不给人后悔的机会。顾鉴的怀中抱着他的“无名”,轻声的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覃雨枫时而能够听见两侧错落的响起哀叫声,他勉强能够分辨出些许老少差别,但其实他们最终滚落而出的时候,皆是一般无二的枯骸。——覃雨枫心下苍凉,身躯发木。他想,顾鉴眼中的苍生大抵皆如此。没有男女之别,没有老少之分,唯有殊途同归的湮灭天命—— 作者有话说:我们镜子没有不行!他认真起来是很行的!他真的只是懒而已!!! 第240章 长阶上滚落出的枯骨尸骸越来越多, 而这其实不过才是几个呼吸间的事,完全令人措手不及,甚至可能都还来不及感到恐惧, 自己便也已经成为了其中之一。幸而顾家众人很快反应了过来, 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如顾鉴所说撤去法阵,反而坚决的将法阵开启,周遭的天色瞬间暗沉,滚滚沙石呼啸而来,罡风如同刀刃,覃雨枫立即调动灵力护体, 可即使是天一境的修为,在这样密集的攻势下, 若找不到阵眼突破, 依旧坚持不了太久。——覃雨枫与顾鉴被凶猛的风沙隔开,完全看不清人物,辨不清方向,他只好试着传音:“顾鉴?顾鉴……!” “我在。” 顾鉴的声音很近, 完全不见半点慌张, 覃雨枫懵了懵, 阵法居然变弱了许多, 顾鉴一直就在离他两三步的位置, 再过几个呼吸, 那法阵彻底停止,而长阶两旁的结界也已经打开,长阶上明显又多了数具尸骸,但那些原本隐藏在阵法之中,与草木山石隐为一体的顾氏族人仍旧不少, 光是天一境的修士就还剩两三个,合一境的修士动起手来虽然抵不了大用,但若是他们一直像刚才一样,躲在法阵之中出招,那也足够要人性命了。覃雨枫压不住自己心中的震撼,他问顾鉴:“你是怎么找到的阵眼?” 顾鉴淡定道:“不用找。从我进来开始,他们就都在我的场域之中,一举一动我都清楚的很。原本我给他们机会的,谁让他们听也不听。” 覃雨枫全身上下不住的出汗,他仿佛是第一天认识顾鉴,心中却又知晓并非如此。漆雪一事时他就应该很清楚顾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顾鉴平素总会让人遗忘他的本性。 “场域……”覃雨枫声音微颤道:“你的场域,可以压制住那么多天一境的修士吗?” 顾鉴:“……” 顾鉴纳闷的道:“你确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问我这种问题?” 废话。当然是不可以啊! 场域这个技能就算是再外挂,顾鉴也不可能仅凭一己之力,对抗数百人啊! 顾家达到了天一境的修士至少有几十个,顾鉴虽然有场域优势,但他再怎样也只是个天一境后期的修士,连大圆满都达不到,若是顾家那群人真的不计代价的群起而攻之,他当然招架不住。只不过顾鉴赌他们绝不会做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前提是,他必须要在此刻,先让恐惧根植于顾氏众人的心底。 顾鉴将“无名”像根木棍似的拿着,一圈点兵点将,“在下第一次到贵府来,不大认得路,还需劳动各位引荐引荐……”顾鉴最后将手中剑指向了一名中年人模样的合一境修士,“不如就请这位带路?” 那名被顾鉴点中的修士脸色发白,如遭晴天霹雳,真是进退两难。他自知不听顾鉴的话是个死,听了顾鉴的话族人更不会放过自己,一时间绝望不已,再看周遭族人皆“虎视眈眈”,更是心里没了半点指望,索性破罐破摔的举起手中灵剑就向着顾鉴冲了过去,顾鉴也觉得他可怜,忽然某个记忆觉醒,下意识打了个响指,于是那修士尚且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在众人的面前化作了飞灰,偏偏顾鉴还要解释一句:“不痛的。还没感觉到就已经没了。” 周遭众人:“……” 覃雨枫:“……” 顾鉴:“既然他不愿意,那就换一个吧。我从不强人所难。——这位前辈,您考虑考虑?” 这次被顾鉴指到的,是一名天一境初期的修士,外貌要比方才那人更老些,已是两鬓夹花,他见自己被顾鉴选中,身形不可控的僵了一僵,而他身旁距离他最近的几人,也都默默地退开了两步,这修士咬牙不言,顾鉴便以为他也不愿意。场域消耗的是顾鉴的精力,每一分每一秒都对他很重要。顾鉴不愿浪费时间,抬手准备将人送走:“下一个……” 那修士忽然朗声道:“公子请随我来!” 顾鉴:“嗯?” 顾鉴收回手,重新抱好他的剑,说道:“我要见顾硠。” 顾鉴其实大概能感知到顾硠的位置,只是这顾家机关阵法重重,路径又错综复杂,他的场域还远不能到如此精密的程度,与其一个人浪费时间乱闯,还不如找个人带路。那修士的双腿控制不住的微微发颤,他咬咬牙,硬着头皮转身带路,而可笑的是,周围其他的顾氏族人,竟无一人上前阻止,他们只是包围一般,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不远不近的缀在他们身旁,顾鉴不在意,只有覃雨枫始终保持着警惕,前面被迫带路的顾磐心里不知骂了多少脏话,——骂顾鉴也骂自己的族人。 顾磐等人一路带着顾鉴走过长阶,到了一处同样由巨石铺就的广场,顾鉴忽然停住了脚步,开口说道:“这处阵法倒还做的不错,比方才长阶上的要精妙些,确是花了不少的人力物力。——我都不舍得毁掉它。” 与玄冥山七座主峰连成的山脉相比,顾家这点地方,确实不算大,然而就在顾氏这座不大不小的山中,却将各类法阵奇门运用到了极致,绝对是连精于此道的赵玄柯来了都会感兴趣的地方。只是享受破解机关阵法的乐趣是一回事,对方想要自己的命,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顾鉴环视四周道:“你们倒是对顾硠很忠心,只是不知,这份忠心,到底是为了顾硠,还是为了顾家的家主呢?” 顾鉴挥袖抛出怀中无名,那神剑瞬间分化出了几十柄虚影,悬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头顶,他以灵力发声:“在下诚心前来拜访,从无与诸位为敌之心,更无大开杀戒之意,不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顾氏虽子弟众多,却不应如此无谓牺牲。只因顾硠一人,折损手足骨肉,值得吗?” 顾家如今敌视顾鉴,不过是因为他此刻的身份,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外来者。然而世上何人能真不畏死?或许真的有人忠心耿耿,能够为了顾硠牺牲性命在所不辞,但总会有人不甘不愿。顾鉴如今所说的话,不过只表明两点。 第一,他无意伤人。 第二,这是他与顾硠两人的恩怨,与他人无干。 谁若是坚持与他作对,那么他就不是为了顾家死的,而是因为对顾硠的愚忠。 三言两语,身为家主的顾硠,便就这样轻易的被顾鉴拉到了火上烤。覃雨枫神情复杂的望着顾鉴,一时像是在他的身上看见了奚未央的影子,一时又觉他们截然不同,唯一无法否认的是,顾鉴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确实有能力让自己光芒万丈,而非居于奚未央的阴影之中,与他纠缠、埋没自己的天赋声名。 “顾硠,亏你有脸居于顾家家主之位,为上位者,理应庇护族人子弟,而你却叫不明真相的他们来为你挡枪送命——”顾鉴朗声道:“世上竟有如你般厚颜无耻之人,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顾硠与顾煊两派争斗已有数月之久,原本还算势均力敌,谁知小半月前,顾硠不知得了谁人相助,竟一夜之间重伤了顾煊,将之软禁,顾煊的心腹,如顾硕等人连夜出逃,再有便是关的关,死的死,废的废。那一场清洗不可谓不血腥,令顾氏上下人心惶惶,俱是自危,生怕自己曾经站错队,一样被顾硠清算。如今的顾家,正是人心浮动之时,顾鉴今日又这样突然到来,手段狠辣,叫人难以抵挡,而他的目标,却又仅仅只是顾硠一人…… 在场众人心中发乱,各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游移不定,但没有一个人去开启阵法却是真。顾鉴乘势道:“我还是数三个数。若是三声之后,顾硠不出现见我,那他便是不顾诸位死活,诚心要叫你们来做他的人墙。我是不怯战的。诸位若有要为顾硠同我动手的,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一!” “二——” “三。” 顾鉴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他扫视一遍周遭众人,道:“你们的家主躲着不愿相见,全然不惜你们的生死。我父亲当年离开顾家,我如今虽算不得顾家之人,但也为此心寒不已。诸位若有执意为他效力的,在下钦佩你的赤诚忠心,定叫你走得毫无痛楚!” 无痛化灰,节省自然腐朽的千百年光阴,品质保障,绝对没有任何中间商赚差价。 “……公子说笑了!” 又一名天一境的老者终于开口,他其实也已经到了天一境后期,奈何身在场域,顾鉴所修的道又那么让人无法反抗,他纵有一身本领,却也不可能轻易拿自己的性命来做尝试。此情此景,若强来,恐怕最终还是要做顾鉴剑下的炮灰,如果是为了顾家,他在所不辞,但为了个顾硠,实在不值得。 那老者道:“在下顾炀。今日厚着脸皮,抛开颜面,若同公子论一论亲疏辈分,你父亲也曾叫我一声族叔。当年他执意离开顾家,族中上下俱是惋惜不已,全都盼着他能回来。如今……如今若是孩子你愿意,顾氏始终都是你的家。家族中的席位,也永远都会为你留着。” ——总归顾砚已经死了几十年,当年顾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如今早已分辨不清了。只要能安抚住顾鉴,什么好听话不能“张口就来”? 再者,退一步来说,自顾鉴出现以来,人品性情暂且不论,单看实力和手段,实在是比缩着不敢冒头,欺软怕硬、小肚鸡肠的顾硠要强了不知道多少。俗话说得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顾炀扫视了周遭子弟一番,用眼神示意他们都各自收了长剑法器。顾炀“深情”的望向顾鉴,长叹道:“好孩子,你离家太久,如今既想要回来,叔公心里欢喜的很。只是碍于家主之令,无可奈何……方才可有惊到你?” 顾鉴:“……” 顾鉴摇头,说:“没有。” 刚才没有,现在倒是有一点被惊到。原来顾炀这老头竟然如此能屈能伸的吗?! “没有就好。” 顾炀松了一口气,他侧身抬手,客客气气的对顾鉴道:“你要见家主,就请随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顾炀: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顾硠:妈的,出去打不过,有场域也不好逃,等我多踹点法器壮壮胆 顾硠:?怎么多大功夫我家都被偷一半了?! 覃雨枫:你有这本事,干嘛天天恨不得把自己系奚未央腰带上啊? 镜子:你说什么,腰带?你再说一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0-250 第241章 顾炀态度诚恳, 甚至抛开辈分面子,放低姿态亲自为顾鉴引路,偏偏顾鉴天生长了一张表情不明显的脸, 他先前威胁人时, 情绪算不上特别激愤,如今对着顾炀,依旧难见半点笑容,尤其是众人头顶的剑依旧悬着,并未收回,这就无异于叫人仍将心提在嗓子眼, 吊着一口气,半点也不敢松懈。 顾炀此时也已经顾不得丢人不丢人了, 他控制不住的抬手擦额头的冷汗, 几乎是恳求顾鉴道:“孩子,说到底,我们都是一家人。这里站着的,皆是你的亲族……不如, 就收了你的神剑吧?” 顾鉴却是不肯。他道:“老叔公, 实在不是晚辈不给您面子。只是前头在长阶上, 我便已说明我并无恶意, 此番前来是为私事, 但诸位仍旧执意要开阵法, 晚辈也就不得已加以应对。之后又请诸位在前领路,直走到了此处。——叔公,有些话,我想我不挑明了说,您的心里应当有数。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又有言说事不过三。晚辈今日不过来了两人,面对诸位,心下委实虚晃的很,此乃人之常情,还望前辈体谅。” 顾鉴的剑若总悬在别人的头顶,难免显得对方投诚,顾鉴却仍不与他们一条心,可若顾鉴真把剑收回来了,又该如何彻底的掌控拿捏那些人呢?说到底,也就唯有“语言的艺术”了。 一声“叔公”叫出口,顾鉴便算是认下了自己顾氏族人的身份,只要对方安安分分,那他就绝不会加以为难。 顾炀活了那么多年,又是从旁支一步一步修炼到如今的,怎么会听不明白顾鉴的言下之意?他无奈点头,不论心中如何害怕,面上必是顺着顾鉴的。顾炀道:“此事我等也有错处,吓着了你。如今我们既是诚心诚意,又何惧头顶一柄悬剑呢?” 顾鉴微微笑道:“叔公果真通透人也!” 顾炀心中发苦发叹,他这会儿看见顾鉴笑,反倒是觉得他不如不笑。但转念一想,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有些人天生便适合做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收放拿捏自由张弛,且顾鉴一定程度上,是很懂“礼貌”的,至少只要顺着他,他就会给你面子。不似顾硠,家主的位置坐了那么多年,仍旧一副生怕要被别人抢走的穷酸样,对着自家人雷霆手段,一转头面对归墟那些豺狼,反倒唯唯诺诺起来了。自己欺软怕硬不说,生个儿子,唯有这处学了个十成十,其余地方,实在不提也罢。 有些事,不是不能细想,而是彼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如今,顾鉴这个更好的选择出现了,顾炀怎么可能没有半分动摇?总归大家都姓顾,骨子里流着一脉血缘,家主之位,本就是有能者居之。 顾炀私心想道:等下顾鉴真正见到了顾硠,他们有怨说怨、有仇报仇,他且作壁上观。倘若顾鉴真能将顾硠处置了,那他也算早早站对了人,将来在族中,势必比现在更受重视。若是顾鉴输了……那也无妨。毕竟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他们一路走来,头顶始终悬着长剑,即便妥协,说到底也是被逼无奈。大不了今后他就安心养老,眼下能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将自己的进退去路都思量好,顾炀总算心下稍安,他终于能分出些许精神,去细细的打量顾鉴。时光如梭,自顾砚离开至今,竟已有三十多年,可顾炀忆及顾砚,仍有恍如昨日之感。——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人,神采飞扬,令人见过便难忘。 顾炀看着顾鉴,恍惚间觉得他的身形与顾砚极其相似,可容貌气质,却又截然不同。凭顾炀对顾砚的了解,他认为顾砚算是个外热内冷的人。顾砚的“热”是张扬外放的,可一旦想要与他交心,便能够感受到他拒人千里的孤独感。至于顾鉴…… 顾炀暂且很难依靠此时短暂的交集,去对顾鉴做出判断,他唯一可以确信的只有:“孩子,你很好。” 至少,要比顾硠那一脉来的强。 顾鉴显然不会将顾炀这样的场面话当真。他客气的回道:“谢谢。” 顾炀冷静下来后,便很难不对顾鉴好奇,他想到了一些传闻,便忍不住问道:“这些年来……是那玄冥山的首座在亲自教养你吗?” 顾鉴淡淡道:“算是吧。” 顾炀感叹道:“难怪小公子能长得这样好,原来是名师出——” 顾鉴的眼神幽幽盯来,顾炀的话未说完,本能的便噤声了。顾鉴几乎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语气说道:“我们不是师徒。” “我们是道侣。”他将衣袖挽起一截,露出手腕处殷红的一圈契文,顾鉴强调道:“天地作证。” 覃雨枫:“……” 覃雨枫听见顾鉴这段义正言辞的话,简直想要转过头去捂住耳朵。顾鉴和奚未央可真不愧是道侣,全都主打一个“没证据”就是“不存在”。出了玄冥山,身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到底都是自己给的。 顾炀猝不及防顾鉴这一番操作,老人家僵在原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道侣……可你不是,不是他养大的吗?” 顾炀恍惚道:“孩子,你知道那位奚首座,他……他当年……” 顾鉴:“我知道。” 顾炀:“……啊?” 顾鉴冷静的道:“前辈该不会也认为,在下对自己枕边人的了解,尚不及市井路人吧?” 顾炀似欲言又止,顾鉴盯着他又道:“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晚辈同样深以为然。只是不知,若按这样来算,那些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只因听见了三言两句,就对遥不可及的人妄做评判呢!” 凡事只要涉及到奚未央,顾鉴简直战斗力惊人,顾炀都来不及说话,就已经被顾鉴怼的哑口无言。顾炀哪里再敢讲什么,顾鉴摆明了就是不能听见旁人嘴里提奚未央一个字,就连半分怀疑也不可以,不然他能当场和人翻脸。顾炀额上渗出汗水,心中不免因顾鉴对奚未央的痴迷生出忧虑,然而此刻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不论顾炀究竟怎样想,他都只能顺着顾鉴道:“是。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的话。我真是糊涂了。” 顾鉴却是打完了人一棍,又开始喂起糖来。他道:“不是叔公‘糊涂’,而是有人诚心作祟呢!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当苍蝇,也不知是嫌自己命长,还是怕在我这儿记得账不够厚。” 顾鉴所说的人,无疑是顾硠,顾硠就是那个最适合用来终结顾鉴与顾家恩怨的人。所以顾硠需要以一己之力,背起所有属于他及不属于他的锅。等到顾硠一事结束,至少就“顾鉴”而言,他与顾家,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这既是顾鉴和奚未央想要达成的,同时也是对顾家最好的结果。 至于顾家会不会才一脱离归墟的掌控,就又被迫绑上玄冥山的船,顾炀此刻也只能安慰自己,这不是靠他担心就能解决的问题。况且两权其害取其轻,顾鉴虽说恋爱脑,但他至少和奚未央有着无法抹去的道侣契文,可顾硠之于归墟,又算得上什么呢?一颗随时都可以被更换和抛弃的棋子罢了。 顾硠带着顾鉴又走过了一顶石桥,眼前到了一条长廊。这长廊直入山体,就像是覃雨枫说的,顾家挖空了山石,他们所有重要的东西,全部都在山的里面,族人所居的楼阁院落,反而建在山后。顾鉴回头望了一眼垂头丧气,头顶上还悬着剑的顾家人,只觉他们乌泱泱的一群,跟着走实在没什么意义,于是索性收了剑阵,顾鉴重新抱着他的剑道:“不瞒前辈,我今日要找顾硠说的事,您大概心里也都有数。——实在没一件光彩的。让大家都散了吧。” 顾家众人顶着剑走了一路,时刻战战兢兢,唯恐前头说话的人一言不合,自己就要变干尸,如今顾鉴收了剑,他们简直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感,反倒都觉得顾鉴是个恩怨分明,不滥杀无辜的好人。顾鉴对此颇感荒谬:他们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让人各归其位而已,这居然也能拉一波好感度? 顾鉴简直想象不出来,顾硠这个家主,平时当得得有多么招人恨。 与其说是长廊,顾鉴觉得他现在走的路,更像是一条穿山的隧道。顾家在山体之中凿出了许多条四通八达的路,复杂如同迷宫一般,这也正是顾鉴为什么一定要找人带路的原因,他跟着顾炀在这山中七拐八绕,覃雨枫还有心在努力记路,顾鉴则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选择了放弃。毕竟,他们若是真沦落到了要逃命的地步,除非劈山而出,否则靠在隧道中跑,是绝对没有半点生机的。 顾鉴仿佛在与顾炀闲聊:“前辈,这石廊之中,平素也是不见弟子守卫来往的么?” 他们走了这许久的路,石廊中却是安安静静,连个人影也见不到,莫说顾鉴起疑,顾炀自己也是越走越心慌。可他对顾家也算了解,知晓自己此刻绝对没有走入迷阵,——若不是他自己走错了路,那就只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顾鉴悠悠道:“前辈,看来从顾硠派你带人去长阶埋伏开始,他就已经将您视作弃子了啊!” 世人皆知顾鉴来着不善,就算派去埋伏的人再多,修为再高,且有阵法相助,但这事儿总有危险性。顾炀自己清楚,他从来不是顾硠的心腹,平日里的好事轮不到他,如今这样重要的“大事”,却又落在了他的头上。奈何对方是家主,身为族人,顾炀也无法拒绝,即便知道凶险,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这些事情,在做的时候,或许不觉得如何,抑或觉得人人皆如此,所以自己也没有权力不满与反抗。然而,当这件事被顾炀新的选择——顾鉴,亲口点破之时,他的心中,仍旧不可避免的涌起了愤恨。 多年以来,顾炀心中所按捺忍受的,诸多来自于顾硠的不公不平,全部都在这一刻争先恐后的浮上眼前,叫他咬牙切齿。顾炀忍不住痛骂道:“顾硠鼠辈!可怜我家多年无人,竟叫这样不仁不义的竖子掌权!” 顾鉴好奇:“真就一个顶用的人也没有吗?” 顾炀:“……” 顾炀羞愧低头。 天赋出众的子弟自然也有,但似顾砚般惊才绝艳的何其难遇?何况顾硠自己的儿子顾钊无才无能,他唯恐自己家主的位置坐不稳,又怎么可能真心扶持族中有才能的年轻人呢?不找由头弹压都已经是开恩了。 “唉。”顾鉴看着顾炀这样,真是忍不住叹气:“顾家好歹也号称中州第一大族,竟然能混到如此地步。真是……可怜。”—— 作者有话说:镜子:不是我太强,是对方实在太烂。不会吧?不会这么易如反掌吧?【茶艺】 以及……镜子:顾家这糟糕的生态,真的带得动吗? 第242章 猜到对方九成九的可能已经严阵以待, 顾鉴瞬间失去了立刻见顾硠的兴致。他停下脚步,侧靠在石壁上,问顾炀道:“顾家如今闹成这般模样, 说到底都系在顾硠与顾煊两人的身上。对顾煊前辈, 我多少也有些责任。不知他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顾鉴直白道:“他是死还是活,人又身在何处呢?” 顾鉴总是想一出是一出,顾炀无法揣测他的思维与情绪,只能提着小心有话答话。顾炀:“大长老……他约大半月前,被顾硠废了修为, 关押在地牢之中。当时人虽未死,但他这样年纪, 又成了个废人, 地牢潮湿阴冷,且无人为其好生医治。恐怕……凶多吉少。” 顾鉴思索道:“唔……这样啊。” 他慢悠悠立直了身体,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且先去救他一救吧。毕竟, 他要比我了解顾硠的多。” 顾鉴对顾硠所作所为的了解程度, 仅止于顾砚、沈不念之事, 以及他前段时间散布谣言。这些事情, 对于顾鉴来说, 桩桩件件都是不可原谅的深仇大恨, 但对于顾家人来说,却大部分都是不关己的杂碎事,诚然对顾硠的名声有害,但却也仅止于此了。顾家内部究竟还有多少龃龉私仇,这些顾鉴原本不关心, 也无从知晓,还是前头顾炀给了他提醒,——真正能戳中如今站在顾硠一派的顾家人的心里话,还是得靠最了解顾硠的死对头顾煊才行啊! 凭顾煊老人家对顾硠的恨,想必他若能见到顾硠,一定句句切中要害,叫顾硠无法反驳,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众叛亲离。 场域要将整个顾家笼罩,若按这种速度耗下去,顾鉴实在太吃力,可越是高阶的修士,感知越是敏感,自己究竟有没有被场域压制,他们立刻就能感受到变化。顾鉴不由的有些心烦,他将场域的范围缩小到挖空的山石主体内,只将他所能探查到的那些最强的修士罩住,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虚耗了。 “带我去地牢。” 顾炀惊讶:“现在?” “是。”顾鉴道,“立刻。” 顾炀道:“可是地牢阵法守卫颇多……” 顾鉴只觉这顾炀啰啰嗦嗦瞻前顾后的烦人,“这似乎不劳前辈操心吧?前辈若是惜命,在我的身后就可以。放心,我顾鉴做事,绝没有叫别人冲在第一个送死的道理。” 顾炀之所以迟疑,确实有一半顾虑,是因为怕死,现下听见顾鉴的话,他难免羞愧。顾炀惭愧道:“我这就带公子去地牢。只是公子,大长老被关在地牢深处,这地牢本身的阵法守卫且不说,它的位置在这山之下。我们一旦前去,若顾硠不惜代价,将整座山的阵法开启,便可成覆压之势,将整座地牢彻底摧毁压死,到那时,便是真真正正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顾鉴:“原来如此。”他听见顾炀这‘死无葬身之地’的话,想一想还有点兴奋。顾鉴的眼睛都亮了,他用手肘捅了捅覃雨枫,道:“你说,他们在山里开阵法,奚未央若是在山顶上一剑劈下去,那最后到底会是谁先死啊?” 覃雨枫:“……” 覃雨枫已经想明白了。恋爱脑这种生物,都是很难沟通的。顾鉴尤其如此,他的脑回路只有他自己能理解。换做覃雨枫,他只会想:“你不如考虑考虑一剑从下面劈上去,自救逃出生天的可能性有多大。” 求人不如求己。真要是到了死地,什么道侣、父母、师门,都是虚的。 顾鉴摇头,很有自知之明:“我不行。我修的道,练的功法,还有我现在的修为,就注定了不可能有那么强的攻击力。” 轮回之力可以杀人,可焕新生。若顾鉴能修到天仙境,他甚至可以颠倒日月、逆转春秋,这确是一种无法以语言来具体表达的,可怕而磅礴的力量,但要顾鉴在此时此刻,让整座山和顾家那么多天一境修士,一起灰飞烟灭,那是痴人说梦。 覃雨枫:“……” 覃雨枫真是看不懂顾鉴的行为了:“既然如此,那你还要去地牢?” 覃雨枫恶寒道:“你不会真的打定主意,觉得奚未央一定会来救你吧?” “废话。”顾鉴就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覃雨枫:“你懂什么叫婚契吗?” 覃雨枫:“…可是你明明自己也行……” 顾鉴奇怪的道:“我没说我不行啊!” 覃雨枫:“……” 覃雨枫选择闭嘴。 …… 盘旋而下的石阶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越是往下,越是幽暗寂静,叫人疑心是否不慎误入了幽冥。若说顾炀一开始对去地牢还有迟疑,那他现在便是越走越坚定,因为他已经无法回头了。顾鉴走在中间,覃雨枫垫后,三人一直走到了阶梯的尽头,那是一个小小的石台,石台下有一个向下“掏空”的巨大洞穴,黑暗如同深渊。顾鉴感知到覆盖在“深渊”上的结界,这结界是个单向的防护结界,任谁都可以下去,但若要出来,恐怕就需要一些令牌之类的信物了。 顾炀道:“一般被关入地牢的族人,至死都难再见天日了。除非审讯,否则旁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不大会下去探望。” 顾鉴问:“那要是有人偷偷下去,外面的人能感知到吗?” 顾炀摇头:“此处结界,只为防人逃离。” 顾鉴道:“原来如此。”那他就大概有数,提前跑回顾家,又不见音讯的顾硕几人,如今是在哪儿了。 “要在这地牢下面找人,应该很不容易吧?” “是。”顾炀道:“地牢重地,如非特殊情况,顾氏族人大概一生都不会踏入。” 顾鉴皱眉:“那就不好办了。” 顾煊如今一个废了的老人,也不知被带到了地牢下面的哪里去,他没了灵力,自然也就无法对寻找他的灵流做出回应。至于顾硕几人,恐怕前两日就已经偷摸着溜回顾家,下地牢去找顾煊了,如今同样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顾鉴思索了片刻,果断决定放弃顾硕几人。——如果他们能找到顾煊,那是最好。若是找不到,在地牢里迷了路,生死有命,顾鉴也管不了许多了。 打定了主意,顾鉴便不再犹豫,他从乾坤袋中摸出一缕头发,那头发吹一口灵气,便化出了草木藤条的本相。建木曾是天梯,寻常水火术法都伤不了它,甚至还有些许护身作用。顾鉴用那藤条拴住了顾炀与覃雨枫的腰,三人向着漆黑的深渊一跃而下,那地牢环境潮湿泥泞,着地后依旧不见半点光,顾炀道:“这底下不能点火,顾家有种驯养的妖兽叫吞火兽,以灼烫之物为食,它们在黑暗中迟钝,一见亮光就灵敏非常。地牢中的守卫从小训练,在黑暗之中也能视物,——一旦有光亮,不论冷光火光,只要吸引了吞火兽,就也会惊动那些守卫!” 顾鉴收了想拿夜明珠的手,他道:“若是如此,那你们就只能一直绑着绳子跟我走了。” 这地穴空间实在太大,顾鉴的精神已经绷到了极致,他感到呼吸有些湿热,抬手一抹,鼻下唇上黏腻腻的,竟是耳鼻已经开始流血。顾鉴惜命,虽说精神力是越练越强,但他还从未耗损精力到如此七窍渗血的地步。顾鉴忽然感到惊恐,心中的不耐烦一瞬升到了顶点。他突然就想,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对顾家的人如此以礼相待呢?他原本打的主意,难道不是速战速决吗? ——究竟是因为他的“玩心”,还是长阶上顾炀等人之事,叫他有了一种易如反掌,势在必得之感? 顾鉴无法否认,自己之所以会想要下地牢寻顾煊,是因为他想要最大程度的化解与顾家众人的正面冲突,他还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打一群天一境高手。可现在,他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程度,与直接上去打顾硠,又有什么差别? 是慈悲抑或杀戮,不过一念之间。 顾鉴依然以为,自己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他确实从来不喜欢鲜血的黏腻腥臭,但张衍辰在他五岁时,就已对他下了定论,——顾鉴同样是个杀心很重的人,他自私自利,贪生怕死,所以这辈子都做不来舍己为人,普度众生的事。 顾鉴低低的自语了声:“……算了。” 他举手画符,明亮到近乎惨白的光直冲向上,一时间将地穴中照的亮如白昼,才刚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受不了这样的强光,三人本能地闭目片刻,顾鉴道:“这符咒只能照亮半个时辰,不过,应当也够了。” 妖兽的低吼声自四方八方响起,顾炀此刻已是脸色惨白,覃雨枫拔剑运气,做防御状,他怒骂顾鉴:“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顾鉴没有反驳覃雨枫说他“发疯”,他只是道:“我没有很多的时间,在这里玩躲躲藏藏的找人游戏。——不知道顾煊在哪里,问就可以了。至于什么吞火兽,还有地牢守卫,全杀了,多省事。”—— 作者有话说:抱歉来晚了! 啊啊啊啊看见我本命的红毯,激动的我打滚!(真的在床上打滚!) 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大宝贝啊啊啊! 他出现了,山顶洞人终于出洞了!!! 真的好可爱,好可爱……疯狂吸喵…… 等电影出评分,简直就像等考试成绩……不过好像只有我紧张,喵老师主打一个松弛(?) 呜呜呜嗷嗷嗷(嚎叫)…… 第243章 “全都杀了?” 如果说, 覃雨枫前一句骂顾鉴说“疯话”,是因为气急了,那现在, 他在听见顾鉴说, 要将这地牢中所有的守卫与吞火兽都杀了时,覃雨枫是真的觉得顾鉴疯了。 覃雨枫甚至怀疑:“你真的知道吞火兽是什么吗?” 妖族虽被封印在极北久已,然而一些传承悠久的古老家族与门派,私下还是会有妖兽的驯养。妖兽属于低阶妖族,无法化形又天性嗜血凶猛,因此拥有它们的家族, 多将它们当做秘密武器或杀手锏培养,吞火兽同样符合上述要求。它们对光源敏感, 无光时很快就能进入沉睡状态, 有光时则会凶性大发,即使处于饱腹状态,也依旧会以捕猎猎物为乐,不死不休。 最重要的是, 吞火兽是一种群居的妖兽。 一两只吞火兽不可怕, 但一二十只, 二三十只, 则足以缠得天一境后期的修士精疲力尽, 直至被蜂拥而上的妖兽彻底撕碎。 顾鉴在玄冥山长大, 又曾参与过抵御兽潮,维护极北结界,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各种妖兽?只不过是如今,不管来的是什么妖兽,与他而言, 都没有差别。 “不论它们是什么、有多少,都不重要。” 顾鉴挥手,化去掌中的无名,他双手飞快结印,又咬破舌尖以血画符,于是一柄窄且长的苍白剑影,就这样逐渐的在顾鉴的掌中成形。上一个轮回中的顾鉴曾经为了献祭法阵,用红妆屠尽了苍生,那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为了今时今日的延续,而献出了生命的代价。顾鉴了解红妆,熟悉红妆,同时也恐惧于红妆蛊惑人心的贪婪嗜血。 道侣双修亲密到一定程度,在对方也愿意的情况下,是可以短暂使用对方的神器的,而奚未央拥有红妆,是一个秘密。毕竟这样的杀伐之剑,似乎凶残暴戾的魔头更加适合成为它的主人,而非守护一方的玄冥山首座。 耀目白光下,顾鉴踏空而起,他以神识俯瞰整个地穴,将一切局势尽收眼底,以他现在所剩的精力和灵力,即使手握红妆这样的大杀器,也只足够解决眼下的情况。——所有见到了红妆的人,不论是人还是妖兽,他们都不能再继续活下去。 妖冶浓郁的香气,逐渐在顾鉴的周遭弥漫开来,苍白的光照下,空气中竟然隐隐浮现红尘。顾炀久久的盯着顾鉴手中那柄苍白的骨剑,他恍惚道:“这、这把剑是……” 覃雨枫飞快地捂住了顾炀的嘴,警告他道:“若是你不想也成为那柄剑下的白骨,就忘记你现在看见的一切!” 红妆出鞘,若不能吞食鲜活血肉,便要反噬主人。顾鉴将它凌空抛出,结印化作无数剑影,那些红妆剑影,便如游走的活蛇,迫不及待放肆而贪婪的去寻找新鲜的血肉。顾鉴此刻与红妆共感,即便他再不愿,他也无法控制的被红妆影响。——顾鉴的耳边是一阵一阵“砰通砰通”的心跳声,那些心跳来自于不同的人,甚至是妖兽,它们很鲜明清晰的在顾鉴的耳中响起,很快又戛然而止。浓郁的血肉腥气,与红妆异香酿在一处,熏得顾鉴给予作呕。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顾鉴都是喜欢红妆的香气的。 因为那是永远伴着奚未央的气息,他就是它的剑鞘,他的骨肉都浸透了魂与的异香,即便再浓郁,也绝不会令人感到媚俗。而当这样的香气,因他人的血肉生命而酿成时,顾鉴却又极度双标的深觉厌恶。 地穴中的空间产生了一瞬的扭曲,覃雨枫心有所感的回头,果然见他们的身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多出来了一个人。是奚未央来了。 他仍旧穿着一身玄袍,衣摆处用银线绣成了莲纹,行走之时衣摆层叠而动,一如步步生莲。覃雨枫与控制不住发着抖的顾炀手握着剑,相互背对背依靠在一起,他此刻看见了奚未央,再闻着空气中那股象征着死亡的浓重异香,覃雨枫竟是不知,究竟是奚未央不来糟糕,还是奚未央来了更糟。 奚未央似是无奈,他沉沉的长叹了一声,并指点在自己的眉心,但见他眉间红光闪过,苍白骨剑四散的剑影一瞬聚拢,重新凝为实体,重归于奚未央的掌中,而此时,红妆的剑尖处,已经沾染上了一丝绯红。 地穴中的守卫只剩寥寥,其余已然尽数化作白骨,倒地支离破碎,吞火兽再是凶残,却也知感知危险,妖兽的逃生直觉,远比人类更灵敏。符咒半个时辰的时间燃尽,地穴一瞬重新回到了不见五指的黑暗,覃雨枫与顾炀隐约听见似乎有“呼啦”一声风声,他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那是顾鉴从空中力竭坠落。 奚未央飘然而上接住了顾鉴,目不能视时,耳朵便似乎将他的不悦接收的更加鲜明。奚未央很确定:“你是故意的。” 顾鉴没否认,他只是说:“我猜也是,我干了什么,其实你全都在看。” 脚踏实地,奚未央想一想,心里还是生气,挥手便推开了顾鉴,顾鉴很夸张的“啊”了一声,直接仰面摔倒在地,奚未央短暂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舍不得,又上前去扶他,顾鉴很是娇弱的直接往奚未央怀里蹭,说:“皎皎,我头疼,头特别疼,就像是又把钢刀在脑袋里面搅……好难受啊。” 奚未央扶住顾鉴,嘴上带着气,说“你活该”,手指却还是温柔的在按摩着顾鉴的太阳穴。奚未央道:“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我不信你做不好。顾鉴,你折腾这一出,究竟是为什么?” 顾鉴说:“不为什么。我就想你和我在一起。” “别说那个门槛,就连顾家的大门,牌匾,我都一起把它们扬了。”顾鉴有些委屈的道:“你当初明明只和我说没门槛就行的。” 奚未央:“……” 奚未央眼见顾鉴是又要开始演起来了,偏偏他们身边还杵着两个人。虽说覃雨枫和顾炀不说话,但也不能当他们完全不存在,奚未央都替顾鉴脸热。他说:“你三十一岁了,不是十三岁。你不能做什么都要和我在一起。” 顾鉴:“可你还是来了。” 奚未央:“……” 顾鉴叹了口气,说:“皎皎,你就别挣扎了。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呢?你就是心疼我,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我。多简单的事呀。这有什么不好?你干嘛非要逼我独立呢?” 奚未央:“我……” 顾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顾鉴道:“皎皎,其实我是想要亲你的,但你看我现在鼻子耳朵眼睛血流了一脸,黏黏糊糊的,把你蹭脏了多不好意思,所以我决定先攒着,等下次再亲!”—— 作者有话说:这章有点短小,这周事情比较多…… 不知道为啥,突然想要碎碎念一点我本命的事,哎,他是我最喜欢的演员。一般来说我是个没长性的人,坚持的最久的爱好是码字(虽然有点慢),喜欢最久的演员就是我本命…… 他是一个,第一次让我深刻的意识到了,哇什么叫天赋的人QAQ 就,怎么说,因为他挺瘦的嘛,但是!他瘦的很漂亮!超美的蝴蝶骨!还有腰窝!总之就是好漂亮的身体…… 好漂亮的眼睛……好茂密的头发…… (鼻子……可能是很多人的心理阴影,就不说了) 如果他这次成功了,我应该会忍不住到处发红包庆祝…… 第244章 奚未央重画了一道符, 将地穴再次照亮。他推开顾鉴,似乎很嫌弃的道:“亏你也知道自己脸上脏。别沾到我衣服上。” 顾鉴哼哼唧唧的从地上爬起来,说:“可是你穿的是黑色啊!” “反正都看不出来, 沾不沾有什么差别?” 奚未央不想当着别人的面打顾鉴的嘴, 他没好气的瞪他:“顾鉴!” 顾鉴:“……哦。” 顾鉴磨磨蹭蹭的抱住了奚未央的手臂,说:“皎皎,我闭嘴,我都听你的~” 奚未央:“……” 奚未央想要推开他:“你闹什么,有人看着呢!” “没关系。”顾鉴一向很会调节,在他眼里覃雨枫和顾炀此刻大概不能算人, 大概就和周围的石头没什么差别,顾鉴道:“看就看呗。有什么稀奇的。又不是见不得人。” 奚未央:“……” 奚未央懒得和顾鉴拌嘴, 他挥袖斩断了三人之间系着的藤蔓, 有用一道火符将它们焚尽。奚未央对顾鉴道:“今后不许用徐道友的东西,哪怕是一片指甲也不行。知道吗?” 徐春风如今已经不再是个寻常意义上的人,而是借由建木重生的草木之灵,虽尚未完全长成, 但他的每一点身体发肤, 都是令修士和妖族趋之若鹜的宝物。人心贪婪, 不论怎样揣测都不为过。如今池子里的水已经够浑了, 奚未央暂时还不想要局面变得更乱, 那么徐春风目前的状况, 就必须是一个秘密。 顾鉴点头,见奚未央看向身后两人,他免不了帮他们解释两句:“放心,皎皎,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发一道心魔誓, 绝不将今日所见的一切说出去就好了。” 奚未央点头。覃雨枫在玄冥山呆了那么多年,发心魔誓也已经发习惯了,不在乎多这一回,顾炀倒真是那么大把年纪头一次,他顶着压力,在周围三人的注视下也发了誓,但就像顾鉴所说,顾炀从头到尾,都对那令奚未央紧张无比的藤蔓来历一无所知。 顾炀唯一可以感受到的,只有被藤蔓缠住时,其上所附着的,一股特别的灵力。它生机勃勃,有异于修士正常吸纳转换的灵气,似乎更加吸引人去将它直接吞噬吸收。更多的,顾炀便不敢再深想下去了。红妆剑下白骨如山,而顾炀并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地牢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又亮如白昼,早几日便已经潜入下来的顾硕等人,怎么可能没有反应?他们向着光源处赶来,与顾鉴几人会合。顾鉴扫了一眼他们略显狼狈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废话:“你们找到顾煊在何处了吗?” 顾硕:“……” 顾硕羞愧的摇头,道:“这两日,我们一面在黑暗中摸索,一面要小心躲避守卫,不惊扰到那些妖兽……这地穴实在是太大了。” 顾鉴明白了:“那就是一无所获,对吧。” 顾硕从小就老实,老实耿直到你和他说一,他绝不会有二心的地步。顾炀见顾硕被顾鉴嘲讽得面红耳赤,又憋不出话来解释,实在有些不忍心,他道:“公子,顾硕他们确实是尽力了。” 顾鉴嗤笑:“这种没有任何成果的努力,前辈是一定要我半点面子都不给的说出那两个字吗?” 顾炀:“……” 顾炀愣住,他呆了呆,方才反应过来,顾鉴所说的,那两个没有说出来的字,应当是“无能”。 一个人如果被盖上了“无能”的标签,那么这个人的价值,几乎可以说是被全盘否定掉了。顾炀顿时不敢再说话,生怕自己一句话不慎,顾鉴真的全然不给他们留脸面。顾鉴看见眼前突然变多的这群人,难免心里又有些烦, ——如果是一群顶用的人,那自然另当别论,偏偏从顾炀道顾硕等人,没有最废只有更废。如果单纯只是无能,倒还罢了,讨厌就讨厌在,他们各个都很喜欢发表意见,这就很挑战顾鉴原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甚至让顾鉴思考,对待顾家这群人,是否只有拿训狗的态度去训他们,才有可能叫他们学会不要太有自己的想法? 顾鉴扫了一遍身旁众人,大致记了记脸,他道:“从现在开始,跟着我走。我不问你们话,你们就不要插嘴。把自己当成这周围的石头,能听懂吗?如果听不懂,别怪我把你们变成真的‘石头’。” 奚未央在顾鉴的耳畔传音:“你吓到他们了。” 顾鉴也很无奈:“没办法,人太多。” 与其费心去统一不同人的想法,顾鉴更加倾向于让那些废物全部闭嘴。 奚未央提醒顾鉴:“有人快要下来了。” “我不会帮你。” 在奚未央的面前,来多少天一境的高手都无济于事,因为他们在天仙境修士的眼中没有差别,都只是蝼蚁而已。如果不是被顾鉴逼着出现,奚未央决计不会在此刻出现在顾家。顾鉴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补充灵气的丹药,哼唧道:“我就知道。” 奚未央说:“那我走了。” “这不行。”顾鉴赶紧拉住他,“我就想要你看着我。” 奚未央无奈:“我不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看着你。” 顾鉴连连点头,很有道理的说:“所以你在我身边,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奚未央:“……” 奚未央抬手就给了顾鉴一个毛栗。 ……… 顾家地牢天然的构造便极易让人迷路,只消往其中稍稍布置阵法,就能很轻易的将人困死,乃是一处绝佳的天然困阵。旁人下意识认为,顾煊此人重要,顾硠定将他严加看守,实则不然,就凭顾煊现在的身体情况来说,让他自生自灭,只是时间问题。以顾硠的性格,大约希望他挣扎活着,多受几天的苦才对。 顾鉴方才驾驭红妆之时,匆匆用神识将这地穴扫了一遍,顾煊的位置距离他们并不远,就在附近的一处石洞中,甚至洞口都没有设多严密的守卫,只倒着一具人的白骨,以及两头吞火兽的尸骸,更没有任何的结界。顾鉴带众人走进石洞深处,顾煊此刻正靠着石壁,勉强支撑着上半身坐着,他的手脚都拴着铁链,铁链连通洞穴石壁,顾煊蓬头垢面,脏污的衣衫上还可以勉强分辨出血渍。顾硕等人哪里能见到这样的场面,瞬间顾不得顾鉴之前的威胁,一拥而上跪着哭的哭,拔剑砍锁链的砍,顾硕最是夸张,直接冲着顾煊“砰砰砰”连磕几个响头,顾硕哭道:“叔父,孩儿来迟了!” 铁索斩断,但顾煊手脚经脉都被挑断,他的四肢仍旧动弹不得。顾煊浑浊的双眼盯着顾硕用力的看了一阵,喉中“嗬嗬”有声,却就是说不出话来,顾硕心脏一沉,颤抖着伸手去将顾煊的嘴掰开些,只一眼,他便痛哭出声:“无耻畜生,他竟然敢,竟然敢……!” 顾硕一哭,周围人哭的更厉害了,别说顾鉴无语,就连覃雨枫心里都免不了生起了一种“无助”的感觉,他靠奚未央近了些,侧过身没眼看道:“你就当我见不得这种场面吧!” 顾鉴:? 顾鉴拉过奚未央,伸手将覃雨枫的身体转向石壁,他很小气的道:“你看不下去的话,不如就面壁吧!” 覃雨枫:“……” 奚未央:“行了。都别闹了。” 他的话音未落,众人便已感受到了陡然变强的威压,就好似有一张千钧的网,忽然罩在了他们的头顶。奚未央抱臂侧身斜靠在石壁上,顾鉴百分之一百确定,他绝对是想要看好戏。奚未央悠悠提醒道:“你们等的人到了。” 顾鉴赶忙对着仍旧哭泣不止的几人道:“别哭了!你们的仇人到了!” 顾煊几乎翻白的双眼中,好像一瞬间重新凝聚了精神,他情绪激动的“啊啊”叫了起来,顾鉴望着他此刻的模样,再想到几个月前,他在玄冥山见到对方时的模样,同样难免唏嘘。顾鉴问顾煊道:“前辈,晚辈如今可以给您两个选择。第一,就是从此以这般形状活下去……自然,会有人好生照顾您。第二,我这里有一种可以瞬间接上您筋脉,并短暂恢复您至少一半实力的丹药,如此,您便可以用灵力传音,不必担心口不能言。——不过,只有两个时辰,也就是半天的药效。” 顾鉴重声道:“两个时辰之后,即便是有真神降世,也再难有转圜之机。” 虽说最后的选择,一定是顾煊做的,但顾家的人在顾鉴眼里,委实算不得什么“拎得清”的人,有奚未央这个传闻中天仙境的修士在,难保他们之后为了救顾煊,再来胡搅蛮缠,是以顾鉴要在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而以顾煊的性情,以及他对顾硠的恨意,他一定会选择拖着顾硠一起死。 “啊……啊,啊……” 顾煊没了舌头,说不出话来,手脚又无力,只能拼命的用力点头。顾鉴再次确认道:“前辈,若您确实选择这逆生丹,您就点头三下。——请您一定想清楚。” 正如顾鉴所猜,顾煊恨极了顾硠,如今已是与他不死不休,况且顾煊也算骄傲了一辈子,他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的余生就作为一个废人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甚至就连排泄都无法控制自理呢?如果要他这样耻辱的活下去,顾煊宁可用最后的两个时辰,拖着顾硠一起去死! 顾煊毫不犹豫的点了三下头。他的嘴巴一开一合,顾鉴勉力分辨,只见顾煊说的正是“给我”二字。 顾鉴禁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他将逆生丹抛给顾硕,转身拉过奚未央走了几步,顾鉴不想要被其他人听见,于是他便用传声道:“皎皎,你看,但凡是个人,都不会甘愿以这样废人的情状活下去,是不是?” 奚未央觉得顾鉴的情绪来得有些莫名:“好端端的,怎么又难过起来了?” 他伸出手臂,轻柔的拥抱住顾鉴,奚未央说:“阿镜,你别害怕。” 顾鉴用力的回抱住他,说:“我有什么情绪,你都立刻就能知道了。” 天道规则在上,上一个轮回的一切过往,都已经被抹去,它是不复存在的,顾鉴无法言及不存在之事。可在泄露天机之外,总会有一些名为“心里话”的擦边球。顾鉴对奚未央道:“皎皎,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怕很怕自己变成一个废人,如果要我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的反抗,不论给我多少次选择,都是一样。因为我很自私,所以我绝不会牺牲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去成全什么别的东西。——这是我小时候的梦魇。我原本以为,长大拥有了力量之后,我就不会再害怕了。可是现在……” 现在,顾鉴看见了顾煊,从一个天一境的强者,转眼沦落至这样的境地,他仍旧会心有戚戚。顾鉴道:“或许我的噩梦永远都在,因为未来无法预测。但现在我很肯定,我的答案,从来也没有变过。” “我永远,永远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耻辱的模样。” “绝不。”—— 作者有话说:其实镜子还挺白切黑的,他骨子里甚至有点“暴君”的感觉,如果叽叽喳喳烦到他了,他就会想要别人全部闭嘴【捂脸】 镜子:人为什么不能既要又要呢?谁规定的! 第245章 逆生丹的效果立竿见影, 顾煊短暂的打坐调息之后,便已经回复了至少合一境巅峰的实力。自然,合一境在眼下的局面, 着实是不够看, 但顾煊所要做的,本也不是去手刃顾硠,他最重要的,是能说话。 顾煊恨极了顾硠,他豁的一下立起,周围顾硕等人甚至都还来不起扶, 顾煊便已经疾步冲出了石洞,众人赶忙追随而出, 反倒是顾鉴与奚未央走在了最后。一出石洞, 众人好似落入了天罗地网,地牢之中,顾家凡到了天一境的修士,几乎全部都被顾硠召来了。顾硠见到第一个冲出石洞, 手脚活动自如的顾煊, 神情明显有所崩裂, 然而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 ——顾煊就算是手脚齐全, 可就凭他如今的情状, 又能耐他如何? 顾硠扫视一眼顾煊身后跟出的顾硕等人,不屑的笑道:“果然是你们这些逆乱之人,在阴谋作祟。本座原本还顾念着血脉之情,只惩治恶首顾煊,其余一并作乱的, 权当你们是为人蛊惑,哪怕叛逃家族离开,也不曾想过要再追究,只随你们去了。却不想尔等全然不思感恩悔过,竟还敢折返生事!” “我呸!” 顾煊当了那么多年顾家的大长老,原本做什么都端着,样样都把仪态脸面放第一,如今他被顾硠害成了这样,又只剩下了两个时辰可活,哪里还在意,直接开口就骂:“顾硠,你可真是好一个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畜生!顾念血脉之情?你废我修为,断我手足,还生怕我开口揭露你的那些丑事,生生拔了我的舌头!顾硕几人好容易逃出中州,你派人千里追杀,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不曾追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顾煊没了舌头,不能直接说话,而他以灵力传音,穿透力更是强大,直接确保这地牢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硠被顾煊当众反驳,脸色略略发青,幸好他也不是不能回辩。顾硠冷笑道:“你阴谋挑起家族内乱,本就是罪人!本座身为顾家家主,严惩族中罪人,何错之有?至于顾硕等人,他们随你作恶不成,叛逃而出,这难道不是死罪?我要他们的命,是天经地义,暗中饶他们一条生路,是顾念旧情,宽宏大量。不想尔等竟如此不知感恩,还要再来反咬本家主一口!” “哼……” 听见顾硠这些话,顾煊真是忍不住笑了。顾煊道:“阴谋挑起家族内乱?顾硠啊顾硠,你可真是个丧良心的畜生!这样的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顾煊:“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说我是阴谋?分明就是你这么多年以来,桩桩件件做的那些恶事,都叫我查知,你怕我公之于众罢了!——顾硠,你就这么怕我说话么?怕到哪怕我成了个废人,命不久矣,也要拔了我的舌头,叫我口不能言?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顾煊今日,即便是死,也要将你的累累恶行,大白于天下!” “顾硠,似你这样禽兽不如之人,决不配再做我顾家家主!” 顾煊毕竟在顾家做了几十年的大长老,如今虽然失势,落魄不堪,但顾家众人,心里却都还是认他信他的。先前他们迫于家主之令,且又道成王败寇,家族权柄交替这样的事本就常有,因此自然无人敢多说什么。如今见顾煊这般字字泣血,顾家众人怎会不有所动摇? 顾煊乘势道:“顾硠,既然你今日,将族中凡说得上话的人,尽数都带来了地牢,那正好,也让大家都听听,你这些年,究竟都做了多少的‘好事’!也叫诸位评评理,那个真正祸乱家族的人,究竟是谁!” 顾硠:“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妨顾硠竟会突然出手,直直一掌击上了顾煊的天灵盖。顾硠一出手便是杀招,两人又不过数步距离,谁也来不及阻止,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顾煊的脑袋被顾硠一掌轰碎,红红白白的脑浆溅满了顾硕半张脸,顾硕反应不过来,直接吓愣了片刻,而后方才大叫一声,失声喊道:“叔父?!” 顾硠朗声道:“作乱之人已经伏诛!诸位还不快快随我将剩下这些叛逃家族之人拿下!” 顾家众人:“……” 顾硠当场杀了顾煊,势必是因为他心中有鬼,这一桩已经毋庸置疑。可如今顾煊已死,顾硠仍是家主,他们难道要为一个失势的死人,去与族长作对么? 顾家众人:“我等——” 顾家众修士的话尚来不及说完,便听得石洞中传出“啪啪”几声拍手鼓掌的声音,玄衣束发的青年不紧不慢的从石洞口的阴影中走出,顾鉴似乎颇有兴致的望向顾硠,说道:“真是好精彩的一场戏。顾家主,你果然从来不按预设的剧本走,回回都有新鲜事。单论这一点来看,你确是比其他人要强。” 顾硠:“……” 顾硠袍袖下的手紧攥成拳,面上却还不显,他侧身回看向顾鉴,嗤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的叛徒之子。这些年你隐姓埋名,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罢了,如今却偏偏要同这些个人搅和到一起去。——我说顾煊好端端的做着他的大长老,怎么人到老来,突然就鬼迷了心窍,原来都是被你这孽障给蛊惑的!” “是。”顾鉴微笑道:“顾家主说的真是。在下这些年来,好端端过着自己的日子,怎么就突然要踏你们这滩浑水呢?可不就是因为父母血仇,不共戴天。我身为人子,为双亲报仇,正是应尽之责。” 顾硠闻言,冷笑道:“为双亲报仇?这倒是个好理由。只是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的父亲顾砚,当年荒唐放浪,为了一个寡妇,不惜与栽培养育他的家族决裂?顾鉴,你的父亲,可真是个世上少有的不忠不孝之人,他当年既然选择抛弃一切,远离中州,就该说到做到才是。顾家与他,与你都早已没了半分干系。怎么,如今,你却要来借此为名生事么!” 顾鉴淡然道:“我与顾家有没有干系,这并不重要。或许顾家主没听清我说的话,又或者您天生资质如此,理解能力堪忧,听不懂我说的。顾家主,在下是谁家的人,都不妨碍报仇。——如此,够清楚直接了么?” 顾砚当年虽然离开顾家,但顾家始终对他心存期待,因此他的命符,仍旧一直都在顾家,直到几十年前熄灭。因此,顾砚身死一事,顾家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却并非无人知晓,再加上顾鉴现下直指顾硠就是杀人凶手,且兼顾硠之性情,一时之间,在场的顾家之人,竟是心中暗自相信的居多。顾硠心下怒极,他喝道:“顾鉴!万事都要讲证据,你小心说话!” 顾鉴面不改色道:“我就是人证。当年你带人屠村,追杀我一家人,我虽年幼,却也记得你。” 顾硠:“哈?” 顾硠直接被顾鉴说得笑了。顾砚一事,他只负责追查顾砚一家隐居的住处,根本没有一道亲自去,顾鉴现在这样说,那不是胡扯是什么? 顾硠信心满满的道:“放肆!你敢胡说!” 顾鉴:“既然顾家主不信我这个人证,那我这里还有其他证据,都是请归墟帮忙查的消息,不知道顾家主有没有兴趣看一看?又或者,在下拿出来,将那上面罗列的条目,尽数都念一念?” 顾鉴说着,便作势真要从乾坤袋中掏东西,顾硠只消听见“归墟”二字,心头便已经发乱,他竟如幻影般冲过来,劈手就要夺——顾砚明明就是司空晏杀的,他却就这样直接把锅栽给了他。这些年来,顾硠不知帮司空晏做过多上脏事,若是司空晏果真放弃了他,要置他于死地的话…… 顾鉴抬手格住顾硠的动作,他挑眉笑道:“顾家主,怎么还急起来了?大家都围着看呢!” 顾鉴还有心情挑衅,顾硠却是不管他,若说方才他还只为抢那乾坤袋,那此刻他反手出招,便已经招招都为取顾鉴性命了。顾鉴虽然不怕他,但他先前已经损耗了太多精神,丹药虽能补充灵力,但却只能填补大半,如今对上全盛状态,一门心思要杀人的顾硠,若不能直接要了对方的命,再这样纠缠下去,顾鉴只会越来越吃力,他终于被顾硠逼起了杀心,顾鉴道:“本不想就这样取你性命,谁叫你自己真不想活——” 无名剑影悬空凝成,轮回之力将顾硠生生定住,眼看剑影就要坠落,两人却被一股强悍的灵流冲开,顾鉴倒落了十余步稳住身形,顾硠却是直直坠地,呕血不止。奚未央自石洞中现身,一步步走到了顾鉴的身边,抬手抵住他的背心,被他输送灵力。奚未央缓缓道:“别杀他,阿镜。至少现在不行。” “我要带他回玄冥山,交给不念和清思处置。” 近些年来沈清思愈发走向人前,奚未央不论做什么,都会带着这个大徒弟,她几乎成为了玄冥山明面上的二把手与继承人。但沈不念这个名字,却叫众人十分陌生,就连顾硠本人都反应不过来。顾硠的手掌被地面沙石割破,同样鲜血淋漓,他双目涨满了红丝,死死盯住奚未央,顾硠吐干净的口中的血沫,咬牙道:“奚未央,你身为北境的尊主,怎可插手我中州家族的内务?!” 四境势力直接插手中州各家族的族中之事,乃是中州不成文的最大禁忌,即便此刻顾硠在各个方面,都居于劣势,甚至可以说差一步千夫所指,但奚未央的出现,仍旧会叫在场的顾家众人紧张抗拒不已。毕竟,顾硠再如何不堪,他终究也是个顾家人,是生还是死,只能由顾家决定。更何况,顾硠尚是族长。 哪怕他马上就不是了,但顾家的曾任族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外人来处置决断。 不过,顾家人的态度如何,奚未央从不在意,他对顾硠道:“放心。若本座真对你顾家有意,你当你还能活到如今?” “就像此时此刻,若我要杀你,为我的徒弟报仇,谁又能阻拦呢?” 顾硠终于记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夜,有一个被他们错认成顾鉴,引出玄冥山的少年人,他差一点就死在了他们的手中,是那柄举世无双的杀剑红妆最后护下了他。顾硠那时只顾着逃命,哪里还有心思顾及那些本就不相熟的同伴?直到数年之后,方才听司空晏无意提及,当年伤了那少年的人,几乎都已经被报复身死,他顾硠是运气好,借着顾家家主的身份做遮掩,尚不曾被追踪到,方才能侥幸活命。 知道这些事后,顾硠也曾惶恐过,毕竟像玄冥山这样的一境之尊,他们门下本就有很多身世神秘,背景复杂的弟子。红妆剑绝迹四境已近千年,谁知是不是被哪个隐秘的家族门派所得,作为族人弟子的传承呢?却原来,他们当年并没有弄错,被他们引出玄冥山的人,虽不是顾鉴,但却同样是奚未央的徒弟。那这样说的话—— 顾硠望向奚未央的眼中,瞬间好像重新有了力量,甚至显出些癫狂之意:“原来如此……奚未央,那把剑是你的!那把红妆剑是你的!” “真是可笑啊!”顾硠大笑道:“奚未央,你身为玄冥山的首座,公认的天下第一,却原来还是杀剑红妆的剑主吗?……哈哈哈哈,谁能想到,你竟能以此修到天仙境?奚未央,你得杀了多少人啊?你要修得这天仙境,恐怕手下血债累累,白骨如山吧?!”—— 作者有话说:顾硠:菜,但无所畏惧的猖狂 镜子:看起来像是正常人,在家里偶尔情绪不稳定,出了门疯起来要人命。 皎皎:看起来像是正常人,实际上在家日常情绪稳定,出了门绝大部分时候也还是个正常人。 所以皎皎什么时候不正常呢? 答:正常的时候都很正常(抱头) 第246章 顾鉴平素说话做事, 虽然有些想一出是一出,但总还算是沉稳。顾硠大约想不到,凡只要涉及到奚未央的事, 顾鉴就会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完全听不得半句恶言。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顾硠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就被沉着脸,一声不吭走过来的顾鉴抬脚就踹,且每一脚都直中心口,踹的顾硠两眼发黑, 想要呕血都呕不出,只能“嗬嗬”的吸气。他觉得自己此刻, 在顾鉴的脚下好像一只没有生命, 单纯只是用来发泄的沙包,又或者,他连沙包都比不上,不过是条讨人厌的癞皮狗。 “听见你开口就烦, ”顾鉴私心里已经忍了顾硠很久了, 如果不是顾硠, 他怎么会到顾家来, 又怎么会需要处理这一堆麻烦事?——甚至前两天奚未央还因为不相信他和他吵架。虽然最后他们俩也没吵起来, 但顾鉴仍旧怄的很。他也是个人, 他也有情绪需要发泄,何况顾鉴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脾气好。 顾鉴对顾硠全然没有留力气,就像是顾硠所想的,顾鉴就是在拿他当沙包在出气,一边踹还不忘一边骂:“好好当你的顾家家主, 守着你的这一亩三分地不好么?非要做根搅屎棍,成天给人添堵。我要是你,此刻就该有些自知之明,知道什么叫闭嘴。还是你太清楚自己做了多少孽,生怕来日受罪,所以才敢口出狂言的想要找死?” 顾鉴发泄完一通,终于肯放过顾硠。顾硠先是被奚未央一击打伤了肺腑,正是灵气瘀滞之时,此刻又被顾鉴连踹数十脚,怕是肋骨都断了几根,整个人仿佛只会“呼呼”的出气,竟连吸气都疼的不敢了,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见此场面,顾鉴之人的脸色皆是难看,甚至就连顾硕、顾炀等人也不例外。红妆的凶名太盛,与之所相伴的剑主,除了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竟再联想不到别的。不过,顾鉴有一点,是很赞同顾硠的,那就是他颠倒黑白的能力。 正如奚未央曾告诉过他,在这个世界上,强者是可以无视规则的。如果他被约束,那只是因为他愿意被约束,若一个人确实有许多真正的迫不得已,那只能说明,他还远不够强。 “无耻”其实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顾鉴垂眸,俯视着蜷曲在沙土之中,狼狈不堪的顾硠,顾鉴冷声道:“凭你,也配懂红妆剑么?” “说什么血债累累?真是满口胡言。” 顾鉴仰首扫视众人,“这世上断案还要讲证据,无凭无据胡乱揣测,算是什么?” “或是有人,私下里造谣造惯了,所以才张口就来?” 顾鉴重新看向顾硠,对他道:“你做的那些事,我桩桩件件都理的清楚,证据简直找不完。如今你要说奚未央的不是,扯什么血债,那我总得问问你,债主在哪里啊?——真要是白骨如山,少说也要屠座城,这样大的事,瞒不住吧?” 顾鉴朗声问道:“在场诸位,可有谁听闻过,这样骇人,足以震惊四境的大事啊!” 奚未央在极北大开杀戒时,就连孟澧泽也不敢靠近,更遑论旁人。况且人妖有别,因为两族不可调节的天性,人杀妖与妖吃人一样天经地义,所以即便真有一日,世人得知了奚未央当初在极北渡劫时的所作所为,那又怎么样呢?他仅仅只会感到恐惧而已,从道德法度来看,奚未央没有任何的过错。而若以实力来论,即便他真的有罪,难道真的能有人,可以制裁他吗? “怎么全都不说话?” 地穴之中安静得只能够听见游动的风声,顾硠落得如此,顾家众人早已在无声中做出了选择与决定,可顾鉴偏偏就要得到他们明确的回答:“这几十年来四境所发生的大事,难道就这样难回忆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诸位究竟是记不清忘记了,还是诚心不愿意搭理在下呢?” “诚心不愿意搭理”这样的话,实在是很重。顾家之人几乎已在心中将顾鉴视为下一任家主,他若要如此说,其实完全可以借机寻几个人杀鸡儆猴,而没有人愿意去做那只被挑中的“鸡”。于是顾家众人纷纷表态:“没有。近百年来,除东境与南境之争外,四境安稳。虽难免误入歧途之人,但都是些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尊主守护一方,行事世人有目共睹。红妆即便是杀戮之剑,持剑之人却自有剑心,岂可因物妄断于人!” 顾鉴道:“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好,可算是有些世家大族的模样了。”至于究竟是真心话,还是迫于情势,无奈之词,顾鉴不在意。 他只想快步跑回奚未央的身边,抱住他,然后和他一起回家。 “皎皎,我们回去吧。”至于顾硠,顾鉴问顾硕:“你叔父既然最信任的就是你,想来,应该不可能,什么都不给你留下吧?” 顾煊死了不要紧,只要他找到的那些证据在就行。至于是由顾煊亲自说出来,与顾硠对峙,还是由顾硕公之于众,本质并没有任何的差别。 顾硕几人跪在顾煊的尸首旁,此刻已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崩溃,逐渐趋于冷静,顾硕仇恨的望向顾硠的方向,一字一句咬牙道:“是。所有的证据,都在我手里,还请家主主持公审,让族中所有人,都知晓此人的恶行!” “行,”顾鉴同奚未央说,“看来是没我们什么事了,咱们最后把顾硠带回玄冥山,交给师……交给清思姐和沈不念处置就好。” 顾硕:“?” 在场的顾家众人:“???” 所有人都被顾鉴这句话给弄懵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才要请他主持公审吗?顾鉴怎么就准备回玄冥山了? 顾硕和顾鉴,勉强比其他人熟悉些,他疑惑的望着顾鉴道:“家主,您……这是何意啊?” 顾鉴看起来也是很不解,他指着自己道:“你在叫我吗?” “自然!” 一旁的顾炀可算是反应过来了。他赶忙道:“家主之位,当德能兼备者居之。公子,您的父亲原本就是家主令选定的继承人,当年盖因族中有些不堪说的争斗,才导致你父亲为奸人陷害,离家而去。顾家上下,全都盼着他能回来,可怜他却……如今公子您肯回家来,正是众望所归。即便是家主令在上,您也一定是顾氏一族的新任族长!” 顾炀的行动力极强,话才说完,便已经俯身拜下,直接给顾鉴行了个大礼,顾炀蕴了灵力,扬声道:“顾氏顾炀,拜见家主!” 有了顾炀做这个领头人,地牢中的其他顾氏族人,也都纷纷下拜。顾鉴沉吟一阵,方道:“在下今日,乃是第一次踏足顾家,原本只想要为父母报仇,讨一个公道,不成想竟成了如今这般。——顾家之乱,我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诸位信任在下,有意推举在下为新任家主,顾鉴不胜惶恐。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应当按照族中章法流程来才是,决不可如此轻率。” 顾炀:“公子所言极是。家主继位,乃我族中第一大事,确实不可轻率。还请公子暂代家主,等罪人顾硠一事了解,再行大礼。” 顾鉴不置可否道:“您是长辈族老,我一个头一天回来的小辈,懂得什么?” 顾炀出生旁支,他那一脉,原本早已经远离了顾氏中心,他能修炼到今日,可以说全靠他自己,但就算是顾炀如今已经成为了顾家的长老之一,他仍旧不曾被顾硠真正重用过,直到顾鉴方才说的那句话,顾炀才确信,自己赌对了。 风水轮流转。他顾炀活了近百岁,终于也要改换时运了! ………… 顾鉴私心并不想要住在顾家,但顾家人怎么肯放他离开?一番好劝,最后把顾鉴劝去了顾砚曾经住的小楼,说是这小楼自从顾砚离开后,就一直用结界封着,里面不仅不脏污,还可以让顾鉴怀念一下父亲。顾鉴今日凭三寸不烂之舌“大杀四方”,哪里想到最后竟然被这一条噎住,完全无法拒绝,就算他心里再不情愿,最后也只能答应。 奚未央倒似乎对此很满意,就连脚下的老楼梯都走得小心,顾鉴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有点酸,他拉了拉奚未央的衣袖,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奚未央道:“我从没进去过顾家。” 顾鉴:“那你想来吗?” 奚未央抽回自己的衣袖,直言说:“不想。” 顾鉴继续别扭道:“你不想来,但你想他。” 奚未央:“……” 奚未央提醒顾鉴:“他是你父亲!” 顾鉴说:“所以我也很想他啊!” 顾砚是个张扬的人,小楼中的一应布置,却几乎可以用朴素来形容。这小楼总共三层,一层是客厅,二层摆着书架与桌案,三层则是卧室。卧室中只有床与衣柜,余下真真正正是四面白墙。 奚未央忍不住叹息一声,他打开窗户,立在窗前沉默不语,顾鉴从他的身后抱住他,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贴上奚未央的后背。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不要自责。” 在几十年前那个满是血色的夜晚,“你已经尽力了。”—— 作者有话说:一定程度上,镜子实在是个小没良心啊~ 第247章 在顾砚的旧居住一夜, 绝对已经是顾鉴的极限了。 说他没良心也好,不孝也罢,总归顾鉴做不到和奚未央躺在顾砚从小长大的地方追忆关于他的往昔。这两天对顾鉴的精神消耗实在太大了, 他需要充足的休息, 奚未央当然不会缠着顾鉴要去说什么事,但顾鉴的心眼很小,对奚未央又过于了解,以至于奚未央稍一恍神,顾鉴都能大致猜得到他的想法。顾鉴知道,自己连这样的醋都要吃很没道理, 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只想要抱着奚未央美美的睡上长长的一觉, 但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叫“你好好休息”啊? 顾鉴知道奚未央没有别的意思, 但就是没有别的意思,顾鉴才委屈。“你好好休息”是指让他一个人休息吗?那奚未央准备干什么呢?搬张凳子继续坐在窗前思念顾砚吗? 顾鉴不满的小声道:“你就不能陪我睡吗?” 奚未央奇怪道:“这张床不论怎么样也睡不下两个人吧?” 顾鉴任性道:“别说睡不下两个人,这种老木头床放几十年,就算有结界, 我也不敢睡。反正地上空, 打地铺好了。” 奚未央:? 顾鉴一副“我很气, 需要哄”的模样, 看得奚未央不由失笑, 顾鉴的脑回路就是很异于常人。奚未央叹道:“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出打地铺这样的法子的。去思明镜里好生休养两日, 难道是什么难事吗?” 顾鉴:“……诶?” 顾鉴猛然反应过来:“还可以这样!” 但是…,顾鉴道:“徐前辈他们也在里面,会不会尴尬啊?” 奚未央:“尴尬什么?关起门来设个结界,能有什么妨碍。” ——他们又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况就算是做了,那又如何?道侣之间本就是天经地义。退一步来讲, 以烁星现在的心智,他能懂什么? 顾鉴一寻思,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徐春风从不是多话多事的人,烁星则是尚且心智缺失,他们两个在或不在,其实都影响不了什么,更遑论尴不尴尬。与其说是顾鉴觉得“尴尬”,倒不如说是他的心思“不正”,自己尽往歪处想。 奚未央对顾鉴道:“你现在的精神,还是主要以休养为主,且先安安分分睡几日再说。其余的,都不要想了。” 顾鉴有些不情愿的点头,他道:“行,我也和顾家那些人说过了,这几日不要来打搅。除非他们准备趁这几天抓紧来造我的反,否则不用担心。” “嗯。”奚未央说:“我在这里,没有人会这样想不开。” 如果只是顾鉴一个人,他或许真的要提防着睡不安稳觉,但只要奚未央出现,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绝不会有人胆敢胡来。毕竟舍命做有可能成功的事情,那才是有意义的,舍命做绝不可能成功的事,只是一种可笑的愚蠢。 白石屋中属于顾鉴和奚未央的房间,一直都被结界锁着。长大了许多的木头人与烁星正坐在灵海边上,烁星挽高了裤子,两条修长的腿浸在灵海中划着水,他大抵是太过于舒适,竟然直接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仰躺了下来。顾鉴从他同样挽起衣袖的手臂上,恍惚一瞬看见了若隐若现的深紫色鳞片,那鳞片的排布形状,似乎更像是鱼鳞,而非蛇鳞。 奚未央没有打搅对方,他拉着顾鉴径直回了房间,重新设好结界之后,奚未央方道:“在炼器册上曾有言说,世上最坚硬的宝物是龙鳞,可惜,除却你我所见的那几张拓印的羊皮卷,这世上再无真龙的传说。” 奚未央直直望向顾鉴的眼睛,他道:“上古之时的许多事,早已经随着岁月的洪流被掩埋尘封,再难寻见。不过,我始终都相信,凡留下传说之事,他们一定曾经真实存在过。因为人想象不出从未有过原型的东西。” 至于上古之时关于烁星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恐怕唯有烁星本人才能去探知了。就目前而言,烁星对他们是没有威胁的,至于未来……顾鉴想到那张羊皮卷上蛟龙撞毁神树的画面,他不得不担心:“如果烁星在未来的某一日,恢复了心智和记忆,又变成了一个想要毁天灭地的大妖,那该怎么办?” 奚未央冷静道:“没办法。若真有那一日,也是天意。你我只能尽力,无愧于心即可。至于结局,从来不是人力可以操纵的。” 人必须要有弱点,才能够相互拿捏角力,偏偏烁星与秦羡不同,甚至与所有人都不同,没有人知晓当年他究竟为什么要去撞毁神树,导致灭世之灾。如今千万年过去,更是不知他当年的怨怒消弭与否,若有朝一日恢复了心智与记忆,是否还会偏执。关于烁星的所有一切全都是未知,即便是奚未央,也无法同他“对症下药”。 奚未央道:“虽然感情往往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在没有其他方法的时候,打感情牌,或许不失为一道良策。” “好好休息吧。别再想那么多了,阿镜。”奚未央抬手,将掌心贴上顾鉴的脸颊,他道:“谁也看不见未来,因为它瞬息万变。我们所能够做好的,只有此时此刻,而这些,才是真正构筑‘未来’的东西。” 顾鉴又贴近一步,他拥抱住奚未央,终于彻底放松了精神,任由困倦将自己包裹。顾鉴很轻声,很轻声的在奚未央的耳边说:“别担心,皎皎……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但其实……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好。” “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好。” 只要有奚未央在,顾鉴不论是焦虑也好,抑郁也罢,即使他因为杞人忧天而反反复复的唠叨也没关系,奚未央会长长久久的陪伴着他。在面对顾鉴时,奚未央可以包容他的一切缺陷,并且乐在其中。 *** 秘境灵脉中对应的时间还是白天,但烁星已经又困了。他最近总是这样,睡眠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且困意来了就要睡,有时候一睡便是好几日,梦中的景象总是冗长,模糊而遥远,烁星大部分都不大记得,他只能凭借徐春风告诉他的去判断。譬如徐春风会很担心的和他说,你睡着的时候总是皱着眉,那烁星就知道,自己大约在梦里不开心,而当徐春风说,我看见你在梦里笑了的时候,烁星就也会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烁星会突然很想要抱一抱身边的小木头人,但是小木头人还实在太小,他没有办法做到正常人一样的拥抱。 “喂……” 烁星揉着发酸的双眼,他感受到了秘境中的灵力波动,也知道顾鉴和奚未央来了,不过对方没有上前问候,烁星便也困得顾不上他们了。烁星只是在又一次睡过去之前,好似突发奇想,又仿佛理当如此的戳了戳身边坐着的小木头人,说:“你考虑换个名字吗?” 徐春风:“?” 徐春风说:“我有名字。” 虽然烁星从来也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且烁星似乎总是坚信,他的名字不应该是叫徐春风,至于他究竟应该叫什么,烁星却又已经“忘记”了。徐春风对此也曾无奈过,不过他私心里的一点点不情愿,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时间长了,徐春风好像也已经接受了烁星总坚持他应该换个名字这件事。 徐春风安慰烁星道:“如果你总是‘记’不起来的话,其实不用勉强的……” 烁星忽然唤道:“隐月。” 徐春风:“什么?” 烁星似乎在强撑着精神,他明显已经不大清醒,但却紧紧的握住了小木头人的手,不容质疑与反驳的说:“你叫隐月。” 这一句话音落下,烁星也彻底沉入了梦境。徐春风想要掰开他的手,可是烁星攥得太紧,以他现在的力气,竟然无法挣脱。徐春风难得的感到生气,气到恨不得跳起来踹身边人两脚的那种愤怒,他气恼道:“我才不叫隐月。” 世界上甚至寻不见两片相同的树叶,又何来两个相同的人呢?即便气息再相似,徐春风也永远变不成隐月。 在作为“人”的生命死亡之时,徐春风洞悉了自己的来处。他与上古之时的历任大祭司一样,是建木集天地灵气蕴生的果实,同样作为神木的灵体,他拥有着与从前历任祭司相似的气息与体质,甚至他们就连长相也注定会是十分相像的。可这并不代表,徐春风就是他们曾经的某一个人。至少,他不会是烁星想要寻觅的那个隐月。 短暂的恼怒过后,徐春风看向烁星的眼神,逐渐转变成了一种浓郁的悲哀:建木不仅通过祭司献祭来转化天地灵气,一任祭司的死去,反哺神木来诞生下一任祭司,这同样是天地规则。此刻既然徐春风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么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隐月真正彻底的消亡了。——烁星再也无法见到他等待的那个人了。 “……对不起。” 徐春风望着烁星,却似自语一般的低声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陪了我这样久,可我不是。”—— 作者有话说:一些酸爽的风味,在你眼里我是谁【狗头】 小徐真的是个很安静内敛的人(逼急了也会打人哒~),面对替身文学会安静的反驳,虽然难受生气不情愿,但是情绪稳定,可能沉默,但绝不可能歇斯底里~ 第248章 顾鉴的灵识, 进入到了一场“梦”。 或者与其说是进入,倒不如说,是在他休养精神力的时候, 他那因为轮回道而过于敏感的神识, 被附近某一种强大的力量强行扯入,导致顾鉴不得不成为了其中一个“旁观者”。幸运的是,这场梦境还没有强大到足以让顾鉴沉浸其中,忘记自己究竟是谁的地步,虽然暂且离不开,但他总算还清醒着可以自保, 不至于因为这场梦发生任何意外而损伤灵识。 梦境之中所有的东西,给顾鉴最直观的第一感觉, 便是“巨大”。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强大的生命力, 灵气浓郁到可以凝成雨露,所有的人族都可以修炼,甚至修炼这件事,便与日常的吃饭喝水, 没有太大差别, 哪怕飞升, 也只是很寻常的事。 世人将天梯建木所生长之处奉为圣地, 认为那里是天地的中心, 所有的灵气在神木处汇聚流转, 人族也依靠着神木强大的灵力,在周围建立部落与势力,而在他们的所辖地之外,是所有的非人生物混居。人族自视为天地灵长,将其他族类皆视为下等, 而彼时他们强大的实力,也的确可以做那样的事,即便上古之时的妖族,同样远比千万年后,要强大无数倍。 顾鉴在一片湿润的密林之中,看见了一枚幽紫色的灵卵,这灵卵的壳上隐隐可见华丽的暗金色花纹,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片密林中的,更不知道,它已经存在了多少年。顾鉴隔着茫茫岁月,哪怕只是在记忆幻梦之中,也同样可以感受到随着这枚灵卵越来越清晰有力的心跳声,而愈渐磅礴的妖力。 妖族素来以种族划分尊卑,这是永远也无法更改的事实。他们生来强便是强,弱便是弱,臣服趋避强大的妖息,是妖族的本能。是以哪怕这枚灵卵没有任何的攻击性,近万年来,同样没有妖族胆敢靠近他的所在地。这灵卵贪婪吸收了天地灵气足近万年,方才终于破壳而出,它通体皆为幽紫,鳞片在日光照耀下,却能折射出乌金的色泽,额头上鼓着两个小小的肉包,虽然有四足,但因为过于短小,仍旧只能如蛇类般游走爬行。顾鉴看着它一片片啃食掉了自己的壳,然后化作了一个白嫩嫩的婴儿,除却仍旧是紫色的竖瞳外,他与寻常人族,没有任何差别。 婴儿在妖族的地盘孵化,人族不会到此,而他与生俱来强大的妖族威压,又令妖类不敢接近,于是这孩子便就在这密林之中天生地养。他没有名字,以灵泉灵果为食,不会说话,甚至不知道要穿衣。改变他命运的,是人族的一次猎妖。 在将其他族类视作劣等之后,人族又再次将妖族划分为三六九等。他们认为一些妖是可以被驯化的,而与妖族签订主仆契,则可以大大提升人族的战力。猎妖人追踪着强大的妖息,找到了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的“蛇妖”,他们原本以为,将会面临一场恶战,然而少年天生地养,又因为过于强大,而感受不到弱小人族的威胁,竟就被三言两语轻易的哄骗离开。人族用精心制作的缚妖索链锁住他的手足,可他只当做是会叮当响的玩具,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少年想要挣脱,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将他束缚。 猎妖人将这最强大的妖献给了他们的时任大祭司。祭司虽然在人族之中地位崇高,可究其本质,他不过是一道千年大祭的祭品。对于人族的许多决策,他即便有所不满,也没有置喙和改变的权力,祭司唯一所能够做的,似乎只有在建木神树下虔诚的祈祷,——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强迫自己看不见、听不清人族所造下的业果。即便没有人比祭司更清楚,因果循环,每一个人在今日所做下的事,明朝都会得到相应的善恶之果。 身为祭司,他的生命似乎注定是孤独的。降生于世,千年祈祷,而后赴死,这便是每一任祭司的宿命。在少年到来之前,祭司从来都很认命,而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则会使人不可控的产生妄念。 祭司教导那妖族少年说话,穿衣,像寻常人一样饮食、阅读、思考,甚至,他还为他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烁星”。每当无月之夜,星辰便会越发明亮。在祭司注定形同软禁的一生之中,烁星是他所有的情感寄托,而原本如同白纸一般的少年,则可以任由祭司肆意的涂抹。祭司并没有用什么低级的主仆契去约束烁星,因为烁星的所有一切认知,都是他赋予的,这样的情感圈禁,远比死板的契约要更深刻入骨髓。 在祭司与少年将近七百年的相伴中,祭司几乎从少年的身上,得到了自己所有想要尝试的感情。他在烦闷时可以有人倾诉,在寂寞时能够获得陪伴,甚至就连情爱也可以按照自己最想要的状态来操纵与“定制”。烁星对祭司无有不从,他完全沉入了这场满是爱意的骗局,全然不知属于隐月祭司的千年即将走向终结。烁星在神木下同自己的爱人认真想象着未来,他忽然道:“阿月,将来,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隐月微怔,“你的家在哪里?” 烁星摇了摇头,有些苦恼的说:“我……说不清楚。反正不是这里。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烁星自诞生起,就在这方位面,可有一些血脉灵魂中的东西,他却还是能够隐隐有所感觉——他本不应是这方世界的生灵,等到他休养到足够强大,他便当回到他应回的地方去。 “我会和你一起回家,去见我的长辈,然后用最盛大的婚礼,与你结为仙侣。” 烁星的幸福感天真而纯粹,他亲吻着恋人的眉心,胸中唯有欢喜,“我爱你。” 隐月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自己究竟有多么的过分。且不说他根本就没有未来,甚至就连他与烁星感情的开始,都只是他不为了让自己的生命留有遗憾而精心培养。诚然,感情一定是相互的,但隐月从来都很清醒,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及时的抽身,甚至可以在本该如此眷恋的时刻,因为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毫不犹豫的去参加献祭大典。最过分的是,他已经决心将烁星,“托付”给他死后将诞生的下一任祭司。 木灵之性中正平和,隐月相信,下一任祭司,同样会善待烁星,而每一任祭司的相貌气息相似,烁星大约……也是会爱屋及乌的守护接下来的祭司吧? 烁星几百年来,被隐月养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祭祀当天,他方才后知后觉的知晓了这场大祭的最终祭品,竟然就是祭司本身。烁星震惊无比,闯入祭典想要带着隐月离开,结果自然是被隐月拒绝。祭祀大典是何其重要的时刻,所有的人族强者都在场,隐月担忧烁星的安危,半真半假说了许多“狠话”,而他的这些话,无异于告诉烁星,此前他与他之间,所有一切的爱恋欢喜,全部都是一场单方面操纵的,虚假的游戏。 烁星被这些真相打击的眼前发懵,却依然不愿相信,他坚持和隐月说:“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骗我。你给我看过这样剧情的话本,你只是为了不让我伤心对不对?” “不对。”事情到了此刻,隐月居然反而冷静了。他面对烁星,终于可以不再心虚,不再愧疚,不再鄙夷自己的缺德与无耻。隐月道:“我确实对你有情,可凡有心有情之物,不论与何物朝夕相见七百年,都会有情。烁星,我很抱歉,我对你的感情,与你对我的厚爱,不是同一种情。” 隐月想,自己大概还是有一句话说错了。“有心有情之物”,可他不过是建木神树蕴生的载体而已,木石之物,当真有心有情么? 隐月迟钝的感受到了胸口处阵阵的酸痛,他冷漠的注视着烁星,对他说:“你走吧。我对不住你,但是无妨。今日之后,你我不会再相见。” 烁星说:“因为你还是决定要死,所以你没办法,好好和我说话,对吗?” 烁星最后一次问隐月:“如果我带你离开,你走不走?” 隐月很确定的道:“我的生命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今日。” 烁星闻言,竟是忍不住笑了。他道:“好可怕的陋习。我今日方才终于开了眼。人族奴役猎杀旁类,尚可说种族之别,却原来根本连同族也理所当然的屠戮吗?又或许,你在他们的眼中,本也不是个人,充其量,不过是道精心饲养了千年的祭品罢了。” 面对烁星这样赤/裸/裸的嘲讽,隐月心头满是悲哀。他低低的道了一声“是”。烁星望着他,道:“阿月,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我带你离开,你走不走?”—— 作者有话说:隐月确实是爱的,只不过他比较冷静清醒,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嘛,所以他对烁星的感情可能有一种,报复性的索取,就是那种,我要让自己活得每一天都有意义,而这个意义是从他接触最多的烁星身上得到的。 小徐:嗑瓜子(?)冷漠脸,看别人的爱恨纠葛已经习以为常。 镜子:不是,这是感情骗子啊?! 第249章 隐月望着烁星的眼睛, 若是心中全无动摇,绝对是假的。 可他即便短暂的生出了随他而去的渴望,那又如何呢? 此情此景, 此时此地。他们走不脱的。 “别再闹了……” 隐月心中长叹, 神情却是坚定,他道:“我不会离开的。不论你怎样看待我,这就是我的使命,我的责任——” 烁星:“那我呢?” 近乎恐怖的威压令人不安,躁动。隐月鲜少会教烁星使用法术的技巧,因此他对于妖力的运用, 从来更多的趋于本能,“对于你来说, 我究竟算什么?” “你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隐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烁星的手会扼上他的咽喉,他在烁星的眼中看到了痛苦、愤怒,以及茫然。烁星想要知晓答案, 又恐惧得到隐月的答案:“你既然认命, 又为何要教我爱上你?” “为什么?” 颈间的力道一点一点收紧, 隐月却没有半点挣扎的想法, 他甚至想, 能死在烁星的手里, 可比被不熟悉的人开膛破肚,要美好的多。可周遭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场惊变的人族强者,又怎么会允许他们的大祭司,在祭台上被一名妖族所杀?数不清的强大灵流,铺天盖地向着烁星轰去, 幽紫色的巨龙腾空而起,它的爪中牢牢抓着隐月,向着天幕直冲而去,却又因为一道无形的屏障而一次次的失败,——这在几乎所有人、妖,凡修炼到一定境界,就可以轻易飞升的世界,是极为异常的现象。而在烁星显出本体之前,没有人真正的见过“龙”。 所有人,包括隐月,他们都以为烁星是一条漂亮的蛇妖,却不知烁星之所以会隐去额上的角,藏起锋利的爪,只是因为隐月喜欢他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模样。烁星可以为了所爱之人开心,变成任何他喜欢的样子,成为他喜欢的人,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他的本相便是如此。 “放我出去!” 蛟龙一次次撞击着那笼罩在位面之外,仅只对他有效的屏障。这道屏障本该是对他的保护,如今却成为了囚禁他的牢笼。烁星撞得遍体鳞伤,他怒吼过,哀求过,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烁星怒极,他忍无可忍,可他撞不开守护结界,又不知应当如何是好,混沌一念间,他竟折回以身撞向天梯建木——连结天地的神木一旦倾倒,势必天崩地裂,此方位面将会因此而崩塌湮灭,介时,便再无什么结界,可以困得住他了。 “父神,你不肯放我走,我自己也能出去!” 建木折倒,浩劫降临,这样天地倾覆的变故,在短短一天之内发生,无人能有此防备。大难来临之际,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他们都无力救世,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各自争先恐后的抢着想要在位面彻底崩溃之前,尝试着飞升成功。烁星撞倒了神树,又再次冲向天际,却就在这时,被覆压而下的强大力量直直拢住,一道悦耳的,令人听闻时难以瞬间分辨男女的声音自天外响起,那位唯一的,被大千世界,亿万生灵尊称为“父神”的神明,满含愠怒与失望:“孽障,何其荒唐,铸此大错!” 神力如山,压得烁星无法反抗分毫,大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蛟龙直直坠入其间,最后关头,烁星终究还是舍不得隐月与他作伴,将他抛出了地缝,而几乎就在转眼之间,地裂闭合,作乱的妖龙被父神压于地底深处,无人知晓他究竟还活着,或是已经被碾成了烂肉。隐月直至此时,他冷静的一生方才迎来了唯一的一次疯狂,他分明有灵力,但却像个无能的凡人一般,竟跪在地上用双手去刨土。 隐月向着神明忏悔痛哭:“今日之祸,皆因我私心欲念而起,与此方世界的苍生无关。烁星天真幼稚,致此灭世之灾,我愿赎罪,以身补天,求父神宽恕。” …………… 梦境终结,顾鉴猛地睁开了双眼,他“刷”的一下翻身坐起,因被梦境之中的上古神力冲击,以至于“哇”的呕出了一大口血。顾鉴焦急的握紧奚未央的手,问他:“我睡了有多久?” 奚未央道:“其实只有三日,但你的神识似乎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吸引,我唤不醒你。” “是烁星的记忆!”顾鉴太过于激动,又是连着咳了好几声,顾鉴下意识脱口道:“是父神做了这一切……又是他……” 每当位面遭遇重创之时,那位父神就会出现。烁星撞毁神树时,他教隐月去补天;位面灵气消耗过速时,他与那三兄弟立契约;而在上一个轮回中,他又让顾鉴以血祭的方式,开启轮回阵法,来避免位面消亡的命运。——若按这样来看,似乎那位父神,远比他们这些真实生活在此世的生灵们,更加在意此处位面的存亡? 为何会如此呢? 三千世界,难道那位父神,当真就有如此博爱? 顾鉴也不知为何,他就是突然有一种直觉,……或许,父神会对此处位面格外在意,是因为烁星的缘故。 倘若父神半点不在意烁星,其实他大可以直接将他杀死,而非压于地下千万年以做惩罚。不过,这些目前也只是顾鉴的猜测而已,具体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有唯一的当事人烁星才清楚。 “我知道你在。” 醒来的烁星仍旧坐在灵海边,但他的身边却找不到小木头人。烁星垂眸,掩去了眼中的失落,他对顾鉴说:“大约是你与那个人,有什么渊源,恰逢你休养神识,离得又这样近,便自然而然被他的神力所吸引了吧?” 顾鉴:“那个人?” 烁星淡淡道:“叫父神也可以。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都这么叫。” “如果你们想要了解他的事,那很抱歉,我不能说。因为我也没有真正见过他。况且无论功过,他如今……应该早就已经不在了吧?” 上一个轮回中,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事情顾鉴不能说,但若是既定事实,好像并没有规则的制约。于是顾鉴对烁星道:“他似乎尚有一缕神识,庇佑着此方位面。” 烁星:“哦……” 烁星说:“这好像和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如今此处位面已经被锁住,除非最后崩塌,否则再也没有人能飞升离开了。” 奚未央问道:“你不想要离开吗?” 烁星沉默了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说:“以后不知道,反正现在还不想。且不说我生长在这里……各个位面的流速不一样,谁也不知道此处的千万年,在外面会不会更长。但既然连父神都不在了,想来早已改天换地。我即便离开了又如何,无亲无友,倒不如继续留在这里逍遥。” 听见烁星这样说,顾鉴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可以安心落地,明确他必然是友非敌了。顾鉴忽然想起:“那徐前辈……” 神木蕴生的婴儿,历代都长着相似的脸。虽然烁星现在是绝对不会想不开要“灭世”了,但他如今恢复了记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对隐月留有怎样的感情,是爱还是恨,但不论是哪一种感情,需要朝夕面对一个和隐月一模一样的人,真的很难没有恍惚之感吧? 烁星很确定的道:“他们不一样。”即便长着同一张脸,拥有着相同的气息,但隐月内心远比徐春风强势得多。烁星可以分清楚,只是人心的劣性便是追求不可得的东西,烁星也不例外。面对着徐春风,烁星很难不去想:如果隐月待他,能像徐春风一样的真心,那该有多好? 临离开思明镜前,顾鉴叮嘱徐春风:“大约再过六七日,我会来为你施展第二次轮回法阵。” 这事儿徐春风似乎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必要,他点头答应了,烁星一直看着他送顾鉴与奚未央离开,他终于忍不住,跟在徐春风的身后问:“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你就对我一点也不好奇吗?” 徐春风平静道:“没有。也不好奇。” “你是谁,又有什么样的过去,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那我自然会听;如果你不愿意提起,我也没有资格过问。只是有一点——”徐春风回身看向烁星道:“我不叫隐月,我也不是隐月。你不要认错了。” 烁星沉默,而后道:“可我依旧是那个被你从陵江里钓起来,喂养照顾,相依作伴的烁星。不论我是谁,这些都不会改变。” 徐春风:“所以呢?” 烁星:“……” 烁星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徐春风又淡淡添上一句:“我从没说过,你于我而言,有什么变化。” 烁星:“……” 烁星也不知怎的,好像突然就被徐春风这句话给气到了。他远比大脑思考更快的脱口而出:“就不能变上一变吗?我现在恢复了记忆灵智,我已经不像个傻子了!” 徐春风:“……” 烁星:“……” 徐春风与烁星面面相觑,他似乎是很无奈的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徐春风甚至觉得这事儿,已经荒唐的有些可笑了。他问烁星道:“你想要变成什么样子?你是想要我喜欢你吗?烁星,这恐怕有点难。” “不是所有人都有时间精力,去玩感情游戏的。” 想也知道,两情相悦的滋味一定会很快乐,但这样的欢喜徐春风从来不奢求,赌博是需要魄力的,而这样的魄力,他没有。 小木头人跳起来,伸长手臂努力的去拍了拍烁星的肩,告诉他:“别担心,烁星。你只是还没有缓过来,太过于思念隐月了而已。” “等过一段时间,你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小星星,请不要当渣男哦~虽然你们家确实总出渣男== 第250章 离开秘境, 顾鉴忍不住感慨:“那位徐前辈,还真是个可怜人啊!” 也不知是什么冤孽,徐春风这一辈子的经历, 桩桩件件都跟历劫似的难捱, 顾鉴原以为,他既已经死过了一回,怎么样都该有所转运了,却不想竟还是那样倒霉,一瞬间养成文学爆改替身文学,未免也太怨种了一点。 顾鉴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 小声和奚未央说:“皎皎,我打保票, 你别看过了那么多年, 但对于烁星而言,沧海桑田都不过只是他沉睡过去的一场梦。如今他记起来了,当年的那些事,在他心里大抵不过昨日。他知道隐月骗了他, 也知道隐月没有他想的那么爱他, 但他现在还缓不过来, 仍旧还是会念着那个人。” 奚未央:“……” 奚未央无语道:“所以呢?” 顾鉴说:“所以就是徐前辈很吃亏啊!” 奚未央:“……我想他应该没有那么脆弱。” 以奚未央对徐春风的认识, 他才不觉得, 徐春风会把心与希望, 寄托在除自己以外的某个人身上呢。徐春风之所以会对每个人都好,那或许是他的天性,或许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保护,但却也仅此而已了。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冷情,他看似对所有人牵挂, 实则根本不会允许自己同任何一人建立过深的羁绊。唯有心如木石,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奚未央道:“本来想着灵脉秘境之中灵气纯粹充裕,有助于你休养精力,却不想反而使你误入了烁星的记忆。阿镜,你方才吐血……可我观你神貌,似乎并无损伤?” “是。”顾鉴捧过奚未央的脸,与他额头相贴,放任奚未央的神念探入自己的眉心,顾鉴道:“不仅没有受损,反而还更强了,之所以会吐血,也是因为短时间内又拓宽了识海,刺激太大导致。” 只是被吸引入烁星的梦中一游,似乎并不足以产生如此奇效,顾鉴猜测:“兴许,是因为那位‘父神’的缘故?” “祂实在是太强大了,遍入诸世,无所不在。祂的力量不拘泥于形态,也不局限于时间,甚至就算是祂已经陨落了,祂的神力痕迹也依旧会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之中永恒存在。”顾鉴的眉心闪烁过一点微弱的金芒,他道:“与‘父神’神力的任何接触,都会是莫大的机缘。都说此方位面已经被锁死,我倒也不妄想着去毁天灭地的打开它。可是皎皎,即便是这一方世界的寿数再长久,它也终有耗尽灵气,自然崩塌之日,等到那时,这或许会是我们,免于共同湮灭成灰的生机。” 退一步来说,倘若最后秦羡真的成功了,他依旧打开了封印,将一切都推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那么顾鉴最害怕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因为父神的神力痕迹,可以庇护着他与奚未央,成功的做一个“逃兵”,逃离这一方即将毁灭的世界。 顾鉴:“以如今灵气的稀薄状态,我从没指望过我能修成天仙境,可不到天仙境,即便位面打开,我也根本度不过那些劫雷。但是皎皎,现在没关系了。我们即便到了那一天,也可以一起逃走。不论外面有什么,又是怎样的世界,是危险抑或平顺,我们仍旧可以一起面对,而非要你因为我,分明有离开的机会,最终却停留在此,枉作劫灰。” 奚未央闻言怔住。良久,他道:“阿镜,我从不贪恋长生,亦不曾畏惧死亡。只是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要与你共同度过。就像是你说的,如果你不在了,我绝不会一人独自离开。同样的,如果你想要更长久的时间和生命,去往更广阔的空间与世界,我也一定会追随你一起。” 不论未知的宇宙,究竟是何模样。 顾鉴被奚未央的眼神吸引住,身体向前一倒,牢牢地将奚未央抱紧,顾鉴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于是只能一遍遍的重复低语:“皎皎,你太好了,你真的对我太好了。我好爱你啊……不对——” 顾鉴鼻头一酸,居然眼眶湿润,又有些想哭的征兆,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突然满腔酸涩,顾鉴黏黏糊糊的将脸颊贴在奚未央的头发上蹭,他好像有很多委屈的说:“皎皎,你好爱我啊!” 奚未央:“……” 顾鉴说的这些话,若说奚未央一点不感动,那自然不可能,但顾鉴却就是有某一种魔力,能够让人在感动之余,只想要把挂在自己身上的他给一脚踹走。 偏偏顾鉴此时却又很有眼力见,他说:“我知道!你很想让我滚开!但是!我就再抱一会会,真的就一会会!”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在心下叹息一声,对着顾鉴,瞬间什么气都散了。 “你这个人啊……”奚未央回抱住顾鉴,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顾鉴哼哼唧唧的道:“我怎么了嘛” “没事。”奚未央笑了笑说,“我的阿镜一直都很可爱。” “可爱吗?”顾鉴略松开些奚未央,他歪头道:“我现在的年纪不适合可爱了啊!你要说我帅!” 奚未央:“……” 奚未央说:“嗯。你帅。” 顾鉴听了不满意,说:“皎皎,你好敷衍。” 奚未央却道:“你不帅吗?” 顾鉴:“我……” 顾鉴无法反驳,只能道:“我……帅。” “那不就好了。”奚未央淡定道:“你自己都这样说了。” 顾鉴这次没能说过奚未央,只能一个人在那里“哼”来“哼”去。不过顾鉴也没有纯闹性子浪费时间,他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暗想:父神的神力虽然的确可以成为他穿越位面屏障,度过天雷的保护,但仅仅凭借此时他识海里的那一点,却是绝对不够的。父神的力量似乎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方式,如果没有匹配的功法,它就只会消耗,不会增长。可父神的功法,顾鉴怎么可能弄得到,他终究还是只能去寻找属于父神的神力痕迹。 譬如——极北那一处封印的祭坛。 父神遗留于世,用以救世的那道神识,就长久的沉睡在他已经被人毁去头颅的神像中,如果5他顾鉴可以得到那道父神的神识……顾鉴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他都在想些什么?他是想要吞噬父神的神识吗?——顾鉴明白,他这念头其实是有些荒谬在的,但在他的心底,却偏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那又有何不可? 总归那位父神的神识,平时总在沉睡,出了开启那逆转时空的法阵,也不见他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可那法阵,也不是父神说开就能开的啊?难道不是顾鉴用此方位面的生灵作为祭品,方才开启了阵法吗?既然如此,那么与其留着父神的神念作“守株待兔”的无用功,他又凭什么不能将其吞噬融合?总不过,都是一样守护此方位面罢了! 顾鉴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暂时却还不敢立刻跟奚未央明讲。如果奚未央知道了他的想法,恐怕很难不为他筹谋,顾鉴不想要给奚未央增添压力,何况,这本来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在划分为“自己的事情”上,顾鉴一向都是很独立成熟的。 …… 顾砚的旧居,顾鉴实在是住不下去,硬着头皮也不行,好在这几日顾家人也算是给他收拾出了新的院子,不管以前住的是谁,总归这几日里是全部重新整理收拾过了,据说完美符合顾鉴“不要太大,要有院子能种花,安静,往来人少”的要求。 覃雨枫带他们过去的时候,顾鉴听他说那院子不错,还觉得挺放心,毕竟覃雨枫就算想要忽悠他,可顾家那群人,才被他吓过一遭,应该不太敢立刻马上就胡来,而顾家依山而建,那院子建在山后山腰处,外面铺就了一条石子路,不远不近的望去,草木掩映着白墙青瓦,倒真像是非常不错的模样。 顾鉴和奚未央说:“你看这环境,一看就适合你调香煮茶,清静又素净。” 奚未央悠悠道:“我也不见得在这里常住。” 顾鉴:“诶?” 顾鉴震惊道:“你不是说好了和我在一起的吗?我以为你过几天把顾硠压回玄冥山就会回来!” 奚未央见顾鉴眼看着又有些要不依不饶的架势,他赶紧哄道:“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你知道,我要往返很快,只是兴许今天在,明后天不在,大后天又在了。说到底这里是顾家,我长久的住在这里,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顾鉴 :“?” 顾鉴道:“什么怎么一回事?你是我道侣啊!我们是夫妻,住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 奚未央似笑非笑的说:“话是这样讲,但顾家从上到下,恐怕都希望我在的时间,越少越好呢。” 顾鉴就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他道:“我管他们希不希望,他们若管我这些事,只怕是吃饱了闲的,但凡多做些事情,就没这个精力了。” 奚未央点头:“你说得对。” 覃雨枫:“……” 覃雨枫忍不住抬眼看向奚未央,毫不意外对上了奚未央堪称满意的眼神,覃雨枫心下直叹,顾家那一群人,委实也太想当然了一些,全都觉得顾鉴跟奚未央在一起,好像每天都在委曲求全,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可实际上,奚未央要爱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是最好的爱人。 况且,以顾鉴的性格,覃雨枫也不认为,除了奚未央以外,顾鉴还能再找到这样一个,几乎处处都顺着他,哄着他,既能叫他放心的依赖,又很会恰当示弱撒娇的人了。顾鉴是一个天性慕强的人,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从来都只会更加关注优秀的强者,而凡是需要依靠、利用他的人,不论他们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又是何等的性格,顾鉴从来都不会去在意,甚至能够忽视到根本“记不住”的地步。 指望着用一般男人渴望柔顺驯服的天性去拿捏顾鉴,结局注定只会事与愿违。覃雨枫甚至有些缺德的想,顾家那群人与其给顾鉴找那种文静听话的,倒不如去寻个一言不合能扇他巴掌的人,恐怕面对这种性子的人,顾鉴还真能多当心些。 石子路的尽头,新漆过的木门缓缓打开,一名素衣乌发的女子立于门后,她眉眼温柔,唇带笑意,轻声细语的道:“恭迎家主。”—— 作者有话说:镜子:???什么玩意儿?工作太少了是吧?一只公鸡要下蛋,不是他的活他要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0-260 第251章 立在门口的女子从外貌看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模样, 身量单薄,气质温婉,给人以一种安心可靠的气质, 而在她的身后, 还站了四个人,两男两女,分别都穿着一样的衣服,看起来年纪都不太大,应是侍者。按理来说,这些人应是顾家的用心之处, 可他们不了解顾鉴,不知道他这辈子活了有三十来年, 从不曾有一日想过, 自己的住处会存在五个陌生人,顾鉴面对眼前的那些侍者,再想一想今后,他们要在这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他就已经开始浑身难受了。 顾鉴转头去问覃雨枫:“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他们会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覃雨枫一早就有数, 顾家八成会同他讨说法, 但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覃雨枫道:“我总归不是顾家人, 他们要怎样安排, 我怎么好多嘴呢?” 顾鉴:“……” 顾鉴算是看明白了, 他指了指覃雨枫,又对奚未央说:“你也早就知道吧?” 奚未央淡定道:“我不知道,我猜的。” 顾鉴冷笑:“哦。那你猜的可真准。” 他对门后静候的那些人道:“我不晓得是谁安排你们来的,总归我把你们交给后边这个人了,你们去向他讨说法吧。我多年以来清修惯了, 不需要谁伺候。” 顾鉴一面拉着奚未央进门,一面没好气的对覃雨枫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不是说你之前插不上话么?现在我给你个由头狐假虎威,你赶紧把他们带走!” “我……”覃雨枫还来不及说话,门后的五人却已齐刷刷的跪到了一片,为首的那名女子首先哭求道:“家主,求您别赶我们走!我们真的不是细作!不该我们看,不该我们听的,我们就是瞎子和聋子,什么也不会知道的!求您留我们一条性命吧,如果我们被赶出这里,就是侍奉不周,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顾鉴:“……” 顾鉴稀奇的看着他们,说:“我从没说过你们是细作啊!” 女子:“……” 顾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道:“姐姐,你自爆了!你都来做细作了,应该很有牺牲精神吧?干这一行就是这样的,要至生死于度外,你既然来都来了,不会还怕死吧?” 女子:“我——” 顾鉴向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继续道:“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都没有太大的差别。你走吧,去找派你来的人,他要怎样处置办不成事的人,与我无干。” 那女子被顾鉴一番话说得好像脱了力,绝望的软倒在地,单薄的身躯控制不住的微微发着抖,覃雨枫忍不住低叹了一声,问:“那剩下这几个人,也一起带走吗?” “留下来吧。”奚未央淡淡道:“山林间多落叶,留着洒扫洒扫也是好的。” 顾鉴仍旧有些不情不愿,但奚未央开了口,他也不太好反驳,只能同意,只是顾鉴总觉得心里气呼呼的,跟着奚未央逛这宅院的时候,也没太大兴致,全顾着一个人生气神游呢。奚未央忽然道:“你都还没有问那几个孩子的名字。” 顾鉴:? 顾鉴诧异道:“你怎么还关心这个?我根本就没打算记,问了做什么?” 既然来这里当差,每日里应当做什么,自然是各司其职,而他们的“主心骨”才被赶走,想来那几人应当正是战战兢兢自省的时候,顾鉴相信,人为了活命时的毅力是很强大的,何况只是完成日常打扫卫生这么一点小事呢? 奚未央:“……” 奚未央意味不明的看了顾鉴一眼,他道:“难怪别人都怕你呢。” 顾鉴:“……这个别人是指?” 奚未央:“很多人。” “很多……从前不熟悉你的人。” 顾鉴摆了摆手,说:“没事,如果他们熟悉我,就不会怕了。” 奚未央手指点了点顾鉴的额头,说:“就是因为渐渐熟悉你了,所以才会害怕啊!” 顾鉴:“……啊?” 顾鉴茫然道:“可是我有什么可怕的?” 奚未央转过身,背着手慢悠悠的沿着青砖路往前走,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对自己认知不明确,就是很吓人的一点。” 顾鉴小跑几步追上他,从奚未央的身后一下将他抱住,撒娇一样的喊:“皎皎~~~” 顾鉴小声的问奚未央:“外面有的是机会逛,我们先去寝屋看看好不好?” 奚未央悠悠道:“去了寝屋,再顺便试试床好不好睡,是么?” 顾鉴被奚未央瞬间戳破了小心思,他笑嘻嘻的承认道:“当然。我真的已经忍了很久了!” 顾鉴掰着手指头数:“都已经……三四五六……整整六天了!” 奚未央转过身来嘲笑他,说:“怎么好像跟狗一样,想到就要,一刻都等不来似的。” 顾鉴说:“我哪里是才想到,我明明想好久了。” 奚未央被他这句话听得笑出声,顾鉴拉着他的手道:“走嘛走嘛~皎皎你快点呀!” *** 顾鉴休养的这段日子,顾家在顾硕的牵头下,真是将顾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查了个遍。因着顾煊的仇,顾硕自然是希望能办的越严越好,若此刻能将顾煊一脉的人全部清洗了,岂不也可省了来日的麻烦?顾炀在这事上是不大赞同的,但顾硕等人正在兴头上,他也不好唱反调,倒不如安分守己的等顾鉴来处理这一切。何况顾炀如今,几乎接手了原本顾煊的工作地位,比起从前连越几级,一下子从顾家中心圈的边缘走到了核心,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鉴果真如顾炀想的那般,认为顾硕所为太过于夸张。顾硠当了那么多年的家主,亲信本就颇多,若再深究亲信的亲信,顾家有几个人能真正确保自己的“清白”?人最经不起的就是查,何况水至清则无鱼,把顾硠的人都处置完了,那剩下的不是真正的边缘人,就全是与顾煊沾亲带故的,顾鉴打量自己也不像个傻子,怎么顾硕一派就能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来呢? 果然还是他们太废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顾鉴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在考虑之后有没有别的杂事能方便打发人,偏偏顾硕是真没脑子,还要冲着顾鉴喋喋不休:“家主,那按您的意思,最后审判,是要将顾煊等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顾鉴被他嚷的头疼:“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后天顾煊他们,应该是公审?” 顾硕正在情绪激动处,来不及细思顾鉴的话,他道:“是。” 顾鉴:“……” 顾鉴无奈,只好继续向他解释:“既是公审,那就是投票决定。顾硕长老在此要求本座严惩,莫不是要叫本座还未正式成为这顾家的家主,就先徇私枉法?” 顾硕:“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鉴冷淡道:“既然不是,就请长老消消气。顾家积弊颇多,将来需要劳累长老的事情还多的是,若为一个罪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顾硕人不聪明,偏还执拗,每每对上他,都要顾鉴费好一番口舌,顾鉴过惯了闲适的日子,突然要高强度的工作,尤其这样的日子还一眼看不到头……光是想一想,顾鉴都觉得绝望。 好容易送走了顾硕,顾炀又来,为的居然是叫顾鉴改名。顾炀道:“家主,若按族谱排序,鉴者,镜也。您父亲当初为您取名的初衷,或许是叫做顾镜。” 顾鉴:“……” 顾鉴说:“我知道。” 毕竟他也叫了二十多年这个名字,如今骤然提起,是真真正正的隔世之感。但是顾鉴说:“我不改名。” “不论这个字有多少种意义,我父亲为我取的名字,从来都是顾鉴。”顾砚既然离开了顾家,就绝不会想着回去,哪怕是儿子的名字,也不想与顾家的族谱排辈沾染干系,而顾鉴哪怕如今是顾家的家主,他也总有一天要离开的,为了顾家改名,他才不要。 顾鉴对顾炀说:“你们可以不乐意,但我不改名。” 顾炀:“……是。” 顾炀可比顾硕聪明多了,他的一切都是顾鉴给的,既然顾鉴不想改名,那就不改,总之,他一定会让这位新的顶头上司满意。 “对了,”顾鉴又想起来件事,他问顾炀:“我住处的那些侍者,都是谁安排的?” 顾炀想了想,答道:“您住处的一应安排,都是顾炎长老安排的,算起来,他是您嫡亲的叔祖父。” 顾鉴:“……什么?” 顾鉴大脑宕机了一瞬间,思考叔祖父到底是什么关系,嫡亲的叔祖父又是什么意思。顾炀看顾鉴是真的茫然不知,连忙解释道:“您的亲祖父,在您父亲尚且年幼时,便已经意外过世,所以您的父亲八岁之后,一直都是由他的叔父抚养的,但后来,您父亲离开家族时,与您叔祖父断了关系,他一时激动,气得急怒攻心,走岔了灵脉,当场吐血昏厥……” 顾家:“……啊?” 暴躁易怒还有血缘关系的老人,这简直是集所有雷点于一体。顾鉴有点虚的问:“那然后呢?” 顾炀:“然后,顾炎长老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体方才慢慢恢复,可那时,顾硠又掌了家族的大权,幸而顾炎长老与顾煊长老交好,顾煊长老一直对他有所照应,是以虽然顾炎长老被顾硠孤立排挤,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顾鉴道:“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懂了。我爹当初与家族决裂,能把他一直气到走岔灵脉,想必当初,反对我爹娶我娘的人里,我的这位叔祖父,一定算得上‘居功甚伟’吧?” 顾炀:“……” 顾炀笑道:“家主,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一手照看大的侄儿,哪里会不心疼呢?” 顾鉴却是摇头,他道:“光是心疼,不够,还得懂后悔才行。人要知道了错,才能明白要改。当然,感情上的事情,本来也分不清对错。我的意思是,他若真心疼我爹,就该后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而若他真心因我父亲后悔过,如今就该知道,别再来管我的闲事。” 顾鉴对顾炀道:“长老,本座很忙,没有空挨个去拜访长辈。您若是得空,劳烦带句话给那位顾炎长老,我与他从未见过面,他也不曾抚养过我一日,血缘亲近与否,在我心里从来都不算什么。顾鉴希望他能够好自为之。” 第252章 顾鉴越想自己那位叔祖父的事, 就越是觉得奇葩,他一到傍晚,寻思着应该不会再突然冒出来个人要求见他了, 就赶紧收拾收拾“下班回家”。奚未央整靠坐在卧室窗边的软椅上看书, 山林间昼夜温差大,此刻正是最舒适的时候,顾鉴虽然知道,看坏眼睛这种事情,永远没可能发生在奚未央的身上,但他还是忍不住念叨:“天色暗了, 你这样只点一盏灯看书,仔细眼睛看酸了。” “还好。”奚未央合上书, 随手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他关上半扇窗,拿了纱灯走近,说:“你不提,我还不觉得。——怎么愁眉苦脸的?” 顾鉴脱了外衣, 鞋子都来不及换, 就仰面往床上一倒, 捂脸道:“皎皎, 我心好累啊……” 奚未央:“……” 这事儿奚未央没法安慰顾鉴, 毕竟真要算起来, 他每天的工作量,可比顾鉴现在要大得多。 顾鉴说:“这不一样QAQ!” 顾鉴叹着气从床上坐起,才坐直没一会儿,又黏黏糊糊的往奚未央的腿上一躺,他辛酸道:“如果只是公务, 那我也认了,毕竟如今我也算在其位谋其事。可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呢?顾硕那群蠢货,到底是怎么想的,觉得我会把所有和顾硠沾亲带故的全部从严处理啊?照这么算,直接自己抄家得了,还处理什么呀?……这也就罢了,虽然顾硕脑子不好使,但好歹是正事,可剩下的都算什么啊?劝我遵从族谱改名的、还无端冒出来个叔祖父……哦对了,是‘嫡亲的叔祖父’。真是要命。” 顾鉴气得直接又坐了起来,他和奚未央说:“咱们这住处就是他一应安排的,据说他还和顾煊交好。好嘛!难怪整那么多小心思呢,敢情他也盼着我要赶紧给他留个后啊?这算盘珠子打的也太响了吧?把我当什么呢?见都没见过的人,怎么好意思来对着我指手画脚?” 奚未央:“……” 奚未央揉了揉顾鉴气得好像要冒烟了的脑袋,他道:“这些都是小事,你若往心里去,实在是很不值当。” “阿镜,你要知道,你不喜欢的人可以不见,不想要的人可以不要,真正不愿意去做的事,你从小到大有做过么?”奚未央笑着捏了捏顾鉴的耳朵,说:“所以,你愁什么呢?” 顾鉴歪头蹭了蹭奚未央的手,说:“可是苍蝇不叮人,闹哄哄的也烦。” 奚未央道:“这世上到处都有苍蝇,扇掉就好了。你从前觉得没有,是因为有人替你扇。” 顾鉴:“……” 顾鉴看着奚未央,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憋出来了一句:“嗯……谢谢。” 奚未央:“……” 奚未央一巴掌扇在了顾鉴的脑壳上。 ……… 顾硕全部罗列出来的名单足足有近百人,四五张纸都写不完名字,更不必说是他们分别都有哪些问题了。顾鉴发现,自己自从来了顾家,脾气是一日比一日大,耐心是一日比一日少,他看着那些名字,以及后面一沓罪状,忍了又忍,才终于没有把这些东西都拍到顾硕的脸上。顾鉴深吸气道:“长老啊,我对顾家不熟悉,所以不得不问一句,凡顾氏有族谱记名的族人,又多少人啊?” 顾硕道:“算上未出嫁女及幼童少年,大约三百四十余人。” 顾鉴道:“哦……三百四十余人。那您这名单上,也有近百人了吧?幼童尚不知事,少年多在族学,也是半懂不懂的年纪,想来这名单上能犯事的,九成九是成年人。顾硕长老,我不得不多嘴问一句,除却这上面的人,以及你说的幼童和少年,这顾家剩下堪用年龄的人,还剩几人啊?” 顾硕:“……” 顾硕被顾鉴说的沉默,却听顾鉴又道:“这后边的许多罪状,我也看了,像恃家族之势作恶,欺男霸女,这的确应当严惩,没什么好讲的。只是又有一点,说出来怕不大好听,——长老您将这上面的每个人都查的这么细,连人家的几房小妾都是怎么来的都清清楚楚,但我这些日子怎么听说,顾家极重子嗣,除却顾硠要做表率给外人看,又因族中对头掣肘,不敢继娶纳妾外,其他人人都都有妾室,且以多子为荣呢?” 顾鉴看顾硕似乎想要辩解,他不禁叹道:“顾家几百年来的规矩习惯都是如此,我的确不赞成,但也不可能初来乍到就要所有人都改变。长老放心,我不会做这种蠢事。自然,只要这上面的罪证属实,一切自有公道。但你要说全部从重,顾硕长老,这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而是在你们要严办别人的时候,自己又能完全确保没有问题吗?” 顾硕自信道:“我虽有一房妾室,但却绝不是欺压良善,强抢得来!” 顾鉴:“……” 顾鉴险些都要给顾硕整笑了。这整个顾家不像修仙的,根本就是一帮封建余孽,他也算是见证物种多样性了。顾鉴冷笑道:“是么?可怎么据我查知,你年轻时还有一个爱妾,本是自幼侍奉你的婢女,后来你娶了妻子,一次你的妻子责罚这女子,最后竟致鞭打致死,你却只认为这是内宅妇人的事,不闻不问,很快又听从妻子的话,纳了她的侍女为妾。——顾硕,我不指望着你如今十几年后再为那无辜女子哀悼,但你好好想想清楚,别人若真要攻击你,难道你就真是个多么干净无暇的人吗?” 不止顾硕,甚至还有顾家的许多人,从小都被洗脑了男尊女卑,自认为男主外女主内,实则是对家中事务毫不关心,对妻子儿女麻木不仁。真要说难听的话,顾鉴能把顾硕从头骂到脚,但他没那么多闲工夫,因此千言万语,最后只汇聚成了一个字:“滚。” 顾硕被顾鉴一顿输出赶走,倒是一直到第二天公审都没有再主动出现在顾鉴的面前。说是有近百号罪人,但其实真正需要重点关注的,不超过十人,而顾硠因为查出来的各种罪状实在太多,硬是核问了三日。诸如害死顾砚,为方便与儿媳通/奸而害死亲子,利用顾家为归墟进行了大量非法交易,害死顾煊……等等这些是大头。顾鉴知道这些罪名里有真有假,也有真假参半的,总之是都栽到了顾硠的头上,他现在也只能认。 顾硠大约这些天也已经认了成王败寇,知道自己大抵必死无疑,因此在听见那些罪名的时候,大多以冷笑应对,少有辩驳,只有在说到他散播谣言,污蔑顾砚和奚未央的名誉时,顾硠的情绪方才有些激动,他嗤笑道:“你们说我散播谣言,可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一定不是事实?顾鉴,你这么着急要澄清,莫不是生怕再迟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跟奚未央那些丑事么!” 顾鉴:“?” 顾鉴听闻此言,只觉匪夷所思。他道:“丑事?我同未央是结了婚契的道侣,这事儿玄冥山的诸位长老都是见证者。我们名正言顺,走到哪里都做不得假。反倒是你说的那些没影的事,你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顾硠冷笑道:“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不介意就好。且不说顾砚死了,就算是他活着,按他的风流习性,大约也不会介意,你说是不是?” 顾鉴:“……哈?” 顾鉴听他这话,实在好笑,他抱臂道:“我今天也算是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顾砚是我父亲,奚未央是我道侣,他们一个是我的至亲,一个是我的爱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清楚?你一个害死我爹,又同奚未央仅有几面之缘的人,你比我了解?” 顾硠索性闭目,不再与顾鉴辩解,顾鉴心头犹有一口气堵着,却也知道不能再同顾硠纠缠。许多事情本就是说不清楚的,且一旦沾染了桃色,辩得越多,越能激起人的好奇心与探知欲,这就是顾硠的目的,死活都要恶心你,而对于这种事情,唯有时间可以冲淡和掩埋。 按照顾家的律法,顾硠自然应该被处以极刑,但因为顾鉴答应了奚未央要将顾硠带回玄冥山,因此只是先毁了他的丹田与经脉,其余的理应交给沈不念这个苦主。顾家众人倒也没有反对,反正他们只要能确定顾硠这次必死无疑,绝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性就好。至于死在那里,怎么死,好像并没有差别。 顾硠的儿媳,也就是他实际意义上的情人,前不久才生下了一个男婴,如今顾硠彻底倒台,这对母子也被软禁了小半月,顾炀不知应当如何处置,又不敢胡乱处置,于是便报给顾鉴。顾炀道:“中州的家族都重名誉,有什么事,关起门来处理也罢,唯独不可闹开了去。这女子虽也有家人,但出了这样的丑事,各家也听闻了风声,不管她是自愿还是被逼,总归她家里人,是不会再要她了。” 顾鉴道:“她的家人不要她,可她多少也有修为,虽然修为不高,但在凡人中却也足够傍身。不如给她多些金银,让她自己去安身立命吧?” 顾炀摇头,说:“家主,这恐怕有些难。中州各家族中的女子,生来多为联姻,没有正经修炼的,说到底都是花架子,过得都是深闺小姐的日子。您就算给她钱财,可您要她离开顾家,这本身已经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了。” 顾鉴:“……” 顾鉴又想要骂人了,他道:“那怎么办?好不容易有了能离开的机会,难道她还愿意留在顾家?” 顾鉴代入想一想,只觉得如果是自己,恐怕早就忙不迭的要拿钱跑路了。外面天高海阔,哪里不比顾家强? 怎料顾炀却是点头,说道:“正是呢!她说只要顾家还愿意留下他们母子,让这孩子能入族谱,她就算为奴为婢,一辈子不认这孩子,交托给别的族人养,也是甘愿的!”—— 作者有话说:镜子:我的三观被颠覆了 镜子:上班真烦【黑线】 第253章 顾鉴感觉自己再次被顾家人的思维给整不会了。 “孩子入族谱, 和她要在顾家为奴为婢,这两桩事有什么联系?” 其实是没有联系的。顾炀小心观察着顾鉴的脸色,谨慎道:“实在是她态度坚决。” 顾鉴的头又开始疼了。他道:“这事且不说她是自愿还是被迫, 顾硠对外是顾家的家主, 那女子家中尚需依傍,不敢违背;在内是她的长辈,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浪荡,常不在家,若她公公私下对她不轨,如此丑事, 她一无力反抗,二无人做主, 说破天去, 她也是苦主。如今这事,倘或传扬出去,大长老以为,丢的是谁家的脸?” “还不是我们顾家的脸!” 顾鉴简直想要把顾家这些人的脑子都用力摇一摇, 看看里面能不能凑出一片汪洋大海来。顾鉴:“顾硠作为家主, 明面上装了几十年的洁身自好, 实则私下如此龌龊, 甚至与儿媳通奸, 长老您说, 世人会怎样看待顾家?——家主尚且此等行径,族中子弟,又该糜乱成何种模样!到时候一旦有心人做文章,顾家便是百口莫辩,哪怕自己知道干净, 又有什么用?落在外人眼里,怕不是早成一个淫窟了吧!” 顾鉴这话说的厉害,顾炀被他那铿锵有力的“淫窟”二字吓出一身冷汗。是啊……他之前是昏头了吗?为什么会觉得这只是顾硠一个人的丑事呢?这分明是整个顾家的大丑闻啊! 不行。这件事情可千万不能流传出去,必须在家族中就把所有口风守死!顾钊妻子生的孩子,那必然只能是顾钊的儿子啊! 顾鉴气得喝了口茶,缓了缓方道:“顾硠虽然有罪,但顾钊常年不在家,且如今人已不在世。我不爱弄连坐那一套,一码归一码,有错就罚,有罪就治。你们不是说什么深宅妇人吗?那这深宅妇人和襁褓婴儿,又能犯什么罪过?” 顾炀闻言,心下已然明白。他赶紧道:“是。可怜他们孤儿寡母,家族理应善待他们。” 顾鉴微微点了点头,心下叹息,想,总算这个顾炀虽然年纪大了反应有点慢,但也不是无可救药,至少脑子是能一点就透的,此人倒是真可用,远比顾硕之辈要强的多了。 顾鉴原本答应徐春风,再过六七日,就去找他开启第二个“疗程”,但如今顾家一堆事情,顾鉴恐怕自己要食言,但他又不能真放着徐春风不管……顾鉴无法,只能请徐春风先多等两日,等他不论如何,将必须要参与的那十人,多少审完几个再说。 顾家事忙,且顾鉴又是新官上任,更是千头万绪的时候,要他一上任就成天参与公审,平白耗费少说一个月的时间,这确实也有些说不过去,但若顾鉴一直不在,面子上也不好看,于是他便决定,时不时出现两天,主要是让顾家那些人,看见他的态度。至于对于顾硕列出来的绝大部分人的审判结果,顾鉴早已经让顾炀暗中知会众人,他更加倾向于小惩大诫,再杀几只鸡儆猴即可。而这样的结果,除了顾硕以及他的几个心腹兄弟外,顾家大部分人都是满意的,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有手段,有理智的新上司。 …… 开启轮回法阵为徐春风加速生长,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两三日即可,主要是耗费精神,需要休养,最少半个月不宜再开识海。奚未央当然不可能在此时抛下顾鉴,独自回玄冥山,于是顾硠便就暂且在顾家押着,索性准备等那“公审”全部结束后,奚未央再带他离开。 上一次“治疗”时,顾鉴已经见到了徐春风此世的全部经历,他虽然八卦,但对于此人,却已经没有太多的好奇和兴趣了。顾鉴如今只盼着徐春风一点:大祭司的某些力量,或者说记忆,是可以代代相传的。既然烁星对父神的了解不深,那么徐春风呢? 大祭司作为上古之时,沟通天地的存在,他了解父神吗? 父神之事,对于顾鉴来说,是他如今的头等大事,他不会拐弯抹角,自然是有话就直截了当的问。徐春风听罢叹息,他道:“我不清楚,你所谓的了解,究竟要是何种程度,方才能够算是了解。顾公子,你要知晓,任何人的认知范围,都取决于他所能认知的范围。若离不开这三千世界,那么我们所能够‘看见’的极限,其实也不过如此。” 上古之时虽然飞升很容易,但这是一条单行线。飞升离开的人是无法再回到原本的位面之中的,除非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譬如……那个人宁可废去自己的修为,也一定要回头,否则,便是真正的“天人之隔”。 徐春风道:“上古之时有传说,说这个世界原本是一片混沌,无清无浊,后来,因自然之理,世界分为了阴阳两面,而所谓的三千小世界,则位于这两面之间,盖因这三千世界,同样是有清有浊。似我们这一方位面,众生为灵气滋养,飞升离开后,便会前往所谓的‘阳’面,而有些位面,魔气滋生,里面尽是魔物,那么他们‘飞升’后,便也会前往属于它们的世界。” 顾鉴忽然想起,父神曾经与他说过,自己早已经陨落,而他……陨落在了世界的另一面。 顾鉴恍然:“原来如此。” 顾鉴好奇:“这两面相通吗?” 徐春风也不清楚,他道:“理应是不通的。灵气与魔气天生无法相融,它们的本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若两面相通,便是浩劫。” 顾鉴若有所思的点头,顾鉴思索道:“你脸魔气的来源都知道,想必,也一定知道魔灵吧?” “不对,你就是知道魔灵。”顾鉴无意刺激徐春风,但的的确确:“蔺云岩在修炼魔脉。” 徐春风听闻此言,语气立刻变得冷淡,他道:“这是你们的计谋。” 顾鉴连忙摆手道:“徐前辈此言差矣,这全都是蔺云岩自己的选择。您是个明白人,该不会还对他心存怜惜吧?” 徐春风道:“我一世都过完了,他的事,我不想知道。” 顾鉴道:“那若是烁星与他动起手来,您觉得,待蔺云岩当真修成了魔脉,凭他的执念,如今的烁星可有胜算呢?” 徐春风却不回答顾鉴的问题,他只道:“不论是我还是烁星,都对‘守护苍生’没有兴趣。我不是一个傻子,很多事情,不戳破是礼貌,不代表我就无知无觉。 实话说,顾公子,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既然都能下决心去死,你就该知道,我对活着这件事,并没有很大的兴趣。来到玄冥山求助,也是烁星执着于此,我劝不住他,不如索性顺着他。诚然,历代祭司都被教导,守护苍生是他们的职责,但我并非如此。我的经历你全都看见了,从小到大,我每天考虑最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被师尊训斥责打。苍生这两个字太重,我一介寻常人,没有这样大的觉悟。所以哪怕天崩地裂,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徐春风道:“哪怕天塌下来,位面不复存在,烁星也总能离开的。我不担心他,也无心去做什么圣人。所以顾公子,放心,我永远不会去补天的。” 徐春风不是会“一气之下”胡言乱语的人,凡他会说出口的话,那一定是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的。顾鉴倒也算不上多失望,毕竟要人家去补天,本身也是一种道德绑架,徐春风本来就有拒绝的权利,顾鉴只是重新下定了决心,他们不能失败而已。毕竟他体内的父神神力微弱,以目前来看,尚且不足以保护他安然度过灭世雷劫。 第二个“疗程”过后,徐春风明显又长大了一些,个头都快到烁星的腰了,他也不在单纯像个树人,至少已经有了清晰的五官,“皮肤”也不再是树皮一样的粗粝了。烁星在屋外守了三天,此刻见人出来,忍不住拉着他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生怕他身上有哪出不对,徐春风倒也不挣扎,就任由烁星动作,只是他也不说话。顾鉴精疲力竭,没有插在他们中间当电灯泡的兴致,告辞过后就离开了思明镜,回屋倒头大睡。 顾鉴一睡两日,他醒来时,第一眼便看见奚未央坐在他不远处的窗边看书,顾鉴的心,瞬间便安定了。 他也不起身动作,也不开口,就这样静静躺着,安静的注视着奚未央,奚未央手中的话本翻过了一页又一页,直到整本书都看完,他方才笑着回头,问顾鉴道:“你还准备这样看到什么时候?” 顾鉴脱口便道:“看一辈子也挺好。” 奚未央笑着起身,说道:“你不厌倦的话,恐怕真要给你看一辈子了。” 他到床边坐下,顾鉴坐起身,奚未央道:“这几日你那叔祖遣人来拜访过几次,我叫阿乐说不见。” “哦……”顾鉴也不想见,甚至他醒过来,都还没和奚未央腻歪几句,就要听他说顾家的事,顾鉴心里也怪恼的,他没好气的道:“拜访什么呀?我看八成是要给我添堵来得。我才不见呢!” 不过话说回来,顾鉴有些茫然的看着奚未央问:“你说的那个阿乐,她又是谁啊?”—— 作者有话说:皎皎:和你说了要记一下人,你非不听 第254章 奚未央有些无奈的看了顾鉴一眼, 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住在一个院子里,哪怕人家只是做些洒扫, 你也不该这样全然不关心。我早就叫你要去问一问他们的名字, 可你从来不往心里去。” 奚未央告诉顾鉴:“那两个姑娘里,圆脸的叫阿乐,梳着刘海的那个叫阿婴。阿婴说,她原本是个孤儿。” 顾鉴听奚未央这样说,便问道:“她说谎了吗?” 奚未央道:“我信她没有。” 顾鉴了然:“又是秦羡在作怪。皎皎,我真是可怜, 才到顾家几天啊,秦羡的眼线连我住处都有了。” 奚未央笑道:“有又怎么样?她的聪明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说不定, 你同她多说说话, 还能让她给秦羡递点假消息呢!” 顾鉴拒绝:“上一个漆雪才过去多久,你怎么又动这样的心思?我是没别的本事了吗?皎皎,我发现你不对劲,你怎么一有事,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叫我出卖色相呢!” 奚未央被顾鉴逗笑了, 但他这话说的绝对真心, 奚未央道:“那自然是因为你的色相好看。” “哦?”顾鉴瞬间被奚未央哄好了, 他又挺了挺腰板, 兴冲冲的问奚未央:“我这么帅的吗?有多帅呀?皎皎, 你是不是每天都觉得我很帅,那你最喜欢我哪里呀?” 奚未央忽然变得正经起来,他道:“你哪里我都喜欢。” 顾鉴黏糊糊的抱住奚未央的手臂,眨眼道:“确定不是敷衍?” 奚未央:“敷衍你,我有什么好处?” 顾鉴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都给你。” 奚未央刮一刮顾鉴的鼻梁,道:“我想要你现在立刻去沐浴洗漱,你去不去?” 顾鉴道:“我去,我当然去!——洗完以后呢?” 奚未央故意道:“洗完以后,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同我有什么关系。” 顾鉴:“嘶……” 顾鉴决定了,他说:“皎皎,看样子,这个澡,我不能一个人洗啊!”他捏着奚未央的三根手指玩,顾鉴低声的说:“这院子后面说原本有个泉眼,后来引水做了个浴池,虽然不如玄冥山的那处天然温泉,但是皎皎……你想不想试试?” 奚未央被顾鉴说的有些意动。 原本白日里,他清清静静的坐着看书,并不曾起情/欲,顾鉴沉睡醒来,他若想要,奚未央自然愿意奉陪,但若只是两个人温存的说说话,也很美好。偏偏顾鉴要勾他。 奚未央很是心动,却也不得不提醒顾鉴:“这院子里还有八双眼睛呢。你就算是设了结界,叫人听不见看不见,但只要稍稍留心些,谁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就知道啊!”顾鉴当然不可能喜欢别人去听他的壁角,那会让他很恶心,但在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情况下,他和奚未央作为合法道侣,怎么还不能亲近了呢? 简直岂有此理! 顾鉴哼哼道:“早说了我要把他们都赶走,你偏不让。” 奚未央确实不愿意,他微微笑道:“傻孩子,这就像是养鱼一样,你平时不用去管他们,该到时候了,或是想到有用了,撒一把鱼食,逗一逗乐子就好。——你若是自己认真起来了,那就没意思了。” ………… 顾鉴渐渐发现,他这院子虽小,只有四个人,但这四个人背后居然还有好几个主子。阿乐是顾炎的人,阿婴表面上也是顾炎挑来的,实际上却是秦羡早年放在顾家可用可不用的眼线。还有那两个做粗活守门、打扫庭院的少年,竟也都长得白白净净,斯文秀气,不论如何看,也不像是惯做粗活的,甚至还有一次,他恰巧见到一个少年在提水,满满两大桶,提的晃晃悠悠,顾鉴都替他着急,他实在看不过眼,还不如索性帮他提回去,那少年面红耳赤的同他道谢。 顾鉴纳闷的问:“你平时也这样吗?” 少年紧张得都结巴,他道:“平,平时……秀玉同我一起提。我们,两个人……多走几趟就好了。” 顾鉴下意识道:“秀玉是谁?” 他问完,才觉得自己有点蠢,一共只有两个人,既然不可能是阿乐和阿婴,那必然只会是另外一个少年了。 顾鉴心下有些奇怪:“怎么名字这么女气……当然,我不是说不能取这样名字的意思,你别误会啊!对了,他叫秀玉,那你叫什么?” 这少年面色通红,额头冒汗,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细若蚊咛的答:“我,我叫凝玉。” 顾鉴:“?” 顾鉴问:“你两是兄弟?” 凝玉用力摇头:“不是。” 顾鉴礼貌性的“哦”了一声,他感觉自己可能又把天聊死了,刚巧水也提到院子了,他就没再问下去,只是回了屋忍不住和奚未央吐槽:“好奇怪的名字,跟小姑娘似的。” 结果奚未央语出惊人:“他们原本是天乐坊私下教养的小倌人,在天乐坊的授意下,先是送到了宋家呆了一段时间,再由宋家家主的侄儿,作为礼物,送给了顾家的顾铭,这顾铭没什么出息,他的父亲顾磷却颇有能力,是天一境后期的修士,且他从不站队,在意识到自己的修为大约只能止步于此之后,便好似报复一般的享受了起来,与从前刻苦修炼的样子判若两人。说起来,他和你父亲的关系虽说不怎么亲近,但在顾家这样的环境下,已算是偶尔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了。我猜,这两人应是顾铭送给他父亲,又由顾磷,转送给你的。” 顾鉴:“……” 顾鉴听得头昏脑涨,目瞪口呆。 他被这里面复杂的人物关系惊呆了,他只有一个疑惑:“他……送给我干嘛?” 奚未央淡淡道:“可能是觉得你会喜欢,也可能就是诚心想要恶心一下顾炎,谁知道呢。毕竟他也不大喜欢顾炎顾煊那几个老古板。——不过话说回来,顾鉴,比起对于女孩子来,你似乎的确更容易被男人吸引呢。” 顾鉴:“……我真的冤枉啊!” 顾鉴对天发誓:“皎皎,我真的只喜欢你!如果没有你,我觉得我可能不会喜欢上其他任何人。我对其他不管男女,都没半点心思,真的!” 奚未央冷哼了一声,说:“我还不知道你吗?” 顾鉴:“啊? 顾鉴被他这话说的有些慌。奚未央说的“还不知道你吗”,到底是指哪一点啊? 顾鉴心里想问,但问了奚未央肯定更生气,于是他只能忍住,探头飞快地在奚未央的嘴唇上啾了一口。 顾鉴觉得自己这回百分百属于无妄之灾,但能看见奚未央醋一醋,好像也不赖。顾鉴在聪明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他问奚未央道:“你刚说,他们出自天乐坊,那所以……他们是司空晏的人吗?” 奚未央:“或许。” “他们是谁的人都和我没关系。”奚未央睨顾鉴一眼,道:“和你有关系。” “放心,阿镜,”奚未央勾起唇角,危险的笑了笑,他告诉顾鉴:“你知道的,我的手一贯很稳。” 无风无雨,大好的天气,顾鉴却忽然感觉腿间发凉,奚未央轻轻拍了拍顾鉴的脸颊,问他:“听明白了吗?” 顾鉴疯狂点头,他是真的相信奚未央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但是顾鉴只觉得……这样说狠话的奚未央好性感。 他……好喜欢。 顾鉴简直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委屈的看着奚未央,说:“皎皎,我……我好像……被你说硬了。” “是吗?”奚未央含笑贴近顾鉴,他在他的耳旁轻声笑道:“那我可要好好验一验,你有没有骗我。” *** 持续了近一个月的公审,之后顾鉴又有去过几日,大部分都是按照族规罚的不轻不重,该打的打该关的关,还有些被废去了几成修为,不过修为这种东西,除非伤了丹田灵脉,其他情况都是可以再修炼回来的。这一场公审与其说如何如何针对顾硠,其实不然,顾鉴更多的是觉得顾家积弊颇深,若不能一次将他们都管服了,让他们知道尚且有规则法度,那顾家人将来还能继续仗势横行霸道。杀也好,罚也罢。目的不过是为了叫人知道怕。 奚未央已经在顾家、在中州留了足够久,他该带着顾硠回玄冥山了。顾鉴一直将玄冥山视作自己的家,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回玄冥山”居然会变成他与奚未央的分别。顾鉴真心不喜欢顾家,也不喜欢中州的氛围,他小时候是个哭包,但长大以后,除开演戏的成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认真哭过了,可现在,顾鉴真的忍不住,他一面擦眼泪,一面幼稚至极的要奚未央“带他一起走”。 顾鉴抱着奚未央哭得都抽气,他说:“皎皎,你别不要我,我也想跟你一起回家……呜……” 奚未央被顾鉴哭得心里发酸,原本他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可此刻却突然生出了无限的不舍,奚未央温柔的抱着顾鉴,安慰他,说:“没事的,没事的阿镜。等我回去将一些事宜安排好,我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奚未央说这些话,绝对是在安慰顾鉴。顾鉴知道,奚未央就算是来了,其实也待不了几天,可能又要离开,不过只是他仗着御剑快,甚至可以撕裂跳转空间,所以选择千里迢迢的赶来陪他而已。顾鉴觉得愧疚:“我总在劳累委屈你。” “这有什么?”奚未央用手帕一点一点擦干净顾鉴眼角脸庞的泪痕,他轻声的道:“阿镜,我也想要来见你,想要陪着你。我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我自己。不论再遥远的距离,我都会来。”—— 作者有话说:皎皎吃醋就会短暂的变s 第255章 奚未央回了玄冥山, 顾鉴的心情很是低落。 奚未央人不在,却把覃雨枫留给了顾鉴,顾鉴的心情低落指数飙升。 顾鉴在许多不熟悉他的人眼里, 喜怒并不明显, 因为他对于不认识、不熟悉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以至于造成这样的误解。如果奚未央在,那他一定会说,顾鉴分明就是一个情绪全部都挂在脸上的人。譬如他不高兴的时候,不论谁来了, 都难讨一个好脸色。 顾家上下因为他们新任家主难以捉摸的脾气而气压低迷。 如是几天,覃雨枫也忍不住劝顾鉴, 他道:“明日就是你继任家主的仪式, 于情于理,你都不该黑着一张脸。这几天你弄得许多人战战兢兢,既怕自己做错了事,又怕哪里得罪了你, 有什么意思呢?” 顾鉴冷淡的道:“那是他们自己想多了。怎么, 难道我做了这个顾家的家主, 就连不笑的权力也没有了吗?” 覃雨枫:“……” 覃雨枫被他噎住, 只能换个方向劝:“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或许这话我说了你也不会听, 但是顾鉴, 倒不说要你做出什么功业来,只是你一不是稚童、二并非无能,这天下夫妻也好、道侣也罢,我从没有听说过,两个人一旦在一起, 就不论做什么都不能分开的道理啊!” 顾鉴:? 顾鉴道:“没听说过?你都是听谁说的?又听了几户人家的话?——我的事只是我的事,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谁规定别人怎样,我就也要怎样?” 顾鉴冷冷的看向覃雨枫,他的语气中仿佛带着不解,顾鉴问覃雨枫道:“你是很闲吗?你是没有事情做了吗?所以又开始管起同你无关的事情来了?我和奚未央是如何相处的,永远也和你没有关系。” 无疑,顾鉴的心情因为覃雨枫的多嘴而愈发雪上加霜。他冷着一张生人物近的脸回到山后的小院,一进门就闻见了燃烧的香料味。其实这香燃的很清淡,是用来安神静气的好东西,但人在烦的时候,就是对什么都烦,顾鉴没好气的道:“谁在屋子里熏香啊!” 阿婴惶恐的从廊下走上前,她似乎是被顾鉴吓到,怯怯的说:“家主,是我。我见您这几日似乎……心情不佳,前些日子,夫人也在屋子里燃香,他还教了我们……所以我,我今日就自作主张,点了夫人留下的香丸……” 顾鉴:“……” 顾鉴被阿婴开口就喊“夫人”的称呼给雷到了。他私心里觉得有些别扭,——他同奚未央两个人私下里不拘怎么叫,那是情趣,但这样直白的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顾鉴对阿婴道:“既然是他留下的,那就继续点着吧。不过只有今天,之后别再点了。还有,”顾鉴着重道:“谁教你们喊夫人的?他又不是女子。你们不知道应当怎么称呼的话,唤先生就好了。” 前几日奚未央刚回玄冥山,事务繁忙,顾鉴虽然也忙,但他对和奚未央打“视讯”这件事,抱有极高的期待。然而真等接通,顾鉴看一眼对方的样子,却又舍不得纠缠着奚未央说太久的废话,几乎都是很快就终止了。这样的“网恋”状态,很难不让顾鉴回忆起自己的“成长史”,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更多的是发消息,起初奚未央还记得同小朋友的承诺,回信息快,但渐渐就变成了几日一回,甚至是十天半个月,最长的时候足有近两个月,都是顾鉴在通讯玉佩上自言自语,而奚未央杳无音讯。——就这样,还是在他闭关之前的情况。 顾鉴产生了一种危机恐慌的感觉。 “不会的,我过几日就来找你。” 奚未央这几日都住在北辰阁,顾鉴问他很忙吗,他说他只是不想回他们的小屋而已。 奚未央笑着说:“一个人在两个人的屋子里,是会很寂寞的。” 顾鉴想起了他曾经发现的玉/势,但他不敢提。顾鉴说:“总你辛苦你这样来回跑,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等这里安定些了,我就回玄冥山找你。” 奚未央也不拒绝,直接就答应说:“好啊。” 顾鉴于是又和奚未央说起了覃雨枫今天的事,顾鉴说:“你能想象吗,我感觉我都快要被他气死了。” 奚未央笑道:“虽然他说的话,你肯定不爱听,但他倒真是一心为了你。毕竟,你目前才是他的正经顶头上司。” 顾鉴哼哼道:“那我看他是不想干了!” “别这样。”奚未央叹气,说:“他和顾家的人也不容易,需要面对你这样一个小孩儿一样的人。我不需要你强行改变自己,像我一样戴上某一种面具,只是他们有所疑惑不平,也属正常。毕竟一般来说,人总是贪婪的。权势、财富、建立功业,大抵是每一个人的梦想。” 就像是覃雨枫所不解的:顾鉴分明有自己开辟一片属于他的天地的能力,他又为什么要埋没自己,甘愿只做一个世人眼中,奚未央的附属品呢? 顾鉴道:“人各有志。我想要的就是只有你。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到。” “是。”奚未央笑了,他说,“你做到了,阿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今天说话的时间倒是要比平时都久些。顾鉴同奚未央说了阿婴叫他夫人的事,“她还说,你教他们焚香。” 奚未央听得笑了起来,他道:“不止,我还告诉了他们怎样能将花养的更好,还指点了凝玉和秀玉弹琴。你不说我都忘了,可怜这两个孩子,成日里在你那儿做粗活,分明是弹琴画画的手,干活干得全是血泡,我还送了他们药膏。唉。你还是叫人,送两个真正能干活的小厮来吧。别折腾孩子了。他们都还小呢,才十五六岁的年纪。” 奚未央这番话说的顾鉴目瞪口呆,因为他全都不知道。顾鉴问:“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奚未央颇有些快意的道:“自然是在你忙的时候。我一个人呆着不无聊吗?这么多年都是你闲,好不容易反一反,还不许我快活快活?” 顾鉴的肚肠里直冒酸水,但他也没处反驳,只能哼哼唧唧的说一声:“我都和他们保持距离的。你怎么这样……” 奚未央:“等着你保持距离,你的院子四面漏风了,你怕是还不知道是谁捅的窟窿吧?” 顾鉴:“……” 顾鉴心里不服气,说起话来就有些阴阳怪气,他哼哼道:“是。我多谢你。你看,如今他们都喜欢你呢!” 奚未央:“……” 奚未央觉得这很离谱:“你都是从哪里看出来的。顾鉴,你真的是眼神不好。” 顾鉴其人,不管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奚未央,都没有清晰的认知。除了沈清思和莫子衿,奚未央从小到大,身边就几乎没有别的异性会围着他转,就连莫子衿特别喜欢他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她颜控。甚至莫子衿小的时候,还敢对着陆离口出狂言叫“姐姐”,结果自然是被陆离狠狠的制裁了,但奚未央不会,奚未央就算内心再惊讶,他也只会耐心温柔的纠正,虽然最后莫子衿的确是不再喊他姐姐了,但黏人的程度,却明显比以往更甚。 不过,这些事情,奚未央并不打算告诉顾鉴。毕竟,被师妹叫姐姐这种事情,哪怕只是儿童的戏言,或多或少也总有些尴尬,黑历史什么的,还是埋掉的好。 两个人这通视讯打的并不算愉快,以至于顾鉴夜里辗转反侧,思考着自己究竟哪里眼神不好,——奚未央分明就是很吸引人啊! 并且,他根本就是总能轻易的成功! 失眠一夜,顾鉴原本就臭了几天的脸色,果不其然愈发的难看了。 顾家众人都认为,顾鉴是个很难捉摸的人,因为他们一个多月了,还没能摸清楚顾鉴的脾气与想法。就像是今天,知道的是参加他自己的继任典礼,不知道的,说实话顾鉴的脸色,比当初在地牢大开杀戒的时候也好不了多少。 是以他们很难不怀疑,在这样家族众人都齐聚的时刻,顾鉴会不会又突然做些杀鸡儆猴的事情来震慑立威,可他们认真自省之后,又都很确定,各自这段时间都很安分,并没有惹事。想来,就算顾鉴要处置人,应该也处置不到自己的头上。 但顾鉴其实只是臭脸而已。 他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仪式都还是听话照做的,大半日的典礼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顾鉴今天,只想要找一个人的麻烦。 他从人群中找到了唯一神色轻松的顾磷,顾鉴正色道:“叔父,请留步。” “怎么?”顾磷会转过身,脸上挂着不达眼底的笑容,他道:“家主寻我何事?” 顾鉴道:“我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您更好,但既然你是长辈,那我便就唤叔父了。叔父送到我院中的两个孩子,他们恐怕坐不惯打扫的粗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叔父若是有心,不如送两个真正能干活的人来吧。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过活,倒也不用辗转谁的手,毕竟我不聋不瞎,不痴不傻,什么人从哪里来,这点事,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顾磷抱臂看着顾鉴,他轻笑道:“所以,家主这是在怜香惜玉?” 顾鉴:“……” 顾鉴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好像什么事都能同一些不能过审的东西挂钩。他淡淡道:“叔父想多了。只是我从来都以为,什么人干什么事。他们既然做不了那些粗活,那继续做也不见得能做好,还不如交给会做的人。——您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我觉得我又可以开启时间大法了? 第256章 顾鉴将话讲的很明白, 偏偏顾磷不想听懂。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有些客气,又有些吊儿郎当的虚假笑容,顾磷道:“原来, 家主对我送去的人, 这样不满意。真是我的失职。” 顾鉴:“……” 顾鉴听见顾磷这话,心头不可控的涌上一阵心累的感觉。 他问顾磷:“不知叔父可知道,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是最没得聊的?” 顾磷:“愿闻其详。” 顾鉴于是也假笑道:“当然是自作聪明的人。” 顾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当真是变脸比翻书更快。 顾鉴淡淡道:“那两个孩子都很好,勤快又乖巧, 只是实在不是干粗活的料。我会让他们养养花,弄弄草, 做些他们能做得来的事。至于他们原本那些老本行, 既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是淡忘了的好。——叔父本该是个聪明人,可聪明人要是犯起傻来,往往比蠢货更蠢。因为聪明人总会比蠢货有更多的自信。” 顾磷:“……” 顾磷被顾鉴如此一番讽刺, 且不论他心中如何作想, 至少面上还能稳得住神色。顾磷对顾鉴道:“家主有什么话, 不妨直说吧。这样子弯弯绕绕, 倒是不像你寻常的作风了。” “好!”顾鉴抚掌道:“我就喜欢叔父这样的直爽人!” 顾磷:“……” 顾磷哑了哑, 他微微张口, 到底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话。 顾鉴抬手,不轻不重的按住顾磷的肩头,他一旦不是真心的笑,那么面上的神情,就会给人以一种僵硬的“面具”之感。那样的神情其实令人害怕, 因为所有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他在“假笑”,只有顾鉴自己察觉不到这种恐怖。他按住顾磷肩膀的手掌渐渐收紧力道,顾鉴微笑道:“很简单。我只有一句话。” “叔父您是顾家人,而我如今,是顾家的家主。若我没有记错,族规之中第一条,就是顾氏族人应当效忠于家族,忠诚于族长。——叔父,我记的对不对?” 顾磷道:“您说的对。” ——哪怕许多年来,鲜少有人真会表里如一的照做,但这的的确确,是顾家族规的第一条。 顾鉴微微的点了点头,他道:“没记错就好。” 话音落下,顾鉴收回了手,重新退开一步,他甚至还冲着顾磷挥了挥手:“族长的事务繁忙,不比叔父是个闲人,本座就先走了。您请自便。” 顾磷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顾鉴的意思再清楚明白不过,无外乎是要他听话,继续乖乖做一个真正的“闲人”。从前顾家的那些人,或许还会顾及一些族人之间的面子,客气相待,但顾鉴不会,因为顾家的人,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陌生人。 顾家多顾磷一个不多,少顾磷一个不少。顾砚当年到底是谁害的,从前顾磷或许还不能十分肯定,但看顾鉴将顾硠推出来当替罪羊,又这样专程来警告他,顾磷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嫉妒,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种感情。因为它可能从最初简单的不平,演变成任意一种可怕的情绪。顾磷心中有些惊讶,司空晏背地里居然真的能置顾砚于死地。然而得到了这个答案之后,顾磷又想,这有什么奇怪?司空晏杀了顾砚,不论他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动机和目的,——总之,这竟然是顾砚之死,最为合情合理的答案。 顾磷以为,自己很有必要,亲自去见一见司空晏。 *** 如果从继位家主开始算正式上岗,那顾鉴其实才干了两三天,但他已经想要“退休”了。 顾家内部的问题很大,要说是派系林立的混乱到不至于,虽然的确各有亲疏,但还算不上大问题,最让顾鉴头疼的,是顾家在中州站得太久,管理又古板,以至于族中子弟,真正堪用的并不多,大多都是些天资平庸,享受着一代代传下来的资源地位却德不配位,且修为基础差,实力水得像沙包一样的废物。拉出来数一数,也都能凑合到合一境后期或者堪堪天一境初期,可实际上动起手来,怕是能被同阶的修士按在地上揍。——顾鉴再看一眼顾家近些年来的公中收支账本,愈发觉得不堪入目,肚子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他突然就懂了,为什么有些皇帝会那么喜欢抄家!他现在也很想好不好! 看看顾家这明面上的账本,持续几十年都是亏损,那些获得了更大权力的族人,不论要做什么事,都习惯了从公账上划钱,自己是一毛不拔,还常常借着各种名义贪墨……自打来了顾家之后,这还是顾鉴第一次气得想要杀人。 “简直荒唐!” 顾鉴很想立刻就找两个特别放肆的人抄起来,但他也知道,此刻绝不是个好时机,他才刚当上族长,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顾家上下如今对他本就多有敬畏,若他立即就忙不迭的做会触及到所有人利益的事,只怕原本的“敬畏”就会变成物伤其类的恐惧,介时,只消有心人一挑拨,顾鉴就该夜夜不能安枕,生怕要造反了。 所以没办法,还是先从顾硠开始吧。 毕竟顾硠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他现在人都没了,原本属于他的私产,可不就能拿来填公中了吗?顾鉴叫顾炀务必将此事在族中广而告之,再之后又过了几日,顾鉴开始出来哭穷,表示顾家公账上的钱都被顾硠嚯嚯了个干净,他作为新任的家主,上任没几天,一查账就被账本给吓坏了,顾鉴又将那明账,往各位能主事的长老面前挨个展示,以一种我不好过,大家就都不要好过的态度,坦诚大家都姓顾,都是一家人,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共渡难关? 顾鉴十分诚恳的道:“孽是顾硠做下的,现在要诸位一道分担,去填他的烂账,确实也说不过去。但没办法,我已经将他能找到的私库都收没了,还是不够,再有别的怕是也寻摸不回来了。大家都是顾氏族人,如今家中成了这般模样,只能共渡难关。否则倘若叫外头知道,我们传承了几百上千年的大族,占着中州第一的名头,实际上账上连多余的钱都没有,岂不要成全中州的笑话了!” 在顾家呆了这么些日子,顾鉴也算是看透了。不论是什么事,难或易,想要让顾家人捏着鼻子也得去做的,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把“顾家的名声”给搬出来。如此,保管他事半功倍,且屡试不爽。 顾鉴又道:“诸位也都晓得,在下自幼在玄冥山长大,玄冥山最重规则秩序,月例该是多少,就是多少,额外的灵识,全都要靠做任务去赚。在下惭愧啊……未到及冠之前,做不了太大的任务,好容易长些岁数,又一闭关就是十年……往常在山上习惯了清修的日子,倒也不知囊中羞涩。可如今我身为顾家的族长,眼睁睁看着家族亏空至此,实在是寝食难安,是以将自己都搜刮了个遍,竟只有十几岁时,在极北抵御兽潮后,宗门奖赏了一匣妖丹,——固然算不得价值连城,却也能抵一些。” 顾鉴的话音未落,他已经从乾坤袋中取出了那匣妖丹,打开向众人展示了一遍,而他事先通过气的顾炀与顾硕,也都适时表示,既然家主都自掏腰包了,那他们绝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不论奉献多或少,总归都是为了家族好。言下之意,自然便是:捐多捐少暂且不提,你要是爱顾家,那就掏腰包捐钱。 ——毕竟顾鉴这个才回来一两个月的人都“奉献”了,那么作为从小吃用全都靠顾家的人,又有什么说辞不“奉献”呢? 顾家众人没想到顾鉴居然还能有这招,实在是集要脸与不要脸于一体的阳谋,让你不想掏腰包也得掏,且这还可能是一个警告,那就是:若你现在不“自愿”的掏,那么很有可能,接下来就会像顾硠一样,被动的抄没了。 毕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世上没有人真的禁得住查,家族派系更是如此,真要是成为了被牺牲的弃子,那就多的是人落井下石。——没有人会在能花钱解决的事情上,赔进去自己全家的前途与命运。 于是,在顾鉴如是一番操作下,仅仅大半天的时间,顾家的公账就好看了不少,库中虽然算不上多丰盈,但总归不至于像原先那样贫瘠了。顾鉴仔仔细细清点了一圈,满意的对覃雨枫道:“你看,顾家真不愧那么多年的底蕴,抖落抖落,好东西还是有不少的,是不是?” 覃雨枫:“……” 覃雨枫真心实意的夸顾鉴道:“你真是狡诈。” 顾鉴点头道:“唉,我也觉得。都怪人心不谷,把我一个傻白甜咸鱼逼成这样。” 覃雨枫:“……” 覃雨枫接不上顾鉴的口,和顾鉴相处的多了,覃雨枫便发现,顾鉴有时常常会脱口而出一些他好像能听懂,又不确定自己到底听没听懂的话。而在这种时候,他最好的状态,就是闭嘴,因为只要没有人继续搭话下去,顾鉴觉得无趣了,他就会自己住口。 顾鉴也的确觉得无趣,只是他并非觉得自言自语无趣,而是觉得覃雨枫无趣。他和覃雨枫可能真的不是一路人,每每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会陷入冷场,而顾鉴和顾家其他人,除了公事以外,就更是没得聊了。顾鉴也曾有想过,他和谁都不大能交朋友,这问题到底是出在他自己的身上,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因素导致,但最后,顾鉴承认,他好像确实也不大有想要同别人交心的打算。 深入的人际交往是很累的一件事,与其让自己费神,顾鉴更加愿意忍受寂寞。 袅袅的花香飘散在山间的石子小路上,随着离宅院愈近而愈浓郁,这样新鲜的玫瑰花香,不大像是香丸之物能有的气味,顾鉴和奚未央在一起了那么久,大约能够想的出来,他大约是蒸了无数玫瑰花瓣,方才能得这样浓郁新鲜的气息。 新来看守在门前,真正身强力壮的侍者为顾鉴打开了院门,顾鉴感觉自己的脚步都变得无比轻快,他仿佛炫耀一般的问:“是先生回来了吗?” 侍者显然不太能体察到顾鉴的小心思,他只点头道:“是。” 顾鉴的声音都有一种活泼的感觉:“他什么时候来的?” 侍者摇了摇头,说:“小人不知。” 奚未央是当世最强的修士,他的灵力痕迹若不想让人察觉到,便是真正的来无影去无踪。顾鉴也没有为难他,微微点了点头,心情极好的塞给了侍者一袋子灵珠。 顾鉴欢喜道:“今日有许多好事,本座心情好,给你们发‘红包’,见者有份!”—— 作者有话说:镜子:看见没!我老婆来看我了! 第257章 顾鉴在外可会哭穷, 如今关起门来,一想到奚未央来了,瞬间成了个散财童子, 灵珠一包一包的发, 眼睛都不眨一下,发到最后一抬头,奚未央竟然就笑眯眯的站在他面前,伸手问他道:“今日有什么好事呢?既是见者有份,那我有没有啊?” 顾鉴发的,其实是他那么多年来积攒的私房钱。既然是私房钱, 按理是不能给老婆的,但是顾鉴想一想顾家那个库房……他完全不带犹豫的把自己剩下的几袋子灵珠全塞给了奚未央。 奚未央惊讶道:“这么多?全给了我, 你怎么办?” 顾鉴拉着奚未央就往屋里走, 他道:“快别提了,你就当给我收着了,不然放在我身上,指不定哪天就拿我自己的钱, 填进顾家这个无底洞了。” 顾鉴现在回想起来, 还是很气:“你都不知道, 我今天就把你当年送我的那匣妖丹, 都给以身作则的捐公库里去了!” 他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同奚未央说了遍, 奚未央听罢笑道:“你不是处理的挺好?一匣妖丹而已, 值什么,好东西多的是。” 他从顾鉴给他的那几袋灵珠里,取出一枚收下,其余的仍旧塞回了顾鉴的手里,奚未央道:“你的私房钱, 还是你自己好好收着吧。——你能攒下这么多也不容易,我都不知道。” 顾鉴:“……咳!” 顾鉴小声说:“你要是知道了,怎么还叫私房钱……话说,你真的不知道吗?” 奚未央微笑道:“我现在知道了。” 顾鉴:“……” 顾鉴想开了:“哎,没事,知道就知道呗。我本来就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奚未央:“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但藏私房钱?” 顾鉴:“……” 顾鉴涨红了脸道:“这是用来以防万一的!” 奚未央点了点头,说:“所以,赶紧收好。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乖。” 顾鉴:“……?” 顾鉴总觉得奚未央这话说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仔细想想,又没毛病,只是单纯叫他拿回了钱,却心里不爽罢了。 顾鉴不情不愿的重新收回了灵珠,屋中的玫瑰香气浓郁得顾鉴头脑都有些发晕,他打量着屋子里,问奚未央说:“你是将玫瑰都蒸了吗?怎么没看见锅炉呢?” 奚未央屈指弹了弹顾鉴的脑门,说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在这里蒸?这是我洒的玫瑰花露!” “哦……”顾鉴恍然,他真心实意的道:“好香啊!” 奚未央知道他说这话,其实是已经有点晕了,于是便道:“我把门窗开起来,通一通气吧。” “不要。” 顾鉴贴上前一步,搂住了奚未央的腰,把脸凑在他的颈间嗅,顾鉴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开什么窗?皎皎,这屋子里的玫瑰花香,都要压过你身上魂与香的味道了……这可不多见呢!” 他问奚未央:“你都把花露洒在哪里了呢?” 奚未央微微抬起下颌,显得脖颈愈发修长,皮肤白皙到能给人一种可以轻轻一口咬破的错觉,他回抱住顾鉴,一手轻轻揉捏上顾鉴的后颈,奚未央轻声笑道:“以我的性子,怎么可能只洒一点?……自然是全身上下都有。” “那我可要好好欣赏。”顾鉴总是能够被奚未央轻而易举的拿捏,他深吸一口气,抱起了奚未央道:“总不能让你白白费心研制这些。” 奚未央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毫不客气的道:“我可不是为你才做的这些。” 顾鉴当然知道,但那又怎么样呢?——“为什么做的,都不妨碍我享用。你说对不对,皎皎?” ………… 也不知是不是足有小半月未见,顾鉴积攒了太多的精力,又或者是今日奚未央突然出现,顾鉴确实高兴坏了,黄昏时的夕阳沉没,西天之上的明月渐升,奚未央坐在铜镜前梳理着自己散乱的长发,顾鉴却还兴奋的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叫他安静了几次都无效。顾鉴兴冲冲的问奚未央:“皎皎,我们出去街上逛逛好不好啊?” 奚未央不置可否:“你原先不是说不喜欢太喧闹么。” 顾鉴在他身侧半蹲下,几乎半个身体都趴到奚未央的腿上去撒娇,顾鉴说:“虽然我不喜欢太吵,但是偶尔一次,好像也挺不错?——皎皎,你看现在才什么时辰,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左右在家里也睡不着,我们出去玩玩嘛!” 奚未央微微一笑,垂眸看向顾鉴:“你现在连时辰都这么清楚了?” 顾鉴:? 顾鉴赶紧直起身,他掰着手指头和奚未央数,说:“我就只出去应酬过一次,实在推不掉,有好几个人一道呢,覃雨枫也陪着,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奚未央看了顾鉴一眼,问:“你现在倒是表忠心,当时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顾鉴说:“那还不是因为……隔天夜里我们才吵过架嘛。之后两天都没通讯,再加上事情一多,我就给忘了。” 奚未央:“嗯。” 嗯? 顾鉴想:嗯是什么意思?他刚准备问出口,便听奚未央仿佛会读心术一般的道:“下不为例的意思。” 顾鉴恍然大悟:“皎皎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事无巨细的向你汇报!我和你说,我本来就每天都有很多槽要吐,如果我都忘记跟你说了,那肯定就是因为太无聊了!——就像是那场饭局。” 在场的人不是在说好话劝他的酒,就是在说好话劝酒的路上。而且那些人仿佛听不懂人话一样,顾鉴都说了自己不胜酒力,他们还觉得没关系,说那酒不醉人,非要把顾鉴逼得黑了脸,才讪讪的知道收敛。顾鉴想想都生气。 他捏着奚未央的衣袖玩,和他说:“皎皎,你看我多可怜,你快心疼我一下。” 奚未央淡定的俯首吻了吻顾鉴的唇。他说:“真是个小可怜。” 小可怜顾鉴原本还有些分散的多余精力,在这一瞬间得到了集中。 顾鉴忽然就不想出去逛街了。 今晚合该是属于小别胜新婚的美妙夜晚。 足有十余日不得相会,好容易又在一起,不□□做什么? 至于热闹的街市,日日都有,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妨碍? 顾鉴忍不住干咽了下,他握住奚未央拿着梳子的手腕,说:“皎皎,别梳了。” 偏偏奚未央好像诚心要作弄他,明知故问的笑道:“怎么?” “若是蓬头乱发,仪容不整,怎么好出门呢?” 顾鉴:“那我们今天就不出门了。” 不就是面对奚未央的诱惑又一次的没能把持住嘛!这难道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吗?不。当一件事情总在发生的时候,它就不丢人,它只是常态而已。 *** 笼罩在顾鉴身上多日的低气压,在第二日明显转变成了明媚的阳光,他甚至在人前都能面带笑容了。顾炀见到顾鉴的好脸色,第一反应是事出反常必有妖,然而他再仔细观察,发现顾鉴好像真的心情不错,甚至是……透露着一种由内而外的满足? 顾炀于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家主,可是……那位回来了?” 顾鉴:? 顾鉴愣了愣,旋即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他院子里那些人各自有各自的主子,顾鉴也不在意,但顾炀毕竟是眼下最能为他办事的人,若是连顾炀都窥探他的生活—— 顾炀笑道:“家主,您的欢喜都写在脸上了。要说有什么人、什么事最能叫您开心,大抵也只有那位了。” 顾鉴:“……” 顾鉴饶是一贯脸皮厚,被顾炀这样打趣,也免不了面上有些发烫,他道:“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们总不可能长久的不见面。不论是他来,还是我去,都是一样的。” 顾炀闻言一震,他急道:“家主您要回玄冥山?!” 顾鉴:“……怎么,奚未央能来,我就不能回去几日吗?” 顾炀:“……” 顾炀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只是回去几日。顾鉴不是一去不返,奚未央也不是来了不走。幸好幸好。 顾鉴并没有刻意渲染奚未央又来了顾家,顾炀今日全天都和顾鉴在一起,自然也没机会去做什么,然而顾家的事情就是传得那样快,顾家的人就是那样的“闲”,不出半日的时间,好似所有人都知道了奚未央在的消息,各个如临大敌一般的忍耐不住,到了下午,竟然一口气约好了来三五个人,顾鉴都震惊了,好险没有脱口而出一句:你们是想造反吗? 众人:并没有,我们只是担心家主被迷惑,顾家彻底成了玄冥山的而已。 总之,不论顾鉴跟奚未央是真的因为感情太好而分不开,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他们都不欢迎奚未央如此频繁的出现。 顾鉴听完只觉稀奇,他道:“未央是来找我的,又不是来找你们的,且他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要惊动谁,轮得到你们欢不欢迎?” 众人听得噎住,话虽是这个理,但:“他毕竟是玄冥山的首座,北境的尊主,身份不同寻常,合该避嫌才是。家主,你如今是我们顾家的族长,同样不同于过去,许多事情,都会随着人的身份而改变,您也该心中有数啊!” 顾鉴:“心中有数?” 顾鉴一天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殆尽,他甚至气笑了:“那按你们的意思,应当如何呢?把我的道侣赶出门去吗?” 众人:“……” 众人陷入了沉默。 虽然他们的心里很想,但是把奚未央赶出门去这件事,光是听起来,就非常的离谱,估计当今天下,还没有人有这样的胆子。 顾鉴冷下脸来,道:“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刚刚不是都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激动吗?” 顾鉴算是看透了,顾家这群人,就是铁了心一天好日子都不肯给他过,各个都像欠收拾一般,好脸色对着他们不要,非要声色俱厉的训斥上几句,他们才懂安分。 顾鉴将身前几人,挨个扫视一遍,他道:“如果诸位对某件事感到不满,那么首先应该做的,是想该如何去解决问题。倘若根本就解决不了,那我还是建议各位安分守己,不要过于操心自己能力之外的人与事。——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饭。黄口小儿都懂的道理,没道理诸位活到这把岁数,还要我一个小辈来教吧?”—— 作者有话说:镜子:我不再是个天真快乐的镜子了,现在的我一身班味QAQ 第258章 顾鉴一贯认为, 他和奚未央应该是这世上最恩爱的眷侣。如果可以,他完全不介意拿着扩音石去公告四境——他和奚未央很恩爱!特别恩爱!就算父神来了,他们也是真爱! 可就是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 哪怕他举着手挨个给人展示他们的婚契, 也总会有人执着的认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假的,他们之所以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迫不得已的原因。 譬如顾家众人。再譬如这四境的很多人。 玄冥山从未将奚未央的私事广而告之过,但因为顾硠的一系列行为, 以及顾鉴与奚未央的默许,如今虽未公告, 但他与奚未央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好像已经成为了一个默认的事实。可惜,相比于真正与奚未央、与玄冥山有接触,或是有所了解的人,反而是完全不明就里的“吃瓜群众”, 更加相信奚未央和顾鉴是真的。 就像顾家众人之所以抵触奚未央的到来, 就是他们坚信, 奚未央来是为了操控顾鉴, 是为了操控顾家。 顾鉴:“……” 顾鉴麻了。 他想不明白, 奚未央要操控他, 方法可以有很多,为什么非要和他结婚契呢?而顾家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奚未央必须要亲自在北境和中州之间来回往返,事事亲力亲为,才能掌控的了他们呢? 司空晏都不会干这样的事啊! 三十多年来, 他们见司空晏和顾硠结婚了吗?他们见司空晏住到顾家了吗?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啊! 顾鉴的脑子嗡嗡作响,甚至在训完顾家那群冥顽不灵的傻子之后,久违的感觉到了一种真实的胃痛。 “作孽啊!”顾鉴一手按着上腹,一手握住奚未央的手,他有些不可思议:“原来人生起气来,竟然真的这样厉害,我都修到这样的境界了,居然还会胃疼。” 奚未央也没想到,顾鉴居然真能气成这样,他将温和的灵力凝在掌心,贴在顾鉴的上腹缓慢的揉,问他:“现在有没有舒服一些。” 顾鉴叹了口气,说:“还好吧。” “我是真想不明白,他们的脑回路怎么就能这么异于常人?他们到底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还是你配不上我?就为他们顾家这一亩三分地,值得人靠婚姻大事来筹谋?” 顾鉴才平复下来的心情,此刻又恼火起来了。他道:“难怪中州各大家族喜欢联姻,敢情他们真觉得,靠结婚可以得到一切?那怎么几千年来,中州还是有那么多家呀?也没见他们靠联姻让中州各族变成一家人啊!” 奚未央给顾鉴揉着胃,他静静地听他发完牢骚,方才温和道:“好了,阿镜。别再生气了。” 奚未央淡淡道:“你与其这样气坏了自己,倒不如想一想,万事必有因。他们那些让你想不明白,自己却深信不疑的想法,未尝不是他们内心最大的恐惧。而又是谁,将这样的恐惧引导汇聚,又加以利用呢?” “生气有什么用呢?”奚未央将自己的额头抵上顾鉴的,他低声道:“有人不想要我们太好过呢。” 奚未央思索:“或许我该去见见他。” 顾鉴:“……” 顾鉴:“嗯???” 顾鉴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他不高兴的皱眉,道:“所以你之前提醒我,是因为你们也是‘故人’?” 奚未央:“……” 奚未央横了顾鉴一眼,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人配当我的故人?” 顾鉴装没看见奚未央的眼神,仍然问道:“所以配当你故人的都有谁呢?” 奚未央:“……” 奚未央道:“我曾经只有两个朋友。但现在,全都没有了。——这个回答,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也不知是顾鉴的情绪平静了,还是奚未央的按摩当真有些效果,顾鉴冷不防“嗝”出了长长一口气,整个人都好像松快了。他与奚未央面面相觑,顾鉴忽然感觉到了满意,这样的满意带着浓烈的私心。顾鉴道:“皎皎,我很开心。因为我只有你,也只想要你,所以我好像接受不了,你心里有其他除却‘亲人’以外的,特殊的人。” 不论是顾砚,还是司空晏。父母的仇顾鉴自然要报,但若是奚未央在他的面前过于在意顾砚,顾鉴仍然会控制不住的吃醋,哪怕他知道不应该。 顾鉴对奚未央道:“不如我去找他聊聊,毕竟,我现在才是顾家的家主。” 奚未央对此并不执着,甚至有些随意。他说:“也好。” 顾鉴对奚未央的态度很满意,以至于隔天连带着对顾磷的态度也能勉强算是温和耐心。顾鉴十分不解:“究竟是本座前些日子说的话,叔父没听进去,一定见不得别人家中和睦,还是说叔父太听进去了,以至于叫我忘了一点,自古闲能生事,所以叔父才要这样给自己找存在感?” 顾磷被顾鉴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面上微微愣了一愣,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他叫屋中奏乐的几名乐师停下,又起身叫人挑不出错的给顾鉴行了一礼,顾磷道:“见过家主。——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您也见到了,在下的确是个闲人,每日里所做的,不过也就是喝酒听曲,烹茶自弈,这等附庸风雅的闲事。家主今日突然造访在下的宅院,实在叫顾磷受宠若惊,叫此地蓬荜生辉……只是家主您说的话,顾磷万不敢当,实在不知,在下是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要叫您亲自登门问罪?” 顾磷拢袖在身前,全无半分紧张,实际上,他也的确不需要紧张,毕竟就凭他做的那些事,除了给顾鉴添堵以外,没犯任何一条族规,谁也拿他没有办法。顾鉴道:“本座初来族中,对许多人,许多事,都不慎了解。直到今日,方知族叔至今未有婚配,唯一的一个儿子,也是婢女所生。这在顾家可不寻常,权当是本座好奇,还想请问一二,这是为何呀?” 顾磷:“……” 顾磷的面色淡淡,他道:“不想家主竟然还对在下的私事这样关心。——其实也没什么缘故。在下前半生一心修行,误了婚事。到如今看破天资有限,修无可修,与其执念成狂,倒不如索性放下,好好享受红尘人间。” 顾磷道:“在下独身惯了,不欲成婚。至于顾铭,……想来家主应当知晓,身在顾家,作为顾家子弟,在后嗣一事上,从来都由不得自己。为家族繁衍生息,是每一个顾家人的责任。” 顾鉴:“……” 顾鉴忍不住吐槽:“尤其是天资优异的族人,必须生孩子不可?” 顾磷理所当然的点头:“是。” 顾鉴好笑出声,他知道自己这样说并不礼貌,但事实如此,顾鉴道:“可是您能修到天一境后期,天资怎么也算上乘,怎么生出来个儿子,却连触碰天一境的门槛都难如登天呢?” 顾磷:“……” 顾磷原本带笑的神情隐隐有一丝崩裂。 他有些艰难的笑道:“家主不是已经打听到了,顾铭的生母只是一个婢女,灵脉淤塞不通,就算用药温养,极限也只有初入门一般……” 顾鉴:“所以,您是打算将孩子的无能,推给为你生下他的那个人?” 顾鉴提醒顾磷:“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凡人,她甚至连灵脉也没有。” 顾磷:“……” 顾磷张口欲言,却又被顾鉴抢先,顾鉴道:“天资优异的父母,生出天资更优异的孩子,这本身就是谬论,即便有,也可能是幸存者偏差……你是不是听不太懂?没关系,反正我也不需要你听懂。我只是有些惊讶。——顾磷,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太‘闲’,所以才拼了命的想要找存在感,却没想到,你根本就是从骨子里开始烂。” “如此想来,你会听司空晏的话,也就不奇怪了。”顾鉴故作感慨的叹道:“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对不对?” 不就是给人添堵吗?不就是想要打击人吗?这有什么难得呢?有嘴就能做到的事情。 顾鉴或许说不过奚未央,但要戳顾磷的心窝子,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哼。平时他少开口,那是懒,不代表他就真嘴笨。顾鉴心道,给你机会你不要,今天老子非怼到你怀疑人生不可。 君子动口不动手。顾鉴虽然很想要指着顾磷的鼻子骂,但是这样不美观,于是他就想到了奚未央常做的背手动作,将一只手虚握成拳,背到了腰后。顾鉴对顾磷道:“顾磷,先前本座同你好好说话,你不往心里去,那就别怪我如今把话说明白,说难听。——我嘴上叫你一声叔父,你该不会真把自己当长辈吧?那如此说来,前些日子公审处置了的,哪个不算我的叔伯长辈?” 顾鉴:“顾硠是个蠢货,真当你这些年只一心修炼。他也不想一想,司空晏为何会对他那样了如指掌,他的那些不可为外人道的事,又是谁背后引导,透露给了他儿子?甚至就连顾煊,他又是哪里来的信心孤注一掷,会为了我一个远在天边,根本不见得会不会回来的人,去下定决心,于顾硠公开争斗?——顾磷,这一切,全都是你的手笔吧?”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同样的,你的天资修为远高于顾硠,这么多年,你又凭什么屈居于一个废物之下呢?” 随着顾鉴一声声的话说出口,顾磷脸上维持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化作了一片冷漠讽意,顾鉴却是好像越说越开心,他笑着道:“不如我再胡乱一猜,当年我父亲会与族中长辈闹得无法收场,双方全无半点转圜余地,这其中,又可有叔父您的一份力啊?”—— 作者有话说:顾砚:这个家里好像人人都恨我?【摊手】 皎皎:谁让你作风那么高调,和所有人格格不入,总是一副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臭屁样 顾砚:???你难道不是吗?我脾气总比你好吧! 皎皎:可是我的师兄弟们都很喜欢我呢【微笑】 陆离:你懂什么叫颜值buff 顾砚:???我不帅吗? 第259章 顾砚的死被扣到了顾硠的头上, 可谁都清楚,顾硠只是一个必须要拿给外人看的替罪羊。顾砚为人随心所欲,他并非不知道自己容易得罪人, 只是他不在意, 而当面对他人的落井下石时,顾砚同样也不会后悔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所以,若顾鉴真心要细究顾砚当年的事,的确,凶手或许只有那么几人,但“推手”却不一定。 顾磷回忆当年, 他确实没有想过要将顾砚置于死地。然而顾砚做人就是那样的失败,在暗中得知他死讯的时候, 顾磷只觉得开心, 并且以为,以顾砚的行事作风,为人所害,也是他很正常的结局。 顾磷定了定神, 缓缓的道:“家主。话不能乱说。没有证据的事情, 在下不愿承受。” 顾鉴却是笑道:“你没有看见证据, 不代表我就没有证据。何况就算是真的没有, 那又如何?只要我说它是真的, 它就会是真的。” 顾鉴要这样说话, 那就是打算撕破脸皮的节奏了。面对顾鉴这样全无章法的人,顾磷心底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他问顾鉴:“那你待如何?” “很简单。”顾鉴分外直接的道:“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来给我添堵。——之前的事情我不介意翻篇,但接下来,谁要是再想往我住的地方塞人,或是对我与奚未央之间的事情太有想法, 要叫我夫妻不睦,家宅不宁,那我百忙之中没空桩桩件件都仔细调查,就只好记着能记住的人,将一切都归于叔父的身上了。”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之后顾家再就顾鉴的私事让他不爽,那不管这事儿到底是谁真的有不满,顾鉴一律都视为是顾磷挑唆的。——只要有人让他不痛快,那他就让顾磷不痛快。 顾磷听罢气极,他怒道:“竖子!岂有此理!” 顾鉴“呵呵”冷笑:“怎样?我如今是顾家的家主,我说我有理,那我就是有理。顾磷,我劝你识相一点。我不是我爹,更不是顾硠,你可别在我眼前装模作样。顾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眼高于顶,自命不凡。可实际上呢?” 顾鉴的笑容里满是不屑,他的话于顾磷而言,宛如利剑一般。顾鉴愉悦笑道:“实际上,至今你真正想要的,你一件也没有得到过。——顾磷,你一事无成啊!” 顾磷的父母兄弟皆天资平平,唯有他是一个例外。曾经,顾磷是顾家唯一天资可以与顾砚一较的人,可顾砚那一脉乃是顾家核心,而他只是被边缘化的旁支,因此,顾磷从小就事事都比顾砚更认真,认真到连被他视为竞争者的顾砚都会劝他:“你总是这样用尽力气,会很容易精疲力尽的。” 顾磷一度很厌恶这句话,厌恶到他想起来就会觉得恶心。顾砚从来都能得到最好的,他当然可以做什么都很轻松,可他不一样,他顾磷身上背负的,是全家人的希望,——只有他更优秀,他的家人才能在顾家这个等级分明的地方过得更好。 顾砚在长大之后十分叛逆,行事放荡不羁,而顾磷则像是他的对照镜,他永远优秀省心,永远修身自持。顾砚曾有两件事惹得族中对他颇有微词。一件是之后他执意要明媒正娶一个寡妇,还有一件,便是他成日流连在天乐坊不肯归家,与一个乐师出双入对,全无避忌。顾砚在此之前,不论对怎样的美人,兴趣都很短暂,顾家因此不以为意,如今他好像突然有些收了心,却偏偏是对着一个男乐师,这就让顾家的长辈们很不满了,他们差遣顾磷去劝顾砚,而正是那一次顾家长老们的态度,让顾磷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不论他多么的努力,表现得多么的优秀,顾家的那些老东西们,也从来只当他是个家臣。 ——顾砚未来的家臣。 多年以来心中不平所生出的怨,逐渐开始在顾磷的心中变得清晰、凝实。他在天乐坊中见到了顾砚,还来不及说上几句话,便听身后掩着的房门中传来“乒乒乓乓”打杂一样奇怪的声响,顾砚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匆忙搪塞了顾磷几句,就转身推门冲进了房间,那房门因为他的力道太大,反而被弹开来没有关严实。顾磷说不上来自己当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或许有些好奇,或许有些鄙夷,他也想要见识见识,那位神秘乐师的庐山真面目。于是,透过那扇半掩的门,透过屋中被撕裂的纱幔,扯断的珠帘,他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伏倒在地上的人,顾砚焦急的去将他抱起,又拨开他汗湿覆面的黑发,顾磷看见了一张苍白虚弱,却因咬破了的唇上鲜血而显出几分妖异艳丽的面孔。 他隐约听见顾砚诘问了谁一句:“怎么又弄成这个样子!” 乐师的手臂在被抱起时垂落下来,顾磷清晰的看见了他手臂上数道新鲜的刀伤,他的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一点一滴的沉默滴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那是顾磷第一次见到奚未央,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份,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在心中很快的拿起,又很快的放下,他之后也曾按捺不住,尝试着想要去再见一见那位长乐先生,却被彼时的司空晏警告:永远也不要痴心妄想得不到的人,否则,当心惹火上身。 这样的警告,再度如同一记闷锤,砸在顾磷的心上,似乎是在提醒着他要牢记自己的身份。 也正是在那一刻,顾磷发现,自己原来居然是恨着顾砚的。 顾家有许多人都默认,顾砚会是顾家的下一任家主。 但顾磷始终确信,顾砚绝不可能会是顾家的下一任家主。因为不看好顾砚的人,从来都不比看好顾砚的人少,顾砚甚至那种决不妥协的倔强疯狂,早晚有一天会要他的命。 事实也的确如此。 顾磷甚至都没有废太大的劲,他仅仅只是辗转几句口舌,打着为双方好的名义,便可轻易让顾砚在很短的时间内,彻底的与家族决裂,再无回头路可走。只是,让当年的顾磷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就算顾砚离开了,这顾家家主的位置,也从来不可能是他的。 他的出身,似乎就已经注定了,哪怕他再优秀,也只是一个为家主做事的“下人”。 顾磷也曾为此歇斯底里过,可是又有什么用?直到司空晏再次出现,他告诉他,要韬光养晦。顾家的事情,若他不屑参与,他也大可以不参与。修界实力为尊,若他的实力有朝一日,能到顾家谁也不敢置喙的地步,那他又何须忌惮顾硠这么一个废物家主呢? 顾磷很清楚,司空晏也不过是想要利用他,可那又怎么样?司空晏所说,恰是他心中所想,既然顾磷不愿为顾硠办事,那他也就只能够“无欲无求”、一心修行。 然后,再心甘情愿的做司空晏的眼线,盯着顾硠那些愚蠢又令人恶心的小动作。几十年来,顾磷渐渐知道了当年那名乐师的真实身份,也察觉到了司空晏与顾硠一定与顾砚的死有关,不过顾磷并不在意,——他不会恨顾砚恨到要去杀了他,却也绝对会因为他的死而一舒胸中积年的郁气。 天一境的大圆满顾磷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丝玄妙的机缘,但是无妨,天一境后期的修为在整个四境都已经足够说得上话,如今的顾家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他仅仅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就可以彻底的拉下顾硠这个废物,成为顾家的新一任主人。 ……却终是人算不如天算。 “有什么办法呢?” 司空晏似乎对这最后的结果毫不意外。顾磷于是便知道了,司空晏早已经与奚未央通过气,这一回,他又成了那个被彻底排除在外的人。司空晏盯着他,宛如毒舌吐着信子一般幽幽的笑:“上位者本就是有能者居之,机会更是稍纵即逝。你若是一次错失机会,或许是时运不济,可你一次又一次的与所求失之交臂……先是顾砚,再是顾硠,如今就连顾砚的儿子,时隔三十多年回来,他都能如此轻易的当上顾家的家主,顾磷,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或许你根本就不是时运不济。” 司空晏说到此处,似乎高兴起来,他抚掌笑道:“顾磷,你只是纯粹的无能而已啊!哈哈哈哈哈……” ………… “无能……” 司空晏的那句“你只是纯粹的无能”,与此刻顾鉴所说的“一事无成”,交替在顾磷的耳中轰轰作响,如同钟鸣一般。——他分明已经修到了天一境后期,怎么会一事无成呢?可顾磷转念一想,至如今他小半生岁月过去,除却他如今苦修得来的修为,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又得到了哪一样呢?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克己复礼,清心静气的人啊! 他有权欲,有色/欲,他渴望看见别人在他面前俯首的模样,而非单纯拥有一个苦修得来的名声,以及枷锁般禁锢得他动弹不得的“地位”……他可不就是一事无成? 顾磷急促的呼吸,——他所渴望的一切,他多年来在努力压抑着,却也在努力的筹谋争取着,他曾一度视旁人为蠢物,自以为将所有人捉弄于股掌之间。可实际上呢? 实际上,他又何曾真正的成功过一次?! 司空晏如同魔鬼一般的笑声,再度徘徊于顾磷的耳边,无法驱散——顾磷,你根本就不是时运不济。 你只是纯粹的无能。 “纯粹的……无能……” 仿佛有一口多年来一直撑在顾磷胸中的气,倏忽消散,他头晕目眩,忽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整个人竟迅速的委顿摔倒在了地上。这一变故发生的极其突然,周围安静的乐师们吓得惊叫,只有顾鉴始终冷漠而平静的望着身前倒地不起,一瞬颓败了的男人,他似乎是有些遗憾轻叹道:“啊。——叔父,您走火入魔了。”—— 作者有话说:镜子:我本无意,属实是意外之喜啊! 第260章 作为修行之人, 最怕的就是走火入魔。因为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是完全不可控的。 轻则气血逆行,经脉损伤, 修为下跌, ……若只是这样,倒还算好,因为这种伤害是可逆的,经脉受伤了可以养,修为下跌了可以再练。怕就怕……顾磷现在这种情况。 顾磷的修为在顾家也算数一数二,他出了事, 好几位长老都着急赶了过来,包括顾鉴那位仅止于照面, 从未特意拜访过的叔祖父顾炎。 医修们在顾磷的屋中忙忙碌碌, 时不时交头私语,而顾磷此刻仍旧处于昏厥状态,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只不断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且时而伴随抽搐。顾炀看得又怕又急, 忍不住上前问那几名医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就走火入魔了!” 可医修们哪里知道, 顾磷为什么会走火入魔, 他们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终于下定决心, 告诉几位长老道:“他的情况很严重。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失去了道心,找不到自己要走的路了。” “什么?!”顾铭今早出门,顾磷还好好地,如今不过才大半日时间, 顾磷却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顾铭怒道:“胡说!我父亲怎会如此!定是有人要害他!” 顾磷走火入魔时,只在与顾鉴说话,顾炀闻言心惊,他急忙道:“铭儿,慎言!” 顾铭此刻,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劝?倒不是说顾磷真有多么的慈父,他们的父子感情有多么的真切,而是顾铭不学无术,修为不济,在顾家之所以还能过得不错,全都仰赖着他的父亲,若是顾磷今后成了一个废人……顾铭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 现下一屋子的人,除了顾鉴,其余人全都是长辈,而顾鉴又是家主,顾铭就算平素脑子再不灵光,此刻也知道不能硬来,否则有理也成了没理,于是他索性不要脸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就开始哭。顾铭想着自己今后的日子,是真的越想越伤心,他禁不住嚎啕道:“我父亲平素是什么样的能力,什么样的人品,各位长辈有目共睹,若无人害他,他怎会突然走火入魔?——还请诸位长辈为我父亲做主啊!” 顾铭的话铿锵有力,话音未落,他又直接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此番情景,倒真是叫人动容,可惜,不包括顾鉴。 顾鉴想,自己或许真是冷心冷情,竟只觉得顾铭吵闹。 顾鉴开口道:“够了。” 顾铭哭得正伤心,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没有听见,顾鉴于是又添了几分灵力,抬高声音道:“我说够了!” 顾铭:“……” 顾铭心里原是不想要停下的,可不知为何,他好像控制不住的就噤声了。顾鉴立在他的身前,一手背在身后,正垂眸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顾铭仰头,在眉目阴影中辨不清顾鉴的眼神,他没来由的恐惧,莫说哭了,一时间,竟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顾鉴并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于冷漠无情,可他对顾铭的胡搅蛮缠,的确没有太多的耐心。顾鉴冷冷道:“本座知晓,你与你父亲感情深厚,他出了事,你十分忧心,此乃人之常情。可是顾铭,你也是个修士,理当知晓,走火入魔乃因心而生,一念过执,不得纾解,便遭反噬。所以才道修行更是修心。顾磷前辈心中生了魔障,故而遭此劫难,此事谁也帮不了他,谁也害不了他,一切皆是他自己的因果。” “你方才口口声声笃定有人要害他,且不说无凭无据,更是不符合常理。本座念在你与顾磷前辈父子情深,本不欲多言,可大长老分明已经叫你慎言,你为何不听,仍旧胡搅蛮缠?” 想要装弱小,道德绑架,也是需要本事的,顾铭这点能耐,明显是不够用。他被顾鉴说的一愣一愣的,想要辩解,却既不知道从何说起,又觉得害怕顾鉴,最后居然只好咬着牙默默流泪,看得顾鉴都无语了。 顾鉴沉沉叹息一声,说道:“起来吧。你跪着成什么模样?待你父亲醒来,你好好照顾他才是真!” 这一屋子乱哄哄,宛如一场闹剧,顾鉴不愿再留,他嘱咐了顾炀几句,便就转身离开了。顾鉴一走,立刻就有人去将跪着的顾铭扶起坐下,顾炎命人将当时在场的几名乐师带上前来,问道:“当时家主与你们主君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你们一五一十全部说来,本座可饶你们不死!” 可怜那几名乐师,到现在都还是被吓蒙了的状态。况且顾鉴与顾磷说的话,许多都是不点明,但他们自己听得懂的“哑谜”,以及顾家的一些秘辛,他们哪里敢真的认真听,全都在装聋作哑的发呆,此刻顾炎问他们,又拿他们的性命威胁,他们就更是脑中一片空白了,几个人瑟瑟发抖的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帮忙回忆了半晌,也只能说出来些:“家主问主君,为何至今未娶……” “主君就说,说他是独身惯了……家主就,就让主君好自为之,还说,若是来日,他夫妻不睦,家宅不宁,就都算在主君的头上……” “对,对!”另一名乐师也点头道:“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主君的情绪就不对劲了起来……主君他……他,还骂了家主。” 顾炎:“他骂的什么?” 乐师发着抖道:“主君,主君骂家主是,是竖子……” 顾炎:“……” 顾炎一时沉默。 有一名乐师也想起了什么,说道:“然后家主突然就笑了,他好像一点也不生气,家主说主君一事无成,得不到想要的……主君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然后就,就吐血,倒地不起了。” 顾铭听他们的描述,心中仍然不愿相信,他不可置信道:“就只是这样?没别的了?就这几句话?” 那几名乐师吓得有点头的,有摇头的,但确实是再说不出什么来了。顾炎私心里也看不上顾铭,倒是顾炀还安慰他:“孩子,你也不想想,你父亲和家主,都是什么修为,若是他们真动起手来,这屋中哪里还能这样齐整?” 顾铭委屈道:“那我父亲怎会如此?” 顾炎一拍桌案,冷声道:“这话你问我们?不该问你父亲去吗!” 顾炎年轻时因被顾砚气昏了头,是以信了顾磷火上浇油式的挑拨,甚至还被气得也走岔了气,虽然不至于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但也在族中落寞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也正是那段时间,叫他想明白了顾磷原是条披着羊皮的毒蛇。多年以来,顾磷对顾炎的礼数从来不缺,顾炎却始终对他态度淡漠,顾炎原本对顾磷的事情没有太大兴趣,这会儿听了那些乐师的话,却是不由得发散起了思维。 只听顾炎忽然冷笑道:“呵!难怪呢!” 当年他叫顾磷去天乐坊找顾砚,要叫他劝顾砚回家,哪知这顾磷天乐坊倒是没少去,顾砚却是从没见劝回来过。敢情他当年,去天乐坊想见的,根本就不是顾砚吧? “作孽!真是作孽啊!” 顾炎可以不在意顾磷,但顾砚的确是他的意难平,因为顾砚,顾炎这么多年来,怨这个,怨那个,甚至怨自己。他知道,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挽回,可似乎只有去责怪别人,才可以让他的心里更加好受一些。 顾炎恨顾磷挑唆,也恨顾磷恶毒,而归根究底,如果没有奚未央,顾砚当年,又何至于会越来越叛逆? 分明在认识那个“长乐先生”之前,顾砚闹归闹,行事总还是有分寸,知道样样将家族排在第一位的啊! 顾炎兀自一个人骂道:“我当年就觉得他是个祸害,他果然是个祸害!狐狸精也没那么能勾人的,见一个害一个,连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放过,他怎么就好意思做这样的事!” 顾炎的话,有些人听得懂,有些人听不懂,但他们都知道不接口,只有顾炀苦大仇深的劝:“慎言,慎言呐!” 顾炎同样也不大看得上顾炀,他嗤笑一声:“你如今是攀上了高枝,乘风而上了。若是没有家主,你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你也当不上大长老!怎么,现在都敢叫我来闭嘴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结果顾炎来了个无差别攻击,顾炀从前谨小慎微,如今却想,自己难不成有多贱,非要热脸去贴冷屁股,好言相劝还要被嘲讽?当即也冷哼一声,说道:“既如此,我也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若真有多少不平,就去当着家主的面说,似如今这般没头没尾,还要气着自己,算什么本事?” 顾炎:“你……!” 顾炀懒得和顾炎这种看不清局势,还成天把自己当盘菜的人多言,索性转身便走,顾炎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连顾炀都能给他甩脸子,他气得深呼吸几口气,这才有精力再去问那些医修:“顾磷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能不能好了?” “好”这个字,用在走火入魔的修士身上,区间就太广泛了。医修们思索好一会儿,方谨慎道:“最多昏睡几日,顾磷长老一定会醒。” 至于醒来以后么…… 医修垂眸道:“正如家主所言,修行重在修心。顾磷长老虽然性命无虞,但之后究竟能恢复到何种地步,全要凭他自身。我等只能治疗他经脉的损伤,其余的……” 这医修的话没说完,但就连顾铭都听懂了,顾磷的情况怕是不太好,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保下他的一条性命。 顾铭被这一事实打击到,他的四肢好像被人抽走了力道,软绵绵的完全提不起半点劲,整个人都呆滞了。顾炎见他这扶不起的阿斗样,愈发来气,更是觉得顾铭无用了,而顾炀和顾炎一离开,其他人见顾磷注定是好不了了,自然也没有留的必要,嘴上劝慰几句,也都纷纷走了。 顾铭神志恍惚。 顾磷不曾成婚,生下他的时候已经有些年纪,因此,顾铭虽然与顾鉴同辈,却是才十八九岁……以他的天资和能力,没有了父亲的照拂,接下来的日子,他该怎么过呢? 毕竟,由奢入俭难—— 作者有话说:顾炎:真是祸水啊! 皎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0-270 第261章 虽然顾家并没有人真正了解顾磷走火入魔的前因后果, 但顾磷一个天一境后期的修士,眨眼成了个半瘫的废人,却是事实。众人嘴上不敢说, 私下却都觉得, 不拘顾鉴是如何做到的,总之就是顾鉴做的,——不动手都能有如此能力,实在是恐怖如斯! 顾鉴:……天大的冤枉。 他在玄冥山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谁真把他当盘“菜”,顾鉴那会儿真心觉得挺轻松的, 可怎么他才来顾家没多久,感觉名声都快能止小儿夜啼了呢? 奚未央好奇:“所以你到底怎么刺激他了?” 顾鉴:“其实我只说了一句话。” 奚未央:“嗯?” 顾鉴摊手, 无辜的道:“我说他一事无成。” 奚未央:“……” 顾鉴眨了眨眼睛, 问:“我说错了吗?” “顾磷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一心清修,淡泊名利的性格。他装模作样的努力修炼,只是因为他看不上顾硠,他想要靠实力来为自己挣得更多的利益。甚至, 他想要当顾家的家主。”顾鉴道:“可结果呢?” “几十年的时间啊!”顾鉴说得都笑了, “几十年的时间, 可别说他没机会, 我才不信。一个自命不凡的人, 努力了几十年, 永远在为别人做嫁衣,一事无成只是事实结果,我已经很给他留脸面了,至少没有直接骂他是个无能的废物。” “谁知道,他连这些话都听不得。直接气到走火入魔了。”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叹道:“你这张嘴呀, 可真是……” 顾鉴哼哼:“我怎么了嘛!” “没事。”奚未央有时候觉得顾鉴有些太得理不饶人,但这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妨碍,他并不需要过于担心,毕竟,顾鉴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分寸,也能够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奚未央又在顾家住了几日,这些天倒是没人再敢到顾鉴的耳边去说不欢迎奚未央了,顾鉴难得的清净又省心了三四日,奚未央却又要回玄冥山了。 顾鉴的好心情瞬间又垮了。 奚未央安慰他道:“等再过半月,我还回来的。” 顾鉴恹恹道:“还有这么久啊……” 他不放心的问:“你真的会来的吧?说好是半个月吧?” 奚未央点头,他道:“就算是为了徐春风,我也一定会来的。” 顾鉴:“……” 顾鉴瞬间矫情起来,他不开心的道:“原来你是为了徐春风。” 奚未央笑着凑近顾鉴,几乎要与他鼻尖相碰。奚未央轻笑道:“我此刻不为任何人,也在你的身边。” 顾鉴忍不住张嘴咬了奚未央的嘴唇一口,然后他抿一抿唇,感觉鼻腔里又酸酸的。顾鉴是真的觉得委屈,他略伏下身,在奚未央的怀里蹭啊蹭,“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才要开始就盼着结束,顾鉴未免也想的太妙了一些。奚未央预期最短也要几年,至少得等东境和南境的战事告一段落,那方才是一个契机……可是这些话,在奚未央的嘴边转了又转,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化作了安静的拥抱。 罢了。 有什么可说的呢?顾鉴本来也并非无知无觉,他又何苦那样较真的扫兴呢? ……… 奚未央离开了顾家,等折回一趟,又回了中州,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再去天乐坊,而是出现在了一间不起眼的小茶舍里。 司空晏为奚未央斟了一杯茶,说:“尝尝吧。此处虽然粗陋,茶却是炒制得清香。换做别人,我还舍不得告诉他。” 奚未央浅尝了一口,果然不错,他放下茶碗道:“如今,我还算不得别人么?” 司空晏淡淡道:“吵归吵闹归闹,是敌是友也先另说,抛开这一切不提,未央,你不至于要同我连话也不说了吧?” 许多时候,司空晏是真觉得自己在奚未央面前挺贱的,他也恼恨这样的自己,可若是真要他将自己与奚未央从前的所有情谊斩断,司空晏又做不到。——“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如果连奚未央也不理他了,那他就真的连一个能正常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奚未央:“……” 奚未央私心里有些同情司空晏,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奚未央在初认识司空晏时,他就很孤独,如今几十年过去,他仍旧孤独。这是司空晏自己的问题,而非他奚未央所导致的。 奚未央又喝了一口茶,他道:“所以,在你心里我之所以特别,并非因为我当真有多么特殊,只是因为你找不到替代品罢了。” 司空晏道:“怎么可能有人能做你的替代品?” “可以。”奚未央平静的建议:“你可以雕一个木头人,或者直接做一个安静的傀儡。我知道,你是这四境,最强的傀儡术师。” 司空晏:“……” 奚未央虽然神态温和,说出的话却是如此刻薄,饶是司空晏,也难免有些不悦。他道:“未央,难道你我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奚未央道:“我倒是也想安生度日,可先要我不好过的人,不是你司空晏么?亏你也好意思,提我们的多年的‘交情’?怎么,你认识了我这么多年,是觉得我宽宏大量,还是认为我是个以德报怨的圣人?” 司空晏闻言,忽然笑了,他道:“我还当是怎么了,原来你是为这。未央,消消气。我明白,有些事的确容易闹心,但是换一种想法——我难道不是在帮你吗?” 司空晏道:“他毕竟是顾砚的儿子。我对不住顾砚,有些话我就不说了。但顾砚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想来你也很清楚吧。” “那些事情啊,我不让人去做,自然还会上赶着有别人,数都数不清。未央你想,如今你们须得分隔两地,能十天半个月见一面,已经是极限了。中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顾家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就算是没有我插手,依旧会有形形色色的男女被以各种名义和方式,送到他的身边。——他若是能耐得住性子,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同样,”司空晏似有些惋惜的轻叹:“他若是年轻,瞧见了新鲜的人与事,妄生了他念,一样是早晚的事。你就算成日里找人盯着,也照样拦不住。” 司空晏说的颇为假惺惺:“我不过是怕你被人蒙蔽罢了。” 奚未央:“……” 奚未央气笑了,他道:“按这样讲,难不成,我还要谢谢你才是?” 司空晏为奚未央添茶,他道:“大不了,今后我不再做那样的事了。” 这话就更是虚伪了。奚未央才不信司空晏的话,他就是心理扭曲,再加上诸事不顺,于是就更见不得人好,尤其是见不得奚未央和顾鉴的好。奚未央道:“你若没有别的话讲,我就要离开了。” 司空晏笑了笑,说:“原本是想要同你说一说,顾磷那个废物的。不过我一见到你,就又觉得,没有必要提那些扫兴的人和事了。” 奚未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司空晏感叹道:“未央,你说上天为何能将你生的如此完美,就连这些不礼貌的举动,也依旧无比动人。” 奚未央:“……” 奚未央只觉司空晏的变态程度与日俱增,他很怀疑司空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会做一些恶心他的事,但奚未央没有兴趣探究,他只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知道。 奚未央冷冷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多关心关心南境没擦干净屁股的烂账吧。” 司空晏完美微笑道:“办法总比困难多嘛。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奚未央不置可否。 极北的那批物资,运输的速度掌握在玄冥山的手中,奚未央每次只供给给南境堪堪足够维持的份额,南境过得紧巴巴不说,基本还得月月往里倒贴钱。如果说最一开始,司空晏还对拿回那批物资寄予厚望,那么如今只要他不傻,就该很清楚,那批物资已经成为了北境拿捏他们的累赘。——他必须寻找新的合作方。 中州的局势太散,先前有顾硠为司空晏做套手,如今却不行了,他只剩下了西境可以选择。 哪怕司空晏心中,并不喜欢蔺云岩,他也只能暂且带上笑脸,通过秦羡去与对方达成交易。毕竟,这世上从没有永远的敌人,更没有永远的朋友。 奚未央思索,自己是否应当起身告辞了,司空晏却是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沉沉盯着他道:“你当真,不愿意再与我回到从前吗?” 奚未央:? 奚未央疑惑道:“什么从前?” “你是指,你面上与我亲密,实则背后对我出手,毫不留情的从前吗?” 司空晏道:“那就权当我再没脸一次,未央,我不说什么苦衷,当年我打了你一掌,你之后也斩断了我一条手臂,……你我之间,能否就此算了?” “顾砚的仇,留给顾鉴来找我,如何?” 奚未央微微蹙眉,抿唇不语,司空晏便起身,绕坐到他的身旁,端的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是来日,顾鉴要来杀我,只要他能有那样的本事,我自当就死。可是未央,北境和南境的未来还长,这是公事,不该被用来算私仇。——你就当是顾念天下苍生太平,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皎皎:仔细想想,好像很多因为我发疯的人,都是自己疯的。司空晏我可能有点责任,但其他人我似乎根本不熟? 镜子:不熟的人都不太正常了,熟的人发疯不是情理之中吗?上一个轮回里的顾鉴也很癫啊!都是被你逼的! 作者:泄露上一个轮回的信息,镜子禁言【x】 第262章 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莫过于内心抗拒,却仍不得已虚与委蛇,所幸奚未央已经不再是意气冲动的孩子, 他经历过太多常人不能忍, 却不得不忍的事,如今暂且与司空晏各自心知肚明的“重归于好”,虽然心理上恶心了些,但就像是司空晏所说的,四境与天下之事,来日方长, 不当用来论私情私怨。 入夜,虽已很晚, 但奚未央仍旧与顾鉴用玉牌照影通讯, 顾鉴与他安静的说了几句话,便隔着光幕注视着他,说:“皎皎,你不开心。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奚未央下意识想要说还好, 可他与顾鉴彼此之间, 是最能探知对方情绪的人, 粉饰太平似乎并没有太大意义, 奚未央默了一会儿, 才说:“有一点。” 顾鉴问:“怎么了?” 奚未央自然不可能同顾鉴说他与司空晏见面, 更不可能会提及细节,他只是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像很想你。” ——这倒也是实话。奚未央每一次离开,都好像十分淡定,但其实他对于下一次相见的期盼, 半点也不比顾鉴少,他只是不喜欢宣之于口,也不想让他与顾鉴的每一次分别都好像格外的痛苦难舍,因为在未来的数年中,他们都必须持续这样的生活,这就是必须接受的事实。 可随着这样的生活状态真正“步入正轨”,奚未央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能够很轻松的就习惯,他精神上的不愉半点也不比顾鉴少,然而顾鉴还能在顾家骂骂人,发泄发泄情绪,奚未央又能向谁发泄呢? “算了。”奚未央突然感到疲惫,他说:“不提了。” 顾鉴说:“皎皎,我也很想你。” 奚未央点点头,说:“嗯。我知道。天晚了,早点休息吧。” 顾鉴却还要问:“你这两日事情多吗?” 奚未央淡淡道:“总归就是这样,你知道的。” 顾鉴于是沉默,奚未央见他似乎一副快无话可说的样子,只觉心中无名火起,由衷的对顾鉴生出了一股怨念,即使他很清楚,自己并不应该,顾鉴也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是他自己说的“早点休息”,可没缘由,奚未央还是生气。 ——什么叫这两日事情多吗?他难道不是那么多年一直这样吗?顾鉴他到底在问什么废话! 奚未央没好脸色的直接拂袖中断了通讯,他怕自己再看见顾鉴的脸,就会控制不住的想对着他发脾气,倒还不如先冷静一下,可是真等中断了通讯,奚未央独自坐在冷冷清清,全无一丝人气的木屋里,竟觉纱窗上映着的竹影,都透着一股凄然恐怖的意味。 ……难怪文人总在失意落寞时,更能写出千古名篇。 奚未央心烦意乱,拿起手边的茶杯就砸,叮叮咣咣摔了三四个,望着眼前一地狼藉,他静默半晌,提不起半点收拾的心思,就连换睡袍都怠懒,直接脱了外衣和鞋袜就躺下了。来回赶路,又有诸多事物,奚未央其实是有些累的,可是纷乱的思绪太多,叫他总是静不下心,精神迷迷糊糊,正半梦半醒间,奚未央好像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但那脚步声太过于熟悉,以至于他的本能对此完全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就连对方在他的身边躺下,奚未央也依旧没有响起要清醒过来的警铃,他感觉好像有人抱着他,似梦非梦,直到第二日清晨倦倦的醒来,他身后的人察觉到动静,黏黏糊糊的蹭着他的鬓角,在他的脸颊和鼻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本能亲吻着。——顾鉴依旧很困,他抱着奚未央,双眼迷蒙且声音含糊的道:“早安,皎皎……” 奚未央:“……” 奚未央豁然坐起:这不是梦! 他赶紧将顾鉴摇醒:“你怎么来了?!” 顾鉴:“嗯嗯……啊?”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顾鉴赶路赶了大半夜,此刻正是睡得香的时候,困劲都还没过去,他委屈道:“我不能来吗?你不是很想我吗?所以我就来了啊!” 奚未央:“我……” 奚未央这会儿,早已经冷静了下来,再一听顾鉴说的话,又回想起来自己昨晚上不对劲的情绪,难免有些脸热,他狡辩道:“我倒也没有很想……” 顾鉴渐渐清醒过来:“你说什么?” 奚未央:“……” 奚未央认命的道:“我很想你。” 顾鉴忍不住笑了,他拥抱住奚未央,说:“这才对嘛,皎皎。你对别人倒是都知道要说实话,怎么回过头来对着我,总是口是心非呢?我又不会笑话你。” 奚未央道:“胡说,我对别人都说什么实话了?” 顾鉴说:“这我怎么知道。反正你对着我总是不太老实。” 奚未央:“……” 奚未央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气,——看在顾鉴那么远赶回来的分手,也不能生气。 想到这里,奚未央就忍不住说顾鉴:“你是脑子坏了吗?大半夜的赶过来?” “这有什么?”顾鉴奇怪道:“白天还是晚上,有什么分别吗?你想我,我也想见你,我就来了啊!” “前两回都是你来回奔波,跑到中州来见我,怎么还不许我也回来见你呢?”顾鉴对奚未央说:“这路我走过一两回就晓得了。从玄冥山到中州,虽然没有那么近,却也没有想象的那样远。皎皎,不过就是两三个时辰的时间,花两三个时辰就能见到你,我很开心。” 奚未央:“……” 奚未央有些想说顾鉴胡闹,可要说不感动,那绝对是假的,他只好和顾鉴说:“只此一次,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不打招呼,擅作主张了。” 顾鉴拒绝,顾鉴说:“我不要。我又不打扰你什么,你要是忙,就忙你的呗,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家里等你就行。” 奚未央:“这不是打不打扰的问题。你这性子,我还不知道吗?每每都是想到哪里是哪里。就像是昨夜你想来,你连夜也要赶过来,可是来了之后呢?你能休息多久,就又要着急的赶回去,等回了顾家,这来回一日一夜的时间,你要堆积多少事务!” 顾鉴:“……” 顾鉴懂了,奚未央这是怕他太累。就和小孩上学请假一样,假是请了,但作业还堆着。——他果然是逃不掉要被奚未央“劝学”的一生。 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你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不然若按你这个逻辑,你没过一段时间就要来中州住上几日,你又要堆下多少事务呢?” “我……” 奚未央本想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自然能够安排的好,但他转念一想,顾鉴这个家主,好像也做了有段时间了,若他真的连一两日的空闲都安排不了……的确也有一些不切实际。于是奚未央便改口道:“也罢。总归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就好。” 顾鉴嘻嘻笑道:“那我可有数呢!” 奚未央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下顾鉴的耳朵,说:“起开。我要去北辰阁。” 顾鉴凑上去又亲了奚未央两口,然后乖乖侧身让出“过道”,他问奚未央:“那我做什么呀?” 奚未央唇角上翘:“你刚不是才说,在家里等我吗?” 顾鉴笑得牙都露出来了,却偏还要装模作样的双手捂住胸口道:“呜呜,皎皎,你好狠的心啊~” “别闹,”奚未央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轻轻踹了顾鉴一下,说:“你装什么?我下午早些回来。” “行。”顾鉴立刻就不装了,他躺回床上滚了圈,眨巴着眼睛看奚未央,说:“我等你哦~” 奚未央:“……” 奚未央脚步轻快的出门了。 陆离正好有事找他,险些被奚未央的笑容笑出一身鸡皮疙瘩,他诧异道:“你怎么了?” 奚未央摇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陆离心下怪异,却也没有很放在心上,等到他快要离开时,奚未央方才悠悠说了句:“顾鉴昨晚特意从中州赶回来找我……” 陆离:? 陆离惊了惊,随即他感到了愤怒:“你说什么!他精虫上脑了不成!——你别告诉我,你还被他感动到了!” 奚未央:“……” 奚未央赶紧解释道:“不是,我们没有……昨晚没有那个……他就是感觉到我情绪不对,所以就赶过来了。” 陆离:“……” 陆离略放了点心,他低声说了句:“算他还是个人。”只是奚未央什么都好,怎么这个恋爱脑是越来越严重,陆离真是想不明白:“你能去中州,他怎么就不能来玄冥山?不过就是跑一趟,有什么可值得你感动的?你为他做了那么多,难道还不够他来找你一回吗?” 奚未央也知道,陆离为他不平,但他与顾鉴之间,早就不分你我了,哪里又有什么“帐”可算?奚未央不知应该怎么劝陆离,思来想去,也只能说道:“师兄,道侣之间,不是这样论的。” 陆离:“……” 陆离无奈的摇头道:“我看你是被他吃定了,没得治了。” 奚未央:“……” 奚未央也很无奈,所以他只能回去骂顾鉴:“你看你,平时都做了点什么事?我哥总觉得你对我不好,我还能替你找借口,说那是因为他是我哥。可你家里那些人,不也都觉得你还能再找别人?顾鉴,你到底怎么回事!” 顾鉴:??? 顾鉴等下午奚未央回来,正开心着呢,冷不防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顾鉴真的觉得很冤枉:“家里人?什么家里人?我的家里人不就是你,最多还有师兄和师姐……我要是真有什么,他们俩难道还能放过我不成?肯定先给你出气啊!” 奚未央:“呸!——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顾鉴:“呸?” 奚未央举起手道:“你讨打是不是?” 顾鉴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错了我错了!” 虽然错在哪里不重要,但态度肯定要到位。顾鉴对奚未央道:“你管那些蠢货干什么?他们脑子都有坑。” 顾鉴昨夜就察觉到奚未央的情绪不大对劲,陆离今日只是又一条引线罢了。可到底得是什么事,才能让奚未央……顾鉴恍然:“你是不是又去见司空晏了?” 奚未央:“!” 奚未央道:“你说什么呢!” 顾鉴:“哼,我就知道!你每次状态不好,全都是因为他!他又和你说什么了?怎么他和你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啊!” 奚未央道:“我怎么可能听他的话……” “你听不听他的话,他都影响到你了!”顾鉴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皎皎,你是真不懂,还是一遇见他就降智?——司空晏需要的是你听他的话吗?不,只要他能影响你的情绪,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奚未央:“……” 奚未央这辈子还从没被人说过“降智”,何况是被顾鉴说,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奚未央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眼眶一热,“还不都是因为你!” 顾鉴目瞪口呆了一瞬,求生本能让他赶紧抱住奚未央,直到顾鉴都已经哄了一阵,他这才好像真正的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奚未央气哭了? 救命! 顾鉴感觉自己完了。 “皎皎……”顾鉴小心翼翼的建议:“你要不然,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奚未央其实也就气哭了一瞬间,两行眼泪流完就没有了,纯粹是生理性的,并不是因为伤心难过,只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暂且还有点不能平复,他红着眼瞪顾鉴道:“你闭嘴!” 顾鉴赶紧点头,不敢说话了。奚未央又气:“我教你闭嘴你就闭嘴?你不会接着哄啊!平时怎么没见你那么听话呢!” 顾鉴:“……” 顾鉴下意识有点想笑,但本能又让他立刻就忍住了。顾鉴在奚未央的耳边“呼呼”,说:“好好好,皎皎不气,都是我的错,我给你把气都吹走。” 奚未央微微张了张口,原本还想说什么,到底还是算了。今日他已经不宜再继续丢人了。 顾鉴在奚未央的额角上亲了又亲,见他的情绪终于平复,顾鉴方道:“皎皎,如果以后,司空晏还约你相见,你一定要告诉我,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镜子:阿西,早晚有一天杀了他【拔刀】 第263章 如果说, 秦羡在顾鉴的心里,是一根闲不住的搅屎棍,那么现在司空晏在他心里的讨厌程度, 成功的超越了秦羡, ——秦羡虽然到处搞事,但他其实真正会出现在顾鉴和奚未央面前的频率并不高,毕竟他一生只有一个目的。可司空晏不一样。 司空晏人生原本的“目标”,他现在几乎可以说都已经达到了。如果他未来可以通过秦羡得到更多,那固然是好,若是得不到, 于司空晏而言,损失也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以内。所以说到底, 哪怕现在司空晏行动上是很忙的, 他的内心反而落入了一种空虚的状态,而奚未央,就是他这几十年来,“空虚”时的最大填补。 司空晏从来都没有希望奚未央能够幸福过。 奚未央只有不幸, 才能让司空晏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他会比任何人都更大方的去安慰他, 甚至送给他数不清的稀世珍宝。然而一旦奚未央的生活变得圆满, 有了自己的至亲至爱, 那么司空晏就会痛苦、就会发疯, 他会认为是奚未央“背叛”了他、辜负了他。——司空晏并不仇恨奚未央本人,他只是单纯地仇恨奚未央所拥有的欢喜与幸福。 顾鉴说:“我知道,要你们从此不见面,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为了四境,你们也会有很多不得不见面的时候。但是皎皎, 别瞒着我,好吗?” 奚未央:“我不是刻意想要隐瞒你什么,我只是……” 顾鉴道:“我知道,我有时候是挺烦人的,但我也不至于分不清是非,什么醋都吃吧?”——他分明就是专吃某几个人的醋,刚好司空晏是其中之一罢了。好吧,顾鉴承认道:“我确实对司空晏这个人不太理智。” “因为他太了解你了。” 司空晏太知道奚未央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了。如果抛开闭关不算,那么从顾鉴五岁开始,其实他就没有和奚未央分隔两地过很长时间,何况以前他是个小孩子,与奚未央也只是单纯的师徒关系,现在却不一样。顾鉴虽然难过奚未央不够信任他,两人也曾因此而吵过架,但说到底,奚未央会担心,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这种微妙的情绪,光靠用语言来保证,实在是太过于苍白了。 顾鉴打定了主意,他和奚未央说:“皎皎,以后我会常回来的。” 奚未央:“常回来?” 他略怔了怔,立刻便明白了顾鉴的意思。奚未央道:“其实不管是你来,还是我去中州,都是一样的……” 顾鉴打断他的话,道:“是。可我不希望,我们的见面,在未来会变成定时的‘任务’。” “我如果有空闲能过来,我为什么要在中州等你?皎皎,我想见你,只是我想见你,没有其他的缘故。因为我想见你,所以我来找你,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当然,”顾鉴微微笑道,“你要是想我了,不嫌累,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嘛!最长不过就是两三个时辰而已。” 两三个时辰,顾鉴都能到了,奚未央只会更快,空间跳转虽然有些损耗灵力,但确实效率很高。“不用担心打扰到我。皎皎,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如果在顾家,有什么事真的能让我开心,那一定只有见到你。”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顾家人一开始不太信任顾鉴,这一点问题也没有,因为顾鉴就是不把顾家当成“自己人”,过去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只不过他做的事,确实是有在整顿顾家,且做得看起来尽心尽力,结果也有在逐渐往好的地方发展,是以顾家人开始逐渐的信赖顾鉴,但于顾鉴本人而言,他早晚都是要离开的。 并且,顾鉴是非常非常的想要离开。 可以和奚未央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云游四境亦或是择一处安居,是顾鉴人生的最大梦想。 如果有人热爱上班,不热爱退休,不用怀疑,绝对是那个人思想有问题。 ……… 顾鉴回了顾家,果不其然在顾炀递上来的日程安排上,又有应酬。顾鉴心里觉得烦,但也无可奈何,他不可能不去做某些事情,但他可以驯化某一些人。 顾鉴越来越明白,为什么皇帝都热衷于集权,因为这是身处于某个位置,能够为自己获得最大自由的唯一方式。当大家都很敬畏他,并且清楚的知道,他讨厌忌讳哪些事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人再会不长眼的去触他的逆鳞。 尤其是在他的私事方面。顾家人之所以会抵触奚未央,担心他操控顾家,确实是一方面,但更多的,说到底还是希望顾鉴能遂他们的心意,生个孩子,后继有人,不要浪费那么优秀的基因……顾鉴私以为,生孩子这件事他实在是做不到,所以他决定,领养代替生育。 优秀的父母,未必能生出同样优秀的孩子,倒不如直接领养一个已经确定了天资的孩子,省心省力,况且做族长的养子,顾鉴相信,顾家一定多的是人愿意,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原本铆足了劲想要给顾鉴身边塞人的风头瞬间转变——枕头风未必可靠,且容易色衰爱弛,更遑论顾鉴早就被奚未央迷昏了头,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让顾鉴移情别恋,难度太高,还不如遵照顾鉴的想法,直接一步到位——能让自家孩子当顾家的少族长,不比靠争宠来得可靠多了? 顾鉴一旦打定了主意,行动起来就很快。孩子要从小开始养,不然容易养成别人的。当然,顾鉴早晚是要离开顾家的,养成谁的其实无所谓,但顾鉴不希望自己在的时候,认个养子还要被算计。不过,也不能太小,太小的孩子,顾鉴招架不来,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陪去哄,所以五六岁半懂不懂的年纪最好。——不至于听不懂话,却又在可以调/教的阶段,管他被送来之前,家里长辈都怎么教呢,到了顾鉴这里,通通按照日程表来上课! 顾家的族学形同虚设,都是些旁支的子弟才会去,稍有些家底可靠的,都不屑于去“上学”。顾鉴作为在玄冥山从小考到大的人,就见不得这个风气,凡是适龄的小孩,通通给他去上课! 顾鉴给顾家的族学安排了五花八门满满当当的课程,并不局限于修炼,除了修行之外,他还要顾家的子弟能读书,多读书,知礼仪、明事理,辩得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是非善恶,万不能全听自家长辈那老一套的胡说八道。于是,顾鉴叫人广招学士,顾家的族学不拘泥于出身、修为,哪怕你是个凡人,只要你有真才实学,能过了顾鉴的“面试”,都可以高薪入顾家族学当教书,哪个子弟敢瞧不起人,不听先生话的,只管按照族规责罚,谁家有不平,全部到他顾鉴的面前来分说。 顾鉴这一番行动,在中州掀起了很大的波澜,他又提前叫覃雨枫传出话风引导舆论,务必要让世人都赞赏他的决定。毕竟,在顾鉴的计划里,顾家的族学,他将来还要扩建的,——中州靠联姻完不成的一统,顾鉴想试一试,用“学习”能否做到。 当奚未央半个月后再来中州的时候,顾家的族学其实已经准备的初具规模了,只需要再敲定几个老师,就可以挑个好日子开门。顾鉴为了向众人表示自己的重视,也为了帮那些没有依傍的先生们撑腰,他对所有人都是亲自面试,而这一行为,又为他博了番平易近人、极度重视族中子弟教育的好名声,这倒是在顾鉴的预料之外。 毕竟他之所以这么上心,一大原因完全是因为他怕顾家办事的人各怀心思,给他插进来些牛鬼蛇神,要是让那群人来教书育人,那顾家就真是要从根子里烂透了。 顾鉴兴冲冲的想要同奚未央求夸奖:“我这段时间做的事,你听说了吗?” 奚未央点头:“你的阵仗闹得这样大,我怎么能不知道?” 顾鉴拉着他的手问:“我是不是很聪明?” 奚未央笑道:“你一贯很聪明。”——只要顾鉴肯动脑子。 顾鉴想要带奚未央去他的族学见见那些先生们,奚未央却道:“他们认你一个,就足够了。我去倒是大可不必。” 顾鉴一想也对,族学奚未央去不去,倒是无所谓,但有一点,必须要他参与,那就是他到底该挑哪个孩子当“儿子”。 奚未央:“……” 奚未央道:“顾鉴,先前你不曾同我说,是以我也就暂且没有问,但如今既然你告诉我了,那我必须也要问一问你。——对这件事,对这个孩子,你是真的已经做好做一个‘父亲’的准备了,还是仅仅只是你的手段?” 顾鉴理所当然道:“我又不喜欢小孩子,怎么样才算是做好了准备?不过,他一旦到了我的身边来,肯喊我一声父亲,最基本的责任我还是会尽的。” 奚未央:“最基本的责任?” “怎样算是最基本的责任?”奚未央道,“你应当知晓,我对你与不念,其实一直都心存遗憾与愧疚。诚然,我当年忙于事务,又要闭关,许多事情确实无奈。我当年虽觉疏忽,却也仅止于此,反而是随着年月久长,等你们都渐渐长大了,我才愈发以为自己怠懒。——我其实可以在你们最需要我的年纪,做一个更好的师尊,可我并没能做到。” “阿镜,”奚未央告诉顾鉴,“照顾一个孩子,远没有你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也并不是‘尽到了责任’就可以的。他小小年纪,懵懵懂懂被你选中,要离开自己原本的家人,改认你做父亲,哪怕他的家人们愿意,他自己也未必明白。何况……” 奚未央很明白顾鉴的性格,“你不会为了别人养孩子的。” 顾鉴的本性并不大度,他甚至是有些冷心冷情,鲜少会真正的去共情他人,因此,如果顾鉴要认一个养子,甚至是让这个孩子当未来顾家的族长,那么他就一定会尽可能的斩断他与自己原本家庭的关系。换言之,就是这个孩子的生命中,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会“失去”自己原有的亲人,而他所能依靠的人、所期待的赞赏与目光,都将只来自于顾鉴。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顾鉴不能给够对方充足的情感需要,那么那个孩子,是会很可怜的。 奚未央叹息道:“你看,这些事情,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顾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确实从没想过那么多事。他的确很冷漠,对于顾鉴来说,要养一个孩子,和养只猫、养只狗,似乎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顾鉴会让他吃饱穿暖,会让他读书明理,如果他被人欺负了,顾鉴也一定会为他撑腰。可是更多的情感供给……顾鉴这一生,最浓烈的情感都系在奚未央的身上,他是一个“懒惰”的人,他没有太多的心力,足够他将自己的情感分送给太多人,何况是养孩子这样费力又费时的事。 说一句不该说的,如果他和奚未央之间能有孩子,顾鉴一定会喜欢,因为那是他与最爱的人生命的延续。可是他们不会有啊。 顾鉴被奚未央的话,说得难得的激起了一些良知,他有些心虚的问:“那怎么办?事情都已经到这一步了……” “我也没有给人当过父亲。”顾鉴说,“我甚至都没养过宠物。” 奚未央:“……” 奚未央简直要被顾鉴这话给气笑了,他说:“没有人生来就会当父亲。我是让你多用点心,别像对个物件一样的去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 顾鉴:“……” 顾鉴心理上知道奚未央说得对,大人们的游戏却让无辜稚子成为牺牲品,是非常缺德的事,但在实际行为上……顾鉴只觉自己的“前路”一片昏暗。 他又开始头疼了。想到要认真养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他好害怕。 先前顾家经过天资测试,以及顾鉴亲自坐镇的几轮问询考核,如今已经选出了四名天资品貌都还不错,年龄也符合的孩子,甚至因为顾鉴再三强调,一定要男女平等对待,所以此次,还有一名女孩入选,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却是一件难办的好是。——如果顾鉴选了她,难保要被人说是故意的,况且其他孩子,同样也很优秀。可要是顾鉴不选她,那么他之前所谓的“男女平等”,就会成为无人当真的玩闹作秀。 顾鉴道:“其实我也有想过,养一个小孩也是养,养两个小孩也是养,选两个也不是不行。可我不能只顾眼前,总也要考虑考虑他们的将来。” 家主的养子身份非同寻常,若有两人,难保不起争斗,而如果其中一人是女孩子的话,她将来想要成为家主,注定将会困难重重,而若是她成为不了家主,莫说是在顾家,就算是放在四境任何一个门派,师门之间争一个位置,落败之人仰人鼻息的日子,也注定不会好过。 顾鉴发愁道:“这件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 奚未央却不这样认为,他看了顾鉴一眼,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道:“不,你是思虑的太周全了。把所有最坏的情况,全部都考虑进去了,以至于反而忘了一点。” “小孩子多是一张白纸。有什么想法念头,是争夺还是友爱,都是大人教给他们的。所以,”奚未央微笑着道:“你不应担心他们会否针锋相对,因为这取决于你,如何去引导教养他们。”—— 作者有话说:皎皎:他自己还像个小孩子,实在不放心他当好一个“父亲” 作者:三,三十多岁的孩子?! 第264章 顾鉴原本并没有太把“认一个养子”这件事放在心上, 然而奚未央却很重视,重视到远超顾鉴的想象,为了要去见那几个孩子, 奚未央甚至还亲自下厨, 做了些牛乳糕、杏仁酥之类的小点心带着。那几个孩子先前都只见过顾鉴,他们心里都有些怕他,所以从不敢在顾鉴的面前松懈,就连腰板都要比平素绷得直,就更不要说是吃点心了。 奚未央看这几个小朋友,各个眼睛里全是想吃又不敢动的可怜神情, 忍不住瞪了顾鉴一眼,对他说:“你到里间呆着去。” 顾鉴:? 顾鉴莫名且委屈:“我怎么了嘛!我什么也没干啊!” 他不就是长得高了一点, 然后表情匮乏了一点吗?可是他这么多年, 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至于被如此嫌弃吗? 顾鉴撇撇嘴道:“皎皎,你嫌弃我,你不爱我了。” 奚未央:“……” 奚未央拿起两块牛乳糕,一块送到顾鉴的嘴里, 一块塞到他的手里, 奚未央道:“去里屋坐会儿, 乖。” 顾鉴:“……” 顾鉴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他咽下了口中的那块牛乳糕, 说:“那我也要吃你做的饭。” 奚未央拗不过他, 自然答应:“好好好,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都给你做。” 顾鉴伸手和他拉钩:“一言为定。” 奚未央勾上顾鉴的手指:“放心,绝不骗你。” 顾鉴这才终于心满意足的走了, 顺手还顺走了块杏仁酥。 顾鉴躲在里间,透过门上遮掩的珠帘继续光明正大的“暗中观察”,他发现,自己离开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那些孩子明显放松了不少。奚未央到底是要比他会与人相处的多,——在奚未央愿意的时候。 那些孩子大抵都还不清楚他究竟是谁,他们只知道眼前的叔叔漂亮又温柔,会给他们吃特别好吃的点心,温柔的和他们说话,甚至还会将他们挨个抱到腿上坐着……至少,就目前来说,奚未央与他们寻常认知的所有“大人”,都是不一样的。 顾鉴听见奚未央温和的问那些孩子:“你们知道来这里,意味着什么吗?” 小朋友们懵懵懂懂的望着他,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奚未央便又问:“那你们想要到这里来,和刚才的那位叔叔一起生活吗?” “…………” 空气好像都因为这个问题而陷入了沉默。 顾鉴忍不住捂脸:他就说!顾家这群人祸害他名声吧!感觉他真的都快能止小儿夜啼了! 奚未央没有强迫那些孩子回答,同样也没有刻意去为顾鉴说什么好话,他又与那几个孩子,开开心心的说了会儿幼稚的话题,便就让他们暂且先各自回家了。顾鉴赶紧走出来,奚未央看着他道:“你呀……” “他们都畏惧你,总不是长久之计。”奚未央太了解顾鉴了,“要你去花时间同他们一道玩,培养感情,恐怕更是难于上青天。不如趁我在这里,你先叫这几个孩子过来住上一段时间,我不指望你能与他们多么亲密,但至少,不要叫他们总这样怕你。” 顾鉴:“……啊?” 顾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现在就要把他们叫过来和我们一起住?——还是四个一起吗?” 奚未央自然的点头道:“你不是无法抉择吗?有些事情,其实并不需要抉择。他们的年纪都还小,正是任人图画的时候,从小培养感情,知道要团结一心,总比长大了再发愁来得强吧?” 就像是在玄冥山,除却陆离与奚未央都是奚云逸的徒弟之外,他们其他的师兄弟姐妹们,其实都师从各自的师尊,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特有的传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小混在一起玩儿啊!要是全都一副“我们不熟”相敬如宾的长大,那还能有什么感情? 顾鉴道:“我和师兄不就是只管我们自己的日子,也没和其他哪个师叔座下的同门格外亲近啊!” 奚未央却道:“那只是你而已。不念就算是嘴笨,平素也比你会做人,更不用说你师姐了。” 顾鉴:“……” 顾鉴说:“你要这样说,那……那我也无法反驳。” 毕竟,现在沈不念都快成石头山的半个正式弟子了。不过,苏昀朗也是真的对沈不念倾囊相授,光这一点,旁人就没什么好指指点点的。 只是顾鉴似乎发现了一点,自己从前没发现,或说是有所疏忽的地方。顾鉴问奚未央道:“皎皎,你怎么好像变得……喜欢起小孩子来了?” 像奚未央那样注重隐私的人,会允许自己的住处多出四个吵吵闹闹的小朋友来,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可能会不喜欢吧? 奚未央倒是被顾鉴问得一愣,他想了想,才道:“什么叫喜欢起小孩子来了……我本来,也算不得很讨厌。只是……” 只是好像确实不如现在,一见到那些小小的孩子,便会莫名生出些欢喜的心思来。 奚未央思索道:“兴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吧?” 顾鉴:“……啊?!” 顾鉴被奚未央这句话惊到,他再也不敢说下去了,只生怕奚未央又突然的语出惊人。 *** 顾鉴这个家主,从说要选养子,到一口气选了四个孩子,一起住在他的院子,这般操作,再度让顾家众人有些看不明白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顾鉴初到顾家时,还比较关心他们的各种想法,到如今,他既习惯也麻木了。人家要猜什么,就由着人家去猜,他哪里有精力,管得了那许多呢! 因为顾鉴当初的要求,他住的石苑确实不算大,但对于他一个人来说,却已经非常宽敞了。奚未央让人将靠西的几间屋子打扫干净,给那几个孩子住,顾鉴也是第一次认真记了他们的名字。顾鉴道:“从‘王’旁取出来的名字就是好听,皆有美玉之意。不像我和我爹这两辈,绞尽脑汁半天,怕也难得两个好字。” 奚未央:“……” 奚未央很想要白顾鉴一眼,但他忍住了,却不想顾鉴又道:“虽然你们的名字都挺好听,但从今日开始,你们便是一家人了,就如师兄弟姐妹一般,虽还按照年纪排,但已经不再按你们原本的亲戚关系论了。不如我给你们都取一个小名,今后,在你们取字之前,就都按照这小名来称呼吧!” “叫什么好呢?”顾鉴一拍脑袋,开始挨个点着那些小朋友道:“你,团团,你,叫圆圆。” 还有两个,顾鉴说:“你们就叫平平安安吧!” 四个小朋友一脸懵,奚未央欲言又止,这几个小名虽说寓意不错,但委实也太土了,得亏那些孩子都怕顾鉴,不敢有抗议,由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奚未央看不过去,说道:“你们若是不愿意,不喜欢,还是照旧叫原本的名字就好。” 不过,他这话显然是白说了。小朋友们虽然对自己的新名字都还有些不习惯,但他们都觉得很新奇,颇有些跃跃欲试,顾鉴叫凝玉将他们带去各自的房间,先规整用品,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的,务必都在今日处理妥当,至于那些孩子,今天先适应起来,其余一切事务,都待明日再说。 顾鉴前脚把人都打发走,后脚就又开始没力气似的歪在奚未央身上了。顾鉴道:“皎皎,我早就说了,他们原本都是有爹有娘的正常小孩,心思哪有那么敏感。——我当年只是个特例。” 譬如沈不念,其实就还挺好养的。 奚未央:“……你还好意思说?”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真的。不论是因为顾砚的原因,还是因为顾鉴本身就很会“哭”,总之奚未央成功做到了是个人就能看出来的偏爱。有些事情就是那样,当初不觉如何,多年后反而后悔,奚未央便是如此。 他后悔自己因为沈不念太过于乖巧懂事,所以总是无意识的疏忽了他,——沈清思很优秀,顾鉴黏人又爱撒娇,如此看来,沈不念好像确实除了懂事以外,没有其他的特点,但这不该是奚未央少关心他的理由。 后悔这种情绪,积压在心中太多年无处排解,是很容易在类似的事情上,变得小心翼翼的。 顾鉴理解奚未央的想法,但他还是觉得:“你有对别家孩子好的心,还不如把这些心思,多花些在师兄的身上。” 奚未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我会让不念好起来的。”奚未央一旦倔强起来,就是谁也劝不动,“我说的,就一定能做到。” 哪怕是现在做不到,他将来也一定会做到。 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团团、圆圆、平平、安安的大名,其实是叫顾瑾、顾珩、顾瑀和顾玥。 顾玥家里总共有三个姐妹,大姐姐已经十岁,还有个两岁的小妹妹,顾鉴好奇叫人打听了一下,原来她家也是想要个儿子的,奈何一连三个孩子,都是女孩,且又是旁支,本就没什么积蓄,这才逐渐歇了心思。如今顾玥能有这样的运道,她的父母不想着好好栽培她与两个姐妹,竟然又起了借女儿的能力画饼敛财,好再娶个妾室努力生儿子的心思。这事惊得顾鉴目瞪口呆,直觉这家人养不好孩子,与其如此,倒还不如送去玄冥山的好。 顾炀知道顾鉴的决定后,十分吃惊,他大着胆子劝:“家主,此事恐怕不妥。女子终是要嫁人的……” 感受到顾鉴刀人的眼神,顾炀又改口道:“那两个孩子,终究是他们父母的孩子,哪怕他们想要男孩,也不能代表他们就不爱女儿。家主,您这样夺人孩子,于情说不过去。将孩子送去玄冥山,更是于理也不好服人。” 顾鉴沉吟片刻,似乎听了进去,顾炀正准备松一口气,却听顾鉴说道:“我就是要做给顾家的族人看的。不论儿女,只要他们养不好,那我就送去给别人教养。他们不满意玄冥山,北境其他门派也多的是,怎么,难道我还找不到好宗门,可以送族中子弟去修行了吗?” 顾炀:“……” 顾炀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因为中州各家族,送自己族中的子弟去四境各个大宗门修行几年再回来,也是有的,只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既联络了家族与宗门间的感情,出门去报名头也好听。以至于顾鉴如今要借此作文章来敲打人,好像也……很难反驳。 顾鉴又道:“当然,这两个孩子都还不大,要叫她们都去千里之外修行,且北境与中州,气候又有不同,的确是叫家人不好放心。这样吧,她们的母亲若是愿意,也可以一道前往,权当有个照应了。” 顾炀:“……” 顾鉴:“谁若是再有不满,或是异议,叫他亲自当面来问我。” 顾炀:“……是。” 顾鉴的话是这样说,但一般情况下,只要那个人有脑子,都知道不能同家主已经做完决定的事情对着干,除非……那个人是顾炎。 顾炎深恨,顾鉴已经完全的、彻底的,被奚未央给洗脑了。当一个人想要让另一个人来承担错误的时候,那么那个人就连呼吸都会是错的。就好像现在,顾炎甚至已经开始怀疑,顾砚当年那么决绝的离开顾家,前往北境隐居,就是被奚未央给挑唆的,哪怕他没有任何证据,且连时间线都根本对不上,但是没有关系,反正都是奚未央的错,——他当年毁了顾砚,现在还要借顾鉴的手来毁了顾家。 于是顾炎得出结论:“奚未央他恨顾家。” 顾鉴:“?” 奚未央不喜欢顾家是真的,顾鉴觉得任何一个正常人,应该都不太可能会喜欢顾家,但要说到“恨”这样的地步……顾鉴茫然道:“他恨顾家做什么?” “要是奚未央真的恨顾家,顾家这些年还能这样好过?” 顾炎:“……” 顾炎被顾鉴堵得哑了哑,但他很快又笃定道:“傻孩子!你就是他的报复!” “他把你养的对他唯命是从,可你是顾家人,是顾家的族长啊!” 顾鉴:“……” 顾鉴简直快要被顾炎的逻辑整懵了,他迷惑道:“你说的这几件事……有直接因果关系吗?” “还有,”顾鉴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我永远不可能因为谁养了我,或是我姓什么,身上流着谁家的血,就对某个人言听计从。我只是我自己。如果你觉得我听奚未央的话……”顾鉴着重道:“那只能说明我是个听老婆话的好男人,没别的原因。” “总之,您放心,”顾鉴觉得,顾炎劝是听不进去的,所以他只能说实话,顾鉴道:“我保证,奚未央对顾家的兴趣,绝对还没我今天几时能回去见他来得大。人贵有自知之明,有些时候,真的没必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平常心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顾炎:“……” 顾炎震惊又愤怒,愤怒又伤心:“你威胁我?!” 顾鉴一脸认真的点头道:“本座只说实话。” “或者——” 顾鉴真诚的建议:“也不是一定活不久,像顾磷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睁眼就能有人伺候的日子,长长久久的,也未尝不好。” 顾炎:“!” 顾磷那是走火入魔,经脉瘀滞不通,以至于瘫倒动弹不得了。除非有人能为他冲开瘀滞的经脉,否则他一辈子就是个废人!若要这样的天长日久,倒还真不如死了的痛快。 顾炎痛心的看着顾鉴,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顾鉴,我可是你的亲叔祖父啊!你竟然,你竟然为了奚未央……如此待我!” 顾鉴才不听这些呢,他很有道理的回道:“那我还是您的亲侄孙呢。别人的亲人长辈,都盼着小辈家庭和睦幸福,怎么就您成天恨不得给我找事呢!” 顾鉴不鸣则已,一旦开口,简直就像连环炮,突突突得让顾炎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只听他道:“要我说,您但凡能安顿些,没准我有空了,还能想到要孝敬孝敬您,您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我家皎皎再大度,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却受不了这种气,——谁叫我家宅不宁,我就让他寝食难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而不往非礼也,这道理不错吧?” 顾炎:“……” 顾炎被顾鉴这一番话说得大受打击,一副好像要承受不住的样子,顾鉴便又客气的问他:“需要本座送你回去吗?” 顾炎的身体一震:“回去?” 回哪里去?又是哪一种回去! “算了。”顾鉴估摸着,顾炎被他吓这一次,应该是有段时间都不会再生事了,他召来覃雨枫,说:“我忙得很,手头一堆事要处理,家里还有四个孩子要哄,没那么多闲工夫,辛苦你送他回自己家里去吧。老人家年纪大了,就该在家好好休养。”顾鉴仍旧还是那句话:“少操心,活得久。” 覃雨枫:“……” 顾炎:“……” 覃雨枫虽然同样对顾鉴感到无语,但他活还是干的:“顾炎长老,请吧。”—— 作者有话说:我下一章真的可以时间大法了! 这周在外旅游,幸好明天就要回去了~很快我的更新就正常啦!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镜子越来越一身班味了。 啊啊啊啊难道是我把我的班味带给他了吗?!!! 第265章 顾鉴这几日得闲的时候, 又加紧面试了几个来应聘学院先生的,总算是把所有课程的老师都配齐了。他是真的很用心的在办顾家学院的事,因而觉得应当给这学院取个更正式些的名字, 也方便未来招收更多别家的子弟。顾鉴道:“有道是‘君子不器’, 人唯有博学多知,方才能够通达而不拘于一道。——书读少了才会呆。” “也别说什么闲书读的多了,会影响修炼。修行重在修心,我不信一个连静下心来读书都读不好,学都上不明白的人,能在修炼上有什么成就。”顾鉴可以很自豪的说:“本座当年在玄冥山, 虽不说次次考第一,但基本没有掉出过前十。能力强的人, 做什么事都能做好, 如果是在修行天赋上已经欠佳了,那就更加应该好好读书。——君子不器啊。这世上的道路有很多条,修炼从来都不是唯一的前途。” 顾鉴决定了:“我们顾家的学院,就叫‘不器学院’!” 顾鉴从前, 也没在意过自己的字是写的好还是不好, 反正能看就行了, 但这一回, 他决定要亲自给“不器学院”提牌匾, 这就不能乱写了, 否则,写的不好看,挂在学院门口,人人都能看见,岂不是贻笑大方了? 顾鉴一连数日, 闲来就是练字,他兴冲冲的拿去给奚未央看自己的进步,又拿出几张叫他犹豫不定的,问:“皎皎,你看哪个好?” 奚未央挑出来一张,说:“这个吧。” 顾鉴却有些犹豫:“啊?你觉得这张好吗?” 奚未央道:“你自己没个定论,要叫我选,我说这个好,你又不觉得,何苦这样多此一举?” 顾鉴道:“啊呀,要是我能挑的出来,我还要你选做什么?” 奚未央给他说笑了:“我选的也没见你就说好啊!” 奚未央问顾鉴:“所以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顾鉴就是这点很纠结:“我觉得这三张写的都很好……” 奚未央:“……” 奚未央无话可说了,他道:“那你不如掷骰子吧。” 顾鉴一拍手,道:“有道理啊!皎皎,还是你聪明!” 奚未央:“呵。我可不如你。” 分明就是顾鉴决定不了问题,于是抛给了他,又对他的决定不甚满意,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做人,就是要善于把问题抛给别人。 …… 顾鉴将自己选出来的字,叫人去刻成了牌匾,高悬于学院门口。按照顾鉴的想法,在顾家内部办学院,只是一个开始,将来,这个学院还会招收中州其他家的子弟,再之后,他想要拓展到四境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或是因为天资、出身等,不能接受良好且系统教育的低层修士。如果可以的话,顾鉴还想要不器学院能与四境各大门派,以及各个商行,赏金部等达成合作,毕竟,学院不能光教书,人一旦多了起来,五湖四海又各有所长,可不得包一下学生们的“就业”问题吗? 奚未央道:“你这件事若是可以做成,将会是改变四境局面的伟业。只是,绝不可能会是朝夕之功,甚至,十年、二十年,也未必可以做到。” 顾鉴对于一件事,从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定要做好。他道:“我对自己,多少还是有点自信的。况且,我的想法,未必需要我亲手去达成。——不然,要养孩子做什么?” “还一口气养那么多。” 顾鉴十分理所当然的道:“若总盯着顾家这一亩三分地,自然眼界都变窄了。闲能生事,我这不就给那些小崽子们找到活干了吗?” “他们现在是不器学院的第一批学生,将来可能会成为不器学院的老师,甚至是院长。我的这些‘宏图伟业’,在未来就交给他们去发展了。” 奚未央:“……” 奚未央不得不感慨,在“想得美”这一点上,谁也不如顾鉴,难得的是,他往往真的可以做到,只要顾鉴真的真心想要做那件事。 奚未央忍不住笑道:“你说得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未来的天下,会是何种模样了。” “不急,不急,”顾鉴悠悠道,“你一定会看到的。” 寻常修士的寿命,虽然比凡人要长,但说实话,相比起凡人来,修士能安然无恙、寿终正寝的反而居少数。何况修士寿命的延长,即使是天一境,也不过只有两三百年而已。唯独天仙境是不同的。 哪怕万物终有尽时,天仙境的修士也不例外,可是他们距离飞升,仅仅只差了那一道被封死的“天门”,是以在一定程度上,天仙境修士是处于所居位面规则的模糊界定之中的。——譬如奚未央,他分明可以离开,但却因为走不了,而不得不继续留下,那么他就成为了这个位面之中的一个特殊存在。至于究竟有多特殊,可以模糊的界限又有多广泛,这一点谁也不清楚,只能够慢慢的探索。 就目前为止,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他的寿命,将会十分漫长,漫长到或许将会与此方位面,一起终结。 *** 顾鉴又开始给徐春风“治疗”了。经过几个疗程,以及顾鉴刻意的示好,他如今与徐春风,也算是能聊上会儿天的人了。 徐春风与烁星,是顾鉴目前探知上古时代,尤其是父神的唯一途径,为了能够得到他们的信任,顾鉴的态度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真诚,他甚至不介意告诉徐春风自己的计划:“如果父神只是在这世上留下了一道残念,且很难触发,那么我为何不能想办法,将他据为己用呢?” “毕竟,我才是一个活人。我比那道所谓的残念,更能守护好这个位面,不是吗?” 徐春风虽然话不多,但他确实是一个很通透的人。徐春风静静看着顾鉴道:“但相比于守护一方平安,你更想和奚首座岁月久长。” 顾鉴点头,他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顾鉴道:“天一境的寿数太短,寻常方法再怎样延寿,对于奚未央的生命而言,依旧犹如蜉蝣。可我不想只做他的一段‘经历’,更不希望他因为我的离去而放弃自己的性命。所以,我只能够找非比寻常的办法。” 徐春风提醒顾鉴:“那可是父神。” “即便他已经陨落、即便他的传说在我们这个世界,甚至已经被淡忘,但他仍旧是父神。是随阴阳清浊初分就诞生,纵使陨落也依旧遍入诸世,无处不在的父神。” “顾鉴,你要小心。”徐春风叹息道:“胃口太大的话,是很容易被撑破肚子的。” 这样的道理,顾鉴如何不知?只是他道:“我这胃口究竟大还是小,不是你我能说了算了。这件事情,只有父神才能决定。——若他愿意,便是我的机缘。若他不愿意,那就是我的死期。” 顾鉴:“我如今,在潜修轮回之道。一个人只要存在过,不论他是否湮灭,又是身处哪方世界,终跳不出大轮回中。” 顾鉴坚定道:“我一定要见到父神!” ……… 奚未央在不器书院正式落地之后没几日,便又回了玄冥山,他这次其实已经在顾家留了有近一月,确实也该回去了。几个孩子颇为舍不得他,居然发展到围着奚未央哭作一团的情况,看得顾鉴十分无奈,他都还没哭呢,怎么这群小家伙比他还矫情?而且奚未央居然有在很耐心的哄! 顾鉴受不了,索性唱黑脸,他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圈那些小崽子们,冷下声音道:“哭什么!都不许哭了!” “……” 那些此起彼伏的哭声果然戛然而止。 顾鉴见有用,还颇有些沾沾自喜,他继续道:“都回各自房间里去温书!是先生布置的功课不够多吗?上课教的内容都学会了吗?闲的没事做,就不知道要珍惜光阴,冥想打坐运转灵气吗!” 几个孩子被顾鉴这样冷脸一顿训,各个白了脸色,吓得完全不敢再出声,离开时竟还自觉排成了队,就连走路的步子都一致,看得顾鉴都有些惊讶:“看来书院的先生们,确实有些本事!” 奚未央站起身来道:“书院的先生们有本事,也不及你厉害。” 顾鉴笑道:“你这话说的,怎么还阴阳怪气的。” 奚未央就是诚心要阴阳顾鉴,“孩子是你想着要领回来的,到如今也有快一个月了,你都管过几日?” 顾鉴闻言,忍不住狡辩,说:“那我当时还只想着要一个呢,如今这都快成幼儿园了……” 奚未央:“呵。” 奚未央真是被顾鉴给气笑了:“四个孩子都没一个说你的好,你倒好意思说一个就行了?” 顾鉴:??? 顾鉴察觉到奚未央已经快要到爆发的边缘了,此时他很该闭嘴保平安,但顾鉴就是忍不住,他小声道:“皎皎,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我这些天有哪日闲着了,你也看见了,我每日都在忙啊……我哪有时间?” 奚未央:? 奚未央果然被顾鉴这句话刺激的爆发了,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个闲人吗!” 顾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奚未央:“我是有多闲,跑来中州这么久?你要办书院,我给你出主意,你要倒苦水,我听你发牢骚。你要养孩子,结果变成我来帮你带!你也好意思说你忙得没时间?!” 顾鉴:“我……” 顾鉴“我”不下去了,他只能改口劝奚未央道:“皎皎,你看,你马上都要回玄冥山了,我们就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奚未央:“凭什么?” 奚未央越想越气:“怎么,我要回玄冥山了,反倒还得哄着你不成了?——难道我回玄冥山,是件很对不起你的事吗!” 顾鉴:“……” 顾鉴的脑子嗡嗡的,想不明白怎么很平常的一件事,最后居然能上升到这种高度,总归他现在是说什么都不对,狡辩是错、讨饶也是错,低头挨骂还要得来奚未央一句嫌弃的:“你怎么不说话了!” 顾鉴:“……” 顾鉴真是百口莫辩。 只能眼睁睁看着奚未央满腔怒火的摔门走了。 是的,没错。 奚未央气到摔门。 顾鉴感觉自己如果不追上去,可能会很惨。但他如果现在就追上去……好像也无济于事。 要不还是……先等奚未央冷静一点,再回玄冥山去负荆请罪一下? 顾鉴觉得,自己负荆请罪应该是有用的。因为在此之前,他还没有整过这样的活。 只要能博奚未央一笑……他就可以消气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打开门看见光着上半身,背后背着一捆荆条的顾鉴时……奚未央惊呆了。 奚未央问:“你想做什么?” 顾鉴也觉得很羞耻,但他还是道:“皎皎,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奚未央:“嗯……你先把衣服穿上再说话。” “还有,你背着的这个……赶紧丢掉!” 奚未央看了眼天色,仍旧有些不放心,他同顾鉴确定道:“你这样,没有别人看见吧?” 顾鉴面红耳赤,只差不能找地洞钻进去了,他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到这里再脱的!” 奚未央:“哦……”奚未央反应过来,语气凉凉道:“那照这么看,你这负荆请罪,也没负多久啊!” 顾鉴:“……那,我再负一会儿?” 虽然明知小竹林有结界,旁人根本进不来,但面对逐渐明亮的天色,奚未央还是有一种说不清的羞耻感,他道:“算了算了,别叫人以为我虐待你,我可没有那样的癖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奚未央问顾鉴:“你反省了没有啊?” 顾鉴用力点头。 奚未央:“那你说说看,你都反省什么了?” 顾鉴老实的说:“我不应该把本该是我的责任推给你,还那么理所当然。” 顾鉴说:“我会努力对那些孩子们好的……只是我,我……我确实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和他们相处。我去看他们,可他们一见我,就都僵了一样,话都说不连贯。我耐着性子哄了一阵,他们还是鹌鹑似的……皎皎,你说,这怎么能怪我见了心里有气?” 奚未央:“……” 奚未央叹息道:“阿镜,你要知道,他们小的才五岁,最大的也就六岁。顾家的那些长老见了你,都提心吊胆,更遑论孩子呢?” “那不一样!”顾鉴急了,“对顾家那些人,我是诚心想要提点敲打他们,省的他们平素闲得闹幺蛾子来烦我,但是对那些孩子……这怎么能一样呢!” 顾鉴有些丧气:“我也是真心想要同他们亲近的。” 顾鉴心道:分明就是那群小屁孩们以貌取人,错把他这只好羊当成大灰狼,他才委屈呢! 奚未央于是又叹了一口气。他道:“阿镜,你太心急了。”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在于你一下子能做的有多好,或是要你怎样设计去做,而重在于,你有去做。” 奚未央温和笑道:“我记得,不念小时候见了我,也总很害怕。没办法,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如此,但是阿镜,人都是会长大的。——他们慢慢会明白,知道何为亲疏,如何辨明善恶。” 奚未央捧起顾鉴的脸颊,对他说:“阿镜,你要有耐心。” 顾鉴看着奚未央近在咫尺的眼睛,终于笑了。他点点头,说:“嗯。”—— 作者有话说:镜子:父神,你考不考虑奉献一下? 聆音:不要以为叫我父神我就是圣父好吗!不信去隔壁打听打听我的光辉战绩! 第266章 顾鉴听奚未央的建议, 想着要同那些孩子多增加些相处的时间,但从哪里挤出时间来,也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顾鉴思来想去, 决定每天陪着几个小朋友用晚膳, 他虽然辟谷,但不妨碍在桌前坐着。至于效果……坚持的时间长了,顾鉴想,应该是会有些效果的吧? 虽然就目前来说,顾鉴也摸不准,这几个小孩到底是因为看见了他吃不下饭, 还是因为奚未央暂时离开了,所以才食不下咽。 顾鉴眼见他们一个一个, 都像是小猫吃饭一样, 吃的又慢又少,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小厨房做了一桌子的菜,也不见你们动几筷, 是都不合胃口吗?” 小朋友们:“……” 小朋友们吓得筷子都停了。 顾鉴:“……” 顾鉴深呼吸, 尽可能放轻柔了语气, 这才继续道:“你们都还小,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怎么能不吃东西呢?如果你们有什么想吃的菜, 可以同阿乐说,她是个细心的人,会告诉给厨房的。” 顾鉴心酸的想,自己如此体贴的说了这么多,也不晓得这几个小崽子们听进去了多少, 如是他越想越心疼自己,不禁长叹道:“我还有事,今日就先不陪你们了,你们自己用膳吧。” “记得要多吃一些。” 他今日就不用自己的热脸来贴这些冷屁股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第二日白天,顾鉴有私下问过阿乐,小崽子们有没有点菜,阿乐却说没有,顾鉴这下可以确定了,那群小孩就是看着他才吃不下饭的。 这可真叫人难办。 晚膳时分,顾鉴再次坐在桌前,与小朋友们面面相觑,他沉重道:“吃饭吧。” 小朋友们:“……” 小朋友们不敢多看他的脸色,但全都端起了碗开始了沉默的用餐。顾鉴勉强有些欣慰:不错,虽然眼下这气氛宛如乌云压顶,山雨欲来,但好歹,小崽子们吃的比昨日要多。 他的皎皎说的果然不错! 贵在坚持!坚持一定能有效果! 顾鉴看着碗碟中的菜量逐渐减少,心里满意了不少,他仍旧还是算着时间起身:“你们慢慢用晚膳,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小朋友们于是纷纷起身行礼,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和顾鉴道别。顾鉴虽然心里觉得他们太规矩了一点,有些怪怪的,但还是没有立即出言制止,免得他们好不容易放松些,又要开始惶恐不安。顾鉴离了饭桌,行至屋后便停下了,他立在门后观察着孩子们的动静,却听顾瑾突然哭了出来,他连声哽咽道:“呜呜,我害怕,我害怕……” 顾瑾原是几个孩子里年龄最大的,但他再大,也只有六岁,且本就文弱单薄,因此看起来,还没有比他小的顾瑀高壮,但顾瑀也是个不争气的,看见顾瑾哭,他也忍不住哭:“哥哥,我也好害怕,我想要先生,呜呜呜……” 顾玥原本还能忍,此刻一听见顾瑀喊先生,她也憋不住了,虽然没有掉眼泪,但顾玥也委屈极了:“我也想要先生,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珩安慰安慰这个,转头又哄哄那个,都快急出汗了。他道:“安安放心,我听阿婴姐姐说,先生和家主是道侣,道侣就是夫妻的意思,夫妻都是住在一起的,所以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吗?”顾瑀响亮的道:“可是家主这么可怕,先生那么温柔,他会不会欺负先生呀?” 顾瑀越想越有可能:“先生走了,是不是就是因为家主对他不好呀?要是这样,先生之前是不是哄我们呀?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门后的顾鉴:“……” 顾鉴只觉,此时此刻,自己比这些小孩子们更想哭。 “皎皎,我真的真的已经对他们很温柔了!”顾鉴委屈得眼睛都快红了,“可是你知道吗,他们根本不能跟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你都没听见,他们甚至还怀疑你离开,是因为我对你不好,你不要跟我过了。天地良心!六月飞雪都没我冤吧!” 顾鉴就是想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他们了!他们就这么怕我!” 奚未央:“……” 这个问题奚未央也回答不上来。 虽然奚未央很清楚顾鉴本性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确实对顾鉴有滤镜,在奚未央的眼里,顾鉴就是怎样都好。人又高又帅,身材好,性格好,粘人又会哄人……总之,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顾鉴更叫他喜欢的人了。 只可惜,这仅是就奚未央个人而言。他人眼里的顾鉴,完全不是这般模样。 看顾鉴现在这样委屈,奚未央真的恨不得冲破水镜去抱抱他。 奚未央心软道:“不然我尽快过来吧?” 顾鉴:“不行!” 这回顾鉴倒是又倔强了:“皎皎你说得对,他们又不是你的孩子,怎么能一有事就粘着你呢!你又不是他们的娘!——他们不要我陪着用晚膳,我还非陪不可了。一天两天不习惯,一年两年下来,我就不信他们还能不习惯!” 奚未央:“……” 奚未央没办法,只能说:“好吧。” 但他还是忍不住劝顾鉴:“他们都是小孩子,别和孩子置气。没意思的。” 顾鉴:“哼。我倒不信,我还收拾不了他们了!他们要怕我,就让他们怕好了。小时候你不也和我说,过近易狎,能怕也是好的。” 不就是坚持陪吃晚饭吗?能有多难! 顾鉴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会情绪波动这样大,完全就是太过于在意那些孩子的情绪了,如果他不在意,他们就影响不了他! 从那日起,顾鉴甚至都不会晚膳中途离席了,——他又没做错什么,他爱坐多久就坐多久。他今天想早走就早走,明天不想早走就不早走,甚至哪天看饭菜香,奚未央又不在身边管着,他就算是端起碗来吃两口又能怎样! 他顾鉴是顾家的族长,是这座院子的主人,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能外耗别人的事情,他做什么要外耗自己啊! 那群小崽子们心里怎么想,顾鉴懒得再管,但总之,他自己是爽到了,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 奚未央最近很忙,说是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来不了。顾鉴说没关系,反正他可以过去,都是一样的。 随着轮回道的修炼,顾鉴的精神力越来越强韧,每每为徐春风开阵法治疗之后,他已经不再会倒头就陷入昏睡状态,只是仍会感到十分疲惫而已,静修上一日便好了。顾鉴因轮回道参悟了许多,甚至颇有些看破生死大事的感觉在,他同奚未央道:“万物的尽头唯有终结。我辈看蜉蝣朝生暮死,于位面而言,我辈与蜉蝣又有何差异?甚至此方位面,对于混沌洪荒,亦不过沧海一粟。皎皎,我有些害怕。” 奚未央:“你在害怕什么?” 顾鉴道:“过去与未来就像是无尽延伸的线,世界庞大浩瀚无有边际。以前我不大懂庄周梦蝶,不知是蝴蝶梦我,抑或我梦蝴蝶,只当是闲人狂想,如今,却似有些懂了。” 奚未央闻言,不禁大笑起来,——他在少年时代,也曾有过这样的迷惘,反倒如今,竟是看开了。奚未央笑道:“阿镜,你太认真了。” “大道无穷,谁又能真正明悟呢?今日他人入我梦,未知何时,我亦是他梦中人。须知难得糊涂。孩子,对这世间之事,最好的,便是似懂非懂。” 顾鉴叹息:“可如今我一步已经踏入,虽不愿执迷于此,但亦已非自己可以掌控。师尊,这兴许是我所寻觅的机缘,世人总在修行路上苦求机缘,可它的来去却从来不是人力可以操纵。——结局亦如是。” 对此,奚未央只道:“对未知的前路与浩瀚的宇宙感到敬畏胆怯,乃是人之常情。唯有一点,阿镜,对自己的道,不要怀疑。” 不论善恶,倘若一个修士,对自己所坚持的道都感到迷惘,那他又何来的道心呢? 修行这条路啊,越是往后走,便越是容不得质疑,容不得后悔。做人尚可幡然悔悟,回头是岸,可是修炼,只剩下了一条路走到黑的坚持,以及……完全彻底的放弃。 顾鉴现在并不怀疑自己,但他迟疑道:“人真的可以……一辈子都不质疑自己吗?” 就连奚未央这样的天才,不也险些因为一个漆雪,而走火入魔吗? 对此,奚未央沉默了片刻后,说道:“阿镜,人心总在不停地改变。今时今日的我,已经不再是彼时,那个会因漆雪,亦或是其他什么人的憎恨,而质疑自己的奚未央了。” 世事浑浊艰难,众生皆沉沦苦海。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八苦似乎道尽了人生,可是人之一世,并非只有苦楚。 曾经的奚未央内心还要更加敏感柔软一些,即便在面对电车难题时,他能够毫不犹豫的做选择,但那时他仍旧会因此而心中痛苦,渴望着自己能够做的更好。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 奚未央道:“的确,没有人应该被牺牲。但在面对一些更大,更长远的事情时,如果必须要付出代价,我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哪怕这代价是我自己。” 顾鉴闻言沉默,许久方道:“你果然还是……唉。皎皎,正因为此,所以我穷尽一切,想要做的,也不过只是让那代价不是你。仅此而已。” 这愿望听起来倒是很简单,很渺小,可真要做成,难度却不亚于登天。——想要保护一个很强大的人,顾鉴所能够想到的最简单、最有用的办法,似乎也只有努力变得比他更强。 一年的时间转眼而过,最近一次为徐春风治疗,他已经长到了成年人正常应有的体型,虽然仍旧是木头人的模样,未能生出皮肤,但五官已经十分清晰,这样的进度,远比顾鉴所预设的更快。 他提醒徐春风道:“你如今虽然是木灵之体,但每个人魂魄中所带的灵息是不会变的。何况你原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神木果实,气息就更变不了许多了。这思明镜是神器,可以为你遮掩气息,但你不可能永远留在思明镜中。等再过两年,你完全恢复……”顾鉴瞥了烁星一眼,道:“只要你一离开这思明镜,恐怕蔺云岩立刻就能探查到你的所在。” “前几日,他暂时出关,有线索来报,说他震怒之下,严惩了数名弟子……”顾鉴并不能确定,说却还是要说一下:“不知他是否,已经知道了你的魂魄丢失。” 徐春风心态很稳的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兴许是为别的事吧。” “况且,我在这秘境灵脉里也已经住习惯了。如此长长久久的呆着,也不是不可——” 烁星:“?” “你说什么?”烁星一下子就站起来了,“长长久久的呆着?那是要呆多久?你以前不是答应我,我们要一起去南境看看的吗?” 徐春风温和的道:“是吗?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烁星:“……” 徐春风道:“我其实对南境没有太大的兴趣。先前答应你,也只是因为你那时心智未全,我担心你一人恐有不妥,但现在,烁星,现在的你,已经很好了。” 烁星咬牙道:“所以?” 徐春风淡定道:“所以,如果你很喜欢南境的话,你就去吧。” 烁星:“……” 烁星诚然很喜欢南境的湿润,但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我们就不去。” 徐春风摇头,他温和的纠正道:“烁星,我与你,并不是‘我们’。” 顾鉴:“……” 顾鉴夹在徐春风和烁星之间好尴尬。他面对徐春风,一直以“大夫”自居,在看过徐春风的生平之后,对他也不再很有兴趣了,至于徐春风和烁星之间的情感状态,对方不主动提,顾鉴这一月一次还每次累得要命的“大夫”能知道些什么?——他原本,还以为他们两个人和好了呢。毕竟……顾鉴每次都觉得,徐春风和烁星相处得挺和谐的呀! 顾鉴直觉这两个人可能马上就要吵起来,就算以徐春风的性格,可能最后吵不成功,但总归走为上策,顾鉴麻溜的告辞了。 只是他仍旧有些好奇,顾鉴忍不住问奚未央道:“徐前辈和烁星,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啊?” 奚未央:“?” 奚未央很奇怪的看了顾鉴一眼,反问:“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顾鉴就是不知道啊!他摇头:“不太好说。” 奚未央于是淡定道:“那应该就是这种不太好说的关系吧。这世间之事,本就不是桩桩件件都能说清楚,说明白的。虽则当局者迷,但连当局者自己都说不好的事情,外人冷眼旁观,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总归他们两个都不是幼稚的孩童了。别人的感情事,你插什么手?” 顾鉴听罢,深以为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平素够忙了,仅凭好奇心驱使就要他如何如何,顾鉴委实没有那样多的精力,只是他想不到,这回他无心要管,烁星却从思明镜里跑出来了。 烁星理直气壮且目标要求明确:“我不管你们怎么劝,我要他陪在我的身边!” 顾鉴:“……” 奚未央:“凭什么?” 奚未央觉得很好笑:“他凭什么要陪在你的身边,他不能有自己的决定,自己想做的事吗?你们是什么关系,你又算是他的什么人,有资格去命令他?” 奚未央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掀烁星的逆鳞,他断断听不得这样的话:“你懂什么?他只是在和我赌气,我们才是这方天地,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烁星坚持道:“我会保护他,我可以不需要任何回报的保护他。他现在的情况,如果没有庇护,那就是寸步难行。——你说我命令他?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在四境自由自在的游历,江河湖海,日升月落,我都会陪他去看。他现在坚持要留在秘境那一亩三分地,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想到徐春风那好像棉花一样,不论你如何破防,他自岿然不动的性格,烁星就很崩溃:“他有什么不痛快,就冲我说啊!他什么都不说,我要提他就找借口避开,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以前烁星还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黎华尊者和蔺云岩,对待徐春风的一些手段近乎于变态,的确,他们本质也不是什么好种,但对待旁人,厌恶起来也不过就是杀了了事,可徐春风不一样。 烁星恍惚的想,这一年多以来,自己好像也快要被徐春风给逼疯了。 ……他真的好像一团棉花,软硬不吃。 哄他他就保持距离,想要和他摊开来说,他也总是婉拒。烁星实在受不了崩溃了,徐春风只会温柔安静的在旁注视着他,然后同他说:“烁星,你太激动了。等你情绪稳定一些,我们再说吧。” 烁星:“……” 烁星直觉一股冰寒从心口流向全身,他忍不住问徐春风:“你就不能有一点属于正常人的情绪吗?” “你难道就只会对我说这一句话吗!” 徐春风:“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他的神情看起来,竟然显得有些悲伤:“烁星,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烁星摇摇头,因为他也不知道。 莫非草木当真无心吗?黎华尊者和蔺云岩那样细碎的折磨他,会否也只是想要看见他能够流露出一丝一毫特别的情绪? 在疯狂和迷惘中,烁星甚至一念想过,自己是否也该如此? ……不,不可以。 他舍不得。 ………… 烁星对顾鉴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找到他。” 顾鉴疑惑:“……他?” 烁星:“就是那个被众生称之为‘父神’的人。” “轮回道囊括万物,如果你机缘足够,坚持的够久,或许的确可以寻找到他的残魂碎片,亦或是他烙印于大千世界的残念。”烁星注视着顾鉴,说:“但我想,你应该并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几百年对于我,对于仙者而言,只是一段不算长久的时光,但是对于你来说,已经穷尽了一生了。” 顾鉴明白了:“你可以找到父神?” 烁星道:“如果他还活着,我想见他自然不难,但他毕竟已经陨落了很多年。不过我这里,有一段口诀,可以用来呼唤他的名讳。” “你可以拿去碰碰运气,总比你全无指引,仅靠轮回道大浪淘沙来的强。” “果真么!”这东西顾鉴可太需要了。只要能找到父神,就算是烁星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顾鉴也不是不能考虑,何况如今烁星的心愿,大约也仅仅只是为难一下徐春风一个人。 顾鉴问:“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来交换?” 烁星直言不讳道:“我要他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顾鉴:“……” 这听起来确实有点难办,顾鉴问:“……你要哪种程度的嫁?结婚契那种的?” 烁星摇头:“婚契……我和他做不到。他如今是木灵之体,婚契是人族与仙族之间的炼出的契文,而我们妖族……越是强大的上古大妖,越是难以繁衍,故而为了延续血脉,从无只能有一个伴侣的说法。寻常上古大妖都是如此,何况龙乃是妖族至尊,地界之主,妖尊当与天帝同尊。所以……我没有办法绑住他,他也没有办法绑住我。” 烁星越想越难过:“如果他不要我了……我就真的没有任何凭证与契约,可以留下他了。” 顾鉴:“……” 顾鉴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烁星说话时候的表达,就是很有问题。他虽然恢复了神识,但是一定程度上,心性仍旧很像个小孩子,思考问题与解决问题的方式,都似乎介于成熟与幼稚之间,表述能力更是一塌糊涂。——就好像是此时此刻,他的语气明明委屈的就快要哭出来了,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莫名给人一种自己占了莫大便宜的傲慢感……别人顾鉴不好说,但徐春风,他却可以确定,这绝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来软的徐春风可能还会心软,毕竟他是个好人,但谁要是想强迫他,他绝对能做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徐春风上一次的死亡就是前车之鉴。 烁星见顾鉴沉默不语,忍不住有点着急了:“你到底能不能帮我?不能帮我我走了!” 顾鉴:“……能!” 不管怎么说,烁星的事情,是可以徐徐图之的,只要人还在,万事皆有可能。父神之事却不然。就像烁星所说,顾鉴的确没有太多的时间,且他越是修炼轮回道,就越能感受到宇宙的浩瀚广阔,父神都不过只是大洪流中的一块沙石,又何况是如他这般微渺的存在呢? 真要靠轮回道找父神的碎片踪影,莫说几年,就算是几百年,顾鉴的一辈子全部耗在上面,也未必就能那样巧合的在识海之中与祂相连。 权当是事有轻重缓急了。 烁星谨慎道:“你发誓!” 顾鉴举手:“我发誓,来日一定想方法,让徐前辈与烁星结姻缘白首之约。——如此可好?” 烁星强调:“不能合离!” 毕竟他们的婚姻没有任何其他的魂魄契约保障,如果顾鉴忽悠徐春风和他结完又合离,那不就成一场游戏了? 顾鉴:“……” 顾鉴深吸一口气,他耐着性子教导烁星:“每个人都有合离的权利。两情相悦时在一起是佳偶,想看两厌了还硬凑在一起,那就是怨侣。徐前辈未来会不会和你合离,这不取决于我,取决于你。” 烁星:“……” 烁星似懂非懂,但他还是不情不愿的点头,说:“好吧。” “你引你的一道灵识过来,我将那段口诀传授与你。”—— 作者有话说:其实对小徐,踏踏实实的陪伴比说一万句话有用,真的【认真】 第267章 “太初之力, 无相无形。 大千世界,无所不至。 ……” “呼汝之名,聆吾之音。” “…………” 数月的时间里, 顾鉴不知道尝试着呼唤了这段咒诀多少次, 可是始终得不到任何回音。这其实才是正常的情况,毕竟父神已经陨落了这么多年,想要恰巧从识海中连结到他的神识碎片,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而烁星的咒文的效力,不过是让顾鉴从一整片海中捞针, 变成了在较为局限的一片海中捞针。范围固然是大大的缩小了,可缩小之后的范围, 依旧浩瀚。顾镜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让他在看见希望之后,接连数月全无进展,他依然难免挫败感。 顾鉴甚至有点后悔,或许奚未央说得对, 他就不应该那么爽快的答应烁星。——要是别的事, 帮忙也就帮了, 可是感情上的问题, 顾鉴和奚未央自己也是磕磕绊绊的需要相互包容,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一口应下去给别人当红娘啊? ……这事儿要是成了还好,要是成不了,顾鉴必然在烁星和徐春风之间两面不是人。奚未央对顾鉴表达了浅薄的同情,并凉凉的叫他好自为之,顾鉴有苦说不出, 愈发一个头两个大了。 ——他如今只能庆幸,徐春风还没那么快从树人长出血肉,他目前仍旧只能留在思明镜中寸步难行,是以烁星还可以放心大胆的磨他一两年,至于这一两年后……顾鉴决意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一年多以来,奚未央来中州来的越来越少,顾鉴许多时候回玄冥山去看他,他也总是忙得鲜少见闲。顾鉴心中纳闷,如今南境与东境的战事虽然仍未结束,但总体却还是趋于一种稳定的状态,并无大事突然发生,就连顾鉴都已经逐渐习惯高强度高效率的处理中州的事宜了,怎么奚未央反而忙不过来了呢? “因为我不想要再频繁的在玄冥山和中州之间来回奔波,”奚未央说,“但事情总要有人做。” 顾鉴:“所以,你就想要一口气做完,然后来中州?” 奚未央:“……” 奚未央有些无奈的看了眼顾鉴,说:“哪有什么能一口气做完的活?我的意思是,我需要尽快把清思培养得在我不在的时候,也能够完全胜任首座的工作。” “毕竟,这个位置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该是她的了。” 凭心而论,沈清思确实非常优秀,但她总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她非常非常的依赖奚未央。 哪怕一件事,她已经独立处理的很完美了,她也要事无巨细的报给奚未央,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完美,亦或者她心里分明早有了决断,可她在执行之前,却一定要问一声奚未央,似乎唯有得到了奚未央的肯定,沈清思才能够安心一样。 这事儿若放在十年前,奚未央会非常欣慰,因为人在初担大任的时候,多问多学总是没错的,可是如今都已经十多年过去了,沈清思分明处事手段愈加娴熟老练,却唯有这点改不了。奚未央找她认真的聊过几次,最后结果都不甚理想,——沈清思是一个非常细腻、要强的人,她追求完美,唯恐被人看轻,而她最最害怕的,就是让奚未央失望。 这样的心理是从她小时候开始,就已经根深蒂固了的,就连顾鉴都知道,师姐在他们小时候,对沈不念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要努力,不能给师尊丢脸,不能让师尊失望… 她虽然不常给顾鉴洗脑,但顾鉴十回里面,总有两三回在旁听着,听得多了,他小时候也总会生出些“自己如果不努力,就太对不起自己首座弟子的身份了”这样的念头。只是顾鉴没有想到,如今几十年都过去了,且不说他,沈不念都能从逆境里挣扎向上,而且自从几年前他与奚未央解开心结之后,其实这两年,沈不念和奚未央还挺亲近,怎么反倒是沈清思这个从小就最聪敏、最优秀的人,多年以来画地为牢呢? 奚未央道:“其实我若真狠狠心,索性一走了之来逼一逼她,她也不是不能做好。何况有你师伯在,便是我什么都不交代,他也心中有数,绝出不了岔子……” 顾鉴接口:“只是你终究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奚未央默了一默,说道:“我同清思说了,我之后或许会留在中州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在南境和东境止战之前,我大抵是不会再回玄冥山了,而在那件事之后……也许,她就该是真正的玄冥山新首座了。” 顾鉴听出奚未央的话音,他道:“看来,皎皎你是笃定到时候休战,四方会面之时,绝不会太平啊!” 奚未央摇头,无奈笑道:“不是我笃定,而是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的等待着那个时机。至少我,东境和南境皆是如此。至于蔺云岩……他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刺激就够了。” 蔺云岩本来就有点变态,等到他真的融合了魔脉,精神状态肯定就更偏执了。只需要让他探查到徐春风哪怕一点的气息,大概就已经足够他“发疯”了。 对于奚未央来说,蔺云岩好就好在他不受控制,而他最大的问题,也在于他不受控制。一个很容易失控的人,谁也无法操纵他,却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预判他。 奚未央同顾鉴道:“本来还以为徐道友会需要更多的时间,没想到他恢复的竟然如此之快。只是这样一来,留给你践行诺言的时间就变少了呢。” 顾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奚未央的后半句话里,充满了对他的幸灾乐祸。 尤其顾鉴想一想,一两年后,徐春风都恢复正常了,他很大可能还没感知到父神,顾鉴就更崩溃了。 况且感情这种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强制爱就算是当做一时的情趣,也还要看相方的性格能否接受。譬如徐春风这种性格,顾鉴毫不怀疑,把他逼急了他还能抹脖子再死一次。 最重要的是,顾鉴不确定:“徐前辈真的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吗?” 出于本能对众生的温柔博爱,和真真正正的爱着明确的某一个人,顾鉴想,那是截然不同的。 “你多虑了,阿镜。”奚未央淡然道:“何为苍生?如涓流汇川海。它从来都不是庞大的虚无,而是由点点滴滴汇聚而成。如果徐春风看不见某一个人,那么他也就遑论去爱惜苍生了。” “他不是没有爱人的能力,而是他太明白,付出感情的代价了。” 奚未央忽而抬眼,看向顾鉴:“你当真觉得,他很爱苍生吗?” 顾鉴:“……” 顾鉴突然被奚未央问住了。 毫无疑问,徐春风是个无害的好人,但……顾鉴不禁想起了徐春风对于“补天”一事,消极又抗拒的态度。他那时说,若真有末日的一日,便是苍生宿命,与他无干,顾鉴从来只以为,徐春风这是在拒绝道德绑架,如今想来,他却又有些拿不准了。 奚未央淡淡道:“他不爱任何人,甚至算不得有多珍重自己。至少目前是这样。” “何况,话说回来。”奚未央凉凉瞥了眼顾鉴,道:“烁星值得他去爱吗?——爱一个至今连他的姓名都不愿接受的人?” 顾鉴愣住。 诚然,姓名只是人的一个称呼而已,只要愿意,今天叫张三,明天叫李四也没关系。但……烁星似乎的确,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喊过徐春风的名字。 哪怕他很清楚,徐春风根本就不是曾经的隐月。 时隔这样多年,烁星必然不可能再会对隐月依旧维持着刻骨铭心的感情,然而,在他过往的生命中,隐月占据的分量太重了,他就像是一道横在烁星面前的门槛,门槛始终存在,亦不会变,真正决定能否跨过那道门槛的,唯有烁星自己。 奚未央悠悠道:“他如今想要的,若是他能想明白,尚有可能。至于你……别人的事情,做做样子就好了。只要你始终记住一点,不要在他们两个人当中摇摆不定,那就不会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顾鉴道:“我如何不知?只是我的誓言——” 奚未央:“你只说了来日,又没有明确说是何日。急什么?” 顾鉴反应过来:“对哦!” 他一拍手,喜道:“亏得烁星当时也没想到这个破绽,我那时没头没尾发了个誓,他竟也不仔细审审,只管能不能合离了。但若是不结,又哪来的离呢!” …… 如今天气已快过十月,顾鉴在玄冥山呆了几日,便不得不又要离开了。他问奚未央:“你说等师姐能逐渐习惯了没有你,你就暂且常住中州,那还要等多久呢?” “很快了。”这一回,奚未央没有再迟疑日期,他告诉顾鉴道:“等过完今年。——去年分隔两地,今岁我去中州陪你过年。” 修士对过年这件事,并不算很重视,玄冥山也只是把它当做一年过去需要放的长假而已。顾鉴长大之后,本也渐渐习惯了这样淡薄的年味,偏偏中州很大程度的贴近凡世百姓,因此过年乃是一年之中的头等大事。别人一旦热闹起来,就越发能显出形单影只的孤寂,顾鉴在中州的第一个年节,可谓过得颇为落寞。 眼看着还有两个多月,他可能又要寂寞一回,顾鉴内心正抵触着,奚未央却突然告诉了他这样一个天大的喜讯,顾鉴欢喜万分,一把抱住奚未央便跳了起来,他抱着奚未央亲了又亲,说:“好,我到时候亲自来接你,就算是你说时间估差了,还有事没做完,我也不管。到时候,我绑了你就走!”——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感冒了,头痛鼻塞,鼻子就像是开了闸一样,根本离不了纸巾,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唉… 第268章 只要想到再过两个月, 自己就能和奚未央在一起至少一两年的时间,顾鉴的心情就好像要起飞。奚未央怕他一高兴,又不顾疲惫的在中州和玄冥山之间来回跑, 特意叮嘱了他无需急在一时, 反正每日他们总会用水镜通话。 顾鉴在水镜的面前在床上滚来滚去,说:“皎皎,这不一样嘛!” “你知道的,一个人!真的,真的,很寂寞的!” 奚未央:“嗯。” 奚未央安慰顾鉴:“你再坚持坚持。” 顾鉴当然只能再坚持坚持。顾鉴说:“那你说你爱我~” 奚未央:“我爱你。——天太晚了, 阿镜,该休息了。” 顾鉴才开心了一秒钟, 立刻就又不那么开心了:“总觉得你在敷衍我。” 奚未央:“哦?” 顾鉴无奈, 只得认命道:“可是现在你敷衍我也没办法,我又不能冲过水镜去把你怎么样。哼哼,等过两个月,你来了再说。” 奚未央点点头, 他笑道:“不错, 我的阿镜终于变聪明一点了。” “原本我还以为, 你又要因为这句话, 同我纠缠上半个时辰呢!” “什么?”顾鉴故作惊讶道:“所以你这是承认, 你就是故意的了吧!” 奚未央悠悠笑道:“故意什么?” 顾鉴:“你说呢?” 奚未央笑道:“我不知道啊!除非你告诉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又互相逗了许久,忽然顾鉴道:“皎皎你发现没,你还是成功了。” 顾鉴做了个掐指的手势,得意的道:“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嗷~” 奚未央不承认,他说:“都是你话多。” 顾鉴道:“怎么讲的好像你不说话一样。” 奚未央一拍被褥:“你再说一遍?” 顾鉴能屈能伸, 立刻投降:“好好好,我错了,都是我话多!” 奚未央:“哼。知道就好。” 都说人只有在热恋的时候,才会喜欢煲电话粥,渐渐地就不会再觉得柴米油盐与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趣了。可顾鉴发现,这一点对他和奚未央并不适用,他们两个人永远都有着说不完的废话,——分明平素面对别人,他们都不是多话之人。 奚未央这一年来得少,就算是来了,也总呆不了几日又要离开,多是顾鉴去玄冥山,久的时候一住十天都有,顾家的人倒是对此渐渐接受习惯了,只有几个孩子不高兴。也不知他们是自己猜的,还是不注意听了其他大人小孩的挑唆,他们都固执的认为,顾鉴和奚未央的感情不好,所以奚未央才渐渐的不来了。顾鉴对此很无奈,却又不知应该如何解释,毕竟感情好不好这种事,似乎也不是靠嘴说,就能说得清的啊! 幸好奚未央年底就回来了。 中州的气候也算是四季分明,冬日不如北境严寒,夏日也不如南境湿热,总的来说可谓非常宜居。顾鉴原本只把石苑当成个住处,这会儿方起了好好收拾的心思,他满心欢喜的准备给奚未央一个惊喜,可真等到了玄冥山,去接奚未央时,顾鉴却发现,奚未央对他的兴趣,还不如他院子里的花来的舍不得。 沈清思与沈不念也在,就种花而言,想也知道沈不念没什么天分,于是奚未央便拉着沈清思的手,一株一株的叮嘱其习性,沈清思都细心的记下了,沈不念在旁听得几乎犯困,他忍不住道:“师尊,那要是我想您了,想去中州探望,你与镜子欢不欢迎呀?” 沈不念如今可是奚未央的宝贝,他哄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欢迎?沈不念笑着勾过顾鉴的肩,同他道:“听见没,镜子,我会来蹭吃蹭住的!” 顾鉴淡定道:“放心,空房间我有的是。就是不知道师兄有没有精力,每天招架四个叽叽喳喳的小孩了。” 顾鉴那原本领养一个孩子,结果现在变成了四个的计划,沈不念早听奚未央说过,只是相比于自己,沈不念更加好奇:“你居然已经招架了那么久?” 顾鉴:“……” 顾鉴的神情有一丝僵硬,他怎么好意思说,其实他和这群小崽子们每天相处的时间,也就一顿晚饭。其他时候,他不是不想关心,实在是那群小孩不给他机会,如今他们在一个屋檐下遇见,小崽子们能不瑟瑟发抖,口条流畅的同他问好,顾鉴都已经视之为长足进步了。 于是顾鉴颇有些虚伪的道:“只要用心,总会有成果的嘛!毕竟谁也不是铁石心肠。” 奚未央闻言沉默,只有沈不念信以为真,看向顾鉴的眼神中流露出钦佩,沈不念道:“阿镜,你真厉害。没想到你平素不解风情,却居然对小孩子有耐心,我就不行,要我去陪着一群小孩儿玩,我怕是比他们还紧张。” 顾鉴:“……?” 顾鉴听沈不念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他疑惑道:“什么叫我不解风情?我什么时候不解风情了!” ——奚未央还在这里呢!沈不念这么说真的好吗! 奚未央:“……其实……” 顾鉴期待的看着他,奚未央顶着沈不念和沈清思的目光,难得的生出了一种恨不能掩面遁走的羞耻感,可是顾鉴又用那么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奚未央大脑飞速运转,实则一片空白,他尴尬且有些恍惚的道:“人不可貌相。阿镜他其实还是……很可爱的。” 顾鉴:“……” 沈不念、沈清思:“哦~” 沈清思微笑道:“可不是,师弟打小就可爱。” 虽然长大后常常面无表情,略有减分,但……但还是很可爱的嘛! 总之奚未央说可爱,那就一定是可爱的! 可爱的顾鉴头一次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回中州。 他感觉自己已经要在玄冥山呆不下去了,——他怕自己的脚趾把玄冥山抠穿。 奚未央悠哉道:“可爱不好吗?” 顾鉴捂脸,摇头,强调:“我现在已经过了可爱的年纪了!” 奚未央将他捂住脸的手拨开,转而自己揉上顾鉴的脸,说:“啊呀,那可怎么办,我的阿镜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可爱的。” 顾鉴原本还想要装模作样的矫情一下,一听见顾鉴这句话,登时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啾”的在奚未央的鼻头亲了一口,尤嫌不够,还想要奚未央也亲他,奚未央捏住顾鉴的脸颊,笑着说他:“这么折腾,你也不怕从剑上跌下去!” 顾鉴当然不怕,他说:“我要是跌下去了,也有你捞我。” 当了一年多顾家的家主,顾鉴平素也算是有许多不怒自威的气质,也正因此,顾家的人愈发畏惧他,这才不敢再对他的私事指指点点,叫他做起事来,愈发的得心应手,可是到了奚未央的面前,顾鉴高兴起来,仍旧还像个手舞足蹈的孩子,他和奚未央手牵着手踱步回石苑,给奚未央看院子里自己跟凝玉阿乐一道学着侍弄的花草,顾鉴道:“其实我只有忙里偷闲的时候能与他们一道照看下,平日还是他们两个花的心思多。” 不过,顾鉴的确是费心学了,虽然他照顾的少,但应当怎样照顾,以及花草的习性,他却是背的滚瓜烂熟。甚至顾鉴道:“我有时候夜里睡不着,也会一个人打打香篆。以前总是做不好,你说我心不静,我也知我心不静,但其实,那时候,我是有些不服的。——毕竟心不静又怎样呢?打不好香篆,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吧?哪里想得到,到如今,竟是想不静也难。” 分明心中有万千事,却就是因这千头万绪,居然变得心如止水了起来。 奚未央靠在顾鉴的肩后,指尖轻轻拨弄着顾鉴的耳垂,他轻轻笑道:“果真么?阿镜,那你现在,就调个香我看看吧?” 十二月底的天,顾鉴愈发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呼吸的滚烫,他忍不住叹息:“皎皎,你在我身边,再要我静心,这恐怕有些难。” 奚未央的手指从顾鉴的耳垂滑至鼻梁,再沿着鼻梁向下,最终点上了他的嘴唇,奚未央眉眼弯弯,眸中含光,唇畔似笑非笑道:“轮回之中生一如死,红粉骷髅,倒是与我修的杀伐道也契合。阿镜,你是还堪不破这一点吗?” 顾鉴点头,他理所当然道:“我自然堪不破。如何是勘破,如何又是堪不破?若陷入了这样的念头,岂不成了另一种魔障?” 顾鉴握着奚未央的手腕,将他从身后拉过,又一把将他横抱起来,修士虽不畏寒,但顾鉴仍是在奚未央的脸颊旁轻声道:“皎皎,你是不知,为了那几个小崽子,还有这院里其余住着的人,我可是在每间屋里,都装了地龙与熏炉,保管屋子里,暖的和五月里一样。” 奚未央哪里不知顾鉴的言下之意,只是他偏要泼一泼他的冷水。奚未央屈指刮一刮顾鉴的下巴,他侧首含笑道:“那又如何?仙体洁净无垢,莫说是五月里,就是六七月里,又如何呢?” 顾鉴道:“自然不如何,只是思来想去,如此总比要见你一次微醺来得容易许多。”—— 作者有话说:额……不知道你们看出来我最后一句话想表达得了吗,咳咳! 不可说,不可说~ 第269章 顾鉴如今的酒量, 虽是比一年前要强些,但也只是从一杯倒,变成了几杯倒而已, 他要是想靠喝酒看见奚未央微醺的模样, 这辈子大约是不可能了。 顾鉴叹息:“所以,我也只能从旁的地方想些办法了。” 奚未央挑眉:“可若是我不想,你不论做什么,也都是无用功。” 仙体诚然洁净无垢,但事实究竟如何,全在奚未央的一念之间。 顾鉴将他抱到榻上放下, 笑着问:“那你想不想?” “我想不想?”奚未央指节微勾,挑起了顾鉴的衣襟, 他含笑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 红绡暖帐熏人醉。 顾鉴从不爱说大话, 但他确实颇有几分本事。 ……… 中州这几日夜里落了些雪,这雪也是下的颇有节奏,从入夜开始,又在黎明前停住, 北境下雪是常态, 中州就要看缘分了, 虽不像南境那样不得见, 但总归也落的不多, 约莫隔两三年能见一场不算大的雪, 大人们倒是习惯,小孩子必定是欢喜坏了的,上学都没心思,只一门心思的要出去玩。 石苑院子里的花草如今都搬去屋内了,奚未央感觉不到冷, 如今又闲了下来,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他每日穿的都是棉麻质地的旧衣,以宽松舒适为重,头发也只用发带在颈后随意一束,可偏偏就是如此不修边幅的打扮,愈发显得他皮肤光滑细腻,宛如玉雕一般,再加上奚未央刻意收敛了身上的威严与杀意,便只剩下十分的温柔美貌了,简直哄得几个小朋友团团转,一天不看见他都不行。 不器学院从明日开始,便要放年假了,今日是最后一天,学院今日不授课,却有比授课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领“成绩单”。 顾鉴平素对几个小朋友算不上上心,倒是对领成绩单和开家长会非常热衷,奚未央忍不住吐槽他:“你和他们几个看见下雪的反应也差不多。” 顾鉴不介意,他还很得意:“那又怎么样?这个家长会,我是一定要去开的!” 奚未央:“家长会?你是说明天?” “对!”顾鉴枕在奚未央的腿上翻滚,撒娇:“一起去嘛,皎皎~” “你就不想听听,先生们对孩子的评价吗?” 奚未央道:“我每天与他们在一起,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还需要听别人的评判?” 顾鉴摆手道:“你看看你这话,就太溺爱人了。别以为小孩子就只有一张脸,他们在你面前,都可会装呢!” 奚未央听见这话就不悦,他道:“说得好像你有多关心一样。” “那当然,”顾鉴理直气壮的道:“我每天都会看关于他们的消息,他们在学堂里什么样,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奚未央:“那你说说,他们上学的时候什么样。你不是清楚吗?你都那么清楚了,你告诉我不就行了,还要听先生说什么?” 顾鉴:“我……” 顾鉴反应过来:“你又为了他们和我吵架?” 奚未央把顾鉴推开,道:“我才懒得和你吵架。” 顾鉴:“哼。” 顾鉴拉拉奚未央,问他:“那你明天到底去不去?” 奚未央横他一眼,道:“去。我为什么不去?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奚未央如今在顾家这件事,虽然无人刻意宣扬过,但他们两人出门游玩之时,从来不会遮遮掩掩,无外乎是认得与不认得而已。奚未央既然准备好了要在顾家长住一段时间,他就绝不可能会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不就是家长会吗?顾鉴这个不管的人都能去,他凭什么不去! 顾鉴十二月里就心急的把奚未央接来了中州,如今也有小半月,他还从未见奚未央这样认真的打扮过。顾鉴对此非常不满:“原来他们真的比我重要吗?” 奚未央拿起一条绣玉珠的发带,与一条由异色珍珠编制而成的发带,问顾鉴:“你觉得哪条好看?” 顾鉴:“……” 顾鉴不情愿但老实的选了那条绣玉珠的:“这上面的青玉衬你今天的红衣。” 奚未央点点头:“行,那就用它了。” 顾鉴冷着脸不吭声,奚未央从镜中看向他,越看越想要笑:“行啦。阿镜,差不多可以了。” “你想让我今日陪着你一起去学院,不过只是想要借机告诉别人,我在你身边,且你我感情很好而已。……哦对了,你还有点想炫耀。”奚未央系好了发带,他回过头去看顾鉴,笑道:“我都由着你了,你却还能吃小孩子的醋。心照不宣不好么?这么大的人了,还非要我把话说破。” 顾鉴梗着脖子道:“当然,因为我还是不开心!” 奚未央:“那你要怎么样才开心呢?我的大小姐。” 顾鉴:“……” 顾鉴:“???” 顾鉴震惊的看着奚未央,奚未央同样被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给惊住了,——他怎么会鬼使神差的来这么一句呢? 可是真的很贴切啊! 顾鉴他就是内心戏一堆,且莫名的矫情啊! 大小姐不一定都这样,但顾鉴这样真的很大小姐啊! 奚未央与顾鉴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顾鉴假咳一声,给自己找台阶说:“都说了心照不宣,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奚未央奇怪道:“我不哄你?我哪天不哄你?我不是天天都在哄你吗?” 顾鉴委屈道:“可是现在,你一提到那几个小的,就满面笑容,聊得话题也全是他们又怎么怎么了,……还不许我矫情一下吗?” 奚未央:“……” 奚未央耐着性子道:“那你也多管管他们不就好了?” 顾鉴:“我倒是想,可他们不是不要我吗?” 好,问题回到原点,又无解了。 奚未央悠悠道:“也行。大不了从明年开始,你不管,我也不管,就随他们去吧。你知道,我是能狠下心来的。” 顾鉴:“……” 顾鉴彻底没话说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明明妻子将家中的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可他总还是有很多的不满,于是夫妻双方的争吵日渐增多,情感变得愈发冷淡……顾鉴被自己的想象虐到了,他眼圈泛红,鼻子发酸,顾鉴伤心的揉了揉眼睛,抿着嘴唇不说话。 奚未央:“……” 奚未央一看他这副‘倔强’的模样,就知道顾鉴是戏瘾又上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心中是习以为常的无奈。奚未央站起身,抬手揉了揉顾鉴的脑袋,什么也没有多说,便就转身准备出门了,顾鉴眼见情势并未按自己预想的场面进行,脑子一懵,也快步跟了上去。奚未央看他一眼,平静道:“挺好,这回没哭出来。” 顾鉴:“……” 顾鉴涨红了脸:“我这全是有感而发,不是装的!” 奚未央:“我知道。” 顾鉴的确是有感而发,——因为他的内心戏实在太多了,所以奚未央信他绝对是“有感而发”。 顾鉴:“……” 顾鉴憋出一口气,哼唧道:“那你还不哄哄我?” 奚未央面无表情的道:“哦,我好心疼啊!” 顾鉴:“……” 顾鉴一口气更憋了,但他又不敢哔哔,只能忍耐,两人一路行到了石苑门口,四个小朋友都已经挎着小书包在等待,他们看见奚未央时,脸上明显全是惊艳,等到目光转到后一步的顾鉴身上,小朋友们脸上的惊艳神情僵住了。 怎么办,感觉家主今天心情好像很不好,脸色都发黑,该不会要发生什么大事吧? 小朋友们觉得先生真是厉害,家主脸色都这么难看了,他居然还能面带笑容的和他手牵手,言谈举止自若,真……不愧是先生! 奚未央的名字世人皆知,相比之下,真正见过奚未央的人,只是非常少数,至少就目前顾家之中,知道并且熟悉他相貌的人,也并不多。就像是奚未央所说,今日不器学院的年终休业仪式,是顾鉴所计划的,他与奚未央第一次真正携手出现在顾家族人的面前。 因为奚未央的声名太盛,地位尊崇且远隔万里,顾家族人虽然心中大多对他与顾鉴的关系有数,但对他的想象,依旧是威严深沉居多,哪里想得到他们今日所见的奚未央,居然会是身着红衣,玉带束发,眉眼如画,温柔可亲的模样。修界之中从来不乏美人,中州更是处处歌舞,可他们依旧从未见过如奚未央这般,分明瞧不出丝毫阴柔女气,却已超越了男女之别的美貌,且不论奚未央再美,他们竟也无人胆敢生出丝毫狎昵之心,只唯恐惊扰了玉人。 顾家众人禁不住想,难怪奚未央能修到近万年无人能及的天仙境呢!似他这般品貌,怕不是真天外谪仙降世吧? 今日学院于广场之中,设置案席,令各位学生家长自行入座,奚未央下意识想要往前面坐,但顾鉴脸皮薄,硬拉着他坐后面,奚未央奇怪道:“你干什么?怎么偷偷摸摸的?” 顾鉴却道:“皎皎,我观察过了,这里是角落,上面看这里视角不好,老师不会注意到我们!” 奚未央:“?” 奚未央更奇怪了:“他们注意到了又怎样?” 顾鉴:“……不会怎样,就是可能,心理上,会有一点慌?” 奚未央:“……” 奚未央告诉顾鉴:“放心,这广场空得很,站在台上往下一望,尽收眼底,不论你坐在哪里,都一样。” 顾鉴说:“这样的话……那我还是选择坐在后面。” “只要我觉得他们看不见我,那他们就是看不见我!”—— 作者有话说:我的理想:日更 但实际:……努力隔日更 希望明天还有! 第270章 顾鉴一贯是很懂鸵鸟精神的, 奈何他忘了一点,如今他的身份不同以往,所以, 不论他坐在哪里, 是中心还是角落,他都一定会是那个众人目光汇集的焦点。 奚未央都心疼其他座位上那些铆足了劲扭脖子看他们的顾氏族人。 他劝顾鉴:“不然,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顾鉴从善如流:“也是,我看真要有什么话,肯定都回教室说,怎么可能在广场上, 一定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不听也罢!皎皎我们走!” 奚未央:“……这不好吧?” “你若这样任性, 会叫别人疑心是否是自己有失的。” 顾鉴:“……” 顾鉴实在没办法了, 又不能真的打个地洞钻进去,只能听奚未央的,两个人一起换到了前三排的一个位置。不多时,现任的学院院长开始上台讲话, 果不其然先感谢了一番顾鉴, 感谢完了又将他狠夸一阵, 听得顾鉴无地自容, 耳朵都通红通红的, 反倒是奚未央神情严肃, 听得很认真,顾鉴看一眼奚未央,感觉更尴尬了,他赶忙道:“皎皎,这可不是我要求的, 都是他们自作主张,胡说八道……” 奚未央:“可是我觉得说的很好啊。” 顾鉴:“啊?” 奚未央似乎对院长的讲话深信不疑:“你在我心里,就是那么优秀。” 顾鉴:“……” 顾鉴对奚未央的滤镜无话可说了。 算了。 谁让他的皎皎那么爱他呢! 顾鉴心里雀跃不已,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连带着听院长说的话,都好像自然顺耳了许多。院长讲完了话,接下来还有各科老师代表,轮流上台介绍自己科目的优点,到最后都讲完一轮,便到了给学生颁奖的环节了。 不器学院不会公布每个学生的真实成绩,只会公布加权计算后的排名,因为特有一套计算系统,所以这个排名是与年龄无关的,而在大会上,则只放出本年度前十名学生的名单,余下的会直接通过学生的身份玉牌单独发送。这份名单顾鉴也不曾看过,他翘首以待,结果老天爷还真是总给他惊喜,前十名里,他们家四个,那是一个都不占。 顾鉴单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在面前桌案上无规律的画着圈,他侧首问奚未央:“皎皎,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换人了?” 一年多以前,这四个孩子可都是顾家灵脉测试的佼佼者,如今上了一年学,却是连前十都够不上,那等再过两年,或者就明年,不器学院扩大招生至整个中州,而顾家未来的掌权人成绩如此平庸,说出去岂不要成笑话? 与此同时,环节进行到了玉牌发送名次,顾鉴与奚未央将那四块玉牌一字排开,挨个看着那上面显示的排名,真是越看越无奈。 排名最高的是顾珩,十八名。 接下来是顾玥,二十名。 顾瑾勉强也能看二十六名。 顾瑀最夸张,四十三名。 但众所周知,不器学院如今的学生总人数,从十六七的到五六岁的,一共也才不到一百人啊! 顾鉴的脸色彻底黑了。 学生家长在知道排名之后,是可以去找各自的“班主任”了解情况的。而不器学院的这一制度,成功的让顾家人都自然卷了起来,毕竟哪个家长,不希望看见自己孩子的名字,出现在表扬名单里呢?又有哪个家长,可以看见自己孩子吊车尾呢? 于是,成绩好的家长想要保持,成绩中等的家长想要搏一搏进步,成绩不好的家长……不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倒数吧! 目前的不器学院是约二十人一个班,分了五个班级,各个班级的班主任都快被家长踏破了门槛,而顾鉴和奚未央则要去排队拜访四个班主任,奚未央想想都觉得,这会儿凑热闹很没必要,“人又不会跑,等着不就好了。” 顾鉴深以为然,两个人硬是在学院等了一日,才终于等到顾家其余人陆续都走完了,奚未央十分自然的在院中的亭子里坐下,反倒是四个班主任连同学院院长在他面前站成了一排,顾鉴站在奚未央的身边,觉得自己坐也不好,站……他还是站着吧。 反正奚未央也是他的师尊,他在他身边都站成习惯了。 首先是顾珩的班主任:“顾珩是聪明的,也不偏科,只是心尚未定,十分贪玩。若说十成心思,他怕只有两三成在学习上。” 再是顾玥的班主任:“顾玥倒是个有韧性的好孩子,天赋也好,只是她有个堂兄与她同班,向来是家里长辈带的,他常会理所当然的想拿走顾玥的东西。老师们看见也曾教训阻拦,但终归都是六七岁的孩子,难免有看不住的时候。顾玥心思重,想得多,学习上便就分了心。” 奚未央听得皱眉,他侧目看向顾鉴:“还有这种事?” 顾鉴也没想到,居然对顾玥影响这么大,毕竟他每天看的都是寥寥数语的总结,那些条子上确实有写这件事,但顾鉴私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顾玥自己应该可以处理好,因为她只要强势的拒绝就可以了,哪里想得到她却喜欢憋着,既不够强硬,又生怕叫人知道了担心,小小年纪想的还多……顾鉴道:“确实是我疏忽了。” 然后是顾瑾的班主任道:“顾瑾与顾珩虽不在一个班,但顾瑾很依赖顾珩,顾珩如何,他也如何。顾珩花三份心思就能做到的事,他却花了五分心思也不及。若家主能想办法叫这孩子收心,他不论如何,也不会只有二十六名。” 最后是顾瑀的班主任说:“顾瑀……家主,请恕在下直言,顾瑀修炼天赋或许不错,但他在其他方面,却绝不聪明!作为他的老师,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有在努力的学习,只是能力确实有限……他这个四十三名,还是靠他修炼的等级来拉的分。小小年纪,已有开一境中期的修为,可见他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但天才或许都有偏长……” 顾鉴道:“若按他现在的速度,恐怕他十岁能突破化一境,也未可知。只是什么样的天才,能只会修炼,其余都不擅长的?修士直到合一境都不存在太大的瓶颈,只需静心苦修即可,可之后却需要仔细体悟红尘百态,方得机缘,他若是真脑中空空,只知修炼,我不信他将来能成什么大能。” 奚未央的情绪倒是淡定,他道:“人生路很长,虽说三岁看老,可长大后泯然众人的亦是数不胜数。随他怎样去走吧。若实在天资不济,平安康健便已是极好了。” 顾鉴:“……” 顾鉴知道奚未央说这话的缘故,一来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年纪长上去,对小辈的事越发不较真了。二来,便是顾瑀的老实天真,很难不让奚未央想起沈不念,爱屋及乌,奚未央说只想他平安康健,便是真的只想他平安康健。——一辈子做个被兄弟和妹妹关照的厚道老实人,也没什么不好。 退一万步来说,顾家那么大,也不是养不起人,只要顾瑀品性好,其余的,奚未央并不强求。 顾瑀班主任:“……” 顾瑀班主任是个凡人,顾鉴他还熟悉些,对奚未央他是真的不了解,如今听了奚未央的话,他竟一时无言以对,既觉得奚未央的“躺平”多少有些慈母败儿,但转念跟着他的逻辑一想,又觉得奚未央说的好像也没错。顾瑀天性如此,他虽不愚钝,但也绝不擅长学习,那既然如此,作为长辈,又何必为此闹得大人孩子都不愉快呢? 顾瑀班主任道:“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便由着顾瑀吧!” 奚未央:“什么叫由着他?学还是要学的。他若尽了十分力,依旧如此,那是他已经到了力所能及的极限,无可奈何,自然也不必再执着于此,可你是他的老师,怎么能说出由他去这样的话!” 奚未央依旧安然坐着,神态也并无太大变化,却就是一瞬间叫人觉得心脏都被攥紧提起了。奚未央问那先生道:“方才的话,你是当真这样想,还是只是因为顾鉴在这里,你怕不顺着我们,固执己见会得罪他,所以才有此一论?” 顾瑀班主任:“……” 顾瑀的班主任苏先生,被奚未央问得一背冷汗,他心里是想要说话的,可不知为何,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捂上了他的嘴,让他不敢开口,唯恐自己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他想要向院长求救,可院长也低着头,虚晃着眼光,明显是帮不了他。最后,竟然还是顾鉴开口道:“皎皎,先前是我疏忽,每日只知道看条子。不来不知道,来了才清楚,这群孩子们,一个一个问题都这么大。但他们都还小,还有的教,至于学院的先生们……我小时候上学,也没那个先生有这么事无巨细的,毕竟学院的先生,也不是他们正经拜的师尊,若是那么多学生都要这样仔细的管,可怎么管得过来……” 奚未央:“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有那么多问题,是我没有管好他们?” “不不不!”顾鉴赶紧摆手,“怎么会是你没管好他们呢!你已经对他们够好了,人还是要自觉,不然拿鞭子抽都没用!你看我小时候,一个人不也长的挺好,我每次都考前十呢……” 顾鉴眼珠一转,说道:“要我说,你就是太惯着他们了!惯得他们全然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也经不得什么挫折,更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说不定随他们去,少给点甜枣,还能更好些?” 奚未央:“……呵。” 奚未央微笑看向顾鉴,提醒他:“我才来半个月。之前的一年,大多是你在管。” 顾鉴:“……” 奚未央继续道:“不过你说得对,如今的我愈发心软,确实不大适合管教孩子。我看你章法一套一套的,说的话也颇有逻辑,所以从明年开始,我不管了。” 顾鉴:“啊……啊?” 奚未央道:“我从二十多岁起,就不曾真正松懈过一天,如今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要重新做点我喜欢做的事,这不过分吧?” 顾鉴用力摇头,惭愧道:“不过分,都是应该的。” “好。”奚未央起身道,“阿镜,听见你的这句话,我很欣慰。” 顾鉴:“……” 奚未央微笑着轻轻拍了拍顾鉴的肩,同他道:“明日除夕,今夜我准备出门寻个画舫看看残雪,听听曲子,饮至天明。至于那几个孩子,阿镜,你记得好生教导。” “我相信你。” 顾鉴:“???” 顾鉴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要出去寻个画舫听曲,喝酒,”最重要的是,顾鉴气愤道:“你不带我?!” “带你做什么?”奚未央的掌根稍一用力,便推开了顾鉴,他语带嫌弃的道:“你又不能陪我喝酒。” 顾鉴:“我我我——” 顾鉴被气的哑口无言,而奚未央要离开,不过是一转身的事,顾鉴又跟不上,他心里急得很,但又无可奈何,还得强撑着给院长和老师们荷包,感谢他们一年的辛苦,等顾鉴跑回石苑,果真不见奚未央在,倒是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得正欢。 顾鉴一看见他们,就觉得今天憋了一天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努力压着脾气,尽可能温和的将孩子们召过来,问他们:“你们知道,自己考的如何吗?” 四个孩子俱是低头沉默,对着他一言不发。 顾鉴于是彻底忍不住了。行。难怪奚未央撂挑子呢!顾鉴恼火道:“别以为你们在学堂里什么样,我们不知道。你们是打量着我不管你们,觉得奚先生好说话是么?那我告诉你们,从明天起,奚先生不管你们了,将来你们还是得归我管!” 顾鉴本就没什么耐心,如今更是喜欢把丑话说在前面:“你们也知道,我是顾家的族长,我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务见不完的人,我实在没有太多空闲精力来和你们周旋。所以你们怎么上学,我不会论,因为过程不重要,我只看结果!” 顾鉴将他们各自的玉牌,丢回他们各自的怀里:“自己好好看看你们的成绩,如果明年仍然如此,那我只好请你们离开石苑了。毕竟,我有很多的时间,顾家也并不会缺天资优异的新生儿,若是你们不行,我大可以换别人!” 顾鉴自己也知道,他说这话,其实是很重的,但那又怎么样呢?学习是自己的。顾鉴一直就相信,逼是逼不出来的,真正聪明的人,他不需要有人逼,而不聪明的人,逼了也无用。何苦来哉。 …… 中州前几日的积雪尚且未化,长河两岸的大理石栏杆上,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奚未央靠坐在一只画舫中,信手拨弄着面前的古琴,琴声悠悠,在灵力之下,可传数十里。 天仙境修士有心弹的琴,非比寻常,即便是没有灵脉的凡人,闻之亦有益处,更不用说是修士了,若是运气好的修士,兴许都能从琴声中,恰得玄妙而大有精益或突破……可以说,奚未央此举,对于中州修士而言,无疑实在做“慈善”。 长河两岸,史无前例的挤满了修行者,所有人都争相听琴,亦想要一睹传闻中当世唯一的天仙境修士,玄冥山的首座奚未央,究竟是何等风采。顾鉴循着琴声,一路沿着长河两岸行走,他知道,此时此刻的奚未央,已然真正不惧任何流言——有人因为他是长乐先生而心生邪念,无妨,他就是长乐先生。 那段经历,奚未央从不引以为耻,因为他就是喜爱音律。四十年前他可以是长乐先生,如今的奚未央,依然是长乐先生。 天仙境修士,当世大能,一方尊主,这些名头都是什么? 这些名号下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尊木雕泥塑可以供奉的神。 真实的奚未央自负天才,喜爱音律、华服、美饰。甚至,他与所有俗人一样贪恋美色,尤其,是在努力压抑克制着对他自己容貌的自傲。 曾经,奚未央自困于所谓的种种顾虑,但如今,他只是他自己。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没有事,可以阻拦他想要放肆的展现他自己。 …… 奚未央在画舫中弹了一夜的琴。 所有人的目光与脚步,全部都追随着他,而他恍若未觉的走在街道上。奚未央仰首倒空了酒坛里的最后一滴酒,然后随手便将它往身后抛去。司空晏接住了那只酒坛,奚未央却并不在意,——不论是谁接住了那只酒坛都无所谓,因为顾鉴就在他的面前。 他只想要倒在顾鉴的怀里。 用灵力弹一夜的琴,即使是天仙境的修士,也是会觉得很累的—— 作者有话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教育方法,但反正镜子是这个想法【摊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0-280 第271章 “皎皎, 你累坏了。” 奚未央含糊的“嗯”了一声,也不知是真的在回答,还是只是因为听见了声音的本能。 顾鉴抱起他, 在他耳边说:“我们回家, 好不好?” 奚未央:“……嗯。” 司空晏就站在顾鉴对面十数步的地方,严格一些的来算,这还是顾鉴成年以后,第一次与司空晏真正的“见面”。出于礼貌,在没有撕破脸之前,以他们现在的身份, 其实顾鉴应该同司空晏打一个招呼,可他实在不愿意, 于是转过身抱着奚未央就走了——反正现在中州各个家族对他不记人脸这个特点, 已经非常习惯了,顾鉴至少要见一个人三四次,才可以靠自己认出对方姓甚名谁,所以他认不出司空晏, 那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司空晏:“……” 司空晏才不信顾鉴是真的认不出来他。大概也只有顾鉴自以为藏得很好, 但实际上, 他看向司空晏的眼神充满了抗拒与厌恶, 若是那眼神能够化作刀子, 那司空晏大约已经要被他给捅成筛子了。 奚未央闭着眼睛, 任由顾鉴将他一路抱回家,直到进了屋,他方才懒懒的轻声道:“你这样很不礼貌。” 奚未央并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然而他不用说顾鉴也知道。顾鉴道:“现在都流行对着杀全家的仇人恭恭敬敬了吗?” 奚未央说:“你将来也可以杀了他。” 顾鉴将奚未央抱到床上,和他说:“闭眼。” “皎皎, 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休息。至于其他的,那都是将来的事情。” 顾氏鸵鸟精神就是,不想面对的事情,能少面对一刻是一刻。反正天又不会塌,急什么? …… 奚未央昨夜的举动,唯一完全爽到了的,只有他自己和顾鉴。奚未央是放飞自我,顾鉴是终于如愿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有老婆,并且奚未央很爱他,至于经过昨晚以后,迅速传遍四境的各种消息以及猜测……只要它们能衍化成实际的利益,那就是好事,至于注定伴随的其他小麻烦……顾鉴不着急,毕竟他相信,时间是可以解决一切的灵丹妙药。 顾家除夕的宴会,顾鉴必须出席,不过他倒是可以中途溜走。奚未央白日里睡了一天,晚上倒是来了精神,陪着小朋友们打雪仗。孩子们起初还想要和他告状,哼哼唧唧的说顾鉴吓唬他们,跟他们说 ,从今往后奚未央都不管他们了,奚未央闻言,沉吟片刻道:“他并没有吓唬你们。” 奚未央道:“来年,我确实不会再有前些日子那样多的精力,来照看你们。且过完今年,你们就已经来石苑一年多了,既不似从前陌生,也不再如过往年幼。阿乐,阿婴,秀玉,凝玉,不是都在照顾你们吗?” 顾瑾说:“可是他们都不是先生啊!” 奚未央问:“他们不好吗?” 顾瑾:“……” 顾瑾一时愣住,阿乐他们当然很好啊,可是他们很好,和他们想要奚未央陪,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顾瑾潜意识觉得,这两者是无关的,但奚未央问的是,阿乐他们好不好,这样的提问方式,直接把小朋友给问懵了,愣愣的说不上话来,他求助的看向身边的顾珩,顾珩倒是直接,他道:“先生,他们当然好,可是我们想要和先生在一起!” 顾瑀:“对对!” 顾玥小声道:“安安也想和先生在一起。” 奚未央心疼的抱过顾玥,亲了亲她的额头,却还是道:“先生知道。但是安安,先生还有许多事情必须要去做,就像是你们去学堂上课,是你们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一样。明白吗?” 顾玥此刻,已经听出了奚未央是绝不会再如前段时间一般的整日陪着他们了,但她还是很舍不得,顾玥忍不住鼓起勇气问:“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待小姑娘,奚未央还要比对待旁人多了几分耐心,他温柔的哄顾玥道:“是会和很多人相关的事情。” “等到你们长大以后,或许就会了解。” 又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顾瑀有些失望的道:“啊,又要等长大以后啊。” 为什么大人总是喜欢对小孩子说,等你们长大以后就明白了呢?为什么就不能在现在他们想知道的时候,就告诉他们呢? 奚未央笑道:“因为这世上有许多事情的答案,只能等每个人自己去寻找。如果是你真心想要探知的事情,它也与你有缘,那么等到该你知道和参与的时候,你就会忽然发现,其实你早已经身在局中了。”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一辈子不入局,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顾鉴此时恰好早早地溜了回来,正听见了奚未央这句话,他忍不住笑道:“皎皎,你对他们几个,可真是仁慈。” 奚未央说:“你这话就说的怪,我对你不好吗?分明在你们还小的时候,我就总说,我不需要你们几个来替我增光添彩,你们只需要做你们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顾鉴道:“正因话是如此,才愈发觉得,如今造化弄人。不过说到底,在真正需要的时候,皎皎你也未曾对我们手下留情啊。” 奚未央不接口,顾鉴便兀自继续道:“有件事情告诉你,你大概会觉得欢喜。等过两日,师兄会来中州,陪我们一道过完十五再回玄冥山。” 奚未央:! 奚未央果然一下坐直了身体,他放下怀里的顾玥,就连声音都变得清亮了起来:“你说什么?不念要来?过两日就来吗?那到底是后日还是大后日?他住在石苑吗?那我还要快给他收拾间屋子出来……” 顾鉴:“……” 顾鉴忍不住感慨道:“你看你,我就说师兄是你的心肝宝贝,一想到师兄,你心都要飞了。” 奚未央道:“你总不至于连他的醋也要吃吧?” 顾鉴当然不至于,毕竟天王老子来了,沈不念对奚未央也只有铁打的师徒情,顾鉴只是心酸:“我看我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奚未央:“……” 奚未央懒得理他:“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过来坐下一起守岁。” 顾鉴不情不愿的道:“和他们一起?” 顾鉴可只想和奚未央一起度过美好的夜晚。——划重点,只和奚未央一起。 顾鉴很有道理的道:“他们还太小了,哪里熬得住?可别明天大年初一,各个熬得顶着两个青眼圈。秀玉——” 顾鉴叫来秀玉,嘱咐他道:“你找人一道看着他们洗漱,叫他们仍旧是在该睡的时辰睡,别熬得太晚。你们几个也是,弄完了他们便好,其余没什么需要守着的事。” 论起好伺候这一点,顾家再没有哪家主子,能比得上家主了。顾家的人都怕顾鉴,偏偏石苑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觉得他很好:顾鉴话少事也少,若是赶上他心情好,顾鉴还会很开心的给他们送灵珠,更不用提顾鉴其实长得非常不错……综上,顾鉴在秀玉他们几个的心里,简直就是一年更比一年完美。 如果可以,他们希望石苑的岗位可以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愿意在石苑一直干到养老! 秀玉他们四个今晚其实准备好了摸牌守岁,一听顾鉴说只要照顾好了几位小公子和小姐,他们就可以自在的想做什么做什么,禁不住更开心了,他欢欢喜喜的答应了,然后领着一串并没有那么开心的小萝卜头离开。顾鉴松了口气,说:“可算是清净了。” 奚未央捧起茶盏笑道:“你该说,可算是叫你得逞了。” 顾鉴饶舌道:“我的得逞就是终得清净了。”不过,顾鉴笑着看向奚未央道:“原本我还以为,你会很舍不得那几个小的,他们朝你哭一哭,撒撒娇,你就会心软呢!” 奚未央淡淡道:“但凡稍稍了解我一些,就知道我从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胡说,”顾鉴认真道:“你明明就最心软了,恨不得给谁都留条后路。” 奚未央道:“因为我比其他人都更强大,所以我有能力,也希望别人不要因为一时的某个决定,而在未来后悔时,没有回头的机会。毕竟一生很长,天下很大,从来没有非黑即白,纯善纯恶……” 顾鉴闻言,故意作势捂起了耳朵,他嘻嘻笑道:“师尊又要开始上课了吗?” 奚未央:“……” 奚未央仿佛对“师尊”这两个字过敏一般,他随手抓起小桌上一把哄孩子的杏仁核桃,就向着顾鉴砸过去,顾鉴眼疾手快抢到了几个,慢悠悠往嘴里丢,顾鉴挑眉看奚未央道:“皎皎,你慌什么?” 奚未央冷声道:“闭嘴!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顾鉴:“师尊,冷静。大过年的,别激动。” 奚未央:“……” 奚未央蹭的一下站起身,面色都急得泛红:“顾鉴!你还说!” 顾鉴就是觉得没什么不能提的,甚至这也是一种情趣啊! 顾鉴疑惑道:“为什么不能说?又不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况且这里也没别人,你知我知,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奚未央急道:“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如今我们是道侣,那就是道侣,……这事儿难道很光彩吗?” 顾鉴思索道:“那倒也不是。” 奚未央:“所以!你别这么吊儿郎当的叫我师尊,成何体统!” 顾鉴:“……” 行吧。但顾鉴还是想要挣扎一下,尝试师徒play的可能性,他可怜兮兮的问:“皎皎,真的没得商量了吗?” 那当然是没得商量了! 奚未央面红耳赤道:“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赶紧绝了这个念头。” “不然信不信我半夜把你从床上踹下去!” 顾鉴:“……我信。” 毕竟这种事,奚未央真能做得出来。 奚未央道:“今晚你别上床睡,自己找床被褥,打地铺还是睡小榻,都行。” 顾鉴:“……???” 顾鉴也站起来了,他急道:“为什么!” 奚未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漠道:“因为我是你师尊。所以我们两个同床共枕,非常不应当。这不是应该正合你意吗?” 顾鉴:“胡说八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顾鉴立刻就改口:“谁是你徒弟,我才不是你徒弟。你说我是你徒弟,你有证据吗?现在烁星才是你徒弟!” 奚未央:“……” 奚未央意味深长的看了顾鉴好一会儿,他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声:“啧。”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这一声给念破功了,他的表情彻底绷不住,险些弯腰大笑出声,:“皎皎啊皎皎,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顾鉴眨眨眼睛,努力装得纯良道:“可爱!”—— 作者有话说:镜子:多有情趣啊,以前刚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总叫? 皎皎:今时不同往日,那能一样吗!闭嘴啊啊啊啊啊!!! 第272章 沈不念是初三来的中州, 奚未央亲自去接他,反倒是吓了沈不念一跳。沈不念受宠若惊到有点惶恐:“怎么能叫师尊来接弟子,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顾鉴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现在是师尊的眼珠子, 他盼你盼得日也念、夜也念, 连夜准备你爱吃的菜。我和他说我来接你,他还不乐意,非要亲自来。——师兄,你可得赶紧习惯才好。” 沈不念:“……” 沈不念感动道:“师尊对我真好。” 只是若是好过了头,怎么反而让他有种全身发毛的感觉呢? 幸好奚未央的厨艺一如既往的高超,沈不念对美食的热爱, 暂时压过了他心里的惶恐感,等到用完了膳, 奚未央又问了沈不念许多玄冥山的事, 大多都是有关于他和沈清思的。沈不念心里明白,这些事奚未央大抵都知道,但他既然问了,沈不念自然会再一一细致的告诉他。到最后, 奚未央想起了自己交托给沈清思照顾的那些花草。 沈不念这就答不上来了, 他道:“弟子惭愧, 并不精于此道, 因此竟不曾留意。不过姐姐是个细致的人, 想来是不会出错的。” 奚未央点了点头, 也没太执念,等到了晚上,便与顾鉴一道带着沈不念出门去逛中州的集市。顾鉴同沈不念道:“这中州新年之时,每到子时便会燃起烟花,可照得街市上亮如白昼, 这烟花一直会放到十五,夜夜不同花样,实在是不可错过。” 沈不念闻言感叹道:“早便听闻中州繁华,今日方知所言半点不虚,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奚未央道:“四境广阔,每一处有每一处的风情,单是北境,就何其辽阔。不念,若是你愿意,大可以四处走走看看……” 奚未央这话说的小心,唯恐触及到沈不念的伤心事,却不想沈不念笑着接口道:“是。弟子正有此意。” 奚未央闻言一怔,旋即欢喜道:“不念,你,你想通了?” 沈不念道:“是。从前弟子只以为自己的人生再无希望,浑浑噩噩了数年,之后幸得师尊和师叔不弃,叫我知道,原来不论能不能修炼,我都还是一个有用的人。只是多年以来,我终究心里还有道坎难以跨越,可那道坎究竟是什么,弟子自己也说不清楚。直到前段时间,见师尊您原来也能够暂且离开玄冥山,方才忽然想通,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无法放下的东西与责任,只消无愧于己,不做临阵脱逃之人,这世间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去?” “仔细的想一想,其实遨游四境,也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呢。只是经过这些岁月,到如今,竟然才敢记起来。”沈不念长舒一口气,他轻松的道:“幸好,也还不算晚。” 年幼时沈不念对自己未来的想象,是做一个仗剑行走天下的游侠。如今仗剑天下虽然有些难,但他依旧可以走遍天下,——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做到。 顾鉴勾住沈不念的肩,问他:“所以,中州是你的第一站吗?” 沈不念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我来中州,是真的就想来看看你们。还有你的不器学院。——不器学院明年要在整个中州招生,但其实四境都听闻了消息,对这学院很好奇呢。” 沈不念说的情况,顾鉴作为顾家的家主,自然知晓,只是对于四境的热衷,倒是颇有些在他的意料之外,顾鉴道:“我在准备办不器学院的时候,从没想过能这么顺利,还以为要好生花费一番功夫。毕竟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宝,要将自己的宝贝孩子,送到别人家去上学,甚至有些还离得颇远,需要住在学院之中,他们竟然也能舍得?” 沈不念倒是觉得这没什么,他道:“宗门里不也是这样?你这学院的日程还更透明呢!何乐而不为?” 顾鉴:“……” 顾鉴想到有些宗门严格的师兄弟上下等级,以及无处不在,却藏于暗影无法管束的各种欺凌行为,忽然就觉得沈不念说的颇有道理。既然总归是将孩子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学本事,那一个日程透明,每天可以去看孩子的学院,总比那些无法窥视且一旦进入,就只能按照宗门规则来的门派强,只是这样一来……顾鉴忽然想到了一个隐患: 目前他还只在中州招生,情况不显,可未来若是面向四境开放,像玄冥山、昆仑那样的一方主宰,自然无所谓,可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宗门,不就被他损害利益了吗? 凡涉及利益之争,难免就会有敌对,这都是潜在的隐患,不能不早做准备。 顾鉴打定了主意,准备等年后就开始策划起来对策,防患于未然。他问沈不念:“你既然来都来了中州,何苦那么早就回去?等过两日,我带你去看看我不器学院刚竣工的新校舍。——师兄有没有兴趣,来不器学院当上一两年先生啊?” 原先的不器学院,是顾家的族学,因此仍旧沿用了原本的屋舍,明年却是不行了。顾鉴找能工巧匠建了一年,不惜成本投入了巨大的资金,这才在弯月湖旁,落成了新的校舍,到目前为止,除了建筑师外,也就只有顾鉴、顾家的几位长老、不器学院的院长和奚未央去看过。奚未央看着顾鉴,似有些无奈的摇头叹道:“你还真是不客气。” 顾鉴说:“我和师兄客气什么?” 沈不念其实也有点心动,他问顾鉴:“你要我去学院当先生,可我教什么呀?炼器这一行,九成全靠天赋,不是光学就有用的。而且你也知道,我口才一般,不擅与陌生人交谈,何况是些小孩子……” 顾鉴淡定道:“这个不急。现在学院里的学科分门别类,有十几门呢!到时候你看看,哪个有兴趣,想试试,那你就试试。若是都没兴趣,你还可以开个炼器理论的选修课嘛!每周上个两三节课,有兴趣的学生就自己报名来上。如此,你也可以趁机观察观察,有没有炼器的好苗子。四境的炼器师如此稀罕,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过于冷门,又只在师徒之间传承绝学,以至于耽误了许多有资质的人,这样在学院里开设几节选修课,说不定,还真能有机会,为师兄你寻个徒弟呢!” 沈不念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当场就答应了顾鉴。奚未央简直没眼看。虽然他承认,顾鉴说的话其实有道理,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顾鉴根本就是在给沈不念画饼。若是炼器师真的这么容易找,那四境之中优秀的炼器师,又何至于如此珍惜,一度几乎无人可传? 不过,沈不念只要愿意不将自己困在一处,肯到处走动走动,那么不论他是准备游历天下,还是先试着当几年不器学院的先生,只要他开心,沈不念与顾鉴兄弟两的事,奚未央也懒得去插手。孩子们大了,就随他们两个的心意吧。 …… 中州各家族过年期间,便是数不清的往来人情,家主一般不会样样过问,顾鉴基本都交给顾炀去办,但初五这日,顾炀忽然拿了张礼单来找顾鉴,顾鉴随意一眼,便被那上面丰厚的各色珍宝给震撼到了,他赶紧去看落款,究竟是谁家这样财大气粗,原来竟是归墟。——顾鉴瞬间对这份礼物失去了兴趣。 顾鉴不悦道:“归墟这算是什么意思?去年过年也不见他们如何积极,平素更是无甚往来,怎么现下竟无端送这样隆重的礼物,莫不是要叫我们掏空了家底去给他回礼吗!” 顾炀赶忙道:“正因为去年他们疏忽了,所以今年才要补上。” 顾鉴听闻,脸色更难看了。他冷笑道:“如此,便是去年他们觉得我没有坐稳顾家族长的位置,不屑于我了?” 顾炀:“……” 顾炀也不知顾鉴究竟为何如此敌视归墟,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因为归墟与顾硠往来密切的缘故,以为顾鉴大抵是恨屋及乌。于是顾炀便解释道:“归墟以商敛财,凡商路销往四境,必经中州,因此归墟与中州各大家族,关系都经营的不差,只是归墟因为怕做事之人侵吞暴利,所以不论哪处的总负责人,都是三年一更换。去岁恰赶上更换之时,兴许是新来的人疏忽了,也未可知。——从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况。” 顾鉴:“从前?那是多久的从前?” 顾炀:“……” 顾炀被顾鉴问得愣住,他努力在脑中回忆着,不大敢确定的道:“大约……几十年前。” 顾鉴:“呵。” 顾鉴冷冷道:“几十年,那也该换了十几个人了,莫非这新来的负责人,连依葫芦画瓢也不懂,这遵循旧制,循到几十年前去了?” 顾炀:“……” 顾炀冷汗都快出来了。他本意是想要劝道顾鉴和归墟之间的关系,谁承想,越说越不对了。顾炀无奈,只得直接说道:“家主,南境的贸易虽然要从中州走,但这些年,中州也从这些商路中,获益颇巨。中州与归墟的关系密切,决不可交恶啊!” 顾鉴凉凉道:“关系密切?可过去一年多,我也没见他们与我们顾家有多密切。” 顾炀:“……” 顾炀无奈,却也只能道:“这世上多是踩高捧低的趋利之人,南境由是,无利不往。如今他们肯主动示好,不正是因为家主的才干,叫他们不敢再轻视了吗?” 顾鉴道:“不好说。他们不敢轻视的究竟是我,还是奚未央?” 顾炀听见了顾鉴这句话,更谨慎了,他道:“家主与奚首座本是一体,何分你我?” 顾鉴点头:“不错。你说的有道理。” 当初他把顾炀留在身边做事,并许以高位,一来是因为顾鉴的确对顾家不熟,无人可用,于是便就暂且用着;二来,则是为了向顾家众人表示,若实心为他办事,他顾鉴也不是小气之人,好处将来多的是。却不成想,这顾炀还真有几分本事,别的不说,光是察言观色与口才,就已经胜过了顾家许多人了。 并且,顾鉴现在越来越发现,顾家也不是没有不能做事的人,只是因为顾家内部的陈腐与垄断,导致这些人大多如从前的顾炀一般无处施展,直到顾鉴来了,他们方得机会。——真真是要被自己人给生生拖毁了。 顾炀松了一口气,见顾鉴神色逐渐如常,方才敢递上第二张红纸,顾鉴接过一看,竟是一张请帖,是如今归墟在中州的负责人,诚邀中州各大家族的家主,于正月初十晚,共聚海天一色宴饮。 若说天乐坊是中州最繁华的风月之地,那么海天一色,就是整个中州最豪华的酒楼,从前它归属于谁,如今已经不再重要,因为现在,归墟才是海天一色的东家,——一如天乐坊。 顾鉴将请假合于案上,他问顾炀:“我记不得了,他们去年请我了吗?” 顾炀道:“其实是送了请柬来的,只是去年您才刚任家主不久,又因顾硠一事,我们家于归墟一度断了往来,再加上他们更换人手,所以不论是来往礼物,还是请柬,都十分简陋。您去年除却除夕夜的家宴,其他宴会几乎都推掉了。属下想想,归墟也无甚诚意,就没有格外劝您。” 顾鉴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去回他们吧。今年我会去的。”—— 作者有话说:我发现镜子的班味真是越来越浓了,啧啧 第273章 请柬上写的是初十酉时前往海天一色, 顾鉴虽然没有想过拒绝,但也对这种虚与委蛇的应酬没半点兴趣,几日来他提都不想提及, 直到初十当日, 方才不情不愿的和奚未央说起自己今晚要去海天一色,奚未央对此表现得十分淡定,他摆摆手,似是全不在意的问道:“那你今晚还回来吗?回来的话大约什么时辰呢?” “我当然要回来!”至于什么时辰…顾鉴道:“我也说不好,应该不会太晚吧?一般别的筵席,我最晚也没有过过子时。如果我要走, 他们总也不能拦着我。我又不想久留,亥时总能回来了吧?” 奚未央点点头, 说:“行。” 沈不念坐在旁边, 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泛着光,满眼都是好奇与跃跃欲试。顾鉴看沈不念恨不得能跟着自己一起去,他倒是也愿意,只是还来不及开口, 这事儿就被奚未央给按下了了。奚未央瞥沈不念一眼, 凉凉道:“你看着他做什么?” 沈不念:“我……” 沈不念倒是也敢说, 只听他纠结道:“师尊, 我……我好奇。” 虽然活了三十多年, 但是沈不念的人生经历, 可以说比顾鉴还单纯,尤其是少年时遭遇那场死里逃生的大难过后,沈清思简直把他看得比眼珠子还紧,更不用说沈不念之后又去了石头山,天天跟着苏昀朗烧炉子打铁, 生活周而复始、一成不变,也就亏得他心定,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倘若换一个人,恐怕早就枯燥疯了。 是以这几日到中州来的沈不念,简直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什么都新鲜,满大街都是他没尝过、没见过的好东西,当真是花花世界,看得他目不暇接。 “不过都是些老狐狸,有什么可好奇的。”顾鉴能招架住的人与事,换成沈不念这样的经历脾性,恐怕会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奚未央道:“不许去。你若实在无聊,今晚为师教你玩骰子。” 沈不念:“……啊?” “骰子?”沈不念迟疑的看着奚未央,问:“可是师尊,这,这不是赌博吗?” 沈不念至今都还对奚未央的过去处于近乎一无所知的状态,哪怕他知道了奚未央就是长乐先生,沈不念也只会觉得他师尊不愧是他师尊,果然厉害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能够扬名天下。但是其余的,譬如赌博,譬如酗酒,譬如抽烟,再譬如许多其他堪称恶劣的行为,这一切都应该是与他完美的师尊永远也不会沾上边的。——因为从小到大,沈清思就是这样教育他的。 奚未央:“……” 奚未央毫不怀疑,沈不念只要再和他多呆几天,那么沈清思多年来在他心中树立的完美师尊人设,很快就要崩塌了。奚未央为自己找补道:“烂赌自然是不可取的,但我们又不涉及财务,不过是助兴下酒的游戏罢了。” 奚未央一本正经又语重心长:“不念,水至清则无鱼。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迂,衡量的天平应该源于己心,而非世俗论调,知道吗?” 沈不念点头,深以为然道:“我都听师尊的!” 奚未央于是欣慰的点了点头,顾鉴在旁看得失语,他莫名有一种奚未央在诈骗小朋友,而他是个沉默的从犯的感觉。然而要问顾鉴敢说话吗?毫无疑问,他不敢。 顾鉴只配心情沉重的把头发梳成大人摸样,然后再去做一些大人必须要做的事【划掉】。 要不是奚未央在沈不念面前还收敛着点,顾鉴真恨不得拿过他的烟给自己点一杆。 …… 虽然顾炀有说,这初十的宴席是每年的惯例,但兴许是先入为主,顾鉴总觉得那日见过司空晏后,司空晏不会是如此安分的人。然而归墟派在中州的负责人,显然不可能是司空晏,因此司空晏也并不会出现在今晚的宴席之上。一时间,顾鉴竟然说不准自己究竟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归墟在中州的负责人名叫楚吟,是个面相看起来相当斯文的天一境初期修士,光看容貌,大约维持在二十七八岁左右,再结合他的修为,顾鉴计算他的真实年龄,最多不会超过六十岁。毕竟修士的寿命延长,并不等于永远青春永驻,天一境的寿命至多不过两三百年,他们的衰老诚然会减慢许多,但却并非永远不会老。除非……能够像奚未央那般。 顾鉴如今光看皮相,也不过只是个二十出头些许的年轻人,可他再想一想自己的修为与寿命,实在是很难不提前年龄焦虑。 如今的奚未央看起来虽还要比他年长几岁,但这一大部分原因,是源于奚未央的眼睛与神情,他的眼中便就是有许多的经历,那是岁月的沉淀,与外表无关,而他的外表……天仙境的奚未央,永远也不会再变老。 素来喝不了酒的顾鉴,今天头一次烦闷的自饮了一杯。 上首主位上的楚吟微微笑着看向顾鉴,说道:“素闻顾家主不胜酒力,因此在下还特意叫人为您换了不醉人的果酒,不成想,今日家主竟然有兴致?” 顾鉴面无表情道:“只有这一杯的兴致。” 楚吟却似是好性,他仍旧笑道:“能叫您有这一杯之兴,也已是这酒的运道了。” 这场宴会明面上只是归墟每年初十与中州各家族联络一番感情,实际上却更像是由归墟出面,举办的一场将中州各家族召集最齐的一次宴会。他们广发请柬,便是最末流的小家族也不会遗忘,——自然,来与不来,就全凭自愿了。 顾鉴没来时就想着要回去,空身一人都嫌累赘,就更不用说什么“家眷”了。直到到了海天一色,顾鉴方才发现,除他以外,其他家族的族长,几乎都是带着家人一起来的。最多的是只带了儿子,全家一道来的也有,儿子在他们看来,自然是为了结识人脉,至于女儿,此刻则是难得的“相亲”好时机。 意识到了这一点,顾鉴顿时更觉得难受了。他如坐针毡,度秒如年,又不好光明正大走得太早。虽然顾鉴不介意人言,但他还没有猖狂到连可以避免的事情,都要上杆子要叫人说,是以,顾鉴也只能继续忍耐,熬着时间。 楚吟看出顾鉴兴致不高,他虽不气,却也没有继续热脸贴冷屁股的道理,顾鉴不搭理他又如何?中州还有那么多家族。更何况,相比于交际,楚吟更喜欢看戏。 譬如……配着美酒,看顾鉴被小姑娘们搭讪。 哦,不止小姑娘们。俊俏的小公子也不少呢。 果然,司空晏说得对,哪怕全天下都知道奚未央在中州,也挡不住中州那么多家族里,总有对自家莫名自信的人。不过,转念想想,其实这样也没错。毕竟勾搭上了血赚,勾搭不上也不会亏,重在尝试嘛! 如果说,顾鉴原本还只是一个人在发呆熬时间,那现在,他就真是要发疯了。对着怯生生的小姑娘,顾鉴还能勉强忍耐,维持风度,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怎么还有男的也来?!而且女孩子好歹知道矜持,看他神情冷淡,就知退却,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却不管这些,先是一个直接伸手紧紧抱住了顾鉴的手臂,顾鉴猝不及防,直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头皮发麻,刚想推开,冷不防旁边之人有样学样,都觉得这样有戏,直接把他另一条手臂也抱住了,顾鉴惊恐万分,——因为他感觉到,他身后甚至有只手在摸他的背! 啊啊啊啊啊啊! 若说前一秒,顾鉴的脑子里还存着几分清醒,顾及着他周围这些,可能会是谁家谁家的儿子,万一他一不留神,出手太重把人伤着了,之后还要花钱赔礼,但现在,顾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又羞又恼,直接用灵力将身上、周围的几人全部震开了数步。顾鉴气得脸色发白,他怒视楚吟:“楚先生,这算是什么意思!” 顾鉴的确分不清这些人都是谁家的,但这场宴会,楚吟是东道主,那他自然是找楚吟要说法。 然而,楚吟显然不会给他什么说法。楚吟看戏看得高兴,自然笑容满面,他道:“顾家主年轻有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得人倾慕,方是常情。孩子们年轻,没经过什么事,见了倾慕之人一时情切,也是有的。说到底都是玩闹而已,顾家主您太认真了。” 顾鉴:“???” 顾鉴诧异道:“我认真?我分明已有道侣,此事世人皆知。我想凡知礼知耻之人,都晓得要与已有婚姻之人保持距离,若是这种程度也叫玩闹,那在楚先生看来,不玩闹起来,又该是什么样?” 即使楚吟早听司空晏讲过,说这顾鉴全不似顾砚与奚未央,十分的不通风情,但此刻当真听见顾鉴这样说,楚吟还是心下难免诧异,怎么奚未央养出来的人竟会是这般模样,果然怕不是被奚未央管怕了,可怜这傻小子,却对此浑然不觉。楚吟叹道:“是否玩闹,说到底不过是要看对不对得住自己的心意。若顾家主心如止水,全无动摇,又怕什么乱花迷眼呢?” 顾鉴闻言,忍不住冷笑道:“你这分明就是偷换概念!我既然已经无意,又怎么可能会放任他人放肆?您口中所说的玩闹,在下恐怕承受不起,先行告辞了!” 楚吟:“……” 楚吟一时无语,还来不及阻拦,就见顾鉴脚下生风的直接冲了出去,快到楚吟都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顾鉴是故意的? 莫非,他闹这一场,就是为了找到借口……早点回家? 太可怜了,这孩子。 楚吟打心底里同情顾鉴,——他这得是有多怕奚未央啊? …… “阿嚏——” 因为沈不念在,屋中一向是将地龙烧的温暖如春,奚未央却不知何故,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沈不念抹了一把满脸的字条,问奚未央道:“是不是屋子里太热,反而闷着了?” 奚未央:“……”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天仙境的修士,就算是到了火焰山,也不至于被闷到热伤风? 奚未央摆手道:“没有。只是恰好觉得有些痒。不妨事。恐怕是谁在念我呢!” 沈不念若有所思,意味深长道:“哦……那就一定是师弟了!” 奚未央仍是摇头,笑叹道:“他没这个胆子。” 说罢,奚未央揭开了骰盅,他笑道:“不念,你又输了!” “啊?!”沈不念捂脸道:“不行不行,我脸上实在是贴不下了,我这把喝酒吧!” 沈不念原是能喝酒的,可再能喝,也禁不住这样的输法,所以才改了喝酒与贴条子二选一。沈不念将碗里的温酒喝完,他叹气道:“师尊,求你了,让我赢一把吧!我到现在都还没赢过呢!” 奚未央道:“可你不是自己说,不许我放水的?” 沈不念“啊”的大叫一声:“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不行吗?我不知道就不算放水啊啊啊!” 沈不念气得恨不得直接躺在榻上打滚,然而他的叫声还未落下,顾鉴就怒气冲冲的“砰”的一声推门冲入了房中,他一看见奚未央,便瞬间变脸,原本的怒色全化作了委屈,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了,顾鉴往奚未央身边一坐,抱着他的腰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往他的腿上伏,顾鉴可怜又无助的红着眼圈对奚未央道:“皎皎!有人骚扰我!”—— 作者有话说:沈不念:哦豁,有瓜! 镜子:原本想想是气的,但是看见老婆,必须要卖惨! 第274章 “骚扰你?” 奚未央还来不及说话, 沈不念已经瞪大了眼睛,他凑近身体,声音都下意识放轻了, 沈不念问顾鉴道:“谁骚扰你?怎么骚扰的?” 奚未央:“……” 沈不念不问还好, 一问顾鉴更委屈了,他又“蹭”的一下从奚未央腿上爬起来,悲愤道:“有人摸我!” 顾鉴一回想起那个画面和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就又要起来了,他道:“你们不知道,我原本还想着好言好语的拒绝呢, 谁知道突然一个抱住了我这条手臂,我当时就懵了, 都来不及反应, 有一个人抱住了我另条手臂,就像把我整个人架在那里一样,然后还有手在我后背上摸……” 顾鉴连说带比划,听得沈不念十分入迷, 却听奚未央冷不防问了一句:“男孩女孩?” 顾鉴叫道:“男的啊!当然是男的!真是吓死人了!” 沈不念:“啊、啊?” 沈不念一愣, 他突然有些迷茫:“男, 男的……镜子你不喜欢男人吗?” 顾鉴脱口而出:“废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男人啊!” 沈不念:“……” 沈不念神情复杂的看着顾鉴抱着奚未央不放的手, 结果就听顾鉴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只喜欢皎皎!” 沈不念:“……?” 沈不念感觉自己不能理解。 奚未央安慰沈不念:“你别理他。” 然后又揉揉顾鉴的脸, 说:“好了好了, 回来就好。——你没和人吵架吧?” 顾鉴趴在奚未央肩头,说:“吵了……” 奚未央:“……哦。”吵就吵吧。 顾鉴说:“那个楚吟太过分了,他说别人只是与我开个欢笑,我说我承受不起这种玩笑,他还说我太较真, 说我若是坦坦荡荡,又何须怕这些……这不是偷换概念是什么?气死我了,我当场就走了。” 奚未央:“……” 奚未央道:“楚吟?他现在在中州?” 顾鉴:? 顾鉴抬头道:“你认识他?” 顾鉴又解释道:“他就是归墟去年才派来中州的负责人。” 奚未央略一点头,说:“原来如此。” 顾鉴:“原来如此?” 顾鉴戳了戳奚未央,说:“没别的了?” 奚未央想了想,又道:“别的……我也没什么好说,反正你别去与他要强,若是觉得与他气场不和,有需要交涉的,就派别人去,不要与他正面冲突……不过,你们大约也正面接触不上,他这个人从不善管理,大抵也就是司空晏叫他来暂且顶一顶,他出于情分以及归墟奉上的厚礼,不好拒绝,便就来了。其余一应事物,想来仍有专人管理,他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不会去多问的。” 如果是楚吟的话,关于归墟去年的宴会,以及今年的厚礼,奚未央就觉得,都属情理之中了,毕竟去年楚吟刚来,下面的事他又不管,出了纰漏很正常,至于今年……奚未央对顾鉴说:“他应该是真的挺想见见你的。不过不用担心,你别搭理他就好。” 顾鉴从奚未央熟稔的语气中琢磨出了一丝不同凡响,他忍不住又开始酸:“听你这话,你们很熟?” 奚未央说:“过去还好,如今已是几十年不联系了。” 顾鉴于是便道:“他能和司空晏混到一起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奚未央道:“他本来也不是好人,所以我叫你别搭理他。” 顾鉴:“哼,那你怎么还和他这么熟?” 奚未央:“……” 顾鉴与奚未央饶舌这一通,听得沈不念头都胀了,楚吟莫非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一环吗?沈不念忍不住道:“镜子你也别酸了,满屋子都是醋味。——师尊你快哄哄他,他马上要委屈死了!” 顾鉴:“听听,听听!师兄都知道我委屈!” 奚未央:“……” 奚未央嫌弃道:“这话也就你好意思说!” 顾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理直气壮道:“那你快哄哄我啊!” 沈不念:“……” 请问他还有什么存在在这里的意义,原来他也只是顾鉴的一环,再呆下去那就不礼貌了,——每当沈不念觉得自己已经逐渐习惯看顾鉴和奚未央在一起的时候,顾鉴又会给与他新的心灵暴击。 于是沈不念赶紧道:“师尊,天色已晚,弟子先回去休息吧?” 奚未央也没有阻拦,只是叮嘱道:“这酒虽然不烈,但你也喝了不少,洗漱完睡前记得喝碗醒酒汤。” 沈不念点头,起身脚底抹油般的跑了。奚未央瞪顾鉴一眼:“你现在满意了?” 顾鉴狡辩道:“我明明就是怕师兄再这样输下去,醉倒在这里。不过话说起来,他输成这样,居然也没怀疑过你出老千?” 奚未央:“?” 奚未央震惊道:“我出老千?你在说什么胡话!” 顾鉴:“……” 顾鉴能屈能伸的秒认错:“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 奚未央冷哼一声起身,懒得和他说话。 顾鉴自觉地将桌上的酒碗酒坛骰子等物整理好,回过头来走近,又是一句:“那个楚吟是不是喜欢你啊?” 奚未央:“……” 奚未央长叹一声:“我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灵丹法器,哪里来那么多人喜欢我?我好歹活到这把年纪,有些许故人不是很正常的事?” 顾鉴:“……” 顾鉴勉为其难承认奚未央说得对,可既然如此,顾鉴问:“那他是你的故人,为什么还要放任别人骚扰我啊?司空晏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心理扭曲,见不得我们好,那他又是为什么啊?” 奚未央觉得这一点也不奇怪:“闲的无聊想看戏呗,他这个人,就是以作弄别人为乐。” 顾鉴撇了撇嘴,没有接口,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他是与司空晏一道的吗?” 言下之意,便是当年顾砚夫妇的死,与这个楚吟有关系吗? 奚未央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我以为……他没有理由要参与杀你父亲。一来,他们没有冲突。二来,如果楚吟厌恨一个人,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为他就是南境的那位毒仙。” 这世上捧着珍宝法器,求楚吟帮忙炼药的人数都数不清,若他想要谁死,自有大把的人愿意去为他达成心愿,杀顾砚这件事对于楚吟而言,既没有任何好处,也不存在太大乐趣,他没有理由参与这样的谋杀。 顾鉴道:“那如果,他也好奇于魔灵呢?” 奚未央不置可否,只道:“顾鉴,你若是有证据,那他自然是你的仇人。若你没有证据,便不可妄断。如果你实在怀疑他,那你应该做的,是想办法去求证,而非对着我因为醋意而胡乱猜疑。——我和楚吟没有任何感情纠葛,我可以向你保证。” 顾鉴用力抿了抿唇,说:“好吧。……对不起,皎皎,但我不是怀疑你,只是……你知道的,这世上有很多人爱你,他们爱你爱到恨你,但对于这许多人,你其实都一无所知,甚至……你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司空晏好歹曾经算是奚未央的密友,但覃雨枫、顾磷等等,甚至还有更多没有出现的人,奚未央于他们而言,都具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或许仅仅只是人群中的惊鸿一眼,在奚未央的记忆之中根本就无法寻觅,却就能够改变那些人的一生,且是往恶性催化的一生,——过去某一阶段的奚未央,他就像是所有恶劣欲望的化身,因为他曾经,就是魔灵最初、也是最为契合的宿主。 人种下什么样的因,就必然收获什么样的过,这也是轮回之道。秦羡在奚未央的身上种了魔灵是因,可作为因的奚未央,却必须要承受许多原不属于他的恶果。顾鉴真的是怕了这些了,凡所有与奚未央过去有所接触的人,顾鉴每一个都不敢掉以轻心。 …… “原来竟然是这样啊!”烁星垫着下巴,趴在桌上,他歪头对顾鉴道:“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你确定真的一直不准备告诉他吗?” 顾鉴摇头:“不行,我发过誓的。魔灵的真相,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 就因为秦羡在奚未央的身上种了魔灵,奚未央才会一度如此放浪偏激,而若不是为了救他,魔灵不会附在顾夫人腹中胎儿的身上,便也不会因为秦羡想要寻找魔灵,而挑唆集结了一群仇恨顾砚的人,去搜寻追杀顾砚一家,导致顾砚夫妇之死,以及之后沈不念的重伤……如果奚未央知道,这所有一切的根源在自己,就算是他再清楚,这全都是秦羡的过错,他也很难不陷入自责,原因很简单:奚云逸、顾砚、沈不念,都是奚未央太亲近的人,而这些人就因为他,死的死、伤的伤,这让奚未央该如何自处? 顾鉴道:“反正如今那魔灵几经易主,且说到底,它也从未在奚未央体内真正长成过魔脉。他知道这件事,不过徒增烦恼,就算不知道,也造不成太大影响,又何必多此一举,令他自苦?” 烁星不太在意这些,反正和他关系也不大,于是烁星说:“也行。随便你。” 顾鉴道:“但我还是想要找你问问,这魔灵有没有别的克制方法。蔺云岩天赋非常,魔灵曾经在我体内存在过,我能感觉得到,最多再过三年,蔺云岩一定可以修成魔脉,介时,以他的资质与疯狂,天仙境于他而言,恐怕不是难事。” 正因为顾鉴是魔灵曾经的宿主,且上一个轮回之中,魔灵在他的体内长成过,所以顾鉴比任何人都清楚,摧毁魔灵,阻止它继续寄生的最好方法,不是封印,而是待它长成魔脉,与宿主彻底融合之后,再将宿主斩杀,如此,方才可以将其彻底销毁。然而,众所周知,疯子是不可控的。直到如今,哪怕还有任何一点其他办法,顾鉴也仍旧不愿意赌奚未央与蔺云岩这两个天仙境修士的正面碰撞。 以蔺云岩的疯狂,他自然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这一世的奚未央不行。他如今有了牵挂,有了后顾之忧,他已经不再是上一个轮回之中孤注一掷,最后一战权当尽兴的那个奚未央了。 “天仙境……”烁星从来不否认,自己从前就不聪明,现在被父神封印了那么多年,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思考不了太多复杂的东西,烁星道:“你们这里的天仙境,其实就是可以飞升离开原本位面的境界……当然,现在有封印,飞升不了了,但天地规则还在,会有天雷的吧?” “魔灵是殒道里的东西,三千位面位于阴阳两面之间的混沌罅隙之中,之前这些位面又没有封印保护,虽然外面的仙人们想要进来,必须自削仙骨,掉了境界才行,但父神总在阴阳两面之间来来去去,难保身上不沾点脏东西……说不准就是祂什么时候不留心,落在这里的!” 顾鉴:“……” 顾鉴心道,那这也太不留心了。顾鉴:“不至于吧。父神怎么可能放任这样的魔物危害世间?” 烁星淡定道:“祂没有放任啊。因为魔灵造成的影响,对于父神来说,甚至对于这三千世界,乃至于整个阳面三界,都根本不值一提啊!” 顾鉴:“不值一提?” 烁星点头:“对啊!不然你以为我要说什么?三千位面虽然位于混沌罅隙,但此方位面若要飞升,必然是飞升到他们所谓的天界去,既然如此,那此方位面的规则,就要按照阳面的规则来,而阳面的规则就是本能的抗拒魔物侵扰。——蔺云岩只要到了天仙境,就一定会降下天雷,但位面规则是排斥魔物的,所以他的雷劫将会格外凶猛。等待他的只会是两种结局,成魔、或者灰飞烟灭。” 顾鉴提醒道:“一般来说,修士面对雷劫,也只有这两种可能。” 烁星:“你怎么听不懂我说话呢!寻常修士死在雷劫之下的可能性是五成,要么生要么死,但位面规则对魔物的雷劫,则是九成死,一成里面还有一半可能是成为废人,剩下的那么一点点可能性,才是成魔。——这种概率,就算是父神亲自来,怕是也不敢赌会成功。对了……” 烁星突然想起来:“我之前教你的口诀,你念了吗?你找到祂了吗?”—— 作者有话说:星星:你找到父神了吗? 镜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父神突然想到了一句歌词,看出师未捷而身已老,道道天命终究难为了【捂脸】 偏题了,也不能算太适合,但确实有种天命难违的感觉,毕竟他这一生,就是在按部就班的奔赴宿命【摊手】 第275章 顾鉴:“……” 烁星不提还好, 一提起找父神,顾鉴比他还着急。顾鉴道:“念了,怎么不念?我每日都冥想那段口诀, 可宇宙如此浩瀚, 要想刚好那么巧的找到父神的残念,谈何容易!” 烁星闻言,点了点头,他说:“是挺不容易的。但没关系,反正只要你还活着,就一直找呗!没准哪天运气好, 就能碰上了!” 顾鉴:“……” 顾鉴听见这话,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有不好意思发作:烁星的寿命久长, 但他只有两三百年,这两三百年于岁月长河而言,不过是展眼就消逝的浪头,他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 偏偏只有轮回道能跨越时间和空间去寻觅父神的残念, 要不然, 顾鉴非得逼着烁星和他一起找不可! 顾鉴站起身来, 没好气的道:“顾家事忙, 我先离开了。” 烁星道:“你不出去和他聊聊天吗?我要找他说话, 他常常不理我, 可我觉得,他其实也是想要说话的……他好像还挺喜欢你和那个奚未央的,你去陪他说说话嘛!” 顾鉴:“……” 顾鉴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对烁星道:“你若真想要他理你,那么他有名有姓, 叫徐春风,你只需要唤他的名字即可。总是用‘他’来代称,‘他’又是谁?” 烁星理所当然的道:“他不就是徐春风吗?” 顾鉴都无语了:“那你倒是叫他名字啊!” 烁星皱眉,不说话,好一会儿,方才道:“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不要。” 顾鉴:“???” 顾鉴真的很想要把烁星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汪洋大海:“徐春风这个名字不好听,所以你不想叫,那什么名字好听?隐月好听?和你还配!” 烁星:“!” 烁星倏地立起,他大声道:“你提隐月做什么!他不是隐月!” 顾鉴:“……” 顾鉴无奈长叹一声:“你原来竟是因为他不是隐月,所以才不愿意叫他的名字吗?” 原本顾鉴还以为,烁星不愿意承认徐春风的名字,是因为他怀念隐月,希望有着相同容貌气息的徐春风,能够是隐月。却没想到,正是因为烁星太过于清楚两个人的区别,所以才无法对着与隐月几乎一模一样的徐春风,喊出真正属于他的名字。——这两者之别,竟不知哪一样更为可笑可悲。 顾鉴对烁星说:“我觉得,你恐怕娶不到徐前辈。” 烁星的眼睛立刻化作了幽紫色的竖瞳:“你要毁约?” “不,”顾鉴摇头,他说:“因为你不诚心。” “如果你不爱他,何不放了他?或者,就如现在一般,不远不近的做个朋友,又有什么不好?” 烁星:“?” 烁星奇怪的看着顾鉴,道:“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为什么要和他不远不近的做个朋友?” 顾鉴:“可是你们现在这样,不也在一起吗?” 烁星点头,说:“可是他会不想要我啊!” 顾鉴:“……” 顾鉴真是服了烁星,他怎么就能想的那么美?顾鉴忍不住又问烁星道:“你真的喜欢他吗?——我不是问你想不想要和他在一起,我是问你,你爱徐春风吗?” 烁星在此方位面破壳,而后天生地养,除却一些本能的传承之外,唯一对他有所引导的人,只有隐月。因为过于强大,为了繁衍后人,龙的本能就是重欲且滥情,他们内里凉薄,很难真正意义上的去“爱”某一个人,因为那无异于将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譬如他的父尊,他是阴阳清浊有分之后,天地间孕育的唯一一条龙,他没有同族,而要承受那样举世罕匹的力量去为之繁衍后代,对于孕育的母体而言,是真正的以命相搏。在烁星模糊的灵魂传承之中,他可以记得,他的母亲原身应是一只紫雕,而在他尚未完全长成之前,她就已经因为孕育他,而痛苦的死去了。正因为此,烁星先天不足,即使有缘孵化,也无法在尚未安定的恶劣大洪荒环境下长大。为了救这灵卵的性命,父神于是将他送到一方相对安稳的位面,希望他可以在此养魂,待到来日真正长成,再回归他应去的地方。可谁知晓,阴差阳错,不仅烁星再也离不开了,父神与他的父尊也早就陨落,星移斗转,如今已不知是几番沧海桑田了。 烁星定了定神,说道:“隐月曾说,爱一个人,就是想要长长久久的和对方在一起,见到对方就会心生欢喜,见不到对方,就会时刻惦念……” 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爱一个人,就一定会想要和他一起睡觉!” 顾鉴:“……” 虽然槽多无口,但顾鉴不得不承认,烁星,哦不,应该是感情大师隐月,他总结的还挺到位。 顾鉴说:“所以?” 烁星很自然的说:“所以我觉得,我很爱他啊!” 顾鉴终于再也受不了烁星了,他忍不住冷冷道:“你爱他?你还觉得你很爱他?——烁星,我建议你摸着良心再好好想想,你真的希望那具身体里存在的,是一个叫徐春风的灵魂吗?” 原本顾鉴还以为,烁星是无师自通了替身文学,却没想到他还更高一层,达到了是你非你的地步。烁星明明无比清楚,徐春风和隐月是两个不同的人,但他又很贪恋过去徐春风对他不加诱骗的好,——烁星并不是希望徐春风能成为隐月,而是他想要徐春风从一开始就不是徐春风! 他自以为自己爱着徐春风,可他从始至终,都在对此感到失望,甚至是抗拒——为什么徐春风要是徐春风啊? 既然隐月已经以身补天,魂飞魄散化作了世间万物,那么天意为什么又要让一个如此相像,却偏偏不是他的人,来到他的身边呢? …… 木头人慵懒的躺在灵海边上,他的一半身体浸泡在水中,舒服的简直想要发新芽。 烁星慢吞吞的在他身边抱着膝盖坐下,他轻轻地戳了戳木头人的鼻尖,问他:“你是不是很想去外面的世界?” 徐春风:“嗯。” 烁星和他保证说:“我会陪着你一起的!我可以保护你!有我在,你谁也不用害怕!” 徐春风没有吭声。 烁星被他沉默的有点慌,他又问:“你想要我在你身边吗?” 徐春风说:“随你。” 烁星:“那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时刻惦念,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徐春风不由得惊讶:“你居然会用辗转反侧、寝食难安这样的词了?” 烁星:“……” 烁星摇摇他的手臂:“你会不会嘛!” 徐春风如实道:“一开始或许会有一点不习惯。” 但没关系,人都是很容易适应的生物,把他锁在寒洞里饿几天,让他跪在地上学狗爬都行。 烁星的脑子省略了“一开始”三个字,直接跳跃到最后的“不习惯”。很好,验证徐春风是否爱他的进度条,已经可以达成一半了。 烁星兴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直起身跪坐在木头人身边,分明是很不好意思的,可他就是忍不住唇角上扬的要笑,烁星十分紧张的问道:“那、那……你会想要和我睡觉吗?” 徐春风:“?” 徐春风:“???” 徐春风浑身一颤坐起身来,诧异的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僵硬、甚至许多地方斑驳未褪去树皮的躯体,头皮发麻的道:“你说什么?” 烁星低头戳着自己的手指,还没反应过来呢,他持续羞涩道:“就是,就是你看见我,会不会想要,想要……和我做那个?” 徐春风沉默道:“我没有这个功能。” 烁星:“过几年就有了嘛!” 徐春风努力平和的说话:“烁星,我知道,你是龙,所以你的欲望需求,的确可能比别人重一点。这没关系的,实在不行,实在不行……” 徐春风麻了,他实在说不出让烁星去嫖这样的话,这挑战他的道德底线了。徐春风恍惚道:“不然,你自己解决一下?” “自己解决一下?”烁星有点茫然,自己怎么解决?他坦坦荡荡道:“可是我只想和你一起!” 徐春风:“……” 徐春风明白了:“所以你之前问我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件事?” 其实烁星想知道的是他爱不爱自己,不过睡觉也包含在爱不爱的环节中间,于是烁星确定的点了点头。 徐春风:“……” 徐春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但他就是笑出声了:“你的意思是想说,你可以陪着我去四处游历,保护我,但我要陪你睡?” 烁星觉得他说的很对,赶紧用力点头:“对啊,这不就是爱人应该做的事情吗?” 顾鉴还问他徐春风爱不爱他,徐春风明明就很爱他! 徐春风:“……” 徐春风真的感觉自己好累,他明明一直在努力的忍耐,努力的做一个与人为善的好人,可是为什么,他过去只是想要能有个人真诚善意的回馈他、不想孤独一人,这他得不到也就罢了。可为什么,如今他想开了,觉得余生一人也挺好,只要可以自由自在的看遍世间百态,做自己想做的事即可,——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一点小小的心愿,他也不配得到吗?! 世人遇见痛苦不幸时,常爱质问自己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可是他分明没有上辈子,却要继承神木的因果,继承……隐月的因果。 凭什么? 凭什么倒霉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他?! 都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徐春风不信,自己永远就只能有气往肚子里咽。 ……不对啊? 徐春风突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忍? 之前对着黎华尊者忍,是因为谁也不想天天不是被骂、就是挨打罚跪,之后他对蔺云岩虚与委蛇,是因为在拖延时间,宁死也不愿意变成被他操纵的傀儡。但是现在,面对烁星明显过分的要求,他为什么还要忍啊?! 果然人是很容易养成习惯的!他这不就是已经忍气吞声成习惯了吗! 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就是海阔天空。精神太稳定,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徐春风深吸一口气,问烁星:“爱?你是觉得你爱我,还是我爱你?” 烁星想了想,说:“当然是你爱我,我也爱你啊!” 徐春风:“……” 徐春风已经懒得去思考烁星的思维逻辑了,共情对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直至此时,徐春风依旧忍不住温柔的想,幸好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翻不了白眼。 徐春风又呼出一口气,他对烁星道:“既然你说你爱我,那你应该会听我的话吧?” 烁星觉得自己貌似一直蛮听话的,所以他又开始了点头。 徐春风说:“好。你想要我和你在一起,其实也很容易。只要你愿意把你识海中,所有关于隐月的记忆,全部都抽离,然后和我重新从头开始……烁星,我说到做到,我一定会试着去好好爱你。”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徐春风抽开自己的手臂站起身,垂首冷冷道:“像刚才那样的话,永远不要再让我听见,如果你还是胡言乱语,那我们就不要再相见了。” 烁星着急的跟着站起来,说:“为什么?” 徐春风心烦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我不想看见你。就这么简单。——松手!” 烁星:“我不要。” 徐春风:“我管你要不要,你放开我!” 烁星难过的问:“一定要把过去的记忆抽离才可以吗?可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如果连我都忘了的话,就没有人再记得隐月了……他虽然……但其实,他真的不是坏人。撞毁神木明明是我的错,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逃避自己的责任和命运,是我……” 徐春风打断烁星,他冷漠的道:“好的,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所以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烁星依然不放手,他不依不饶的还要说话:“徐春风,如果我把过去的记忆抽离了,可不可以不要让它们消散掉?” “只把它们封印起来好不好?”烁星说,“我不想……” 徐春风:“你不想忘记他,对吗?” 烁星:“……” 烁星想要点头,但本能的又犹豫了,他不敢,害怕自己一点头,徐春风更生气了。 徐春风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再生气也不过如此,毕竟他从提出这个要求开始,他就很清楚,烁星根本做不到。 “没关系。”徐春风淡漠的道,“那本就是对你很重要的一段记忆,也是对你很重要的人。舍不得才是理所应当。烁星,好好珍重它吧。——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烁星拼命摇头,耍无赖似的道:“不放,我不放!” 徐春风:“……” 徐春风无力道:“可是你拉着我没有任何意义。你到底想干什么?” 烁星小心翼翼的问:“我把记忆抽取,交给你保管,你不要驱散它们,好不好?” 徐春风:“……” 徐春风对此毫无兴趣:“那是你的东西,你是想驱散,还是想留着,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有一点,不要交给我。我不想看见。” 诚然,记忆珠这种东西,交到他的手里,他可以选择看,也可以选择不看。如果换成是别人,徐春风自然不会去动,但是烁星……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样的自制力,所以他宁可从来都不要看见,也不想要去感受那份记忆之中沉重的感情。 烁星感觉好难过。 他真的不想忘记隐月,但是他又好怕徐春风不要他。烁星虽然脑子不太灵光 ,但是直觉还是准的,他相信徐春风说他会不要他,那就是真的不要他。烁星确实舍不得关于隐月的记忆,可是他想,自己和徐春风一起度过的几十年,其实他也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忘记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很令人恐惧的事情。就目前而言,两者相较的话,他终究还是更想要留在徐春风的身边。 几天过后,烁星跑出秘境灵脉,去找顾鉴和奚未央,要他们帮他保管自己抽出的记忆凝珠,顾鉴听完前因后果都惊了:“这会是徐前辈提出来要求?——你清醒一点,他只是想要你知难而退!” 烁星说:“我为什么要知难而退?我可以做到啊!” 顾鉴:“……” 烁星又说:“隐月曾经说过,只要能被人记住,那就是一种超越死亡的永恒。我觉得他说得对,所以这样的话,我就更要把我的记忆取出来好好保存,这样机缘巧合的话,说不定在将来,还可以代代相传!” 顾鉴:“……” 奚未央:“……” 奚未央淡淡道:“这是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不参与。” 顾鉴也说:“此事非同小可,你要不然再考虑考虑吧!毕竟抽取记忆,哪有人能真正精准到具体时间的?说不定你一觉睡醒,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烁星当然也知道,但他是直肠子思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烁星只对一件事深信不疑:“可是他说,只要我这样做了,他就会好好爱我!” 顾鉴:“……” 顾鉴一个头两个大,他着急的给奚未央使眼色,奚未央会意,说:“我出去透透气,你们聊。” 顾鉴着急道:“好好好,你快去!” 奚未央于是潜入思明镜,将外面的闹剧告诉了徐春风,徐春风对此异常平静:“随他去。如果他真的能做到,那我自然会对他的余生负责。况且你别听他现在吵着闹着要和我在一起,等他真的什么都忘了,他难道还能记得我吗?” 奚未央道:“记忆一抽取,谁也不知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还能记得多少。如果他真的还记得你呢?” 徐春风说:“那我就会兑现我的承诺。” “同样,如果他不记得,那我和他,从此就只是陌生人。” 奚未央长叹一声,没有再劝,他离开了思明镜,见顾鉴与烁星还在拉扯这件事,奚未央便对顾鉴道:“如果烁星真的决定了,那就尊重他的决定。” 顾鉴:“……” 他懂了,徐春风这回是真半点不心软了,主打一个随便,烁星如果记得他,那他就尝试着努力去爱他,如果烁星不记得,那他就当得了耳根清净。反正,都行。 既然是出于双方自主意愿,那顾鉴也没什么好劝的,反正说到底,和他貌似关系也不大。 于是烁星就这样面带笑容,开开心心的自己抽了自己的记忆,然后倒头昏迷了。 奚未央将烁星的记忆凝珠加固了封印,和徐春风说:“我会将它安置在玄冥山密阁之中,除却我与烁星本人,不会有人能再打开它。” 徐春风正用湿布巾给烁星擦着脸和手,他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道:“这些不用告诉我。” 奚未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只是赶回了一趟玄冥山,而在他第二天回来时,烁星刚好转醒。 坏消息是,烁星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睁开眼睛迷茫的环顾四周,然后不无警惕的问道:“你们是谁啊!我又是谁……不对,这里是哪里?” 木头人站在最后,一时被顾鉴的身形挡住,烁星晕乎乎的坐起身,这才迟钝的看见了他,烁星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于是,好消息是——烁星一下跳下床,跑去抱住小木头人说:“我认识你!” 小木头人便问:“你说你认识我,那我又是谁?” 烁星摇摇头,说:“我,我不知道……但是,我好像……” 烁星说:“我记得,我喜欢你!” 徐春风:“是吗?可是你什么也不记得,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人?” “不会啊!”烁星很机智的说,“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却还能记得你,那肯定就是你啊!怎么会有错!” 徐春风:“……” 徐春风第一次觉得,烁星的话原也是有那么点道理的。可惜,气息是一种感觉,并不是一种记忆。烁星熟悉与恋慕的气息,或许是他,也可以是隐月。 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 毕竟,就算他爱的人是隐月,那段有关于隐月的记忆,也已经永远从他的脑子里消失了。 徐春风缓缓回抱住了烁星,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后安慰他:“没关系。” “不记得没关系。” 徐春风温柔的道:“忘记了过去,说不定才会有更好的未来。” “我叫徐春风,双人徐。如沐春风的春风。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名字。” 至于烁星…… 烁星这个名字,徐春风同样很不喜欢。 既然要忘,那就索性了断的更加干净一些吧。 昨日已不可追,是时候,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徐春风告诉烁星:“而你,你的名字,叫做北秋。” “北方的北,秋天的秋。”—— 作者有话说:小徐同学放飞自我白切黑阴暗一下。 可怜的烁星同学,又被迫改名了。 烁星:所以我到底是叫…… 父神:其实你爹也给你起了个名字,不过现在看,你好像也不缺名字…… 烁星:那我还有机会叫回我原本的名字吗? 父神:可能没有了吧,毕竟你老婆已经给你亲自改名了。 镜子:换一个对象改一次名??? 第276章 烁星有记忆的时候都很好忽悠, 就更不必提他现在重又成了一张白纸,还不是任由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其实如果光是奚未央和顾鉴的话, 烁星少不得要警惕的考虑考虑, 但是徐春风也这样说,烁星就自然而然的相信了,——于是,现在的烁星,哦不,北秋, 彻底变成了奚未央身份特殊,被隐藏起来的秘密徒弟, 他因为叛逆期贪玩溜出门, 被昆仑弟子徐春风所救,之后他虽然被带回了宗门,但却仍对对方心心念念,再之后就是徐春风不幸去世, 北秋想方设法救他, 最终, 徐春风暂时变成了现在树人的模样。 烁星听得一愣一愣的, 深信不疑, 只是有一点疑问:“那我为什么会又失忆了啊?” “这就说来话长了。”顾鉴沉吟道:“其实, 你是自己一怒之下,抽取了自己的记忆。” 烁星:“一怒之下?” 烁星问:“为什么啊?” 顾鉴信誓旦旦道:“因为你和徐前辈吵架,你要和他一刀两断,所以就一怒之下……你当时在气头上,我们又不在场, 徐前辈一个人来不及阻止……等到我们赶到,你已经变成这样了。” 烁星:“哦……” 烁星没怎么怀疑的就接受了这个原因,他问徐春风:“我们为什么吵架呀?” 徐春风沉默,顾鉴便接道:“因为你们两相互怀疑对方心里有别人!” 烁星脱口而出:“我没有啊!” 他赶紧问徐春风:“你呢你呢?你喜欢别人吗?” 徐春风:“……” 徐春风说:“不喜欢。” 烁星于是放心了,他松了一口气,说:“我就说嘛。肯定是我冲动了。你才不会喜欢别人!” 徐春风心知自己此时最好不说话,但他鬼使神差,竟就说出来一句:“我是没有,谁知道你。” 烁星:“???” 烁星对自己很有自信的说:“我肯定没有啊!” “我要是喜欢别人,那个人应该对我很重要才是,我怎么可能会一怒之下把记忆抹掉?肯定是因为我坦坦荡荡啊!” 徐春风:“……” 徐春风心道,你确实坦荡,你还要把隐月的记忆封存起来,流传后世呢! 顾鉴见烁星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现在的状态,也就放心了,他拉着奚未央对徐春风道:“既然烁……北秋没事,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你们两个好好聊聊,冲动真的要不得。这回是索性没有闹出大事,虽然失忆了,但好歹不伤及身体……北秋你也真是的,做这种事,叫我们多为你担心。” 烁星觉得自己目前的状况很健康,完全不需要人担心。但既然顾鉴他们担心都担心了……烁星灵光一闪,难得乖巧有礼貌的道:“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鉴:“……” 奚未央:“……” 奚未央忍不住道:“没事。你好好休息就行。” 顾鉴也是呆不住了,他拉着奚未央赶紧离开了思明镜,顾鉴说:“天呐,皎皎,看着烁星现在纯良的样子,我的良心真是过意不去!” 哪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完全是烁星自愿的,而且其实对他和奚未央有利,但顾鉴还是忍不住有点纠结:“隐月当年骗了烁星,可我们现在……” 隐月便是在烁星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逐渐将他调/教成了自己最想看见,以及最爱他的模样,如果要按这样来看,徐春风如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况且隐月需要烁星,那是因为他接受了自己的宿命,所以希望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可以拥有纯粹圆满的感情,这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徐春风呢?现在的徐春风有很爱烁星吗?并没有。他同样只是太孤独了,他一直都是渴望能有一个人与他相伴的,不论是爱情还是友情,烁星不过是他最合适、也最愿意的那个选择而已。 “话不能这样说。”奚未央淡淡道:“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现在徐春风对烁星或许只是习惯,但他过去,本来也没想过要敞开心扉。况且,抛开爱与不爱这个问题,究竟什么才算是欺骗呢?只要烁星自己愿意,他觉得开心,那就是好的。隐月的欺骗只是因为,他没有骗他一辈子。——可这一点,徐春风他可以做到。”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不是所有人的感情都一定要经历如火般炽烈,细水长流同样是一种状态。论迹不论心的话,徐春风绝对可以对烁星温柔体贴到无微不至,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双方都开心,并且可以长久和睦的相处,最后初衷是什么,真的还重要吗? 顾鉴说:“这些道理其实我都明白,但心理上……仍旧还是觉得烁星有些可怜。他其实完全可以在未来得到一份正常的感情。恕我直言,隐月也好,徐春风也罢,我以为他们与烁星之间的情感,都不太健康。” 奚未央淡定道:“可是烁星喜欢啊!” 顾鉴:“……” 好家伙,奚未央又一句话终结了讨论。 情感健不健康有什么要紧,架不住当事人烁星他自己喜欢啊!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烁星的事太占脑子了,以至于顾鉴夜里睡觉都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和一个记不清面容的男人坐在一起聊天,顾鉴冲对方感慨:“是不是,他真的很好骗。” 男人也叹气:“没办法,有其父必有其子。” 顾鉴惊讶道:“啊?他爹也这么好骗吗?” 男人悠悠笑道:“一开始的时候特别好骗,说什么都信。后来被忽悠的多了,渐渐就开始长脑子了。——人不都是这样吗?顾鉴。” 顾鉴听见男人最后叫他名字的声音,只觉得整颗心猛地一颤,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向他看去,却还是只能够看见一片如正午日光般炫目的明亮:“父神……” 顾鉴猛地惊醒,时辰竟然已经到了下午,他急促的呼吸一阵,这才渐渐缓过劲来,奚未央在他身旁道:“你的神识暂且被封于识海之中,我试过了,我进不去。但你其余一切平稳,我便没有太过于担心……除了你自己醒过来以外,旁人没有一点办法。” 顾鉴点头,他激动的用力抓紧奚未央的手,同他说:“皎皎,我见到父神了!” 奚未央闻言一惊:“当真?!” 顾鉴用力点头,同奚未央说了梦中之事:“我明白了皎皎,光是我要找他,我一辈子也找不到,必须得他愿意来见我才行。——我有预感,他还会再来找我的,但恐怕不会太快,也难找到什么规律,因为这位父神,恐怕也很喜欢做弄人。” 奚未央道:“那你为什么会认为,他会让你如愿?” 顾鉴其实也不知道,但就是一种直觉,因为如果父神不想搭理他的话,其实只需要不回应,让他尽管做一世的无用功就好了,何必还特意来调戏他一下呢? 奚未央听罢,不能否认顾鉴说的却是有点道理,但也不能排除父神就是那么无聊,所以来拿他寻开心。不过,事已至此,一切也只能往好的地方去想了。 于是奚未央点头道:“但愿吧。” 顾鉴的不器学院,过了新年后没多久,就重新开学了。为了在未来,能让更多想学习的人都可以学期,顾鉴对外招生,其实是免收学费的,所有想到不器学院上学的人,不器学院都是欢迎的。也正因为此,可能导致学生素质良莠不齐,不过没关系,不器学院设置了诸多考核,从学习运动到思想品德,顾鉴奉行应考尽考,如果持续半年都有不合格,尤其是在思想品德这块,那么不器学院就会把那名学生逐出学院,永远不再录用。 沈不念最终还是留在了中州,决定先当一年选修课老师试试,他传信回玄冥山,苏昀朗当然支持,毕竟奚未央这个正头师尊都同意,他为什么不支持 难得的是,沈清思不仅也支持沈不念的觉得,还同沈不念写信说,他已经长大了,往后有事,不用再总过问她,自己做决定就好。沈不念看见沈清思这样说,险些不敢相信。奚未央道:“你姐姐说的没错,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你的确可以为自己做决定。” 沈不念道:“可是,可是……” 可是沈清思竟然也能想开。 沈不念无法否认,自己在看见那封信的时候,他真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沈清思是他的姐姐,如果能让沈清思放心,沈不念无所谓自己委不委屈,他一直以为,这样多年下来,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却原来,他终究还是无法习惯。 奚未央轻轻地拍了拍沈不念的肩,同他道:“任何你所想要去做的事,你都可以尝试,失败成功都无所谓。人世一遭,只要经历过就好。——退一万步来说,你还有师尊在。” 沈不念点头,他抱住奚未央,眼睛有点发酸:“谢谢师尊。” 新的一年逐步步上正轨,几个月后,奚未央于集市上闲逛之时,走入了一间医馆,隔间中一号难求的瞎子大夫,眼睛上蒙着黑布,一副十分专业的模样,奚未央无声的勾了勾唇角,将手伸给他,瞎子在他的手腕上摸来摸去,再一路向上,他嘻嘻笑道:“这位客人脉象甚为强健,只有一点不好,凡事皆不可太过,您就算与小情郎感情再好,也该懂得节制才好啊!” 奚未央甩开他,收回手道:“无聊。” 瞎子大夫将眼上的黑布解下,正是楚吟,他冲着奚未央眨眨眼道:“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奚未央道:“那这话不如原模原样还给你自己吧。——归墟给了你多少好东西,才肯劳动你来中州顶这个差?你竟也好意思如此闲散。” 楚吟道:“什么叫闲散,我这明明就是在悬壶济世。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才懒得留心。我楚吟,本就是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奚未央:“所以你现在改邪归正了?” 楚吟不在意的道:“何为邪,又何为正?我想制毒时便制天下奇毒,想杀人时便随心炼制药人,如今几年我想当个名医,同样有何不可?” “反倒是你,”楚吟瞥奚未央一眼,道:“你这些年在玄冥山,流传于世人眼中的模样,我可真不敢相信是你。” “没办法,那就是我。”奚未央道:“正如你所说,你想做什么时,便就做什么,无所谓世人眼光。我虽不能彻底无所谓世人眼光,但这辈子换过好几种活法,也不算白来一趟。此番前来,我是想问你一件事。” 奚未央同楚吟传音几句,而后问他:“如果一个修士被人用蛊,再兼走火入魔……变成了这副……满地乱爬的模样,他还有多大可能,恢复神志?” “不需要他恢复原本的实力,废了也好,只需恢复神志即可。” 楚吟听着奚未央的描述,忍不住皱眉:“既然都已经这般了,还有什么救的必要吗?” 楚吟奇怪道:“话说你怎么不去问你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师兄?” 奚未央:“……” 奚未央道:“我已问过师兄,他并不看好。” 楚吟不屑:“废物。” 奚未央:“所以,你能做到?” 楚吟说:“我不确定。但你师兄不行的,未必我就不行。他自诩名门名师,有些法子,就算是知道,大抵也不会愿意尝试,我可不一样。”他看向奚未央道:“我可以有办法让他清醒,也可以让他还留一口气,但仅止于此了。” 奚未央点头,说:“没关系。” 他其实也不太在意黎华尊者最后的死活,“只要他能开口说话就好。”—— 作者有话说:楚吟:这该死的胜负欲,陆离不行的,我说什么也得行! 奚未央:不明觉厉…… 第277章 司空晏近期亲自前往东境瀛洲, 似乎有意与对方协商,但具体细节玄冥山并不得而知,沈清思不放心的问奚未央道:“东境允诺我们的好处, 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会生效, 可难保他们愿意安安分分的老实等到那一天。” 奚未央不置可否,他只道:“这场仗再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前些年东境是措手不及,如今他们打着打着,节衣缩食的苦日子过上十几年,也算是习惯了。归墟原本仗着极北那批物资, 有恃无恐,如今风水轮流转, 要他们也勒紧裤腰带来, 反往里面倒贴钱,他们就不愿意了。不过说到底,能够太平宽裕的过,谁愿意这样折腾呢?” 沈清思道:“师尊说的是。” 奚未央道:“当初瀛洲来与我们谈, 那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昆仑孤傲, 蔺云岩又一毛不拔, 只能对我们许以重谢来换取帮助, 这样情况下, 我们本就是趁人之危, 若对方愿意守诺,自然是白得的便宜,但若是对方缓过口气,开始赖账起来了,这没法拿到太阳底下的私约, 难不成我们还能强逼他们吗?” 沈清思不满道:“可若如此,玄冥山岂非做了冤大头?” 奚未央摇头,说:“清思,大家都想要这场战争快些结束。至于东境接壤的那些城池,就不要想了,太显眼。昆仑明面上不站队,玄冥山明面上自然也不行。当初答应他们许诺的重礼,也不过是唯有如此,才能让瀛洲相信,我们是真心帮助他们。将来有什么好处,只能私下要,但有一点,你要叫他们清楚,——如今南境之所以会这样捉襟见肘,主动要求停战,不是他东境的运道有多好,而是因为有我。” “本座可以加速结束这场纷争,也可以让它持续下去,归墟那批物资在极北荒原,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们玄冥山说了算。” 奚未央告诉沈清思:“旁的不用同他们多纠缠,就这样明明白白说给他们就好。” 被人拿捏,以及永远有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压在头顶,这样的感觉没有人会喜欢,但很遗憾,奚未央就是有着可以随意拿捏任何人的资本,如果他想的话。 说完了正经事,师徒两难免要闲聊几句。奚未央问沈清思:“你这几个月,有和不念联系过吗?” 水镜之术并不困难,只要沈清思想,其实她随时都可以和沈不念“见面”,但沈清思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有。” “我不想去打扰他。”沈清思说,“我怕我……我怕他会觉得我烦。” 奚未央无奈笑道:“清思,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你该问一问他的。不论怎样,他都是你弟弟,你也永远都是他的姐姐。” 沈清思情绪有些低落的答应了一声,奚未央原已准备结束通话,却听沈清思忽然说道:“师尊,您也好,师弟也好,现在就连不念,都离开了玄冥山。虽然如今我所做的事,确实是我擅长且想要做的,但我依然会常常控制不住的想,我是不是那个被留下来的人。” 最熟悉亲近的人都一个个离开,哪怕玄冥山再是熟悉的环境,宗门中再是朝夕相见的同辈与长辈,沈清思仍旧会感到孤寂。 奚未央静默,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尽可能用温柔的语言,去宽慰沈清思,因为对于如今这样年龄与阅历的奚未央而言,孤寂是每个人生命中的必然。 且不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算是亲友都在身旁,这世上又有几人,会是永远快乐,从无一时一刻寂寞失落的呢? 没有。——这样的人永不存在。 奚未央只能很肯定的告诉沈清思:“你不是被留下来的人。你永远都是你。不论身在何方,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就像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尊,不念永远都是你的弟弟一样。” “中州和玄冥山的距离,对于天一境的修士而言并不远。清思,在你寂寞的时候,其实你大可以过来看一看不念,看一看我们。” 奚未央对沈清思说:“不念他也很想你。” 这确实是实话。沈不念是怕被沈清思事无巨细的管,但这不代表他不爱自己的姐姐,甚至是听不得她的半点声音,相反,他几次想要同沈清思联系,又担心如今的沈清思太忙,会打扰到她,想传讯息问候,可都只是些寻常报平安问好的说辞,多了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有道是至亲至疏,这话真是半点不错。 奚未央道:“我一会儿去学院看他,给他带点点心。清思,我会告诉不念,你今晚会联系他,好吗?” 沈清思点点头,竟然有些局促的道:“那师尊,您再帮我问问,他大约什么时辰有空……我,我……我也怕打扰到他。” 奚未央说:“好。我知道了。” 沈不念自此去了学院当先生,就在学院住了,每个月最多有几日,会回石苑呆两天,奚未央便常去不器学院看他,一开始只是给沈不念带些他爱吃的点心和零嘴,但渐渐地,奚未央就也看沈不念全身上下,哪里都不顺眼了—— 这成天穿的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也太随便了。好好一个人,竟也能把自己捯饬成这样,真是浪费了他英俊的一张脸。 于是,就像是奚未央以前看不顺眼顾鉴一样,他也开始给沈不念全身上下大改造,沈不念一开始还怪不好意思的,但没多久,他就不得不承认,他师尊的眼光确实很不错,而且奚未央怕他乱穿衣服,还会细心地给他把衣衫都成套搭配好,沈不念只要按着搭好的衣服穿就行。俗话说人靠衣装,奚未央简直像是在给沈不念脱胎换骨。 甚至就连炼器这样冷门的选修课,也因为沈不念如今的模样而成为了热门,这倒是叫他意想不到。 但更出乎他预料的,是他今天明明和奚未央好好地在学院长廊下走着,恰好迎面上来几个学生,沈不念见他们眼熟,就多同他们聊了两句,哪知其中一人语出惊人,好奇的看着奚未央问他:“沈先生,这是您……夫人吗?” 沈不念:“……?!” 沈不念被这一句话,吓得瞬间面如白纸,险些魂飞魄散,他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还是靠奚未央解释,说:“我是他师尊。” 学生们:“……” 学生们终于也感受到了沈不念的尴尬,连声说着抱歉,近乎小跑的遁走了。沈不念头皮发麻,还有点没缓过劲来,他觉得自己今天完全可以入选一生中最黑暗的几个时刻之一。 ——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 他也好想跑,可是奚未央还在他身边,他不敢。 反倒是奚未央安慰他:“这只是个误会,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不念恨不得刚才那段记忆能直接清空。 他从小到大都把奚未央当父亲,但就在这几个月,沈不念诡异的又生出了一种,奚未央也可以当他娘的感觉。这听起来有点怪异,但沈不念想,父母父母,都是一样的,也不是不能自洽。但就在现下,他正和他的“父母”走在路上,突然有人问起这是不是他的夫人,沈不念顿时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这是何其大逆不道的问题啊! 沈不念恍恍惚惚,却听奚未央道:“不过如此看来,我还不甚老气。” 沈不念:“?” 沈不念懵道:“您的容颜不会衰老。” “都是皮相而已。”奚未央叹息,“哪怕看起来面容不老,但只要与一个真正的年轻人站在一起,年纪还是很容易就能够被看出来的东西。一岁更比一岁明显。” “算了,不去提了。” 沈不念:“……哦。” 要不是奚未央是他师尊,沈不念了解他,换个人同他说,奚未央有年龄焦虑,沈不念一定以为那个人在扯淡。 …… 傍晚,顾鉴回到石苑,同奚未央说起沈不念几乎是他前脚一走,后脚就与他传书说了这件事,顾鉴对奚未央道:“今天真是要吓坏师兄了。再要这样,没准今后你再去看他,他都要不知所措了。” 奚未央道:“他这是怕你吃味。” 顾鉴道:“我哪里是这种人!” 奚未央:“……” “不过,”顾鉴想了想,又道:“你是对他满腔的父爱,可落入旁人眼里,却未必这样想。” 奚未央懒懒道:“那又怎么样?我管别人怎么想。难不成我要为了那些无谓之人的口舌,去疏远自己的徒弟吗?” 奚未央道:“不提这些了。” 顾鉴点了点头,他也只是随口提醒,毕竟他自己也不介意,只是多嘴多舌的人多了,顾鉴总有些怕烦。奚未央问顾鉴:“司空晏去东境了,你知道吗?” “居然?”顾鉴说:“我这里倒是没什么消息。怎么,他终于下定决定,准备及时止损了?” 奚未央道:“看起来是的。” 若是东境示弱,东境提止战,那东境就只能任由南境剐油水,所以他们之前哪怕再难,难到彻底豁出脸去求玄冥山支援,也一定要硬挺着这口气,为的就是这点。而如今,玄冥山的确暗中接济他们,虽然接济的不多,但刚好就是够他们维持,于是东境这口气又顺下来了,反倒是南境,因为极北那批物资,每月都被玄冥山可着分量的运输,导致他们从原本的毫无影响,逐渐变成了需要缩紧。如今,他们已经紧缩了快两年,若再继续下去,暗里的窟窿只会越来越大——就算之后拿回了那批物资就能填上,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若是玄冥山分十年,二十年给他们,他们这十几二十年难到就不过了吗! 况且,真要是拖到那时候,他们还要物资有什么意义?不都被消耗完了吗! 况且商人重利,成功的商人更懂见好就收的道理,——趁着现在他们还占上风,主动和瀛洲提止战,这样他们再经过四方协定,出一份不少,但也不算狮子大开口的赔偿,一切不就能尘埃落定了吗? 顾鉴恼火道:“亏他们好意思,东境又没有明确认输投降,凭什么赔他们这么多!” 奚未央只一句,他道:“傻孩子,打仗劳民伤财,持续下去,要花的钱更多。” “对于某些人而言,战争的最大意义就是牟利,一旦无利可图,没有人会愿意继续。而结束这一切,同样是为了利益。” 有些人性的真相过于残忍,顾鉴饶是当了快两年的顾家家主,也见识了许多黑暗与罪孽,但总的来说,顾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总想把世界变得更好,哪怕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是很天真的,可他仍旧愿意去尝试。奚未央很喜欢顾鉴的这一点,因此,他愿意做顾鉴永远的后盾。 顾鉴枕在奚未央怀里,情绪低落的玩了一会儿他的头发,这才终于问道:“那你觉得,他们还有多久?” 奚未央道:“迟则一年,快的话,说不定今年年内就可以结束。阿镜,中州如今以你为首,你要早有准备。还有就是……” “这个时间,比我预计的缩短了近一年,对两境无辜百姓,自然是好事,可不论是蔺云岩还是徐春风,都没有那么快。只不过,蔺云岩还在闭关,于我而言,是个大好时机。” 顾鉴抬起头来,问:“怎么说?” 他直觉奚未央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计划,而奚未央的确准备做一件大事。 奚未央道:“若蔺云岩闭关,那到时候四境主事之人齐聚中州,昆仑最有可能来的人,就是秦羡。你想,蔺云岩闭关,秦羡不在昆仑,这难到不是一个好时机?” 顾鉴:“……” 顾鉴直接问了:“皎皎,你又想做什么?” 奚未央道:“我要烁星,把黎华尊者给偷出来。——前些日子,我已经问过楚吟,他说若用非常手段,他可以有把握,让黎华尊者恢复一段时间的神志。我不指望他接下来能平安康健的活着,但只要能够发挥作用,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30 23:00:05~2024-07-31 23:1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Muu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8章 “发挥作用……”且先不说怎么让黎华尊者发挥作用, 又是发挥什么作用,顾鉴迟疑的提醒奚未央:“你要烁星,把黎华尊者, 从昆仑给偷出来?” “可问题是, 黎华尊者他不像徐春风,当时只剩魂魄,所以附在木偶上带走也无人察觉。黎华尊者只是……疯了,他的实力尚在,如果没有那些附了咒文的陨铁链锁住他,他根本就无法控制。当初蔺云岩为了把他锁起来, 折损了不少人不说,他自己同样也受了不轻的伤。这样一个不可控的疯子, 要怎么悄无声息的偷回来?” 奚未央道:“我会和他一起去昆仑。秘境灵脉不与外界相通, 介时,以我之力,将其暂且压制在思明镜中,并不算难事。——至于为什么要带走黎华尊者, 很简单, 因为只有他, 才能让蔺云岩, 成为天下公敌。” 需要并且放任蔺云岩练成魔脉, 是因为需要借此方可彻底的湮灭魔灵, 令其无法再有机会附身引诱他人。但是这世上仍有一群听信了秦羡破天飞升之说,在暗中观望、摇摆不定的人,若是介时他们相信,蔺云岩真有那样的能力,那么他们还会在意蔺云岩是人是魔吗? 不, 他们不会。那时的他们,只会认为,追随着蔺云岩,就真的可以触碰到飞升的希望,哪怕那一丝希望很渺茫,却也比只能困守境界,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一岁又一岁的蹉跎之中,无望的走向衰老和死亡来得强。 毕竟,现状已然如此,但豁出去为一线希望拼一把,或许还能有成功的可能。 飞升,终究是每一个修士,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所以,奚未央道:“只有在蔺云岩还没有成功之前,四境就已经以之为魔,那么之后哪怕是他们心中动摇,想也会有所迟疑。四境之中,或许可以承受两个天仙境修士的打斗,但却绝不能发生两个天仙境修士各自号召追随者相争。因为这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只会为苍生带来浩劫。” 在此之前,奚未央就已经将目前所有的情况都细细的捋了一遍: 烁星诚然也有天仙境的实力,且他是外界坠入此间的大妖,身世不凡,足以威慑号令妖族,但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人妖两族之间上万年的仇恨,不是靠着一个号召和平的大妖就可以消弭的。是以奚未央认为,烁星虽可以作为杀手锏,但不到万不得已,一旦他暴露身份,只会带来更加麻烦的后果,对徐春风现在这样敏感的体质,更是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两人,只适合于暗中行动。 奚未央:“秦羡现在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蔺云岩的身上,可若是蔺云岩成了天下人眼中的魔头,声名狼藉,无人再敢与之为伍,那么他就算是修成了天仙境,只要有我在,那些修士们权衡利弊,依然不会轻易的做出决定,即使有人加入,想来也可以在承受范围之内……不过,最终这件事情的完成度究竟有多少,就全看黎华尊者,究竟有多么的恨蔺云岩了。” 如今的奚未央,就是要借黎华尊者,将蔺云岩修炼魔灵一事闹大,闹得越大,将来会被秦羡说服的人就越少,他这计划光是听来,顾鉴就已经可以预见到未来几年的一片闹哄哄了。奚未央本不是倾向于这样颇多波折来做成一件事的人,他从来都更喜欢直接了当,而如果奚未央与蔺云岩正面对决,将所有的影响都压缩到最小,这才更像是曾经的奚未央会做出的选择。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曾经的奚未央孑然一身,只要可以将事做成,他无所谓方法,也无所谓代价,更不在意自己的付出与牺牲,是否为人知晓。但现在的奚未央,他只是一个凡人。他鲜明了七情六欲,变得贪生怕死了起来。他既想要世间安宁,也想要自己与所爱之人平安长久。——如今,这才是他哪怕经历更多波折,也想要去做成的事。 …… 两个月后,司空晏临时回了一趟中州,奚未央约他相见,司空晏没有拒绝。奚未央在小茶馆里见到他,便问候道:“这些日子,你清减了不少。” 司空晏:“……” 司空晏有些无奈的道:“未央,你是在关心我吗?” 奚未央道:“毕竟这也是实话。” 司空晏:“……” 司空晏道:“没办法,你就当我是奔波劳碌的命吧。” 奚未央淡淡道:“你也可以不那么劳碌,难道不是你自己喜欢吗?” 司空晏:“………” 奚未央这一句怼一句的,就算是泥人也要冒火了。司空晏终于忍不住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你是特意来讽刺我的吗?” 奚未央说:“倒也没有。话头都是你自己接的,而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司空晏:“……” 司空晏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你是铁了心,不愿意和我好好说话了,是吗?” 奚未央:“?” 奚未央似有不解:“我难道不是一直在和你心平气和的说话?” 司空晏终于忍无可忍:“奚未央!” 奚未央冷笑一声,没有接口,司空晏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道:“抱歉未央,是我情绪太激动了。” 可他着实意难平:“但事情弄到如今这样地步,不都是拜奚首座你所赐吗?” 奚未央平静的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怎么,就只许你们南境打算靠着打仗宰一笔么?司空晏,你既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这样位置上的人,没几个是傻子,伸不伸手,靠的不是情分,而是本事。” 司空晏自然是明白这样的道理,可就是因为他明白,所以才会在听见奚未央那句“靠的不是情分,而是本事”时,愈发的破防。司空晏气极反笑:“可不是,你就凭着你的本事,在南境与东境之间两头得利。瀛洲那一群蠢出天的,怕是还把你当恩人呢!” 奚未央淡定的道:“论迹不论心嘛。我的确是他们的恩人。” 司空晏:“呵呵。” 奚未央安慰司空晏道:“放心,阿晏,我相信你的本事。趁如今,你们仍占上风时止战,虽然最后得到的,一定不及你们原本的预期,但相比于坚守着那最初的目标,如今真正可以握在手里的,才更重要,不是吗?——你不会让归墟亏本的,司空晏。” 司空晏心道:那是自然。 要是打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最后还亏了,凭司空晏的自负,都不消别人说,他自己就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只是东境的事告一段落,他和奚未央的帐却还没完,司空晏禁不住皱眉道:“那极北的那批物资……” 奚未央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他抬眼看向司空晏道:“你很着急吗?” 司空晏:“我……” 虽然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司空晏怎么可能明晃晃的对奚未央说:急,我当然很着急! 前两年南境因此而过的紧巴巴,归墟从私库里往外掏钱去填窟窿,幸而两年多的时间不长,因此外界暂且还看不出端倪。如今南境虽然已经与东境协议休战,此事基本板上钉钉,无需再有担心,但双方战场上的人也不是一时半刻说撤就能撤的,再兼其中各种协议的商讨敲定,最快也要有小半年的缓冲期,而在这段时间里的每一天,难道不都是在烧钱吗! 奚未央神态平和,语气却颇有些不容商讨的意味,他道:“我们当初可是有所协议,玄冥山每月会向归墟运还这批物资。白纸黑字,各注灵力画押,且往来账目月月清楚,一式两份双方互相监督。阿晏,我玄冥山可不曾昧了你归墟毫厘,怎么,如今才两年,你就想要同我毁约么?” 极北那批物资的事,说到底也只是奚未央愿不愿意给而已,可偏偏他就不愿意给。且司空晏当年与秦羡做交易,将那批物资囤到北境的地方上去,这本就没道理,更何况他还对秦羡借用传输阵法,带妖族离开极北这件事视若罔闻,而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归墟势必要背一身的骂名。——这可不就是被奚未央拿捏住了把柄! 只要奚未央不愿意,司空晏真是半点同他商量的余地也没有。除非……除非他也能抓住个奚未央的大把柄,他们相互威胁。但很遗憾,就目前来看,司空晏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毕竟如今,奚未央身上几乎所有的“黑料”,都已经对他造不成威胁了。——奚未央是长乐先生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修炼杀伐道听起来的确是个隐患,可奚未央都修到天仙境了,他已世无敌手,到这种境界,其实他不论修什么,都早已经没有差别。至于和顾鉴的师徒关系…… 奚未央和顾鉴的事,在四境流传了这样多年,从师徒到叔侄,再到义父子抑或小妈文学,各种版本涵盖内容简直不要太广泛。人总是喜新厌旧的,这些传闻刚出来的时候,大家或许会很好奇,很诧异的想要探究,但传得久了,传得多了,世人再听见相同的一套,哪怕那就是事实,他们大多也只会觉得:哦。知道了。 司空晏简直为此头疼不已。 他无奈,却还抱有一线希望,耐着性子好言好语的哄奚未央:“我怎么会想要同你毁约呢?未央,你权当是可怜可怜我归墟的弟子门人,可怜可怜我南境的百姓……” 奚未央:“……” 奚未央很想骂司空晏不要脸,你南境的修士与百姓可怜,那东境的修士与百姓又算什么?可没办法,奚未央本来也就是要来和司空晏谈交易的,他一开始看似态度坚决,说到底不过是玩心理的套路罢了。眼见场面差不多,他终究还是要给司空晏转圜的余地的。 奚未央道:“你也不必同我这样装可怜,大家各自是个什么近况,说到底都是心知肚明。司空晏,若你诚心想要这批物资,那你就得听我的。” 司空晏闻言,立马就不可怜了,他问奚未央道:“你想要如何?” “别急,”奚未央垂眸道,“到了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慢慢告诉你。” 司空晏:“那那批物资……” 奚未央微微笑道:“放心,只要你这次是诚心诚意,那我也可以承诺你,在未来两年之内,那批物资会全部运回归墟。” 之前奚未央对那批物资的分期,简直能拖到司空晏吐血,每个月给你那么一点,却根本不能指望着周转,到头来还是要归墟掏私库去补外面的帐,又因为战事,四境的商贸也不景气,北境还免税……司空晏有时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能被奚未央温水煮青蛙一般的坑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他难免心里不服气,而更让司空晏心气难平的则是,他好像的确每次面对奚未央,都很难冷静,不论是气是怒,是欢喜抑或怨恨,总之,最后他都会宛如中了蛊一般的晕头转向,从而被情绪裹挟,偏离原本的目的…… 就像现在,司空晏仍旧会对奚未央说:“一言为定。” 虽然仍旧需要两年,才能全部拿回,但至少……司空晏自我安慰,至少,现在只需要两年,以那批物资的量,接下来的两年,至少他们不需要再硬着头皮另外掏钱平账,紧一紧花销的话,没准还能填上点窟窿,总归已经比原本约定的分期强很多了。 正事谈完,他们理应道别,可司空晏还是忍不住问奚未央:“你在中州这半年,过得可还好?” “自然。”奚未央放松身体,向后靠坐,他看着对座的司空晏,悠然道:“我不论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 司空晏:“……” 司空晏不得不承认,奚未央说的的确是句实话,可他就是忍不住阴阳:“是因为顾鉴吧?” 奚未央点头,完全没有想辩驳的意思,甚至他还不自觉的笑了。奚未央道:“他确实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 司空晏:“……” 即使知道九成九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但司空晏还是更酸了:“直至如今,我还是不敢相信,这居然会是你说出来的话。——你竟然会如此信任一个男人的真心。亏你自己也是个男人。” 奚未央支起手臂撑在窗沿上,他缓缓的道:“这与男女无关。人心从来都只与人有关。我之所以信任他,是因为我知道顾鉴是个什么样的人。” 奚未央说:“他很爱我。” 司空晏:“……” 司空晏道:“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任何人爱上你。” “你错了。”奚未央认真的道:“那样的感情不是爱,而是迷恋。真正要爱一个人,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每每回想我与顾鉴,一路磕绊吵闹着,竟然也能走到如今,心中唯有对不可测天意的无限感激。——我能遇见他,是何其幸运。” “顾鉴了解全部的我,也接受全部的我。”奚未央说着说着,唇畔又忍不住含了笑意,他缓缓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我了。” 六月里的天,宛如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天际隐隐响起雷鸣,奚未央一路沿着街市上的屋檐快步的走,哪怕那水雾并不能沾染仙人的衣角。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奚未央长舒一口气,放弃了一般的在一处屋檐下站定,不多时,他的头顶上多了一把画着青竹的油纸伞,顾鉴略倾身贴上奚未央的肩背,他低低的抱怨:“你们聊了都快两个时辰哦……” 奚未央来见司空晏,是与顾鉴说过的,但顾鉴还是不放心,哪怕寻个地方不远不近的等着,他也想要在更靠近奚未央一些的地方等,而非是在顾家。顾鉴说:“我可不是跟踪你,也不是不信任你,我这是不放心你。谁让你之前每次见完司空晏,情绪都不大对劲。” “嗯。”奚未央放松,任由顾鉴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奚未央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顾鉴于是便问:“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奚未央道:“我用极北那批物资为筹码,要司空晏听我的话,站在我们这一边。他答应了。” 这章程也是奚未央出门前就报备过的,但顾鉴还是忍不住问:“只有这些吗?我可是等了你小半天。” 奚未央不禁笑了起来,他笑道:“自然还有别的话。” 顾鉴支棱起耳朵来:“都是些什么话?” 奚未央笑着回首,与顾鉴额头相抵,鼻尖相触,他道:“剩下的话,大多都与你有关。恰好这会儿下雨,路不好走,阿镜,我在这里慢慢说给你听。” ……… 接下来的日子,除却南境与东境止战的消息逐渐公布开来,四境准备为双方的和平而在中州会谈之外,其余一切似乎都很平静,至少是没有发生很大的事。沈清思听了奚未央的话,渐渐每个月也会来中州一两趟,沈不念见她这样跑来跑去,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沈清思便安慰他,说是自己也不全是为了他,毕竟,除了见沈不念以外,她也确实很想念奚未央和顾鉴,一趟能见三个曾经几乎朝夕相见的人,沈清思觉得很划算。 沈不念仍旧是每个月会回石苑住两日,不过最近两个月,他回来的勤快了不少,就算是不住下过夜,也常会主动的回来吃饭,美其名曰是为了见奚未央,听得奚未央都觉得好笑。他同顾鉴感慨:“从前这么多年,我竟从未发现过,他有这样孝顺。” 顾鉴一听,立刻警惕了起来,他又想到了之前奚未央和沈不念在学院里被人误会的那件事,顾鉴头皮一紧,慌张道:“难道师兄他,他也对你……” 奚未央:“……” 奚未央无语的敲了敲顾鉴的头:“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我就是不念回来的幌子罢了,他自然是另有想见之人。” 顾鉴茫茫然,他揉着脑袋,脱口便问:“那是谁啊?” 奚未央:“……” 奚未央想想顾鉴刚才说的话,心里多少还有点气,于是他冷笑一声,道:“你自己猜!”—— 作者有话说:今天我试着给我的键盘换了个键帽,然后我发现,可能是这个键盘用了好几年,现在天气又热,里面有些胶都融了,还要清理,搞了我好久,离谱的是,换完之后,我居然不习惯了起来…… 不过应该很快就能习惯,毕竟人都是很容易适应的~ 第279章 要顾鉴这样一个情感迟钝且思维清奇的人, 去察觉别人的感情动向,是很难的一件事,且就算他真的察觉到了, 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 他的方向也是错的。就像是顾鉴特意观察了沈不念几天,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他选择直接问:“师兄,你这段时间,好像回来的是勤了些。” 沈不念:“?” 沈不念自然不可能疑心顾鉴是要赶他走,但正因为他知道顾鉴不是那个意思, 所以他才奇怪:“我不能来吗?” 顾鉴当然是赶紧摇头,他道:“实不相瞒, 师兄……我就是有点好奇。” 沈不念:“好奇?” 沈不念问:“你好奇什么?” 顾鉴遂直白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沈不念脱口而出:“没有。” 顾鉴:“?” 顾鉴看沈不念面色如常, 还是那样的正直,一时间也有些动摇,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沈不念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呢?” 顾鉴很尴尬,沈不念看他的眼神就懂了:“是师尊说的?” 顾鉴尴尬的点了点头。沈不念便拍了拍顾鉴的肩, 同他道:“镜子, 师尊恐怕是到了想要抱孙子的年纪了。” 顾鉴听沈不念这句话, 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沈不念认真道:“你看, 他是不是对石苑那几个孩子特别好?” 顾鉴点头:“是……” 虽然今年的奚未央仍旧很忙, 但他毕竟人在顾家, 奚未央只是不再像之前刚来那段时间一样,天天陪着孩子们、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可一旦有空闲,他还是会去与他们相处的,毕竟那几个孩子都喜欢他喜欢的紧……顾鉴再一想,奚未央的确时常会自言上了年纪之类的话, 这让他愈发觉得,沈不念说的话,确实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最后,沈不念告诉顾鉴:“下次师尊再和你说这些,你听听就好了。他又不能去催我姐,也就只能盼盼我了。” 顾鉴:“……” 被催婚催生的痛苦,顾鉴可以理解,要不是沈不念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顾鉴简直都想要替奚未央跟他道歉。不过,在他们那一次聊天之后,之后一段时间,沈不念的确回来的少了,奚未央也没有再主动的和顾鉴提起过,顾鉴又事务繁忙,自然是转头就把这件事忘干净了,直到两个月后,一天傍晚他正常回家,竟然听见了沈不念在和奚未央吵架。 顾鉴过于震惊,以至于本能的屏息站在门口,这场争吵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顾鉴只听见沈不念对奚未央说:“师尊,我真的喜欢她,她真的没有引诱我,从来都是我主动的……我今后再也不见她了,您别伤害她,好不好?” 奚未央回道:“我当然不会伤害她,但你既然已经决定从此不再见她,那她身在何方,又与你有什么干系?” 沈不念的声音明显急促了起来,他道:“我只是想确定她安好!” 奚未央:“你的意思是为师欺骗了你,且连一个小姑娘也不放过吗?” 沈不念无奈又着急:“师尊!你何苦说这样的话!” 顾鉴生怕两人再有什么言语冲突,赶紧推门而入,他将沈不念拉开一步,隔在两人中间,问道:“这是怎么了?” 奚未央正在气头上,他对沈不念还知道要收敛,看见顾鉴简直就像是看见了个出气筒。奚未央没好气道:“亏你有脸问!算来你才是这石苑的主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顾鉴:“……” 顾鉴还来不及说话,沈不念已经急道:“您训他做什么?这件事同他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确认阿婴无恙,也已经承诺了从此与她不见,您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 顾鉴:“阿婴?” 奚未央冷嘲道:“怎么,石苑里少了个人,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 顾鉴:“……” 顾鉴哑然。他是真的没有发现,不怪奚未央要骂他。顾鉴反应过来:“师兄你喜欢阿婴?” “这可不行啊。”沈不念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阿婴,阿婴还是秦羡暗地里的人,这不是相当于在奚未央的雷点上蹦迪,顾鉴劝沈不念道:“她是个别人安插的细作,我们之所以留着她,一是不愿打草惊蛇,二来也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需要的时候,没准还能帮忙传递一些假情报……师兄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顾鉴小心翼翼的问:“是非她不可了,还是……” 顾鉴如今说的这些话,奚未央方才早已经与沈不念说过了,因此沈不念只道:“此事当真不是她主动,是我暗中喜欢她,想要多见她两面,可我也只是多回来几趟,连话都不曾与阿婴多说,她就算真是个细作,又能从我身上知道些什么?——你们的那些事情,我本来也不懂。” “呵。”奚未央一听沈不念这话,直接气笑了,他对顾鉴道:“你听听,他还真当自己占了便宜呢!连欲擒故纵都不懂。沈不念,这几个月来,我明里暗里没少提醒过你吧?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对方若真毫无回应,以你的性格,你能这样剃头挑子一头热,连我说的话都完全听不进去?” “亏你还有脸问,她接近你能得到些什么?你说他们想要得到什么?还不是想要拿你来威胁我!” 奚未央原本并不想将太残酷的事实告诉沈不念,他就是因为看出来了阿婴是沈不念多年以来,第一次动心喜欢的人,所以他才想要尽可能的在沈不念的心中,保留对方美好的一面,哪料沈不念还真就是个倔强的傻子,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他把话全挑明白。 奚未央道:“再要不了两个月,四境各大门派的重要人物,都会前来中州,商讨签订南境与东境休战的具体协议,清算这十几年来的一切。——对,没错,那个阿婴的主人也会来。沈不念,你可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宁愿说对方从无回应,也要把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可惜,就在你满心欢喜的计划着,等到下月初要与她一起去城外郊游赏枫的时候,你心爱的阿婴正听从主上吩咐,暗中做排布等着在那里抓你呢!” 沈不念听罢奚未央说的这一番真相,内心的自我保护机制,首先就是想要否认,他讷讷道:“不可能——” “不可能?”奚未央嗤笑道:“好个不可能。沈不念,我是你师尊,我需要编谎话骗你吗?” 沈不念闻言,立刻痛苦的摇头,他道:“不是的师尊,我只是,只是……” 沈不念垂首,他此刻很想要蹲下身掩面冷静一会儿,可是他不行,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为了这样一点事,就如此崩溃,实在是丢人……沈不念深呼吸一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终于抬眸,看着奚未央道:“师尊,我还是想要见见阿婴。这些真相,我想要听她亲口说。弟子不是怀疑您,只是如果事实确实如此,她该如何处置,便就如何处置。……我从今往后,不会再惦念她。” 奚未央长叹:“你既然能拿得起放得下,那见一见又有何妨。” “她就在玄冥山。”奚未央抬手,还试着像沈不念小时候那样,去揉他的发顶,奚未央道:“只要你想,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回去见她。” 沈不念很决然:“我要去见她。” 自从察觉到沈不念的情感有异,且意识到他好感的对象是阿婴开始,奚未央就一直暗暗关注着阿婴的一举一动,而前几日探知了阿婴等人的计划之后,他更是果断将阿婴以及与她联系的数名修士全部控制住,没有惊动任何人的遣下属将他们全部秘密且迅速的押回了玄冥山。 沈不念万万没有想过,自己再一次回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自以为是青涩羞怯的两情相悦,实际上却只是一场针对奚未央的阴谋。紫极殿下的石室之中,沈不念心情复杂酸楚的看着眼前被枷锁拷住双手的女子,他原本打好的腹稿满是质问,可在看见阿婴的一瞬,他脱口而出问得却是:“你在这里……还好吗?” 阿婴在沈不念的记忆里,一直都是一个单薄秀气,斯文安静的女孩子,而此刻,他面前的阿婴看着他的眼中却满是嘲讽与抗拒,她牙尖嘴利的反问:“你也来试试,不就能知道了!” 沈不念:“……” 沈不念最初最想要知道的答案,是阿婴与自己接触时,究竟对他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好感,可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变得没有意义了起来。沈不念沉默了一阵,最终改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婴道:“做什么?” 沈不念:“……” 沈不念摇摇头,说:“算了。……他们从来都不愿意我知道的太多,所以这一次,我也不问了。” 沈不念只对阿婴说:“你如果有什么苦衷难处,你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竭尽所能的帮你。” 他絮絮叨叨:“阿婴,你还年轻,今后你别再听任何人的话了,天地浩大,今后你自由自在的过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阿婴断然拒绝:“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沈不念,你说苦衷难处,那我也问你,在你看来,什么算是苦衷难处?听别人的话,为别人做事就是苦衷,就是难处?那你听你师尊的话,他对你就好像是对一条宠物狗,小施恩惠就能让你死心塌地,你又何曾觉得这是难处?” 沈不念:“住口!”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沈不念百思不得其解,“阿婴,你怎么会这样想?” 阿婴嗤笑一声,说:“我怎么会这样想?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沈不念,你总爱说,你师尊是除了你姐姐以外,对你最好的人,哈,每每我听见你这句话,我都觉得,你好可悲啊!” “玄冥山首座的位置,他留给了你姐姐。他自己呢,全心全意的为着你师弟。沈不念,你自己说说,你究竟落着了些什么啊!”阿婴的话语愈发刻薄,“还是说,你之所以修炼上是个废人,归根到底是你的脑子不好使,难怪蠢到这种地步,活了三十多年连个看上你的女子都没有,我稍稍对你示好,你就欢喜的跟个什么玩意儿似的……可你不知道,我对你半点喜欢也没有。原本倒还算不上讨厌,可我偏偏不得已要接近你,——沈不念,你懂那种感觉吗?我被逼着要向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示好,你还回石苑回的越发勤,到后来,我每次看着你看我的眼神,我都觉得恶心……这都是你害的,你害的!” 人在痛苦的时候,本就不容易保持冷静,何况对沈不念的恶感,对于阿婴来说,已经持续了很久。她不得不听秦羡的话,她厌恶奚未央,她不得不去亲近沈不念……这一切都让她感到痛苦,偏偏沈不念这个痛苦源之一,还要摆出这样一副为她好,可怜她的态度来安慰她。阿婴突然崩溃的大笑,她定定的注视着沈不念,对他说:“听了我的话,你是不是很伤心?” 沈不念同样注视着她,见他没有回答,阿婴便又道:“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是一个乞丐,因为我的母亲,也是一个乞丐。她无依无靠,只能乞讨,因为她是一个孤身的女子,不论想要怎样自食其力的讨生活,都会被人欺辱……我连我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打记事起就和母亲一路乞讨为生,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就去世了。” “有一个男人救了我,他将我抚养长大,也是他告诉我,我母亲一生的悲剧,全部都是一个叫奚未央的人造成的。”阿婴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的划过沈不念的眼睫,“他杀了我的外公外婆,那时候我母亲才六岁,还什么都不懂,家中仆人偷窃财务离开,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几年后又逢旱灾,竟就沦落成为了乞丐……沈不念,你的那个好师尊,他是个疯癫嗜血的杀人犯啊!” “你知道他修炼的是杀伐道吗?他就是个疯子,他念头起来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而家破人亡的人数不胜数,都是先生救了我们,是先生教养我们长大,我真的活的好艰难……”阿婴紧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可是奚未央他呢?他居然不需要为自己疯狂的暴行付出任何代价,因为有玄冥山帮他摆平了一切——沈不念,你不是一直自诩是个好人吗?那你告诉我,这公平吗?” 第280章 阿婴歇斯底里, 神情状态不像作伪,可她说的话,于沈不念而言是颠覆性的, 沈不念踉跄着仓皇离开, 他迫切的想要上去紫极殿见奚未央,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就阿婴所说的话,去质问自己的师尊。毕竟,如果阿婴说的是谎话,又或者她也只是为人蒙蔽……那么他沈不念为人弟子,怎么可以因为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细作的话, 就去质疑一个教养自己长大的人呢? 沈不念只觉后脑发麻,手脚冰凉, 走路软绵绵的好像在棉花上,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重新走回紫极殿的。 奚未央与沈清思在北辰阁的门口,半掩的木门遮挡了沈不念的身影, 他听见奚未央说:“这段时间, 暂且将她先留在北辰阁吧,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再予她些财物, 送她离开就是。” 沈清思点头, 道:“只是这孩子,深恨您与玄冥山……恐怕不会领您的好意。” 奚未央却是不在意的道:“随她去。她要怎样想、怎样决定,那是她的事情。我们只管做好我们自己的事。” 沈不念听到这里,忍不住推门而出,他的脸色在日光下, 几乎已经到了惨白的程度,声音亦是虚浮。沈不念甚至不敢去看奚未央的脸,他恍惚道:“师尊,阿婴的体质不适宜修行,初初入门已是她的极限,可世间险恶,她一个孤身女子,纵使您予她钱财,她又怎么守得住呢?” 沈清思担心的快步走近,她扶住沈不念,急切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不念的确状态不佳,可他仍旧执念的看向奚未央,沈不念的声音艰涩:“师尊……阿婴和我说了很多她的事,我,我……” 奚未央微微点了一点头,他走到沈不念身边,对沈清思道:“清思你去忙吧,我送不念回一叶院。” 沈清思有些不放心:“师尊,您……” “放心,”奚未央浅淡微笑道:“我和不念没有矛盾。” 沈清思暗松一口气,她终于放开了沈不念,恭敬道:“是,弟子告退。” 奚未央一只手撑住沈不念的后背,为他输了些温和的灵力,奚未央问道:“不念,感觉好些了吗?” 沈不念轻轻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仍旧有些发哑:“谢谢师尊。我……” 沈不念咬咬牙,选择先向奚未央跪下,沈不念痛苦道:“师尊,您教养弟子长大,又几次三番救我帮我,弟子视您如父,对您心生怀疑,实属不该。可是阿婴情绪激动,自述身世之时字字句句宛如泣血。弟子混账,敢问师尊,阿婴她究竟,究竟……” 沈不念因为阿婴的话而痛苦纠结,奚未央倒是十分平静淡然,他对沈不念道:“你不必跪我。心有疑惑便问,是好事,比藏在心里自苦要强许多。起来吧,不念。” 沈不念摇头:“弟子不敢。” 奚未央无奈,只得叹息道:“这世上有许多事,通过不同人的描述,就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如果阿婴要说,是我杀了她的外祖父母,导致她的母亲自幼孤苦,这倒也是事实。只是她不知晓,她的外祖父母原是一对人贩子,他们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痛苦离散,我年少时轻狂,笃信以杀止恶,许多行事便不周全,——我杀他二人之时,并不知他们家中尚有幼女。然而时至今日,再谈此事,我仍要说,他二人该杀。自有子女却仍不修德行,残害他人儿女,实在可恶至极!” 奚未央:“阿婴若听信别人所言,一定要将她与母亲的所有不幸,都归罪与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从前我也曾想过,我一生要无愧于人,但到了如今的岁数,方知千万人有千万语,这世上没有人是完人,恐怕考虑得越是周全,越是一事无成,——我问心无愧。” 沈不念双膝发软,他跪跌在地,一时竟然无力起身。他知道奚未央说的有道理,阿婴的外祖父母若真做那拐卖孩童的事,自然是死不足惜,而奚未央与他们素不相识,又怎么会知道这对夫妻的女儿是个什么情况呢!固然他有不周全的地方,可退一步来说,奚未央又凭什么就必须事事做得完美无瑕呢? 阿婴的母亲的确可怜,但她的悲剧,当真是奚未央所造成的吗? 就算是没有奚未央,一旦有朝一日,她的父母落网被斩,她也注定为世人所唾骂,而若仅仅如此,其他皆无恙,居然也已经是可以沈不念想见的最好结果了。 ——可让子女去承受父母恶因种下的恶果,这真的有道理吗? 沈不念的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绝望。他颓然道:“师尊,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一直告诉自己,人只要想活下去,就没有什么可以杀死你。可是……可是有些时候、这世上有许多人,他们仅仅只是想要最基本的、有尊严的活着,但就连这一点,也并不仅仅是他们想、他们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沈不念喃喃:“这世道于很多人而言,重逾泰山。” 奚未央俯身想要扶起沈不念,沈不念却只是无力的靠在他的腿边,奚未央长叹一声,屈膝半跪下身道:“不念,这不是你的错。” 沈不念摇头,他自然也知道,可是,沈不念道:“师尊,我心里很难受。” 此前沈不念的一生,除却年幼时受了点苦,其余时间,虽然也遭波折,但他的波折与真正的世道艰苦相较,简直就像个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对于真善美尚且存有极高的期待,正因为此,沈不念十分相信“希望”。然而今天,与阿婴的对话,无异于告诉了他,在很多人的生命里,他们是根本不配去想“希望”这种可能的。 这给了沈不念莫大的打击,让他开始怀疑起了自己,——他过去在阿婴的眼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呢?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浅薄蠢货吗? 奚未央抱住沈不念,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同他说:“为师明白。” 奚未央道:“我自幼一直便被灌输,因为我比其他人强,所以就必须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无疑这是没有错的。只是不念,你要明白一点,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神。” “承担更多的责任,亦或兼济天下,不代表你就要去改变天下,或说你就拥有了能够改变这个世道的能力。不是这样的,不念。谁也没有改变所有人的能力。”奚未央抬起沈不念的脸,告诉他:“这世间有恶行,有善举,一如光与影。绝对的完美是永远也不可能存在的。甚至你要懂得一个道理,相比于想着去改变别人,首先要做到的,是守好自己。而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不容易了。” “或许你现在还不能够立刻接受我说的话,没关系的,不念,我们一步一步的来。就像你目前,只需要抬头挺胸的站起来,就可以了。” 奚未央的声音仿佛含有某种魔力,“善良是美德,但因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而困顿,就会变成愚蠢。” 他握紧沈不念的手,温柔的对他说:“起来吧,这里毕竟是紫极殿的大门口,你说是不是?” 沈不念:“……” 沈不念恍恍惚惚,竟然真的就这样被奚未央给牵了起来,奚未央一直扶着他的手臂,将沈不念一路扶回了一叶院,他见沈不念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便道:“喜欢燃香吗?” 沈不念摇了摇头,茫然道:“没有点过。” “过来,”奚未央冲他招招手,说道:“我教你打香篆,可以静心。” 奚未央熟练的从乾坤袋中取出香炉等物,他与沈不念闲话道:“你师弟从小总是做不好这个,如今倒反而能静下来了。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你比他强些。” 沈不念苦笑道:“师尊说笑了。” 奚未央嘴上在与沈不念聊天,手的动作却依旧极稳。奚未央道:“不念,师尊同你商量一件事。你愿意暂且在玄冥山住一段时间吗?” 沈不念明了道:“师尊是怕我出事。” 奚未央点头:“原本我只是考虑。毕竟你有个全天下最强的师尊,保护好你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但是不念,你不要怪师尊说话直白,——你如今的情绪,不太妥当。其实留在玄冥山冷静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更好。” 沈不念自然不会怪奚未央,不论奚未央说什么话,沈不念几乎都是会听的。先前阿婴的事,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了。沈不念道:“我都听师尊的。可是师尊,您也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奚未央颔首:“你说。” 沈不念道:“我希望师尊可以答应我,在您所想要做的事,全部结束以后,可以允许弟子踏遍四境的山河。我知道,我的力量很微小,对于苍茫天地而言,不过蜉蝣一羽,可是弟子还是希望可以竭尽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半为那些苦难困厄之人,一半……是为了能叫我自己安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0-290 第281章 沈不念这样说的时候, 心中其实很忐忑,因为他也还没有彻底想明白,以及笃定自己未来真正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沈不念很清楚, 自己现在绝对是一时冲动, 可如果他在此刻,不那么冲动的做出决定,沈不念想,他在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倒不如此刻,索性逼一逼自己。 奚未央听罢, 笑了笑道:“不念,这是你的人生, 也是你的决定, 何须要我来准许?” “一生很长,总有人爱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可是不念,从来没有谁的人生, 会只有一箭。”奚未央慢悠悠的将香点燃, 他缓缓道:“放心大胆的去做你现在想要做的事吧。至于未来会不会想要放弃, 亦或成功还是失败, 那都是将来的事。想得太多太遥远, 并没有意义, 人最重要的,从来都是顾好当前。” “这是清心凝神的香,”奚未央轻轻拍了拍沈不念的肩,同他道:“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听话。” 沈不念微微张了张口, 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不知为何,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奚未央察觉到,便温柔的说:“不念,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论想要和我说什么,都没有关系。” 沈不念:“嗯……” 沈不念一时心情复杂,他确实是有些想说的,可是又自知那样的想法委实有些大逆不道,以至于叫他不知应该从何说起。沈不念思来想去,最终表述仍旧显得混乱迷茫。他道:“师尊,其实,其实我从小,就很羡慕别人有母亲……也常常会想象,一个正常的母亲,改会怎样对待她的孩子……” 奚未央微微点头,等着沈不念继续往下说,却没想到,沈不念的话是越说越抽象,抽象到奚未央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听见顾鉴第一次同他表白。 沈不念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很诡异,但他真的……在现在的奚未央的身上,感受到了母爱。 沈不念茫然道:“师尊,我也常常会想,我到底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可是,可是……”可是在他去到中州之后,奚未央对他的态度,真的完美符合了沈不念对于“母亲”这一形象的全部想象。 奚未央:“……” 说实话,沈不念并没有感受到过正常的母爱,甚至他的父母,在他的人生之中,也可以说是完全缺位的。于是对于这些形象,以及父母应当如何与孩子相处,一大半来自于沈不念的期盼与想象,另一半,则来自于世俗之中的刻板印象。譬如严格又强大的父亲,温柔又细心的母亲……而在沈不念年幼的时候,奚未央所展现的形象,以及他们的相处模式,无疑是贴合他对于父亲的想象的:长者严厉,后辈敬畏,他们相互关心,却又保持距离。 但这样的相处,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无疑早已经改变。 沈清思一度对沈不念关心管束过度,沈不念虽然会出于理解和对姐姐的爱,选择忍耐,但并不代表他喜欢且接受这样的相处模式,因此沈清思在沈不念的心里,自然也填补不了“完美母亲”的空缺,——那样理想化的“母亲”角色,的确是沈不念在去到中州之后,才真正感受到,它确实是存在的。 沈不念深深垂首,对奚未央说:“师尊,对不起。原本我也想着,这件事情我就烂在肚子里,可是……” 具体可是什么,沈不念也说不上来。大抵是奚未央和他谈心,奚未央教他调香,奚未央会一点点的开导他、鼓励支持他的决定……这些都让沈不念大为感动,一感动上了头,他鬼使神差,居然真的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奚未央:“………” 奚未央忽然觉得,其实沈不念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他很感动沈不念对自己的爱,但是母爱这种形容……真的大可不必。 奚未央私心里对此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后,千言万语还是化作了一句:“没关系。” 奚未央说:“你把我当成什么都好,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尊。” 沈不念闻言,感动的用力点头:“嗯!” 奚未央:“……” 奚未央恍恍惚惚的离开了。 回中州之前,奚未央叮嘱沈清思:“如果不念要去见阿婴,就让他去。不过只是一段尚未成形的朦胧感情罢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如今心有愧疚,随他去几次,兴许便好了,你若是阻拦他,反倒叫这愧疚无法消弭,愈发的难走出去。” “不念已经长大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随他去吧!” 沈清思没有谈过恋爱,也对情爱不感兴趣,偏偏还对沈不念关心则乱,所以奚未央说的话,她虽然并不完全赞成,但出于对奚未央的尊敬与信任,沈清思终究还是没有反驳。她只是道:“但愿如此。” 沈不念若真能寻到携手同心之人,沈清思一定会是这个世上最高兴的人。可惜,阿婴实非良缘,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沈不念简直就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作为姐姐,沈清思真是又气又急,偏偏别人的感情/事,除却本人之外,谁也没资格插手。若非如此,她真是连杀了阿婴的念头都有了。 “可是师尊……”沈清思咬咬牙,她终究还是不放心,“那个阿婴如今虽然情绪时而不太稳定,但她聪明,执念又深,万一她之后对不念变了态度,将他对她的同情加以利用,那岂不是、岂不是反而不好?” 奚未央道:“阿婴的身世,我已经全部告诉不念了,他心中自有论断。清思,你是他的姐姐,你应该相信你的弟弟,不念的确很善良,但他同时也是一个思维成熟的男人,这两者并不冲突。” 何况,人总是要在经历之中成长的,不论那经历是好是坏。 就像是沈不念自己所说的,他的人生过去其实被保护的很好,因此他在许多地方,几乎可以说是有点天真的过了头,而现在,他能够意识到这点,哪怕过程稍许痛苦,但从长远来看,确实不失为一件好事。 ——沈清思确实对沈不念太过于关心了。所幸她尚且清醒,知道不要去替沈不念做决定,否则……奚未央无声的叹了口气,沈不念那对于完美“母亲”的想象,又何尝不是他内心想要逃离沈清思的一种表达呢? 只是这件事,奚未央并不打算说。他可以旁敲侧击的提醒,但沈不念的那些话,奚未央一定会让他们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再想起来。 ……… 距离四境各大门派派遣代表前来中州的日子越来越近,顾家作为这一次的负责人,顾鉴真是忙坏了,事事都不能掉以轻心,一切都决不能出半点差错。海天一色从临近的前半个月就开始不再接待任何的客人,这海天一色是南境的产业,顾鉴原本说了不算,但是因为现在南境派到中州的人明面上是楚吟,他看顾鉴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是可怜见,就帮了他一把,顾鉴如今也知道了楚吟和奚未央某种程度上私交不错,正打算感谢他,谁知楚吟张嘴便是一句感慨:“你这么忙,没时间陪未央吧?” 顾鉴:“……” 顾鉴解释道:“前辈,这只是暂时的。” 楚吟完全忽略顾鉴的解释,直接又来一句:“啊呀,独守空房那不是很可怜!” 顾鉴:“?” 顾鉴无语心道,自己只是忙,又不是晚上不回家,这算哪门子的独守空房?可他还来不及整理语言说出口,就听楚吟又道:“你这孩子不太行啊!我瞧你的气色,都劳累的精气不足了,年纪轻轻,怎么就这样虚?——不过你别急,我给你瓶我练的丹药,你先回去吃,早一粒晚一粒,先吃七天看看成效。” 顾鉴:“……” 顾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怨念的盯着楚吟手里的药瓶,咬牙切齿,思量再三……还是收了。 不过顾鉴不打算吃,也不敢吃。毕竟楚吟“毒仙”的名号实在太响亮,顾鉴惜命,不敢轻易冒这样的险。 虽则如此,但楚吟说他劳累,这确是真的,毕竟他还得给徐春风“治病”,如今又那样忙,原本的休养时间没有了,可不就是精神力格外透支。顾鉴对自己的身体状态还算了解,他觉得自己远没有到需要吃药的地步。——笑话,他就算每天都强打起精神,也绝对不会吃药的! 奚未央这段日子,忙着教烁星去偷黎华尊者。原本烁星对昆仑倒是熟悉,奈何他现在失忆了,不过问题不大,奚未央上次送沈不念回玄冥山,他就仔细研究过烁星的那段记忆,以他和徐春风的能力,完全可以绘制出昆仑内部的地图。 烁星一开始挺疑惑:“为什么要我去偷啊?” 奚未央道:“因为你是妖。” 烁星河徐春风逃出昆仑时,昆仑内部就已经隐藏了许多伪装成人的妖族了,昆仑的修士们无法分辨,然而妖族却能感受到同类的气息。如今失忆的烁星以此身份进入,兴许反而能得些助力。 奚未央告诉烁星:“到时候,我与徐道友,都会在思明镜中,你只需要到这石牢,将里面的人丢进来,然后再抓紧离开昆仑就好。介时,你一下昆仑山,我就从思明镜中出来换你,——割裂空间缩地成寸,我顷刻就可以带着你们回到中州。”—— 作者有话说:我妈阳了,唉,虽然不是很严重吧,但这两天也有点慌慌的,感觉喉咙有点痛,希望能坚持住呜呜感谢在2024-08-07 23:22:15~2024-08-10 23:1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落成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2章 奚未央的计划很完美, 很周详,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他们最快一两天的时间, 就可以完成这一切。也就是说, 兴许秦羡前脚离开昆仑,尚且还没来得及到达中州,奚未央就已经可以带着偷完黎华尊者的烁星回来了。 奚未央劝徐春风道:“一旦黎华尊者能稍许恢复意识,他接下来究竟是否会帮我们,就全部都要仰赖你了。” 徐春风:“……” 奚未央说着仰赖,但实际上仍旧是命令, 对于死过一次才终于能逃离昆仑的徐春风而言,他余生永远也不想再去回顾从前, 而黎华尊者无疑是造成他多年来痛苦的最大根源——徐春风既不想见他, 又想要见到他。因为徐春风想要看见那个虚伪、自负的疯子清醒又无力的模样。因为他恨他。 在奚未央和顾鉴离开后,烁星终于按捺不住,抱着徐春风吸啊吸,他好奇的天真问道:“你是不是很讨厌那个黎华尊者啊?每次你们提到他, 你的眼神都不对劲。” “是。”徐春风没有隐瞒, 他直言道:“我讨厌他。他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 把我变成了我最不喜欢看到的模样。我不会去主动地报复他, 但如果能看见他痛苦……哈, 小秋你知道吗?我真是想想就高兴。” 如今徐春风的头面部已经恢复了正常, 脖颈也逐渐被人类柔软的皮肤所覆盖,他只需要穿着高领的衣物,不做过大的动作,乍一看几乎已经与寻常人无异,烁星将他的一缕头发拉来编辫子, 编完了一缕又编一缕,他听完了徐春风的话,说:“他一定对你很不好。” “我去帮你杀了他。” “不必。”徐春风淡淡道:“他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杀了他没有意义,反而他活着,有一天算一天,大抵比死更痛苦。” 烁星扁了扁嘴,有点理解不了人心中如此复杂的情绪,他的快乐与不快乐很简单,只要能与徐春风呆在一起,他就是快乐的。至于其他复杂的事情和思维,烁星也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潜意识里的抗拒去深思,——如果那样意味着“清醒”,那么烁星更加宁愿维持如今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他只想要简单的“幸福”。 徐春风亦如是。 他质疑人心,更遑论是爱情,徐春风从不相信有什么爱意可以天长地久,尤其不相信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十分的吝惜自己的情感,拒绝一些无谓的消耗,除非他确信,自己可以占据掌控权,譬如此时此刻。 徐春风需要有一个人,能够陪在他的身边,倾听他所有好的、不好的情绪,这样的陪伴能够将他从厌世与自我厌弃之中拯救出来,同样,他也会竭尽所能的去回报对方。 任何烁星想要的东西,他都会给他。如果烁星想要他爱他,那他就会永远的爱他,只要他们仍旧相互陪伴。 *** 四境协商的会议定在十一月中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十二月前,一切都会结束。持续十多年的乱象终于告一段落,南境与东境将彻底止战,两境的百姓总算可以度过一个平静安稳的新年。没有人是这十几年中的真正赢家,但似乎各方都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自己的目的,顾鉴愿把这种行为称之为损人不利己——损的是世间百姓与普通修士的利益,发起者最终得到的,却未必是他们原本所预想的结果,这本身就是极度自私傲慢,且不负责任的行为。 顾鉴厌恶这一切,即便他很明白,在某一些人的眼中,所谓天下苍生,与一场棋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这样的狂妄自大由来已久,且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之中永远也无法改变。顾鉴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坚守好自己,让他不要在未来,逐渐被同化成其中的一员。 …… 不出奚未央所料,昆仑派出的谈判之人,果然是秦羡。或者说,如今蔺云岩闭关,整个昆仑本质上都是秦羡说了算,而在这个世界上,奚未央或许是最了解秦羡的人……之一。 因为上一个轮回中的记忆,顾鉴私以为自己也算是对秦羡有所认知,也正因为此,顾鉴时常会想象另外一种可能性,——秦羡执着于打开封印位面的结界,与其说他是想飞升想疯了,会不会从头到尾,飞升根本只是他的一面幌子? 上一个轮回中的秦羡毫不犹豫的冲向那必定会叫他灰飞烟灭的雷劫,可不像是为了要飞升,更不可能是在求生。恰恰相反,他简直就是迫不及待的要赴死。 顾鉴沉默着,在苍白的月光下贴上奚未央的后背,然后紧紧的拥住他,奚未央没有动,只是低声的道:“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 顾鉴几乎每天晚上都失眠,就算睡着了也极浅,可他不愿意主动提及的事,奚未央就也不会多问,——这是他们近两年来的默契。 顾鉴的脸在奚未央的颈间蹭了蹭,他深深的呼吸,而后忽然问道:“皎皎,你说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想要死呢?” 奚未央不假思索:“如果只是想要死,每个人一生中,大概不会少于一百次转过这样的念头吧?——活着是需要勇气的,死却只是一瞬间的事。只不过,这样的念头太轻浮,所以大多只是想一想,仅此而已。毕竟,死亡也是一种勇气。” 顾鉴道:“那如果,他是深思熟虑,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最后的死亡呢?” 奚未央沉默,好一会儿,他回转过身来,与顾鉴四目相对,奚未央道:“你真的想听我的答案吗?” 顾鉴点头。于是奚未央说:“我会觉得那是个白痴。” “如果真的万念俱灰,那么那个人就不会再去考虑别人,说什么不得已的活着,全部都是借口。”奚未央冷静道:“我不相信一个了无生趣的人,还会有精力去筹谋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人不会无端做事,但凡做了,他就一定是想要达成某种目的。” 顾鉴被奚未央一语惊醒。是啊,别人暂且不论,可秦羡若真要死,他随时都可以自我了结,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可是天塌地陷,位面毁灭,如此浩劫,对于秦羡,又有什么好处呢? 总不能是为了让全天下的人,一起去见证他盛大的死亡吧? 顾鉴私以为不太可能。毕竟如果死亡是秦羡想要达成的某种目的,那么重点就应该在于他导致的结果,而不是秦羡的死亡本身。可是秦羡导致的结果,是让世界毁灭,这无疑是一场绝对的灾难……顾鉴再次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想,或许秦羡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疯子,试图理解疯子的思维,只会让自己也发疯。是以顾鉴决定放弃。总归不论如何,他们站在秦羡的对立面,他需要做的是去阻止,而不是理解。 …… 秦羡甫一离开昆仑,奚未央便将楚吟一道装进了思明镜中带走,他原本是打算先将黎华尊者在思明镜的灵海中暂且压制,回来再交由楚吟医治的,然而徐春风委婉表示,“大夫”最好还是随行为妙。毕竟,在尚且是一道魂魄的时候,徐春风也算是见证了黎华尊者从中蛊,一直到癫狂发疯的全过程,思明镜毕竟是秘境灵脉,承受不住烁星以天仙境的实力放开了打,但若是小心翼翼的收着,面对一个意识不清的疯子,到时候情况是很难保证的,倒不如把楚吟带上,他更加专业,知道应该如何对症下药。 烁星一听原本属于他和徐春风二人世界的地方,一下子要多出来两个不速之客,瞬间不开心了起来,他还想要争取:“来一个神志不清的也就算了,我肯定能压制得住他,怎么还要再来一个清醒的啊!万一他想把你偷走怎么办?” 徐春风如今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样人人都想争夺的天材地宝,如此来看的话,烁星说的话,倒也不算很无理。奚未央固然是相信楚吟的为人——他或许会叫徐春风给他一点血或枝叶,但把人整个偷走,未免有些荒诞,只恐徐春风来日,总有离开思明镜的一天,若是他的身份将来不明不白的暴露,那凡是知情者,便都有了嫌疑……奚未央忽然有些担心起楚吟会成背锅侠,毕竟他的嘴巴实在得罪人。 奚未央刚想顺势婉拒,徐春风便道:“我相信奚首座的眼光。” 奚未央:“……” 烁星气鼓鼓的,又不好强势驳回徐春风的心意,只好一个人跑到灵海边上蹲着生闷气。徐春风望着他,说:“如果可以,我真是能少看那个人一眼,就少看一眼。他不论是醒着还是疯着,都叫我恶心。” 奚未央淡淡道:“但你并不打算告诉烁星。”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徐春风似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道:“我希望烁星,可以永远开心。说来有些可耻,我希望他快乐,并不完全是为了他,而是我需要汲取他的情绪。” “不知从何时起,要我自己一个人开心起来,似乎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徐春风有一些迷惘,“我不知道是因为草木无心,所以我如今的情绪感知淡薄。还是说与此无关,根本就是我的某一部分早已经病了,这样的病让我再也快乐不起来了……多么可怕,我似乎变成了一个必须要寄生在烁星身上的人。我只有看见他的笑,我才能也品尝到些许欢喜的滋味,如果他难过,或者他离开了我——” 徐春风笃定道:“那么我的余生,将会再无意趣。” 第283章 顾鉴听奚未央临行前, 说起徐春风的情况,他怀疑徐春风其实是抑郁了,他自己开心不起来, 只能依靠烁星的情感投射, 来汲取瞬间虚无的快乐。然而这样的快乐,究竟是否真实,或许就连徐春风自己也不清楚。名为烁星的这味药暂且来看,并不能彻底治愈徐春风,偏偏他有着很强大的依赖性,一旦尝试过, 就让徐春风再也难以舍弃……顾鉴禁不住啧啧出声:“这就是‘病名为爱’吗?我早就说过,他们俩这样的相处模式根本不正常。” “这不重要。”奚未央并不在意徐春风和烁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他来说, 只要他们现在的状态,依旧能够为他所用,那就是好的。奚未央淡淡道:“就像是演戏。如果有人能演一辈子,那就是真实。所谓论迹不论心, 便是如此。” 顾鉴撇了撇嘴, 奚未央偏头吻了他一下, 说:“我们很快回来。这段时间, 还要辛苦你在中州坐镇了。” 顾鉴道:“你和我说的, 最快两天就能回来, 怎么如今又说成要辛苦我坐镇?皎皎,你该不会骗我吧!” 奚未央摇头:“自然不会。只是事无一定,虽然最后必然可以办成,但……你知道,两天只是最快的期限。” 如果四境各门派的人都陆续到了, 那么顾鉴作为中州这块地的“主人家”,自然需要诸多周旋应酬。奚未央是很了解顾鉴的,许多事顾鉴并不是一个人应付不来,他单纯就是需要有奚未央在他身边,做他的定心丸,这样顾鉴就会有干劲的多。所以这一回,奚未央也依旧选择提前给顾鉴打预防针,免得自己倘或晚了几日,顾鉴又开始一个人胡思乱想。 顾鉴果然开始胡思乱想了,他对奚未央说:“皎皎,你知不知道,在出门前说这样的话,是很不吉利的?” 奚未央:“?” 奚未央奇怪道:“我说我一定能成功,只是或许快些,或许要多等两日,怎么就不吉利了?” 何况不是他狂妄,实在是以此方世界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与烁星若联手,这天下有谁能奈何得了他们? 顾鉴莫名又开始委屈了:“我不是说那种不吉利,我的意思是,你一这么说,就给我一种,你肯定会晚回来的感觉……” 奚未央:“……” 顾鉴委屈着委屈着,开始控诉奚未央:“其实,你要早和我多说几天,我也不至于现在产生心理落差!” 奚未央:“好吧。” 奚未央道:“那我现在说也不算晚。你不如把心里预期定成五天吧。这样我若是早些回来,对于你就是惊喜。” 顾鉴:“……” 顾鉴自己一个人哼哼唧唧的又嘟哝了两声听不清的话,他搂过奚未央,黏黏糊糊的同他说:“那你再给我亲一下,不亲脸的那种……” 刚好推门而入的楚吟:“……” 楚吟沉吟道:“我是不是应该出去先敲个门?” 奚未央瞬间从顾鉴腿上站起身,他形容正经,甚至正经的有一丝过了头,叫熟悉他的人,都能察觉出欲盖弥彰的意味。奚未央道:“不必,我本来也是在等你,既然你到了,那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楚吟摆手:“不不不,我突然想起来,我似乎还有些药草忘了拿,你们先继续,别急,这事儿急不得——” 楚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感受到了奚未央仿佛结了冰的眼神。楚吟:“……” 楚吟又改口道:“好吧,其实也不至于,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带不带都一样。” 奚未央的眼神稍许回温,偏偏顾鉴还在舍不得,他使劲明示楚吟:“前辈,出门东西还是要带齐全比较好。” 奚未央:“……” 奚未央想刀人的目光转移到了顾鉴的身上,他问楚吟:“你东西到底带齐没?” 楚吟:“……” 楚吟委婉道:“该带的都带了。” 奚未央微微点头:“这样就够了。你说是不是,阿镜?” 顾鉴:“……” 顾鉴不情不愿,但是面对奚未央,他只能点头。顾鉴开始后悔,他到底为什么要和奚未央在他办公的地方等楚吟啊?他就应该和奚未央在石苑里面等,毕竟楚吟就算是再随心所欲,他总也不可能直接推门进别人卧室吧? 顾鉴反复叮嘱奚未央:“皎皎你要早点回来啊!” “注意安全。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顾鉴舍不得的继续拉着奚未央的手不放,他说:“放心,中州交给我,没问题。” 碍于楚吟在旁看着,奚未央言行举止处处收敛,他表面不动声色,只暗中在顾鉴的掌心轻轻摩挲,奚未央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似乎颇有些无奈的笑道:“傻孩子。” 楚吟:“……” 楚吟看得心中一阵无语,直到进入了思明镜,他方才忍无可忍道:“就你刚才那句傻孩子,但凡换个人来说,如果对方答应,我都要觉得,你两的脑子不正常。” 楚吟怀疑的看着奚未央:“这该不会就是你们平素的相处模式吧?——奚未央,你果然是个控制狂!” “那又怎么样呢?”奚未央悠悠道,“只要他喜欢,我也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楚吟闻言,立刻作痛心状:“亏我还以为,你这些年真的变了,却原来,竟都是假的!” 楚吟戏瘾发作完,神情转眼恢复如常:“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论过多少年,你都还是你。难怪你喜欢顾鉴,光是能接受你的真面目,还对此爱得很这一点,莫说寻常人,就算是找遍四境,也寻不出来几个。” 楚吟心道:要不然怎么叫一个锅配一个盖,愿打愿挨呢?说不是老天爷牵的缘分,都没人信啊! 思明镜中的秘境灵脉,除却极少数与奚未央十分亲近的人以外,并无人知晓。思明镜是世间幻术凝结而成的神器,如果将它使用到极致,它甚至有着创造虚假世界,将人彻底困死在其中的力量。楚吟对此极为好奇,这也正是他爽快答应奚未央的原因之一——能够前往思明镜中的秘境,还能见到上古天柱遗世的草木精华,这足以令任何一个研习医毒之理的修士疯狂! 楚吟急切道:“你提到的那位……在哪里呢?” 奚未央道:“那位道友不善言辞,倘若他不愿意见你,你总不能强人所难吧?——我这秘境之中,有无数草药灵材,俱是外界罕见的珍宝,足够你打发这几日了。” 楚吟:“你……!” 楚吟道:“好啊奚未央,我又被你给耍了!你这分明就是空手套白狼。说好的人不让我见,将我打发去看那些药草,你以为我是傻子?这幻术神器里的东西,能是真的吗!” 奚未央道:“思明镜里的东西,在思明镜里时,自然是真的。” 倘若楚吟在思明镜中炼药,只要这药还在思明镜里,它就是真的。同理,思明镜中的东西到了外界,会化作虚无,然而,外界的人若进到了思明镜中,那么思明镜中的一切,就变成了真实。 奚未央一派坦然道:“你如今身在思明镜中,所见的每一样东西,它都是真的。” 楚吟:“……” 要不是打不过,楚吟真恨不得把奚未央按在地上打一顿。什么叫身在思明镜中就是真实?带不走的东西,那不是等于叫他空欢喜一场吗?还有徐春风,楚吟对徐春风的热情,可比其余所有都要高,结果可好,他人倒是已经被奚未央骗过来了,徐春风却避而不见,这有算是怎么个道理? 眼看楚吟气得脸色涨红,就要发作,奚未央又暗中传声,说道:“稍安勿躁。” “楚兄,徐道友并非不想见你,只是因为身边还跟着个小祖宗,所以不得不等一等,待到到了昆仑,他暂且离开了秘境,徐道友自然会出来与你相见。” 楚吟:“小祖宗?” 楚吟疑惑道:“什么小祖宗?你除了顾鉴,还有别的小祖宗?” 奚未央:“……” 奚未央道:“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总归这个人身世复杂,又与徐道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心性……单纯,只认死理,随他去吧!” 楚吟了然:“我知道了,他们两个是一对!” 奚未央想了想,觉得他要这样理解也行,便没有反驳。楚吟打起精神,逛去了秘境中石屋后的那片密林。他也是想得开,反正来都来了,虽然这里面的东西带不出去,但是好在应有尽有,许多外界见不到的东西,若是能在秘境之中一饱眼福,甚至尝试着炼化一番,那也已经是旁人求不来的好事了。 烁星对外人的入侵十分警惕,他就陪在徐春风在房间里,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徐春风对他无奈却纵容,毕竟他怎样都行。徐春风不抗拒楚吟,也不介意烁星的行为,这些事情都不大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烁星一见奚未央前来,就下意识的紧张,他问:“你和那个人说好了没?我们和他互不干扰,他不会过来的吧!” 奚未央摇头,承诺烁星道:“放心,他不会。” 对于奚未央和顾鉴的话,烁星还是相信的,毕竟自从他再次失忆,同他真正有接触的人,也就只有徐春风、奚未央和顾鉴了,何况奚未央的身份,还是他的师尊。烁星放下了些心,满意的说:“那就好。” 奚未央叮嘱烁星道:“我们很快就能到昆仑,昆仑门派的地图……” “放心!”烁星很有自信的道:“我早都刻在脑子里了!” 烁星诚然心神有些缺损,但他本质上仍旧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既然他可以保证,那奚未央也就不反复重申了,他只是递给了烁星一块玉佩,说道:“你只要握紧这块玉佩,输入灵力,便可与我这里的玉佩相互沟通,而我们在思明镜中,可以通过水镜,看见外面的情况。小秋,你不用紧张,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和你一起解决。”—— 作者有话说:小副本开始啦,不过应该会很快结束哒~ 第284章 烁星才不会紧张,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有多么的自信,实在是目前的他根本就缺乏“紧张”这一概念。奚未央的速度很快,不到三个时辰, 他们便已掩匿气息, 到了昆仑山下,烁星身上带着压制妖族气息的符咒,这符咒乃是奚未央与赵玄柯特别设计的,足以隐藏烁星身上那对于其他妖族天然的威压,只要符咒不离身,烁星就可以在最长三天的时间里, 伪装成一名普通的妖族,潜入昆仑。 烁星对昆仑其实很好奇, 不知为何, 他好似对这里有着天然的亲近感。烁星想,这大约是因为徐春风曾经生活在昆仑的缘故?不管了,反正只要没有人纠正他,烁星就默认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奚未央与徐春风总对烁星说, 昆仑乃是万山之祖、曾经的天梯神木所在之处, 是以四境各大门派之中, 若说最适宜修行的仙家宝地, 那么无疑是昆仑, 烁星听得多了, 便信以为真,直到今日亲眼所见,他方才发现,奚未央与徐春风,所言恐怕未必准确。 当然, 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烁星有些怀疑的问奚未央:“师尊,你确定……这里是昆仑山?” 如果昆仑山的环境是这样的,人族在此修行,是否有些……太过恶劣了? 烁星依据奚未央和徐春风的话,对于昆仑的想象,乃是一处灵气与清气汇聚的神圣之地,然而,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昆仑,天顶之上笼罩着一层晦暗的气息,烁星的嗅觉与直觉异常敏锐,哪怕隔着天地之遥,他也能感受到一股弥漫的腥臭气息,仿佛血腥味与腐臭味相混杂,虽尚且算不得十分浓郁,但却无处不在,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了不多时,烁星就有些头晕脑胀,胃里也一阵阵的犯恶心,他忍不住干呕了两声,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充满了无助。 “师尊,师尊?”——奚未央不是说了会帮他的吗! 奚未央:“我在。” 奚未央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烁星的身后,烁星所能看见、感受到的东西,奚未央同样可以感受到,甚至,身为人族,昆仑附近的妖气,对于奚未央来说,实在过于的放肆了。——这可真是奇怪,若是昆仑只有几个,甚至几十个藏匿了妖气的妖族混入,这种情况奚未央还可以理解,但他们这样毫无顾忌的在昆仑门派附近,留下气息,难道就不怕被昆仑的修士发现吗? 除非……这昆仑在某一种程度上,已经不由“人”来说了算了。 “昆仑的情况有变,”奚未央蹙眉,他对烁星道;“这里恐怕出事了,但我的身份敏感,若我直接进入昆仑,将会引起风波,不过不用担心,就像是我们之前说好的,这外面的一切,我在秘境中都能看到,只是有一点……” 奚未央道:“我们原本的计划,恐怕是行不通了,暂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走一步看一步?”烁星闻言茫然:“那,那要怎么走?” 奚未央的身影转眼消失,烁星听见来自于他的传声:“别担心,北秋,从现在开始,你忘记你原本的目的。” “甚至到了必要的时刻,扔下你身上的符咒禁制。——你要相信,在妖族的世界里,你是他们唯一的臣服的主人。” 烁星:“……啊?” 烁星仰头,望着前方巍峨的山脉,感到了无尽的茫然。 对于烁星而言,那些茹毛饮血的低阶妖类,究竟臣服于谁的脚下,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奚未央让他自由“探索”,可相比于昆仑如今的谜团,烁星还是更加怀念他理想中的圣地昆仑山,——至少,那时候的昆仑,不会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呆在如今的昆仑的每一分每一秒,烁星都觉得是种折磨。 他凭借着之前看的地图,一路踏上了昆仑的天阶,烁星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走进了昆仑山的天门,中途连半个人影也没遇见,反倒是妖气和血气愈发的清晰浓郁起来了。烁星看见天阶两旁的白玉栏杆上,一晃而过游走的影子,他便伸手,直接隔空将那条小蛇抓了过来:“你监视我?” 烁星的身上虽然有符咒,可是他对于那小蛇妖而言,血脉之中的威压实在过于恐怖,且距离又近,那小蛇妖被烁星握在手中,整条身躯都僵硬了,它不过是条修为浅薄的小蛇,连人话都还说不连贯,只能“嘶嘶”的吐着信子,幸而烁星听得懂,交流起来没有障碍。只听那小蛇道:“大人饶命!小的并不是为了监视大人,只是每日在此看门,一旦有人来访,便传信给里头的大人们,当真不是在监视您啊!” 烁星:“……” 烁星就算再缺根筋,他也能听明白,这不就是“监视”?或者说,这和监视他有什么区别? 烁星问:“那你把我的行踪已经回报上去了?” “没有没有!”小蛇妖道:“还没来得及……” 烁星点了点头,说:“哦,那就好。你闭嘴,知道吗?” 小蛇妖的尾巴疯狂甩动,表示自己一定听话,于是烁星便将他缠绕在手腕上,继续慢吞吞的往上爬着白玉天阶,烁星问那小蛇妖:“你知道,昆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烁星听着奚未央的传声,又问道:“如今昆仑谁做主?” 小蛇妖其实也不知道太多内幕,但他很确定的是:“我们都必须听那位昆仑仙首的话。” 烁星:“昆仑仙首?你是说蔺云岩?” 小蛇妖:“是。” “那位昆仑仙首,不知从哪里得了一部上古典籍,那神功可以控灵,不论是谁,只要被他打上了魂印,就必须听他的话,如有反抗,他便将对方的神魂捏碎,然后……然后再将反抗者的躯体,抛入昆仑山下封印的结界虚渊,去喂那里面的恶灵。” “不论是谁?”烁星奇怪道:“那也就是说,不论是高阶的妖族,还是昆仑的修士,如今全都被蔺云岩打上了魂印,必须对他唯命是从?——可这魂印到底是怎么打上的,他们当初都不反抗的吗?” “这,这……”小蛇妖哆嗦道:“这我实在不知,我听从妖王召唤,来到昆仑之时,已是如此情境了。不论人妖,俱是敢怒不敢言,且那位昆仑仙首喜怒无常,有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触怒了他,落得神魂俱碎的下场了……” 烁星继续听从奚未央的话问道:“那昆仑在外游历云游的弟子呢?在昆仑的修士被控制了,难道他们就不会暗中向外求援?” 小蛇妖道:“听说一开始也有人起过这样的念头,打算冒死向别的门派求救,可是被发现后,都……都死的很惨。至于昆仑在外的弟子,逐渐也都被门派召回,他们对自己的师门不设防,一回来就也被控制了。” 烁星道:“那昆仑变成如今这样,已经多久了?” 小蛇妖道:“不超过半年。那位昆仑仙首手段残忍,凡是又反抗之心的人族与妖族,无一不成了虚渊恶灵的美食,渐渐地,大家也都不敢再反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是活着,也是每日里战战兢兢,生怕触了仙首的霉头。” 烁星:“可昆仑是西境第一大派,西境各宗门家族以昆仑为尊,往来昆仑的修士理当络绎不绝,如今这般门庭冷漠,四境竟然不曾听闻一点消息,——难道西境的其他门派,就不会觉得奇怪吗?” 小蛇妖摇尾巴:“具体的我也不知,但昆仑仙首曾派遣使者,前往各门派家族,要他们少来昆仑拜谒,兴许是这个缘故?” 奚未央听得暗道不好,只怕是西境大小门派家族的主事之人,也都被蔺云岩控制了。人皆惜命,倘若如此,难保那些人为了活命,在后续仍为蔺云岩马首是瞻,这可就麻烦了。 讨伐一个蔺云岩,和同西境大部分门派家族开战,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南境如今捉襟见肘,东境更是元气大伤,他们都迫切的需要休整,只有好处大,伤害小的事情,才能叫他们动心,而与西境为敌,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 与那些人打交道多年,奚未央无比清楚,各个门派之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总有许多的短视利己之人,他们只安于眼前的现状,而不会考虑很有可能到来的黑暗未来,甚至,他们会极其不负责任的要求:能者多劳。 既然你奚未央是天下第一,一个人能万人敌,那这天下苍生,不如便就交给你去担吧! 烁星问那小蛇:“哪里可以见到昆仑仙首?” 小蛇道:“他长要闭门修行,只能等他召见。” “哦?”烁星闻言,忍不住道:“那魂印就这样厉害,他闭门修行的时候,也没人想过,借机反抗吗?” 毕竟众所周知,人在专心修炼的时候,是相对脆弱的,也正因如此,才常需要找人护法。烁星很奇怪,蔺云岩总有薄弱的时候,而昆仑有那么多的高手,哪怕十次里面,他们总能有一两次机会,是可以群起而攻之的吧? 听闻烁星此言,奚未央与徐春风皆是禁不住叹息:烁星的想法实在是美好又天真,且不说蔺云岩哪怕威逼,也总能找到人为他护法,何况修士与妖族本就有深仇大恨,双方注定互相不信任,哪怕短暂联合,也必然心存怀疑,而在身负魂印的状态下围攻蔺云岩,需要付出的牺牲可想而知,谁又会真正大义到,去替别的族类拼命呢? 烁星:“……” 烁星明白了,他道:“那其实也怪不得旁人,毕竟你们自己的求生欲也不是很强。真要到了生死关头,危在旦夕了,什么族类之别,都是可以暂且放在一边的。” 末了,他还补充一句:“如果放不下,其实还是昆仑仙首待你们不错,维持现状,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奚未央:“……” 徐春风:“……” 小蛇妖:“……” 所有人都被烁星的想法震撼到了,但是他们转念一想……又不得不承认,烁星说的话,真的很有道理。 不论人还是妖,真要是被逼到绝境了,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了,如果又,那就是过得还太松弛。 烁星将黎华尊者的画像,化出来给小蛇妖看 ,问他:“你见过这个……满地乱爬的怪物吗?” 小蛇妖:“?” 小蛇妖用力摇尾巴:“当然!它就被锁在虚渊外的广场上,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它,它可凶了!” 烁星:“……” 烁星收起画像,无奈道:“行吧,你带路,我要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啥,写这段想到了狮驼岭哈哈哈,一定是那个奥运会开幕式给我洗脑到现在都没好 第285章 “找, 找它……” 一听见烁星说要去虚渊边上找那个怪物,那么危险的地方,那么危险的“人”……小蛇的身体又有点僵了, 它支支吾吾的试图拒绝道:“大, 大人,不是小的不愿意,实在是我不过是条最低等的蛇妖,去,去不了哪里。” 烁星信以为真:“哦——” 不过没有关系,毕竟烁星可是背下过昆仑地图的人!烁星说:“我只要知道他确实在那里就行, 你要是不想去,不去就不去吧。” “当真!”小蛇妖欢喜道:“大人您真是好人!” 这么好说话的大妖, 它还是第一次遇见呢! 然而, 小蛇妖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烁星就把它……绕上了手腕。 小蛇妖:“???” 小蛇妖懵了:“大人您……不放我走啊?” 烁星也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过放你走?我虽然知道那个什么虚渊在哪里,可是万一路上遇见什么人和妖,我都不认识, 那岂不是很尴尬?听你说起, 你在昆仑也该有半年了吧?既然叫你看门, 那想必你认人的能力, 应该很不差吧?” 小蛇妖:“小的, 小的只是看着外来者……” 烁星皱眉:“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其实没什么用?” 小蛇妖:“……” 小蛇妖不敢说话了,它怕烁星直接捏死它,然而面对小蛇的沉默,烁星只是感到很失望,然后就……叹息一声把它给扔了。 小蛇妖:“?” 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烁星忍不住“自言自语”的叨叨抱怨:“还以为会是开门红, 肯定是顺利的征兆,结果一点用也没有,真是的,唉……” 难道老天爷就不能给他个不用太努力的机会吗?! 徐春风:“……” 奚未央:“……” 徐春风无奈,只得安慰烁星:“若是昆仑之人,我倒是几乎都认识。至于妖族……你就是妖,想来他们不会太为难你。” 奚未央也道:“如今昆仑的情况已经超乎我们的预计,一切随机应变,如果能最快的带走黎华尊者,那是最好的。” 眼下的蔺云岩显然已经疯魔了,昆仑又有那样多被他操纵的弟子和妖族……动手只是最坏的结果,如果可以,当然是尽可能悄无声息的离开,而后从长计议。 虚渊位于昆仑主峰的阴面。昆仑主峰划出阴阳两面,阴面的中心广场之下,恶灵汇聚的虚渊,便被封印于此。 奚未央暗道:古语云‘一物降一物’。正如玄冥山了解各类妖族的习性一样,昆仑代代封印着虚渊,对于虚渊下的恶灵,是再熟悉不过,而蔺云岩开始修炼控灵之术…… 奚未央问徐春风道:“昆仑可藏有控灵的禁术?” 徐春风摇头道:“据我所知,是没有的。昆仑世世代代为了封印虚渊,牺牲的门人弟子早已无法计数,倘若有此功法,哪怕是禁术邪术,数千年甚至是上万年,总该会有人大胆想要尝试,甚至即便他不为大义,只为一己之私,这般强悍逆天的功法,怎么可能会从来无人觊觎?” 这世间最上乘的法术,都是需要自己领悟创造的,但这样的天才终究是少数,因此更多的修士,会在达到合一境后,寻觅前人所留下的,适合自己修炼的各类功法。控灵之术如此逆天,若真是蔺云岩所创,天地必现异象,这是法则所定,没有人可以躲避,而既然此前风平浪静,西境并无任何异象出现,那么这控灵术,就势必是已经存在的东西。 如果昆仑从前没有这控灵术……奚未央几乎可以确定,九成九是秦羡不知从哪里得来,以增强蔺云岩实力的。 毕竟以现下的天地灵气浓度,就算有魔灵相佐,也没有谁能保证一定修成天仙境,而这操纵世人的控灵之术,则会变成一张新的底牌。 …… 凡是反对蔺云岩,或一言不合遇上蔺云岩心情不好,触了他霉头殒命的人,最后尸体都会被抛入虚渊,作为恶灵的血食,因此,如今虚渊附近,简直快要成为整个昆仑的噩梦了。烁星循着记忆,挑了一条近路走,路上只遇见了两名神情麻木、面色苍白泛青的昆仑弟子,烁星原想着自己脸生,说不定对方会盘问上两句,他连说辞都想好了,哪知那两名弟子一感受到他身上浅淡的妖气,立刻便就皱着眉加快脚步离开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再给他,活像他是什么脏东西,这样的行为让烁星觉得很没礼貌,毕竟他至少还想要和他们打招呼。 “小秋,”徐春风同烁星传音,“不要在意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烁星点了点头,抿唇没有说话,——越是靠近虚渊,空气中的血气就越重,实在是腥臭难耐到了极点,烁星已经开始有些眩晕了,他的身体很不舒服,心头前所未有的烦躁,甚至一阵阵涌起想要破坏发泄的欲望。 对于妖族而言,维持人身虽是等级与实力的证明,但在正常情况下,高阶妖族并不会因为人形而感到不适,可如果他们本来就已经很不舒服了,那么相比于人形,展露自己原本的形态特征,就会成为妖族的本能。这就像是一个人健康的时候,他不会觉得站着是件多累的事,但当他身体不适,就会更趋向于坐和躺一个道理。 烁星烦躁的绞着手指,他手背可以看得见的皮肤上,隐隐浮动着暗紫色的鳞片纹路,——难怪这一路上,他还能遇见两个修士,妖族却是一个也没有见到,这虚渊附近的血气实在是太重了,人族修士在这样的环境下,虽然也会身体不适、灵脉滞涩,但是相比于对环境和气息更加敏感的妖族,人族的这点不舒服,几乎已经可以用“无事发生”来形容了。 烁星强撑着走到了虚渊之上的广场,那广场原本是用一整块墨色的晶石制成,专门用来辅佐阵法压制怨灵邪祟,每当开阵或加固封印之时,这坚硬的晶石,就会变得柔软如水,修士可以穿过它进入虚渊,怨灵却依然畏惧,不敢靠近。而如今,这本该是墨色的晶石,落在烁星的眼中,却如同一片翻腾的血海。 粘稠、污浊、腥臭。 蓬乱着长发的怪物被陨铁锁链锁住四肢,焦躁的在那块晶石之上狂乱的爬行,他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碎损坏,只剩下了几条布条还缠在身上,但那已经不能算作是“衣服”。不过,他也早已经没有了衣物的概念,他的头发纠结缠绕,遮盖了躯体,好似动物的毛发一般,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孔,看不清他的躯干,只有蓬乱纠缠的黑色长发,以及早已被污垢血渍覆盖,根本分辨不清原本皮肤颜色的四肢。 烁星已然头疼欲裂,他的眼瞳不可控的重新化作了紫色的竖瞳,皮肤上的鳞片痕迹愈发清晰明显,就连指甲都在不知何时,变得锋利且坚硬,烁星难受到几乎怀疑自己的魂魄已经要操纵不了身体了,他的身体真的感觉好重……烁星强忍着眩晕,问奚未央与徐春风:“你们说的人,就是他吗?” “这四条陨铁锁链,连接着这虚渊的封印……”烁星咬牙坚持道:“如果强行斩断,虚渊就会打开……除非能有个人,在此之后,重新把它封印,但是……这动静也太大了。” 虚渊开启,莫说蔺云岩,就连整座昆仑山都会震动,根本低调不了,况且封印虚渊,更是一件大事,就算是奚未央有那样的能力,他也会损耗巨大,最重要的是,在封印虚渊的过程中,绝对不可以有任何的分心。 否则,虚渊泄露,怨灵倾巢而出,四境将会因此而生灵涂炭。 奚未央必须立刻做出选择,——如果他们要带走黎华尊者,那么他与烁星即将面对的,势必是一场大战,而如果他们选择在此刻放弃,从长计议,那么奚未央对于未来所有的布置,就都不能再作数了。 黎华尊者,是奚未央在蔺云岩“成功”之前,可以鼓动众人、揭露他恶行的最佳方式。否则,且不说蔺云岩之事,属于昆仑内务,旁人根本无权干涉,单说以秦羡的小心谨慎,又巧言善辩,在没有铁证之前,想要让四境众人相信,昆仑竟然发生了这样疯狂的事,这本身就很荒唐。况且,秦羡多年以来,一直在各门派游说自己的“飞升”大计,众人虽都在暗中观望,不可能明确站队,但这样不亲不疏的交情,正属于“举手之劳帮一把”的范畴。许多时候,许多大事,就是毁在了这些糊里糊涂、看不清楚状况、自以为不是大事的人手里。 奚未央从来都喜欢一个人做决断,且一旦有了决定,他就不喜欢别人质疑他,可是这一次,在这样至关重要的关头,奚未央的脑海中,居然会短暂的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如果是顾鉴,他会怎样做呢? ……如果是顾鉴的话。 “我知道,你还是想要带走黎华尊者。” 奚未央真的只以为自己是转了一下找顾鉴的念头,但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顾鉴已经通过水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奚未央沉默的听顾鉴说:“皎皎,你不甘心。” 奚未央总是这样,他的骨子里从来都有着股疯狂的冒险冲动,就像是赌博,虽然根据过往的经验来看,奚未央最后都是成功的那一方,但顾鉴仍旧不支持他的这一爱好,因为顾鉴就是一个会把事情从上到下都来回考虑个遍的人,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赞同奚未央那种类似于“富贵险中求”的逻辑的。 顾鉴道:“其实,你心里早就已经做出决定了。不论我怎样想,你都不是个会让自己无功而返的人。”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倘若奚未央什么都不做的悄然返回,那么他也就不是奚未央了。 “区别只在于,你现在是想要把事情闹大,还是闹得……更大?” 奚未央不答,只道:“秦羡与蔺云岩将黎华尊者锁在虚渊之上,就是料定了我会想要带走他。如果我选择放弃,那么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同样,如果我孤注一掷,仅凭我自己的话,我做不到一面封印虚渊,一面应对蔺云岩与昆仑的那么多修士与妖族,介时虚渊的封印被破坏,我就会变成千古罪人。——不论怎样算,他们都是赢家。” 这原本对于奚未央是一个死局,而现在,一切因为烁星的存在,重新变回了可以由他主导的选择。 奚未央缓缓说道:“如果我最终的目的,是要将黎华尊者展示在众人的面前,那么若将这件事局限于昆仑,岂不成了事半功倍?” 如今四境各大门派纷纷启程,他们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商讨四境的“大事”。在昆仑一事曝光之前,四境最大的事,无疑是东境和南境停战的协议,但现在不一样了。——眼下再没有任何事,会比蔺云岩吞噬魔灵,修炼控灵之术,豢养恶灵来得更严重了。 既然如此,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又何必非得是中州呢? 奚未央打定主意,他对顾鉴道:“传信给你师伯,让他不必途径中州,直接往昆仑山来。阿镜,今日这昆仑,当有一场大变。”—— 作者有话说:卡文好艰难啊……删了改改了删,唉 第286章 “只是传信给师伯吗?”顾鉴垂眸沉默片刻, 道:“此时此刻显然已经与你原本的预计相去千里,你仍旧要我留守在中州吗?” 奚未央觉得顾鉴不应当用“留守”这个词:“待到其他门派到了中州,不明就里之时, 阿镜, 那就要靠你的手段了。” 顾鉴:“……” 顾鉴计算着时间,觉得奚未央在这个当口搞事情,眼见要搅得天地震动,到那时,还有几个死心眼能真的再往中州来?他可不就是叫他“留守”。若真有未曾明确说出口的话,也不过是奚未央怕他同样置身于险境罢了。 顾鉴直言道:“你知道, 我此生的几乎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想要在发生大事的时候, 可以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 奚未央点头, 他的目光透过水镜微漾的涟漪,温柔的注视着顾鉴,奚未央道:“阿镜,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顾鉴的心思, 奚未央从来都很清楚, 他与他同样, 只是对于“并肩”的理解, 奚未央与顾鉴始终存在着一些不大不小的分歧。顾鉴想要的“在身边”, 是实际意义上的与奚未央在一处, 而对于奚未央来说,顾鉴参与甚至可以影响与左右他做的每一个决定,这样“同谋”似的关系,远比手牵着手站在一起,要更加的坚定与亲密无间。 因为, “我爱你。” 这句在两人独处时也难得能郑重其事说出口的话,此时却竟能脱口而出。顾鉴闻言怔住,他的心脏快速而强烈的跳动着,久久不能平静,顾鉴想,他似乎也应该告诉奚未央同样的话,但最终,他所能说出口的却只有两个字:“……谢谢。” 顾鉴难以用语言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复杂心情,太过了解自己最爱的人,很难明确究竟是否是一桩幸事。奚未央深爱着顾鉴,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对于奚未央这样的人来说,爱一个人与让对方参与、干涉他的决定和计划,完全可以看做两桩毫不相干的事,——他始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论是在上一个轮回之中,还是在此世此间。如果执意想要去改变奚未央,最终的结果只会是顾鉴一个人的疯狂,正如在上一个轮回中的那样,所以顾鉴只能改变自己。 他仍旧会有不满,会有怨言,于是他们总会有争执,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现实。然而,人正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现实之中妥协磨合,幸运的是,他们之间的爱意并没有因此而被削弱,顾鉴逐渐的说服了自己:哪怕他改变不了奚未央、永远只能做奚未央棋盘上的一员也没有关系,因为顾鉴与奚未央都相信,所有一切的风波终有一天会过去,他们始终在诡谲云涌之外相知相恋。 顾鉴哄骗自己安于这样的现状,因为他不确定,也不想要再去无谓的探究,自己在奚未央的心中究竟属于哪一种“并肩而行”,——在爱这件事上,两者本无差别。 充其量……不过是终有一些意难平而已。 直至此时此刻,顾鉴才终于得到了奚未央确切的回复:他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因为他爱他,所以即便奚未央的理智想要将顾鉴清晰的划分,顾鉴也始终在“影响”着他。奚未央曾经恐惧自己一旦生出软肋之后,就再难恢复绝对的冷静与冷漠,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就是变了。奚未央多出来了许多的舍不得、放不下,这样的情感可以是蜜糖,也可以是毒药,他清醒的知晓,倘若有一天他要将之抛弃,绝不会如自己未尝情.爱之前所设想的那样轻松简单,他曾经过于高估了自己的坚强程度,也无法想象失去爱人会是一种怎样无法承受的痛楚,却也正因为此,他逐渐惜命起来,——他理应护好顾鉴的周全,也应当郑重己身——这是为了顾鉴。 …… 水镜在顾鉴的眼前消散,得到长久以来想要的肯定与承诺,本来应该是件叫人高兴的事,却偏偏撞上这样的时候与情境。顾鉴想要稳定自己的情绪,条理清晰的如奚未央所愿那样,安排处理好一切,可是关心则乱,想到即将要发生的大事,他的心跳就控制不住的加快,手心也汗津津的一片冰凉: 奚未央想要他留在中州,顾鉴再没哪一刻,比现在更加理解奚未央了,因为倘若他们变化角度,顾鉴相信自己一定也一样,……可惜,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听话。 顾鉴不觉得奚未央见到自己的时候,真的会失望,因为他能够预料到顾鉴一定会去的结果,——他只是努力的尝试了一下阻止,以及……表白。 局势从奚未央做出决定开始,即将变得不可控起来,他们谁也不想往悲观的方向想,但的的确确,有一些心声,如果此刻不说,那么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们或许都不会再有机会告诉对方了。 顾鉴即刻动身前往不器学院,告诉了沈不念奚未央的决定,顾鉴道:“如果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可能又会演变成一场大战,且与东境与南境的战事不同……你知道,不管怎样说,南境与东境处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以内,他们谁都害怕真正的伤筋动骨。可蔺云岩不会有顾及,如今的昆仑,已然成了处妖魔窟,且不说妖族天性以人为食,两族之间又有深仇,单是蔺云岩的控灵之术,就分外棘手,”说到这里,顾鉴停住默了一默,方又道:“一个人强不要紧,怕只怕他又强又疯癫。” 这控灵之术显然是个秦羡寻来的“新东西”,之前又罕有记载,如今蔺云岩究竟修到了何种程度,施用起来又有多么可怕,说到底都还是未知数,即便顾鉴再相信奚未央与烁星的实力,他也仍旧对“控灵术”这种未知,心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以及……抗拒? 顾鉴很难形容自己具体的感觉,他分明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邪术,却就是意外地天然深知其可怕之处,——“一旦平衡被打破,它们就会吞噬所有。” 仿佛有一道声音在顾鉴的耳畔低声言语,然而实际却唯有他与沈不念的相对静默,顾鉴心脏猛地一跳,神识想要去捕捉那道“声音”的主人,可他哪里有那样的能耐?顾鉴的情绪飞快地起落,他告诉自己无妨,至少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父神会来“找”他,但前提是,他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 沈不念问顾鉴:“师尊叫你留在中州,你却打算把中州交给我。师伯与姐姐也会直接往西境去,可是中州的那些家族……哪怕不算他们,只算顾家,没有了你,难道他们会听我的话吗?” 沈不念因为自己的修为,从来都对自己过于有“自知之明”,他看待问题十分的一针见血:“即使你将家主令交给我,可是镜子,你也清楚,此去来路未知——天下将有大变,你又情况难论,若三两日也就罢了,一旦时候稍久,就算是有覃雨枫帮我,这中州又能多太平几天呢?” 中州的家族多,局势乱,各怀心思还不太聪明…这些情况顾鉴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几年过去,从表面上看,也算是被他收拾的齐整服帖了许多,但那只是表面而已,能有这样的“表面”,全赖有顾鉴本尊压着,中州大大小小的家族们,才算是有了些模样。可仅仅几年的时间,到底还是太短了,若再遇上乱局,失控只是顷刻之事。 所以,沈不念说:“镜子,我理解你现在的情绪,但我以为,师尊的安排是对的。” “你应该留在中州。”沈不念看着顾鉴,认真的道:“相比于留在中州,你去昆仑,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毕竟,现在赶往昆仑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沈不念不想因为说辞太过于冷静而显得冷漠,但事实就是如此。顾鉴在不在昆仑,对奚未央而言意义并不大,他既说不上能帮什么大忙,在混乱的局势下,说不定还会叫奚未央分心,可他如果留在中州,那就不一样了。 沈不念双手扶住顾鉴的肩,缓慢而坚定的告诉他:“顾家主,你该记住,你不仅仅是顾鉴。在关键的时刻,你代表了中州。” 顾鉴的心好像被绑上巨石,因沈不念的一番话,而彻底的沉到了底。 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都随心所欲惯了,无外乎是因为有奚未央在惯着他,愿意给他拖地,所以顾鉴哪怕有能力,他也鲜少会存在清晰的责任感,即使他已经做了好几年的顾家家主,顾鉴也仍然认为自己在想要离开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离开。然而此刻,沈不念的一番清醒发言,便好似一盆醒脑的冰水,彻底的浇醒了顾鉴,要他好好认清楚,今时不同于以往的任何时候,奚未央未必能够顾得上顾鉴,而顾鉴则需要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即便不为了奚未央,他也还有其他身份,所必须要去承担的责任。 顾鉴可以是奚未央一个人的顾鉴。 但顾家的家主,他关乎到中州的万千生灵。 在这样的身份下,面对危机时的自由,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自私。 ——顾鉴没有资格自私—— 作者有话说:沈不念:恋爱脑!醒醒! 倒也不算你说城门楼子,我说胯骨肘子,毕竟镜子都懂,他只是……一定程度比较自由(还没【长大】) 啊,我缓慢的复健~ 第287章 “在不同的位置各尽所能,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并肩?”沈不念双手按住顾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顾鉴!” “担心所爱之人是人之常情, 我也担心师尊, 担心姐姐和师伯,这样的情绪我不比你少半点,但越是在这种时候……”沈不念一把抱住顾鉴,他坚定的告诉自己,也告诉顾鉴:“我们不让彼此分心忧心,就是相互之间最大的照顾!” 如今昆仑即将要发生的变故, 稍有不慎,便可能导致又一场天地巨变。百姓及寻常修士尚且不知山雨欲来, 他们才是这一切事情里最无辜的人。沈不念道:“自小, 师尊便常教诲我们,之所以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是为了守护苍生,可苍生究竟是什么, 从前我在那玄冥山上, 总也不清不楚。但现在……镜子, 你想想这书院里的孩子们, 想想大街小巷里每天来来去去的人家……镜子, 这就是苍生啊。” “你是中州的主心骨, 顾家的家主,”沈不念顿了一顿,想了想方继续道:“与其说,你该去守护他们,倒不如说, 顾鉴,他们需要你的保护。” 修行之人说的好听,其实又何尝不受万民供养? 受了别人的恩惠,结下了因,就要去承担危难时刻的责任,这就是果。 沈不念道:“顾鉴,师尊现在需要做的事,是阻止魔头祸世,而你需要做的事,就是快快行动起来,及早做好完全的准备,以应对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中州的每个人,都比此刻的师尊更需要你。” 若说顾鉴之前,还被无法赶去奚未央身边的巨大无力与无措感包围,那现在,沈不念却是真真正正的点醒了他。——他怎么能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还感觉茫然呢?他所需要承担的责任,怎么会是必须强加到他头上的呢?一个人若是只想要能享受到好处,却抗拒为此付出,那他成什么东西了?他哪里还有资格算个人?! “我知道。”顾鉴握住沈不念的手臂,说道:“我明白了师兄,我这就去做我该做的事——” 顾鉴退后一步,向着沈不念俯身一拜:“多谢师兄点醒我,否则,我恐怕还要继续溺于小情小爱,以致闯下大祸。” 顾鉴的性子,有时候着实叫人难办。一件事情他若不能自己想通,那么哪怕是将他锁起来,他也会想尽办法的逃走,恰如他若不是真的自愿留在中州,那么哪怕沈不念寸步不离的看着他,顾鉴也总会想着要往昆仑去,何况沈不念根本不可能看得住他。如今他能自己想明白,沈不念着实是大松了一口气。他扶起顾鉴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镜子,我能力虽弱,却也想要竭尽所能,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我去做!” 顾鉴点头,他道:“过几日这四境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当务之急不过三点:一是告知中州各家族如今的情势;二是将边境的结界阵法立刻启动,宁可早做准备,也不能措手不及;三则是及时的清点储备物资——师兄,我会立刻召集各家族话事人开会,结界阵法一事就交给覃雨枫和顾炀去办,清点储备物资,就要辛苦师兄了。” “一旦我与各家族商量妥当,就会立刻在中州戒严暂时戒严七日,依情况再看。” 沈不念点头,他觉得就目前而言,顾鉴考虑的已经算是十分周到了。沈不念道:“你放心,凡是你交给我的事,我一定办好。” 北境还有他们的几位师叔在,陆离和沈清思都是周全之人,想必一得到消息,就已经立刻知会玄冥山留守的几位长老了,倒是不用太担心。东境和南境……此刻终究不知未来局势如何,连中州会是什么光景,顾鉴的心里都没底,他确实也无力再去担忧别人。至于西境—— 顾鉴心虚沉沉的向着昆仑山的方向远望了一眼。 交给天意吧。 事到如今,除却相信奚未央,已经别无他法。 *** 奚未央离开思明镜,现身于烁星身侧,烁星看了看他,说:“你已经决定好了?” 他有一点担心:“我们外界的事,不会影响到秘境里面的人吧?” “放心。”奚未央道:“只要神器不毁,我又尚在人世,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们都不会有事。” 烁星闻言,稍稍安心,他很快又反应过来:“那你要是死了呢!” 奚未央:“……” 奚未央直言道:“只要神器不毁,就算我陨落,秘境也只是会重新陷入封印。到那时,被封印秘境中的时间会暂停,所以,即便外界过去千万年,也不会影响到秘境中的人,当神器再度寻觅到新的主人,就可以重新开启秘境。” “这样啊……” 烁星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不如你把那思明镜交给我,我比较皮糙肉厚,能更加安全一点。” 奚未央:“……” 奚未央真是被烁星的脑回路给震住了,人无语到了极点时,真的是会笑。奚未央道:“不是我不给你,而是给谁都没用。这是我炼化的秘境,与我系于一体,早不是寻常物件那样简单了!” 烁星:“这样啊……” “这样也行,”烁星认真的说,“没关系,反正我会保护好你的,师尊!” 如果保护奚未央等同于保护徐春风的话,奚未央忽然怀疑,若情势果真危急,万万年前的烁星可以在一怒之下撞倒神木天梯,那现在……他是否也有力量,摧毁整座昆仑山?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奚未央只觉得不可控状态下的烁星,没准比蔺云岩还要危险,他深吸一口气道:“你若真想保护我,就一切听我的指挥,万万不可随意轻举妄动,——哪怕是见到了你讨厌的人,知道吗!” 烁星听话的点头,他能够察觉到奚未央的紧张,但他不能够理解——这昆仑山上,除了蔺云岩,还有其他会让他讨厌的人吗? 没有了吧? 况且讨厌一个人的极点,还有比杀了对方更严重的吗? 没有了吧? 由此,烁星觉得自己的情绪其实很稳定。 奚未央:“……” 事到如今,奚未央也只能往好的地方盼,毕竟他就算再强,他也只有一个人。倘若蔺云岩和烁星都不受控制……那恐怕才是真正的浩劫。 四条陨铁锁链锁住了黎华尊者的四肢,而那四条锁链又与虚渊晶石的镇压法阵阵眼相连。打碎锁链,也就意味着打开虚渊的封印,想要不让虚渊下的怨灵涌出毒害苍生,就只有在打碎封印的同时,有人立刻重新将其封印,以此来将损害降至最低。奚未央对烁星道:“我在这阵中施法,你去打碎锁链,然后立刻将这黎华尊者打晕投入思明镜,而后便为我护法。——只要不被人打扰,最快半日,我就可以重塑封印!” 重塑封印,听起来容易,实则需要一面镇压恶灵,一面重塑封印,本来就是一心二用到了极致,再容不下半丝分神,否则前功尽弃不说,奚未央自己也要遭受极大的反噬,半日时间已经是他最顺利情况下的极限了,偏偏陆离和沈清思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到,楚吟又需要在思明镜中控制疯了的黎华尊者……此时此刻,他竟是真的只能信任烁星了。 奚未央对着烁星反复叮嘱:“你是我的徒弟,你的名字叫北秋。北秋,你是天外之人,是龙族,天生就是妖族至尊。你只需要记住这些就够了,不论之后有人对你说什么,都是在惑你!——想想徐春风,他就是被那些人害得殒命。你心性单纯,但你若真的为了徐春风,就不要相信任何人对你说的话,知道吗?” 烁星坚定的点头,奚未央却再一次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用无数谎言去掩盖一个谎言的心虚无力感。倘若烁星没有失忆,他又何须如此紧张!——奚未央在黎华尊者身边站定,对烁星道:“开始吧!” 烁星的本体并非人族,甚至不是寻常妖族,他哪怕不用灵力,光是蛮力,便已能够将那锁链扭得变形,更不必说是用了妖力往外生拔了。烁星催动妖力,他如今又不善控制,属于妖族至尊的威压顷刻直冲天际,引得重重雷云聚集,而虚渊阵眼动荡,转眼已经被烁星斩断了两条锁链,其下的怨灵们察觉封印松动,具皆变得躁动狂暴起来,它们被镇压数千年,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逃离虚渊的机会,瞬间便如浪潮般汇聚一处,向着虚渊的入口席卷呼啸而来,奚未央半跪在那墨玉台上,一掌按于阵中,一手控制住因为锁链断裂而重新意图暴起的黎华尊者,他对烁星急声喊道:“快!还有一条!” 随着“铮”的一声闷响,最后一条锁链也被断于阵眼,虚渊入口的封印彻底开启,奚未央立刻将黎华尊者丢入了思明镜,而后结印端坐于墨玉台正中,一手向下镇压虚渊怨灵,一手掐诀于心口,咬破舌尖血滴于指尖,以期能够更快的重塑封印。几乎就在转瞬之间,各种惊变皆汇于昆仑,昆仑山天穹之上,异象重重:妖气、血气、怨气、杀气、灵气纷繁驳杂,相互攻击又交织不清,最终呈现出一派宛如世界末日般的可怖景象,逼得许多修士即便想要赶往昆仑,却也因为修为不济,根本无法靠近! “原来,那个秦羡说的,竟是真的……” 剑尖拖在石砖上,发出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拖长的刺耳声音,烁星终于见到了那个总是在徐春风,以及顾鉴奚未央口中出现的蔺云岩——他又高又瘦,面色呈现出一种幽灵般的苍白,眼珠却又显得很黑、很大,几乎快要吞噬所有眼白。烁星忍不住皱眉,他听见蔺云岩低低的笑道:“你们准备把那老畜生带去哪啊?” “他哪里也不能去。” 蔺云岩向着烁星伸出手:“把他交出来吧。他是死还是活,又要怎样活,只有我说了才算。”——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啦! 第288章 妖族对于气息的感知, 本就比人族要敏感,蔺云岩修习的不知道是哪门子禁术,此刻他的气息不加收敛, 四处漫溢, 对于烁星而言,简直像是一缸子翻涌的恶臭血雾,而且还是被打翻了的那种,恶心得他胃里翻江倒海。烁星本想要忍耐,但他越是努力想要克制,呕吐的欲望越是克制不住, 竟然真的当着蔺云岩的面低头呕出了声,烁星指着蔺云岩道:“呕……你, 你站住, 别过来,呕——” 蔺云岩:“……” 蔺云岩是无法理解妖族感知中自己是个什么形象的,但他确实知晓,伪装藏匿在昆仑山的那些妖族, 尽皆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无所谓, 因为昆仑山的弟子, 如今面对他, 也是同样的态度。 蔺云岩抬起手臂, 将手中长剑指向烁星。 秦羡给他的功法会影响心性,这点早在蔺云岩修炼之初,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接受自己会变得越来越暴戾,越来越嗜杀, 甚至是疯魔,这些他统统都不在意。清醒的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倒还不如索性放纵自己。顺者昌逆者亡的滋味,只要稍加尝试,便会无法控制的上瘾,直至在泥沼中心甘情愿的沉没。 “等我取了你的性命,再去同奚未央算账。” “奚未央?”烁星头昏脑涨,被这血腥恶臭折磨的眼痛耳鸣,但要干的事情他是不会忘的。烁星张开手臂拦住蔺云岩:“这不行。” 而且,“你杀不了我。” 烁星仰头望了望昆仑山上方天穹之上汇聚的重重雷云,难得好心的劝蔺云岩:“逆天而行,天道又岂会容许?我看你在人族之中也算是天资上乘,何必将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魔不魔的鬼样子?——我虽不知你修炼的到底是什么禁术,但你信我一句劝告,以你人族的身躯与现在的实力,你根本就无法驾驭这样强悍的功法,若再一意孤行,最后的结局不是成为被它所掌控的疯子,就是在天雷之下灰飞烟灭!” “让你修炼这部功法的人,他没安好心!” 蔺云岩漠然道:“那又如何,我不在意。” 他之所以会答应秦羡,任由对方在自己的身上“做实验”,为的是心中那个名为徐春风的执念,与修炼进阶,或是虚无缥缈的“飞升”都无关。当然,如果一定要打破此方位面的封印,“飞升”方可换来徐春风的一线生机,蔺云岩也愿意尝试——只要他不死,他就会一直尝试下去。若他因此而死,那便是他天定的解脱。 秦羡也同样。 秦羡洞悉这个世界的真相,正因如此,他变得疯狂而满心愤恨。所谓的飞升不过是秦羡游说那群蠢货们的说辞,实际上秦羡根本就什么都不想要,他将这世上所有活着的人都视作笑话,当一个人无牵无挂,只想要整个世界与他一同陷入癫狂与混乱的时候,他势必成为最最危险、最最不可控的存在。 不过,这些事情,蔺云岩并不打算告诉烁星和奚未央,他想到了秦羡的恶趣味:看着自以为是的人倾尽心力,最终却是白忙一场,这难道不是很有趣吗? 蔺云岩一手剑指烁星,另一只手抬起时,裸露在外的手掌竟然已经苍老干枯如同朽木,他“啪嗒”打了一个响指,虚渊禁制下的怨灵感受到召唤,瞬间狂暴了百倍,冲击禁制的力道撼得昆仑山地动山摇,偏偏那虚渊的封印此刻尚未重塑完成,它根本就是开着的,想要压制那些怨灵,全靠奚未央以一己之力强行硬撑,与此同时,他还要一心二用的耗费大量灵力,去重塑封印,天仙境再强,奚未央也有极限,而此时此刻,就是他的极限。 “不好——” 奚未央的情况拖不起,蔺云岩更是已经半魔化,他的魔脉即将长成,又有禁术相佐,实力远超预估。烁星想不得太多,一侧身追随着本能,化作紫色蛟龙凌空而起,——他本就不大通晓术法,化作原身抑或随意挥洒强悍的妖力,才是烁星最适宜的作战方式。妖族的血脉威压克制与生俱来,即便烁星尚未长成,他也依旧足以压得这昆仑山上听从蔺云岩号令,原本蠢蠢欲动的妖族们俯首动弹不得,蔺云岩却不在意,他单手飞快结印,昆仑山上被他烙下魂印的妖族们,瞬间便化作一团团血雾,蔺云岩低声念咒:“诸事万象,俱由心生。纵身不存,其魂亦往……万灵听命!” 被秦羡召往昆仑藏匿的妖族,足有数千,它们如今俱因魂印而死,且事发转瞬之间,就连反应和反抗的机会也没有,死后魂魄顺着血雾,听从召唤汇聚于蔺云岩掌上,又扭曲化作数道猩红锁链,蔺云岩飞身而起,掌中魂链纠缠着向烁星追去,而原本的昆仑弟子们,目睹了身旁妖族们眨眼间死无全尸,且连魂魄都不得自由的惨状后,皆是吓得簌簌发抖。 昆仑千年来自诩万家之源,乃万千修仙者心中向往朝拜的圣地,又兼西境尊主,谁曾想如今竟然出了蔺云岩这样的魔头,要说那些昆仑的修士们当真认命,全无反抗之意,那自然是不可能。然而,在这几年里,蔺云岩就像这样,他杀了一批又一批尚有胆魄的人,——谁敢站出来反抗他,他就要他们死。 人皆惧死。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于是昆仑的修士们,便就这样整日提心吊胆,苟延残喘的活着,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他们在重压之下,日夜忧惧,宛如行尸走肉,甚至有时渴望一死了之。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当他们亲眼看见,素来听命于蔺云岩的妖族,在蔺云岩眼中,也不过只是随时可以拿来使用和牺牲的趁手工具时,那些昆仑弟子们,如何能不物伤其类? 可与此同时,身为人的本能,他们又不得不更为悲哀的认清——即便是这样的苟活,他们也终究想要继续活下去。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从被烙下魂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不再存在“自我”了。就算死,他们的魂魄也必须继续为蔺云岩所驱策,直到彻底湮灭。 生不得,死不得。 “长老,我们还要遵照……的计划行事吗?”一名昆仑的修士逐渐从惊骇中缓过神来,他面色依旧因恐惧而显得惨白,那修士实在是不愿再唤蔺云岩为首座,他苦涩的看向身旁的老者,说道:“蔺云岩根本就不在意我们。或许奚未央他们当真可以救——” 那修士的话尚未说完,身躯已然“嘭”的一声爆裂开来,在他的众位同门面前化作了一团模糊的血肉,而他的魂魄却并未如之前的妖族一般,汇入那由魂魄织就的锁链,而是在昆仑的众修士面前,由一团森白的魂火生生灼烧殆尽。 魂魄燃烧所发出的痛苦嘶吼,于耳中是无声的,却可由元神感知得到,尤其他们还是同门,修炼同一种根基的功法,感知更是尤为强烈,这样的感同身受,很好的起到了杀一儆百的威慑效力,空气忽然间陷入了一种死寂,即使耳边根本就充斥着各种声响:雷电的轰鸣,怨灵的嘶吼,山石的震荡……这些声音每一样都该震耳欲聋,可是身处昆仑的修士们,就是能够感受到死亡般的寂静,这样的寂静宛如被风雪淹没覆盖的大地,苍白寒冷,空无一物。 不知道是谁,终于第一个说出了那句:“……结阵吧。” 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杀手锏,昆仑的最强阵法有三种,第一是守山结界,用以抵御外界强敌;第二乃是剑阵,变幻莫测,用以御敌;第三,则要等到真正无可转圜之机,配合所有的机关阵眼齐开,可将整座昆仑一道埋葬地下,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降于邪魔外道。 这三道阵法,是每一名昆仑弟子在启蒙时的第一课,信念根植于他们的心中,可在那时,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邪魔外道不是外敌,而是他们的首座,且在这样的绝境之下,他们也没有勇气真的去开启毁山大阵,反而要启动剑阵,去对抗有可能拯救他们的人。 昆仑的守山大阵缓缓升起,阻隔了即将赶来的各门派修士。昆仑山中,弟子们结阵化作了巨剑虚影,高悬于虚渊封印之上,向着奚未央的头顶飞速斩落! 红雾不知从何处起,裹挟着浓烈的异香,于烈风中迅速弥散开来,坠落的巨剑触碰到那涌起的红雾,竟然被迫悬停于半空,而那雾气却似活了一般,如舌般带着艳丽缠绵之感,一点一点的卷缠而上,——越来越快,越来越浓郁。 直到将那巨剑吞没了大半,余下的修士们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阵法破碎,死亡的阴影将他们笼罩,那些可怜的昆仑修士们已然彻底乱了心神,两头都是魔鬼,以至于竟叫他们短暂的忘却了对蔺云岩的恐惧,纷纷御剑四散而逃,想要逃命去,可不论是那四处捕猎的贪婪雾气,还是天穹之下正与龙缠斗的蔺云岩,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今日的昆仑,不是仙家灵境,而是地狱。 红雾吞噬血肉,蔺云岩猎人魂魄,濒死之时时间仿佛总会无限延长,又短的如同瞬间。昆仑作为西境之首,仙家之源,传承数千年,却于一日之间,惨遭灭门屠戮,彻底倾覆—— 作者有话说:宏大场面的打架对于我真的有点难,尤其现在手真的很生。 这几个月我仔细思考一下,感觉我还是更擅长也更喜欢写细腻的感情,复杂的剧情线和过长的时间线没有能力招架的话会严重拖后腿我想要创造和表达的世界。如果创造了一个故事,或者说想要创造一个故事中的世界,却因为自身能力不足而导致它非常不完美,我真的会觉得很难受_(:з」∠)_ 第289章 “疯了疯了, 真疯了……” 黎华尊者刚被丢进思明镜的时候,大概是还有些懵,呆呆地安静在原处愣了片刻, 楚吟正是赶在他这发愣的短短几个呼吸, 试图用钢针封住他的穴位,可他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一瞬间完成,黎华尊者以为楚吟要攻击他,立时便又发起狂来,幸而楚吟已经封住了他的半边身体, 狂化的疯子虽然危险,但楚吟也非浪得虚名, 何况黎华尊者还半边身体动不了, 楚吟费了些力气,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将黎华尊者周身的穴位彻底都封死了。他好容易缓一口气,哪成想,抬头往水镜外面一看, 整个昆仑赫然已经化作了一副炼狱图?! 徐春风背对着楚吟,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沉默立在水镜之下,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楚吟看向他, 忽然感到好像有一种如针刺般的冰冷麻木感, 顺着他的脊椎直冲头皮,“你……” 徐春风转过脸来,他的面孔之上无悲无喜,一如往常。楚吟心头震撼之下,实在难免感到恐惧, 他对徐春风道:“你就这样看着……?你……你没有感觉的吗?你在昆仑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是你的同门,就算你和你的师尊师弟有恩怨,可……” ——可就算是全无瓜葛,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也不可能面对这样的惨相,完全无动于衷吧?何况昆仑还是徐春风的师门! “感不感受的到,又能如何?”徐春风理解楚吟对他麻木状态的震惊,但这并非是徐春风可以控制的。他从前还“活着”的时候,虽然也对人情事物没有太深的执着,但他至少是能够清晰感受到鲜活的情绪的,然而,随着这具木灵之躯愈发长成,徐春风对于情绪的感知愈发淡薄,如今的他,已经很难说自己快乐抑或悲伤了,——他仍旧知道在特定的情景下,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但他感觉不到。 烁星不在的时候,徐春风实在是连装都懒得装了,不值得,也没有必要。 徐春风淡漠道:“昆仑落得如此下场,本就是他们自身姑息所致,自作自受,原也怪不得人。” 蔺云岩与秦羡所行之事,远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同理,偌大的昆仑,也不是蔺云岩一夜之间就可以完全掌控的。然而,在这数年之间,他们本该有无数次自救的机会,就算是抛开最初能够轻易拨乱反正的时机不提,到后期,只要昆仑的修士们能够齐心协力,也依旧有很大的可能成功,可是这么久以来,他们就仿佛是些木雕泥塑的偶人,即期盼着有人能发现异样,来救他们,又对真正试图反抗的人事不关己,坐视他们流血牺牲。这样渗透进骨子里的冷漠与贪生怕死,招致灭门之祸,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你——!” 在此之前,楚吟从没觉得,自己是个慈悲的人,可今日与徐春风这样真正无情无欲的木头人一比,他竟然都被衬托的像个大好人。真的,他拿人练蛊试药算什么?他活这几十年,死在他手里的人往多了算,也就好几百,哪里比得上奚未央和蔺云岩,一杀就是昆仑大几千人,而徐春风则是完全的冷漠旁观,他似乎对个体完全没有同理心,只会从宏观上去评价和论述一件事,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这很可怕。 “罢了。”楚吟拂袖,草木之灵到底与正常活人有着天壤之别,他也懒的与徐春风掰扯根本就说不通的东西,当务之急,终究是眼前这弥天大祸。楚吟后悔不已,他道:“我也真是糊涂了,这些年看奚未央活的像是个正常人,居然忘了他本质上是个疯子,竟还答应了陪他一起来干这事,我真是作死……唉!” 众所周知,疯子如果能维持在一个较为平稳的状态,那么他身边的人应该做的,就是维持现状,而不是去刺激他。否则那好不容易平复的瘾再给他勾起来,恐怕得花十倍百倍的精力去压制,——奚未央便是如此。 “杀”这件事本身,就是奚未央刻入骨髓的瘾。 他不为任何缘故,只是因为他喜欢,并且享受杀戮。 *** 虚渊的封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惊人速度修复着,但这也意味着奚未央减少了对虚渊恶灵的大力镇压。那些恶灵们争先恐后的抓紧最后的机会挣脱而出,四散逃窜,却又被昆仑的守山大阵禁锢于昆仑山中,暂时不得逃脱。原本浓郁到淹没一切的红雾逐渐散开,空气中的异香却愈发的浓烈,虚渊再一次被彻底的封印,作为封印的晶石广场之上,累累白骨堆叠,宛如一座小丘,奚未央盘膝坐于白骨之上,双手结印,膝上横浮一柄骨剑,那骨剑原本苍白的剑身上,此刻隐隐透出些许浅淡粉色来,正是被压制了许久,今日堪堪尝到些血肉滋味的红妆剑。 红妆剑下无残魂,而生灵魂魄,恰是可以被蔺云岩所操纵的武器。 烁星从龙形真身重新幻化作人形,也不知是这样让他更舒坦,还是耗费了太多力量以至于哪里出了问题,烁星此刻的人身皮肤上依旧覆盖着细密的暗紫色鳞片,眼眸也依旧是竖瞳,散开的头发长长至膝盖之下,双手也变成了强壮锋利的爪子,赫然一副半人半妖的状态。 蔺云岩的情况并不比烁星好上多少,他的衣衫乃是护身法袍,如今多处破损,尤其是他操纵魂链的那条手臂,衣袍被灼烧殆尽,露出枯枝般细瘦畸形的手臂,他披头散发,面色青白,嘴唇却是鲜艳得妖异,双眼几乎完全变成了两口漆黑的深潭。 不过半日光景,如此巍峨的一座昆仑山,源远流长的千年宗派,居然只剩下了三个活人。 更确切一点的说,应当是一人、一妖,还有一个差一步便可功成的半魔。 奚未央于白骨丘上缓缓立起,他微微偏头,仰首望向空中的蔺云岩与烁星,凝结着浓郁血色的眼眸令他的面容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而他的神情却似乎有些天真与无辜,奚未央定定的盯住蔺云岩——他快要被饥饿感淹没了。 奚未央以身为鞘,与红妆相融,他既是束缚红妆的锁,也是另一面的红妆本身。杀心是奚未央的本能,而克制自己的本能,去更宏大的体悟世间百态,便是奚未央所修之道。然而,本能之所以被称之为本能,就是因为它始终存在,永远也不可能会消失。 被压制着的欲望一旦释放,只会比常态更汹涌。 红妆得不到满足,它是不会甘愿再次沉睡的。正如动物在冬眠之前,势必要饱餐一样。——红妆上一次大开杀戒之时,正是奚未央在极北荒原疯狂屠杀妖族,终于接纳了那个嗜杀的自己,并且坚信以杀止杀,长久与和平必须要有所牺牲,从而突破天仙境之时。 “我听秦羡说过你的故事,奚首座。”蔺云岩收回魂链,怨气弥漫的魂链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于他干枯的手臂。蔺云岩飞身落在奚未央的面前,烁星则警惕的站在他的身后,蔺云岩看着奚未央,喑哑的开口道:“不知您是否有想过,当今世界,如果有谁最不应该存在,这个人会是谁?” “居于天仙境却飞升无门……”蔺云岩缓慢的道:“随着修为的增长,您对于杀戮的渴望,也同样愈演愈烈吧?” 这样的渴求不会消失,只能压制,或是寻找其他的什么情感来代替。于是年少时的奚未央酗酒、甚至自残;成为玄冥山首座之后,他又靠繁忙的公务来麻木自己;而现在,奚未央有了顾鉴,他与顾鉴的相爱很好的填补了他心理与生理的所有需求,竟真使他无事时,看起来越发的像个正常人了。 蔺云岩对奚未央道:“奚首座,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我已举世不容,您也不会例外。昆仑的灭门,您有一半的功劳啊!” 因为昆仑惊天动地变故而赶往西境的修士陆续已至昆仑山,只是被护山大阵挡在了山门外。敢在这个时间来昆仑“凑热闹”的修士,修为都不会低,至少也是天一境,哪怕他们无法具体窥视护山大阵内的情景,但感知能力犹在,更何况还有这样冲天的血煞之气。如此惨相,瞒不了任何人。 蔺云岩道:“就算是您杀了我,恐怕同样堵不住您亲自安排前来的悠悠众口。” 在昆仑灭门的惨案面前,即使奚未央是世间唯一的天仙境修士,他也注定难逃被世人所抛弃的命运。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杀了他,这并无妨。因为世人从此会恐惧他、厌恶他,甚至是以众生平安、世间安宁这样的大帽子去驱逐流放奚未央。对于秦羡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他要奚未央众叛亲离,从此再无人可以合作依傍。只有把奚未央彻底的驱逐出棋盘,让他彻底成为世间公敌,举步维艰,那才是真正的摧毁了奚未央,让他丧失了几乎所有的“力量”。 如此,奚未央的实力再强大,又有什么用处呢? 不过去剪去爪牙的猛虎罢了。 听罢蔺云岩的话,奚未央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开始尚且有所忍耐收敛,到后来索性放声大笑。奚未央仿佛看傻子一般的望向蔺云岩,问:“你是被秦羡忽悠的多了,所以脑子生锈了吗?” “如果注定有人要为今天的一切负责,你们凭什么认为,那个人会是本座?” 奚未央道:“就凭你们狂妄自大的认为,我始终是个一沾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畜生吗!” 昆仑那些修士与妖族的生魂,蔺云岩并来不及炼化,如今他还是依靠那邪门的功法,来操纵驭使他们。此等行径极为阴毒,只要蔺云岩不放,那些魂魄永远也没有解脱的一天,既然如此—— “虽比活人血肉稍逊了些,”奚未央凝眸看向蔺云岩干枯手臂上的黑气,“不过,暂且一解我红妆剑的渴意,勉强也算够了。” 与其永不超生,倒不如他奚未央去帮那些生魂一把,魂飞魄散,好歹也算是个痛快—— 作者有话说:皎皎,只是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他的思维从始至终很一致,那就是当牺牲小部分人可以保全大部分人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牺牲那“小部分”,哪怕他需要承受因此结下的恶果。 这也是我不知道我先前表没表达清楚的……漆雪的事情其实就是这样,少年时的奚未央以为杀掉坏人可以让世界略微变好,并且多年来一直这样认为,但是漆雪的怨恨让他开始短暂的怀疑了一下自己,这样做究竟有没有让世界变好。后来他完成了一种近乎于反派的自洽,那就是,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要去承受后果,他选择了这种方法,就一定会收获怨恨和仇视,这是无法避免的,但这些人的痛苦,已经无法再动摇奚未央,让他心软了。 感觉皎皎换篇文真的很像一个反派的思维逻辑,不过他在很多人(比如因为他的决定与行为而家破人亡的人)眼里,确实是个非常可怕的大反派来着……镜子是唯一一个,真正对他毫无恐惧忌惮的人,唯一一个 第290章 秦羡素来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奚未央不熟悉他, 但血缘大概真的是一种无法斩断的神奇联系,是以相较于旁人,奚未央似乎总是能在思维上更贴近秦羡, 即使他自己并不愿意承认。 秦羡之行事, 决不能看他当下在做什么、说什么,如果只看眼前,则很容易被他画的饼所迷惑,并且有一种他做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迷惑感,实则不然。若将秦羡多年来所做的事串联横贯,就会发现, 他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也许与他当下同人所说的天差地别。 秦羡的眼线无处不在, 他几十年来不知培养了多少孩子来为他做事, 而维系这些孩子信念的,是他们对于奚未央的仇恨,是奚未央本身。正如秦羡知道奚未央的谋划,但他并不紧张, 甚至在一步一步放任诱导他继续走下去一样, “奚未央”这个人, 才是秦羡所有行事的核心。 奚未央不清楚, 秦羡究竟想要利用他最终达到哪一种地步, 但很明确的是, 眼前这种状态的蔺云岩,是秦羡专门为了奚未央所培养的。 *** “来者是客,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昆仑异变的天象,引得整个四境阴云密布,凡人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却仍可以凭借生灵的本能感知到不安与焦虑。风一阵阵的刮过,空气中不见半丝水汽,只叫人越发的心浮气躁。 顾鉴只觉阴沉天色下秦羡的绿衣好像蛇类斑驳的花纹。 他真的有在认真思考:“如果我现在把你杀了,是不是一切就都结束了?” “不会哦~”秦羡略略偏过脸,颇有意味的笑了笑:“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不会因为个人而改变了。” “如果我不在了,我的计划就轰然崩溃,那我这些年所耗费的心血,岂不就成为了笑话?” “您这话说的,”顾鉴似乎十分诚恳的对秦羡道,“你的计划崩溃与否,你都是一个笑话。——放弃真实所能拥有的一切,去追寻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本身就很可笑。” “虚无缥缈?”秦羡并不认同,他反问顾鉴:“何为真实,何为虚幻?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被八苦所折磨,难道就是真实?” 秦羡向前两步,靠近顾鉴,“你如今同未央相知相恋,你觉得很幸福、很真实,是吗?但是顾鉴,这只是你此时此刻的感觉。没有人会永远幸福,正如世事兴衰更迭,这就是所谓天道定下的可笑规则。等到你的生命走向终点,回顾过往一生,不论寿数长短、不论跌宕安稳,你只会感到恍然一梦。——蝼蚁被天意玩弄于鼓掌,却还自以为是的认为是自己的不断努力挣扎,方才得到或失去。顾鉴,这才是真正的可悲。” “哦……”顾鉴听得恍然,他道:“我懂了,所以你抛妻弃子。是吗?” 秦羡:“……” 顾鉴说:“你这个人,满口胡言乱语。”他实在觉得可笑:“前辈啊前辈,原来您也是个空长岁数,不长脑子的人。您觉得世人愚钝,就您最清醒,那在下免不了要多嘴问一句:既然都是恍然一梦,那人想要做场好梦,这有什么错?总归最后都是空,不是吗?” “您如此蔑视世俗的幸福,去追寻精神的圆满,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把无辜之人牵连进去?”这就是顾鉴最恶心秦羡的一点:“如果你活着真的这么痛苦,那就请一个人去死,好吗?” 秦羡果断拒绝:“不好。” 因为,“死亡只是最终的结果,而非我的目的,我的目的在于过程。这就是我与奚未央最大的不同——他完全被奚云逸给教坏了。” 奚云逸就是一个唯结果论的人,他信奉过程只是达成想要的结果的手段,还将这样粗暴的理念灌输给了奚未央。正如没有人可以真正的逃离自己的“母亲”一样,奚未央的身上同样总会出现奚云逸的影子,这件事让秦羡无比厌恶:奚未央分明是他的孩子,不是吗? 他才是奚未央的父亲,他才最应该有权力,去决定将这个孩子塑造成什么模样……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奚未央的存在,等到他知晓时,一切都已经太晚。 奚云逸抢走了他的儿子。 如果奚未央从小就属于他,那他又何必旁生如此多的枝节?奚未央会成为魔灵最佳的宿主,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将会借由魔脉,更快的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者,他的身上留着他们一脉的血统,他将会去打开那道祭祀山谷的大门——若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行事,那他秦羡早就可以看到这愚昧的众生,因为自作聪明而自取灭亡的场面了,又怎么会与自己的儿子,沦落至不死不休的境地?! 顾鉴:“……” 顾鉴已经连和秦羡饶舌的欲望也没有了,他对秦羡唯有两个字总结:“疯子。” 顾鉴悄无声息的展开场域,将秦羡定在了原处,他用捆仙绳将秦羡严严实实的绑了起来,秦羡倒是也没挣扎,顾鉴淡淡道:“原本我还以为你有其他什么错综复杂的缘故和目的,原来是我想多了,你不过就是个一心想要灭世的狂人而已。” “秦羡,你太狂妄,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了,以至于你看不见任何除了你自己想象以外的东西。”顾鉴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秦羡:“原本我想杀了你,非常非常想,不论是为了我的父母,还是为了奚未央,你都该死。但既然你刚才都说了,对于你而言,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那我就不得不满足你的心愿了。” “你想要的过程和结果都不会实现,至少不可能在你的手上实现。”若说顾鉴原本还觉得秦羡是个模糊不清的人,那么这会儿,他倒是有些琢磨出秦羡的重点了,顾鉴故意试探着对秦羡道:“或许你可以期盼一下,说不定在很多很多年后,还会有像你一样的疯子出现——” 秦羡怒道:“绝无可能!” 果然。 顾鉴这回,终于彻底确定了,想要让秦羡破防,可以有两种方法: 第一,是他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功亏一篑,且再无重来的可能性。 第二,便是出现“第二个”他。 更确切一些来说,秦羡大概是将自己视若神明。 人可以杀死另一个人,或是另一群人,但却无法决定所谓苍生的生死存亡。 只有“神明”才有这样的权力与能力。 顾鉴利用场域避开顾家奔波忙碌的修士,将秦羡捆回了石苑,他问秦羡:“你都知道些什么?关于……父神?” 秦羡一族世世代代为了飞升的梦想而努力着,若是按照既定的路线,秦羡的最终目的,分明也该是飞升才对,就像是他四处游说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可事实上,秦羡比任何人都清楚,飞升不过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他真正的目的,是打破位面的防护,使天地崩裂,众生不存。 顾鉴在很早以前,就有这样的直觉,但那只是一种感觉,沧海桑田几番,他没有任何的证据,甚至是传说,来用以佐证他的猜测,——烁星倒确实是上古时代的产物,可惜划一条时间轴,烁星的时间点更早于那与父神签订契约的兄弟三人,他被镇压在昆仑山下千年万年,如今才终于浑浑噩噩的又再次出世,哪里能知道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顾鉴注视着秦羡的眼睛,他肯定的道:“父神在与那三兄弟定立契约的时候说谎了,对吗?” 顾鉴双手按住秦羡的肩问他:“他的谎言是什么?他的谎言是什么!” 烁星说过,他可以感知的到,父神早就已经陨落,身躯不存,神魂四散,而他遗留的灵识,却以一种玄之又玄的方式无所不在。顾鉴若想要大海捞针寻觅到父神残留在这片位面的一点灵识,他就必须加深他与父神之间的联系,——每多知晓一点关于父神的真相,或许他就可以多一分让父神再次现身于他识海的把握! 秦羡斜眸看向顾鉴,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满是嘲讽:“我凭什么告诉你。” 顾鉴道:“你是真的觉得我不会用严刑逼供那一套吗?” 秦羡却并不在意,他幽幽道:“哦?那看着你问不出来气急败坏的样子,说不定也会很有趣呢。” "呵,"顾鉴已经被气笑了,他冷不防的道:“魔灵这玩意儿,是父神故意留在这里的吧。” 魔灵本不属于此处位面,乃是天外来物。顾鉴记得,烁星曾有一次无意间说道,父神辗转在各个小世界,乃至阴阳二面之间,身上难免会沾染一点脏东西,不慎遗落也是情理之中。可是,那真的是情理之中吗? 如今的魔灵之所以会变成只存在于古籍上,没几个人知道的稀罕物,那是因为在千万年间,它已经被杀了一茬又一茬。可在遥远的过去,魔灵最初,分明是被修士们当做提升修为,增进修炼的滋补之物来使用的。只是之后世人渐渐意识到了它如同病毒一般的可怕危害,这才狠下心来刮骨疗毒,誓要杜绝此物,以免它再度为害苍生。 父神遗落魔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真的就这样粗心大意,二来,就只会是有意为之了。 顾鉴不信其一,那么答案就唯剩其二了。 “祂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作者有话说:父神:你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0-300 第291章 “为什么?” 秦羡抬眸, 他看着顾鉴,放声大笑起来:“为什么……哈哈哈哈……为什么……” 秦羡过于激动,以至于笑得浑身颤抖, 就连眼角都微微泛红, 显出些湿润的水光来,好一阵笑声方止,被捆仙绳锁住的秦羡剧烈的喘息了片刻,这才终于渐渐平息,他仿佛陷入了同刚才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极端,恹恹的对万事都提不起兴趣来。秦羡对顾鉴说:“你居然还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 看来你仍旧不懂,父神既已经被称之为父神……那么祂所做的事, 又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一个位面和一点微尘, 在祂的眼中,不存在任何分别,更何况是生存于位面之中的人呢?” 秦羡颇觉好笑:“奚云逸这一辈子都在接受些以天下安稳为己任的规训,他还要把这样无用荒唐的东西传给我儿子, 说什么能力越强, 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简直就是放屁!——真正的强者根本就不会在意什么苍生!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要人生则生, 要人死就死, 众生只有领受, 从无自辩自救的道理。 正如那人世间所说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王哪怕要灭你全家的门,你还要磕头谢恩呢, 倘或逃了那么一两个,那是什么?那叫反贼!” 秦羡:“这世间的修士自以为有了些能耐,已经自视甚高的太久,以至于根本忘了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世间的蝼蚁而已。连这方位面都出不去的东西,还当自己是什么呢!争争抢抢,不过数百年的光景,鼠目寸光,不过如此!” 顾鉴冷不防道:“你的目光到长远,可毁天灭地,难道是什么好出路不成?” “出路?”秦羡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从没想过出路,我只想过死路。哈哈,咱们所在的这方位面,哪里有什么出路?那位天外之人,早就把咱们的出路给封死了。要怪就怪时运不济、天意弄人,为什么要叫自己托生到这一方位面,来做个永无前途的蜉蝣尘埃……”秦羡说着,声音逐渐低落,忽而又坚定起来,他似在自言自语: “不过没关系,很快了。很快这一切,就全部都要结束了。待到这方位面毁灭,世人不就也能得到永恒的解脱了吗?他们再也不用被禁锢在这方寸天地,化作灵气生生死死,最后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之中,逐渐被消耗殆尽——这才是真正的折磨。” 秦羡对顾鉴道:“你之所以以为我是个妄图灭世的疯子,不过也只是看的浅罢了。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才是正确的那个人,而你们的所作所为,除了延续众生的痛苦,没有任何意义。” 顾鉴:“可是众生痛苦与否,又究竟愿意这样活下去,还是如你所说的彻底湮灭,只有每个人自己才说了算。” 顾鉴深深的看着秦羡,他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却也在此刻为秦羡的想法而感到悲哀:“秦羡,你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要让世人得到解脱,可是我在你的眼睛里,根本看不见任何人。你说这世上的修士自以为有些能耐,便自视甚高,浑然不觉身在囚笼,命如蝼蚁,然而说出这样话的你,自以为灭世就是解脱的你,难道不正是如此吗?” “秦羡,你真是可悲、可怜、可恨。” 如果说,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苦海中浮沉,那么秦羡则已经在属于他的那片海中走得太远、太深,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再可以救他了。巧的是,他自己也不想回头。 顾鉴转身离开了屋子,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至于秦羡……便随他去吧。 不论秦羡是能离开,还是不能离开,正如他自己所说,如今一切都已经启动,宛如一台巨大的极其转动齿轮,有他没他,都不会停下。顾鉴懒得顾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需要去接受,这也是人生修行的重要一环。秦羡是奚未央的生父,不亲手杀了他,已经是顾鉴最大的仁慈了。 亦或许,在未来,于秦羡而言,活着,未必是一种慈悲。 ——那又有谁知道呢? *** 根据秦羡如今所述,顾鉴大致可以拼凑出,他如此癫狂的真相。 秦羡的前半生,大约真的是继承了家族的遗志,有努力为了“飞升”而四处游说奔走着,虽然他许多时候做的事情,仍旧十分离谱,但至少在奚云逸的眼中,秦羡曾经从表面上看,尚算是个正常、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相当优秀的人,因此顾鉴判断,那时候的秦羡,应该还不知道所谓飞升的谎言。 后来,他与奚云瑶的恋情败露,被奚云逸堪称严酷的赶走,数年之后,秦羡方才得知了奚未央的存在,那时的他想要从玄冥山带走奚未央,却再一次的被阻止和拒绝了。 如果奚未央和秦羡,在此之后真的许多年都未曾见过面,那么这确实是秦羡对奚未央下魔灵的好机会。 一个从小肩负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饱受压抑长大的男人,为达目的不得已与心上人的兄长、自己的好友虚与委蛇,被发现后被迫与恋人分离,后又得知自己从前几十年,乃至是家族千百年来,所相信坚持的,并为之付出努力的一切,全部都是所谓父神的一场骗局,且根本就没有化解之法,——这的确足够让人疯狂。 正因如此,顾鉴才说秦羡可怜。尘封的真相同他的命运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承受不住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却因此彻底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飞升不成就要灭世,甚至以极度的偏执,残酷的利用和对待骨肉血亲,这又是何其的可悲可恨。 其实,秦羡从未“放弃”过奚未央,因为奚未央是他一生的执念。秦羡曾经自诩孑然一身,阴差阳错之下却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身上流着他的骨血,是他自以为的与这世间唯一无法斩断的联系。在秦羡的眼中,奚未央是他生命的延续,是完完全全只属于他的所有物,所以,不论是飞升、还是灭世,他所要做的事,都必须要由奚未央这个独属于他的存在来完成才行。 这个孩子天资卓绝,那么秦羡就给奚未央下魔灵,来增强他的力量,蛊惑少年奚未央逃下玄冥山滥杀恶人。在秦羡原本的计划里,奚未央大概就是要被他按照灭世“反派”来培养的,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奚云逸发现了奚未央身上的魔灵,与顾砚一起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从奚未央的身上剔除了魔灵,而魔灵又躲入了顾夫人的腹中,寄生在了顾鉴的身上。剔除魔灵后的奚未央神念清醒了许多,又有奚云逸的教导托孤,最终还是成为了守护一方的北境尊主……于是秦羡不得不去寻找那个魔灵新的宿主。 既然魔灵已经无法再次回到奚未央的身上,那么秦羡就只能培养魔灵全新的宿主,他要这个新宿主与奚未央为敌,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事情将会有两条最可能的发展路线: 第一,便是这个强大的新宿主与奚未央势均力敌,于是秦羡便可借此煽动纠集门派与散修,以飞升骗局引发大战,最后破开山谷封印,打破天幕,位面由此毁灭——这可以算作是上一次轮回中的结局。如果上一场轮回中的顾鉴没有启动逆转阵法,此方位面早已不复存在。——秦羡只差一点就彻底成功了。 而第二种发展路线,则是魔灵的新宿主最终不敌奚未央,死在了奚未央的手下。 这样的可能性其实很大,因为奚未央是一个以杀证道的人,只要是他认为值得的杀戮,他就绝不会手下留情。 上一个轮回之中,之所以奚未央会步步退让,总是留有余地,那是因为他爱着彼时的魔灵宿主顾鉴,他始终都在寻找让顾鉴活下去的两全之法,然而此举却正中了秦羡的下怀,所以在上一个轮回中,奚未央其实始终都在输,从他因顾鉴而投鼠忌器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主动权,只能迫于无奈,竭力挣扎着,最终却不得不顺从于秦羡的牵引,直到达成玉石俱焚的结局。 而在新的轮回之中,顾鉴已经不再是魔灵的宿主,魔灵的宿主变成了蔺云岩,——一个秦羡精心挑选的疯子。 如果魔灵的新宿主,势必要死在奚未央的手下,那么对于秦羡来说,他就必须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通俗易懂的来说,就是这个新宿主,必须要非常非常难打,难打到让奚未央必须毫无保留的把他所有的真面目都展露出来,——一个修行杀道的,天下第一的危险人物,不论他的心是善是恶,只要他存在,修界的那帮蠢货,就会充满畏惧,惶惶不可终日。 在此情况下,事情大抵会走向这样的发展: 最能够让修界安心的方式,必然是奚未央自废修为。可是,让一个天仙境的修士自费修为,无异于天方夜谭。且凭奚未央的性格,道德绑架对他应该作用不大,闹到最后真把人激怒了,他直接杀起人来,那可怎么是好。是以,短时间内最折中的办法,就是让奚未央画地为牢,找个清净的地方隐居。最好,还是那种能立下魂契,一旦离开结界范围,就立即神魂俱灭的软禁式隐居。 但这绝不会是最终的结局。 因为秦羡真正想要的,是位面毁灭。所以,他一定会逼奚未央。 顾鉴推测,只要奚未央开始隐居,秦羡的下一步安排,就会是开始针对玄冥山,再次对整个四境进行洗牌,最好是能闹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人间宛如炼狱……直到,将奚未央逼得再次出山。 秦羡安排的计划具体会如何操作,顾鉴不得而知,但总归,秦羡的目标明确:他要灭世—— 作者有话说: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感受到秦羡的那种成就感,就是,一起毁灭吧,反正就是很变态的一种心态:愚昧的蝼蚁们,我为你们带来永恒的解脱,如果你们不理解,那就是你们蠢,而我布局这一切,如果最后成功,那就与所谓的神明一样,拥有了将众生玩弄于鼓掌的力量……但实际上,就像是顾鉴所说的,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所谓苍生,首先是由个体组成的,他眼睛里什么也没有,自然也就不可能成为什么“神” 第292章 棋局已经开始, 而时局最终会走向何方,又最终以何种结局落幕,此刻已经无人知晓, 即便是秦羡本人, 他也只能开启这一切,而非掌控整个过程。同理,顾鉴与奚未央也是一样的。 顾鉴只能苦中作乐的想,若这样看,他们如今与秦羡,倒是又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既然过去无法改变,已经开始的事情亦无法停止, 那么对于未来的力挽狂澜, 便从如今起各凭手段了。 顾鉴禁不住长叹一声,作为一个习惯性摆烂的人,就算之前顾家和中州的事情再忙,那也只是身体上的劳累, 这样突如其来的压力拉满, 必须一个人面对不可测的未来, 顾鉴还真是第一次。他再次找到沈不念, 沈不念的效率非常高, 只要任务明确, 他就可以在很快的速度下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顾鉴勉强同沈不念挤出来一个笑,说:“师兄,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沈不念:“……” 沈不念虽然迟钝,但却不是蠢人, 他沉默了片刻,说:“既然你把坏消息排在了前面,那就先听坏消息吧。” 顾鉴说:“好。坏消息就是,现在的情况,恐怕比我原本预计的还要差。——虽然谁也不知道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但往最坏的结果想,我们玄冥山,或许会成为被整个四境所攻击的目标。” 沈不念闻言,倒是淡定,他道:“是因为师尊吗?” 顾鉴:“……” 沈不念看着顾鉴说:“没事的镜子,你有话直说就好,我受得住。……说实话,自从前些日子知道师尊所修的是杀伐道开始,我就多少能预料得到,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凡世人恐惧之物,不是变强就能够化解的。强大只能够自保,以及……加深世人对其的恐惧。 被沈不念这么一说,顾鉴心态都好起来了,他道:“师兄你言重了,也未必就到这个地步了,只是防患于未然,我们确实有必要与师叔们联系,让他们提前按最坏的情况来启动应急预案,当然,这也就是我所说的好消息。” 沈不念:“啊?” 顾鉴:“我们按照最坏的情况做准备,事情总不会更糟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寻常的坏事也会变成好事。” 沈不念:“……” 沈不念与顾鉴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他才不无担忧的表示肯定:“是啊镜子,你说得对。”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先联系玄冥山,让他们一切按照最坏的情况来,不论如何,先将北境的边境封锁起来严加监控总没有坏处,还有就是极北的通道—— 赵玄柯道:“归墟还有大批物资堆积于极北,如果我们贸然将通道彻底破坏,再想要重新修筑这样庞大的空间通道,即便不惜人力物力,也远非朝夕所能恢复,师侄,此举还当慎重,否则,便是我们与归墟单方面的毁约。” “如今,我们能够牵制归墟,令他们投鼠忌器,最大的谈判筹码就是这批物资,而若是摧毁通道,归墟在几十年内都得不到这批物资,那么它就不再是依仗,而是火药。” 赵玄柯劝顾鉴:“摧毁通道远比重建通道要容易,如果真的到了最坏境地,我们再摧毁通道,事情也不会更糟,但若无端提前为之,无异于同归墟决裂。” 赵玄柯所言不无道理,顾鉴自然无法反驳,他只能道:“那就辛苦师叔多留心了,毕竟,倘若真的有人从极北通道前往北境,那么大军顷刻就可以到达,介时再有所行动,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赵玄柯点头,他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何况北境做事,从来都是有商有量,事关玄冥山的生死存亡与北境安危,他们绝不可能掉以轻心。苏昀朗在赵玄柯的身后走来走去,欲言又止几番,李寻墨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他推上前,苏昀朗终于忍不住,看着水镜中的沈不念,却是对顾鉴道:“唉……按理,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师侄……顾鉴啊……你师兄他修为不济,人又实心眼,要是他能听未央的话,话留在玄冥山,师门总有照应,可他非要跑回中州……” 苏昀朗的模样,像极了担心孩子的老父亲,沈不念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好受,他想说的话有很多,最终却也只能化作一句:“师父,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中州很安全。您不用太担心。” 苏昀朗闻言愣道:“你叫我什么?” 沈不念下定决心道:“其实之前,师尊就有和我商量过,是我犹豫不决……其实,我早就应该这样做的。师叔,您不仅仅是我的师叔。我……” “好了好了!”苏昀朗赶紧打断沈不念:“有什么话,等真见面了再说,你要叫我师父,不说正经跪下磕头,再怎么说,也该认真敬我一杯茶……等回来再说,回来再说。” 苏昀朗凡事不爱往坏处想,但是这种情境之下,突然开始煽情,实在显得有些怪异,本着宁可信其有的原则,苏昀朗还是决定暂且避一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苏昀朗说:“总之你们两个,照顾好自己就行,我们这里也是。我们能顾好自己。有事就多联系,其余的,各自不用太担心。” 苏昀朗这话倒是说的不错,真要论起来,玄冥山不论如何也比中州这四面夹击、鱼龙混杂之地来的安全。结束了与玄冥山的联系,沈不念道:“接下来咱们联系谁?要我联系姐姐和师伯吗?他们应该已经到昆仑了。” 顾鉴摇头:“先前师尊叫我告诉他们直接往昆仑去,然后见机行事,虽然事情难以预料,但师伯和师姐都不是蠢人,如今需要的是见机行事,联系了他们也意义不大,何况此刻的昆仑,恐怕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人多眼杂……”顾鉴道:“不如直接联系‘当事人’。” “当事人?”沈不念震惊道:“你是说师尊?!” “不……是和师尊在一起的人。”虽然现在不好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不论如何,徐春风他们应该也比远在中州的顾鉴明白。顾鉴重又开启与徐春风的水镜,思明镜熟悉顾鉴的气息,徐春风又靠顾鉴蕴养,虽然需要多耗费些灵力,但要联系起思明镜中人,其实比联系玄冥山限制更少更方便。顾鉴一打开水镜,眼前就出现了楚吟瘫坐的身影,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问:“楚前辈?” 楚吟已经被外界一系列的惊变刺激到麻木,他现在的状态一整个倾向于“随便吧,都行”,是以看见了顾鉴的脸出现在水镜中,楚吟的反应也很“淡定”。反而是顾鉴着急起来:“你怎么了?奚未央现在怎样?昆仑的情况如何了?!” 顾鉴问的每一个问题,情况都很严重,但事态一旦发展到一定的地步,也就不会令人着急了,反正急也没用。楚吟从灵海边爬起身,将顾鉴的水镜调转方向,对准可以看见外界的“天幕”,他一面让顾鉴和沈不念自己看那宛如修罗地狱一般的画面,一面附带解说:“现在这个情况呢……大概就是你们现在看见的这样。倒是不用担心我,反正对于我们身处秘境中的人来说,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奚未央死了,与他神魂相系的神器秘境彻底关闭,然后我们在这片秘境空间内不死不灭的度过不知道多少年,直到它被重新打开。”楚吟瞥见顾鉴难看的脸色,又补充道:“啊呀,小朋友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们师尊的实力你们也有数,就算真的天崩地裂,他也肯定是能撑到最后一批死的,虽然现在打眼一看,他好像和蔺云岩打的难舍难分,但实际上,他清醒着呢,问题不大。至于你问昆仑——” 楚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如你们所见,这就是如今的昆仑。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原先名为‘昆仑’的门派,它此刻已经不复存在。” 至于这座名为昆仑的山峰,这处仙家福地、天柱遗迹,于此战过后,是否还能够存在,抑或经岁月流转,重新恢复灵脉生机,就只能交给天意了。 楚吟道:“这蔺云岩不知从何处修得一种可以控灵的邪门功法,或者说,以及不单单是控灵那样简单,他可以驱使恶灵,亦能操纵生魂。凡是被他邪术标记的人,哪怕是躲到天涯海角,生死也逃不过蔺云岩的掌控,即便只是心中萌生稍许反意,他也能察觉,顷刻便取人性命。最可怕的是,若人只是一死,倒也罢了,偏偏被这邪术操纵后,就连死后的魂魄也依旧要听蔺云岩的驱使,直到神魂俱灭,否则便永无超生之日……” 楚吟的话说到这里,沈不念已经震惊至极,他道:“我只是曾听师叔说过,上古之时有一件神器,至阴至邪,可以拘纳操纵魂魄,吞噬的魂魄越多,这神器便越强,后来因为过于阴毒逆天,最终被当时的修士们合力摧毁……但那是神器,威力也不过如此,这到底是什么邪术,竟然能比邪术更厉害?!” 沈不念猜测:“莫不是当年那神器没有被摧毁干净,隔了千年万年,遗留下来什么传承,被蔺云岩得到了加以炼化,才成了如今的状态?” 顾鉴只知这邪术是秦羡给蔺云岩修炼的,至于秦羡又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就无从得知了,沈不念所说,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不过,事到如今,这功法到底从哪里来,早已经不重要了。 透过思明镜的天幕,顾鉴可以看得出,红妆吞噬血肉魂魄,恐怕正是这控灵术的克星,但却绝非长久之计,原因无他,——红妆,是需要消化的。 奚未央与红妆乃是一体,蔺云岩所操纵的魂魄,俱皆怨气深重,又无法计数,虽说如今奚未央看着情况还好,但若真这样下去,奚未央不失控也必定要受大苦,总之,那都不是顾鉴愿意接受和想要看到的结果。 况且,红妆可以斩灭被蔺云岩驱策的灵体,然而这世上的人数之不尽,如今昆仑有护山大阵,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暂且也不出来,可要是蔺云岩出来了呢?难道还依然靠着奚未央一个人一把剑,去与斩不尽的怨灵死斗,直到彻底支撑不住吗?! 终究不是根除之法! 自从连通水镜,顾鉴的注意力就都在那天幕之上,他光顾着担心奚未央与蔺云岩的交战,倒是忘了一桩关键的事——“徐春风与北秋呢?”——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了…… 第293章 楚吟一拍脑袋, 说:“忘了你们只能通过水镜看见了!”他重新将水镜完全转了个方向,顾鉴终于见到了不远处灵海畔的烁星与徐春风,楚吟说:“他们在哪里, 哎, 刚巧这水镜的方向不对,其实离我也就几十步的距离……” 因为离得太近,所以楚吟反而下意识忽略了,毕竟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两个人总是在的。 楚吟又将水镜再转了个向,向顾鉴展示被封住穴道后陷入休眠的黎华尊者。黎华尊者此刻依旧被五花大绑, 楚吟解释说:“买办法,他实在是太强了, 本来就距离天仙境只有一步之遥, 又被用来练蛊,陷入了狂暴状态……我虽然已经用针将他全身的穴道都封死了,周围也设置了结界,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楚吟絮絮叨叨, 顾鉴却没有太多的耐心去听, 他直接问道:“烁……北秋怎么了?他是受伤了吗?” 烁星的力量与生俱来, 哪怕他不擅使用法术, 就算是全靠蛮力, 也是战力惊人, 可此刻,他却并没有出现在外界,而是回到了思明镜的秘境内,甚至还枕着徐春风的腿,仿佛睡着了一般, 顾鉴也不是见不得人恩爱,只是放在此刻的情境下,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 楚吟回身望了烁星一眼,他和顾鉴解释道:“他倒不是受伤,而是身为妖族,对于气息的敏感程度,本就远胜人族,何况他还是这样等级的大妖。蔺云岩修的那邪术,对于北秋来说,是有害的,即便他只是呆在外面,也会百般不适,痛苦不堪。” 思明镜里的空间虽大,但大家离得都不远,顾鉴与楚吟说话,徐春风和烁星不可能听不见。顾鉴倒不指望烁星听见了如何想,因为他根本就没那些多余的心眼子,现在到底是昏着还是醒着,都要另说。顾鉴抬高了嗓音,索性对徐春风直言道:“徐前辈,蔺云岩修此邪术,屠戮无辜,稍有不慎,恐怕他还要危害苍生!如此危机之时,原来您竟还可以于秘境之中安坐么?” 顾鉴:“诚然,若是神器尘封,秘境之中的人不过就是被锁死在其中,无生无死,所以您不在意这些,我也可以理解。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必须是此方世界犹存,如果连位面最终都崩塌消弭了,难道您还认为,躲在这神器造就的幻境之中,就可以免于一死吗!” 顾鉴说的好似慷慨激昂,徐春风却依旧心平气和,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他道:“顾鉴,你不用激我。你我也不是初相识,各自也该知道彼此是什么脾性,你说的这些,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徐春风生前就不是情绪激烈之人,如今他与神木的残片融合重生,即便是他自己不愿意面对,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作为草木之灵,他真正属于人的七情六欲,正在逐渐的衰退。徐春风起初不愿意接受自己终将变作一个无心之人,可这不是他自己不愿意,就能够抵抗的,与其为此自苦,倒不如索性去接受那一切,——做一个无心无情的人不好吗? 世人之所以自困,难道不正是来自于喜怒哀乐悲恐惊吗? 何况,若他真的渴求情感,他不是还可以从烁星的身上体验汲取吗? 至于烁星所带给他的喜怒哀乐,又究竟是真正属于谁的情绪,徐春风已经不在意了。他只知道,他会和烁星永远在一起,从生到死,永不分离。 所以,只要他们还在一起,那么究竟是生还是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鉴锐利的道:“可是徐前辈,你还在恨,不是吗?” 对未来麻木,与对过去释然,本质上是两回事。 如果说,在徐春风作为“人”所应有的感情尽数消弭之后,还可以从他宛如灰烬一般的心底挖出些什么,那就只剩下了执念。 过于深刻的恨与渴望,已经超越了正常的情感范畴,譬如徐春风对蔺云岩与黎华尊者的恨,亦或是他对烁星给他的承诺的执着,这些东西始终都会存在,甚至随着时间的过去和感知的退化,变得愈来愈深刻扭曲,这其实是一种可怕的悲哀,因为徐春风只能清醒的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最终变成那样扭曲的存在,而那样扭曲的东西,最后又会酿成什么样的恶果,却不是现在所需要操心的东西。 顾鉴质问徐春风:“你的心里既然有那样浓烈的恨,又为什么可以只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去做?你已经沦落到了如此地步,难道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东西吗!” 顾鉴指向昏睡的黎华尊者:“徐春风,你恨的人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不敢看他?为什么不敢靠近他?” 他又指向天幕上显现出属于蔺云岩的混沌身影:“他陷害你、逼迫你、甚至想要对你下蛊,将你做成只能听命行事,没有思想的傀儡,你对他又恨又怕,即想要他死,又怕真正面对他时,会勾起自己痛苦的回忆。徐前辈,每当我为你治疗时,你的痛苦、你心中的仇恨与恐惧,我都可以感受得到——我明白,你想要将它们埋葬,可是难道不去想,不去理会,那些东西就会消失吗?不!因为它们就像是长在你心里的烂疮!所有人都知道烂疮应该怎么治,要么忍痛将它们彻底挖除,要么就是越烂越深,直到无药可医!” 说到这里,顾鉴竟然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他惋惜的看向徐春风,问他:“为了这样两个人而折磨煎熬自己,徐前辈,您觉得值得吗?” 顾鉴缓缓的道:“在我看来,凡这世上的罪人,都只该得到一种审判,那就是来自于被他们加害的人,为他们所选定的结局。” 顾鉴仰头,望向了思明镜中的天幕,他问徐春风:“徐前辈,你甘心让蔺云岩,死在别人的手里吗?” 既然打蛇要打七寸,那么“劝”人,自然也要往人心坎处的要害上劝。徐春风诚然是一个很能忍的人,但能忍不代表他就不恨。 在他的一生中,自从他拜入了黎华尊者的门下,黎华尊者就在不断地羞辱打压惩罚他,可是黎华尊者是他的师尊,又如此强大,徐春风无法反抗,只能选择忍耐,并且自我宽慰苦中作乐。后来,他又有了师妹和师弟。可他的师妹因为师尊的默许与纵容,一次又一次的排挤陷害他,曾经受他颇多照顾的师弟,也不知为何随着成长的过程心性越来越诡异,总是拿一些莫须有的事情造谣污蔑他,然后在师尊处煽风点火,让他受罚,关他禁闭……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徐春风只能将自己的底线降得越来越低,整日里谨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无错的活着,但凡能有一个月,他可以不遭斥责,徐春风甚至都能拜谢天地……他一退再退,不过就是为了活下去,可他都已经退让到了这样的地步,最后,却还是只能选择去死。 因为他的忍耐,终于还是到达了极限。 徐春风的胸中满怀怨愤,这样的恨意浓烈深刻到他自己甚至都不曾察觉。也正是因为怀抱着这样的深恨,徐春风才可以毫无畏惧的坠入到恶灵之中,成为了它们的一份子。 他所有的恨,所有的愤怒,所有想要疯狂报复的欲望,这些属于他负面的“真面目”,全部都被重生后的徐春风强迫自己克制与淡忘,——他不想要困于过去,他想要迎接未来,想要活成过去的自己求而不得的模样。 可他终究,还是做不到。 真正见到黎华尊者的时候,不论他此刻已经落魄疯魔到了何种地步,徐春风都觉得不够,他想要黎华尊者能够恢复清醒,因为他要亲口问问他为何如此偏心、为何收他为徒却又鄙视着他……他曾经觉得,道歉也好,忏悔也罢,总归都是过去的事了,所以都不重要了,可等到真的见到了对方,徐春风才不得不承认与接受一个事实:怎么会不重要呢? 他从来、从来都没有释然过。 他做不到。 蔺云岩传播的那些有关他的流言蜚语,直到现在都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宛如一柄凌迟着他的刀,这样的痛苦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渐麻木了起来,可它们从不曾消失,那些关于他的议论纷纷,好奇揣测,让他成为了昆仑弟子们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所有人都笃信他做了某件事,笃定他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怕徐春风根本没有做过任何逾距荒唐的事情。 他被迫失声,因为他的辩解无人在意。黎华尊者说他是他的耻辱,是他如白纸般洁身自好人生中的唯一污点。 徐春风永远也忘不了,黎华尊者罚他去面壁时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他是什么肮脏不堪的恶心玩意,他似乎是不应该存在的,因为他的存在令人生厌。可徐春风想不明白,他这一生,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他谨小慎微,尽力与人为善,天资修为也不算差,甚至就连背后说人也不曾有过,可他都做到这样了,却为什么反而活成了一个笑话? 即便是因为神木因果,他注定孤寂缘薄,可天命只能注定结果,却并不能够操纵人心,所以徐春风不明白,也不甘心—— 他吃这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到底是为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徐春风:我到底哪里有问题,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作者:啊,内个,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你人太好,努力想要做一个圣父,所以才会……让心里不健康的人变本加厉??? 第294章 如果放在以前, 遇见这种情况,顾鉴肯定已经不管不顾的冲去昆仑了,现在他之所以还能尽可能的维持冷静, 中州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就是, 昆仑大阵已开,这护山大阵除非从内部关闭,否则就只有从外界强攻,而在外的人尚且不清楚昆仑目前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在这样的局势下,想要说动赶到的修士们合力去攻破昆仑的护山大阵, 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光是这样做, 就已经触犯四境共同的律法了。 毕竟, 一旦万事有开头,今天大家可以出于“保卫昆仑”的理由,强攻昆仑的护山大阵,那么来日, 是不是也都可以打着相同的旗号, 在各大门派之间恣意妄为了呢? 有些“潘多拉的魔盒”, 是不论谁也不应该去打开的。 既然如此, 与其千里迢迢的赶过去, 最后也只能在昆仑山外干着急, 倒还不如留在中州遥控,联系起各方还方便。 沈不念悄声问顾鉴:“那秘境里面的几位……都是什么人啊?” 得亏沈不念知道要问一嘴,要不然顾鉴和奚未央真就差点把他忘记了。虽然沈不念极少出现在人前,并且素来懂得沉默,从他这里穿帮的可能性极小, 但也不代表没有。顾鉴飞快和他介绍了一下楚吟,然后便是传音入密:“其余的两位……” 顾鉴道:“那位目前看起来半人半木的前辈,叫做徐春风,他是昆仑黎华尊者的大徒弟,也是蔺云岩的师兄,但是黎华尊者……他们师门的关系比较复杂,相互感情都不是很好,各自都有各自的帐要算,其中细节,我们不必深究,只需知道,若此刻还有谁能让蔺云岩恢复冷静,那也就只有徐前辈了。” 沈不念的眼神突然亮了亮,他好奇的道:“真的吗?为什么啊?” 顾鉴:“……” 顾鉴说:“因为蔺云岩害怕他。” “一个人做了亏心事,在对方还活着的时候不以为然,等人死了再开始后悔,然后用折磨自己、折磨别人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深刻悔恨,但实际上,这样的行为除了害人害己,越错越深外,我想不出还有能任何意义。” 沈不念道:“可是镜子,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蔺云岩是因为害死了徐前辈,所以才会修炼邪术,变成这样疯疯癫癫的模样,那他见到徐前辈,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怎么会害怕呢。” 顾鉴摇头,说:“他到底是会害怕还是高兴,亦或皆有,这就只有蔺云岩自己才知道了。但就像是叶公好龙……所谓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真的活生生的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一切可都不好说呢!” 说完了徐春风,顾鉴又开始和沈不念“介绍”烁星,关于烁星的很多事,其实说了还不如不说,因为他的妖生经历,实在是太复杂了,时间线还长,更何况烁星现在还失忆了。于是顾鉴便直接道:“跟在徐前辈身边的那位,叫做北秋,他不是人族,也不是普通的妖,而是一条真正的龙。” 顾鉴:“大抵是要久远到这片位面初生的时候了,真龙坠落至此,因为过于年幼孱弱而在此间休养生息。后来,他犯下过错,被罚在昆仑山脉下沉睡,沧海桑田几番后终于苏醒,他醒来时记忆混乱,神智也不大清楚,被徐前辈救下后,还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条蛇妖……之后,总归是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北秋的脑子时好时坏的,这不,前不久又失忆了,所以现在,他是咱们的师弟。” 沈不念:“……啊?” 顾鉴的话听起来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可实际上每一句都非常值得人震撼,尤其是最后,沈不念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他失忆……和成为我们的师弟……” 这两件事有什么可以直接联系起来的地方吗? 沈不念努力猜测联想:“所以,他是师尊偷偷收的徒弟,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就没有公开拜师?” 顾鉴一听,赶紧摇头,因为他又想起来了一个需要纠正的重点:“错了错了,我说错了,他不是咱们的师弟,他现在顶替的就是我的位置,我现在已经不算师尊的徒弟了!” 沈不念:“……” 沈不念几乎麻了:“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顾鉴理亏,都不敢和沈不念对视:“因为这只是个计划,等有需要的时候拿来搪塞世人的说辞罢了,暂且也用不上,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若要曝光北秋的身份,或者再有人拿我和师尊的事情做文章,就可以说,我从来不是师尊的徒弟,他真正的小徒弟,其实是北秋,如此也算是一举两得……” 沈不念:“……” 沈不念说:“可是,顾鉴,你在玄冥山那么多年,大家一起读书修炼,人人都知道你是谁。” 顾鉴道:“每个人都知道的,未必就是真的。被公布出来的事情,也未必就是大家原本所知晓的。许多事情真真假假,只要有人承认就行,何必想的太多呢?” 他这话说的极其自然,仿佛理当如此,顺畅的让沈不念都震惊。即使从很久以前,他就可以察觉到沈清思,甚至是顾鉴的改变,然而当这样的变化,如此直接坦白在沈不念的眼前时,沈不念心中依旧难免沉重的情绪,好像突然被抽空失去了些什么——曾几何时,沈清思也好,顾鉴也罢,就连年轻时的奚未央,他们都会质疑既定的规则,对掌权上位之人的谎言嗤之以鼻,并且他们所有人都曾有过同样的理想:如果未来的自己身处那样的位置,一定要改变存在的现状。可是实际上呢? 实际上,他们都在某一种程度上,变成了同样的人。他们并不是变坏了,也不算忘记了初心,只是站在了不同的位置,再看待同一件事,视角一定会发生变化。沈不念的心中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凉之感,可是他不能质疑指责任何人,不仅仅因为那些都是他最亲近的亲人,而是因为他无法保证,倘若自己站在对方的位置,会否也变得同样理所当然。 顾鉴察觉到沈不念变得难看的脸色,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刚想开口,便被沈不念拦住。沈不念冲他微微摇了摇头,说:“你说的是对的,镜子。” 沈不念也不知是在同顾鉴说,还是在告诉自己:“只是灵活应变而已。” *** 顾鉴毫无疑问是想要徐春风离开思明镜去直面蔺云岩,但徐春风愿不愿意这个问题,显然不在顾鉴的考量范围以内。——他愿意最好,不愿意就想方设法的逼他愿意。 徐春风再清楚不过顾鉴在想些什么,语言的力量是无穷的,很多时候,说话真的可以杀人。想要逃避不想面对的过去是人之常情,可想要亲自清算过往的恩恩怨怨,同样也是人之常情。烁星终于琢磨过来,他问徐春风:“所以……外面那个半人半魔的怪物,就是当初逼死你的人?” 徐春风揉了揉烁星的头发,他眺望着灵海的波纹,慢慢的说道:“若要说逼死我……一个人怎么做得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要说始作俑者,他的确是。” 徐春风所说的那些典故成语,对于烁星目前的神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他听不大懂,却也知道不是好事,烁星说:“如果你早告诉我是他害死了你,不管有多少人,我都可以为你报仇。” 徐春风想到烁星曾经一怒之下撞断神木天柱,导致天崩地裂位面浩劫的“辉煌”过往,顿时心下一惊,他赶忙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的了,你不许乱来,听到没有!”、 烁星撇撇嘴,答应说:“哦。” 徐春风紧张得太明显,甚至都有些反常了,活像是害怕他一样,等等……害怕? 烁星因为自己的只觉而狐疑起来,徐春风在害怕他什么? 是害怕他“乱来”,还是害怕他……对蔺云岩乱来? 烁星禁不住皱起了眉,鉴于现在整个昆仑都死光了,而当昆仑被灭门的时候,徐春风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来看,烁星自动将可能性归于第二条,徐春风在担心蔺云岩。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担心蔺云岩,蔺云岩不应该是害死他的仇人吗? 烁星忽然想到,顾鉴和奚未央曾经告诉他的,自己失忆的原因。 他们说他和徐春风吵架,一怒之下就抽取了自己的记忆,而他们吵架的原因是……他们相互怀疑,对方的心里有别人。 不得不说,烁星虽然对很多事情都稀里糊涂,记性并不好,但徐春风是个例外,所有与徐春风有关的事情,烁星都可以记得事无巨细。他现在没有过去的记忆,只对被告知的一些信息深信不疑,在这种情况下,烁星闷不吭声的兀自一通分析,最后得出结论,他当初和徐春风吵架,怀疑对方心里藏的那个人,就是蔺云岩! 烁星认为,如此一来,顾鉴方才和徐春风那一套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的哑谜,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了,——什么爱啊恨啊执念啊,面对不面对的,都只是因为还没有彻底释怀而已。可若是没有爱恨,又怎会无法释怀? 烁星越想越真,越想越确定,他倏的一下从趴在徐春风腿上的状态坐直身体,拉着徐春风的手臂急切道:“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徐春风:“?” 徐春风很难感知真正的喜欢,他不免有些心虚,却还是说道:“是啊,我只喜欢你。” 烁星:“那你证明给我看!” 徐春风:“……啊?” 徐春风有些茫然:“证明?这要怎么才能证明?” 他不免想到了之前烁星直白的将喜欢与鱼水之欢混为一谈,可问题是,他现在这半人半木的身躯,也“证明”不了啊! 见徐春风并没有抗拒的意思,烁星稍稍放心了一些,他歪过一点脸,让自己显得更天真无害些。烁星拉着徐春风的手,说:“没关系的,哥哥,很简单的。——我们去杀了蔺云岩,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烁星的思维:所有的阻碍,推平就可以! 第295章 “杀了……” 至此, 徐春风恍然明白了烁星为何会突然来这一出。虽然他不清楚烁星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拐的,但徐春风还是同他解释道:“小秋,我和蔺云岩没有关系。” 烁星闻言, 摇了摇头, 他说:“没关系的,哥哥,我不在意。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徐春风已经死过一遍,他也已经抽取过自己的记忆一次,所以他们从前爱谁、恨谁,都与现在无关, 因为他们都已经重新开始了。烁星说:“哥哥,你不要想的太多。我们不翻旧账, 只管眼前。” 徐春风:“……” 徐春风不禁一阵无语, 烁星失忆的坏处就在此刻体现了出来。他没有过去的记忆,所以就会本能的更相信自己的猜测和推断,不论别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更何况若论翻旧账,要是烁星没有失忆, 怎么看都是他更不占理啊!怎么反而自己现在变成有口说不清了?! 徐春风思及此, 着实感到郁闷, 他对烁星道:“哦。所以, 你所说的不翻旧账, 只管眼前, 就是指要去杀了蔺云岩?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我自然不会反对,你只管去做,不就好了?” 至于奚未央和顾鉴是否需要蔺云岩以做他用,那就是他们俩应该去和烁星解释的事情了, 总归与他无关。 可烁星还是执拗的摇头,他注视着徐春风的眼睛,在一次的同他道:“哥哥,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不是我要去杀了蔺云岩,倘若我想,这不是难事。我甚至可以吃了他。……哥哥,我说的是‘我们’。” 烁星抬手,他的掌中忽然幻化出了一柄通体幽紫,近乎于墨色的利刃,烁星拉过徐春风的手,将这冰凉的锋刃交给他,烁星道:“此乃龙鳞,天地间最坚硬之物,既是最好的防御,也是最快最利的刀。哥哥,你用它杀了蔺云岩,好不好?” 见徐春风不语,烁星甚至牵住他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求求你了,答应我吧,哥哥~” 徐春风:“……” 徐春风不知为何,他握住那柄龙鳞的手竟然在微微的颤抖,倒不是因为蔺云岩,而是……今日的烁星可以因为自以为的怀疑,逼迫他杀了蔺云岩,那么来日呢? 来日的烁星,又会做出什么其他偏执可怕的,而他自己毫无所觉的事情来吗? 感受到徐春风的犹豫与抗拒,烁星索性伸出手臂将他紧紧抱住,他问徐春风:“你不愿意,为什么?” “顾鉴说你恨他,可是恨一个人,不应该是想要他死吗?” 徐春风:“……” 如果换做是以前的徐春风,面对现在这样的情况,他想自己可能也就忍了。但此时此刻,不知是因为他真的想开了,还是因为面对的人是烁星,徐春风突然就半点也不想再继续委屈自己了。 他用力的想要推开烁星,但效果微乎其微,徐春风也不在意,反正他确实挣扎过了。徐春风道:“我已经说过了,这和蔺云岩没有关系,他是死是活,活着怎么活,死又是谁杀的,我完全不在意,和我也没有关系,但是北秋,我讨厌别人强迫我,更讨厌因为自以为是的莫须有猜测来给我定罪——我从没做错过什么事,我和蔺云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我活着的时候已经受够了别人对我的无端猜测和指指点点,但我没有想到……” 即使对于情绪的感知已然日渐麻木,但徐春风还是感觉胸口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堵得他难受,不得不深呼吸来稍作缓解。徐春风对烁星说:“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你也会对我做这种事。” 欢喜这样的情感或许很难定义,但痛苦却无论在什么时刻都清晰明了。烁星和徐春风目前严格来说,是两个不健全的人,徐春风的逻辑清晰,情绪麻木,烁星则情感鲜明,逻辑混乱,烁星敏锐的察觉到了徐春风的异样,难免手足无措起来,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愿意就不愿意……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烁星难过的说:“你一不开心,我也就会难受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真的……真的很难过。” 徐春风:“……” 眼看着烁星好像就要哭出来,徐春风下意识的就心软,他最后的坚持只有:“下不为例。” 烁星用力点头。 于是徐春风说:“我会出去见他,但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与蔺云岩有需要说清讲明的旧债,但那些事与情爱无关。——北秋,你能听得明白我的话吗?” 烁星在理解能力方面,真的是一根肠子通到底,非得跟他一是一二是二的说明白才行。徐春风忍不住腹诽,烁星可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又九曲回肠,真是叫人难办。 听着徐春风的话,烁星一面点头,一面又忍不住想问:“你恨他,你不喜欢他,你喜欢我,可是他喜欢你?” 徐春风:“……” 楚吟将身体背对着徐春风与烁星,耳朵却是前所未有的支棱——昆仑也好,玄冥山也罢,真不愧是泱泱大派,一方尊主,这“高门大户”里,“瓜”可真多啊…… 别的不提,光是现下这几个人的来回纠葛,只他听的这几耳朵,都已足够写一出跌宕的话本了,唯一的难处,就是烁星说起来话,有时候着实难懂,什么你喜欢我我喜欢他,绕的楚吟头疼。 徐春风禁不住长叹一声。 他对烁星说:“蔺云岩不喜欢我。” “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去伤害他。” 若要按蔺云岩对他做的事来看,他何止是讨厌他,蔺云岩简直就是恨他,完全不给他活路,不把他逼死不罢休。如果连这样的行为都可以被称之为喜欢,那徐春风只觉得荒唐滑稽。 徐春风告诉烁星:“小秋,我可以再和你说一次,这也是最后一次。我讨厌别人强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情,我厌恶有人对我无端的揣测与评判。如果真的有话要问我,你大可以直说。——再有下一次,我会消失在你的面前,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 当然,假若真有那一天的话,徐春风还会让奚未央和顾鉴把烁星的记忆还给他。毕竟,烁星当初抽取自己的记忆,是因为和他赌气,那么当他不在的时候,烁星也就没有必要遗忘他不想要忘记的人了。 徐春风有一丝迟疑,但他还是对烁星道:“你的龙鳞……还给你?” 烁星摇摇头,说:“不用,外面很危险,你现在的情况又很特殊,我皮糙肉厚的没关系,你把它留在身边吧,它可以保护你。” “虽然目前只有一片,但是没关系,等之后有时间,我为你用龙鳞做一件里衣,你贴身穿,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龙鳞更好的护身法器了。” 徐春风:“……” 徐春风说:“不用。” 龙鳞做里衣贴身穿,烁星敢说徐春风都不敢听,何况:“小秋,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去伤害他,自然也不会忍心看着他受伤。——剜鳞很痛,我不需要你为我受这样的罪。” 烁星坦然道:“可是我愿意啊!” 反正鳞片还会长,又不是剜了就没有了。至于痛……龙天生就是一种为了守护自己心爱的宝物,不计代价的存在,只要可以保护好徐春风这个他最重要的珍宝,烁星并不认为承受剜鳞之痛是很大的牺牲。 不过这些话,他倒是还没有蠢到真的直接和徐春风说,因为烁星预感到,如果他真的说出口了,徐春风一定不会开心。可他想要徐春风开心,所以烁星果断选择了闭嘴——他真聪明。 *** 徐春风不止一次的想象过,自己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终于得以离开思明镜,他曾经以为,那一定是他终于可以获得自由的时刻,却没有想到,他再一次踏足现世,居然会是回到了昆仑。 ——一个已经被毁灭了的昆仑。 烁星就在他的身边,牢牢牵着他的手,几乎将他整个身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拥在怀中。徐春风在足下如同血腥祭坛一般的墨玉石上照见了自己的影子,那分明就是与他原本一模一样的面孔,在思明镜中时,他也每日都能看见,却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般,如此清晰的提醒着他: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叫做徐春风的人,他曾经只是徐春风,他是鲜活的生命,可以清晰的感知自己的悲喜忧乐……而现在,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 徐春风已经死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再拥有真正完整的生命。 这样的情绪十分微妙,难以形容,如果一定要说,那大约是一种悼念——徐春风在悼念着过去曾为血肉之躯的自己。 草木之灵气息特殊,何况徐春风是万灵汇聚的神木之体,再加上烁星此刻的妖气并不加以收敛,实在是想要忽略都难,因此就算混沌半空中的两人都打红了眼,也很难不注意到地面气息的变化。 奚未央心头咯噔一下,对于徐春风与烁星的出现全然不觉得欢喜,再看不远处的蔺云岩直愣愣的凝望着下方,似乎已经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反应不过来了,奚未央眼疾手快,立刻便从袖中挥出捆仙绳,直直向着蔺云岩而去———— 作者有话说:我旅游回来啦~好累啊,但是甘南风景真的很好,就是冻成狗啊QAQ 第296章 捆仙绳这样的法器, 本质上是将克制灵力的符咒炼入其中,以达到修士因灵力受限而无法挣脱的目的,因此不同级别之间的捆仙绳价值相差巨大, 奚未央所用自然是最好的, 按理就算拿不下蔺云岩,至少也能束缚住他一阵,可奈何蔺云岩现在魔气冲天,周身又怨灵汇聚,捆仙绳本就只对灵力敏感,如今沾上那些魔气怨灵, 竟然直接自燃了起来,眨眼便成了灰烬。 蔺云岩被那捆仙绳一激, 从原本的怔然中回过神来, 然而此刻,他已经无心去顾及奚未央,俯身就要向下而去,却不料只刚才他那走神的片刻, 周身竟然已经被奚未央布满了剑阵, 不论蔺云岩想要往哪里去, 血红色的红妆虚影都紧追不放, 他试图挣脱几次, 都未成功, 蔺云岩又怒又急,终于强迫自己凝神聚气,双手飞快结印催动心法,霎时间,这本就已经因激烈打斗而残破不堪的昆仑山再次地动山摇, 仿佛有一股无比可怕的力量,就要破土而出—— 蔺云岩本不是奚未央的对手,天仙境与其他任何境界都不可同日而语,其最根本的一点差别就是,天仙境的修士有着直接转换吸纳天地灵气的能力,这使得奚未央几乎不存在力竭的可能,而蔺云岩如今之所以能够与奚未央一战,抛开他在昆仑筹谋已久的主场优势之外,他所依仗的便是他半魔化的状态,以及那吞噬了万千妖族与昆仑弟子的控灵术。这两大邪术大大提升了蔺云岩的实力,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蔺云岩知道自己若不能速战速决,结局就只会是被奚未央逐渐拖到力竭,而秦羡自始至终的计划,都是希望蔺云岩能够彻底释放出虚渊的那些恶灵。 【“释放出恶灵之后呢?”蔺云岩兴致寥寥的反问秦羡:“一旦那些脏东西涌入四境,吞噬苍生血肉,整个四境都会变作炼狱。” “炼狱不好吗?”秦羡一如既往的弯起眼睛来笑,他的神情甚至显出几分腼腆,秦羡道:“究竟何为人间,又何为炼狱?若生在炼狱,生不如死,死便是解脱。” 秦羡的笑容随着他的话语逐渐变淡:“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每天要死成千上万人……不,远远不止这么多。死亡是新生的阴影,生与死从来都相依相伴,这只是一种自然而已。遵从本来就存在的规律,为什么会被称作炼狱?” 蔺云岩听罢,仍旧是恹恹道:“先生果真好口才,只是若按你的说法,那你为什么仍旧活着呢?秦先生,您既如此推崇死亡,难道不应该第一个去死吗?” “我会的。”面对蔺云岩的嘲讽,秦羡却完全没有羞愧恼怒的模样,他只是道:“我会的。当我的目的达成时,便是我的死期!”】 因为魔脉与控灵术的缘故,蔺云岩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已然不是从前的自己,许多人都说他这是疯魔了,蔺云岩也这样认为,可在真“疯”这方面,他私以为自己远不及秦羡。 蔺云岩只是因为修炼禁术而导致心性的改变,秦羡却不然,秦羡他始终都很清醒,他很清醒的做着要毁灭世界的事情。蔺云岩许多时候都对秦羡感到害怕,想着不如杀了他算了,可是这样的念头已经太迟,他已经上了秦羡的贼船,哪怕他拥有了再强大的力量,也只能某种程度上做秦羡的提线木偶,因为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如果秦羡死亡,那么他也就会前功尽弃,而走到这一步,蔺云岩已经不再有未来了。 他只能依照秦羡的要求,成为秦羡计划中的一环,哄骗自己闭上眼睛继续往前走,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可值得他留恋的了。 只是,在彻底释放虚渊恶灵一事上,蔺云岩终究理智尚存,他清楚一旦这样做的后果,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操纵这样多、且被镇压了千年万年的恶灵,所以不论秦羡如何给他洗脑,蔺云岩都不肯答应,只说“再考虑”,几次三番后,秦羡便就主动改变计划了,——直至徐春风与烁星一起出现之前,蔺云岩都没有真正想过要动虚渊封印的念头。 而这,也是奚未央对徐春风的出现毫无喜色,甚至颇为头疼的原因。 他与蔺云岩已经鏖战到了这样地步,本来他只需要靠拖,就能将蔺云岩拖到力竭拿下,诚然,这样行事,对奚未央的身体和神魂都损伤极大,可对于奚未央而言,只要能达到目的,其他都不重要,尤其像受伤这种更是小事——总归他也不会死,除却生与死以外的一切,在奚未央的认知里,都可以归类为“无恙”。 奚未央不清楚烁星到底为何会突然带着徐春风现身,但他直觉与顾鉴脱不了干系,奚未央心中难免叹息,好心办坏事,着实叫人无奈,他大致能猜到顾鉴想要徐春风去解开蔺云岩的心结,却不知这世上的“结”,都只要两种结局,要么解开,要么缠绕得更紧。 死去的徐春风可以代表着蔺云岩心中一切美好的东西,引起他的悔恨与愧疚,——他确实想要让徐春风活过来,但让徐春风活过来的前提是,徐春风真的死了。 可如果徐春风不仅没有真正死亡,反而还一直躲藏在别人的庇护之下,冷眼放任蔺云岩被心中魔障所惑,直至堕落至此,回头无岸,那么在此之前蔺云岩所认定的一切,就都变成了一场骗局。 且不论真相是什么,欺骗都始终存在。更何况,在此般情境之下,能不能解释、有没有机会解释,那又是另一重问题了。 顾鉴这个傻孩子呀……他将扭曲的情感,想象的太过光明了。 …… 人在癫狂的状态下,潜力将会是无穷的。催动虚渊禁制,本就需要全神贯注,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蔺云岩居然还有精力闪避奚未央的攻击。他只需要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彻底融化虚渊之上的封印,真的等到了那时,面对那如浪潮般无法计数的,饥肠辘辘的恶灵,莫说是奚未央和烁星,就算集当今修士之力,再想将它们重新封印,都不是易事,那将会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奚未央不自觉的咬牙,他终于对蔺云岩真正动了杀意。 他并非无法击杀蔺云岩,而是他不能。 蔺云岩体内的魔脉并不算真正长成,一旦蔺云岩死亡,魔灵就会离体,这也是为什么奚未央一直想要活捉蔺云岩,就是为了方便剥离蔺云岩体内的魔脉,好将之重新封印。 但事到如今,与恶灵释放,苍生大难相比,区区魔灵,显然已成小事。 奚未央向烁星喝道:“北秋,不论如何镇住封印!” 烁星身为妖族,本就对怨气敏感,要他靠近虚渊,都已经是百般不适,何况镇压,但如今已是不得不上的时候,因此烁星纵是被怨气压得头昏脑涨,也依旧咬牙集中精神,他低声对徐春风道:“你躲到边上去,我化作原形,要更方便一些……” “不必。”徐春风的手掌贴上烁星的背心,他道:“我虽无战力,但应对怨灵,化解怨气,却正是神木原本的使命。——觉得好受一些了吗,小秋?” 烁星微怔:神木,化解怨气,引渡灵魂……这些事情总让他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熟悉的恐惧感,可是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他回忆不起来自己恐惧的根源。 烁星捉住徐春风的手,摇头拒绝道:“我不要你留在这里,我自己可以做到。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你会死的,可我不会。” 徐春风只是于一截神木残片上苟且偷生的魂魄罢了,若要他去承担神木的使命,转换灵魂怨气,这会耗尽神木千万年修养才养回来的仅剩神力,烁星绝不会让他冒这样的险。 烁星迅速道:“哥哥,回思明镜里去,贸贸然将你拉出来,是我错了。这外面的事,你不要管。我不会有事,我只要你安然无恙!” 说罢,烁星就想要将徐春风推回思明镜中去,可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思明镜是奚未央的神器,他之前之所以能出入自由,是因为徐春风在思明镜中,他们某种程度上神魂相通,徐春风才能将他拉入,但现在徐春风和他都在外面,而奚未央—— 烁星仰头,奚未央正与蔺云岩缠斗得不可开交,蔺云岩操纵的魂链在半空中纠缠缠绕,红雾与黑链遮蔽天日,想要看清他们的人影都难,烁星于是愈发后悔,徐春风道:“我不做别的,我只帮你化解怨气。这伤不了我多少的。时间紧迫,小秋,别犹豫了!” 如今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若叫徐春风一个人找地方躲起来,烁星也不放心,他只得点头,与徐春风双双盘膝坐下,而千里之外的中州,顾鉴透过水镜看着思明镜天幕上所映照出的一切,心中想的却是:不够。还不够—— 蔺云岩体内的魔脉,只要一日尚未长成,顾鉴就可以感知得到,若奚未央真杀了蔺云岩,他也能控制住魔灵不乱窜,至少,他绝不会让魔灵触碰到奚未央。 但现在,顾鉴需要蔺云岩能够变得更强。 如现在这般混乱危及的场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错过了这一次,恐怕就很难再有那么好的机会了,而按照秦羡目前的布局来看,他似乎也没有准备比蔺云岩更强的战力了。 顾鉴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尝试着催化蔺云岩体内的魔灵,让那被蔺云岩原本所压抑的、排斥的魔脉,彻底的长成! 唯有如此,蔺云岩的实力,才能在被奚未央杀死之前,再度暴涨,甚至有可能短期到达天仙境,再辅以控灵术以及怨气对烁星天然的压制—— 顾鉴要让烁星,务必陷入危及生死的险境!—— 作者有话说:皎皎:这傻孩子怎么净添乱呀QAQ! 镜子:放心皎皎,我是白切黑,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自己的棋~ 第297章 魔灵在新的宿主体内越是扎根, 与前一个宿主的联系就会越微弱,顾鉴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能力能让魔灵在蔺云岩的体内快速长成,但不管可不可以, 他都要试一试! *** 昆仑山脉因虚渊下的怨灵冲击, 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地动山摇,原本纷纷汇集于此的修士,察觉到了此次事件的凶险,许多都已经明智的选择先行离去——不论是回各自的宗门,抑或往何处投奔商议,总要比留在这不测之地, 立刻就生死难料来的强。 沈清思同样心急如焚,玄冥山与沈不念目前的安危, 她是放心的, 可昆仑所显现出来的天象,在短短两日间已经变了几番,所预兆的情况根本就是越来越糟,就算她再信任奚未央, 也很难不慌。沈清思只能向陆离寻求安慰:“师伯, 师尊从来都算无遗策, 绝不会冲动行事, 他定然安好, 对吗?” 陆离:“……” 陆离自然也希望奚未央安然无恙, 但沈清思所说的“算无遗策”“绝不会冲动行事”之语,着实是叫陆离心情复杂。 只能说,沈清思还是不够了解奚未央,她对奚未央的师尊滤镜太厚,总觉得奚未央无所不能, 但实际上,在陆离看来,奚未央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一大部分全凭命硬,奚未央年轻的时候那是真的不怕死,如今稍许惜命一些,还全仰赖顾鉴对他的影响。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怎样,奚未央都仍旧是奚未央,他始终都在折磨着陆离的心理承受能力,譬如这一次,同样不例外。 所以,与其说什么信任奚未央的过往“战绩”,陆离倒觉得,还不如像凡人那般,寄希望于并不存在的漫天神佛,更能叫他有个安慰。 陆离在心中叹息忧虑不止,却不能同沈清思显露半点,他面对沈清思期冀的目光,只得强做镇定的点头:“是啊。” “未央做事,我从不担心。” 因为阻止不了,也无力干预。 从前如此,而今亦然。 …… 虚渊下感受到召唤的怨灵们,如同海啸浪潮般汹涌冲击着虚渊逐渐溶解的封印,最多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它们必将重现人间,而要烁星以一人之力,在镇压狂暴怨灵的同时,去修补被蔺云岩逐渐溶解的虚渊封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唯一的机会,便是奚未央能够尽快的将蔺云岩击杀,然后去与烁星合力将残破的封印重新补上。 由控灵术操纵凝聚而成的魂链变化多端,它们如同一只茧一般,将蔺云岩牢牢包裹保护,其余的则汇聚成数十条触手,凝聚、割离,即使一时被无数剑影冲散劈开,转眼间又会重新汇合到一处,时间紧迫之时最怕缠斗,虚渊封印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奚未央踏风闪避开几条纠缠的魂链,他将自己的灵力凝结为弓,以红妆剑本体为箭,张弓如满月,瞄准了远处那个由魂链所包裹的巨茧—— 只需要这一箭…… 变故陡生。 巨茧倏地散开,化作漫天污秽的黑雨,带着腐蚀的的腥臭气息,向着正在镇压怨灵的烁星与徐春风倾盆而下,而本应在巨茧包裹保护之中的蔺云岩已不见踪影,奚未央收了灵力,重新执剑,与此同时,清缓箫声响起,原来虚渊结界之上,不知何时竟又站了一个奚未央! “清都”可破万千迷障,亦有涤荡污秽之力,笛音如涟漪,凝成一道巨伞般的屏障,将虚渊上空的黑玉遮挡净化,而那个依旧凌空执剑的奚未央回身,望向他背后那被割裂扭曲,又重新粘合的空间,——蔺云岩正从那被破开的虚空中走出,他身上的魔气愈重,原本一侧苍白干瘦如同枯枝般的手臂,此刻竟然化作了一柄苍白如月的弯刀,奚未央盯住那弯刀,持续的鏖战似乎令他的嗓音有些发哑:“这是……逍光?” “奚首座的眼力,果真不同凡响,一眼就认出了这可以割开任意一处空间,使人无所不至的神器逍光。”蔺云岩垂眸,欣赏着自己已经化刀的手臂,他道:“托奚首座的福,今日在下也算开了眼界,一人分身两处,并且同时使用不同神器……天仙境如此神力,难怪都说能够生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哈哈哈,奚未央,枉我当年,竟信了你的托词!” 奚未央道:“我并没有骗你。蔺云岩,想来你并不清楚,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人死之后魂魄消散,本就是归于大轮回,化作天地灵气而已,何来起死回生?你当年机缘巧合,能够强存住徐春风的魂魄,已然费尽心血,可这却也只是理论上的第一步,——魂魄寻不到能够依托的身躯,任你再是用尽手段,它也迟早会散……” “你胡说!”蔺云岩怒吼道:“一派胡言!奚未央,你说的是冠冕堂皇,可你睁开眼睛看看,下面的那个人是谁!” 奚未央下意识攥紧了红妆,他冷冷回道:“是么?那就也请你冷静下来,好好地再看看,下面的那个人,他究竟是否肉身凡胎,他到底还能不能够算作是一个‘人’?” “呵……” 蔺云岩嗤笑道:“这话就用不着奚首座提醒了。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熟悉我师兄的气息。所以,不论他是托身在别人的身躯上,还是什么花草树木、鸟兽鱼虫,于我而言,他就是他。当年我一朝不慎,竟叫无耻的妖孽偷走了他,幸好,如今兜兜转转,天意又将他送回了我的身边……既然他出现了,我就再也不会让他离开我,就算是我死,他也得陪着我一道!” 话落,蔺云岩挥动逍光,闪身进入了割开的虚空,奚未央同样欲回虚渊结界,他的身侧却突然出现了数十个虚空孔洞,怨灵汇作的触手从中扭动着向他袭来,硬生生将奚未央暂且拖住,而蔺云岩已经从徐春风身边的虚空之中踏出,他望了一眼空中被触手纠缠着的奚未央,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用清都抵御黑雨的奚未央分.身,不屑地笑了一声:“四境最强者,也不过如此。” “师兄,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烁星需要全力镇压虚渊封印,根本动弹不得,因此蔺云岩也完全不惧他,此刻的蔺云岩已经与逍光所融合,他可以随时带着徐春风去任何地方,等到烁星和奚未央有余力时,他与徐春风,早已不知在何处天涯了。 逍光与红妆一样,凡是越高阶,越有灵性的神器,它们就越不会甘愿与修士定立某种平衡的契约,这些神器需要的是“饲主”,是能够与它们所契合的,供养它们的存在,而一旦这样的共生达成,除非死亡不能摆脱。蔺云岩总是个习惯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因此他在得到逍光多年之后,仍然在犹豫,究竟是否要与逍光完全的融合,直到今日。 他前一刻,还被奚未央逼的几乎山穷水尽,如今,却是柳暗花明,徐春风的出现,更是叫他满意的不能更满意。 果然,能在最后一刻用上的,才叫做底牌。 蔺云岩以一种堪称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徐春风:“当年,我还以为只要将你藏起来,就可以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师兄,你居然还是逃走了,就在我的眼皮底下。” 逍光刀刃重新化作枯瘦苍白的手掌,蔺云岩对徐春风道:“你说,这叫我情何以堪?” 徐春风沉默着,并不理会蔺云岩,却听蔺云岩又道:“师兄,你该不会,又想着要死吧?” “说起来,你还真是叫我意想不到。”蔺云岩皮笑肉不笑的道:“若不是真实发生过,我还真不相信,像你这样软弱的人,居然能有胆子自戕。” 徐春风终于抬眼,他与蔺云岩第一次重新对视,徐春风说:“那看来,你并不了解我。” “你错了。”蔺云岩说:“徐春风,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同样,你也没有什么底线。你只是装的很好。我说的对吗,师兄?” “为什么不反省一下你自己呢?” 蔺云岩忽的笑了,他说:“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不是吗?徐春风,你总是表现出一副好像对谁都尽心尽力的样子,可是真的有人承你的情吗?他们感激你吗?有谁真把你放心上当回事吗?——没有!” “别人只会觉得你天生就是贱!” 徐春风:“那又怎么样?” 蔺云岩:“——” 徐春风淡然看着蔺云岩,继续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春风道:“每个人怎样看我,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蔺云岩,你能够代表谁?” 蔺云岩恼道:“我不需要代表谁!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原本我只是想要带你走,但现在,” 蔺云岩的指尖在虚空中割下一圈,与此同时,烁星的颈间浮现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蔺云岩玩味的笑道:“果然是畜生,还真是皮糙肉厚……” 他向着徐春风伸出手:“师兄,我只说一遍,到我的身边来。否则,下一刀,我可不会这样温柔了。” 正在全力镇压着虚渊怨灵的烁星睁开眼。 他此刻说不出话来,一双妖异的竖瞳望向身前立着的人,其中却盛满了恐惧被抛弃的委屈。 烁星艰难的唤道:“哥哥……” 蔺云岩厉声道:“过来!” “否则我立刻让他死在你眼前!” 徐春风:“……” 徐春风沉默着,终于还是向着蔺云岩走近了一步。 徐春风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低叹:“徐前辈,你可不能听他的。” 听见这道声音,徐春风禁不住全身一颤,他快速回头,身后正是不知如何跨越千里,突破昆仑的护山大阵,突然现身于此的顾鉴!—— 作者有话说:顾鉴: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顾鉴了,我现在是全新升级版,钮祜禄小镜子~ 第298章 顾鉴是何时出现的, 又是怎样出现的,没有人知道。 谁也没能察觉到空间产生了任何波动,仿佛顾鉴始终存在, 从未到来、亦从未离去。 顾鉴此刻说起话来, 慢吞吞的,徐春风甚至注意到了他向前走动时,不仅动作迟缓,甚至还有些同手同脚的僵硬,这样的情况像极了徐春风刚刚进入树人状态的模样,——顾鉴似乎并不适应他的身体。 顾鉴抬手, 按着徐春风的肩,徐春风感觉到肩背上的重量, 顾鉴显然正将他当做支撑的“拐杖”, 徐春风没有出声,只是在起初的僵硬过后尽可能的放松身体,他听见顾鉴缓缓的道:“以我之见,当一个人想要杀了谁的时候, 是很难因为另一个人的缘故, 就想通放下的。何况, ……徐前辈, 您算他对北秋杀意的始作俑者呢!” 顾鉴抬眼, 看向蔺云岩, 问:“蔺尊主,我说的对不对?” 蔺云岩警惕的盯着顾鉴,倒是不否认,他道:“是,你说的没错!今日不论如何, 我都要杀了这妖孽!” 如果没有烁星,徐春风怎么可能跑得出昆仑?但这只是蔺云岩想要烁星死的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徐春风对他的维护。 这怎么可以? 蔺云岩不能接受,也无法容忍,徐春风与其他任何人构建联系的状态,他要让他孤立无援、与世隔绝、斩断与其他所有人的一切关系,直到,只剩下他一个。 蔺云岩无所谓徐春风是痛苦、悲伤、还是仇恨,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当徐春风的生命中只剩下了他的时候,那他就是他的支柱、他的主宰,他要徐春风完完全全的属于他,断了对外界的一切念想。 顾鉴听罢,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他似乎有些重新适应自己的身体了,于是顾鉴收回了撑着徐春风肩膀的手,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对蔺云岩道:“蔺尊主,多亏了你有这样的执念,这才亲手为自己掘下了死路,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拿你怎么办了。” 青碧色的灵气在顾鉴的掌中凝结,“无名”神剑蕴着无边生机显现,蔺云岩显然没有将顾鉴放在眼中:“又来一个送死的。” 阴冷的魂链如同触手一般向着顾鉴袭来,顾鉴却没有过多的招式,亦不躲避,只是闭目回身展臂挥出一剑,霎时间,一股特殊而浩瀚的神力自那一剑之中挥洒而出,它并无攻击之意,也不针对任何一人,如山如海,恢弘磅礴,涤荡万物。 红妆血雾驱散,躁动怨灵平息,被驱使化作魂链的逝者们终归于天地轮回……此一刻的时间仿佛定格,又好像它仍在流动,只是被某种不可测的力量无限延长,使得所有人进入到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得以洞悉天地万物的每一点细微变化。 “皎皎,”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两道幻影合二为一的奚未央震惊侧首:“阿镜?!你怎么……” 奚未央想要问,顾鉴为什么会在他的身边,顾鉴不是明明应该在—— 奚未央低头,望向虚渊之上顾鉴本应站立的位置,可那里哪里还有顾鉴的身影?奚未央只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虚影,此间的生灵无法看清祂的神态面容,甚至祂的存在,也不应是用肉眼去看,人们只能够感受到祂的存在,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白袍执剑,破混沌,分阴阳,睥睨万物,亘古不朽。 顾鉴拥住奚未央,涌入他鼻腔的是奚未央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这让顾鉴的眼睛都有些发涩,他微微摇了摇头,轻声的道:“等回去,我全部都会告诉你的,皎皎你看,这一次,是我们赢了。” 奚未央闻言,心中顿生疑惑:“这一次?” 轮回事关天机,顾鉴终究还是无法将其托出,他只得借口解释:“是啊,我是说,在和秦羡的交锋里,这一次,到底还是我们赢了。” 奚未央低低“哦”了一声,凭借他对顾鉴的了解,他心下仍旧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奇怪,但顾鉴给出的解释,也算是合理,最重要的是,奚未央能察觉到,有一些事,顾鉴应当是“不能”告诉他的。 奚未央想,那些不能“说”的事,或许是与那位父神有关吧。 幸好,奚未央也不是很有好奇心。修行本就是一条孤独的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无法分享也无法替代,即便是再亲密的伴侣也一样,人总有秘密。他们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有信任彼此,这样就已经足够。 身处玄妙定格状态的众人,终于渐渐适应了这被特殊场域所笼罩的环境,烁星试图从结印盘坐中起身,却因为过于着急而踉跄着跌倒,但他仍旧连爬带跑的想着父神的虚影冲去,烁星的声音在颤抖,他说:“我记得你,我记得你!——我忘记了。你是谁?!” 烁星清空了自己的记忆,他分明对自己的过去一片空白,可是当那道模糊的白衣虚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的灵魂在告诉他:这个人很熟悉。 烁星对自己的过去不感兴趣,对漫长的未来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与徐春风在一起,似乎就是他的一切,但就在父神出现的瞬间,烁星好像记起了自己的来处,也预知到了自己的最终的归宿。 这并非是他记起了过去,也并不是他预见了未来,这只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一个浑浑噩噩的生灵,终于拨云见日,瞬间明净澄澈。 “好孩子。”父神的残念轻叹,他伸出手,却无法隔着数不尽的轮回去触碰到跪坐于他身前的烁星,“我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昭……”他沉默了瞬息,复而改口道:“北秋,你在此间,……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唯愿你,日日欢喜,岁岁无忧。” 眼前的虚影逐渐消散,烁星如梦初醒一般,惊觉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他控制不住浑身颤抖,求助的望向徐春风,徐春风的心中沉甸甸的,不知为何,现在的他,似乎突然多出来了很多原本所不曾有的,强烈而浓郁的情绪,——那是属于活人所应有的,而非草木之灵。可是现在,他居然……又可以重新感受到了。 徐春风来到烁星的身边,屈膝在他的身侧半跪下,烁星宛如一个被抛弃的孩童一般扑进了他的怀中,他确定的同他说:“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从今以后,我彻底的属于这里了。” 即便什么也不记得,但烁星仍旧可以感受得到,他本该与此方位面之外的联系,如今已经彻底的被切断了。这处位面是被父神封死了的,而位面之外,烁星仍旧可以捕捉到微弱的血脉共鸣,那应当是他的血亲,但却不是与他有关的故人。 所有与他真正亲密相连的人,都已经化作了浩瀚宇宙之中的烟尘,就连父神留在此方位面的那道神念,也在刚才彻底的消逝了。或者说……祂的意识散去,而祂的神力,却留在了——顾鉴的身上。 烁星定定的望向与奚未央相携落于虚渊之上的顾鉴,如今虚渊下的怨灵已经不再狂暴,场域笼罩之下,一切甚至平静到了堪称寂静的地步,此处好像仅仅只是一座墨玉建筑的广场,蔺云岩焦躁的反复结印,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顾鉴看着他,淡淡道:“别白费力气了,从现在开始,这里是我的场域,所有规则都在我一念,我可以让你拥有无边神力,也可以让你连抬一根手指都费劲。所以——蔺尊主,你最好老实一点。我会尽量让你少吃一点苦的。” 徐春风温柔抚着烁星的后背安慰他,他问顾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做了什么,竟然能真正连结到父神的残念?” 顾鉴道:“徐前辈若要这样问,那就说来话长了,各种细节,难以道明,所幸结果还算不错,这样不就够了?” 他这话,明显就是不想说,徐春风沉默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有选择追根究底,毕竟,就像是顾鉴所说,从目前来看,于他们而言的结果很不错,徐春风重新拥有了正常人的情感,烁星的神智也清明也许多,——这样就够了。 顾鉴看了眼蔺云岩,又看向徐春风,问他:“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吗?徐前辈,现在你已经不用担心自己未来,会变成麻木无心的‘怪物’了,但你心中的恨与执念,还需要你自己去化解。” 徐春风道:“不必了。” 蔺云岩听见他的这句话,下意识上前一步,他厉声道:“不必了?不必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恨我吗?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徐春风打断蔺云岩的怒吼,他平静的抬眸望向他,只是说道:“原本,我确实以为,我有很多事情需要与你分说明白,我以为,我需要听见你的道歉忏悔,但现在……”当正常的情感重新回归,将原本仅剩的执念压制、化解,徐春风忽然意识到:“这没有意义,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不觉得自己有错,自然也无从谈起忏悔。蔺云岩,你在我未来的生命里并不重要,——当然,在过去同样。” 一叶障目。 蔺云岩持续多年的对徐春风嘲讽、羞辱、造谣污蔑,最后甚至还想要将他做成傀儡,而徐春风也总在试图躲避他,越来越谨言慎行,生怕自己一旦犯错,又会被当成蔺云岩折磨他的由头。那么多年以来,徐春风最大的执念与不平,莫过于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使得蔺云岩如此待他,长期的压抑,以至于徐春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或许他并没有错。 从来做错事的那个人,都不是他。 用恶劣的手段想要与他产生联系,从而控制他的那个人,是蔺云岩。 蔺云岩不会悔改,也不会反省,因为他生来如此。 蔺云岩:“你胡说!” 徐春风一句“你在我的生命里并不重要”,几乎快把蔺云岩击碎,他目眦欲裂的想要冲上前,却被顾鉴抬指控制住动弹不得,蔺云岩歇斯底里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对你不重要!你只是忘了!师兄——!” “你忘了,在我刚到师门的时候,我才只有几岁,个子刚到你的腿,每次一到夜里,我就很害怕,因为山里的晚上什么怪声都有,鸟叫虫叫,还有不知道什么畜生的在吼,……风吹过树叶,就像是有鬼,老畜生以为自己多超凡绝世,日日训我软弱不堪大用,颜诺那个贱人更是怕我天资惊人会和她争宠,三天两头的在老东西那里告我的不是……师兄,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对我好!” “你让我别怕,让我好好修炼,说你是我师兄,我就像你的弟弟,你会一辈子照顾我……徐春风!这些话都是你亲口说的,你现在怎么可以不认!” 徐春风:“……” 听见蔺云岩说起年幼时的旧事,徐春风难免生出了一瞬恍惚,之后便是感到极其的可笑可悲,他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事。所以蔺云岩,你后来,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么?” 蔺云岩恨声道:“那是因为你先骗了我!” “徐春风,你说我就是你的亲人,你说我们俩在昆仑相依为命,可实际上呢?!” 徐春风:“?” 徐春风听到这里,禁不住茫然,他疑惑地看着蔺云岩,问道:“难道我当初对你不够好吗?” “好?哈哈哈哈……”蔺云岩突然发出了一阵几乎尖利的大笑,他说:“是啊,你对我好,你对我怎么不好?可是你对我这个相依为命的亲人,和对其他任何人,真的有区别吗?” “不管是谁,难道你不都是温柔殷勤,妥帖周全无微不至吗?”蔺云岩咬牙一字一字道:“师兄啊师兄,那些不相干的人,莫非都是你的亲人,都与你相依为命?” 蔺云岩:“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为了赢得你更多的注意和怜惜,练剑故意划伤自己、尚未辟谷就不眠不休的冥想打坐,饿的昏了过去,我清晨早起加练、夜里背诵经典,因此那时连个子都长得比同龄人要小……师兄,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你有在意过吗?!” 徐春风:“……” 徐春风对此只觉得震惊。 他不敢置信的瞪着蔺云岩,说:“你刻苦修炼,你吃苦受罪……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的注意和怜惜?” 徐春风诧异道:“修士修炼,难道不都是为了自己吗?你的修为灵力,难道会练到我的身上来吗?何况,哪个修士修行,不吃苦受罪呢?诚然,你确实比大部分人都更努力,但师尊要求严格,为了不被他责罚训斥而严于律己,这并不稀奇,怎么反倒成了我的过错?” 徐春风越回忆,越是觉得奇怪:“何况,你说你练剑伤到自己,打坐饿晕过去,可这些事情,不都是我在照顾你吗?” 徐春风蔺云岩的师门,是地狱难度的师门,黎华尊者独有一套“清高”逻辑,实际上是刚愎自用,目中见不得半点尘埃,然而究竟何为多出来的“灰尘”,却又全看他的心情,端的是难相处到了极点,今日训斥,明日责罚,后日冷嘲热讽,全是家常便饭;颜诺则更是八百个心眼子,面上却还清纯可爱,一套套哄得黎华尊者对这个唯一的女弟子多出许多宽容偏爱……当然,颜诺还是低估了黎华尊者的“清高”程度,当黎华尊者意识到,自己这个女弟子其实对他心存爱慕的时候,黎华尊者可以眼都不眨的就将她清理门户,宛如拂去衣上不该有的褶皱般无情。 总之,要想这两人能意识到蔺云岩受伤饿晕,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若没有徐春风多加照顾着,蔺云岩这个昆仑数百年难遇的天才,恐怕早就夭折在幼年了,哪里还会有今天? 但蔺云岩只是回给徐春风冷笑。 他道:“所以,你照顾我,究竟是因为我是特别的,还是只是你性格如此,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抑或仅仅因为你作为大师兄,所以觉得需要对我负责?” 徐春风:“……” 徐春风从没想到,蔺云岩对他积累的不满与恨意,竟然是源于那么可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荒诞的缘由。他很想要笑,可是面部嘴角的肌肉,就好像僵住了一半,实在是笑不出来,徐春风只能回答蔺云岩:“不论是因为哪一点,蔺云岩,我从没对不住你。我对你仁至义尽了。” 他这一句仁至义尽,再次的刺痛了蔺云岩的神经,蔺云岩尖叫着重又剧烈挣扎了起来,顾鉴烦不胜烦,所幸打了个响指,直接给他噤了声,——蔺云岩叫声的穿透性太强,顾鉴感觉自己都像在耳鸣了。 “行了行了,蔺尊主你就别再诉苦了,说来说去,不过就是那点事。”顾鉴不满的揉着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声奚未央有没有事,奚未央微微摇了摇头,顾鉴这才又对蔺云岩道:“你有什么苦衷,我来替你总结,无外乎就是恨明月高悬,不独照你嘛,对不对?” “但是蔺云岩,你有没有想过,你又有哪样好处,哪点特别,值得你在意的人,对你另眼相看?”—— 作者有话说:我终于可以说,我进入到完结倒计时了! 第299章 顾鉴嫌弃的看着蔺云岩, 说道:“就算再亲近的关系,想要求人帮忙,那还得讨个巧、卖个乖呢!你想让人把你当成特别的, 一天天却尽不干人事, 没有付出,倒是自怨自艾起来了?谁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师兄成日里没别的事情要做吗?一天到晚围着你嘘寒问暖?你脑子没毛病吧?!” 蔺云岩又挣扎着想要说话,他双眼充血,不知又在嘶吼些什么,可惜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顾鉴原本还在思考要不要暂时给他解一下禁,眼见他那般模样, 顾鉴少有的心软瞬间就熄灭了, ——权当是为了自己的耳膜,顾鉴也不想再和蔺云岩进行没有意义的掰扯了。 他问奚未央:“皎皎,现在咱们怎么办?” “需要将他身上的魔脉抽出来吗?” 奚未央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奚未央道:“魔灵本是被禁绝之物,这几十年间却因秦羡而屡掀风波。人心难测, 这样强大却被禁止的邪物, 若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有个结果, 来日一旦又有蛛丝马迹, 恐怕百口也难辨。况且, 对于修行这样艰难的路来说, 一旦魔灵这样的‘捷径’依然存在,哪怕只是给人留下一个念想,将来也必定生事。” 秦羡只有一个,但被秦羡所描述的天外世界所感召的人,他们无处不在。没有了秦羡的筹谋操纵, 他们现在或许风平浪静,那就像是光明之下的暗影,平静水面下的暗流,百年千年之后,是否还会出现如秦羡般聪慧且疯狂的人,谁也不能保证。 如果注定会有这样的人不断出现,那么奚未央希望,可以越少越好。 徐春风道:“所以,你要当着四境之人的面,杀了他?” 魔灵一旦完全长成,就只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宿主死亡,魔灵化作的魔脉随之枯萎,其二则是……彻底的将魔脉从宿主的身上完整剥离。 但是剥离魔脉的过程耗时漫长,短则数月,慢慢来的话几年都不一定能完成,最重要的是,被剥离的魔脉的人,会成为一个完全的废人,虽然还留有一条性命,但却已经无力操纵身体,只能动弹不得的躺在床上,甚至就连排泄都不受控制……总之,如果一定要二选其一,大约没有人,会选择以第二种方式活着。 然而,要让蔺云岩被当着四境众多修士的面处死,这件事对于他来说,远比死亡本身恐怖百倍。蔺云岩毫不意外的又受到了刺激,情绪再度激烈起来,——他无法想象,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一生,最终会以被当众行刑这样耻辱的方式死去! 奚未央冷声道:“昆仑因他覆灭,更有不知多少人命丧他手,不论怎样死,他都罪有应得。” 蔺云岩将牙都咬出血来——真是好伪善的话!红妆剑上层叠的血,难道就比他手上的要少吗?! 顾鉴感觉蔺云岩的情绪一直挺强烈的,他一开始还留意着,但蔺云岩总是这样,顾鉴都有点累了。他问奚未央:“现在需要打开场域吗?徐前辈,你可知晓该如何关闭这昆仑的防御大阵?” 徐春风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一旦关闭场域,捆仙绳又对魔气无效,该如何再控制他呢?” 顾鉴一琢磨,说:“这确实也有道理,那就不关了,我给这场域调调频,只要让所有进入的人,都在我的监控范围之内就好。现在这种状态,太累人了。” 毕竟当时开这场域的人是父神,祂大约习惯了有什么就全部拉到顶,根本不考虑灵力损耗,顾鉴却没那么厚的“家底”,这样顶级的控场场域开到现在,顾鉴已经感觉太阳穴胀痛了。 于是现在,在虚渊之上,几人再度开始了分配任务和对流程:徐春风去负责关闭护山大阵,顾鉴将场域控制的核心调到蔺云岩身上,奚未央将被封住周身穴道又五花大绑的黎华尊者从思明镜里掏了出来,然后开始安排设计各自的戏份。 蔺云岩是一切的恶首,这倒也不算冤枉了他。徐春风的剧本是当年被蔺云岩迫害,不得已只能假死逃离,他被奚未央隐藏的上古大妖徒弟北秋所救,于是多年来一直藏在玄冥山修养身体,至于黎华尊者……他都被蔺云岩害成这样了,活生生的受害者,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算是真有人质疑蔺云岩做这一切的可能性,这无妨,反正奚未央也不真的着急杀了蔺云岩,目前最重要的是将事情定性,若真有人怀疑,只需让楚吟和陆离不管用什么猛药,暂时把黎华尊者治醒就好。——哪怕他只能清醒一刻钟,之后立刻就要死,奚未央都不在意,因为黎华尊者目前还活着的意义,就是指认蔺云岩。 也真是多亏了父神,让徐春风能够以血肉之躯的伪装出现在世人的面前,他身上神木的气息被父神的神力所掩盖,当人们见到徐春风的时候,眼中所见,只是一个灵力低微的修士,这也正合了他被蔺云岩迫害,九死一生才终于逃离的剧本。 顾鉴暗戳戳的用胳膊肘捅了捅奚未央,他眨眼道:“皎皎,那是不是从今往后,我终于可以挺直腰板说……我不是你的徒弟,我和你的关系很纯洁,只是纯粹的道侣?” 奚未央抱臂故作诧异:“怎么?我们之前的关系,不是纯粹的道侣?” “那还是什么?” 顾鉴:“……” 顾鉴心想,好嘛,这到底是为什么,每次凡是他主动想要调戏奚未央,结果都会变成自己被调戏,或者他只能为了自己的“嘴贱”而负责的哄,但是反观奚未央每次调戏他……说实话,顾鉴没什么定力的,那么多年过去,他也依旧没有长进。 是以,顾鉴只能委委屈屈的认栽,说:“是道侣。我们一直都是纯粹的道侣。” 奚未央于是微笑,他抬手,轻轻地捏了捏顾鉴的下巴,说:“师徒什么的不好听,都是别人在胡言乱语,往后可不许再说了,知道吗?” 抛开别的不谈,顾鉴心里其实是不排斥私下的师徒play的,但奚未央对此明显耻度很高,尤其是在他们在一起之后,“师尊”这个称呼越来越成为奚未央的雷区,但凡从顾鉴的嘴里说出来,奚未央九成可能性不会给他好脸色,还有一分可能,大抵是某些不得已的特殊情况,不在常理之中,所以也不做计数。 顾鉴黏黏糊糊的牵住奚未央的手,点头说:“嗯。” “接下来还有一场大戏要唱,趁着这会儿还没人,清净,你让我靠一会儿吧。” 奚未央与顾鉴十指相扣,他微微垂首,问额头抵在他肩上的顾鉴:“头疼吗?” 顾鉴叹气:“唉,有一点。” 但精神力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只能在一次次不断地挑战上限中进步,如果始终留在舒适区,反而不是一件好事。顾鉴估摸着说:“等这次结束,我可能要先回去睡个三五天的……” 奚未央安慰的用脸颊蹭了蹭顾鉴的头发打,说:“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顾鉴“唔”了一声,又说:“缚魔锁我已经让师叔加急炼了,保准是最顶级的,等东西一送到,我就不用再受这种罪了。” 这世上既然有克制灵力的捆仙绳,自然就会有能压制魔气的缚魔锁。这两者炼制的步骤都是大差不差,只是需要用的引子不一样。魔灵绝迹世间已久,就连魔本身似乎也已经成为了一种传说和概念,这样的“安逸”,也让与魔相关的许多法器咒术失传,幸而玄冥山的藏书阁收藏足够丰富,只要材料齐全,加以融岳鼎的辅助,苏昀朗最多两三日,就可以炼出针对蔺云岩的缚魔锁。 到时候,只消用缚魔锁将蔺云岩五花大绑,再做一处压制魔气的禁制,就不怕蔺云岩折腾了,至于四境的那群修士们要如何谈判、又要谈判多久、这被灭门的昆仑应当如何处置,就都是后话了,如今还尚且不急。 徐春风去打开护山大阵时,奚未央便暗中传音于陆离与沈清思,现将目前昆仑的情况与他们简单说了一番,饶是见惯了修界各种风浪的陆离,在听见奚未央说昆仑被蔺云岩屠灭的时候,依然惨白了脸色,又惊又吓,沈清思更是差点原地一个踉跄。奚未央联系陆离和沈清思,主要是为了让他们在进入昆仑之后,能配合他的计划行事,可此时陆离已然有些神思不属,远不及沈清思听得认真,——陆离此刻脑中所想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昆仑被屠灭,真的是蔺云岩所为吗? 又或者……真的是蔺云岩“一人”所为吗? 人一旦存了怀疑,即便真相摆在眼前,他也会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东西。陆离禁不住感到悲哀,原来,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心中对奚未央的恐惧与不信任,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陆离当然不可能会因此就对奚未央做什么。甚至,就连提起这样的怀疑,于陆离和奚未央之间,都会是宛如利剑般的背叛。陆离想,自己现在不会提起,在往后余生自然更不会说,可是他不提、不说,不代表他对奚未央的怀疑与恐惧就不存在。直至此刻,陆离才真正愿意承认,他真的真的很怕奚未央,怕到……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奚未央了。 明明在心里那样的想对方,却还要以亲密的师兄弟的身份去相处,陆离只觉得自己很虚伪。 回忆自幼至今的几十年,陆离将奚未央当做过弟弟、不可替代的亲人、甚至曾有过一段时间不知为何的情愫,而现在,陆离想,或许他们真的应该相互疏远。奚未央有爱人,有属于他无穷的未来,陆离同样。 ——他早就应该放过自己了。 ………… 昆仑结界打开,外界的修士们已经离去了不少,如今还留下等待的,大多都是修为较高,能在四境说得上些话的人,这些修士一进昆仑,就被纳入到场域之中,虽然顾鉴已经调整过场域的等级,然而这终究是某种程度上与外界隔绝的空间,在两处空间之间交替,有所不适是正常现象,况且场域是特殊技能,绝大部分修士终其一生都无缘接触这样玄妙的空间,再加上有些人修为略低,进来后整个呆住,行动迟缓,或头晕呕吐的人比比皆是。这样的不适并不伤人,只是常规反应,适应至多一炷香的时间便好,但却足以起到一种震慑作用——让那些修士清晰的意识到,在这里,他们是正在被掌控着的。 观众与主演们皆已就位,这搭好的戏台便可以开唱了。场域持续的越久,顾鉴的头疼就越严重,何况他还需要集中精神,于是顾鉴怠懒说话,索性自己找了个清静些的地方坐下打坐,只用神识监控便好。 演戏演戏,都是开演前的准备工作磨人,如今一切问题都解决的差不多了,接下去就容易的多。 魔灵一事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禁忌,虽然昆仑被蔺云岩屠灭、烁星救了假死逃离的徐春风、黎华尊者因下蛊失败导致精神失常、烁星其实是奚未央隐藏身份的特殊弟子……等等事件难以论证,且又充斥着各种巧合,但蔺云岩体内的魔脉却做不得假,只需凭着魔脉这一点,以及蔺云岩如今的危险性,上头那些事情,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到最后,一定都会变成他做的。 顾鉴的思维不可遏制的飘远,他想到了在上一个轮回之中,奚未央最初向他拿起刀,毁去他的丹田,想要剔除他体内的魔脉时说过的话——顾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没有做错过事,错的不是你,但是师尊没有办法,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你的命。 看不见触不着的潜规则,足以将绝大部分人都碾作齑粉。人在年少轻狂的时候,或许都曾想象过,自己未来要做那个能够改变和打破规则的人,可就算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却似乎也仅仅只能够最大限度的利用规则……先前在与父神聊天的时候,顾鉴想起原本的自己,那个叫做顾镜的青年,他含着金汤匙出生,按部就班的被培养长大,然后不喜欢也不拒绝的做着自己早被安排好的工作,他身边来往的人都羡慕他所拥有的一切,夸赞他的年少有为,可顾镜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被越来越蔓延的空洞逐渐吞噬。 顾鉴:“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凡尔赛……您知道凡尔赛是什么意思吗?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成功人士,觉得我从出生开始就在终点,那么容易的人生我有什么不满意……说实话,我也常常这样劝自己,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但最后,我忽然发现,我不知道我究竟对自己哪里不满意。”顾鉴慢吞吞的说:“我没有不满意的地方,也没有想要的东西,每天按照别人给我排的行程生活,难得的休息日,我可以发一天的呆,因为离开了别人的安排,我就完全丧失自己的想法了。” 顾鉴已经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呆了三十多年,他重新适应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方式,所有截然不同、光怪陆离的一切,如今再要他去回忆从前,其实已相当遥远,唯有那时空虚的感受仍然清晰,“来到这里之后,除却最初,我会担心我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了之外,我几乎没有再想过要回去。” “奚未央和玄冥山把我保护照顾的太好,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能清晰地意识到,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里的我,比从前的顾镜活的更真实。——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谁又能知晓呢?” 父神安静的倾听着顾鉴啰里啰嗦的抱怨,最后,他悠然问道:“那你如今,找到想要做的事了吗?” 顾鉴点头,他说:“有很多。” 有很多,很多想要和奚未央一起做的事。 父神说:“人生之存在,烦恼之无穷。如果你有很多想要做的事,那么顾鉴,你的痛苦也将如影随形。你以为从前的你只是丧失了欲望,可实际上你只是在逃避自己的命运,——你既不满、又不甘,可你从未反抗。你承受着自己以为的内心煎熬,同时却享受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优渥生活。顾鉴,永远别怪罪自己拥有的东西,这是懦夫的行径。” “顾鉴,你现在之所以满怀期待,之所以不惧未来,那是因为你的内心深处认为,此间的一切,皆在你可以掌控的范围以内,至少,你可以保全自己和所爱之人。——我说的是也不是?” 顾鉴沉默,被人彻底看穿的感觉显然不好受,在父神的面前,他大约与初生的婴儿无异。 父神低低笑道:“你一心要找到我,为的是能够得到长久的寿命,好与你爱的人长相厮守。可是顾鉴,从你拥有它开始,你所需要面对的,将会是永无穷尽的未来。” “可怜的孩子啊……” 父神悲悯的注视着他:“你甚至还没有意识到,长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大约还有两三章(?)的样子? 取决于我话多不多了~ 第300章 在奚未央的“剧本”里, 虽然许多事情都被移花接木,但总的来说,关于蔺云岩的基本属实, 倒没有叫他多背锅。反而是蔺云岩一个人用控灵术屠了昆仑这件事, 分明是事实,可因为过于恐怖,令人难以相信。 在场域的笼罩之下,没有人会傻到在此当众提出异议,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在过不久的将来, 四境之中一定会出现类似的声音:昆仑的覆灭奚未央也有份,只是他把责任, 全部都推给了无从辩解的蔺云岩, 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世事总是如此荒谬,人们永远只会倾向于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一切,哪怕那完全是与真相背道而驰的无端猜测。 所幸奚未央已经习惯,也并不在意。他从很年轻坐上玄冥山首座的位置时, 就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很多时候言语能够杀死人, 但再强大的人, 也无法去堵住这世上的悠悠众口, ——既然站上了更高的位置, 就必须要有更强大的心,这是奚未央从小就被教导的道理。然而,在他青春年少的时候,其实并不能真正理解。 是不断经历的世情,最终一点一点的教会了他。 去接受, 去承受,去理解,最后,奚未央得以用更宽容的心,去包容世事。 顾鉴对奚未央说:“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你的观察者。” 奚未央笑而不语,只是静静的等着顾鉴继续说下去。 于是,顾鉴说:“在不同人的眼里,你有着不同的模样。他们或许熟悉你,或许不熟悉,又或许熟悉且自认为了解你。曾经我也困扰过,我究竟算不算那些人中的一员……毕竟,皎皎,深爱着一个人,并不代表就了解对方,不是吗?这世上有很多人,与枕边人幸福的共度一生,可是他们未必就真正了解对方。每个人都有秘密。” 奚未央:“所以?” 顾鉴道:“所以,我曾经犹豫过,我到底要不要真正的‘了解’你。还是说,我们只需要相爱,只需要相互信任,就够了。” “那时候,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占有欲作祟,顾鉴原本的想法越发站不住脚,且显得幼稚可笑。顾鉴注视着奚未央的眼睛,告诉他:“可是皎皎,如果真的很爱一个人的话,能够容忍自己,隔着纱雾拥抱对方吗?” 奚未央没有回答,他反而笑道:“顾鉴,你在同我调情吗?” 顾鉴:“……” 顾鉴直至此刻,听见奚未央调戏他,还是会控制不住的耳朵发烫,他轻轻打了下奚未央的手臂,说他:“哎,你这个人……” 奚未央含笑看着顾鉴,慢悠悠的说:“阿镜,你要知道,这个世界很大,所以世界上的人,千奇百怪。” “没有人是完全相同的。” 奚未央缓缓道:“对待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连同一个人,在不同情况下,面对同一件事,都不见得会做出相同的选择。——爱也是同样。” “于我而言,‘爱’是一种感觉。”奚未央道:“它不拘泥于任何一种情况,惊鸿一瞥从此余生不见的大有人在,他们并不熟悉,也不了解,但心动是真实的。” “你那么渴望了解我,除了你爱我之外,这只能说明……”奚未央挑眉,将顾鉴从头到脚,十分暧昧的飞快扫视了一遍,他说:“看来,我最初在你的眼里,是一个相当神秘的人啊……” 顾鉴几乎脱口而出:“你明明就是!” 顾鉴嘟囔道:“怎么就成了在我眼里?你明明就是啊!” 奚未央不置可否,顾鉴听见他感慨的叹息:“唉。幸好,我没有这样的困扰。” 顾鉴:? 顾鉴想,这不对吧,奚未央确定不是在嘲讽他很好看穿吗? 察觉到顾鉴不满的眼神,奚未央抬手揉了揉顾鉴的脸颊,现在,那已经完全是一个成年男子棱角分明的面孔了。 奚未央叹道:“阿镜,我……和你不大一样。你是在爱上了一个人之后,才会越来越想要去了解和靠近对方,但对于我来说……” “我喜欢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如果一个人于我而言是模糊的,那么即使我意识到自己爱他,我也不会去靠近他。因为我厌恶未知,我对失控的抗拒,足以让我在爱意萌发之初,就亲手将它熄灭。” 顾鉴:“等等。” 此刻的顾鉴不关心“爱”的哲学,他只在意——“你曾经对其他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吗?” 空气好像突然安静,又或许只是顾鉴自己觉得。事实上,时间仅仅过去几秒钟而已。 顾鉴撇撇嘴,说:“这个话题跳过。” 奚未央:“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 顾鉴当然知道,毕竟就算真的有,也不知道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但…… 顾鉴很认真的说:“人如果要吃醋,就会有吃不完的醋。” 奚未央:“……” 顾鉴“很凶”的威胁奚未央:“我酸起来很恐怖的,所以你最好从现在开始,不要让我吃醋!”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凑上去,亲了顾鉴一口,他说,“你啊……” “真是个呆瓜。” *** 苏昀朗的效率果然很高,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打造出了一套完整的缚魔锁,用他的话来说,与其为了应急而求快,还不如索性一次性就要最好的,况且,苏昀朗对自己的速度,向来很有自信。 奚未央打开苏昀朗送来的宝匣,只见里面排列放置着五枚金环,苏昀朗在旁介绍着自己几日来不眠不休的成果:“我查阅了古籍上的缚魔锁,然后加入了一点自己的改良。这缚魔锁以魔气为引,魔气越是强大,它的效力也就越强,五枚缚魔锁分别锁住人的手腕脚腕与咽喉,若他安分守己,这金环便不会有反应,一旦他试图运行魔息,金环立刻就束缚缩紧,且伴有雷电咒,保准给他电的服服的,绝不敢轻举妄动!” 奚未央:“……” 顾鉴:“……” 奚未央与顾鉴对视一眼,表示:“嗯。很有创意。” 顾鉴心想,平日里苏昀朗大大咧咧的宛如缺根筋,却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刑讯天才,捆仙绳的效力也不过只是阻断灵力流通,苏昀朗炼的这缚魔锁倒是好,不仅勒人还通电,就算高阶修士的体质异于常人,但雷电咒本来也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啊! 顾鉴神情复杂的又看了一眼那五枚金环,他都担心蔺云岩这个犟种万一一心求死,故意让自己被多电几回,那他真的可以去见阎王了。到时候,蔺云岩出事了,算谁来负责? 奚未央的想法也差不多,他同苏昀朗道:“师弟,你这缚魔锁其他都好,只是雷电咒……威力太大,不然还是去了吧?” 苏昀朗明显没有领会到奚未央的意思,他兴冲冲的道:“没事,我可以把这雷电咒的力道调小一些。放心,出不了事,我一早就在炼制的傀儡上试验过了,真人的体质只会比傀儡更强悍。——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和你们说过我的新发明?我为它们取名叫如意偶。只要在炼制的时候设定好,它们就会根据设置来做事,譬如炼器房,炼丹房之类的地方,条件恶劣且丹方器方本为隐秘之物,寻常人不能接触,除非是亲传弟子,才能在旁观摩学习、打打下手……” 苏昀朗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片刻,而后他才继续道:“我……没有弟子,所以早些年,才有了炼制这样傀儡的想法,后来不念来了,我又搁置在旁,前段时间才又重新想起来。” 奚未央听罢,倒也没说什么,顾鉴却是深吸一口气,不得了不得了,什么如意偶,苏昀朗这是直接整上“机器人”了!虽然还在初始阶段,但若是好好投入研发……顾鉴赶忙将自己想的说出来,他道:“师叔,这如意偶既然能根据设定来帮人做事,还能用来做许多原本不能做的试验,那若是分门别类批量生产,然后投入到各种工作中去,岂不成了一件能改变四境的大事!” 苏昀朗摇摇头,说:“你小子倒是想的美,哪有那么简单的事,首先原材料就是个问题,你当炼制一个如意偶很便宜吗?还批量生产……其次,” 苏昀朗有些落寞的道:“如今四境优秀的炼器师,是越来越稀少了。” 炼丹入门就难,千百种药草足够折腾的人头晕脑胀,炼器却不然。基础的小东西很好炼制,可好炼制也就意味着满大街都是,没什么利润,真要想做出点好东西,又是越往上越吃天赋,更不必说炼器比炼丹更需要创造力,别人做过的东西你再仿制,终究只能算二流。 苏昀朗叹了口气,不欲再多说,他只道:“玄冥山若有需要,我也可以多做几个,但到底不能代替真人来用。——也别传到宗门外头去,凡是新鲜的东西,保不齐传来传去,最后被传成什么样子。” 苏昀朗的话说的十分现实,有时候,缺的从不是好点子,而是落实它所面对的各种阻力,杂七杂八的人与事合在一起,许多计划就成了不切实际。顾鉴想到此方位面中的灵气,必然随着消耗越来越稀薄的命运,也不知在遥远的未来,最终会演变成何种模样,与此同时,父神的话音不断在顾鉴的耳畔回响:你甚至还没有意识到,长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顾鉴,从你拥有它开始,你所需要面对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未来。” 父神那仿佛见惯了这样可怜虫的悲悯眼神,不时在顾鉴的脑海中浮现,越来越清晰,仿佛一个无法化解的宿命诅咒。 而这些,却是顾鉴自己一力求来的。 …… 有了缚魔锁后,顾鉴终于可以不用再精疲力竭的维持场域,而蔺云岩看押在哪里,则引发了各方修士们的新一轮争执,人们既想要在这桩四境中的“大事”上沾上些功劳,又生怕事关重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在自家的手里出了点差错,便会落得个千夫所指,得不偿失。顾鉴坚持维持了场域数日,此刻已是头疼欲裂,要是可以,他站着都能立马睡着,却还要听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吵吵嚷嚷,他实在忍不了了,一气之下竟然强行提高了场域的限制,给所有人噤了声:“都给我闭嘴!” 修士们在进入场域时,虽然已经感受过了那种“身不由己”的玄妙感觉,但与真正被控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的掌控之中,终究还是有所不同,——能够在场域内同时控制这样多天一境级别的高阶修士,顾鉴的精神力之强悍,已经达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恐怖境界。 “有什么好吵的,烦不烦啊!” 这个人担心在转移蔺云岩的时候万一有人截囚,出意外可怎么好;那个人担心若将蔺云岩交给玄冥山看管,保不齐又会生出些新“罪名”,到时候叫他们这些“名门正派”怎么看得过去?又有人提出不如轮流看管,也方便各门派之间相互监督,于是问题又回到了第一条:转移途中出事了怎么办? 顾鉴恼火道:“既然这里是昆仑,那就让他留在昆仑不就好了吗?昆仑是人死绝了,不是被夷为了平地,直接将他关在昆仑的牢狱里不就行了吗?我看你们人人都有很多不放心,那就索性都别走了,全部留下来,每次派不同门派的修士一道看守,十二个时辰一轮换,但凡出了问题,保管责任到人,——你们满意不满意?!” 被强行禁言的众修士们:“……” 这话说得,就算他们真有不满意,也开不了口啊! 偏偏奚未央还要来上一句:“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决定了吧。” 众修士:“……” 众修士们不敢怒也不能言,生怕顾鉴此刻敢禁他们的言,下一刻就要他们的命。 毕竟,场域之中与世隔绝,他们就算真的都死了……也可以说成是蔺云岩杀的,不是吗? …… 顾鉴终于可以找一间净室,放心的倒头就睡了,奚未央却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譬如黎华尊者,就要叫楚吟和陆离加紧的治,除了徐春风外,黎华尊者也算是蔺云岩一事中,还活着的最大人证了,虽然黎华尊者只能证明蔺云岩欺师灭祖、残害同门,不能证明蔺云岩真的一人屠杀昆仑,但证据这种东西,都是有一点算一点,有了总比没有强。 另有一桩大事,便是虚渊封印剩下的修补工作。当时的情况紧急,奚未央和烁星根本没能彻底修补完全虚渊的封印,只是父神的神力克制那些怨灵,怨灵们畏惧于此,这才显得格外安分,不敢靠近封印,然而,谁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当那股威慑它们的神力逐渐消散,这些怨灵依旧会暴动,所以当下最重要的,便是赶在那之前,赶紧将虚渊的封印彻底修补与加固。 这些事情,奚未央与烁星其实就可以完成,但正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让那些高高在上久了的高阶修士们都参与进来,为四境的安稳出一份力,他们就感觉不到这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正好,原本负责镇压怨灵的昆仑弟子们也都死绝了,哪怕是为了继承昆仑遗志,大家也该齐心协力,不是吗? 除却蔺云岩与黎华尊者外,如今徐春风竟然成为了昆仑唯一的幸存者,许多人都试图将主意算计到他的身上,可徐春风也不是傻子,他如今表现出的状态,宛如看破了红尘,无欲无求,无牵无挂,有人想找他“谈心”,他大多避而不见,实在是避不开的,徐春风就主打一个“淡淡的”:你说你的话,我发我的呆。 作为昆仑仅剩的传人,奚未央免不了要去询问一下徐春风对于昆仑重建的看法,徐春风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看来,此举不仅没有必要,也算不上一件好事。徐春风道:“如今的昆仑,经此一役,已经不再是过往的仙山福地。” 甚至,因为镇压的怨灵与被蔺云岩的魔息荼毒数年,这处昔日的灵气汇聚之所,而今四处潜藏污秽,若不加处理,便极易凝结而成低阶的害人怨气,这怨气对修士造不成多大伤害,可凡人百姓一旦沾染,却要致病。总之,昆仑显然已经不再是一处适宜修行的场所了。 “至少,在近百年内,它不再是了。” 奚未央直言道:“昆仑之地已不能修行,但昆仑的资产仍在。从各方面来说,这都是一笔难以想象的惊人财富,每个人都想要分一杯羹。正因为此,他们都很在意你的想法。” “或者说……把你的想法,变成他们的想法。” 徐春风淡淡道:“昆仑的一切都不属于我,我也无权做决定。——它原本是什么模样,现在、将来,也依旧会是什么模样。那些传承,是比灵脉更重要的基石,只要它们还在,昆仑就永远都在。” 奚未央满意的笑了。 他同徐春风保证:“我会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说:我估计还有两三章? 填一下坑,以及交代一下未来~ 啊啊啊啊我好兴奋!感觉自己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合十][合十][合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0-308 第301章 顾鉴还没有完全睁开眼, 就先迷迷瞪瞪的哼哼唧唧伸懒腰,等他感觉四肢都通泰了,关节也都不僵硬了, 这才心满意足的慢悠悠揉着眼睛彻底清醒, 然后就…… 顾鉴和侧躺在他身边的奚未央尴尬的四目相对,更确切地说,是只有顾鉴一个人在尴尬。 太丢人了啊啊啊啊啊! 就算他不像电视剧里面那样,能完美的醒来,然后与守在身边的爱人互诉衷肠,但是至少, 至少不能像刚才那样毫无形象吧?! 顾鉴想钻进被子索性石化的心都有了,但这样显然更丢人, 幸好奚未央及时的出声打断了顾鉴的脑内小剧场, “终于睡饱了?” 顾鉴从鼻子里发声“嗯”了一下。 奚未央不管他那些矫情的小心思,只屈指弹了一下顾鉴的额角,说:“行,睡饱了那就起来干活。” 在这点上顾鉴倒是不含糊, 他飞快爬起身开始收拾自己, 衣服穿到一半, 顾鉴突然想起来问奚未央:“你为什么躺在我身边偷看我?” 顾鉴想, 他睡醒的时间是不固定的, 快则三五日, 时间长的话,七八日都是有可能的,而奚未央居然能这样精准的就在他醒来的时间在他的身边,那这是不是就说明……奚未央常常会这样躺到他的身边,然后什么都不做,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天呐。 顾鉴幸福的对奚未央说:“皎皎,你好爱我!” 奚未央:“……” 很好。在破坏气氛这点上,顾鉴也算是独一份了。奚未央原本的那些缱绻温柔,此刻已经被顾鉴那三两句话挑的半点不剩,取而代之的是心里莫名的窝火:“怎么,你不能看?” “我可以呀!”顾鉴跳下床,在奚未央面前转了个圈,以一种孔雀开屏的状态,说:“皎皎,请尽情欣赏~” 奚未央:“……” 奚未央:“呵。”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奚未央没好气的道:“你也不问问你睡了几天,这些日子,外面又发生了些什么?还有,我累不累。” 真真是饱暖思淫.欲,一天天净想着些什么事! 顾鉴在奚未央冷脸的时候,还是很怕他的,只是顾鉴觉得很委屈:“我没有不关心啊……我一直就想问来着,但是也总得有个前后顺序吧?——黎华尊者清醒了吗?” 奚未央面无表情的道:“他这桩事情,已经结束了。” 顾鉴:“什么时候结束的?” 奚未央说:“昨天。” 顾鉴深吸一口气,“那我这一觉,应该没个五天醒不过来。” 奚未央心头的那点火气终于散了些许,他道:“你猜的还算准,今天是你睡下的第六天。” 顾鉴看奚未央神色和缓了许多,于是赶紧坐到他身边去,顾鉴拉住奚未央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才继续问:“那现在外面怎么样了?商议出什么说法没有?” 奚未央道:“能有什么说法,总归就是那样,且还有的磨呢!” 六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也可能因为争执不休而全无进展。总归就是虚渊的封印还在补,预计至少还需四日才能完成,但往后每年的维护应该怎么办,至今还没个具体的说法。 最公平的方法,当然是三家轮流,可这其实也不公平,因为大家本来也有各自的事。 譬如极北原本关着妖族,北境每过一些年就需要去加固极北的阵法结界;归墟海眼如果不常年加以封印,那么将会越来越扩大,直到吞噬所有能够吞噬的东西;东境常遭火灾,那是因为东境本多草木,又有着一种名为“火灵”的小灵兽,这种灵兽拇指大小,单看宛如大些的萤火虫,却繁衍能力惊人,每年夏日如同蝗虫一般铺天盖地,沾着什么烧什么,且火灵引发的火焰,比寻常火焰更难扑灭,稍有不甚,就要酿成大难……压制虚渊怨灵,本来就是昆仑自家的责任,如今昆仑被蔺云岩毁了,本来该做的事没有人做了,却要其余三家来承担,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任谁都不会乐意的。 顾鉴:“……” 顾鉴无语道:“这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三个字,得加钱么!” 奚未央道:“简单来说是这样,可细说起来,就有得扯了。如果要叫别人帮忙,少不得得给点好处,可是现在的昆仑遭受大难,它是受害者,徐春风作为唯一还能为昆仑发声的人,他的意见是要封存昆仑的典籍珍藏,留待百年后重开山门的一日。也就是说,这就绝了所有人想要直接瓜分昆仑的念头,那么从昆仑直接拿好处不成,就会想要管西境要,这样西境各派又不愿意,凭什么昆仑做的孽,要叫大家一起赔呢?再者来说,难道就非要叫别人来自家地盘上帮忙吗?一样都是出钱出力,这虚渊封印的事,他们西境各派,也不是不能自己来,你说是不是?” 顾鉴听得发晕,但他已经能大概猜到后续会发生些什么事了:“西境各派在归墟封印这件事上,意见也不统一,因为大家都希望,事情能对自己更有利,是吗?” 奚未央赞同的点了点头,颇有些孺子可教的满意。 顾鉴:“……” 顾鉴问:“所以,我们就……看戏?” 奚未央摆摆手,不介意的道:“你也可以参与进去,和他们一起纠缠。” 顾鉴:“……” 顾鉴光是想一想那群人能扯皮扯到天荒地老的样子,心里面就已经害怕了,他连连摇头,说:“可千万别,这种谈判的事情不适合我,我怕我一着急,能直接把桌子给掀了。” *** 黎华尊者被楚吟和陆离短暂的“医治”好后,终于清醒了两日,出人预料的是,他并没有表现得痛苦癫狂,相反,黎华尊者很平静,平静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也并非时日无多,仿佛只是寻常一天,他依旧维持着他一贯高高在上,衣不染尘的态度,在各门派面前,指认了蔺云岩各种大逆不道的骇人行径。 徐春风就站在他的身边,甚至为了维持黎华尊者的站立,他不得不搀扶着他。他们在人前看起来,全然是对关系良好的师徒,直到一切结束,徐春风扶着黎华尊者回房,屋门关上的瞬间,徐春风毫不客气的甩开了手,冷眼看着黎华尊者狼狈跌倒在地的模样。 ——曾经的黎华尊者视这世间人与事,皆为污浊尘埃,如今却就这样跌倒在了尘埃里动弹不得,怎么不算是一种因果报应呢? 徐春风垂眸,似这般俯视他曾经的师尊,曾经畏惧惶恐到夜不能寐的人,这还是第一次,“他们说,你如今周身经脉与要穴,已经如同风干的沙土般摇摇欲碎,所以,提前连轮椅也给你备好了。” 徐春风说:“当时,我就觉得是白费功夫。你这辈子最重体面,怎么可能会容许自己,以那样失败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呢?” “哈。果不其然。” 徐春风从没想过,自己的舌头,有朝一日居然还能吐出如此恶毒刻薄的话来,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你现在强装体面,又有什么意思呢?你最狼狈难堪的模样,所有人都清楚的很。可即便如此,你也还是放不下你的面子,哪怕没几天好活,也要装的自己这一生很完美,没半点需要反省的地方吗?!” “你懂什么!” 关上了门,远离了旁人的视线,黎华尊者那张淡定的面容,终于一寸寸皲裂,他几乎是咬着牙道:“本尊是昆仑第一天才,千年间无出其二……本尊天生就是修仙之体,二十八岁就迈入天一境,就连奚未央也无法与本尊相较……” “怪只怪本尊眼盲心瞎,竟然错收了你们三个孽障!孽障!” 徐春风:“……” 徐春风淡淡道:“了不得,素来完美的师尊,居然还能意识到,自己眼盲心瞎,这可真是了不得!” “只是师尊,若您眼盲心瞎,那您不就不完美了吗?” 黎华尊者一下哽住:“你——” 徐春风继续缓缓道:“蔺云岩常年造谣污蔑于我,你从不曾查证;蔺云岩私下修炼蛊术,残害同门,你亦一无所觉。还有颜诺,颜诺师妹自幼与你最亲近,相比于你对我和蔺云岩严苛,你对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溺爱了,而随着她年岁的长大,她依旧与你举止亲昵。仙尊啊仙尊,您为何不仅全然不加制止,反而在我私下劝说师妹注意师徒身份,男女之防后,她向你哭诉,你大发雷霆,骂我心脏,所以看什么都脏。最后,你罚我到昆仑顶上天台,在冰天雪地之中跪了三个月。” “可结果呢?” 徐春风说:“结果师妹被你刻意放纵得误以为你也对她有情,误以为她在你心中是不同于他人的。她向你倾诉她多年的爱慕之意,你却做出一副她有违伦常,你大失所望的模样,直接一掌打死了她!” “仙尊,你好虚伪啊!” 黎华尊者:“本就是她有违伦常,居然敢对她的师尊心怀绮念!这本就是无耻至极!本尊怜她孤女,父母皆因护卫昆仑而殒命,对她自幼多加关照,视如己出,不是为了让她做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的!” 徐春风冷笑:“所以,你对你们之前的暧昧行为全无察觉,也不对她警醒约束,只在最后将她打死,反而还变成你有理了?——仙尊,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活在自己的逻辑里。在你的世界里,你不论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完美的,有错的一定是别人。哪怕别人没有犯错,但你只要不高兴了,那他就是有错,从无辩解的资格。” “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点,仙尊,蔺云岩确实与您一脉相承。”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黎华尊者将自己看的很高,而蔺云岩又是他最恨的人,将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徐春风却偏要说,黎华尊者和蔺云岩,根本就是一类人。 黎华尊者如何可以承受! 他五脏六腑犹如被钢刀绞动,胸口剧烈的起伏,剧痛之下,竟生生呕出血来。黎华尊者怒喝:“放肆!” 这一声几乎耗尽了黎华尊者全身的力气,他伏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就连眼神也逐渐涣散,可饶是如此,他还要道:“本尊,本尊是仙……蔺云岩一个魔头,污浊不堪,浑身孽债,如何有资格,同本尊相提并论……本尊……是昆仑的镇山之人,高居于云端……不染红尘……颜诺居然敢对本尊生出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是他该死……” “还有你,徐春风——” 黎华尊者的声音越来越轻,“分明就是你自己,不思进取,不知检点,成日与那些下九流的人来往……是你自轻自贱,我管束你,是为你好,难道还管你管错了?” 徐春风:“……” 徐春风忽然问黎华尊者:“仙尊,敢问您这辉煌的一生,有何功绩?” “除却您是昆仑第一之外。” 黎华尊者:“……” 黎华尊者的口张了张,只发出了“嗬嗬”的吸气声。 徐春风于是便自顾自的道:“你身为宗门天才,从来享受着最好的供养,昆仑对您有求必应,您甚至不曾像其他任何昆仑弟子一般,下山入世历练过。自从您踏入天一境,您就一直于孤峰清修,近百年间离开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据我所知,您似乎并没有哪一次,是为了造福四境,抑或建立功业下的山吧?” “所以,敢问您这一生,除却昆仑第一的虚名之外,仙尊,您于四境,有何功绩?” 徐春风的话语,对于黎华尊者而言,显然是无比残忍的。他垂眸注视着伏在地上,无力挣扎的仙尊,冷冷的吐出五个字的判决:“您一事无成。”—— 作者有话说: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get到,就是可以把这个黎华尊者想象成一个中二强迫症,他确实是个天才,但是他沉迷自己的人设,也抗拒和人接触,在他身边的三个徒弟,对于他而言,都只是他自我认知的“人设”的一部分,他对一个人好不一定是他真的偏爱对方,而是因为在他给自己的人设里,他需要对对方好来体现一些他自己的美好……总之,不是正常人,请远离 第302章 顾鉴醒来后的第四天, 黎华尊者去世了。 徐春风一直都在不眠不休的照顾他,直到黎华尊者彻底咽气。楚吟最后来眼看眼自己的“作品”,颇为遗憾的道:“怎么会这样, 我原本以为, 他还能活至少半个月的。” 徐春风淡淡道:“他接受不了自己如今的模样,再加上师尊指认了蔺云岩的罪状,也算是大仇得报,心气一散,自然也就活不长了。” 楚吟觉得他说的有理,临别前, 还在啧啧感叹着说人还是不能太要强,不然容易像黎华尊者一样, 奚未央不置可否的道:“他本来就是将死之人, 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又有什么差别。” 徐春风点头:“早些闭眼,早些解脱。” 徐春风说,黎华尊者的遗愿, 是用自己灵力尚存的身躯, 来为填补虚渊, 尽一份绵薄之力。凭这一点来说, 黎华尊者实在是大公无私, 但这遗愿究竟是真还是假, 或许就只有徐春风自己知道了。 “至少,”徐春风说,“我为他保全了生前身后名。” 奚未央:“……” 顾鉴问:“所以,黎华尊者真正的遗愿是什么?” 徐春风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身后事。” 对于从前的黎华尊者而言,他的一切都正值鼎盛, 他的修为足以令他在最终的天人五衰之前都容颜永驻,而这样的终结,距离他至少还有两三百年的时间。因此,黎华尊者从来不会去想那些问题。他沉浸于享受自己完美的模样,思考衰老与死亡,于他而言是一种罪过。 至于他清醒后的那最后几日…… 徐春风刻薄如刀的言语,彻底击碎了黎华尊者脆弱的内心,他崩溃了,气郁心口,从原本能够自理的状态,直接变得口不能言,四肢颤抖,就连一只药碗都端不住,只能躺在床上任人摆布。 当然,徐春风是不会去“摆布”他的,徐春风甚至可以说非常的“孝顺”,照顾黎华尊者完全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烁星心疼他,觉得不在人前不必如此,徐春风笑一笑,声音仍旧是那样的温柔,“不妨事,”他说,“我要看着他死。” 黎华尊者瞪大了眼睛,又开始呼哧呼哧的喘气。他接受不了现在的自己,他怨恨蔺云岩,怨恨徐春风,后悔为什么没能早点杀了这两个孽障。如今蔺云岩在押,却换成徐春风来折磨他,偏偏人人都还说徐春风是个好人,真是虚伪至极……虚伪至极! 黎华尊者的身体迅速地衰败,终于,又三日后,他带着满腔的愤恨和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从没有折磨过他,小秋都看着,他是不会说谎的。”徐春风用温热的毛巾,细细擦干净自己的手,他缓缓道:“是他自己,气死了自己。怨不得任何人。” 自从父神让徐春风恢复了感知,以及让烁星神智不再混沌之后,顾鉴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两个人。 徐春风表面温柔,实则是个白切黑,并且他条理清晰,决定了的事便是寸步不让。徐春风根本就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老好人,他以前纯粹是吃亏在黎华尊者和蔺云岩都不怎么正常,是以,在那种环境下,徐春风想要尽可能的少受罪,就只能忍。而现在,这两个人死的死,关的关,摆脱了两个疯子,徐春风抬头一看,外面海阔天空,根本就没有风雨。 至于烁星……他其实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又或者相比于“沉默寡言”,更确切地说,是他有着一种天生的冷漠,他对任何世事都生不出介入的心思,因为他完全不感兴趣。烁星更多的,是以一种看戏般的心态,沉默却不无兴味的观察着人们因各怀私欲而导致的丑态百出。到目前为止,唯一能够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人,仍然只有徐春风,但随着他们都各自能够“做回自己”,烁星与徐春风的关系未来又会发生何种变化,谁也不知道。 奚未央告诉徐春风,随着黎华尊者的去世,以及昆仑目前局势的逐渐稳定,他与顾鉴会暂时回到中州。而昆仑的后续事宜,则交由代表着玄冥山的沈清思和陆离,来继续与各门各派商讨处理,“等到需要的时候,我们再回来。” 何况,虽然目前昆仑的这桩大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南境与东境并不是就此按下了暂停键,作为中州的话事人,顾鉴也有很多他的责任需要去承担。 “你们呢?” 徐春风:“我会暂时留在昆仑。” 然而,他所说的“暂时”,却需要着很长久的一段时间。 “昆仑是我的根。如今它几乎完全被摧毁,这不是我想要看见的。所以我会守着它,直到百余年后,昆仑重新开山……”徐春风说着,忽然顿了一下,而后才又补充道:“我可以涤荡昆仑的魔气怨气,有我在的话,或许用不了百年,昆仑就能重新变回它本该有的模样。” 奚未央微微点头,说:“这是一桩功绩。” 烁星此时,终于开口对徐春风道:“我会陪在你的身边。不论多久。” 徐春风沉默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说:“好。” 他想说,烁星现在是自由的,他应该遵从他的心,去到任何一个他想要去的地方,而不是如同从前那般,浑浑噩噩的只知围着他打转。但同时,于徐春风而言,他与烁星已经纠缠羁绊得太深,他早已习惯了有对方陪伴在身边的感觉,不管是以何种的形式和身份。 ——他们的未来,只能够交给时间去解答。 *** 回到中州,顾鉴终于后知后觉的记起来,他们的房间里,还绑着一个秦羡。 顾鉴把这件事告诉奚未央的时候,多少是有点怂的,因为他不确定奚未央是否想要见到秦羡。奚未央的表情紧绷了一瞬,说:“我确实不想看见他。” “但他在我们手里,可比在外头要叫人安心多了。” 奚未央抿了抿唇,带着一点撒娇的感觉,对顾鉴说:“你去把他弄走,我现在不想见他,等以后我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再去和他清算这多年的帐。” 顾鉴自然是赶紧答应。他都快用捆仙绳把秦羡五花大绑了,这么多天多去,依旧是捆的结结实实。顾鉴换成了锁链先将秦羡拷上,这才给他松绑,顾鉴道:“你这个人真的好失败,皎皎甚至根本就不想看见你。” 秦羡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他的话音听不出情绪:“奚未央还活着?” 顾鉴心念一动,打开了场域,在确保奚未央无法探知后,他方才道:“不得不说,蔺云岩魔化后的实力,比你想象的还要高。秦羡,你真的,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但很遗憾。”顾鉴按住秦羡的肩,以防他过于激动:“这一次,你输了。” 秦羡紧紧盯着顾鉴的眼睛,“什么意思。” 顾鉴道:“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你居然能够仅凭一腔执念,去探知这个世界的某些真相,并且,你真的知道了很多。” 秦羡并不过问具体,却说:“现在,你也知道了。——顾鉴,你不觉得不公吗?你不恨吗?一方位面众生的命运,却只在父神股掌之间!” 顾鉴点头,说:“是。要承认这一点,的确会有些意难平。但是秦羡,我问你,人生匆匆百年,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幻?” “你所经历的每一天,体会的每一点悲喜忧怒,它都是真实的。不会因为你身在此间而变得模糊,也不会因为你离开了这里,去到另一方天地,就变得更清晰。”顾鉴同样回看秦羡的眼睛,他说:“直至如今,你也还是想不明白,生命的意义,在于身边的点点滴滴,在于经历的时时刻刻吗?秦羡,你真是枉活百年。” “爱人,孩子,挚友……这些原本你都应该拥有。” “可现在,”顾鉴说,“因为你的执念,秦羡,你把自己,害的什么都没有了。” …… 奚未央坐在庭院里,秦羡隔着几十步的距离,远远地看见他,但只一眼,秦羡就别开了眼神。 顾鉴暂且将他关押在了顾家的一间净室里,这间净室隔绝灵力,简单的家具倒是一应俱全。顾鉴想,或许有一种可能,秦羡会在类似这样的房间里,度过他的此后余生。 “……他瘦了。” 在顾鉴准备推门离开时,秦羡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样一句话。顾鉴沉默着,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奚未央这段时间,可谓耗尽了心力。如果不是顾鉴孤注一掷,真的连接到了父神的残念,这一世,哪怕他们现在没有彻底输,也会如秦羡计划的那样,落入到非常被动的境地,真真是险象环生。 顾鉴私心以为,秦羡不配关心奚未央。 不论是以何种身份,他都没有资格。 回到石苑,黄昏的余晖令满院草木凭添许多温柔的气息。顾鉴没有出声,他静悄悄的靠近,伸手从身后环住了奚未央的腰,顾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奚未央说:“阿镜……” 顾鉴:“嗯?” 奚未央问顾鉴:“如果,在很远很远的未来,远到我们现在所经历的,都已被掩埋成为了传说,阿镜,你会后悔你现在所做出的选择吗?” “你因为我,而选择了无尽的未来。”奚未央回身,顾鉴从他的眼睫下,发现了藏匿的湿意。奚未央:“你原本,可以不用承受这一切。”—— 作者有话说:下章应该就可以完结啦~[加油][加油][加油] 希望一切顺利! 第303章 顾鉴:“好耳熟的问题。” 他夸奚未央道:“我的皎皎居然和父神想到一块儿去了。” 人生而有涯, 所以往往人认知的极限,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死亡。但如果生命变得没有尽头,死亡已经不再成为威胁, 那么这时候, 更可怕的事情就出现了。 它的名字,叫做未知。 如果顾鉴仅仅想与奚未央相守,并不一定需要他追随奚未央的永生,奚未央也可以选择在顾鉴寿尽之后,散功与他共赴黄泉,这同样是一种生死相随。 奚未央说:“无尽的生命, 也意味着无尽的责任。我不想永远承担这些,更不想你变得和我一样……” 顾鉴说:“我知道。”但他摇头道, “可是皎皎, 事情没有这样简单。——现在的这条路,是我所能够想到的,我们能赢的唯一的一条路了。” “我总是想要能够与父神的残念所连结,得到父神残念的力量, 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可以晋升天仙境与你相伴, 而是这是唯一, 可以彻底破局的方法。” 轮回的真相, 顾鉴不能说, 可他从来就有着一个猜想——既然上一场轮回中的顾鉴, 已经开启过一次逆转时间的阵法,那么一切推到重来后,这个阵法仍然存在吗? 如果这个阵法是始终存在的,而顾鉴作为开启这个阵法的人,属于他的魂魄会粉碎, 与此同时,其他位面与这具身体契合的灵魂,会被顾鉴的残魂吸引过来融合,变成一个新的“顾鉴”,但这个新的“顾鉴”,因为灵魂融合得到的记忆的缘故,他也同样知晓轮回阵法这个bug,那么这个世界,不就变成不断重启的无限流了吗? 只要位面濒临崩溃,顾鉴就会被迫献祭自己和苍生,开启轮回阵法,让一切回到开始之前,然后重新来过……失败、重启;失败、再重启……直到某一次,他们终得以规避位面毁灭的结局。 再顾鉴的记忆中,与他融合的,上一场轮回中的顾鉴,显然正是这个世界的原装“顾鉴”,但如今,上一场轮回已经被完全推倒,不复存在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如果这一场轮回,他依旧失败的话,在下一场轮回里,现在的他,也会彻底死亡,徒留下一些带有记忆的灵魂碎片,与下一个“顾鉴”相融。 ——这才是顾鉴绝对无法接受的“命运”。 他只是他,是唯一的他,而不仅仅是一个名为“顾鉴”的存在! 上一场轮回中的原装顾鉴,大抵是万念俱灰之下,被可以重来的希望之光冲昏了头脑,以至于根本没有细想,还以为一切重来之后,他就还是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作为开阵的那个人,“顾鉴”本就是阵法之中,最关键的祭品。 而顾镜,绝不会让自己走到那一步。 他不能容忍,自己变成一场“无限流”游戏中的触发点,更不能接受自己真正相爱过的人,在下一场轮回中,一无所知的与融合了自己灵魂碎片的混合体再度相爱! 顾鉴不管上一个轮回之中,奚未央都经历了哪些爱恨,他只知道,在他的这一场轮回中,奚未央爱的那个人是他,而他所爱的那个奚未央,也只是在这一场轮回之中的奚未央。是他与他经历点滴时刻,是他与他笑闹争执,缠绵爱语……所有的这一切,可以被历史的长河风化沉埋,却绝对不可以被推倒抹去,从此不复存在——绝不可以! 想要避免轮回阵法启动,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避免灭世浩劫,然而,这只是最表面的一层。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人,哪里来千日防贼的人?避免了这一次浩劫,难保之后就不会再有。所以顾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思考,到底要怎样,才能彻底的结束这一切? 而所有问题的关键,全都牵系着父神。 想要破解“无限流”,就必须要知道,这场“无限流”,究竟因何会存在。 此处位面轮回的触发,是为了避免位面毁灭的结局,而这世间位面何其之多,父神为何设下机关,独独不准此处位面被摧毁呢? 顾鉴自然想到了在这个世界之中,唯一与父神关系密切的人——烁星。 只要烁星还在这处位面,那么位面毁灭,烁星自然也会一同湮灭,可若是位面不断地重启呢? 虽然这样的生存状态多少有点诡异,但是至少……烁星还活着。 想要在浩瀚宇宙之中,能够连结父神的残念碎片,比大海捞针更难,可如果顾鉴盯死烁星这枚鱼饵,找到父神,会不会变得更容易呢? 顾鉴不能保证,但这,确实是他最大的机会了,他总要抓住去试一试。 幸好,最后事实证明,他猜测的方向,是对的。 ………… 顾鉴问奚未央:“皎皎,关于这个位面与父神,你现在知道多少?” 奚未央:? 奚未央没有想到,顾鉴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也不清楚顾鉴所问的“知道多少”,究竟是指的哪一方面。奚未央试着道:“因为飞升会导致位面灵气快速消耗,加速位面衰亡,所以父神封死了这一处位面,能够修成天仙境的修士越来越少,即便偶尔有人成功,也永远不可能飞升?” 顾鉴闻言点头,说:“是。你说的没错。” “但是皎皎,”顾鉴捧着奚未央的脸颊,告诉他:“你所说的,只是最终的结果,而非最初的原因。” 顾鉴将自己的额头与奚未央的相贴,这一刻他们的神识相通、识海相融,奚未央瞬间便被顾鉴拉入了他的精神世界——顾鉴说:“来吧,皎皎。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此间世界的真相了。” 顾鉴牵着奚未央的手,他们的神识同时陷入了一片仿佛永恒的黑暗。忽然从不知何时起,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之中,澄澈的灵气与黏腻的魔气开始了分离,最终,它们因为彼此的吸引与排斥,彻底的切割为阴阳两面。 而这阴阳两面,并不直接相接,它们的中间由一段混沌的空间带所间隔,父神将这段连结阴阳两面的空间,命名为“殒道”。 “所谓的三千位面,便存在于殒道之中。”顾鉴向奚未央展现着他从父神处得知的这恢弘的一切,“这些位面因混沌之力而诞生,每个位面都自有规则,外力不得直接干预,甚至就连‘飞升’离开后的仙者,也无法再次进入自己的故乡。” “有些位面诞生时的混沌元气更澄澈,于是修行者便以灵气修行,到达一定境界后,便飞升至世界的阳面;同样的,许多位面因为靠近阴面,是以其中的修行者,便以魔气为基础修行,在他们修成魔道之后,便会前往至世界的阴面。——这便是阴阳混沌的本相。” 关于世界的细分,是一桩浩大的工程,也是父神穷极一生,所需要完成的天命。这些事情过于纷繁复杂,又皆是远古旧事,与他们的关系倒是不大,故事的原委,还得拉回到他们这处位面。 奚未央在顾鉴的识海之中,看见了上古大洪荒时代,——那是一个属于妖族的时代,与那些天生庞大,原型近乎遮天蔽日的强大妖族相比,仙族着实弱小,不过食物而已。而在妖族之中,独有一类是特殊的。 天地之间,龙是天生的霸主,却形单影只,没有同族。他唯一的朋友,是在混沌初开之时,他稀里糊涂从脚边捉到的漂亮玩具,这玩具没有巨大的体型,没有强悍的力量,祂浑身上下凝聚着最精纯甜美的灵气,却脆弱的只需呼口气就能碾死……龙生性喜爱收藏各类珍宝,于是,那个漂亮而脆弱的小人,就成为了龙的第一件收藏。 “祂的名字叫聆音。”顾鉴轻声的说:“后来,人们更加习惯,尊称祂为父神。” “父神说,如他一般的存在,可以被叫做‘天生仙’。他们是天地规则孕育的存在,从诞生之初,便各有天命。” “天生仙拥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因为他们可以直接汲取自己所需要的本源灵气。但当他们初生之时,他们却是极其弱小,需要被极小心呵护的。” 顾鉴说:“在混沌初分之时,父神是唯一的天生仙。他从降生时,便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命运,而后,他的一生都在完成属于他的使命。” “父神降生在巨龙的身边,喜爱收藏的龙将他视若珍宝。如果没有对方的保护,或许也就不会存在后来的父神。他们成为了唯一的挚友,不论是在凶蛮的洪荒时代,还是界定三界、区分仙神妖人鬼之后,他们共同历尽千帆,在父神所书写的神话之中,妖尊始终都在祂的身边……直到最后也是。” “而烁星,便是妖尊的长子。”顾鉴回忆道,“父神说,烁星真正的名字,也就是他父尊曾为他定下的名字,叫做重昭。” 龙性本淫。于妖族而言,繁衍是极其重要的一桩大事,但越是强大的妖族,就越是难以繁衍。也正因为此,许多洪荒时期强大的妖族,因为没有后人,渐渐也都随着时代的落幕而不复存在。妖尊本就孤身一人,他的性格与本能,令他处处留情,可饶是如此,也只有一只紫雕意外怀上了身孕,且这女子倾慕妖尊许久,即便曾有几夕缠绵,也不敢纠缠,等到身体承受不住体内的胎儿,命在旦夕之际,妖尊方才知道了这件事。 顾鉴:“他求父神……不,应该说是聆音。他求聆音救他的妻儿,但为时已晚,灵卵吸干了母体破体而出之时,也依旧达不到他真正应该降生的时刻。妖尊用自己的精血继续喂养他,可洪荒之时多有风波,一次意外之下,这枚灵卵从此‘沉睡’了。” 奚未央道:“说是沉睡,但其实,他醒不过来了,对吗?” 顾鉴点头:“洪荒时代适者生存,这枚灵卵显然无法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宿命就是死亡,是妖尊在用自己的精元,强行为他续命,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后,父神想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在三千位面之中,寻一处灵气旺盛,又少威胁的小世界,将这枚灵卵抛入其中,三千位面各有规则,如果环境安全,灵气充足,机缘巧合之下,他或许能够有一线生机,但是前提是——他不能够离开这处世界。” 奚未央:“……” 奚未央听明白了。 重昭在天命之中,算是“已死之人”,但妖尊为了儿子,不惜损耗自身精元,也要强行替他续命,可饶是如此,重昭依旧无法破壳降生,因为他本就不该活。最后,父神只能将他抛入小世界中,以此来遮蔽天机。如此,重昭便可以在那处小世界中降生,只要他不离开。 因为,他一旦离开这处位面,就会被天道发现,天道会自行修正他这个不该存在的生灵,——或是雷劫,或是其他意外,总之,重昭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所以,为了保住重昭的性命,父神不得不想尽办法来阻止他离开这处位面。第一次重昭想要离开时,刚好一怒之下,撞毁了神树,父神便顺水推舟,将他压在昆仑山下,但这却也提醒了父神,他不可能压重昭一辈子,他将来总有一天是要出来的,那么到了那时候,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离开呢? 唯有将此处位面,彻底封死。 “这一方位面生灵的仙路,竟然要为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而让路……”奚未央感到讽刺,竟然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他说:“多可笑啊!所以,父神当初与那三兄弟定立契约之时,他所说的,也都是谎言吗?” 顾鉴摇头,说:“这倒不全是。” “因为重昭的缘故,父神确有私心,这点无法抵赖,但他与那三兄弟所说,确实也是实情。” 顾鉴道:“此处位面原本之所以有那么充裕精纯的灵气,就是因为神木通过每千年一次的祭司血祭,来维持天地间灵气的运转。可是神木被毁,无人再能承受转换灵气,偏偏此处位面又灵气充裕,飞升离开的仙者也多,这样一来,确实是大大加速了灵气的消耗。封闭位面,是真的能够减缓位面消亡的速度。” “至少,就现状而言……” 顾鉴状似无奈的向奚未央摊手:“咱两的未来,暂且是看不见尽头的。” 顾鉴对奚未央说:“父神与我说过相似的话。他说,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长生,从来就不是一件好事。面对无尽的未来,同样需要着无尽的勇气,如果没有一颗绝对坚韧的心,那么今日我所求的一切,在将来,都会成为诅咒。” 奚未央在听见顾鉴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神魂好像触电一般,但却更紧的握住了顾鉴的手。顾鉴温柔的笑了笑,他拥抱住奚未央,说:“别害怕,皎皎,别害怕。” “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所以,不论未来如何变迁,我们都将一起面对。” 顾鉴忍不住吻了吻奚未央的眼睛,“只要想到,你会在我的身边,我能永远与你相伴,好像怎样的未来,都不会让我彷徨退缩了。”—— 作者有话说:还是没能完结,应该还有一章~ 第304章 常言道, 事分轻重缓急。在成功连结到父神的残念碎片之前,顾鉴所思所想,都是要破解这个位面所存在的“无限流”, 至于他融合了父神的残念碎片之后, 他会变成什么模样,又需要去付出一些什么代价,或者他根本能否承受这样强大的力量……以上所有的一切,那时都不在顾鉴的重点考量范围以内。 其实,顾鉴从来不都算一个喜欢事事“考虑周全”的人。 他也明白,许多事情, 想得越多,行动上便会越踯躅, 迟疑着难下决断。正因为顾鉴一度饱受这样的困扰, 所以他越来越不喜欢这样了。顾鉴曾经觉得奚未央是一个赌徒,却没有想到,自己真要“赌”起来,可比奚未央能豁出去的多了, 也不知是多年来耳濡目染, 还是顾鉴生性便也是如此, ——他似乎总爱在“小事”上谨慎周全, 却对“大事”游离麻木, 反而不考虑代价与后果。 以至于在顾鉴真正见到父神残念之时, 父神问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倘若烁星死去,而他仍未成功,那么他又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时, 顾鉴给出的回答,就连他自己都想笑。 顾鉴说:“没办法,要是真的那样,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了。” 但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会成功。” 因为顾鉴莫名的坚信,父神一定不会坐视烁星的死亡,他说不清楚缘由,只是单纯的觉得,作为一个长辈,父神舍不得冒那样的险。 就像哪怕顾鉴和奚未央全无关系,仅仅只是顾砚的儿子,奚未央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保全顾鉴的生命一个道理。 烁星死了,不代表顾鉴与奚未央就一定会失败,就算他们失败了,顾鉴也不一定绝对会的再次开启轮回阵法,但若烁星真的死了,那他就是死了。 就在蔺云岩对烁星起了杀心的那一刹,顾鉴的时间,便就陷入了一种玄妙的定格。 他的神识被强行拖进了自己的识海之中,却对其失去了本应有的掌控。那曾在他梦中出现过的白衣神明,这次终于不再面目模糊,——祂与混沌同生,平定洪荒,区分三界诸天,建立不世功业,身形相貌却与强壮威严毫不沾边,至少,视觉所见如此。 这位只存在于久远传说中的父神,竟然只是一个高挑清瘦,玉骨冰肌的年轻人而已。 顾鉴听见祂对自己说:“你好啊,小家伙。如你所愿,我来与你相见了。” ……………… “我很难形容,祂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模样,这可能是父神设下的法术,……我没法回忆起来祂的长相,也没法画出来。但是父神的光辉,足以令所有见过祂的人,永生永世都铭记。” 这段话说出口,顾鉴自己都有一种莫名肉麻的感觉,但事实偏又如此。幸好,奚未央说:“我能理解。” 关于父神的故事,顾鉴同样不知应该从何讲起。他融合了父神的一片残念碎片,对于聆音其人,多少也算有些了解,但那些并不包含父神的记忆,他只能够大概的感知到,“聆音”是一个怎样的人。 “有句话怎样说的来着?貌若天仙,心如蛇蝎?”——这似乎也并不准确,最后,顾鉴只能说,“父神绝不是一个好人。” “祂是个常人难以想象的狠心人。” 世人往往将狠心与绝情联系在一起,但这其实是粗暴且不准确的归类。狠心的人未必绝情,相反,多情的人往往最无情。多情却依旧坚定地做着某些事,尝尽生离死别而不悔,对自己与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皆一视同仁,这才是真正的心狠。 父神便是如此的一个存在。 顾鉴说:“祂这个人……很特殊。祂由混沌法则孕化,自降生以来,就无比清楚自己的宿命。祂知道自己必须要完成什么事,也很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皎皎,这其实是很恐怖的一件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父神却已经无法计数,祂到底有多少次,亲手将自己的朋友,或是完全无辜的人与族群推向灭亡……‘聆音’会为此而悲恸,感到自己的心千疮百孔,但与此同时,‘父神’正是在这一次次的天命之下,被缔造而成的。” “所谓天道,就像是一台巨型的,按照某种玄妙难言,但确实存在的法则而不停歇运转的巨大机器,越是在混沌初开,一切陷入混乱的时候,这台机器的威力越大,越是无法忤逆。天道需要混乱的一切被具象的规则所整顿,于是,它便孕化了它的第一个孩子,那就是聆音。” 聆听众生之音,执行天道法则。这就是聆音的天命。 “甚至,祂从最初,就很清楚,自己最终会死亡。因何而死,又是死在谁的手里,死后祂又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永恒存在,这所有的一切,聆音都知道。” “同样的,祂也接受自己的宿命。” 父神的光辉如日,而日光下必然存在同等的阴影。神明无与伦比的尊位由同等的罪孽与牺牲换来,因此父神的功业,同时也是祂的罪孽。 父神创下何等功业,便也就造下何等罪孽。众生有多少人尊他、敬他,也就有多少人恨他、怨他。身为“父神”,聆音应当以绝对的冷酷,缔造法则,并且无悔的承受一切赞颂与诅咒。 “对于自己的命运,祂甘愿领受,也没有反抗的资格。但这是作为父神神性的一面,身为聆音,所有正常人该有的感情,祂都有,而人与神最大的一项区分,是人有私心。” 聆音很清楚,龙族并不在天命的“灭绝名单”上。相反,他们天生便是妖族至尊,地界之主,与祂作为“父神”的使命一样,执掌地界,约束妖族,维护三途川轮回的规则,便是龙族与生俱来的使命。所以,即便繁衍困难,妖尊也绝不会绝后,可知道归知道,面对承受丧子之痛的挚友,聆音总不可能去对他说:“没关系,将来你还会有孩子”吧? 顾鉴说:“祂与烁星的父亲是真正相依相伴的至交,与烁星的母亲同样相识,姑且也能称一声朋友。与祂这样关系的两个人生下的孩子,即使聆音知道他命数如此,也做不到袖手旁观,对烁星,祂真的尽力了。” 四目相对,顾鉴从奚未央的眼中,看见了一种熟悉的怀念与怅然,奚未央说:“我能懂祂。” 顾鉴的心头因此莫名涌起股复杂的情绪,他知道奚未央此刻透过他,在想着谁。这原本再正常不过,可当这件事发生在他们经历生死,刚刚回到熟悉的环境,终于彻底的放松下来谈心时,顾鉴依旧吃味不已,他忽然将奚未央按倒在身下,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顾鉴说:“我不是一件遗物。” 奚未央意外的道:“你当然不是。” 顾鉴:“怎么证明。” 奚未央这下有些诧异了,他们在一起这样多年,共同经历这样多事,甚至可以识海双修,即便如此,他还需要证明,自己对顾鉴的爱意,与顾砚无关吗? 奚未央环住顾鉴的脖颈,他很认真的告诉他:“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爱上的人。” “是唯一的一个。”奚未央贴上顾鉴的唇,“我爱你,只因为你是你。” ………… 欲求不满就会容易发疯。 顾鉴曾经以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只是因为从前他与奚未央亲热的很频繁,——曾经闭关的十年,时间的感知对于顾鉴来说是模糊的,不能作为参考;而分隔两地的那段时间,他们相互也没少往对方那头跑。虽然去见对方,纯粹只是因为想见对方,但见了面不发生点什么,显然不大可能。先前顾鉴没特意算过,如今才恍然发现,他们这回,竟然已经因为那些大事小事,足有近二十天没能静下心来,纯粹的享受彼此之间的亲密依恋了。 将脸埋在奚未央颈间散落的发丝里,顾鉴是情绪也不闹了,心情也平静了,他的食指指尖一遍遍自奚未央的前额滑至他柔软的嘴唇,然后在奚未央的耳后闷闷的偷笑。 奚未央说:“现在你又开心了。” 顾鉴:“嗯。” 奚未央无奈:“我就说你还像个孩子,你总不爱听。” 顾鉴笑着说:“下回你在说这样的话之前,先喂我吃口糖,我就爱听了。” 顾鉴这话,显然有耍流氓的成份,奚未央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说:“你想得美。” 顾鉴轻轻的咬着奚未央后颈薄薄的皮肤,就像是小狗磨牙,奚未央拧了下顾鉴环着他的手臂,提醒他:“差不多够了,明天我还要去见不念,你这样会留印子!” 奚未央这话,就说的有点不对了,天仙境修为对身躯的修复再生速度,远非寻常修士能够比拟,何况只是一点亲密时的痕迹。除非……是奚未央自己不想它消失。 想到这里,顾鉴不由得更大胆了,一口接着一口轻轻重重的没完,直到被奚未央踹了一脚才终于安分。第二天起床,顾鉴还特意留意了一眼,昨夜他兢兢业业嘬的痕迹,现在果然都消失了个干净,这让顾鉴忍不住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奚未央如今也算是半颗心都在沈不念的身上。顾鉴知道,了却了蔺云岩的那一桩大事后,奚未央还有两件放不下,且必须处理的事——一是秦羡,其二便是沈不念。 沈不念当年受的伤,以及如今的身体情况,几乎快要成为奚未央的一块心病,如果医不好沈不念,真的让他寿数不长,那么奚未央一定会遗憾终生。从前奚未央一个人的能力,彻底“治好”沈不念存在风险,哪怕沈不念愿意承受,沈清思也接受不了,于是便也只能暂且按下不提,如今却不一样了,——顾鉴,有着一种可以新生的能力。 他们将治疗方案与沈不念讲明:当年沈不念丹田被毁,经脉寸断,陆离只是将他的经脉尽力续上,虽然千疮百孔,难以继续修炼,但至少还存在,然而这样的实际情况,沈不念未来注定活不到很老。他这样的情况,其实与黎华尊者很相似,只是黎华尊者伤的更重,情况更为复杂而已。 想要彻底的医治好沈不念,总在原有基础上“缝缝补补”,那是肯定不行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体内现有的经脉全部彻底摧毁,而后重新长成,获得完全的新生。 如果只是奚未央一个人做这件事,待沈不念的经脉重新长成,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谁也难保在那么长久的时间里,不发生任何意外,但如果有了顾鉴,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顾鉴,可以有能力确保沈不念的经脉,在最晚七七四十九天内,全部长成。 只是有一点重要,奚未央告诉沈不念:“会很痛的。” 摧毁经脉,重新生长。这件事光听,就已经很骇人了,因此沈不念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只是问:“姐姐知道这件事吗?” 奚未央摇头,说:“我还没来得及和她商议。” “好。”沈不念说:“师尊,你不要告诉她。” 沈不念道:“虽然我这样说有点不好,但……这终究是我自己的事。我想,应该完全由我来决定。”—— 作者有话说:我还是低估了自己……一章并不够我叨叨和填坑,但确实只剩最后一点点啦~ 写了几年,我绝不会让他烂尾,或者留下什么没写完的遗憾[合十][合十][合十] 聆音是我另一篇文里的一个人物,我多少挪了点世界观来用(不用补,因为他在别的地方出现戏份也很少_(:з」∠)_,神必须保持神秘感,比如死了n多年之类~),从一开始我写这篇文,初衷就有点人同时背负善恶两面这种概念,皎皎就是这样。但他和聆音并不一样,聆音一定程度上是始终遵照命运做事,但皎皎是不信命的。 镜子和皎皎都是两个主体性比较强的人,尤其是镜子,他许多时候做事都不会考虑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对于他在意的人以外的一切,都有一种游离感,以自我和喜爱的人为中心,做事从不出于责任感,而是仅仅因为我要这样做,或为了我爱的人我需要这样做。但皎皎就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他会心甘情愿承担责任,但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他负责只是因为他是这样一个人,而不是被无形的东西绑架和PUA~ 第305章 顾鉴有个“不值一提”的秘密。 那就是所有人, 包括奚未央,都以为他已经突破了天仙境,也正因为此, 奚未央才敢让顾鉴与他一起为沈不念重塑经脉……但其实不然。 顾鉴目前的修为, 之所以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那只是一种来自于父神神力的错觉。 父神将自己留在此处位面的神识残片,融合给了顾鉴,而顾鉴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竭尽所能的守护这处位面,直到它的灵气彻底耗尽, 自然消亡于混沌之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称顾鉴是这片天地如今的“守护神”也不为过, ——可那终究不是真正属于顾鉴的东西。 没有人有能力足以吞噬父神的力量, 顾鉴只是父神神识残片力量的载体,他的体内寄存着这股力量,他可以借此修炼,并且使用这股力量, 但这股神力不会属于他, 在万物终结之时, 当这片位面的一切化作云烟, 父神的力量也依旧于混沌中亘古长存。 至于顾鉴, 他想要自身到达天仙境, 且还有得修。靠着体内父神的神力,天仙境的大门已经对顾鉴敞开,但到底需要多久,他才可以跨过那道门槛,就需要凭顾鉴自己的能力与机缘了。 十数年、一家子、亦或上百年, 一切都未可知。不过,当未来的时光变成“无尽”时,顾鉴也就不着急了。 反正,他总会完成这件事的。 对于如今的顾鉴而言,珍惜当下的每时每刻,远比忧虑未来来得重要。 *** 沈不念出于对奚未央和顾鉴的信任,很快就做出了决断。当然,事关自己,沈不念也翻阅了许多典籍,由此对奚未央的治疗方案有了一定的概念:理论上可行,但因为对做这件事的人要求很高,所以目前还没有人真正的尝试过。最重要的是,会很痛的。 前者,沈不念百分百的相信自己的师尊和师弟,至于很痛这一点……沈不念想,自己当年鬼门关上走一遭,这些年来虽说侥幸捡回来条命,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体情况,沈不念自己最有数,分明他正值壮年,又是修士,可因为寸断后强行重续的经脉,沈不念一年四季,各有各的难捱。这样的日子,沈不念再也不想过下去了。 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强忍这一时,总比被稀碎的折磨一辈子来得好。 顾鉴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提醒沈不念,这剥离经脉的痛,可能和寻常的“很痛”不太一样,它同样耗时漫长,需要数月甚至一年的时间来完成,并且承受它的过程,将会是一种从身体到精神的全方位摧毁。 “要确保完整的剥离经脉,就必须要维持经脉的运转,也就是说,你必须要保持清醒的状态。师兄,你会被痛的昏死过去又醒来,醒来后你还需要继续承受那种痛苦,如此循环往复,而每一天结束时,你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一小部分,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起初,或许只是某块皮肤变得麻木,然后,你会发现你的手脚会突然的无力,拿东西你会打翻、走路你会跌倒……再之后的某一天,你早晨醒来,你会惊恐的意识到,你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你,你意识清醒,却动弹不得,甚至……” 顾鉴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道:“甚至就连排泄,你也会没有办法控制。” 这所有的一切具体的痛苦,典籍并不会告诉沈不念,但顾鉴还是希望沈不念能够知道,顾鉴说:“师兄,我想要你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不然……” “我不想你从此怕他。” 顾鉴太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惧了。因为需要生忍剧痛,所以剔除经脉须得剔一日,休息两三日,如此循环往复,那样漫长的酷刑,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而与此同时,你在逐步丧失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只能任由旁人摆弄,那时候的人,是不再存在任何“尊严”的。 顾鉴的声音似乎有些恍惚,他分明面对着沈不念,说的话却像是自言自语。顾鉴说:“你会怕他的。” 顾鉴此刻的状态,是沈不念从前未曾见过的,以至于让他觉得担心:“镜子你……还好吗?” 顾鉴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师兄,你……别担心,我们会帮你撑住的。” 沈不念笑了笑,显然尚未意识到此事的艰难,他颇为乐观的点头:“好。” 然后…… 沈不念的“噩梦”,从此开始了。 起初听顾鉴描述的时候,虽然也很吓人,但沈不念到底还没有真正的“体验”到,究竟何为足以摧毁人的痛苦。而当它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沈不念终于明白,顾鉴为何要说,他不希望他从此害怕奚未央。 沈不念也不想的。只是他……在不知道第几夜从有关奚未央的梦魇中惊醒后,沈不念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逃避这个问题了。 现在的沈不念恐惧见到奚未央,他不能想起他,不能听见他的声音,甚至只要沈不念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奚未央手握利刃走向他的样子。 沈不念不知道这样的痛苦还需要持续多久,这点就连奚未央也说不清楚,因为他需要依据情况来随时调整。沈不念还没有体会到顾鉴所说的,后期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但他根本不敢想象,因为只要一想,沈不念就怕自己会撑不住瞬间崩溃。 奚未央将沈不念的状态看在眼里,却无法宽慰对方,——因为沈不念不想见到他。 “都是我的错。” 内疚这种情感永远不会消失,它总时不时的出来作祟,如今变得尤其难以面对。奚未央对顾鉴说:“我对不起不念,我是他的师尊,我应该保护好他的。……但我没能做到。” 懂事又平庸的孩子,总是容易被疏忽。沈清思是奚未央早早决定好的继承人,顾鉴又身世特殊,奚未央当年本体闭关,分出一缕神识在傀儡上,所能想到的也只是将顾鉴放在身边看护着,生怕他有什么不测。但自始至终,那时奚未央的心里,没有思及过沈不念。 顾鉴第一次见到奚未央如此茫然脆弱的模样,他长久压抑的情感,再一次如潮水般要将他淹没。奚未央说:“阿镜,这不该是二选一的问题。并不是你与不念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出事。我本该多念着他的。可我总觉得,清思会照顾好他,何况,又有谁会去害不念呢?我对他好像从来没有要求,也不怎么关心他,只期盼他平安长大就好,……可偏偏是这点,偏偏是不念变成了这样……” “是我害了他。” 顾鉴禁不住长叹一声。 他的指腹轻轻揉了揉奚未央泛红湿润的眼角,“别哭,皎皎。” “师兄从没怨过你。” 沈不念不是分不清好歹的人,他自始至终都清楚,他该恨的是凶手,而不是奚未央。 剔除经脉的过程依旧在继续。 在沈不念休息的日子,奚未央几乎闭门不出,以避免沈不念见到他,春去秋来,沈不念整个人瘦了一圈,衣衫穿在身上,甚至显得松松垮垮,他已经不能行走,顾鉴推着沈不念去看城外尽染的枫林,沈不念忽然道:“这么美的景色,一定很衬师尊。” 北境的冬日长久,不如东境与中州这样四季更分明,沈不念以前走过的地方少,初到中州时常觉惊叹,而今依旧。 沈不念说:“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梦到他了。我记不清大约多久了。我一直想要和师尊平静的说说话,但是我做不到,我看见他就会发抖,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本能就会这样,哪怕我不想,也根本控制不住。” 沈不念的声音平静:“但当我真的某一天醒过来,发现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的时候,我突然有了强烈的念头,——我想见他。” “至少,在我还能动的时候。” 顾鉴沉默良久,而后,他推着沈不念转了一个向,“师兄,他一直就在这里。” 不知是枫叶太红,还是确实忧思郁结,沈不念总觉得奚未央同样清减苍白了不少,——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仔细的看过奚未央了。他不敢。他害怕自己一旦看得仔细了,从此便只能清晰地记得奚未央拿刀剔他筋骨的模样。 沈不念十分勉强的冲着奚未央笑了一笑,喊他,“师尊。” 奚未央仍旧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似乎在犹豫,究竟要不要靠近。 顾鉴疾步走过去,牵着他的手,将他拉了过来,然后说:“我去周围走走。” 奚未央紧张得脸色仿佛更白了些。 换做以前,他大约很难想见,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如此窘迫,而那个让他坐立难安,不知应当如何是好的人,居然会是沈不念。 沈不念在努力抬头看着奚未央,奚未央却不敢与他对视。 直到沈不念叫他,说:“师尊,我在好些年前,就同您说过,如果您总对我心怀愧疚,那我这个做徒弟的,该情何以堪呢?” “所以师尊,别难过,好不好?” 沈不念对奚未央说:“不是你的错。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恐惧只是我身体的本能,但是师尊,我并不怕您本身。”正是因为沈不念努力的想要将他的治疗过程,与奚未央本人区分开来,所以他才会不敢在其余时间见到他。沈不念艰难的扯动已经变得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他说,“没事的,师尊。最痛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对于知觉的感知,已经没有以前那样敏锐了。” 或者根本可以说,沈不念的躯体,已然变得麻木了。 沈不念望着奚未央,慢吞吞一点一点的和他说:“从我发现,我的一条腿动不了开始,我就每天都在告诉自己,我不能再躲着您了。” “我现在不怕疼了,师尊。我现在害怕的,是我变成阿镜同我所说的,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就连、就连……也无法控制的未来。”沈不念深吸一口气,等到自己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些,这才继续道,“师尊,我知道那只是暂时的,知道我只要挺过去就好了,可是……您知道的,那真的很可怕。我是个人,我没办法对那做到心平气和。” “所以,我得在彻底变成那样之前告诉你。师尊,我怕的不是‘你’。” “我不害怕你,也不怨你怪你。你总觉得我因为你的疏忽而受难,可是师尊,那不是你的错。” 这样的话,沈不念已经和奚未央说过许多遍,但每次他们好像说开了,实际上却依旧心结难解。沈不念不确定这一回,又会有多少成效,如果以后还需要,他也会再对奚未央说无数遍:“师尊,不要自责。” “如果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作者有话说:我原本是准备一口气写长点写完的,结果这段时间太忙了,每天晚上到点了倒头就睡,真的是倒头就睡,拿着手机直接睡着了好几次,唉 其实被迫承受长辈的自责和愧疚,真的是一种很沉重压抑的感觉,会各种程度上越来越害怕面对对方的,所以沈不念真的是惨惨的,就是不知道我描述到位了没有QAQ 第306章 就像是沈不念终于有勇气面对奚未央了一样, 在与沈不念谈过之后,奚未央似乎也想开了许多,——这是他一年多以来, 第一次踏入软禁秦羡的净室。 顾鉴是不会真正亏待秦羡的, 他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可能在他和奚未央之间形成隔阂的机会。因此,顾鉴对这间净室都做了许多处置:墙是有反弹咒的,房梁是挂不住任何东西的,杯盘碗盏一应用特殊木质,保管摔都摔不烂……以及其他各种零零碎碎的小机关,为的就是防止秦羡心一横, 把自己弄死后,用他的死亡来做文章。 对此, 奚未央只想说:“你真不配啊!” 秦羡立即反问:“你指哪一点?” “哪一点你都不配。”奚未央说:“你亲手摧毁了自己的人生不够, 还想来摧毁我的。” 秦羡闻言,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他淡淡道:“是么?可是你的人生被毁了吗?没有吧,未央。甚至可以说, 如果没有我, 你何来的机缘顿悟, 让你能够凭借杀道踏入天仙境?” 奚未央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看来,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秦羡忽然一连串的低笑, “未央啊未央, 我的好孩子,你是我的杰作。即便中途多有波折,但是你看,你总能那么优秀,远非那些废物可比——你看, 哪怕你的体内没有魔灵,你也依旧可以成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奚未央冷冷打断秦羡:“这世间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至于你其他的话,我听不懂。” “看起来你似乎很想告诉我,但是抱歉,我不想知道。尤其是从你的口中得知。” 奚未央抬眸,他静静的望向秦羡,说道:“还没有告诉你,我此番的来意。从前,我总会本能的抗拒细想这个问题,但最近,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对虚无缥缈的东西怀抱期待,只会是对我自己的辜负。我没有父亲。从前没有,未来更不会有。” 说完这一段话,奚未央不禁暗暗长出了一口气,他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奚未央最后对秦羡说:“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谁也不能例外。有多少人受你的蛊惑,对你唯命是从,却不知,正是因为你,他们才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奚未央默了一默,方才继续道:“我会去找到他们,教化他们,让他们的余生能够摆脱你的控制。而你——” “你不是一生都在为打开极北的那处山谷而活吗?我成全你。等过段时间事了,我会亲自将你送去你心心念念的地方,你今生今世,可以永远留在里面了。” 伴随着“啪!”的一声响,桌上的茶碗被秦羡狠狠地砸在地上,他听明白了奚未央想要做什么。这世上只有奚未央能打开那处山谷。同样的,将他丢进去之后,奚未央也可以重设封印,从此,那处原本关系到此处位面生死存亡的关键之地,只会成为囚禁秦羡余生的牢笼。 以秦羡的实力,他一人在山谷内,根本不可能触动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他将只能像个孤魂野鬼一般的在其中游荡,——直至他死亡。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一进去,就立刻自我了断,免得长久承受那足以将人彻底逼疯的,极致的孤独与绝望。不过,那就是秦羡自己的事情了,与奚未央无关,奚未央也不想去多加思考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好……你好……” 秦羡明白奚未央的性格,在这一点上,奚未央真的很像他。也正因为此,秦羡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奚未央要么不做决定,一旦他下定决心的事,就绝无可能改变,——他不论如何,也会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秦羡忽然心口处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脱力的栽倒在地,伏身呕出一大口血。秦羡想让奚未央不要走,可他说不出这样的话,纵有千言万语,最终他也唯有一句悲叹:“你我父子……竟然真的沦落到……如此境地么?” 奚未央离去的脚步一顿。 他仍旧没有回头多看秦羡一眼,只是淡漠的道:“这一句话,本该由我来问你。秦先生。” *** 就像是沈不念所预计的那样,他的身体很快就只能瘫倒在床上,完全动弹不得了。他目前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来让自己被挖空了丹田经脉的身体得以修复,而后顾鉴才能让它们重新生长,——那就又该是新一轮的折磨了。 如果说剥离经脉是剔骨般的疼,那么重新生长就是钻入骨髓的痒。这两者无法比较轻重,因为都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罪。 自从沈不念卧床开始,奚未央就几乎日夜不休的守在他身边照顾他,一开始沈不念还觉得很尴尬,对奚未央给他翻身擦身之类的事情非常抗拒,奚未央也不强求,主动建议沈不念要不要换顾鉴来,沈不念试想一下,如果换成了顾鉴,那他无疑在尴尬的基础上,又要多添一丝莫名其妙的羞耻,遂作罢。 至于其他佣人,沈不念不好意思倒还是其次,主要是他这件事一直在秘密进行,打从开始时,石苑里除他们外的其他人,就都被顾鉴安排去了其他地方当差,沈不念猜测顾鉴有这样的念头已经很久了,只是先前找不到由头,如今正好拿他做个名目。毕竟,顾鉴对奚未央的占有欲,永远只会比别人所想象的更强。 如果奚未央不是个根本没办法被控制的人,沈不念有时候真的很怕顾鉴会弄个结界或秘境,直接将自己和奚未央一道关在里面。顾鉴自小到大,就对外面的世界与人际交往不感兴趣,这世上最能牵动他心神的人,从来只有奚未央。 以致奚未央天天守着沈不念,时间一长,沈不念自己都忐忑,只能各种明示暗示,让奚未央也去陪陪顾鉴,免得冷落了对方,奚未央倒是很淡定,他坐在一旁,随意翻看着手中的话本打发着时间,“你想的太多了,不念。” “当下没有什么事情比你更重要,”奚未央说,“何况,阿镜他也很忙。” 很忙的顾鉴当场隔空打了两个喷嚏。 其实奚未央说的话也不算有错,顾鉴最近确实在忙很多事,而这些事,说到底都是昆仑事件对四境所产生影响的余波。不过,他再忙,也不至于忙得连和奚未央腻歪的时间也没有,——就像是奚未央即便在照顾沈不念,他也不可能真的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都和沈不念在一起一样。 掐着时辰数着钟,顾鉴感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两每天都在偷情。” 奚未央系衣带的手一顿,他道:“说起来,今天不念还叫我多陪陪你。” 顾鉴的眼睛一亮,他从奚未央的身后贴上他的背,黏黏糊糊的撒娇:“那你就多陪陪我呗!” “我每天夜里独守空房,很可怜的……” 奚未央颇有些无语:“你哪天晚上独守空房了?” 时间久了,奚未央已经对沈不念的作息摸索出了规律,譬如他夜里什么时间入睡,又大约什么时间会醒来需要喝水,而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到了那个时辰,就去沈不念的屋里呆一会儿而已。 也就沈不念是真的天真,竟还跟个孩子似的不通人事,居然会以为奚未央和顾鉴能在一个屋檐下克制住不亲密,听得奚未央都对他心生怜爱了。 顾鉴也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宽慰一下沈不念,但他当然不可能说:放心,我们每晚都在你睡着后颠鸾倒凤。——这未免也太吓人。于是,顾鉴便劝沈不念说:“他对你好,你就受着,不然他总是对你心怀愧疚。唯有等你身体真的好起来了,全须全尾没半点差池了,他才能安心呢。” 顾鉴对沈不念说:“你也不想永远和师尊陷入亏不亏欠的循环吧?” 沈不念:“……” 沈不念被顾鉴说到点子上了。 沈不念放心了。 但却有另一桩事。过年了。正月十五,沈清思抽出时间跑来中州,想要看看沈不念,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这件事情是顾鉴奚未央和沈不念三个人一起干的,决定也是沈不念亲自决定下来的,沈清思没法指责顾鉴和奚未央,又对目前瘫倒在床的沈不念说不出什么重话,于是,她只能哭,而她上一次像这样的哭,还是在沈不念当年出事的时候。 痛哭完一阵,沈清思渐渐冷静下来,她通红着双眼,问沈不念需要多久才能重新站起来,又要多久才能真正痊愈,顾鉴不敢将时间说的太死,只好往久了报:“大约……还要两年吧。” 沈清思说:“好。从今往后,我就留在中州照顾他。” 还不等奚未央和顾鉴开口,沈不念听见已经吓了一跳,他道:“不用了吧,姐,我现在挺好的。而且我现在这样,你照顾我……也不太方便。” “我,我毕竟也……也快四十岁了。” 沈清思冷冷道:“你几岁都是我弟弟。” 沈不念罕见的在沈清思面前很坚持:“那也不行。” 沈清思:“你!” 沈清思咬牙道:“就算你不要我照顾你,我也会留在这里,总之哪里我都不会去!” 沈不念无奈道:“姐,你这又是何苦,我真没什么大碍。最难的一年已经过去了……” 沈不念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简直是在沈清思刚强行压下的雷点上蹦迪。沈清思当场就按捺不住爆发了:“你还好意思说?!沈不念,你是疯了吗?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危险性?有没有想过我不在你的身边,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沈清思忍了又忍,原不想将“生死”之词说出口,可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沈不念,倘若你有个万一,你是准备让我直接给你收尸吗!” 沈不念讷讷道:“不是的,姐,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沈清思已经下定决心,“这世上离了谁都照样转,玄冥山同样不是非我不可。但是沈不念,你只有一个。” “我只有你一个弟弟!” 顾鉴默默地转头和奚未央对视一眼。 然后他听见奚未央的传音:“看来,只能暂且先再苦一苦师兄了。” 顾鉴虽然说是两年,但势必不可能真的这么久,目前沈不念是动不了,然而最多再过一年,沈不念就可以基本自理了,到那时,沈清思应该也能放心的回玄冥山了。 只是这一年,需要苦一苦的不止陆离,奚未央劝顾鉴也尽量忍一忍,毕竟沈清思不是沈不念,她既是天一境巅峰的修士,又半点不傻,且还是奚未央唯一真正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在她面前,奚未央还是要点脸面的。 顾鉴很委屈,他不情不愿的说:“咱们把房间用结界隔开,不就不用担心被发现了吗?” 奚未央:“……” 奚未央无语道:“你是傻吗?白天不开结界,光晚上开?是个人都能意识到我们在做什么了!” 顾鉴说:“可是我们本来就是道侣啊!我们同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奚未央:“那你想办法怎么去面对清思。” 顾鉴:“我——” 顾鉴说:“我再想想吧。毕竟办法总比困难多!” 奚未央:“哼。” 奚未央屈指弹了弹顾鉴的额角,说道:“你急什么。我说了,让你暂且忍一段时间。你放心,清思在这里呆不了很久,就像是不念所说,她留在这里,其实意义不大,况且她自己清楚,不念现在没有什么危险,——清思不过是在赌气罢了。” 沈清思气沈不念这样大的事情,居然敢擅自做主。诚然,沈不念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退一步来说,沈清思不强求沈不念一定要和她商量,至少这样关乎性命的事,难道不应该告知她这个做姐姐的一声吗?! 就像是她先前所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就出了什么意外呢! 沈清思真是越想越气,难免因此连奚未央和顾鉴也一并埋怨上了,只是对着师尊,她就算心中不平,也难以发作,于是索性生出了些破罐子破摔的心,其余所有的事情,她如今一概不想管了!她就是要在这里,哪怕只是呆着,她也要在这里! “有什么不好的呢?”奚未央对顾鉴说,“有清思照顾不念,我晚上还不用两头跑。” 沈不念虽然说他们都已经成人,沈清思不便照顾他,但夜里沈不念只需要起来喝口水润润喉,再帮他翻下身换个姿势就好了,这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不拘男女都能干。真要是什么都不让沈清思做,她反而心里要不痛快。 总之,商议过后,这件事就算是这样定了下来。 沈清思没有真正照顾过病人,像沈不念如今这样状态的“病人”,她更是从未见过。毕竟,一个修士若要沦落到此等地步,那真不如死了来的干净。而沈不念当年受伤时,人是直接留在陆离那儿了,一应都有陆离那里的人事无巨细的照料,因此,现在沈清思看着奚未央每日为沈不念擦身翻身,按摩活动,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从没想过,要照顾一个卧床的人,竟会是件如此辛苦复杂的事,更加难以想象,奚未央这般本该连尘埃都不沾染的人,居然会每日亲力亲为的做几乎可以称得上污秽的事……沈清思恍恍惚惚,却不得不承认,在最初,她其实是不大相信,奚未央真的能照顾好沈不念。 奚未央的心从不在沈不念的身上,撇开对沈清思的寄予厚望不谈,他们自小到大,奚未央剩余的所有关注,全部都给了顾鉴。 这一点,从来所有人都知道,也所有人都习惯,习惯到沈清思的潜意识里,都已经认定当顾鉴和沈不念同时存在于奚未央的身边时,奚未央是顾不上沈不念的。 “是,所以我对不住他。”奚未央并不会对事实而感到羞恼,他对沈清思说:“我现在做的事,你就当是我想要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吧。毕竟对于不念来说……他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这些他本不该经历,而既然已经发生,那就不论如何也无法弥补。” “终究是我这个做师尊的亏待他。” 沈清思沉默无言。她不知道应该怎样接口,毕竟她现在的确心情复杂,——她自沈不念年幼时,就告诉他要懂得感恩,要努力上进,因为以沈不念的根骨天资,他本不应该成为奚未央的徒弟。所以奚未央不够关注沈不念,沈清思也会催眠自己:没关系的,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 可实际上,怎么会够呢?若她真心觉得,沈不念不需要师尊更多的关切,她又何必总是逼着沈不念要更加上进呢? 思及此,沈清思不由得长叹一声。 她做了决定,告诉奚未央:“等过完正月,我就回玄冥山去吧。我会加急处理事务,争取每过三五日,就来看看不念。” 奚未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到真的要离开回玄冥山的时候,沈清思忍不住又要去念叨沈不念一顿。沈不念坐在奚未央为他特制的能够支撑固定身体的轮椅上,沈清思剥了个橘子,一瓣一瓣的送进沈不念的嘴里。 沈不念有些含混的道:“姐,你太快了,我还没咽呢!” 沈清思说他:“就你话多。” 沈清思终究还是没忍住,有些好奇的问沈不念:“你现在倒是不怕师尊了么?” 沈不念快速嚼两口咽下自己嘴里的橘子,说:“你是不知道,我剔经脉那段时间,我夜里都害怕睡觉,因为我怕我梦见师尊拿着刀要剐我……现在那凌迟一样的日子,总算是结束了。起初他这样照顾我,我确实挺尴尬的,但好在尴尬着尴尬着,我也就习惯了。” “毕竟现在我的身体也没什么知觉,真要尴尬的话,我眼睛一闭,反正感觉不到什么,有时候睡过去一会儿,醒过来就弄好了。渐渐地,就没什么好尴尬的了。” 沈不念想起来,“说来,前段时间,我又梦见师尊来着,这回总算不是噩梦!” 沈清思:? 沈清思的心头突的一跳,整个人都无意识的绷紧了。有顾鉴这个“反面教材”在前,再加上奚未央与生俱来的魅力,沈清思真的很害怕自己弟弟接下来也会说出什么悖逆伦常、惊世骇俗的狂言。 沈不念继续道:“那个梦也是没头没尾,稀里糊涂的,不知怎的,梦里我好像还是孩子,师尊抱我在他腿上坐着,我管他喊阿娘。” 沈清思:“哦……” 沈清思松了口气,心想,幸好、幸好——等等! 沈清思恍恍惚惚,她颤抖着声音确认:“你说你喊他什么?!”—— 作者有话说:沈清思:哈人,一时间不知道哪件事更离谱[裂开][裂开][裂开] 第307章 沈清思还在震惊状态, 沈不念却是早已经自洽了,他嘴巴叭叭的道:“姐,你别急啊, 我真没有对师尊大不敬的意思, 这些我都和他说过的,师尊都知道……” 沈清思:“够了。停!” 这样超前的精神状态她理解不了,也接受无能。她原本以为顾鉴是个例,如果奚未央和顾鉴的事情,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以沈清思的性格, 她是听不得的,但偏偏是她的师尊和师弟, 沈清思对着他们说不出重话来, 也无法去苛责,更比所有人都清楚,奚未央和顾鉴谁都不是变态……退一步来讲的话,就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除了接受, 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还能反对吗? 是的。对奚未央和顾鉴, 沈清思不行, 但是对沈不念, 她可以! 她非要把沈不念这个分不清男女爹娘的脑子给扭回来不可! 沈清思拎住沈不念的耳朵, 问他:“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可沈不念没觉得自己有错,而且他确实什么也没做,姐弟两险些又闹起来,幸好奚未央及时出现, “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沈清思、沈不念:“…………” 沈清思是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沈不念是纯粹什么也不想说,于是奚未央就当刚才一切风平浪静,照旧坐在自己惯坐的位置上看书,沈清思和沈不念姐弟两相互不说话,也赌气不想看对方,空气一时凝滞。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奚未央道:“不念,要不要我推你去外面看看?” “师尊带你到街上去走走,我施一个障眼法,别人留意不到我们。” 沈清思欲言又止,奚未央递给她一个眼色,沈清思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奚未央就这样推着沈不念离开,而没过多久,居然又有一个“奚未央”推门而入,沈清思凝神仔细辨别,这才发现,原来居然是个木偶,凝了奚未央的一缕神魂,暂时幻化作了奚未央本体的模样出现。 沈清思向着奚未央微微弯身行礼。 奚未央于是向她道:“刚才发生的事,不念都同我说了,你若要叫我说实话,我自然也是不大喜欢的。可是每个人的想法感受都不一样,既然不念这样觉得……清思,就随他去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清思:“可是……” 奚未央摇了摇头,打断她道:“你想说的话,我都明白。但是清思,现在这些我都不在意了。不论不念是把我当父亲,还是当母亲,这都是他的自由。只要他不怨我、怪我,于我而言,就已经够了。” 沈清思:“……” 既然奚未央要这么说,那沈清思确实是没话讲了。只能说,现下奚未央照顾沈不念照顾的太细致了,以至于沈不念产生了这样的幻觉,等到将来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这种幻觉或许会逐渐恢复正常,若特意去强势的干预,反而可能加深沈不念的这种错觉,反为不美。 奚未央对沈清思道:“不念的梦想,是能够游历四境,看遍人间百态。这是好事,我很支持,但不应该是现在。” 从前沈不念因为身体的原因,寿数有限,如今却不一样了。他将得以重新修炼,哪怕新长出来的灵脉天赋一般,奚未央也会不惜成本的用天材地宝给沈不念堆出几百年寿命来,因此,很多事情,就显得不那么着急了。 奚未央道:“按我的意思,我是希望在不念好了以后,能先回到玄冥山修炼,等过个十几二十年,境界稳定一些,他再去做他想要做的事也不迟。” 今天这么久以来,奚未央可算是说了句沈清思爱听的话,沈清思自然连声答应道:“正是呢。弟子也这样想,原本还怕不念听了会不愿意,如今既然师尊也这样说,那他肯定是会听话的。” 奚未央微微笑了笑,并没有与沈清思细述太多自己的计划,只是对沈清思道:“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帮我做——” 那些被秦羡洗脑,散落在四境各地的孩子们,还不知有多少。他们是会选择蛰伏,一代代将这种仇恨延续下去,还是采取行动,各自酝酿谋划,这些都未可知,却又皆有可能,在尽可能多的找到他们,化解消弭、或是抹杀这种仇恨与执念之前,奚未央是绝对不会让沈不念再有半点置身险境的可能性的。 …… 沈清思不日离开了中州,返回玄冥山。沈不念的精神状态放松了许多,身体上的折磨却是又开始了。他发现自己总是低估顾鉴口中描述的痛苦等级,之前剔经脉是这样,现在长经脉也是这样,甚至,无时无刻钻心蚀骨的痒,比痛更能将人逼疯。 更可怕的是,这股痒意并非皮肉,而是由内向外,他哪怕将自己的皮肤都抓烂,也缓解不了半分,反而还凭添无数的疼痛。沈不念在剔经脉的时候,想的都是已经开始了,怎么也得撑住,可是现在,他竟然会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吧,他好像真的坚持不住了。 幸而奚未央时时刻刻都陪着他。原本沈不念的规律作息现在已经不能作数,奚未央就算是用傀儡分身,也要保证他身边离不得人。顾鉴对在意的人心很软,着实是不忍见沈不念那样痛苦的模样,因此,除却每隔三日为沈不念治疗,他平日去看沈不念,倒是看得少了。幸好因着治疗的缘故,沈不念就像之前怕见奚未央一样,他现在也不是很想看见顾鉴,因此倒还算好,大家彼此刚巧都能理解。 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奚未央已经开始着手探寻整理秦羡这些年的行踪、可能接触到的人与他在做的事,但秦羡生性谨慎,且自从那日见面过后,而今奚未央再与他相见,真真是父子间相对无言。 秦羡是个倔强、轻易不肯低头的人,奚未央也是。况且在一段绝无可能修复的关系中,他们互相都不认为,对方是那个值得自己破例去低头的人。 与其让奚未央因微渺的可能性去违背本心的讨好秦羡,他还不如闲来无事去折磨折磨覃雨枫。 奚未央已经有许多时候未见覃雨枫了,在他的记忆里,覃雨枫不过是个别扭的“孩子”,而现在……奚未央不知应当如何形容,他只觉得覃雨枫“老”的有点快。 这种“老”的感觉,并非容颜上的苍老,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疲惫感,如今的覃雨枫,活像一个吃不好睡不好,多年没过过好日子的可怜人。 奚未央不由得沉默了一阵,甚至思考起了顾鉴“虐待”覃雨枫的可能性。 ——不,不可能。顾鉴不是那样的人。如果顾鉴真的讨厌覃雨枫,他不会留他在身边做事这么久。 眼见奚未央的神情几番变化,似乎欲言又止,覃雨枫禁不住有些自嘲的笑了,他颇有些阴阳怪气的道:“几年过去,真是难为你还能记起我。” 奚未央:“……” 奚未央放心了,确定了,覃雨枫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个覃雨枫。 覃雨枫定定打量了奚未央一阵,许久方道:“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宝殿,何况是你这样的人。说吧,如今是有什么事,才总算让奚首座想起了我?” 覃雨枫转开了眼,“毕竟我实在想不出,时至今日,奚首座还需要我来派哪样用场?” 覃雨枫最后这句话,着实是说的咬牙切齿,其中怨念分毫不加掩饰,叫奚未央莫名。奚未央道:“你怎么这样讲话?我何曾忘记过你?若我不管你,又怎么会让你留在顾鉴的身边?你惦念着的妹妹漆雪,我也一直叫我的弟子清思好生照料……甚至这几年来,除却你在顾家的衣食月俸,我还月月单独贴你丹药、灵石、符咒。诚然,这些都是你辛苦办事所应得的,我不指望你感激我,但你也不必摆出一副我亏欠了你的脸色吧?” 覃雨枫:“呵呵。” 奚未央道:“亦或是你觉得阿镜暗地里磋磨你,叫你受了委屈?” 覃雨枫禁不住冷笑:“怎么,他叫我受委屈,难不成你还能替我去找他伸冤不成?” 奚未央叹息:“我是怕你对他有什么误会。阿镜不是这样的人。” 覃雨枫:“……” 覃雨枫真无语了。 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能用力的摇一摇奚未央的脑袋,看看那里面都是些什么水。覃雨枫道:“你可算了吧!顾鉴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也清楚,就不必再多说了吧?是,你的阿镜当然不可能暗地里给我使绊子穿小鞋,这太不入流了,他才不会那么干!他只是单纯不拿我当个人,你能听明白吗!” 奚未央前头不提他的月俸和补贴,覃雨枫的心情说不准还能平静些,偏偏奚未央不食人间烟火的非要提一嘴,正撞在覃雨枫的枪.口上:“我只是在给你们办事,我不是整个人都卖给了你们!那么多年了,奚未央,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我这些年来在顾家,真正休息的日子,还不到一只手!” 覃雨枫张开五指,几乎怼到奚未央的脸上:“我白天不能停,夜里不能歇,所有报给顾鉴的消息,在此之前都要先从我手头过,他要做什么事,他倒是好,一拍板就要去做,那上上下下对接统筹核算,难道也都样样他去做吗?!” 覃雨枫按住奚未央的肩,向他怒吼:“我是人!不是牛马!拉磨的驴也是要歇的啊!要是你花点灵石丹药,我就活该这么干还要感恩戴德,奚未央你不如一剑杀了我吧!” 奚未央:“……” 奚未央恍然道:“这样啊……”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你来做吗?但据我所知,除却最开始那段时间外,顾家如今能办事、乐意办事的人,并不少……” 覃雨枫:“……” 覃雨枫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他道:“有没有可能,他们办事,只需要去做确定的某一桩事,亦或是固定的一方面事务?而我,是全部!全部!” “再退一步来说,他们没日没夜也要抢破头做事,是为了一家人的前程,但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我又不是顾家人,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将来也不会久留于此,我凭什么要操这些心,费这些力!” 奚未央:“小枫,如果你真的不想继续的话,其实你可以离开的。” 覃雨枫:“……” 覃雨枫诧异万分,他脸色倏地苍白,盯着奚未央道:“是我现在没有价值了,所以你想要赶我走了吗?” 奚未央:“?” 奚未央摇头道:“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觉得……就像是你所说的,你不是顾家人,你将来也不会留在顾家,甚至未必留在中州,顾家于你,没有任何牵绊,你充其量只是拿钱办事而已。小枫,你已经尽到了你该尽的责任,完全没有必要因此而自苦。如果你想要离开,你随时都可以告诉我的。” 覃雨枫:“……” 覃雨枫一时哑然。许久,他方才问奚未央:“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奚未央奇怪道:“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吗?” 覃雨枫沉默,而后问:“可是我离开了顾家,你又准备让我去做什么?是回玄冥山,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奚未央,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就像是我方才说的,如果没有事,你不会想到要来找我。” 奚未央微微点头,他低声叹道:“我原本,确实有事想要同你说,但我不知道你……小枫,我想你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譬如你现在究竟想做什么,将来又想要怎样。等你想好了,你就来找我吧。到那时候,我们再商讨我接下来的计划。” 覃雨枫:“……” 覃雨枫无意识的攥紧了拳,他问奚未央:“那现在呢?现在你要走了吗?现在你要去做什么?你没有其他的话要和我说了吗?就连一句闲话也没有吗?” 覃雨枫这话说的,在奚未央看来就有些奇怪了,他本就不是来找他闲聊的,从前他们也不曾闲谈过,更不曾交心过。就像是覃雨枫所说,如果真的没有事,奚未央大概不会想到要见他,而现在既然“公事”谈不了,奚未央实在想不到,覃雨枫还有什么其他的话要同他说了。 于是,奚未央便温和的看着覃雨枫道:“你说。” 覃雨枫:“——” 覃雨枫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便已经脱口而出:“我恨你!” “奚未央,我恨你。” 恨也好,怨也罢,哪怕是连覃雨枫自己都抵触的某种爱意,最后都只有化作一句:“你已经四年六个月没有来看过我了。其实不止,因为去年有过一次闰月,且再过九日,就该满七个月了。” 覃雨枫在数不清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咬牙切齿的念着奚未央的名字诅咒他。——可他还是想他,想要见到他,想要奚未央也能够时时刻刻的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他覃雨枫这样一个人。 “但你其实从来也没有在意过我。” 奚未央:“……” 奚未央其人,对自我敏锐,体察旁人的感情却极其迟钝。 从容貌到天份,老天爷几乎给了他一切令人羡艳的东西,于是奚未央便也习惯了自己在别人的眼中是特殊的。这样的特殊并不因为他刻意的做了什么事,甚至绝大部分时候,奚未央什么也没有做过,可他却就是能够无端的收获旁人各种强烈的、极端的情感。奚未央年少时也曾为此困扰过,然而,当某些事情成为常态,人往往只有两种变化——深陷其中,抑或逐渐麻木。 奚未央禁不住长叹一声。 他对覃雨枫说:“我或许应该向你道歉,但是小枫,我没有办法和你道歉。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做过。” 如果说,是奚未央刻意的玩弄辜负了覃雨枫,那他确实罪大恶极,可是他没有。覃雨枫的情感,是他自己的事情,与其他那些奚未央认得或不认得的人一样,奚未央没有承担他们爱恨的责任。 覃雨枫觉得,感情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对奚未央,也许不是爱,也不是恨。多么可惜啊。他尚且不曾清晰体会到心动是一种怎样美妙的滋味,竟然就先领教到了心痛。覃雨枫想,这可能是一种意难平,如果奚未央索性不会爱人,那该有多好。 “为什么是顾鉴呢?”覃雨枫遗憾的苦涩道,“他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成为那个特殊的人?” 为什么是顾鉴。这个问题,许多人都问过奚未央,甚至就连顾鉴本人,每隔一段时间,也总会“矫情”的反复问上一问。可实际上,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它怎么会有答案呢? 爱是永恒无解的珍贵谜题。 奚未央能够说得清楚,自己曾几何时因顾鉴而心动,却无法细数多年来,与顾鉴相依相伴酝酿而成的绵长爱意。——如果此刻,再次问起这个问题的人是顾鉴,那么奚未央会微笑着给他一个吻来作为回答。 “这个问题……” 奚未央说:“这个问题,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小枫,等你未来,遇到那个对你而言特别的人,当你意识到你真正爱上了对方,那么你自然而然,就会得到你所想要的解答。”—— 作者有话说:皎皎对镜子的感情,大概就是那种:从我意识到自己爱你的那一刻起,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爱你~ 镜子:满意的把老婆牵走~ 第308章 春去秋来, 转眼城外枫叶又红。 沈不念的恢复情况远比一开始预期的要好,他坚持各种艰难的康复训练,不论再痛苦, 沈不念也始终咬着牙, 绝不会落下一天。如今,他已经可以在拐杖的支撑下,自行行走了。最晚再有一年,沈不念的经脉便可以彻底长成,他曾失落了二十余年的时间,而在未来, 这段空缺将会被一点一点弥补,沈不念理应寻回他本应有的人生。 顾鉴用赤金打了一支银杏叶簪。他真的很喜欢为奚未央挽发, 可惜水准着实一般, 所幸在奚未央的“调.教”下,顾鉴的水平已经不至于像从前一样惹人嫌弃。顾鉴觉得自己的进步很大,值得表扬,奚未央笑笑说自己的耐性进步也很大, 顾鉴撇撇嘴, 为奚未央插上了那支发簪。 顾鉴望着眼前红衣墨发的镜中人, 忍不住俯身凑在奚未央的耳畔去吻他。顾鉴道:“世人常觉金红二色俗气, 想来俗的不是颜色, 而是人。” 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下巴, “说的什么昏话。” 顾鉴不管,就挂着似的赖在奚未央身后,他说:“皎皎,你太漂亮了,我都不想你出门了。你就只给我一个人看, 好不好?” 顾鉴这一句,绝对是真心话,所以奚未央不爱听。他浅浅笑道:“这句话就更是胡说八道了。” 顾鉴说:“我不想你离开我。” 奚未央道:“难道我不是就在你的身边?” 顾鉴直起身来,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现在沈不念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奚未央已经不再需要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陪伴在他的身边。 沈不念是一个独立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确实没有办法,他必须由人来照顾,沈不念也不会想要没有隐私的无时无刻和另一个人呆在一起,哪怕那个人是奚未央。所以,如今他一旦可以自理,沈不念就立刻寻回了他所需要的自我空间,这对于顾鉴和奚未央而言,诚然是件能松口气的好事,并且,沈不念对暂时回玄冥山休养并不抵触,他们已经约定好,等到沈不念结束所有需要顾鉴帮忙的治疗,他就会随沈清思一起回玄冥山。 而这,也就意味着,在此之后,奚未央将会有充足的时间,去做他尚且没有完成的事。 顾鉴知道,自己这样想很矫情,因为在他们确实拥有几乎无尽的未来的时候,奚未央总是说的“等这件事做完……”并不算画饼,可他依旧感到怅然。顾鉴道:“皎皎,你不觉得吗?我们总在四处奔波,间或分隔两地,虽然见面并不难,可是这样重复一年又一年……” 总是活在对未来的期待中,时间久了,也会是一件很疲惫的事。 顾鉴不无自嘲的笑道:“甚至,你这两年,能安心呆在中州,还是因为师兄的缘故。” 顾鉴并不妒忌沈不念,他只是怨念奚未央,“我就知道,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得到了就不珍惜,在你‘要做的事情’里,我永远都是可以往后排的那一个。” 奚未央:“……” 奚未央:“???” 奚未央诧异道:“我什么时候把你往后排了?” 顾鉴不答,他只是问:“那师兄回玄冥山后,你是不是也要离开?” 奚未央:“……” 奚未央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是秦羡结下的那一枚“结”,况且,当年的那些事情,虽然各有缘故,但却的确都是我种下的因果。阿镜,我理应去承担和化解它。” 这些道理,顾鉴都懂,他也很清楚,有些事情如果奚未央现在不做,那么未来指不定又会生出几多风波。只是道理懂归懂,心情却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顾鉴沉沉叹道:“这次又需要多少年?——你看,你自己也不知道。” 奚未央哑然,竟不知应当如何接话下去,顾鉴原本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全然失去了出门的欲望。但其实他自己清楚,他已经克制忍耐自己的情绪很久了,而他必然不可能继续长久的忍下去。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后天。 如果他真的能把奚未央关起来,该有多好。 顾鉴很担心,在漫长的看不见尽头的未来,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因为奚未央而变成变态。 他们莫名其妙的开始了冷战。 其实仔细算来也不算是冷战,至少奚未央不想这样,可是顾鉴就是钻在自己的牛角尖里,对奚未央的任何示好与提议都兴致缺缺、回馈冷淡,就连沈不念都察觉出了异样,然而奚未央很淡定。“没关系,”他说,“隔一夜就好了。” 顾鉴无声的冷笑。 但很可惜,夜里顾鉴确实没能抵抗成功。 奚未央想要撩拨人的时候,真真花样一套又一套。顾鉴心中天人交战,还惦记着自己如果上钩了,第二天哪里还能再对着奚未央冷脸,可是,可是…… 顾鉴感觉自己被奚未央勾得神智迷离的,好不容易等脑子降温冷静下来,夜都深了。 顾鉴:“……” 顾鉴搂着奚未央,没什么底气的哑声道:“皎皎,你不能总用这种方式来回避问题。” 奚未央懒懒的道:“我没有回避问题,是你今天总是拒绝和我沟通。” 顾鉴说:“因为我们的问题就是存在,靠沟通并不能让它消失……” 奚未央睁开泛红湿润的眼,眸光转动间,尽是尚未散去的春情。他态度很好,语气很软的问顾鉴:“哦……那你准备怎么办嘛。” 顾鉴:“……” 顾鉴没想好该怎么办,倒是尴尬的发现,自己又不争气的ying了。 ………… 对顾鉴隔一阵就要来一回的矫情脾气,奚未央已经很有经验了,毕竟顾鉴从小到大都这样,只需要耐心哄着他、依着他一阵,顾鉴自己就调理好了。于是,在结束了寸步不离沈不念后,奚未央又开启了一段几乎寸步不离顾鉴的日子。 顾鉴对每天都陪着他一起上班的奚未央非常满意。覃雨枫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他对奚未央的情感很复杂,既想要见他,又害怕真的遇见他,在顾鉴那里和奚未央打过几次照面后,覃雨枫甚至自己申请了长期出差来躲他。顾鉴对这其中缘由心知肚明,但覃雨枫的问题确实不是奚未央的责任,顾鉴很清楚奚未央只爱自己,因此倒也不至于见到个人就吃醋,要不然他早就酸死了。 沈不念在第二年夏天的时候,跟着沈清思回了玄冥山。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沈不念也没有多少离别的愁绪,他甚至还开玩笑说自己这是回玄冥山去避暑,又两个月后,已经出差近一年的覃雨枫,终于回到了顾家。 奚未央曾经对覃雨枫说,等到他什么时候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就去找他,到那时,他会告诉他接下来需要做什么事。可是时间一晃近两年,覃雨枫没有去见奚未央,奚未央也没有为任何事情着急的迹象,这反而让覃雨枫愈发心神不定。 他总是想要拖延最终去见奚未央的日子,因为覃雨枫有所预感,那或许应是他与奚未央的道别。 他需要想清楚自己未来的人生,也需要学会将奚未央“遗忘”,而这两者不论哪件,都绝非易事。 覃雨枫回到顾家后,他发现奚未央时常会离开一段时间,有时仅十天半个月他就会回来,有时一走数月,甚至大半年都有可能。总之,他就这样维持着离开一段时间,又回来一段时间的规律,没有人知道奚未央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什么的,但覃雨枫有种强烈的直觉,奚未央正在做的事,或许就是他原本想要与他商讨的问题。 于是覃雨枫又陷入了一种新的纠结之中,——所以,现在的奚未央,是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吗? 他有权利犹豫,奚未央却不可能在任何事情上,因为旁人而等待。知道这个道理很容易,接受起来却很困难。覃雨枫恍惚间,突然意识到,其实倘若换位思考,他也同样不可能因为奚未央而蹉跎太多。 与其说他是因为奚未央而留在顾家多年,倒不如坦率一点,承认是生活所迫。——为奚未央和顾鉴做事虽然辛苦,报酬却极为丰厚,并且,在早些年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奚未央能够保证他与漆雪的安全,说实在的,不论何时,哪怕只是冲着报酬,留在顾家都算一份美差。 覃雨枫这些年,因为太忙太累,顾家又包吃包住,他也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所以花的少存得多,如今清点一下他的“小金库”,也能称一句颇有家资。只要他和漆雪不惹事、不过度挥霍,这些资产足够他们兄妹二人潇洒余生……覃雨枫从未如此清醒的下定决心:是时候了。 他是时候该离开顾家,和漆雪一起,去过属于他们的生活了。 四境之大,天高海阔。既然生来一遭,他们便不该辜负此身。 奚未央终于又回了中州,覃雨枫去寻他时,他正在不器学院看孩子们上学。 “还是小朋友们可爱。”奚未央带着覃雨枫在不器学院的长廊间散步,“他们都有各自的小心思,不过很好看穿。孩子从来不是一张白纸,但正因如此,更需要被人引导图画。” 覃雨枫察觉到奚未央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奚未央微微笑道:“意思就是,不论什么时候,教书育人,都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覃雨枫:“……” 覃雨枫道:“这样的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我还是听着有点奇怪。” 奚未央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我曾允诺过你,在你想清楚之后,就可以来找我。如今一晃两年多的时间过去,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奚未央忽然直白,以至于覃雨枫都愣了愣,他道:“是啊……我已经决定好了。” “你把阿雪还给我,我会带着她离开,哪怕阿雪现在,什么也不记得……” 覃雨枫说着,禁不住轻轻的笑了声,“天地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亦或者索性就做浮萍,浪迹江湖,随遇而安,同样不失为一桩美事。” “只要我们是自由的。” 不再被任何人掌控,不再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奚未央点了点头。 他说:“小枫,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覃雨枫的心跳无端快了一拍,他看着奚未央,张了张口,却强迫自己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下,转而问道:“所以,你当年来找我……想要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现在不需要了吗?” “也不算吧。”奚未央说,“其实当年,我也不确定你究竟是否知情,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准备问一问,想给自己偷个懒罢了。” 结果没想到覃雨枫对他的感情居然如此复杂,倒叫奚未央没办法开口了。 奚未央将自己这两年在探查搜寻那些如覃雨枫漆雪一般,曾经被秦羡收养洗脑的孩子们的事,告诉了覃雨枫。奚未央道:“要想查访这许多姓名、身份,都早已经改变的人,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玄冥山的办事效率,一贯还不错。” 这样多的人,奚未央当然不可能逐个的去亲自“拜访”。他们大部分人,如今以十分普通的身份生活,不论他们心中还是否有恨,他们都只是在过着普通人安稳的生活。奚未央无意去打扰他们,只要确保在监控范围以内,不会生事就好。至于那些潜伏在各个宗门中的,或是坚定了秦羡的信仰,依旧暗中四处游走的,奚未央则会尽可能的,亲自去与他们见面。 覃雨枫的心头咯噔一下,“如果他们依然坚持……你会杀了他们吗?” “看情况。”奚未央坦然道:“那只会是最后一步。虽然我修杀道,但我也不至于见人就杀。不然我成什么了?” 覃雨枫没有再仔细过问,他私心里是回避这些事的,覃雨枫只是说:“如果可以,尽可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我们都是些家破人亡,侥幸偷生的人。面对不公和残酷的命运,人的精神总是需要能有发泄的途径,而恨一个具体的人,远远要比去恨世事与天意,更容易接受的多。”覃雨枫望向奚未央的眼睛,良久方道:“对不起,奚未央。我本不该开口说这样的话,但我曾经也经历过那些事,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与绝望。在某些时刻,浓烈的恨意真的能成为人在洪流中,坚持活下去的绳索。因为那是我们仅剩下的东西了。所以……我想恳求你。” 覃雨枫向着奚未央深深一拜:“求你,不论遇见怎样的情况,……尽可能,对他们多一些宽容吧。”—— 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下章我真的可以完结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309章【完结】 第309章 秦羡生性谨慎, 从来都是将那些背景来历截然不同的孩子们分散在天南地北,他们互不相识,也各自不清楚, 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人。这一点, 奚未央没多久就自己想明白了。所以,就像他对覃雨枫说的,他一开始会想要去询问覃雨枫,真的只是想要试试,有没有偷懒的可能性,——万一覃雨枫就能知道点什么呢?如此, 能为玄冥山省多少事。 但非常可惜,覃雨枫是真的对秦羡的布局一无所知。 就连他与漆雪的渊缘, 一定程度也是因为漆雪天生美貌, 秦羡对她的作用寄予颇多希望,所以才会让覃雨枫亲近保护她。秦羡不在意覃雨枫与漆雪之间会生出何种感情,——亲情、爱情?这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它能够产生。毕竟, 人总得有所牵绊, 才能够易于掌控。 覃雨枫问奚未央:“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我的妹妹?” 奚未央道:“随时。我会让清思将她送来中州。只是你一时半刻恐怕还不能立即带她走, ……阿镜与我说了, 小枫, 你确实很能干, 若一下离了你,他恐怕会手忙脚乱。” 覃雨枫:“……” 覃雨枫感觉自己拳头都硬了。奚未央说的这是人话吗?万一顾鉴一直说他忙不过来,那是不是他还得继续为他打工个十年、二十年啊? 覃雨枫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将内心的愤怒表现得太明显,他只是有些生硬的道:“那, 你让他尽量快点。” “你知道的,”覃雨枫对奚未央说,“我来找你,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了。” 只是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他此刻下定的决心,覃雨枫自己都不能保证,拖个几个月,乃至一年半载,他还能不能坚定这个决心。 …… 奚未央的承诺总是很有效,覃雨枫隔日便见到了漆雪,她美丽一如往昔,澄澈如山巅白雪、林间溪流,不染埃尘。甚至,因为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如今的漆雪比原本更添澄澈懵懂,真真如同不甚跌入凡尘的天上仙人,叫人就连呼吸重了些,都怕惊扰了她,唯恐不能将她捧在手心仔细呵护。覃雨枫沉默半晌,觉得今后出门,要不还是让漆雪戴上面纱之类的物什吧,毕竟他们二人虽然也都有天一境的修为,但这四境高手如云,各地宗门林立,派系纠缠多变,而他们到底仅有两个人。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又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漆雪过于出挑的美貌,在没有强大后盾依靠,亦或是自己格外强大的情况下,难保不会成为一种麻烦。 何况她如今又是如此的天真不知世事。 送别覃雨枫与漆雪时,奚未央诚心道:“只要你想,你们随时都可以再回来。” “不必了。”覃雨枫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必要。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你,奚未央。” 覃雨枫终究还是意难平,如果有些话,今天不说,余生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的话,他还是宁愿将它们说出口,——哪怕顾鉴也在场。 覃雨枫道:“你大概一辈子都没有尝过,喜欢一个人却绝无可能,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就连想起你,与我而言都会是一种折磨。所以奚未央,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有机会能想到你。如果可能,我不想听见与你有关的任何消息。” “我希望今日过后,你能彻底从我的人生中消失。” “从今往后,你我此生永不相见。” 奚未央:“……” 正如覃雨枫所料想的,奚未央尊重他的想法与决定,但他无法理解覃雨枫的痛苦,因为他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顾鉴颇有些唏嘘的道:“三师叔曾说你命里有孽缘,我总以为是我,所有人也都以为是我,但仔细想一想,我这么好,怎么就算是你的孽缘了?” “皎皎,你才应该是不知多少人的孽缘吧?” 奚未央剜了顾鉴一眼,却没有说话。 顾鉴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说:“我们回家吧,皎皎。” *** 顾鉴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奚未央寻找化解秦羡多年经营,绝不会是一件短期就能解决的事的准备,因此他反而耐下了性子,定定心心的留在了中州。他也从中找到了一些乐趣,譬如,顾鉴也很好奇,自己如今努力构建的成就,在又几十年后,甚至数百年后,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人如果爱操心,就会有操不完的心。顾鉴不爱操心,他喜欢看戏。只要想一想,介时他与奚未央,或许会一起走在田间巷陌,或许会一道坐在烟火街市,没有人认得他们,而他们将会长久的相依相守,一年又一年,走遍四境的每一个角落,想在哪里停留,就在哪里停留…… 顾鉴不由得充满了期待。 一个人的永生无疑是诅咒,相爱之人的无尽岁月,大概总能催生出新的故事。 奚未央总是离去又归来,顾鉴起初会很好奇他每次经历的故事,但在听取太多不幸之后,顾鉴本能的会去回避痛苦,而奚未央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经历中愈发沉静,那原本属于他的杀意似乎渐渐消弭,化作了淡泊温柔的耐性。原本熟悉奚未央的人,如今若再见到他,大约会感到惊讶,因他好像与从前判若两人,顾鉴却觉得奚未央从未有所改变。 不过是他心中的“道”渐至圆满。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任意条路修行到最后,所需要参悟的,终归于生死有无。 十余年的时间晃眼而过,顾家突然来了一位稀罕的客人。烁星的容颜未改,神态气质却如同脱胎换骨,随着他神智的完整,龙族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威压,再不需要任何遮掩隐藏,哪怕诸世规则变化万端,却总有一点被永远奉行,那就是弱肉强食。臣服于强者,是所有生灵先天的本能。 而烁星正有这种令万灵拜服的能力。 奚未央刚巧又外出,顾鉴觉得自己还是谨慎一些的为妙,毕竟现在的烁星明显不好糊弄,倘若不慎惹恼了他,顾鉴还真有点打不过。 所幸烁星开门见山的直接道:“我来要回我的记忆。” 顾鉴:“哦……” 这倒也算情理之中。 他不知道烁星为何突然会想来拿回他曾经抽离的记忆,也不清楚烁星和徐春风目前处于什么状态,为了保险起见,顾鉴还是问道:“徐前辈他知道你来吗?” “当然。”烁星闻言,露出些许不悦的神色,“就是他告诉我来找你们的。” 顾鉴放心了。不管这两人究竟如何,只要双方都知情同意,那就没有他和奚未央什么责任了,将来也不怕医闹。于是顾鉴点点头,说:“那好。我会联系奚未央,让他尽快回来。……不过他应该也没有那么快,你可能还是要在这里等些日子才行。” 烁星说:“不用。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回昆仑去了。他回来的时候,你们通知我便好。” 顾鉴与烁星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话可讲。他点头答应了一声,烁星礼貌性的感谢了句,便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顾鉴从前就觉得烁星和徐春风是两个奇怪的人,现在他们奇怪的等级无疑又上升了。 他用水镜告诉了奚未央这件事,奚未央同样对别人的感情和隐私没有过多窥探的欲望,不过他有些新奇:“你居然没有觉得好奇?你不是一直……” 众所周知,顾鉴内心是一个非常八卦的男人。 “人都是会成长的嘛!”顾鉴赶紧阻止奚未央说完那句话,他道:“况且……说实话,我觉得他们俩的瓜并不好吃。” 既不新鲜,也不刺激,双方常年鸡同鸭讲,骨子里还都是犟种……在顾鉴看来,遇上这样的人,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就是能有多远躲多远,免得热闹看着看着,反而惹祸上身。 顾鉴并不怎么着急的叹息道:“愁啊。这两个人。当年烁星能因为隐月,连神木都摧毁,如今他若是拿回了记忆,该不会一下绷不住,又发疯了吧?” 奚未央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现在的烁星,应该很离不开徐春风吧。” 顾鉴:“诶?” 奚未央笑了笑:“你看,他连多离开昆仑一刻都不愿意。” “从前他心智未全,神思混沌,所以才会不觉得记忆是件重要的东西。”奚未央悠悠道:“但是对于一个已经神智健全,并且身世复杂的人来说,他过往的经历与他未来该走的路息息相关。” “放心好了。只要徐春风还好好活着,烁星不会不受控制的。” 至于拿回了记忆,他是快乐还是悲伤,高兴还是后悔,这就与他们无关了。 …… 奚未央在两个月后结束此次行程,回了中州,不过他直接与烁星约在了玄冥山相见。顾鉴常年留在中州,每每想来,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居然已经十余年没有回过玄冥山了,此番重回故地,看着眼前各种熟悉又陌生的建筑与风景,顾鉴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真切的时光流逝——原来,居然真的已经这么久了啊。 如若他们只是凡人,那么而今,已经快要走完一生了呢。 在一道打开封藏的记忆之前,奚未央再次向烁星确定:“你已经做出决定,绝不会后悔了,是吗?” 烁星很确定:“如果我连过去的记忆都无法面对,那么我好像也没有资格,在未来去爱一个人。” 奚未央不予置评,只是道:“你此时此刻,爱着徐春风吗?” 烁星说:“他不信我爱他。” 奚未央于是说:“我明白了。” 记忆彻底融合,最快也需要整整一日的时间,奚未央问水镜另一面的徐春风:“你有没有想过,他恢复记忆,或许会让你们现在简单地关系,变得复杂?” 徐春风浅淡的笑道:“现在已经很复杂了。” “我没有那么大度,其实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小秋能永远记不起来其他人。毕竟,没有人会喜欢永远蒙着他人的影子。” “但我太自以为是了。” 记忆可以缺失,感觉却永远存在,甚至刻入骨髓。徐春风很清楚的记得那一日的傍晚,他与烁星坐在云阁上望日落,烁星侧首看着他,开玩笑似的笑着说:“有时候,我总觉得,你不该是长得这般模样。” 徐春风一怔,他强做淡定的问:“是吗?那我该是什么样子?” 烁星摇头:“不知道。说不上来。只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是你非你。 每当徐春风转过身来,烁星看清楚他的面容时,总会有一种诡异的失落感。 “原来,是这样啊……” 烁星解释不清楚的缘由,徐春风瞬间就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徐春风对奚未央说:“如果他始终记得,或许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内心,而我,大概也会选择自欺欺人。但是你看现在,多么清楚啊!——他想见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 烁星融合记忆之后,神色如故,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起伏,他照例告辞就要离开,说:“我回昆仑。” 奚未央没有留他,顾鉴挑了挑眉,终究还是难免八卦之心:“哎呀,我收回之前的话,……收回一半吧。现在事情好像又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奚未央颇为无奈的看了顾鉴一眼,说:“你呀……” 顾鉴侧身凑上去“啾”的用力亲了奚未央的脸颊一口,将他的手与自己的掌心相贴,奚未央好像在顾鉴的盈盈笑眼中看见了永恒。 “天色不早了。”顾鉴说,“我们回家吧,皎皎。”——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啊我终于!完结了! 慢吞吞的写了那么多年!写了那么多字! 虽然我慢,但我!不是鸽子!【昂首挺胸】 感谢所有看到最后一章的人~因为真的写了很长,能坚持看到最后应该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挠头】~ 接下来我的任务还是填坑填坑~下一个想要填《非鬼》,当初开坑的时候还没有多元频道,因为害怕太放飞自我了创到人,也没准备申榜啥啥的,现在都有多元频道了,想要转过去试试~ 前几年我感觉整个人精神特别疲惫,好像已经完全没有灵气了,但现在,似乎又开始产生新的想法了呢!希望我仍然有在文字中创造世界的能力[加油][加油][加油]~ 爱你们,啾咪~ 如果完结有评论,我给你们发红包嗷~(虽然可能并没有,噫~[合十][合十][合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