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使用异能!!!》 1、第 1 章 天空飘着零丁的细雨。 港口一代因为过于潮湿而泛起蒙蒙的雾气。 本就谈不上明亮的海岸线更加晦暗,浪花击打着摇晃的轮船,似乎正在考虑毫不犹豫地将其粉碎。 太宰似乎也在考虑化作浪花击碎轮船的可行性。织田作之助再次发现他好像比自己想象中更了解太宰治一点点,至少他能看出来太宰脸上不可多见的正在思考什么的微表情。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作为干部候选的太宰的确要比身为小喽啰的他更对这次任务感到为难。 但出乎织田作之助意料的,太宰治很快愁苦着一张脸说:“雨会让我的游戏机屏幕便得模糊的啦,为什么科学家们不考虑发明一下给游戏机用的雨刷器呢?织田作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给游戏机用的雨刷器诶,这是不是一个非常天才的想法?” 织田作已经习惯了太宰治的出乎意料,只简单的沉默了一瞬,本能地开口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 “不然还能担心什么呢?”太宰治轻松地坐在油桶上晃荡小腿,消瘦得好似他的腿并非跟随自己的意愿晃动,只单纯的因为风把空荡荡的裤腿吹起来了而已,“担心森先生的命令吗?比如本来只是一个由织田作出面就足够的解决叛徒的小任务,结果中途身为预备干部的太宰治却接到命令前来支援——明明你们都还没有展开行动。” “织田作在担心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啊,是的,”织田作之助诚恳地回答,他的目光转向已经被mafia成员们团团围住的轮船,“有叛徒将港口3号仓库的物资偷走,计划走私至俄罗斯,我们本来只用在不惊动警方的情况下劫回这批军火。” 太宰治补充:“还有处决叛徒。” 织田作之助无奈的:“对,这些事情不该由你来做。” 被钢筋与混凝土制成的墙壁里,船夫们正一箱箱地往轮船上搬运货物。 看来船夫还不知道自己接下去的命运。 织田作之助确认太宰治的表情,没错,还是平静中交织着冷淡与不耐烦。看得出来太宰有多么不喜欢下雨了。 “不是不喜欢下雨,”太宰治一眼看破织田作之助在想什么,从油桶上跳下来,顺手拍拍裤子上的锈迹,夸张地捧心歌颂,“是厌恶潮湿却无法让我窒息而亡的感觉——窒息而亡,美妙的词语,这种死法也许才是我梦寐以求的!毫不痛苦的死法!你觉得呢!织田作!” 又来了。 织田作不大喜欢太宰说这些话,但阻止一般情况下无用。 所以织田作问:“我们该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作为港口mafia底层人员,他应该听从空降而来的领导的命令。 已经快到午饭的时间,他迫不及待享用这周的第一顿咖喱,以此缓解自己喉咙的干渴症状。 太宰治挎着脸:“有的时候我都觉得织田作你像个吸血鬼,吸血鬼里难道也有吸咖喱成瘾的种类吗?” “前方的情报员传来了加密信号,”织田作不得不想起曾经安吾给他的建议——不要跟着太宰的节奏走——努力无视了太宰的抱怨,将几秒钟前接收的情报解读,“已勘察情况,这些集装箱里的确都是军火,除了我们自己的,其中很大一批是来源军方,看样子军方那边也被渗透,才给他们机会偷出这批军火,从数量规模上来看,轮船上有近百守卫也说的过去了,毕竟涉及到的是大金额的走私交易。” 太宰治沉默几秒,若有所思:“军方,是个那么容易渗透,还能偷出大量武器的地方吗?” 织田作之助皱眉:“你的意思是?” “也许军火被盗只是一个借口,真正被盗的只有我们自己呢?一个小丑接受了与军方的合作,还想着从中获取更多的利益——之类的?” “你在说什么?太宰,我无法全部理解。” 太宰治笑着说:“军方从没想过把mafia牵扯进来,毕竟跟我们联系得最紧的词语,就是‘麻烦’了吧,我有一个猜测,军方想运点东西出去,又害怕这个东西被人发现甚至被抢,于是用军火被盗当做借口,实际上船上的守卫以及集装箱,都是为保护‘这个东西’设置的安全装置,然后,我们的叛徒为了利益私自把mafia牵扯了进来,方式就是监守自盗?当然,都只是猜测而已。” 他把游戏机随手扔到油桶上,伸着懒腰——织田作之助发现太宰身上的伤口更多了,就好像这些充斥着血腥的印记从来都在源源不断出生,永不停歇一般——太宰治回头,对发呆的织田作催促:“走吧,验证这个猜测的时间到了。” 很快,织田作之助就认识到,太宰治口中的猜测几乎从未出错过。 在与轮船上的守卫交手的第一秒,织田作就确认了太宰的第一个猜测。从守卫们的身体素质与反应能力,以及可以称得上优秀的协作能力来看,这是一群进行过严格军队化训练的士兵。 以及,士兵们不恋战,在发觉有人偷袭后,并未调出全部的兵力对船上的军火进行保护,而是有少数士兵隐蔽地进行了撤退。 他们应该是接到了新的指令。织田作迅速判断着。在他思考接下去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太宰已经迅速帮他规划好了路线。 太宰治精准射击敌人,清空膛室,然后潇洒扔掉手/枪:“跟着他们。” 好的。织田作之助在心底回答,跟上太宰的步伐。 他们形如鬼魅,悄无声息地跟在几个撤退的士兵的身后,一路从甲板往下,来到深层的船舱。 令织田作之助感到惊奇的是,这艘平平无奇货运轮船内部,竟然被改造出了一个类似于实验室的空间。 那几位撤退的士兵则是很熟练地在极大的屏幕之下操作着什么。 他跟太宰躲在实验室外,屏息等待士兵们的下一步动作。 “我认为现在应该启动源-0823,将进攻的敌人进行清扫。”其中一名士兵说。 “但我们的任务是将它秘密送往——” “敌袭说明我们的任务已经暴露,敌人冲着它来,”士兵不耐地打断,“我观察到敌人中几乎没有异能力者,源-0823能够解决他们,我们则会继续任务,听从命令,士兵,打开源-0823的机舱。” “是。” 迅速的交流过后,在士兵们的操作之下,本来让织田作感到一丝丝违和的空旷实验室开始产生细微的抖动,光洁的地面竟在几人的注视之下慢慢出现一道裂缝。伴随裂缝的变大,一个充斥着诡异淡绿色液体的柱状罐子徐徐升起,然后在“咔哒”一声后,严丝合缝地卡进了天花板与地面的凹槽里。 织田作认为,太宰的第二个猜测被证实了。 军火果然只是个借口,军方真的在试图将某个东西运出去。 而那个东西——织田作皱眉,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在罐子里被诡异液体浸泡着的,是一个人。 他来不及多想,士兵们又开始操作起来,但这次他们的行动并不顺利。 屏幕上闪烁的红光印在绿色的罐子上,颜色刺眼极了。 “唤醒失败?为什么?快确认博士给我们的密令!” “密令无误!长官!” “可恶!是哪里出了问题?!”被称作长官的人狠狠砸了一拳罐子,“喂!源-0823!醒醒!” 除了略微振荡的水面,长官没有得到别的回应。 “……长官,现在应该怎么做?” “实行b计划!”长官恶狠狠地说,“击碎营养槽,击杀源-0823!不能让敌人得到它!” 看样子他们要摧毁这个东西,织田作之助捏紧枪械,下意识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比了个手/枪的手势:“看来这就是森先生派我来这里的原因了,织田作,biu。” 得到信号的织田作之助冲了进去。 “什、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该死!开枪!快开枪!” “啊——!!” 场面一片混乱,织田作之助早年间是一个专业的杀手,解决几个普通人自然不在话下,只花了半分钟,几个士兵便被他缴下武器,击倒在地。 织田作看了一眼太宰的表情,发现好友没有别的意见后松了口气:“我想,我的上司应该有话要问你们?” 众人没功夫对这句明显是疑问语气的话进行评论,因为出乎意料的,士兵们唤醒失败的源什么什么——织田作之助没记住后面的编码——有了异动。 被开启失败的营养槽表面出现无数道细纹,让人不难不猜测它立刻就会爆开。 太宰治也微微抬眉:“织田作,退开!” 只相差了一秒,无条件信任太宰的织田作退到了安全的区域,避免像士兵一样被不明液体淋到满头。 “噫,好恶心。”太宰治嫌弃地后退几步,才把目光放到因为罐子炸开而摔到地上的人。 “源-0823?!”士兵惊喜地大喊,但很快他发现,躺在地上的人没有给他任何答复,甚至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该死的!你到底——” 【“嗞、嗞嗞……”】 原本被红光笼罩的屏幕突然变得黑暗,电子信号被转化为失真的人声,通过船舱的扩音器被输出。 【“源、源——”】 【“我捕捉到……你被提前唤醒的、数据,我无法检测到你目前的状况以及对你对话,请听我说。”】 随着声音信号的逐渐稳定,众人总算能清楚地捕捉到音频的内容。 “是博士的声音!应该是他在试图远程唤醒源-0823!太好了!” 【“请听我说,记录你身边所有有机生物的数据,然后,”】声音停顿了几秒,随后变得坚定,【“清理掉他们,他们是叛徒!”】 “等、博士你在说什么?!你——” 【“我已经为你制定好新的航线,你的新长官在目的地等你,此后你需要跟随他,他会告诉你你要做什么。”】 “新长官?博士……博士背叛!士兵!执行命令!击杀源-0823!” 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也许正因如此,它听上去显得比之前温柔许多:【“……去找到你想要的宝物,过你想过的生活,终有一日你将明白‘自由’为何物,0823是你的生日,它将不再是你的代号,还记得我给你的新名字吗?”】 【“……你叫,源雅文。”】 如死尸般的源-0823像被电击一般浑身猛烈颤动,随后,他慢慢地抬头,如同一个被从梦中唤醒的孩子。 而退出梦境的第一时间,一个被子弹击中的大脑便掉到了他的面前。 太宰治举着枪——那是军用款,刚刚织田作从士兵们手上抢来的——枪口冒着白烟,很显然,他杀死了最后一名试图杀死源-0823的士兵。 随后,枪口对准了瞳孔猛地收缩的0823。 “博士的命令是清理叛徒,现在告诉我,原代号源-0823,现代号源雅文,你也是叛徒吗?” 织田作无言地看着眼前超越他思考能力的现场。 然后突然意识到一点。 太宰治如果不当mafia,也许能去当一个演员之类的。 * “所以这就是你的战利品吗,太宰,”森鸥外摸着下巴,观察身前站的笔直的少年,看上去只有14岁的样子,体型偏瘦,但紧实的肌肉充分说明这个孩子的爆发力非常不错,还有这个十分标准的举手礼,“优秀的军品。” “士兵源雅文!向您报告!首领!”源雅文,也就是先前被太宰治用枪指着鼻子的源-0823,兴奋地快要跳起来,“您就是太宰长官的首领吗!向您效忠!您的命令就是我等剑所指的方向!我等定会维护首领的荣光!贯彻世间的正义!” 森鸥外隐晦地瞥了一眼似乎已经习惯了的太宰治。 太宰治直白的:“是的,他脑子不太好使,可能是掉出来的时候撞到哪了。” “首领!请给太宰长官与我命令!您的利刃会斩断眼前所有的敌人——是港口mafia,还是武装侦探社,亦或是世间已经出现了其他邪恶的异能力组织?” 森鸥外挑眉,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哦?” “我说过了,”太宰治伸了个懒腰,无所谓道,“他脑子不太好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对于站在mafia的底盘上,野心勃勃地提出“剿灭mafia”言论的行为,太宰治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森鸥外则是眯了眯眼睛。 就在源雅文因为他们二位突然的沉默,而开始怀疑并反思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的时候,森鸥外意外地鼓了鼓掌:“我欣赏你的勇敢与无畏,士兵。” 源雅文把已经到达嘴边的道歉论文吞回肚子,动作标准地敬了个军礼:“谢谢您!首领!” “但是现在,我需要跟太宰……长官,”森鸥外又看了一眼太宰治,嘴角上扬,十分有亲和力地笑了笑,“商讨你的下一个任务,我记得你叫源雅文,等我与你的长官交谈完后,我要对你进行一个全身的体检,用以确保你的健康。” 源雅文简直把茫然与疑惑写到了脸上。 森鸥外发现在听到体检与健康这两个词语之后,源雅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与手腕,下半身也动作轻微的扭动了一下再恢复标准的军人站姿,最后挺直后背:“首领!自我检阅后,我认为我的机体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我不需要治疗!” 但你的脑子不像是没问题的样子。森鸥外笑眯眯的,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所以我说的是体检,服从命令,源雅文。” 这下,源雅文把茫然与疑惑投向了自己的长官,也就是太宰治的身上。 太宰治压根没理他,专心的在干燥的环境里打游戏。 “太宰,”森鸥外稍稍加重了语气,“看来你的‘士兵’只打算听从‘长官’的命令,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帮助微不足道的我,给你听话的战利品一个命令呢。” 太宰治总算抬头。不出意外的,他发觉源雅文根本没听出森鸥外语气里的危险,甚至还在两人视线相接时,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喜悦笑容。 源雅文把太宰治的目光当做了赞赏,他快乐地宣誓:“没错!我只听从太宰长官的命令!” 但太宰长官并没有在源雅文的预期内,给他更多赞赏,太宰长官只是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这令源雅文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失落的呜咽。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沮丧的狗叫。 森鸥外:“……” 太宰治:“我习惯了,回来的路上他一直都是这样。” 森鸥外:“那你夸他一句。” 太宰治:“?” 森鸥外:“一个实验而已。” 虽然这么说着,实际上他朝源雅文眨了眨眼睛,意思是:怎么样,我帮你得到了太宰长官的称赞,你是不是也该听听我的话? 不过源雅文没有领会到这层含义,在森鸥外向太宰治索要称赞后,他迅速的、期盼的注视太宰治:“长官?” 太宰治的视线在森鸥外与源雅文中间转了一个轮回,在前者的无声要求下,不情愿的:“哦,是的,你是我见过最忠诚的狗。” 如果不是太宰治眼神里的拒绝,源雅文可能真的要同他的长官需求的那样,变身为一条狗,疯狂摇晃着尾巴,冲到他的长官面前,用口水跟狗味沾满长官的全身,再为长官叼来任务目标,以此表示自己的确是一只最忠诚的狗。 “在我跟首领对话完后,我会通知你回到这里,首领会对你进行体检,用来确保你的健康,”太宰治轻轻地嗤笑,源雅文显然没懂这声短暂的嘲笑是什么意思,只是用歪着脑袋倾听的样子诉说自己的不理解,“现在,离开这里。” 源雅文服从太宰长官的命令:“我该去哪?长官?” 太宰治沉默片刻,回答:“去找织田作,你见过他。” “是的,”得到命令的源雅文很开心,“我在硬盘里储存了‘织田作’的图像文件,保证完成任务!太宰长官!” 说完,他朝太宰治跟森鸥外敬礼,轻巧地推开那扇对他而言显得过于高大的办公室大门,闪身出去。 等到门彻底合拢,mafia的首领与未来干部才开始重新进行对话。 “真是出乎意料,我以为军方制造出来的人形兵器应该是以一个大杀器的形象出现,而不是一个连自己身处何处都弄不清楚的孩子,”森鸥外想起源雅文覆灭mafia的雄心壮志,嘴角上扬,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不过我也确实得到过消息,军方内部不如表面上平静,有相当一部分手握实权的人认为异能力者是常人无法统治的,无法统治就意味着需要被消灭。” 森鸥外说:“也许他也不如自己所表现得那样无害,你觉得呢,太宰。”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已经拆开的密函,递给太宰治。 “……这是!”太宰治微微瞪大的眼睛表现出了他心底的吃惊。 “没错,这是我们从军方截获的情报,在我派你去支援织田作之助的几个小时里,一名秘密进行军火研发实验的科学家销毁了团队近50年来的研究成果以及一切实验资料,并且这位科学家在被军方发现销毁资料的行径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吞抢自杀,监控视频证实,在自杀前他私自联络了军方派出的人形武器,也就是原编号为源-0823的源雅文,并命令人形武器击杀对他进行保护与遣送工作的士兵——叛国罪,这是目前军方对科学家的定罪。” 太宰治皱眉,不由回忆起在轮船底部的实验室里,那位通过屏幕与他们对话的声音,想必那位就是已经自杀的科学家:“他的留言没有被别人听到,在场的活口只有我、织田作,源-0823当时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我通过‘源雅文’这个代号获取了这位人形武器的信任,”太宰治说,“看来这是已死的博士与武器之间的小秘密,哼。” 森鸥外十指交叉,抵在唇前,心中将源雅文在他们面前的表现拆解了一遍又一遍,试图分析出源雅文表演的痕迹。 “反异能力者的军方派系认为,源-0823是他们制作出来的,足以抵抗异能力者的兵器,实际上在各种暗杀任务中,源-0823也发挥出相当不错的水平,如果不是这位科学家突然销毁资料的话,他们的原计划似乎是制作一条流水线,专门用于批量生产源-0823,组成特殊部队,对异能力者进行捕杀,”森鸥外在太宰治无声地注视下,平静地发布命令,“太宰,我需要你调查出源雅文身上的秘密,文件已经被销毁,但我们必须得知军方想如何利用一个孩子,去对抗全世界的异能力者,这是一场我们必须胜利的战争。” * 织田作之助在源雅文被太宰治送到森首领的鼻子底下去之后,没有走得很远。理由很简单,虽然他不清楚源雅文究竟是何身份,但在他的观念里,这个至少看上去活泼开朗得与正常小孩没有差别的孩子,不应该被带到mafia的势力里。 如果可以的话,织田作之助私心还是希望源雅文被安置到别的地方——在太宰欺骗这个孩子,他就是那位接受博士的委托,未来会照顾好源雅文的长官之后。 愧疚的心理让织田作之助等在首领办公室外最显眼的位置。 显眼到源雅文还没开始制定任务计划,就找到了长官下达的、给他单独的、第一项任务的目标。 “你好,织田作,”迈着轻快的步伐,源雅文小跑到织田作之助的身边,“我的光学镜头记录到你的面部表情,中央处理器告诉我你似乎在忧虑什么事情,抱歉,我打扰到你的思考了吗?” “呃,你并没有打扰到我,”礼貌的对话让织田作之助快忘记自己正身处mafia大厦,面对源雅文略带一丝恭敬的样子,他感到有些尴尬,不过很快他注意到对方话语中奇怪的部分,“光、呃、镜头?中央处理器?” 源雅文:“噢噢,博士说过这个时候我应该说——眼睛,还有大脑,现在对错误的地方进行更正,我看到你的表情很焦虑,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他跟太宰骗了这个睁大圆眼睛,友善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现在他后悔了,想把这个孩子送到别的地方去吧? 面对这双充斥着信任的眼睛,织田作说不出口:“我……咳咳,太宰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 “噢!”如果要谈这个,那源雅文可就高兴了,他自豪地对织田作说:“虽然今天是我跟太宰长官的第一次见面,但伟大的太宰长官还是将重要的任务交付给了我!我一定不会辜负长官的信任!” 织田作之助:“太宰给了你什么任务?” 源雅文挺直腰板,模仿太宰治的口吻,压低声调,面无表情:“‘去找织田作’,长官是这么命令我的,太宰长官真是一位非常贤明、非常和善的长官,我还没有开始完成任务,长官就给予了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说到这,源雅文停了下来,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被这样灼热的视线盯着的织田作之助,尽管迟钝,也终究读懂了源雅文眼神的含义。 他向来不擅长拒绝孩子的请求,他猜测太宰也许在他离开后跟源雅文相处得不错,于是温和地问:“是什么样的荣耀?” “长官给了我独一无二的称号!”源雅文感激的、荣幸的、自认为矜持的炫耀,“我是太宰长官‘最忠诚的狗’!” 织田作之助瞳孔地震,觉得自己还是得找太宰谈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面对这个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孩眼底不作假的喜悦,就算是平日里说话不那么擅长读空气的织田作之助,也只得放弃了前者与太宰关系变得不错的可能性——至少太宰没告诉源雅文自己讨厌狗这件事。但为了保证小孩的身心健康,织田作之助心想,他愿意努力成为两人之间友谊的桥梁。 织田作之助清清嗓子:“呃,我想、你知道太宰让你来找我的原因吗?” “长官没有告诉我理由,”源雅文认真地思考,然后恍然大悟,“我认为长官派我来这里,一定是要我负责织田作队长的安保工作吧!我一定会完成这项任务的!从现在起我会成为织田作队长身前最坚实的盾!就算是以性命为代价,我也会保护织田作队长的安全!” “……喊我织田就好。”源雅文的话里有让织田作之助本能不太高兴的东西,但他没能第一时间想清楚,只得先提出一些浅而易见的观点,“不用喊队长。” 源雅文歪着头,被他称为光学镜头的眼睛把织田作之助全身扫描了一遍:“可是长官在我存储‘织田作’生物信息的时候,为文件取名为‘织田作’,请问需要更改文件名为‘织田’吗?如果有需要,我会尽快请示长官的。” 织田作之助再次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必、不必麻烦,织田作也行……队长就不用了,你并不隶属于我。” 源雅文快乐的:“好的!织田作!这算昵称吗?您也可以喊我长官的狗,或是直接喊我狗,您喜欢喊我什么都可以,我会回应您的!” 看得出来他确实十分乐意当太宰的狗,但—— 织田作之助无言的与源雅文对视:“那我也可以喊你,雅文?我注意到你的姓氏是源,雅文应该算你的名字吧,如果你介意的话,源也可以。” “不不不不不!”源雅文本能地迅速肯定了织田作之助的要求,他不知为何说话有些结巴,身体的温度也在提高,他猜测也许自己真的身体内部出现了某些问题,才会导致他的语言模块接触不良、降温管道堵塞,长官的命令果然是正确的,他的确应该去首领那里做一个全方位的体检! “雅、雅文就可以,这个名字很不错,很好听,被博士以外的人念出这个名字我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源雅文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织田作之助没有听清。 源雅文张了张嘴,当他的中央处理器分析出织田作在宽容且温和地等待问题的答案后,他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出错的语言模块:“我是说‘雅文’,我很喜欢被这么称呼!源其实也可以,0823也不错,但是如果是昵称的话——我查询过相关资料,昵称是一个亲密的词语,代号源跟0823都不符合‘亲密’,也不像织田作一样独特——所以,雅文就很好!谢谢你,织田作,这是我第一个昵称,我会把它与太宰长官最忠诚的狗一起刻进我最重要的存储芯片里!” 这应该就是喜欢被喊“雅文”的意思吧?织田作之助发觉自己真的难以招架对方热烈的眼神,明明只是简单的互换了姓名而已,织田作想,这个孩子不应该高兴得像——像什么呢?像他收养的那五个孩子在圣诞节收到了礼物? 这也更说明了,源雅文与港口mafia的格格不入。单纯快乐的小孩不应该滞留在充满血腥与杀戮的地界里。 等等,以太宰的聪明程度来看,说不定他早已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给源雅文命令,让这位明显看上去涉世不深的小孩来找自己。 织田作眼睛一亮:“太宰说让你先跟着我,对吗?” “‘去找织田作’,”源雅文再次压低声音模仿,然后语调重新变得兴奋,“是的是的,这是长官下达给我的第一条命令!它会和‘最忠诚的狗’与‘雅文’一起被刻入我的芯片里!” “那,”织田作挠挠脑袋,决定暂时忽略对方话中那些他无法理解的词汇,“接下来的时间,我先带你到处逛逛?呃,也许你会对同龄的孩子比较感兴趣?” “当然当然!我很少见到同龄的,噢!他们是什么机型?跟我不一样吗?” 源雅文的迅速回应让织田作不得不认为,就算他指着地上的一颗不起眼的小草,对源雅文说“我介绍给你认识一下”,源雅文都会认真地蹲到地上,冲小草伸出手指,捏捏小草的叶尖,然后告诉自己——“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但是,织田作固执地认为,同龄人的陪伴非常重要。就好像太宰以前身边有那位脾气火爆的中原先生,现在有他跟安吾一样。 朋友是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所以织田作把源雅文带到了他寄养孩子的那家洋食店里。但很可惜,孩子们被老板拜托外出采购了,洋食店里只剩下站在灶台前熬制咖喱的老板。 织田作的喉结滚动,闻到咖喱的味道后,他本来已经压抑住的干渴感又涌了上来。他拉开台前的高凳,坐了上去。 “看来今天没机会介绍给你们认识了,不过老板做的咖喱不错,你要不要,”织田作停顿,他注意到源雅文正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侧面一点的位置,目光在洋食店的大门、窗户以及通向二楼的楼梯上转悠,“你在做什么,雅文?” 源雅文的动作不停,抽空回答织田作的问题:“扫描记录新地点中,已确认7条逃生路线,我正在负责您的安保工作,织田作,我注意到您好像有别的指令?” 源雅文回头,飘移的视线总算落到了织田作的脸上。 织田作:“……” 店老板也从柜台前探出个脑袋:“多来一个孩子我倒是还能负担得起,但是这个孩子是不是跟别的不太一样?” “如果您说的是我们的型号的话,抱歉,我还未收录织田作身边其他士兵的型号,如果需要提供我的处理器以及芯片型号的话,我的处理器是——” “什么?什么处理器芯片之类的?听上去像我买新燃气灶的时候听到的广告,我想他要问你的是,你想吃一碗咖喱吗?”老板打断了源雅文那些听不懂的话,在给织田作之助端上一盘咖喱后,顺手将另外一个盘子放在了靠近源雅文的那个座位上,“反正来都来了,我这里也不提供别的餐饮,凑合吃吧。” 此时,织田作也顺势拉开了自己身边的凳子。 两个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明显有些迟疑的源雅文。 源雅文为难的看看咖喱,又看看织田作:“可、可是,我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士兵,我不能跟上司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这不符合规定。” “我们店的规矩就是不论你是平民还是总统,都得坐在一起吃饭!”老板双手叉腰,挺着让他看不到地面的大肚子,严肃强调,“你现在站在我的店里,就该遵守我的规矩!” 源雅文被突然大声的老板吓得整个机体都颤了一下,光学镜头下意识收缩,然后茫然地落回织田作身上。他没弄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令老板感到不悦。 织田作之助的视线飘忽不定,他实在无法直视源雅文那小狗般的求救目光,他摸摸鼻头,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没关系,你可以坐在我身边,我不会有任何意见,而且我不是你的长官,也不是你的上司。” 说到这,织田作迟疑了一下。 “我想,我们算得上朋友?如果你不介意你跟朋友的年纪相差有点大的话。”他耿直地说。 没想到的是,他的这句话,让源雅文变成了一个好像中心处理器过载——噢,跟源雅文说话久了,织田作发现自己的说话习惯都有点被带偏了——正常点来说就是,源雅文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他,嘴里还在胡乱的小声念叨同一个词语。 织田作点头,重复:“你没听错,我说的是‘朋友’,朋友就该坐在一起吃饭,当然,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可以坐到隔壁桌上。” “不不不不不,您不用坐去隔壁,”源雅文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模糊声音,他动作不那么熟练利索地爬上高脚凳,拘谨——没错,这个词语十分贴切地总结了他坐下后双手搭在大腿上,挺直腰跟脖子的样子,他重复织田作的话,就像正在把这些词语刻到芯片里一样,“朋友就该坐在一起吃饭,朋友就该坐……噢,我的镜头好像真的出了点问题,有清洗液从里面漏出来了,希望首领能帮我修好它。” 织田作帮源雅文掰开筷子,又拿了一根勺子,放在他的手边:“你喜欢吃咖喱吗?” 源雅文过载的线路让他迟钝地回答:“我不知道,织田作,我没有吃过咖喱。” 织田作愣了一下,老板此时接话:“那你喜欢吃什么?其实我最近有考虑过增加一些菜单,楼上的那群小崽子也说咖喱已经吃够了。” “我喜欢的?”源雅文翻阅自己的记忆库,然后失落地摇头,“我不知道。” “呃,那你平常吃点什么?” “机油,”源雅文老实地回答,“在完成任务后,也会有后勤人员为我充电,以保证我体内的能量能够随时进行下一次任务。” 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学着织田作用勺子装了一勺咖喱:“噢,它看上去跟机油有点像,都是粘稠的液体,这就是人类的食物吗?” “……”老板张了张嘴,僵硬地扭头看织田作,“这孩子真有意思,他说的话让我觉得他好像是个机器人,哈、哈哈哈?真是个好笑的笑话是不是?” 而织田作。 织田作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但老板都没来得及放心,在“哐当”一声后,织田作手里的勺子砸到了桌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织田作早就猜到源雅文的身份肯定不简单,没有哪个普通孩子会被人关在浸满也许是福尔马林的罐子里——这里源雅文纠正了一下,福尔马林不是绿色,罐子里装着的是基地给他提供的营养机油。 源雅文的手稳稳捏着勺子,他把自己想要尝试一口咖喱的想法隐藏得很好,因为他注意到他的任务目标似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再加上任务目标是他第一个朋友这一条件,他的处理器极快给出了“陪织田作聊天”这一命令。 “一般情况下,在结束完任务之后,基地会要求我进入机舱,就是您说得那个装满福尔马林的罐子,”源雅文耐心地为织田作以及洋食店老板解释,同时,他也时刻关注着咖喱的温度,如果温度过低,他不建议织田作吃掉这份咖喱,人类的肠胃非常脆弱,不应该进食冷掉的食物,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规避可能会伤害到他宝贵的朋友的任何因素,“机舱里的机油会为我提供持续的营养,以及修复我在任务中机体受到的损伤,修复时间通常不定,在此期间基地会要求我进入休眠状态,直到下一个任务时我将会被开启。” 源雅文眨眨眼睛,依然捏着勺子,但勺尖已经微微垂下去了,他继续说:“就像之前,太宰长官开启我,给予我命令一样,说实话,我并不需要那么长时间的休眠,我的机体在上次任务中受损不算严重,但是距离我被唤醒,算起来已经过去——六年,白驹过隙,时光荏苒,我记得博士会说这些句子,但很遗憾,我无法感同身受到他的情绪,时光流逝的时候我下线了,而且……” “我的确是个机器人,且是个失败作。”源雅文看着老板的眼睛,平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老板以一个像是要把自己脖子扭断了的动作,猛地看向织田作:“喂喂,你送五个小鬼来我这寄养我就不说什么了,一个机器人!机器人!我——”他深吸一口气,“你再考虑考虑吧!” 源雅文也看着织田作:“寄养?您想把我放在这里吗?” 说到这,源雅文的表情再次变得为难,他抿了抿嘴巴,满脸都是对拒绝好友要求的愧疚不安。 “我也想留在这里,这里让我感觉很安全——并不是逃生通道很多带来的安全,我注意到厨房的锅炉已经是很老的型号了,出于安全隐患的考虑也许它需要被更换……现在好像不该说这个对吗?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我是个失败品,织田作,我想我的处理器有点过载,”源雅文放下勺子,认真地看向在场的两人,“我很感激您,织田作,您愿意给予我昵称,以及朋友的身份,所以我十分愿意保护你,即使是报废我的机体我都愿意,老板也是个很好的人,您应该在织田作带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想让我留在这,所以才会主动给我咖喱,还提出会因为我的口味而增加菜单——虽然我认为普通人很难拿到配适我的机体型号的机油,但我对此仍然感激,我愿意献出我的生命保护这个地方,请不要担忧,即使身负别的任务,我也会将保护这里放到任务列表的前——” 织田作之助看到了老板铁青的脸色,同时也从面前的酒瓶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同样表情不太好看,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太问题,这种感觉有点熟悉,不久前他也因为某些原因感到不悦,但他当时没有深究,现在想想…… “这里没有什么需要让你付、出、性、命、保、护的东西!!” 老板的怒吼以及双手敲打桌子的沉闷声音交织到一起,织田作都被这突然的怒火吓了一跳,更别说表情突然空白,下意识把自己蜷缩在高脚凳上的源雅文了。 “——不要你去抚那几个倒了的杯子!给我注意重点,小鬼!这里是我的店!我的店!不管是这里的锅碗瓢盆,还是楼上那几个总是吵吵闹闹的小鬼,还有你,如果你哪天加入了这里,那你们都是我的所有物!我不需要我的所有物来保护我!” 老板的愤怒很有效,至少源雅文没有在第一时间提出让人更生气的观点,也让织田作认识到自己不悦的理由。 ——源雅文总将“性命”挂在嘴上,他好像乐意以自己的命去换任何东西。这让织田作不得不猜想,假如有一个天平放在源雅文的面前,性命在他心里甚至可能比不上一颗跟他“交上朋友”的小草。 将自己看得太轻,迟早会让源雅文丢了性命。这就是令织田作不舒服的原因。 但织田作不知道如何表达,他向来嘴拙,此时只能沉默地看着老板发脾气,愤怒地端走他们两人面前的咖喱。 源雅文:“!!!” “我我我、我好像惹您生气了是吗?对不起我总是做错事情,收走咖喱是惩罚吗?我们可以换一个惩罚吗?比如禁闭一个月或者电击之类的?我还没有吃过咖喱,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消化人类的食物——拜托,请不要收走它!求你了!” 源雅文跪在高脚凳上,双手撑着桌子,从柜台外探头往厨房里看,苦苦哀求背对着他不说话的老板。 他是真的很想要这份咖喱。他没有对在场任何人说过,这份咖喱是他第一次收到博士以外的人送的礼物——他自私地认为这是一份礼物,因为他还没有为老板做些什么,老板就给了他奖励——这个想法很不堪,说出来的话肯定会让织田作跟老板不开心。 “……我不是要收走它。” 终于,在源雅文结结巴巴地哀求了三分钟之后,老板重新端着两个盘子,轻轻地放在了他跟织田作的面前。 源雅文的视觉传感器在第一秒就捕捉到,盘子上飘散的热气。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处理器过载到他好像丧失了所有的语言功能。 老板怒意未散干净,声音还是有点沉。 “我不管你是机器人还是什么,你现在就是个惹人发脾气的臭小鬼……既然是小鬼,就不能吃冷的食物,这是作为家里的长辈们应尽的职责,”他看着源雅文空白表情不知所措的样子,严肃提醒,“如果没办法消化,就立刻吐出来,听到没有!”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源雅文的光学镜,他用清洗液将光学镜重新沾湿后擦干净,郑重地在硬盘里储存下这一副让他几乎丧失语言功能的画面。 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源雅文都能捕捉到洗碗的老板的嘟囔。 “……幸好能吃,不然我得去哪才买得到机器人专用机油。” 站在店门口,源雅文看着身前的织田作,有模有样地学后者摸摸肚子,然后伸个懒腰的动作。 织田作之助看着他的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的头顶拍了拍。 “怎么了?织田作。”源雅文把这个动作归类在“唤醒”那一栏里,“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吗?” 织田作摇头:“刚刚老板对你发脾气,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知道老板是个很好的人,他非常关心我,但是确实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我被他吓到了。”源雅文诚实回答。 “嗯,他……他有个儿子,以前因为港口黑手党内部的问题,整个横滨环境都变得很混乱,有些□□组织趁机做了很多坏事,他们想要这家店,但是……老板的儿子明白这家店是父亲的心血,所以拼了命的去抵抗,最后被……”织田作没有说出那个词,“但是我觉得,比起店铺,他应该更在乎活着的人——老板对舍弃性命这些话很敏感,所以才会生气,他不是对你生气。” 源雅文忐忑不安又手足无措,如果不是织田作拉着他,他可能已经出现在老板面前慌乱道歉了:“我让他想起了他的儿子,他感到伤心了,是吗?” “是的,”尽管在面对这样纯真的视线时很难开口,但织田作还是说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学会珍惜自己的性命,它不比任何东西廉价,雅文,我们都希望你能学会。” 他犹豫了一下:“我想,博士也是这么希望的。” “去找到你想要的宝物,过你想过的生活,终有一日你将明白‘自由’为何物。”他轻轻念出博士对源雅文的希冀,织田作现在才发觉,这句话居然如此深刻地被记录在他的脑海里。 而夕阳下,织田作看到,源雅文慢慢瞪大的眼睛。 但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交流了。 那栋无论在哪都能看见的、横滨最高的那栋大楼上,不知何时竟冒起滚滚黑烟。 还有织田作之助突然响铃的手机,与手机里传来的令人震撼的嘶吼。 “敌袭!” 爆炸声先从手机里传来,几乎震坏里手机的发声装置,随后,沉闷地轰鸣笼罩了横滨的每一处角落。 肉眼可见的,爆炸的地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位于□□大楼最顶层的办公室。 “——长官?!”源雅文失声惊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当织田作之助带着源雅文火速赶回mafia大楼,不出意外的,看到的便是满地浪迹。火拼的痕迹布满大厅的每个角落,几乎每走几步都能踩到已经牺牲的护卫队的尸体。织田作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倒在地上的几乎都是mafia本部的人,也就是说,敌人在没有牺牲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攻破了mafia的防守,最坏的情况是,首领跟太宰已经在围攻之下被俘虏了。 即便是心态几乎一直稳定在波澜不惊状态的织田作,也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的友人感到担忧。 “雅文,上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留在这里为还未赶到的援军——你在做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回应,织田作感到奇怪地低头,正看到源雅文将地上的一局尸体掀开,拿起被压在身下的冲锋枪,“放下那个!它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mp40,比较早期生产的武器,不过我与这个型号适配,”源雅文熟练地拉保险栓,然后抬头看着织田作,“织田作,我是进攻型仿生武器,可能无法为您提供救援性帮助,所以待会请您注意在我身后隐蔽。” “等、我的意思是你留在这,上面有我来解决。” “可是我的长官遇到了危险,没有什么比救出他更重要的事情了,织田作,对不起,我无法答应您的要求,我必须营救我的长官。”源雅文举枪,最后一次检查其中的弹量。 知道自己应该无法说服对方了,织田作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只能叮嘱:“记住之前我们聊过的问题。” “是的,已经刻入中心芯片,”源雅文深呼吸,严肃地看向通往上层的楼梯,“学会珍惜自己的性命,它不比任何东西廉价。” 但很快织田作之助就发现,源雅文或许根本没懂他在说什么。在源雅文再次无视敌方火力凶猛的枪林弹雨,强行往顶楼冲刺,就算被子弹击中也根本不躲避之后,织田作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源雅文只是单纯把珍惜生命这句话背下来了而已,就算他嘴上能把这句话重复无数遍,他都不会按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去做! 头一次,织田作开始为养小孩感到头疼。 当他又一次施展异能天衣无缝,预知到接下来的五秒里源雅文将会被敌人击中右小腿后,在首领办公室外的狭长走廊无路可退的他,只能冲上前抱住源雅文,并顺势往左边一拐,撞开办公室大门并双双滚进满屋子敌人的射击范围,并在数十把对准他的枪口下惊出一脑门的冷汗。 “噢,”森鸥外的语调里带上了一点点的嘲讽,“我从没想过是这样的救援形式,你比我想象中勇敢得多,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想,首领这话应该不是在夸他吧? 他稍稍抬头,看到了办公室内的情况。 首领还安稳地坐在桌前,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就好像没看到自己身后的枪口,以及被炸开、此刻正呼呼灌着寒风进来的破烂墙壁。 太宰的情况看上去就要差一些,他的嘴角多了几处伤口,应当是经历过敌人的拷打,现在正被人反手扣住,逼在墙角,盘腿坐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正在注视脚边已经碎成两半的游戏机。 织田作心想,还好,这个房间里牺牲的只有一台无辜的游戏机。 “我早就说过,不是每次捡小孩都能捡到宝的,森首领。”大概是看到了织田作怀里一直没有动静的源雅文,敌人咧嘴嘲讽道,“不过这么看,你之前捡到的小鬼,也不如传闻中那么厉害嘛,你说是不是,还没成年的未来干部?” 被点名的太宰治抬头,露出那只昏黑的眸子——另一边的眼睛被他蒙在绷带里:“你在等什么?” “你说什……” “我在扫描记录敌人位置,并等待您的指示,长官,”源雅文从织田作的胸口露出小脸,一本正经的认真解释,“我检测到您似乎对敌人没有产生太大的敌意。” 森鸥外闻言不满地看着太宰治:“太宰?注意力至少现在应该集中一点吧。” 太宰治无语:“你还会读心?” 源雅文摇头:“抱歉,我想我没有拥有这个功能。” “那就是了,源雅文,”太宰治抬高下巴,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人并不是只会用大吵大闹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你笨得令人发指。” 源雅文更加愧疚了,恐慌简直击穿了他的心脏,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掌心都失控地分泌出润滑油:“对对对对不起,我是个有缺陷的武器,无法为长官第一时间提供有效援助,长官,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太宰治皱眉:“你看不到吗?他们踩坏了我的游戏机。” 随意毁坏他人的私人财产属于违法行为。所以这应该就是攻击的意思?源雅文的处理器飞速运转着,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长官,从前,他的每一任上司都会以更加直白的方式告诉他接下去应该做什么,比如“杀了他们”或者“留下活口”,那现在应该怎么做?这是太宰长官给他的考验吗?那他就必须更加慎重地对待这项任务! 他必须把这次任务当做最后一次挽回他在长官心中形象的机会! “我明白了。”源雅文深呼吸。 “你明白什么了?”一直安静等待源雅文跟太宰对话结束的织田作懵了,就在他这么询问的下一秒,他便感受到怀里一动,以及夹克内部放置着双枪的枪套被挪动的异样感觉! 而在织田作意识到源雅文在没有得到他的允许的情况下,摸走了他的备用武器,并在他耳边小声道歉还承诺之后一定会赔偿,动作飞快地半跪在地上,用控制得极其巧妙的力道将倒在地上的他推到一处死角,然后开始了单方面的搏斗秀。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群举着枪的敌人,在源雅文鬼魅般的身影之下,根本无法精确击中目标。 但源雅文就不一样了,看得出来他十分擅长在狭小的室内进行战斗,他先是滑跪着来到离他最近的敌人身下,小腿猛地发力,侧着身一跃骑到敌人的后背,在举着枪托狠狠砸中敌人的后颈。在击昏第一个敌人之后,他迅速握住敌人的手,用敌方的武器命中了身边杂兵的手臂,直到清空敌方的弹夹,他才迅速找到了下一个躲避物,用织田作的武器进行反击。 行云流水的动作使得这场战斗结束在了一分钟之内,除了第一个昏迷的敌人,剩余的十来人都被源雅文限制了行动,他们捂着自己的手掌的脚踝在地上翻滚痛呼,而在一人试图挣扎捡回枪、源雅文用最后一颗子弹将那把枪打飞之后,这场战斗终于完全结束。 而战斗从开始到结束,观察着一切的森鸥外都一言不发,连想要冲上去帮忙的织田作,都被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挣脱了束缚的太宰治按住了肩膀。 织田作意识到,这次袭击本部的敌人也许在mafia的首领跟候选干部眼里算不上什么,他们在意的重点只有一个,也就是现在正站在房间中央,朝太宰敬礼的那个人。 “敌人清理完毕。”源雅文在敬礼之后,双脚微微张开,双手背在身后,他的肩膀上有一处伤口,正因为他的动作而渗出血液,“长官,请指示。” 太宰治没有说话,森鸥外也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的沉默让源雅文感到丝丝不安:“长官?为什么……抱歉,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下次我肯定会把任务完成得更好——” 保证的话语还未说完,源雅文竖起耳朵,敏锐地察觉到门外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就在他发现有人在靠近之后,原本紧闭的大门被狠狠砸开,烟雾之中,源雅文眼尖地发现开门的元凶——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石柱,他记得这是一楼大厅里因为爆炸被击碎的观赏性建筑,破碎的石柱目测至少有700斤,是人类无法轻易移动的东西,而它现在竟然被人运到了顶楼!还当做了凶器! 那么来者就只有一种可能。 源雅文目光沉了下来,在感受到杀意的同时,朝太宰治与织田作的方向发力,扑在二人身上,并为他们找到了掩护物——森鸥外的办公桌! “有异能力者,长官,我来拖住他们,请尽量找机会撤退。”压抑的声音在四人之间传递。 森鸥外与太宰治对视,源雅文则在看到被炸开的墙壁之外冒出的黑色人影时,压低身体冲上去。 “喂——首领、太宰——” “休想靠近一步太宰长官、织田作跟首领!” “嗯?我注意到我的排名好像是最后一位?” “等、等等!呜哇——谁——” “归降,或是受死!异能力者!” “哈?!我说了!先等一下!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忍无可忍的重力使漂浮在搬空,在躲过一次瞄准了他心脏的攻击后,使用重力将眼前的人压制到了地上——如果重力再大一点,恐怕源雅文现在已经跟着森鸥外办公室的地板一起砸到了负一楼的地下车库。 结束任务回来的路上,就看到自己家大本营被炸了的重力使,准干部中原中也面色不佳地看着众人,随后,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这小鬼是怎么回事?他是个怪物吗?这可是50倍的重力!” 中原中也的视野范围内,源雅文在被他砸进地板后,竟撑着地面,缓缓的试图爬起来。他的伤口在重力的作用下疯狂飙血,手臂也因为摔下去的的时候被折成了诡异的形状,但他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连中原中也的下意识增压也没能阻止他重新站起来。 “喂,太宰,”中原中也大感不妙,“说句话,解释现在的情况!” 压力已经大到让源雅文的眼角与耳朵充血,重力使他连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十分艰难,但听到“太宰”这个词后,他竟猛地向前迈了一步,以脖颈处血管都快要爆发的状态,恶狠狠地朝中原中也道: “——离、我的、长官、远点!!异能力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源雅文的话,令中原中也感到啼笑皆非。在场总共有5个人,除开这个在他面前叫嚣着的怪物小鬼,其余4个都是异能力者,所以小鬼是站在什么角度冲着他们叫唤的? 还对着太宰那家伙喊长官—— “哈,真有意思,”中原中也咧嘴,瞳孔紧缩的同时,伸手,冲着朝他攻击的源雅文捏拳,只听一声低沉的闷哼后,源雅文像是被什么东西按住身体,再次跪倒在中原中也的面前,“你很有胆量,敢跟在mafia的地盘上与我对峙,100倍重力是作为奖励给予你的,我的名字是中原中也,记住,这是夺取你性命之人的名讳。” “唔嗯!” “请等一下——” “中也,停止。” 在森鸥外垂眸,冷静制止中原中也痛下杀手的同时,在一旁已经焦急万分的织田作,总算摆脱了太宰治的束缚,冲到已经半昏迷的源雅文身边,将他护在身后。太宰的异能在此之前一直处于发动状态,这令织田作无法预知到未来几秒里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他只能满头冷汗地替源雅文挡住中原中也冷冽的杀意。 “咳、咳咳……织田作、快……逃……” 织田作之助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濡湿了:“这是一场误会。” 中原中也皱眉:“我停下来是因为boss的命令,当然我也不介意手里再多一条性命。” “中也,”沉默许久的太宰治终于开口,语气还是那种气死人的漫不经心,“不吠的狗咬人才比较痛哦。” “哦?我刚刚听到那个小鬼喊你长官,怎么,你终于决定背叛mafia了吗?那刚好,我会替首领取下你的人头的,太宰!” “是吗?你得跳起来才能摸到我的人头呢,再努努力吧中也。” “太宰!你这个——” “中也,太宰,”森鸥外叹气,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恐怕我们得先处理手头的问题,中也,你说得对,我们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叛徒。” 从名为中原中也的异能力者出现开始,源雅文就已经开始摸不清状况了,他察觉到自己的长官似乎与异能力者相当熟稔,就算没了他的保护,长官与敌人也在十分和气的交谈,而且,异能力者似乎说,这里是mafia的地盘?港口mafia?那不是他需要歼灭的异能力者组织吗?为什么—— 黑影逐渐笼罩在处理器紊乱的源雅文头上,他的视觉传感器上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他很快辨认出这是一双属于长官的鞋子,于是源雅文抬头。 他对上了一道冰冷至极的视线。源雅文对这样冷漠甚至交织着些许恶意的视线十分熟悉,以往他被这么盯着的时候,他就该为接下去的惩罚做准备了。 “我、咳咳咳……”源雅文艰难地看着太宰治,表情里满是不解,他已经无力向长官敬礼,但他还是尝试性地伸了伸手,然后他便看到自己的长官嫌恶地后退了几步。 源雅文心想,应该是任务中出现了差错,才会让长官感到不悦的吧?可他到现在都没检测到错误在哪,前任长官们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一个失败品。 “向您、向您汇报……能源不足……随时可能掉线……”源雅文的视线愈发模糊,他努力眨眼睛,试图用这个动作清洁自己的光学镜头,但作用微乎其微,他只能用最后的能量,向他的长官小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做错了很多,”太宰治盯着脚下失去意识的源雅文,突然发出嗤笑,“比中也还笨。” * “……除非军方已经掌握了超越时代至少200年的仿生人科技,毫无疑问,我确认他是个人类。” “骨骼、肌肉、血液,神经系统,与人类无异的器官,我看不出他哪里像个机器人,喂,太宰,你们的情报确认没问题吗?” “他亲口承认自己是机器人,还说自己吃机油,”太宰治坐在病房最远处的沙发上,摇晃手里装着不明液体的烧杯,“织田作是这么说的,我不觉得他在欺骗织田作。” 中原中也头疼地骚弄头发,眉头皱得很深:“不过从他攻击我的时候的状态来看,他确实不像个人类,我观察过他的动作,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有机器才没有痛觉神经吧?” “不,他能感觉到疼痛,”森鸥外将注射器里的葡萄糖缓慢推入源雅文的身体里,慢条斯理地说,“从监控录像里能看出,他确实会无视敌人的攻击,但实际上,他的身体会对攻击做出反应,比如在被子弹击中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他瞳孔的收缩以及肩部肌肉的颤抖,这说明他本身是能从外界的刺激感觉到疼痛的,如果是仿生人的话,军方没有必要给他安排这些无用的拟人功能。” “boss你的意思是,这家伙会在某些时候自主选择不躲避敌人的攻击?” “或者说,他没有躲避的意识,当一个人认为自己是个可以被修理的机器时,他就不会明白性命于他而言的重要性,”森鸥外把注射器随手扔到了托盘里,然后他把托盘跟那些沾满血迹的绷带一起扔到垃圾桶,再看向事不关己的太宰治,“显然,他之所以不躲避攻击,是因为他计算出躲避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而他恰巧有一些更为紧急的任务,你说呢,太宰长官。” 太宰治的回应是低低的哼了一声。 源雅文醒来的时候,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了最后几个词语,比如紧急任务之类的。房间里的灯光很暗,这跟以往被唤醒时的感觉不同,从前醒来时刺激的灯光让他的视觉传感器感到不适,他总是要花一段时间对焦,才能看清周围的情况,但现在,源雅文猜想,也许是他的长官也不太喜欢过于明亮的环境,所以才把大部分的光源熄灭? “长、长官?是有紧急任务吗?我可以……” “你不可以,”森鸥外微笑着打断了源雅文,并搬来一张小椅子,坐在了源雅文的病床前,“你的伤势很严重。” “噢!首领,是您治疗了我吗?我注意到我的机体温度已经恢复正常,首领竟然还是一名医生,这简直太棒了,您的医术非常高超,我十分感激您对我的援救,谢谢您,您是我见过的最友善的医生,噢噢我不是指责别的医生不好,只是大家都不太愿意与我交流,或许是我给他们添了太多麻烦。” “我马上进行自检……呃?长官?”源雅文试图动动自己的肢体,查看哪里有损坏的地方,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四肢都被拷住,挣扎了几下,源雅文茫然地抬头,视线越过森鸥外和倚在墙边的中原中也,直直投向太宰治,“长官?我无法进行自检?” “太宰。”森鸥外语气微沉。 太宰治:“啧。” 略嫌麻烦地站起来,太宰治把烧杯里的液体喝完,然后慢吞吞地走到源雅文的面前。 源雅文发现,他的长官此刻的形象,与下线前印在他视觉处理器上的样子,竟然完全重合了,这不得不让他迅速回忆起自己模模糊糊听到的那句话——“你做错了很多”。 “我、我……对不起长官!我知道错了!请您责罚我!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会将这个错误记录到芯片并打上最重要的标记,每天都重复阅读100遍促使自己不会忘记——长官!我很抱歉!” “等等孩子,放轻松,”森鸥外敲敲桌上的心电监护仪,“你的心跳太快了,不要太紧张,我想你的长官只是有些疑问需要你来解答。” “哦哦,那个是博士为了避免我机器人的身份被发现而造的人工心脏,大概是与我的机体不兼容,它总是时不时出现这种故障,首领请不用在意,过一段时间之后它就会自己恢复正常的!”源雅文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又不安地看向居高临下注视他的太宰治,“……长官?” 太宰治皱眉:“不要喊我长官,你这个骗子。” 源雅文瞪大眼睛:“骗子?!我怎么可能欺骗您?!我是不被允许欺骗上司的!长官!我对您绝对忠诚!” “那你向我解释,源雅文,为什么你来到这里之后,我们就遭受了敌人的袭击,为什么袭击正好发生在你离开之后,为什么敌人摸清了我们布置下来的所有防御措施与陷阱,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的话,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 太宰治冷漠地看着失语的源雅文,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 “源雅文,攻入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死在你的手下,你对我们的每一个敌人都手下留情了。” “那是因为、因为我接到的命令是肃清异能力者!长官!我不该杀死普通人!我的敌人从来都是异能力者——” “而我,”太宰治指着自己,歪头,因为源雅文脸上的不可置信感到些许愉悦,“恰好是一个异能力者。” 表演欲来得突然,太宰治佯装伤心垂下眼眸,然后叹息。 “你是个小骗子,源雅文,你宣誓要对我绝对忠诚,结果你却偷偷将我视作敌人,真令人心碎啊。” 太宰治嘴唇微启,清晰地吐出一个词。 “叛徒。” “我、我是一个……叛徒?” 源雅文瞳孔地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雅文是叛徒?!”织田作之助的声音有点破碎,他惊讶得忘记自己身上有伤,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诧异的与太宰治对视,“他不可能……等等,这其中哪里有点问题吧?他根本就没加入过mafia,他只是我们从船上骗下来的小孩,不论怎么想,他都算不上是mafia的叛徒吧?” 港口mafia对待叛徒的态度向来是0容忍,被抓到的叛徒往往都会遭受十分残忍的刑罚,织田作当然不希望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无缘无故地背上“叛徒”的黑锅。 他试图说服太宰:“他全程都跟我在一起,完全没有任何联系外界的机会,况且如果他是叛徒,他就不会冲在那么前面,不顾性命地去——”营救你。 织田作的话没有说完,他看到太宰的那只黑漆漆的眸子平静地眨了眨,根本没有任何把他的话听进去的迹象。 尽管太宰平常也不太听他的意见。 织田作有点无奈:“……太宰。” 太宰治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则是拿着酒杯慢慢地晃。 他们位于lupin酒吧内,只有两个人的吧台上,却摆上了三只酒杯。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救你的。” 太宰治奇怪地看着织田作之助:“可是我没要求他来救我吧,况且只是那么几个杂鱼……你还喊他‘雅文’?只是两个人单独出去了几个小时,你们就已经这么熟了吗?还是说那个笨蛋其实有某些秘密武器,比如能够把人洗脑之类的?织田作你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洗脑成那个家伙的同伴了噢。” 太宰治笑嘻嘻的:“真危险呐,织田作,还是让我给你检查一下吧!” 说着,他把手搭在了织田作的肩膀上,真的开始发动异能。太宰的异能名叫人间失格,作用是无效化其他异能,假如真如他所说,源雅文对织田作偷偷动了什么手脚的话,在异能的作用下,织田作应该也能恢复正常。 等了几秒。 太宰治认真的:“感觉如何?” 织田作:“雅文是个单纯的孩子,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他带去——” 太宰治收了表情,瘪嘴:“嘁,失败了,那个笨蛋的手段真高啊。” “太宰!我是认真的!” “……老远就听到织田作抱怨的声音,”最后来的人坐下,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这才缓解喉咙里的干渴,他打趣地望着两位友人,“真没想到,太宰也有被织田作讨厌的一天。” 太宰治闻言捧心,泪眼汪汪:“什么!织田作开始讨厌人家了吗?!不可以!我不接受!” 织田作之助:“……别闹了,太宰,还有安吾。” 文质彬彬的坂口安吾略微松了松领带,笑着说:“好了,现在就是我这个金牌调解员该出场的时候了,二位,谁先来说说发生了什么?” 太宰治没有说话,沉默的将视线落在自己的酒杯上。 织田作之助则是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描述给坂口安吾听:“我们在一次任务中捡到了一个孩子,他叫……” * 外界的事情源雅文一概不知,在太宰长官失望地离开后,他的中心处理器就一直处于紊乱的状态,而森首领则是耐心地扮演着医生的角色,等他的点滴吊完最后一瓶后,轻柔的为他拔了手背上的针头。 第一次获得“用棉球止血”待遇的源雅文艰难地低着头,看森鸥外在他身边忙上忙下,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首领?我想我的止血功能还不错,您不该把珍贵的医疗资源浪费在我的机体上,我可以自己慢慢愈合,只需要给我一点点时间就够了!” “这并不是什么浪费医疗资源,源——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呢?小朋友。”森鸥外笑眯眯地问。 这个样子简直友善到让源雅文难以置信:“噢噢!0823、源、源雅文、机器人、没用的东西,不论什么都行,首领,无论您怎样呼唤我,我都会回应您。” 森鸥外仍然轻笑着,他微微俯身,凑近源雅文的脸,在对方的凝视中,将那几捋粘在源雅文脖子上的碎发抚开。在他的手指“不经意间”路过源雅文的动脉时,他注意到这个眼神有些闪躲的小孩抿了抿嘴巴。 “怎么了?我弄痛你了吗?” “不、不是的,首领,”源雅文歪着头,笑容里带上了些许羞涩,“是有点痒,首领,您好像碰到我的发声装置了。” “嗯,我正在检查它,通过你发声时装置的震动频率来看,它十分正常。”森鸥外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的真正目的只是想看看当被人握住命脉时,源雅文会有什么举动。 但源雅文除了因为痒痒而在前几秒略有躲避之外,这个至少看上去完全没有猜到他的意图的孩子,甚至还为了能够让他更加方便地检查其他位置,努力伸长脖子,将脸贴在了森鸥外的掌心里。 源雅文抬头看着自己正上方这位友善极了的首领,期待地问:“您可以不用动,我会把自己送上来的。” “……哇哦,真贴心,源氏,我可以这么喊你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森鸥外的指腹划过源雅文的下颚,慢慢移动他的嘴角附近,还有模有样地抬着下巴,让源雅文张嘴看了两眼口腔内的情况。 源雅文因为含着森鸥外的手指,话音含糊不清的:“啊——当然愿意!这是我的——荣幸!我会把‘源氏’记录在——啊!对不起首领!我刚刚是咬到你了吗?我没有经历过这种检查!对不起!休眠期太长导致我尚未完全恢复对机体的控制!我有伤害到您吗?首领?” 森鸥外揉搓食指的指腹,挑眉:“不,你只是用牙齿轻轻磕了我一下,我想你的牙齿里应该不会存放着毒药之类的东西吧?” 源雅文有些茫然,他仍然张着嘴,在森鸥外检查他的牙齿的同时,舔了舔自己的牙龈。 “唔,舌头在这个时候保持不动就好了,源氏,还是说你肚子饿了,迫不及待想吃点什么?” “我的能量还算充足,织田作带我去吃过咖喱了,我想我的机体能够消化人类的食物,并从中获取能量。”源雅文一板一眼地回答,在看到森鸥外的指尖沾染上一丝自己口腔内的机油时,他露出了愧疚的表情,“首领?我的牙齿里应该没有□□?我也不太确定,也许您需要为自己做一个全方位的检查?” “不需要,源氏,”森鸥外捏住源雅文的一簇头发,在发觉对方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自己的手指后,他张开五指,微微用力地将源雅文额前的碎发向后捋了捋,并满意地看到了那张藏在黑发后的脸,以及对方满足得眯起了眼睛的表情,他轻声说,“我比你想象中更信任你,你不会伤害我……可惜你与你的长官相处得似乎不太融洽,他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你是自己人。” “源氏,我不清楚为什么你的消息滞后这么多,我甚至都要怀疑你的内存条出现了故障,或是被什么人格盘过,不不,不要露出这种可怜的表情,”森鸥外再次忍不住挑眉,拇指抚摸源雅文的眼角,擦拭掉因为急切与恐惧而分泌出的眼泪,“没关系,我会无条件帮助你,不论是与你同步现在的信息,还是缓解你与你的长官之间的关系,别害怕,源氏。” “是的、是的……”源雅文的呼吸莫名有些急促,机体温度也在不断升高,在森鸥外的抚摸下,他下意识抬高自己的胸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迎合什么,他只能猜测应该是自己的某一处零件出了问题,“您真是个好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 森鸥外眼神微黯,他捏住源雅文的下巴,向这个还什么都未察觉的小孩“同步信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源氏,你的任务已经在很早之前就被下令变更了,我们的敌人不再是异能力者,你应该也发觉到了,你的新任长官以及织田作本身就是个异能力者这件事,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已经与异能力者展开了合作,横滨、乃至整个世界,在普通人与异能力者的共同协助之下,将会变得更加安全。” “合、合作?普通人与异能力者……?”记忆停留在上一任长官对异能力者深恶痛绝的脸上,源雅文难以接受这么大的改变,但首领说得没错,他的新长官的确是位异能力者,如果普通人跟异能力者没有合作的话,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处决了他的新长官——不不不,这个想法根本不应该出现!他绝不会对自己的长官动手!况且,还有织田作,他对自己那么友善,还给予了失败品的他特殊的昵称,他也绝不可能对织田作下手! 但是,上一任首领曾经说过,如果没有有效手段控制异能力者的话,那这个世界就永远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异能力者会利用强大的力量,对任何普通人为所欲为! 这样的情况下,异能力者真的能和普通人…… “异能力者也不全是坏人,你说呢,源氏。” 源雅文肯定地回答:“是的!是的!长官、织田作、还有首领您,都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人!!” “当一把刀出现在医生手里时,它便是救人的道具,但出现在心思不轨之人手中时,它就变成了凶器,源氏,区分人类的从来都不是有没有异能,”森鸥外平静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况且,这个世界已经厌倦了战争,只要人与人能够和平共处,各自管辖好各自的领地,保护好大家都想保护的东西,我们不就迎来和平了吗?” “和平?是啊,只要普通人能跟异能力者和平相处,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战争……天啊!首领!这简直——太棒了!”源雅文语无伦次,他激动得快要控制不住机体,幸好善良的首领把他拷在了病床上! “欢迎回归正义之师,源氏,但是有一点我很遗憾,介于你目前可能被敌人动过某些手脚,我们还不能完全解除对你的监测,在你重新获取你的长官的信任之前,你不得不受控于你的临时长官,在这期间,他会带你熟悉这里。”森鸥外打了个响指,在外等候多时的中原中也便皱着眉头推门而入。 中原中也扶着帽子小声嘟囔:“谈话的环境有必要弄得这么暗吗?” “太宰关的灯,”森鸥外随口说,然后抬高了声音,“这位就是你的临时长官,你们见过面,需要我为你们互相介绍一下吗?” “小怪物,你应该还没忘记我的名字吧。” 源雅文不太希望被指派到临时长官麾下,他以为自己把情绪隐藏得很好:“没有忘,中原临时长官。”他把临时这个词咬得很重。也没有像记住其他人那样,把“中原中也”这个名字刻进最重要的存盘里。 “……叫我中也就行。”中原中也皱眉,直觉这个小怪物会很难缠,他压低声音对森鸥外说,“我不太擅长骗小孩啊,boss。” 森鸥外保持微笑:“嘘,小声点,别被他听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虽然内心愧疚,但作为mafia的干部,首领的命令还是得完成的。 中原中也瞪着源雅文,危险地眯眼:“喂,我都没说我不愿意,你在这摆什么脸色?” 被戳穿心事的源雅文:“……我没有不愿意,中原临时长官。”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中原中也的表情,虽然有些恐惧这个像随时都会跳起来给他一拳的临时长官,但他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也许是您看错了呢。” “你——”中原中也咬牙,深呼吸,“我就知道,我跟任何与太宰那家伙沾边的东西都相处不来!首领!” 森鸥外叹气:“中也,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然后在与源雅文对话的时候微微加重了语气:“源氏,我跟你说过了,你现在还未完全获取我们的信任,我们也无法确认你是否已经被敌人动了手脚——在你获得太宰的认同前,也许你得学会与中也相处,在此期间他会教你适应这里的生活,你该对你的老师更尊敬一点,你觉得呢。” 源雅文干巴巴的:“……是的,首领,我错了,对不起,中原临时长官,我应该向您道歉。” 中原中也扯扯嘴角,恶劣的:“什么?你说了什么?我没听到?” “我说对不起,中原临时长官,我向您道歉。” “什——么——?你的声音太小了,小怪物,没吃饭吗?” “我说——对!不!起!现在您听到了吗?中原临时长官!”源雅文憋得脸都红了,就为了用最大的声音喊出这句对不起,而且他明明看到中原临时长官浑身一震,还揉了揉耳朵,明显是听到自己的歉意了,但中原临时长官还是说听不到! 源雅文鲜少怀疑长官的话,但此刻他的心里还是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不是欺负机器人嘛……” 这回中原中也是真没听到这句小声的指控:“你说什么?” 确认自己被欺负的源雅文闭上了眼睛,用实际行动拒绝与临时长官交流。他突然无比想念自己真正的长官——虽然那位长官阴晴不定,对任务似乎也有着极高的要求,但至少太宰长官不会这么恶劣地装聋作哑!太宰长官还肯定了他的忠诚!给予了他称号! 总感觉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森鸥外只得出来打圆场:“源氏应该累了,他上一次进食还是在昨天,中也,如果你有空的话,为什么不为你的临时搭档找点食物来呢?” 这种暗示应该听得懂了吧? 中原中也皱眉头:“怎么又变成搭档了?刚刚我跟他不还是上级与部下的关系吗?” “中也。” “知道了知道了,啧,真是麻烦。” “哐当”一声,中原中也用关门的声音表达自己的不满。 森鸥外在心里叹气,明明只要交换姓名就能得到对方的友谊,怎么在中也这里就这么难实现呢? 知道源雅文没有真的睡着,他一边替源雅文解开四肢上的镣铐,一边想方设法为中原中也的幼稚行为找理由:“中也就是这样的性格,你跟他相处过就会知道,他为人正直,信守承诺,办事也很靠得住,只是在碰到太宰的事情的时候,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源氏,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不喜欢中也吗?因为他打伤过你?” 被解除限制的源雅文也不乱动,只是在森鸥外背对他的时候,偷偷把被子往上扯扯,挡住自己的半张脸:“我不会因为被打就讨厌中也,首领,中也愿意让我喊他‘中也’,我读到过资料,只有关系很好的人才能喊对方的名字,他向我表达了友善,但我却不能,首领。” “为什么不能呢?源氏,如果你愿意在他面前喊他‘中也’,他听到一定会高兴的。”森鸥外耐心地劝解。源雅文对太宰一个人的依赖性太强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份依赖能够传递到mafia的大多数人身上,要知道创造羁绊往往是能够捆绑住一个人的有效方法,至少目前让源雅文只为mafia效力才是最优解。 “我为此感到抱歉,首领,”源雅文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我已经有长官了,忠诚的士兵不应该有两位长官,即使其中一位只是临时的,而且中也曾说过——” 他模仿中原中也的语调,重复道:“‘我会替首领取下你的人头的,太宰’!中也想杀了我的长官!这很危险!我必须对中也提高警戒!” 原来问题出在这。 森鸥外了然,将乱成一团的治疗室收拾干净:“这是一场误会,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源氏,我只能这么告诉你,他们是两颗独一无二的钻石,只有彼此打磨,才能绽放出属于他们的光彩。” 源雅文茫然地看着森鸥外,森鸥外则是将他捂住脸的被子往下拉到胸前:“别把自己憋坏了,小东西。” “我还有别的工作,你可以一个人在这等中也回来吗?” “我可以的,首领,”源雅文躺在床上犹豫再三,还是在森鸥外关门前轻轻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呢?首领?” 森鸥外的动作顿住,然后回头,微笑:“出去?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是的,我忘记对织田作说,他带我去的那家咖喱店味道真的很不错!是我吃过最最最好吃的咖喱了!我真的非常感激他愿意跟我分享那么好吃的美食!噢……可我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回报织田作……”尽管那是源雅文第一次吃咖喱,但他还是觉得,未来不会再出现比织田作家的咖喱更好吃的咖喱了! “我会替你转告他的。” “谢谢您!首领!您真善良!您是我见过最最善良的人!” “也谢谢你的夸奖,好好休息,源氏,我们无比期待你正式回归的那一天。” 森鸥外笑眯眯地退出房间,在关上门的刹那,他收敛了笑容,目光倾斜,看向双手环抱在胸口,靠在墙壁不说话的人:“你该去给他找点吃的。” 等在外面的中原中也抿嘴,语气不自在地说:“我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我,跟小鬼搞好关系什么的,让太宰去做不就好了,我看那小鬼还挺想黏太宰的。” “中也,”森鸥外语气加重,往往他这样说话时,中原中也就明白自己不该多问了,“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我们欺骗了他,用编织的谎言将他的刀刃换了一个方向,你对此感到愧疚了是吗,中也。” 中原中也下意识压低了帽沿:“他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他也是军方打算用来毁灭我们的武器,”森鸥外冷漠地说,“军方不可能利用一个连重力都无法抵挡的工具来对付异能力者,他的身上还有别的秘密,太宰会弄清源雅文的秘密,而你,中也,我需要你掌握使用源雅文的方法,如果无法掌控他,那我只能考虑销毁这台被认为足以摧毁我们的机器。” “你与他不同,中也,不必在他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森鸥外的语气稍稍缓和,“也不必怜惜一个生来就被制作成杀人工具的武器。”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是。” 森首领的治疗室与源雅文还是源-0823时使用的治疗室有很大的区别,这是源雅文在森鸥外离开后,安静地将周围相信扫描过一遍之后得出的结论。并非是指责曾经为他治疗过的医师有哪里不好,同样都是用来治疗的房间,但源雅文就是觉得,这里与以前待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他想,以前在治疗的时候他从没说过那么多话,每次他都会在报告完机体部位损伤后被强制下线,但这里不一样,森首领会陪他聊天,还有他的临时长官中也,还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为他送来营养机油—— “噢,如果不是营养机油的话也可以,”源雅文闭着眼,小声的自言自语,“人类的食物也很好,发声器和腹部的组织模块在接触到人类的食物后会自主升温,这应该不是零件被食物腐蚀的感觉吧……不过就算被腐蚀几个零件也没关系,我可以拜托森首领为我换新的,他那么善良,如果我多求求他,他也许会同意我的请求!天啊,这样会不会太坏了,我居然想利用首领的善良,我简直太坏了……” 治疗室在源雅文的愧疚中安静了好一阵。 过了一会,源雅文偷偷睁眼——因为首领嘱咐过他应该多休息,但他现在实在有些兴奋,也许是机体的某些线路出现了问题,天,他最近总是出现各种问题——他看到了放在自己床头的一杯水。源雅文不渴,但他还是固执地看着水杯。 “……就好像在看望我一样,”源雅文不太清楚,他曾经看到人类会在生病的人身边放一杯水,“人类会探望损坏的机器人吗?” 回答他的是治疗室的门被开启的声音,受到惊吓的源雅文下意识紧闭双眼。 脚步声越靠近他,便放得越轻,在安静的环境里,源雅文听得很清楚,房间里多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喂。” 是中也。源雅文一瞬间便认出了这个压的很低的声音。 “……啧,睡着了?” 没有睡着。源雅文在心底回答,他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不会让中也感到冒犯的时机。 “行吧,我飙车给你弄吃的,你睡着了。” 噢!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源雅文一想到中也臭着脸的表情,中心处理器就开始颤抖起来! “……醒了就自己热了再吃,你这小鬼该不会连微波炉也没用过吧,只能晚点再过来一次了。” 源雅文听到中也烦躁的“啧”了一声,然后就是什么东西被放到他床头的声音,再然后,他听到中也静悄悄地离开了。 源雅文的眼睛眯开一条缝。 ——他看到在那杯水的旁边,被放下了一个饭盒,而包装袋上的名字,恰巧与织田作带他去吃的那家洋食店的一模一样。 人也会在探望病人的时候,带上食物当做礼物。 原来人类真的会探望损坏的机器人! 源雅文惊喜地看着临时长官为他送来的“营养机油”,恨不得立马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中也,去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但他身无长处,也没有携带任何值钱的东西能够当做给中也的汇报,也许他可以给中也写个欠条之类的?希望中也愿意给他去寻找珍贵之物的时间! “哔啵哔啵——森先生——我来上药……哦呀,看来森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呢。”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源雅文猛地抬头,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光学镜里绽放出耀眼的光亮。 “太宰长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太宰长官!!!” 太宰治被喊得脑子一嗡,本能地开始拍拍耳朵试验自己是否还有听觉,同时思考为什么一个人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他可从不知道森先生在治疗室里放了一个危险的人形听力炸/弹,而他就是倒霉的踩中炸/弹的人,很有可能还是唯一一个踩中炸/弹的人。 这个想法令太宰治抬高落进治疗室范围内的脚,然后向后转—— “等等!!太宰长官!!!我我我——请您稍等一下!您要找首领吗?我想他很快、很快就会回来的!!”看到太宰治迟疑地扭头看自己后,源雅文用最快的速度从病床上爬起来,并整理好被自己睡得产生几捋褶皱的床单,再挺直胸膛,向他的长官报告,“您是有伤口需要森首领处理吗?请您先躺在这里休息!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森首领的——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床单没有沾上我的机油与味道,我想它应该还算干净……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 “……”太宰治的目光从源雅文的脸,慢吞吞挪动到病床上,然后又看向源雅文。 源雅文不由得把腰板挺得更直——他感觉到自己的中心处理器在颤抖,这份颤抖很快沿着浑身的线路传递到每一粒微小的零件上,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共振了,如果再被长官用这样压迫的眼神注视的话,他也许会因为颤动而当场散成一地报废的碎片。 这样可不行,考虑到想把碎掉的他重新拼回去,可能会给本就繁忙的森首领添更多的麻烦,源雅文只得努力的、再努力的,往太宰治看不到的角落挪了半步,又挪了半步。 太宰治却完全没有体谅人的美德,他持续的给快抖成一个筛子的源雅文增添压力:“你在害怕我?” “不!绝对不!我怎么可能会害怕我的长官!这是、这是对您的尊敬!你是我最最最有威严的一任长官!”源雅文急迫的向太宰治宣誓,又在对方挑高的眉头里稍稍压低了声音,“……我十分尊敬您,长官,但我注意到您好像不愿意与我交谈,当然这不是指责!一个失败品也没有资格获得长官的青睐!能够跟随长官已经是我能够获得的最大的奖励!呃,我想说的是……” 不情不愿的,源雅文低下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说:“我想说,如果您因为我待在这里而不愿意接受治疗的话,我可以离开。” 是的,他的处理器能够很轻松地辨认出他的长官在对待他跟对待其他人时不同的态度,也能计算出这种不同态度的原因——尽管这个原因令他万分沮丧,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沮丧能够影响到长官的健康——或许、也许、大概、可能?太宰长官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喜欢他,或者说,太宰长官讨厌他。 这个结论如同晴天霹雳,一瞬间便击碎了源雅文的所有核心硬盘,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去找一个干净的、不那么显眼、也不占地方的盒子,把自己装进去,等待他跟盒子一起被拖到回收站里进行报废处理。 “……天啊,我、我现在就走……”源雅文抹了一把光学镜头边上的清洁液,“这样也不用麻烦首领帮我修理这个了。” “修理什么?” “我的光学镜头,等同于人类的眼睛,长官。”源雅文有义务回答长官的任何问题。 “哦,”太宰治看上去对这个问题没有多少兴趣,他仍然站在门口,不过似乎也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你的眼睛坏了?” 源雅文老实地点头:“我想是的,它们最近总是漏清洗液,影响物体在我的处理器上精确成像。” “你会看不清东西?” “在漏油的时候会,大多数时间不影响。” “那应该不影响你接下来的工作。” “呃,我想是的?但是长官,我接下来的工作是指……” 源雅文屏住呼吸,这是一个拟人度很高的动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总之,在太宰长官重新进入治疗室后,他就开始产生了窒息的感觉。他立在原地,像个根电线杆,紧张地看着长官平静地从他身前路过,然后坐在了病床上。 病!床!上!那是他刚刚整理干净的病床!长官竟然没有嫌弃!而是跟他使用了同一张病床!这简直、这简直——源雅文的机体温度又开始升高了!飙升!温度正在飙升!不想点办法的话!他可能会被自己烧坏! “是、是要我帮您找到森首领吗?”源雅文结结巴巴地询问,他希望自己的问题在长官看来不要太傻,没有长官会希望自己的部下是个傻子。 “不,不用,”太宰治解开衬衣袖口的纽扣,将袖子稍稍往上扯,露出绑满绷带的胳膊,“一些小伤而已,应该很容易处理……喂,你应该知道怎么给人类处理伤口吧?要是把我的胳膊弄断的话,我会直接把你扔进焚烧炉里。” 太宰长官最后那句危险的威胁没有被源雅文记录在案,因为惊喜来得太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处理器好像已经因为高温而被烧毁了。 “……您是要我帮您处理伤口吗?” “你想违抗我的命令吗?” “不!绝不!”源雅文激动地立正,敬礼,仿佛他的手臂上没有被包裹厚重的石膏,“这是一份至高无上的荣誉!我这样的失败品竟然获得了为长官治疗的机会!为长官!治疗!天啊!今天的影像记录我一定会储存100遍!我会将它储存在最安全的地方!它永远都不会被丢失!” 太宰治无言地看着蹲在面前,小心翼翼单手捧住自己的手掌的傻子,脑子又被吵得嗡嗡的:“……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但实际上,源雅文在包扎这方面做得非常专业——尽管失去了一只手臂,他仍然细致的运用自己的另一只手与嘴巴,让二者巧妙的配合着去解开自己胡乱包扎的那几根绷带——太宰治根本不用担心自己被弄疼,看着源雅文在观察伤口的同时,嘴里还发出“嘶嘶”的吸气声,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身上的痛感可能已经以某种方式传递到源雅文的身上了,不然这个比中也还笨的家伙为什么会表现出这副难以忍受的样子呢?明明顶着100倍压力,肩膀的伤口被压得飙血,胳膊也因为挣扎而骨折的时候,源雅文都没喊出一个痛字。 他放松手臂,任由源雅文拿出碘酒,给那些陈旧的伤口消毒,怕他觉得疼,还凑到伤口那里吹了一阵,再用绷带重新裹上,然后再换另一个手臂,重复上药的过程。 太宰治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比如当他感受到属于另一人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手背上时,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毛骨悚然,再比如当源雅文用那种担忧的表情看向他时,他从内心涌出的沉甸甸的反胃感。他沉默地观察源雅文的每一个举动,试图找到这个小鬼身上的某一处破绽。 但很可惜,除了源雅文对他的伤口的态度过于谨慎,源雅文也过于在乎他本人对疼痛的感觉——比如在棉签触碰伤口时,会不停询问他痛不痛——除了这些来源不明的特殊对待以外,太宰治还是没能找到织田作会这么快接受一个可能是敌人的小鬼的理由,顺带一提,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仔细探查一下源雅文到底特殊在哪,他仍旧保持自己的观点:织田作可能被源雅文的奇怪异能洗脑了! “长官,我闻到您的身上有酒精的味道,您难道还去饮酒了吗?您身上有很多伤口,不该摄入酒精制品,应该保持饮食方面的清淡,还要及时换药,以免伤口发炎,人类的身体非常脆弱,只要一点小小的伤口,就可能会使您丢掉性命。” “你比森先生还啰嗦。” “介于您目前的年纪,对人类来说您还是个孩子,您十分年轻,且脆弱,您易受伤,就像现在,您不该这样满身伤痕,它们对您而言太痛了,不是吗?” “希望你注意到你的话恶心得让我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我为此感到抱歉,但是长官,我向您宣誓,”源雅文单膝跪地,郑重地捧着太宰治的手,然后慢慢地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在余后的时光里,我会拼尽我的一切来保护您,实现您的愿望,就算代价是我的性命。” 太宰治垂眸,静静地看着源雅文。他的内心没有多余的波动,如果他是能被一个看上去只有14岁的小鬼的一句话就感动的人,那他就不再是“太宰治”了。 他就这么看着源雅文,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计算着什么。 直到他手掌翻转,抬高源雅文的脸,并将掌心贴合至源雅文的侧颈。 空气里的分子发生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让源雅文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长官您的异能吗?您在使用您的异能吗?这种感觉真神奇,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感受到异能!” 太宰治感受着指腹处心跳的频率。从源雅文的表情以及心率来看,他确实在为这个连作用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异能感到惊奇,甚至是感激,太宰治有自信看破任何人的谎言,所以这恰巧证明了自己的猜测可能是错误的:人间失格并没有作用于源雅文的身上,织田作也没有被奇怪的异能洗脑。 “……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回报您,长官!您将如此珍贵的异能使用在我身上!使用异能会让您的身体产生负担吗?您的伤口会痛吗?您——” “如果你再说这些让人恶心的话,我会考虑报废你的发声器。” 源雅文吓得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询问:“那我可以说点什么呢?” “除了回报、感恩、问我痛不痛,”太宰治不耐烦地举例,“别的都行。” 源雅文回忆起长官不在这里时发生的一切,觉得有必要汇报自己的工作日志:“是的是的,首领为我安排了一位临时长官,这段时间我需要跟随他学习很多东西,我会尽快结束学习,回到您的身边的!” 说起这位临时长官,源雅文感觉自己有汇报不完的内容!太宰长官一定会对这些话题感兴趣的! “我觉得中也跟我想象中的中也不一样!我感到很苦恼,长官,也许您会愿意给我一点意见?中也对您表现出了敌意,也曾经攻击我,指责并欺负我,但他却友善的允许我喊他的名字,他还为我带来了织田作家的咖喱饭当做探望机器人的礼物!噢,中也让我热热再吃,我想他可能忘记我是个机器人了,吃冷掉的食物对我其实没有任何影响!呃,长官?你的表情好像有点奇怪?是因为我说得太多了吗?好吧好吧这是最后一句了长官——我想您跟中也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源雅文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大到看上去有点傻的笑容。 “——我觉得中也是个好人!” 但在倾诉完自己的疑惑后,源雅文没有得到长官的宝贵的意见。 长官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你被禁言了,蠢材机器人。” 源雅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唔……伤口愈合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不少,你的机体检查情况很不错,除了手臂上的石膏还要多待一阵子以外,目前可以宣布你进入‘健康’的范畴了,恭喜你,源氏。”森鸥外收起工具,却意外发现自己没有等到想象中的那些举动——比如看到小机器人高兴地跳起来表达感激与忠诚之类的,他眉头挑高,转头看向自己面前坐得端端正正,眼底满是雀跃的源雅文,故作伤感的抹抹眼泪,“原来我已经无法得到源氏的热情回应了吗?” 源雅文瞪大了眼睛,慌乱到手足无措,想说点什么来安慰首领不要伤心,他会永远对首领保持热情,但话到嘴边,他只能委屈地瘪嘴,用单调的摇头表达自己不同意首领的观点。 好在身边有他的临时长官解围。 中原中也最近几天一直待在mafia总部里,除开解决一些零碎的事务以外,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游走在源雅文的周围,比如给被禁足在治疗室的机器人带早饭,带午饭,带下午茶,带晚饭,甚至偶尔还会送点宵夜来——当然,中原中也不是一个能够无端对别人表示好意的人,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把食物放下就走,或是把顺手带来给机器人解闷的书放下就走,绝不多说一句话。 “他从三天前的晚上开始就不说话了,”中原中也站在旁边,双臂环抱在胸口,眉心皱出几道沟壑,“不会是我之前用重力把他的嗓子压坏了吧?” 闻言,森鸥外捏了捏源雅文的下巴,示意听话的机器人张嘴。源雅文也犹豫着这么做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首领解释自己的发生器没有故障,他只能愧疚首领在他身上耗费了如此多不必要的精力,并祈求自己能够快点得到太宰长官的原谅。 前几天在他一不小心惹怒了太宰长官,并被惩罚禁言后,他就一直没能跟长官再见一面,同样的,他也失去了向长官道歉的机会——尽管他愚蠢到至今还未找到自己惹怒长官的原因。 “嗯,很健康的牙床,我看看,扁桃体也没有发炎的症状,一切看上去都非常的正常。”森鸥外推着源雅文的脸左右晃动,作为在mafia里待过很久黑医,他其实没有特别注重医疗卫生方面的问题,至少在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探进源雅文的嘴巴里,并按住那只乖巧的舌头的时候,他本人并不觉得哪里不对,他还抽空捏了捏机器人的舌尖,浮夸地称赞这个仿真舌头做得真的非常仿真。 中原中也:“…………” 森鸥外收回手指,合上源雅文下巴的同时挠了挠,动作自然得像在逗什么小宠物:“我想源氏不说话的原因并不出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能说话了呢,小源氏,听不到源氏的声音我感觉心都要碎了呢。” 源雅文憋了一会,判断自己只是被禁言,也许“发出声音”并不算违抗长官的命令,于是憋出一声呜咽,用来请求森鸥外不要心碎。 森鸥外被逗笑的同时朝中原中也说出结论:“你看,声带是没问题的。” 中原中也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就是他不愿意说话……喂,你这小鬼,不会是不愿意跟我说话才一直闭嘴的吧?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我会揍你的,真的会揍你。” 源雅文被吓得当场手舞足蹈起来。不过这份慌乱显然有效,在场的两个人都看出源雅文并不是因为中原中也才不说话的。 但是要怎么跟他们交流呢?源雅文苦恼地思考,他的视觉传感器在治疗室飘忽不定,然后,聚焦在了放在床头的,今天他的临时长官给他带的慰问品上——书!他可以用书上现成的文字告诉首领他仍然热情!也可以请求中也不要揍他! 森鸥外与中原中也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兴奋地把书捧到他们面前的人。 森鸥外摸着下巴,探头跟源雅文一起挤在书前:“嗯……你指着长官这个词?是说太宰的意思?来……这里……晚上?太宰前几天晚上来治疗室了吗?” 源雅文快乐地点头,他想跟首领分享自己的喜悦,他竟然得到了长官的探望——虽然只是为了治疗而顺便探望他!可惜他现在无法畅所欲言,不然他现在一定要把这份喜悦告诉每一个人! 但想起自己做的蠢事后,这些喜悦荡然无存。 噢,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太宰长官为什么生气。 于是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一看就非常聪明、一定能帮他解决问题的首领。 “嗯?你是说你做了错事,让太宰不高兴了?”森鸥外有些意外地看着源雅文,他以为以源雅文在太宰面前那副总是小心与讨好的态度,太宰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生气?这就有些奇怪了,太宰不是那么容易被调动情绪的人,“他是来找你的?” 源雅文摇头,翻书找字:【来、找您、治疗、手腕、被、伤口。】 森鸥外沉思片刻:“然后呢?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治疗、包扎、长官、用、能力、神奇!】源雅文兴奋的在能力跟神奇这两个词上面画圈,着重标记,然后把书送到森鸥外的面前。 “……你说太宰使用了异能?”森鸥外眉梢挑高,露出了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十指交叉,抵住嘴唇。但很快,完全猜透太宰跑来对源雅文使用异能用意的他又恢复了一脸笑意,摸摸源雅文的头,将这个话题直接带过,“然后太宰就不高兴了?” 源雅文难过地点头,并祈求地看向首领,试图得到帮助。 中原中也的重点却在:“他不高兴了,所以让你闭嘴?凭什么?他让你闭嘴你就闭嘴?你现在到底是谁的手下?干嘛这么听他的话?——我知道他是你的长官,你快把长官这个词戳破了!但是我得提醒你,你现在的监护人兼长官是我!别翻了!我知道你想找临时那个词!” 源雅文鼓着脸,停下了翻书的动作,并把书捏得死紧。他低着头,不愿意再看中原中也的脸。 “那个混蛋用这种态度对待你,你还对他惟命是从?他从一开始就只是在耍——” “中也。”森鸥外冷静地及时打断中原中也的话。 同时,中原中也也看到了源雅文懵懂的表情。他意识到,眼前的小怪物还未了解到太宰治对这个所谓的下属抱有怎样的想法,源雅文都不知道太宰治对他使用异能的目的,也不知道整个mafia正在计划如何榨干他的价值。 中原中也抿嘴,这次换他避开源雅文的视线:“……是我失言了。” “我想源氏还没有完全习惯你是他的长官以及老师这件事,源氏,我也告诉过你,你应该对中也抱有最基本的尊重。” 源雅文低头,把书翻开,又开始找【临时】这个词。 中原中也差点被气笑了:“真不知道我到底在担心什么,不管怎样,如果你要跟着我,就得找个能跟我沟通的方法,除了利用这本破书,太慢了。” 说完,他转头直接走了,看都没多看源雅文一眼。 森鸥外看着中原中也的背影,无奈叹息:“中也不是在对你发脾气。” 源雅文老实巴交又可怜兮兮的:【不,我知道我惹中也生气了,就像让长官不高兴一样,我真的很笨。】 “你还没告诉我太宰在使用异能之后,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想太宰不高兴的原因应该出在这。” 源雅文茫然地跟森鸥外对视,然后迟疑地看向门外。 森鸥外感到意外,又觉得好像也不那么意外:“跟中也有关?” 【我对长官汇报临时长官的事务,还提出了长官与中也之间是否有误会的疑问,我觉得中也是个好人。】 这样一个词一个词的翻找真的很慢,好在森鸥外今天的工作不多,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源雅文认真的向他倾诉。 见森鸥外不语,源雅文强调:【中也是个好人!他送给我了书!非常珍贵!不是破书!】 “嗯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源氏,我不能告诉你每一道题的答案,好学生要学会自己思考,对不对?”森鸥外笑眯眯地摸源雅文的头,他有点喜欢看源雅文被他摸得舒服到眯着眼睛的表情,“你最近很乖,很听话,如果你能保证以后都这么乖的话,我会破例教你一次解题步骤,告诉你如何挽回中也。” 源雅文惊喜地跳起来,敬了个完美的军礼,他无声地做着嘴型来祈求万能的首领:我会一直这么乖的!请您教教我吧! 森鸥外失笑:“追上去,你已经不必在治疗室里禁足了,你该去告诉中也你对他的评价,然后向他撒娇,不要怀疑,就像你现在对我做的一样,没错,这就是撒娇。” 他眼底染着些许不明显的笑意,目送自己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离开。直到治疗室变得冷清,他望着窗外,横滨的海岸看上去平静无波,这让他有些放空自己,直到感觉到腿上多出异样的感觉。 森鸥外低头,他的异能化身——爱丽丝——一个总是穿着洋服,头上戴着可爱蝴蝶结的小女孩,此刻正乖巧顺从地趴在他的膝盖上,抬着小下巴,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视他。 “林太郎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厉害的人,我真的太崇拜林太郎啦!该怎么才能回报林太郎呢?像这样永远、永远向林太郎撒娇好不好?”小女孩用独特的稚嫩嗓音,说着软乎乎黏糊糊的话,她还捧着脸,眼睛里充满了迷醉,“怎么样林太郎,我学得像不像?” 森鸥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仍然宠溺地看着爱丽丝:“那些都是骗源氏,我最喜欢的当然还是小爱丽丝啦。” “哼!林太郎的嘴巴里都是骗人的话!”爱丽丝转身,嬉笑着躲过了森鸥外刻意夸张的拥抱,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眼底没有一丝情绪,就像一枚精致的人偶,“反正我变成什么样子,说什么话,都是按照林太郎的决定来的,不是吗,主人。” 下一秒,跺着脚娇嗔的小女孩消失在空气里,就像她真的只是在生某人的气,耍小性子不理人一样。 森鸥外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我都说了,那都是骗他的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中原中也本来可以在第一时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也本来可以用更加强硬的态度表达自己的对手头这项任务的不满意——他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做带小孩的工作!特别当这个小孩是满心跟在太宰屁股后面跑的小怪物!跟太宰沾边的所有东西在他看来都沾满了晦气! 或许森首领说得对,中原中也怒气冲冲地反思,他就不应该同情一个根本没有脑子的机器人!更不应该在这个小怪物的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 “啊,果然占卜书是正确的,我今天会迎来血光之灾,”慢悠悠的声调在中原中也闻声炸毛的时刻突然提高,“倒霉的一天,从偶遇小矮人开始!” “你说谁是小、矮、人!混蛋太宰!!!”在太宰治无比刻意的嫌弃语气下,中原中也的异能十分贴合他的心境,张牙舞爪地随时准备攻击。以及,在太宰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忘记几秒前自己还在生气的理由。 太宰治就像没察觉到危险一般,还当着中也的面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我可不想被森先生啰嗦,他一定又会一边抱怨维修费很贵,一边把我的工资跟奖金都扣完,不过我想中也一定会忍不住动手的啦,毕竟是个没有脑子的怪力蛞蝓。” “你这个——” 中原中也愤怒的咒骂还没说出口,他便听到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鞋底与地面的撞击在狭长的走廊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这脚步声轻快得不像是一个mafia能发出来的,而最近mafia里的确来了一位还不是mafia的角色。 从太宰治突然冷下来的脸可以很明显看出,他也想到了脚步声的主人是谁。见太宰是这个态度,中原中也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他还听到太宰小声嘟囔了一句“麻烦死了”,然后在脚步的主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之时,转身准备离开。 给对方添堵,已经成为刻进长年累月都在吵架的太宰治与中原中也dna里的本能。 中原中也迅速且没过脑子地冲太宰治的背影张嘴:“喂!混蛋太宰!” 他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猛地停住,然后再猛地加速。 “你不打算见见你忠实的,”中原中也在源雅文小跑到自己身边并经过的时候顿了一下,表情不太好看,“……狗吗。” 太宰治停住脚步,回头,就像没看到停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敬礼,还企图用双眼滔滔不绝的源雅文一样:“据我所知,我的狗只有一条吧。” 然后冲中原中也挑衅的假笑。 “就是那条明明应该要当我一辈子的狗,却突然逃跑躲进了别人麾下,还企图跟自己的主人平起平坐的,厚脸皮的恶犬,哦呀,中也你难道见到过这条恶犬吗。” 太宰的攻击性比以往强了很多。中原中也对自己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理性分析的能力感到敬佩,并由衷地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了。他鲜少如此思考,并以自己这些日子里与讨厌的太宰共事的经验——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比想象中更了解太宰一些——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太宰的不对劲。 比如在源雅文来的时候太宰主动选择了避开,再比如太宰这番比从前都要恶毒的发言,以及对眼前的人的无视,都昭示了太宰的奇怪态度。 但深入思考也仅仅到此结束了。中原中也没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只当自己抓住了太宰的把柄。他上前两步,不客气地把源雅文抓回自己的身边,冲太宰治抬下巴,却对源雅文说话:“你怎么出来了,首领放你出来了吗?” 源雅文记得自己刚刚惹中也生气的事,当然也记得森首领教给他求得中也原谅的方法,他念念不舍地从太宰治身上收回视线,并遗憾自己没有询问万能的首领,自己获取长官原谅的方法。 他急匆匆的把书翻开,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提前准备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几页:【首领让我来找您!】 “首领要你来找我?”中原中也疑惑。 “啧啧,这就是你执行命令的样子吗?用文字来对话?”太宰治站在距离两人大概五米的地方,盯着源雅文手里的那本书,冷嘲热讽,“投机取巧。” 被指责的源雅文愣在原地,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兵荒马乱地看看太宰治,又看看自己怀里的书,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又失落地抿嘴,呜咽一声后作罢。 太宰治没有继续被钉在原地,他走到两人面前,低头看这本满满都是被翻阅过的痕迹的书,他曾经看到过中原中也这个对文字向来头痛的家伙,有一段时间痴迷于捧着这本故事书反复阅读:“我记得我说的是禁言,还是说在颁布每一个命令之前,我都得给你强调一次禁止使用你的小把戏吗?源雅文,这可真让人失望。” 被指责的源雅文浑身发冷,散热装置的功率似乎过大,他的机体温度在惊人的速度之下持续降低,而他的那颗仿造心脏——装载着重要零件的那一个部位,源雅文觉得它抖得快要散架了,失温让他不得不消耗更多的能量,让他至少能够体面地站在自己的长官面前,不做更多让长官丢脸的事情。事实上,他都快要拿不住怀里的书了。他瑟缩在长官的目光下,就算他知道所有的长官都更青睐勇敢无畏的士兵,但他仍旧没有能够与长官对视的勇气。 他是一个失败品。他又让长官不高兴了。 “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能言善辩的吗?” “喂,太宰,你别太过分了,”中原中也被太宰咄咄逼人的样子弄得非常不舒服,“突然让人不说话本来就很不合理,你——” “哈,逃跑的狗就不要来插手别人训不听话的狗了吧。” “开口闭口狗不狗的!源雅文什么时候变成你的狗了?!”中原中也烦躁地捏拳头,“你搞清楚一点,他没有必要什么事都听你的,耍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中原中也还想多骂两句,甚至想给太宰那张充满恶意的脸上来一拳头,但源雅文从身后拉住了他,并且可以称得上神奇的,他居然读懂了源雅文眼中的意思。 ——【不准伤害我的长官!】 中也敢肯定,如果源雅文能说话,那他一定会像个炸毛的刺猬一样,挡在他跟太宰中间,叫嚣着这句话! 正因为读得懂,中也才更生气。他不懂源雅文这么维护太宰的原因,明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太宰是在耍他,就像从前太宰那么耍自己一样! “笨蛋!”中原中也不是个经常骂人的人,他咒骂的对象从来都只有太宰一个人,积累的骂人词汇也十分贫瘠,所以他自己气了半天,也才只骂出这个词。 又被骂了的源雅文瘪嘴低头,更不敢有多的行动了。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我现在不想跟你吵架,太宰,我在很严肃的告诉你,森首领已经明确过指令,现在他是我的下属,我会在他的监视期过去之前负责他的一切行动,而你,你无端地对我的下属下达‘闭嘴’的命令,我的下属……显然脑子不太好使,他听进去了。” 太宰治平静地看着中原中也,慢慢的:“所以呢。” “取消你对他‘闭嘴’的禁令,你对我们的行动产生了很大的阻碍。”中原中也在感受到袖子上的力道时,又愤怒地转头看源雅文,“还有你!闭嘴!我现在才是你的长官跟监护人!如果你不想待会被我重新揍回治疗室的话,就不要有任何试图妨碍你的长官的动作!” 中原中也眼尖地看到源雅文偷偷地朝他亮出书籍的某一页,他也迅速明白了源雅文展示这一页的原因——这一页的开头有一个十分显著的词语,该死的“临时”! “它、现、在、被、没、收、了。”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瞪自己不争气的下属,一把夺回源雅文手里的书。 “真是野蛮的教育方式。” “不需要你的评价!混蛋太宰!” “哦。”太宰治视线下垂,落在正在用眼神交流的两个人身上,“你要我结束禁令?可以,当然没问题。” 他扯扯嘴角,无所谓地摊手。 “你可以说话,源-0823,你不必听从我的任何命令,我从来都没有强迫过你,”太宰治轻声说,“说话,然后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或者继续闭嘴,你自己选。” 看到源雅文震惊的表情,太宰治假笑:“没人能强迫你。” “你这不是强迫是什么?!” “有的选也算强迫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混蛋!” “你的答案呢,0823。”太宰治面无表情地问。 而他得到的答案并未让他的表情有任何的改变——源雅文的眼睛里亮光渐渐消失,然后他深深地低下头,用沉默当做了回答。 太宰治发现,答案与报复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上一丁点。 占卜书果然说得对,今天是倒霉的一天,倒霉的一天从遇到中也开始。 “我们会找到别的方法,”中原中也恨铁不成钢,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对源雅文生气,介于他的下属现在被欺负得很惨,他不该再给下属更多压力,中也抬头,对太宰治不客气地劝退,“至于你,混蛋太宰,没看到这里不欢迎你吗?” “是你叫住我,想找我麻烦的,中也,我只是从这里路过,要去一趟治疗室而已。”对中也的态度熟视无睹,太宰治无所谓地说,“而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他没有任何表情地路过源雅文与中原中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几天不见,长官身上的血腥味更加浓郁了。 尽管被长官指责,被长官收回“源雅文”这个名字…… ——想到这里,源雅文、不,他不再拥有“源雅文”作为代号了。 0823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悲痛的呜咽,他又搞砸了,他这次甚至丢掉了博士给予他的宝贵的名字!因为他明明被下了禁言的命令,却耍小聪明想通过别的方式说话,还被长官抓了个正着!这下太宰长官对他的印象一定糟透了! 虽然0823感到懊恼与难过,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扫描了长官的身体情况。 从太宰长官的走路姿势与手臂不自然的僵直情况来看,长官身上的伤势绝对增加了,还有那绷带都掩盖不住的血腥气,0823简直不敢想象在那瘦弱的人类躯体上,究竟被何人增添了多少伤口! 他的长官还是个未成年人类!不该受到任何伤害! 但他却在失去长官的信任的同时,也失去了保护长官的资格。愧疚使得0823的仿真心脏都有种沉重得要从机体里掉出来的错觉。 0823想追上长官,他可以陪长官走到治疗室,然后帮森首领些微不足道的小忙,这样的话至少也能为他的长官做点什么。 但—— 0823咬牙。 处理器在提醒他,长官也许并不想他追上去。他能从长官离开时坚定决绝的步伐里读出这一结论。 “……你这是什么表情,啧,难看死了。”见源雅文一直盯着太宰离开的背影不放,中原中也烦躁地捏紧手里的那本书,当源雅文用那个他熟悉的、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这本书时,他下意识把前几分钟被自己没收的书递了回去。 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又有些尴尬的中原中也挠头:“……” 但还不等他说些类似于“只是借给你用,等你找到别的方法说话我再拿回来”“谁让我就是这种体谅下属的上司呢”的话缓解尴尬,就看到源雅文抿着嘴,慢慢把头低下去,还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了两步。 读懂其中拒绝含义的中原中也被气笑了:“太宰那个混蛋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吧?行了,我也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会向boss提出正式的申请,让你回你朝思夜想的太、宰、长、官、身边,不用谢。” 他转身要走,可还没迈出步子,就被满脸都是慌张的源雅文拉住了胳膊。 什么都不懂的怪物小鬼张嘴似乎想解释点什么,但无法发出声音的小傻子只能徒劳地拉着他,继续用那个足以让中也想要让步的眼神,乞求地看他。 “别这么看着我!”中也生气地低吼,下意识地用书抵住源雅文的脸,力气大得书后面的脑袋都被推着退了几厘米,“我说了不想浪费时间,boss让你来找我是吧,有什么事就快说!” 可他没办法说!! 0823急得快要跳起来了!但他仍然抓住了机会,狡猾地偷偷把珍贵的书籍从脸上拿下来,抱进怀里。 智慧的森首领已经为他指出了挽回中也的解题答案——“你该去告诉中也你对他的评价,然后向他撒娇”,他的处理器调出了刻在记忆芯片里的音频文件,可他无法告诉中也自己的想法,他也没有弄清到底什么是“撒娇”! 处理器极速地计算着,企图在中也长官忍受不了决定离开之前,找出一个能够成功运行的方案。他努力翻阅着记忆芯片—— “就像你现在对我做的一样,没错,这就是撒娇”。“你对我做的”是什么?0823不认为自己有对森首领做出任何出格的动作,他向以往一样宣誓效忠,表达自己的忠诚,森首领是个很好的人,他不仅回应了自己的效忠,还对他表现得非常友善、亲昵…… 等等,亲昵?他从芯片里翻出两个片段: ——织田作的动作停顿了4.25秒,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敲了敲,对他的脑部进行了检查。 ——森首领笑眯眯的,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对他的脑部进行了检查。 好像在这两位对自己进行完脑部检查之后,表情上都有些许放松的痕迹。这是否可以说明,在人类的活动里,头部检查能够起到某些舒缓情绪的作用? 处理器运转过一个周期后得出结论:可以尝试。 于是,在中原中也还在生气跳脚的时候,眼前僵住的小怪物突然蹲了下来,把脸凑到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 中原中也:“?!!”他吓得呼吸都停了! 小怪物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手背上,从未有过的感觉令中也感到毛骨悚然,他下意识想抽手,但无论他怎么移动,源雅文的脸就像被渡上了磁铁,牢牢地跟在他的手上。 他长这么大!都没被人用猫咪蹭人一般的动作对待过!这实在是—— 中原中也陷入慌张:“喂!你这家伙!你到底——” 然后他又跟做贼心虚一般看向四周——他本能地感到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出到底不对在哪——确认周围无人后压低声音:“你要干什么?!” 蹲在地上的0823抬头,书本搁置在膝盖与下巴之间,他打着石膏的手臂抵在胸前,另一只手则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那本对他而言无比珍贵的书本——他实在手不出手做别的事情了,所以只能用额头顶了顶中也的指尖,直到把对方的手指蹭得终于搭在了他的头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讨好地看着这位临时长官,试图从周围的磁场里找出长官放松的痕迹。 可很奇怪,长官看上去好像更加……呃,紧张了? 0823茫然地眨眼睛,仰下巴,试图找出错误原因:比如长官的手与其他人的手不一样?啊!手套!是因为长官的手上戴着手套,所以才没有效果的吗? 于是—— “源!雅!文!拿开你的嘴!你咬我手套干什么?!再做出这些无礼的事情我就把你从顶楼扔下去!听!到!没!有!” “现在!立刻!给我停下你所有的动作!然后站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有任何行动!” 中原中也涨着温度飙升的脸,怒气冲冲地把手套重新戴好,然后将被源雅文用视线锁定的手藏到身后。 “你在可惜什么?不准盯着我的手看!” 0823在硬盘里认真记录了“中也的手背上有一个疤”,然后听话的把视线看向临时长官的脸,思考人类在身体里安装一个散热扇的可能性。 “啊!我真是要被你这个家伙给——”中原中也头疼得捏眉心,虽然跟源雅文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能确认源雅文是个没什么脑子,思考能力也有些问题的一根筋笨蛋,按理说这家伙做出这些出格举动应当是有些正经理由的,是因为不能说话也不能用书上的文字交流,所以才想用这些行为告诉他某种信息? 中原中也低头看自己的手:“我手上有什么东西?还是说boss让你从我手里拿某样物品?” 0823飞快地摇头。 中原中也:“也对,如果有指令boss可以直接联络我,没必要找一个哑巴传话……难道是你想要我这个手套?” 他纠结了一下。 “也不是不能给你。” 但0823还是摇头。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看不懂你的意思!”中原中也深呼吸,勉强按耐心底的怒火,“……算了,我允许你进行一些简单的动作,来告诉我你的意图。” “但是!不准蹲下!不准蹭我!不准咬手套!也不准用那个眼神盯着我看!听明白的话——你就可以开始了。”小声说完,中原中也也不知怎么的,感到别扭地把头转到另一边,好像突然对mafia大楼外面的风景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大概过去了半分钟,他终于等到源雅文开始行动。小怪物的目标果然是他的手套,虽然刚刚在他问的时候摇头,现在却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把他的手套褪了下来——不常如此接触到空气的手指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指节下意识蜷缩的同时,触碰到了某处柔软的温度。 中原中也心猛地一跳,震惊地回头看—— 源雅文闭着眼睛,捧着他的手,轻柔地放到头顶。 源雅文可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上扬,也没注意到自己正在磨蹭着他的掌心。 总之,眼前的场景令中原中也的手指也跟着一起狠狠颤了一下。 这微妙的幅度被0823捕捉,他睁开眼,处理器还没反应过来,面部便私自绽开笑容。 随后,他的临时长官有些狼狈的再次转头,去看外面那些美丽的风景。 0823感到遗憾,如果此刻可以说话,他一定会认真建议中也跟他一样安装最新的散热扇,他的临时长官的散热功能实在是太差了! “……就这样?” 彼此都安静了数分钟后,中原中也干巴巴地询问。在得到源雅文肯定的点头回复后,他报复性地恶狠狠揉了一把源雅文的脑袋,把那头柔顺的头发都揉得翘起来才停手。 “行吧,听着,我今天还有点事,我的几位同僚……啧,友人,约我出去一趟,你今天得自己待在大楼里,我不在的时候不能乱跑,要是实在没事情可以做,就去找boss,boss肯定比太宰那个家伙愿意照顾你,如果boss没时间,你就去找那个织田作,晚一点我会回来检查你有没有惹出乱子,要是被我发现你在这里捣乱,就等着被我揍吧!听到了没!” 0823端正地敬礼,在临时长官一步三回头的情况下,目送了长官的离开。 他不太确定脑部检查有没有对中也起作用,也不知道中也是不是还在生气,毕竟临时长官离开之前还冲他挥了拳头,在人类的行为里这应该算得上是威胁。 唔,还是得等自己的禁言命令被解除后,再告诉中也那句话——“我觉得您是个好人”,0823在心底无声地练习。 然后,他便听到走廊的另一边传来某人的痛呼,以及似乎是纸质物品掉落到地上的声响。 0823决定去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 他在走廊的另一端看到了一位戴着眼镜,眼底有很厚一层青黑的西装男人。 男人的面前散落着乱七八糟的资料,有几个熟悉和陌生的词语闯进了0823的光学镜头里。 “中原中也”。 “荒霸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守规矩的机器人是不会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对人类的资料进行阅读的。虽然他对写有“中原中也”字样的纸张感到好奇,但0823还是选择礼貌的上前,帮助陌生的男人将文件全部捡起来,不将任何视线分给这份文件。 “谢谢,帮大忙了。”男人头痛地把混乱的文件一把抱进怀里,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阴暗了,“又得重新整理之后才能拿过去了吗……呃,你是新来的?我好像没在这里见过你?”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在将手臂上还打着石膏的源雅文上下打量过一遍之后,眼里的警惕又变为了疑惑。 “mafia的总部应该不会被一个受伤的小孩随便闯入……吧?” 0823没有回应男人,他的前任长官们都要求他在任务途中不与任何人交流,这样的习惯一直被延续到了现在。在判断完男人恢复了行动力后,0823朝男人点点头,光学镜头克制的在男人胸前的资料上转了一圈,打算离开。 “等、说起小孩,我好像听说过mafia最近的确来了个孩子,”男人推推鼻梁上的镜框,看0823并没有停住步伐,他眯了眯眼睛,“是听……织田作跟太宰说的。” 男人看到0823的身影一僵,再转头来时,那双不久前还没多少情绪的眼睛已经闪烁起了光亮。 “正确答案。”他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再开口时,已经变为了开朗的语气,“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见到你,我记得织田作说过,你叫源雅文,对吗?你好,我是织田作跟太宰的——” “哦呀,我还以为听错了呢,原来真是安吾,我正在等你哦。” 打断两人对视的人,正是从走廊尽头探头出来的森鸥外,他靠在门口,笑眯眯地跟源雅文打招呼:“作战怎样?你有跟中也和好吗?” 0823歪头,不太确定该如何回答森首领的问题。他没能按照首领教给他的那样,把自己的感受说出口,成为坏学生的他只能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手偷偷背到身后,手指都搅到了一起。 森鸥外靠在医疗室门口挑眉,语气不详:“看来不太成功,但是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源氏,我相信作战一定会有成功的一天的,所以不要这么沮丧,好吗?” 被温柔安慰的0823听话地点头,等待森首领的下一个命令。 森鸥外则是挂着几分笑意,踱步到源雅文与被他称为安吾的人面前:“真是巧啊,你说呢,安吾。” “……是的,首领,我也觉得意外。”安吾低下头,将怀里的文件递给森鸥外。 “辛苦你了,”森鸥外并未在拿到文件的第一时刻便检阅其中的内容,而是向眼巴巴望着他们的源雅文解释,“这位是坂口安吾,是组织里十分重要的情报员,可以说安吾的脑袋里装满了关于mafia的各种秘密呢。” 0823用崇拜的眼神注视坂口安吾,并激动地敬了个军礼! “叙旧就到此结束吧,太宰。”森鸥外轻声呼唤。0823跟坂口安吾也同时将视线投向了森鸥外身后的位置。 不久后,满脸都是不情愿的太宰治,从治疗室里慢吞吞走了出来。 “哟,安吾,好久不见。” “几天前才见过,”坂口安吾矫正道,“倒是你,明明才几天,怎么身上的伤更严重了?不要总做让人担心的事情——啊,抱歉,失礼了。” 下意识吐槽完,才意识到他们并非在一起喝酒,站在面前的也不是酒保,而是mafia的首领,森鸥外先生。 森鸥外的视线从表情越发可怜的源雅文脸上划过。他猜这个小东西一定在因为没有等到太宰的打招呼而难过,这让他的喉咙有点发痒,可惜目前的情况实在不允许他当众逗逗源雅文了。 所以森鸥外清了清嗓子:“安吾你说得没错,太宰就是需要被多多教训才能学会听话,你看,每次为你治疗都很废精力呢,太宰,偶尔也听听友人的建议吧。” 在场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被0823倒吸冷气的动作吸引。 “源氏?” 0823赶紧捂住嘴,拼命摇头。 而他的光学镜头则是把坂口安吾的影像传递到中心处理器上,在属于“太宰长官”的文件旁边,添加了一个名为“坂口安吾”的文件! 坂口安吾是长官的朋友!还是掌握了mafia内部很多秘密的超重要情报员!连森首领都说坂口安吾非常重要!天啊!原来世界上还有坂口安吾这样厉害的人!希望他刚刚无礼的行为不要让坂口安吾感到不舒服! “说起来,一直没有听到这位说话呢?是嗓子不舒服吗?”坂口安吾问。 森鸥外叹气:“这就要问太宰了,这孩子意外的听太宰的命令,所以太宰不让他说话之后,他就真的好几天都没说过一个字了。” 太宰治冷哼了一声:“我已经让他说话了,是他自己选择不说。” 森鸥外不赞同的:“太宰,太欺负人就不好了。” 太宰治还想反驳,没想到友人坂口安吾也跟着一起点头:“太宰偶尔会变得格外任性。” “唉,太宰也还是个叛逆期的孩子呢。” “不过我已经差不多该习惯了,太宰如果不任性的话,就不是太宰了嘛。” “还是安吾你理解得透彻。” “喂,”话题中心人物不满地打断,“森先生就算了,安吾你也这么闲的吗?还有时间站在这里闲聊?麻烦二位不要再耽误我的工作进度了。” 森鸥外俏皮地眨眨眼:“既然在这里碰到了,那太宰你接下来的工作就跟源氏一起完成吧。” “!!” “什?森先生——” “因为太宰实在太任性了,总在不该受伤的时候受伤,身边如果不跟着人的话,我也会担心得没办法安心工作呢,”森鸥外假兮兮地说着,把震惊到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源雅文推到太宰治身前,“暂时解除你的禁足令,源氏,这段时间能否请你负责太宰的守卫工作呢?” 可是—— 守卫长官是他最重要的职责,但是—— 0823偷偷抬眼,又飞快地垂眸,确定在1.3秒前自己看到的长官脸上,满满都是拒绝的表情。 可是他的长官不希望跟他一起工作。0823在心底悲叹,他是个失败品,他不仅没能完成长官的任务,还惹得长官生气,长官当然不愿意带着他,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太宰,这是命令。”森鸥外的语调微沉。 见太宰不说话,他又放松表情,拍了拍源雅文的头,凑到侧着脸看他的源雅文耳边,低声说:“也是你重新赢得我们信任的机会,源氏,把握住这个机会。” “以及,我希望不要有外在因素影响这次任务,太宰,解除你的禁言令。” 0823惴惴不安地抬头,小心翼翼又期待地看向他的长官。 与森鸥外对视几分钟,彼此眼神交流一番后,太宰治总算冷淡地扯扯嘴角:“……从现在起,你可以说话了,0823。” 0823瞪大眼睛,本能敬礼,几天未使用过的发声器莫名多了几分陌生的感觉,他用怪异的语调表达自己的激动:“——是的!长官!我会完成您给予的任务!为您斩平一切障碍!即便是代价为我的性命!” “那么长官!我们现在应该去哪?您身上的伤口已经得到包扎了吗?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代替您外出,您需要更多的修养才能完全恢复健康!” 0823满眼满心都是他伤痕累累的长官,就连背后向他道别的森首领与坂口安吾,都只获得了一个急匆匆的笑容,然后继续跟上加快速度的太宰长官。 “……现在该来聊聊我们的工作了,安吾。”目送属下离开的森鸥外收敛了笑容,这才把捏在手里的文件翻开,“嗯,的确是我要的中也与荒霸吐的文件。” 坂口安吾点头:“是的,首领,以及按照您的指示,中原先生五岁时的那张照片也已经秘密流通出去,想必中原先生现在已经拿到它了。” “做得不错,安吾,不愧是mafia顶尖的情报员。” “您过赞了,首领,这都是我该做的。” “还有一件事,安吾,”森鸥外背过身,语气平静,“源氏的存在,目前我还不希望流传出去,你应该听得懂吧。” “您……抱歉,首领,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坂口安吾心脏一颤,只觉得三步之外的背影正给予他莫大的压力。 森鸥外稍稍回头,露出侧脸,皱眉:“还要我说得多明白呢,安吾,你的身份,你的目的,我说过了,你是mafia重要的情报员,我目前还不想失去一个得力的部下。” 这一瞬间,坂口安吾的后背被冷汗浸透。森鸥外的语气与眼神明晃晃地暗示他,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场景,试图回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引起了森鸥外的怀疑。 “这是一份交易,安吾,你想待在这里,就得偶尔听听我的意见,毕竟我还是个首领,”森鸥外说,“等到合适的时候,源氏才可以被昭告天下。” 此刻,横滨的另一侧。 地狱般的景象映在所有人的眼中。 漆黑的球体与火焰吞噬着世间所有的物体,街道的一角轻而易举地咬碎吞下,建筑物变为瓦砾,地面被粉碎,周围的车辆、电线杆、消防栓都滚落着被吸入球体,然后消失。 就像只在外太空出现过的黑洞降临地球一般。 而在那个地狱中心的人,是中原中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这是0823从未见到过的景象。 岩浆从迸裂的地底涌出,灼热的湍流烧尽一切目之所及之物,鲜红的火焰将天际都染上颜色,直到这抹颜色触及到半空中的黑球。 地狱般的景象,被以中也为中心的黑色空间融化、吸收,然后消失在黑暗里,不留任何挣扎的痕迹,就这样单纯的消失了。 尽管黑色的空间只存在了短暂的0.3秒,但它仍旧给了0823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突然意识到,异能是能够吞噬一切的灾厄。 从前0823并不理解前任长官们对异能者的厌恶与憎恨,还有他们自身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恐惧。从他记事起,几乎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是一个武器,武器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完成手执武器之人的命令就够了,而他从始至终的命令只有一个——消灭异能力者。除了六年前的任务以失败告终以外,0823针对异能力者的暗杀行动都非常成功,或许是因为任务的难度不高,让他反而产生了一种“异能力者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害”的错觉,但现在看来,他错得很离谱。 ——前任长官们的观点是正确的,异能力者真的有可能会摧毁这个世界。 看着因为高温而产生扭曲的四周,以及被黑色球体吞噬而产生的如同细胞空泡一样的异样,0823的处理器给出了这样一句警示。 但0823无暇思考更多了。 他的临时长官,中原中也正随着黑球的消失,坠落至被挖去一大块的陨石坑般的地面中心。 光学镜上清楚地印下了中也的现状:中也的身体仿佛断了一般弯折着,他的四肢则是无意识地蜷缩在一起抽搐痉挛,0823将中也脖子上凸起的血管看得一清二楚,同样的,还有那副嘶吼哀嚎、却没有任何声音能从异样的磁场里传递出来的痛苦表情。 “中、中也——?!”0823本能地靠近他想保护的人的身边,但是刚踏出一步,便被身边的人拉住了手臂,0823怔怔回头,“长官?长官!中也有危险!他看上去身上好像很痛!我没检测出他身上有外伤、我得立马把他送到首领那里进行治疗——” 太宰治的目光定焦在不远处中原中也的身上,他的表情十分淡然,就好像眼前的地狱场景对他没有丝毫影像一般:“你就想这样过去吗。” 0823听懂了长官的意思:“长官您留在这里就好,我们的位置距离中也不到300米,异常的磁场大概作用于以中也为圆心,半径大概250米左右的范围,我有把握在机体完全丧失行动力之前,将中也带到您的身边,再由您将中也送回首领那里进行治疗。” “你要我一个人带着你跟中也回去吗?”闻言的太宰治不满地皱眉,“听好了,如果你想直接冲进去,我也不会拦你,但我绝对、绝对不会抱男人的。” 说完,他瞪着源雅文,又补充道:“还有机器人。” “我可以自己待在这里修复机体的,只需要休眠一段时间。”察觉到长官的不高兴,0823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连头也慢慢低了下去。他总是这样,在自己最年轻的长官面前紧张得话都说不好,还惹得长官不高兴。 在长官眼里,他一定表现得很糟糕吧。 “我必须保护中也,长官,我必须去,就算这里异常的磁场会扭曲、截断我的机体,我也得把中也带到安全的地方来,我不是医疗型机器人,我无法给中也提供有效的治疗,我是一把武器,冲锋陷阵是我最后的价值,所以长官,等我将中也带回来,能否请求您将中也送到首领的身边?”如同宣誓一般,0823语气坚定而虔诚。 “你为什么要保护中也?” “为什么?”被突然询问的0823愣住,处理器自动翻阅出不知何时刻入他芯片里的法则,就像突然被关闭了所有情感路线,0823凭借本能地背诵牢牢刻在芯片最底层的法则,“协议三:保护长官,这是在遭遇危险时最优先级的核心协议,在完成任务和保护长官之间,我应该选择保护长官的同时牺牲自己以完成任务。” 机器人被制作得再像人类,本质上也是为人类服务而产生的机器,是不能被唤作生物体的存在,而0823对束缚在自己身上的规则深信不疑。 “损坏的零件可以更换,机体可以修复,只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但人类不一样,作为生命体的人类孱弱不堪,一旦死亡,就真的等于消失了。” “不过我觉得长官不会放任中也死去的,”0823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说,“森首领对我说过,您与中也是两颗互相打磨的钻石,虽然我尚未理解森首领的话,但是我想——两颗贴在一起的钻石,虽然会用棱角触碰到对方,但它们是贴在一起的、我是说……”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0823纠结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触碰太宰的手背用以模拟“打磨”这个词语,为了避免长官不高兴,他飞快地结束了解说环节:“就像这样,长官,您与中也的关系不如我相信中那么糟糕,对吗?” 太宰治陷入沉默。他的表情变化得像是吃了一口世界上最难吃的食物,被恶心得喘不上气来,整个人都开始有些死气沉沉的了。 他漆黑的眼睛注视了一会源雅文,撇嘴:“笨蛋机器人,你知道你交上来的是一份0分答卷吗?” 0823茫然的与长官对视:“长官?我不明白?” “你没发现你所谓的协议里有点冲突吗?你说你不是医疗型机器人,无法提供有效救援,你无法帮到中也,却口口声声要保护中也……你根本不懂保护的含义,却妄自试图去保护别人,你选择的保护仅仅出自于因为一项规定,那如果我现在提出要更改这项规定,我要你遇到危险时必须头也不回的抛弃你的长官,第一时间前往最安全的地方躲着,这样的命令你也接受?” “长官?!”0823大惊失色,矛盾的命令与规定让处理器里的警报信号疯狂闪烁,“可是、但、我不能——” 太宰治理所当然的:“你说过你会遵循我的任何命令。” “我、我的确应该遵循您的任何命令,协议里是这么写的,但是我觉得这其中会不会……我没有否认您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也许您不应该、不该——”0823语无伦次的想要辩解写什么。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0823,”太宰治平静地阐述眼前的事实,他把难题再次丢给手忙脚乱的笨蛋机器人,“在你没有理解你为什么会质疑我的决定,以及矫正你所谓的协议里的冲突前,你在做的事情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你的答卷是0分。” “但现在,它要被更正为负分了。” “不——!!!”0823的光学镜头因为这份噩耗瞬间飙出了镜头清洗液。 “因为你擅自附加了让考官感到恶心的内容。”太宰治自顾自地解释,扯着与他身高差不多的、正在无比悲痛的源雅文的衣领,向异常磁场正中心,也就是中原中也的所在位置走去。 奇妙的是,在源雅文的惊恐之中,异常磁场并未如计算中那样撕裂长官脆弱的身体。扭曲的空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抚平整,杀戮与冰冷在源雅文与太宰治周围被隔成一个小小的安全圈,这个圈笼罩着他们,直到他们来到中原中也身边。 “中也!!”0823扑到中也身前,颤抖着手,小心探索躺在地上失去意识之人的鼻息。 然后猛地松了口气。 中原中也本来痛得浑身发抖,意识都变得模糊,但尖锐的声音刺进他的耳朵的同时,他的大脑居然迎来了一瞬间的清醒。 用通俗一点话来说,半昏迷的中也被源雅文的尖叫吵醒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只为揉揉无辜的耳朵——那里本来没有那么疼,现在他感觉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了:“……你这家伙,之前就是这么吵吗。” “太好了,中也你还没死,我们现在马上带你出去!”0823把脱力的中也扶到怀里,“坚持住!中也!” “我、们?”意识模糊的中也感到不妙,他的视线往上看,“难道——” 太宰治双手插在口袋里,弯下腰,凑到源雅文跟中也面前:“真可惜啊,中也,你就不能干脆利落地死掉吗?” 0823欣慰地按着还有力气试图跳起来打拳的中也的肩膀:“这次的营救行动多亏了太宰长官才会成功!太宰长官的异能简直太厉害了!” “错了,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救小矮人,”太宰治重新挺直后背,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然后一脚踩在了中也的胸口,假笑,“我的目的是——讲解一份负分的试卷。” 下一秒,小腿用力。 被踩住的中也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 “我跟中也的关系就是这么糟糕,笨蛋机器人。” 那一瞬间,奇妙的异能包围住了中原中也的身体,因为中也而产生的异常重力磁场也立刻消失了,包括中也所承受着的痛楚。 ——但不包括中也胸口的痛楚。 “混蛋、太宰——!!!” “中也?!中也!!”0823大惊失色、兵荒马乱、悲痛万分,“长官!中也他——” 被气昏了。 太宰治从容不迫打了个哈欠,心情竟然还不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中也的意识是杂乱且模糊的,他认为自己正身处于波涛汹涌的海面,时而刺眼的亮光让他不得不痛苦地挺直试图睁眼的动作,但假如放任自己陷入黑暗中,他的眼前又会自主浮现出某些让人软弱的画面——那些与死去的友人朝夕相处的画面。 直到中也的眼前覆盖上一抹温热的触感,遮挡住了眼前的阳光,在现实与回忆之间旋转的他,意识才真正开始缓慢回归。 “……” “长官,您醒了。” 眼前包裹着石膏的手臂被挪开一小段距离,中也久违地看到了源雅文那双精神奕奕的眼睛。 并且他诧异于自己才刚恢复意识,便被源雅文捕捉到这一细节的事实。 视野的回归让中也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正挂在源雅文肩头,他们在一条他熟悉的道路上艰难前行着。 而0823难以理解来自长官的沉默,以及异常压抑的磁场。他只能慌张地停下,小心侧头看向长官:“中也?我弄痛您了吗?对不起,我的手臂还未完全修复,我也没有货币去雇佣交通工具将您带回来——” “……小怪物,”中也停顿了几秒,嘴角嘲讽地上扬,“不对,我凭什么喊你怪物,该被称作怪物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0823惴惴不安,不太确定地看着中也:“中也?你还好吗?” 中也面无表情地推开源雅文,尽管这一动作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摇摇晃晃的,但他仍旧拒绝了源雅文的搀扶,拖着使不上力的后腿,朝不远处一家充斥着刺鼻血腥味的店面走去。 “啊,你可以说话了,恭喜你,看来今天还不算那么坏。” 检测到长官的“恭喜”说得十分僵硬,以及此刻糟糕的身体状况,0823没有犹豫,跟着中也进入了这家台球酒吧的深处。 “今天当然不那么坏!今天太宰长官解除了我的禁言令,还带我一起出了趟任务,虽然是首领逼着太宰长官带我出来的,而且任务内容是与中也汇合——中也,您真的还好吗?我检测到这里似乎不久前经历了某些不好的事情,如果需要对这里进行检查的话,这种任务让我独自进行就足够了,您可以再休息一会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 “太宰长官命令我带您来这里,他说您应该会迫不及待地回到您的‘旧世界’里,其实直到走到大门口,我才发现‘旧世界’原来是这家店的名字,真是个好听又特别的名字!” 如果换作以往,中也一定会立刻对太宰的一切行动表达嘲讽与恶意,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些了。 他能想到太宰让源雅文带他回来而不是送他回mafia的理由。 “……最后一面吗。” “您说什么?中也?” “我有几名友人,我们总是在这里进行聚会,所以太宰那家伙让你带我来这。”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中也,您是来见您的朋友们的。” “没错,我来见他们……最后一面。” 中原中也伫立在一片狼藉之中,浑身僵硬。 眼前的景色令他难以呼吸。 被风暴刮过般的店内窗户破碎,台球桌嵌入墙壁,地面上满是混合到一起的血液与破碎的酒瓶碎片。而风暴的中心,四个支离破碎的人倒在那里,身上甚至难以找到完整的部分。 真是,无比糟糕的一天。 “中也?你的状态看上去好像不太好,我的听觉中枢好像捕捉到了某些动静……检测到生命迹象!” 打断中也的是源雅文的惊呼,他下意识地看向源雅文跑去的位置,还未反应过来,肢体竟然自顾自地行动,在轰鸣的心跳声中跌跌撞撞地跟过去。 0823跪倒在他捕捉到的生命迹象之前,迅速扫描着伤者的情况。 但事实令人绝望。 不知名伤者——身份很有可能是长官中也的友人——他的腹部裂开了很大一道伤口,其中的骨骼与内脏都流淌到身体外,伤者双眼暗淡,心跳速度已经远低于常人,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也许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生、生命迹象微弱,中也,我不是治疗型机器人,我无法为他提供有效救援,但也许我们把他送到首领那里……”0823抿嘴,用眨眼睛的方式清洁自己的光学镜头,他的中心处理器正清楚地告诉他,就算是医术高明的首领,也无法治愈人类的致命伤。 0823抬头,注视死死咬着嘴唇,浑身不断颤抖着的中也,小声地询问:“我们还有别的办法的,对吗?如果我们可以求助一名叫做‘死亡天使’的异能力者,也许还能挽回他,可是我已经休眠了6年,我不确定是否能在6年前的标记点找到那位小姐。” 也许是0823絮絮叨叨的声音唤醒了伤者仅剩一丝的意识,伤者竟凭着毅力,用被血彻底染红的手,抓住了源雅文的手腕。 他用破风箱般的声音,吃力地说:“是……是中也……对吧?” 0823慌乱无比,反射性握住已经冰凉的伤者的手,他紧张地看向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长官:“我、我——” “……是我。”中也咬紧后槽牙,从窒息感中痛苦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信天翁,撑住,我来救你了!” 被称作信天翁的伤者嘴角微微上扬,又忍不住地咳出一腔鲜血:“你这家伙……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状况……” 他努力呼吸着,企图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稳。 “抱歉啊……中也……我被打败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双腿也……”信天翁艰难地喘息着,说出这几句话之后的他脸色迅速变得灰白,但即便如此,他的嘴角依旧带着笑意,“不过……我把医生带出来了……我已经没办法了,但是医生……快帮医生处理一下……” 0823看向信天翁的另一只手。 信天翁拽着属于另一个人的身体,在确认友人到来之后,才放心地松开手。 但他没有看见的是,被他当做宝物一样抓着的另一友人,早已同睡着般闭上了眼睛。 ——且只剩下毫发无损的上半身。 0823张了张嘴,他的发声器失去了作用,机械是不被允许欺骗人类的,但他却无法坦然地告知眼前这位即将死去之人真相。 直到中也的手伸过来,盖住了信天翁的手背。他们一起握着信天翁冰凉的手,就像在试图将热量传递过去一样。 “嗯,放心吧,医生就交给我了。” 0823的光学镜里,倒映着中也颤抖着的瞳孔。 “多亏了你,医生才能得救,为自己感到自豪吧,信天翁,你拯救了医生。” “太好了……太好了,中也。”信天翁的声音突然平稳了很多,这让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明白,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医生就拜托给你了,还有我的车库里,有一台珍藏的摩托车,本来是打算、咳咳咳……工作用的,现在只能便宜你这家伙了,还有,中也啊……” 在一阵猛烈的喘息后,信天翁的声音逐渐虚弱:“中也……我说真的……不是、你的错……不要……” 他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完。 握着他的手的两人都能感受到,信天翁那只失去力量的手。 就算隔着信天翁的手,0823也能感觉到徒然更加剧烈的中也的颤抖。 中也什么都没说,他沉默地低着头,看着信天翁闭上的双眼,然后再看向周围。 0823觉得,中也此刻一定是在扫描其他人的脸,并将它们存储至最重要的那个芯片的最深处。 突然间,他的中心处理器里突然闪过一条信号。 ——原来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最后一面。 不久后到来的,是从mafia那边赶来收拾残局的殓尸官,想必是太宰长官已经回去向首领汇报了任务进度,首领才会派人前来这里。 中也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自始至终都十分压抑的,将友人们破损严重的尸体存放进专用的箱子里,等待殓尸官的修复。 而在这个过程中,0823得到了关于中也友人们的情报。 中也是这么说的:应该很难相信,我这种人也有朋友吧,但他们就这么轻易接纳了我。 从中也的倾诉里,0823将中也与信天翁、与医生、与钢琴家、与冷血和宣传官初次相遇的故事记录下来,同样的,他也记录了中也与友人们互相竞争台球积分直到天明、记录了他们因为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胡扔香槟,还有在讲述这些事情时,中也的眼底流露出来的温柔与笑意。 他把“最糟糕的一天”单独打包进了一个隐蔽的文件夹里。 再之后,门口传来陌生的脚步声。 0823警惕回头。 浑身烧焦,一只裂开的眼球摇摇欲坠地被几根电线栓在眼眶里,浑身受损的机体都在时不时泄露出几道杂乱的电流——仅凭这几点,0823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一名受损严重的机器人。 处理器迅速发布命令:未知型号仿生人因为机体受损严重无法扫描,无法接收到对方信号,无法判断是否为友军,需要警戒。 “退后!仿生人!离我的长官远点!”0823摆出攻击姿势。 “等等,他不是敌人。”中也制止了源雅文的攻击举动,并看向来者,“……亚当。” 受损严重的机器人自我介绍,并优雅地行了个脱帽礼,虽然他的头顶并没有帽子:“亚当.弗兰肯斯坦,是欧洲刑事警察机构的刑警,型号98f7819-5,在世界警察机关内部首台人形自律高速计算机,代号‘亚当’,很荣幸与你见面。” “噢,你好。”0823干巴巴地回应,“我是源-0823。” 他并不拥有像这位亚当一样长的前缀,比如欧洲刑事警察,比如首台人形高速计算机,他就是个破破烂烂的、总是犯错的、没什么用的最低等机器人而已。 所以中也长官选择了其他机器人当做搭档也是应该的。 0823悲哀地打开文件夹“最糟糕的一天”,并把自己的核心文件扔到垃圾桶里,一起打包进了文件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中也长官的状态非常不好。 这是在对长官进行观察后,0823得出的结论。 0823的任务发生更替,他被首领重新指派到中也身边,对其进行监护,等确认中也身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之后,他才能进行下一个任务。 但0823不明白,首领为什么会自信地认为他可以制约强大的异能力者,让作为长官的中也服从一个不太重要的士兵的命令,安静的躺在床上修养。 0823的听觉中枢捕捉到房间内的动静,并及时敲了敲房门。 没错,他现在正处于中也长官的私人住所里,站在中也长官的房间外进行护卫任务。 “——中也,我可以进来吗?” 房间内没有任何回应。 “中也,我可以进来吗?”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寂静。 “中也,我可以……” “啊啊啊——我真是被你——行了行了!你可以进来!”中也总算气急败坏地给了源雅文回应。 脑子不好使的小怪物应声而入。 照例的,手上端着一杯热牛奶,脸上挂着傻兮兮的笑容。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让这个小怪物感到烦恼一样。 中也坐在床头,因为不明原因起伏的胸膛渐渐恢复平缓,但掌心残留的汗渍与那股环绕在心间汹涌的情绪却让他心情愈发下沉。 ——他的心脏因为这种情绪而猛烈跳动,但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了。 直到牛奶被送到他面前。 0823凑得很近,眼神认真:“书里说牛奶可以补钙,补钙可以长高。” 他这几天待在中也的家里,看了很多中也家的书,也补充了许多他曾经不曾接触过的知识。 “拿开。”中也瞪着牛奶。 “拜托了,中也,把它喝完吧,求你了。” “……”中也瞪着源雅文。 两人对视37秒,中也认命地接过杯子,将牛奶一饮而尽。 他感觉自己甚至都快习惯一觉醒来之后的一杯牛奶,以及被源雅文气到没办法思考的过程了。 但是说实话,这种感觉不完全那么坏。 中也握着杯子,趁着咽牛奶的空隙环顾自己的房间——本该毫无风趣的房间在某些细微的地方发生了改变,比如没什么家具的窗边多了把小椅子,源雅文有的时候会坐在那里翻他书架上的书,而待在他房间的原因来源于森首领的命令:要保证中也不会偷跑出去做危险的事情;再比如他还没看完的那本关于宝石的书里,多了一个源雅文从外面捡来当做书签的枫树树叶;还有在源雅文进入他房间后,被立刻拉开的窗帘,以及被整个点亮的蓝色房间。 家里多了另一个人的痕迹的感觉,也不是那么让他难以接受。 中也转了一圈的视线回归,他发现源雅文还在看他,满脸都写着“满意”。 中也皱眉,感觉自己被冒犯:“喂,你不会觉得你可以命令我做事了吧?” “当然不会!”0823诧异地瞪大光学镜,“士兵无权命令上司,中也长官,指挥权一直在你身上。” 中也低低的“嘁”了一声,否认自己有被取悦到。 0823顺从地接过中也砸到他手上的杯子,恭敬地说:“很感激您的配合,中也,我注意到您起床之后气息并不平稳,并检测到您的体温有些许上升,您是否有一些‘热血沸腾’的小问题需要我回避几分钟呢?” “?” “那十几分钟?我们不能耽误太久了,今天还有很重要的行程。”0823为难地看着中也。 而中也。 在短暂的宕机几分钟之后,浑身颤抖地理解了所谓“热血沸腾的小问题”是什么东西。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源雅文总是窝着看书的地方,从书堆里找到了几本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家的东西——“这是从哪来的?!”他抖着手,捡出一本从名字到图画到文字内容都该打马赛克的问题书籍。 0823捡起中也掉到地上的衣服,跟在他身后,一边给不省心的长官穿衣服,一边解释:“是从森医生那里借来的,上面记录了人类的生理知识,它对我的帮助很多,我能够从更多角度去了解中也的需求。” “可是!你看上去!比我还!小几岁!”中也愤怒地画重点,然后把书迅速地锁进保险柜,“boss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这种东西是能给未成年人看的吗?” 0823歪着头表示不解:“请不要责怪森医生,他真的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认为这也是属于森医生教育中的一环——求你了,我还剩一点就学完了,中也,可以请求您不要没收它吗?” “这个绝对不行!” 过了一会。 “……不会这个‘求你了’也是boss教的吧?” 0823目移:“检测到您可能需要‘热血沸腾的十几分钟’,我已经提前帮您准备了热水,请?” “不!准!乱!看!” 中也一边用衣服把自己全身包住,一边气疯了。 他决定一定要找时间去跟boss讨论一下关于小鬼的教育问题! 0823则是忠诚地站在浴室外放哨,默默将芯片里属于中也的文件内容添加了几行备注: 易羞涩的。 易怒的。 喜欢热闹的。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早晨,中也靠在浴缸里,疲惫地叹了口气。 拜源雅文所赐,那些环绕在他心头的沉重心情现在消散了很大一部分。 他揉着眉心,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源雅文的声音立马从浴室外传来——“需要我陪您聊一聊吗?” 中也:“哈?” 0823改口:“可以请您陪我聊一聊吗?求你了。” “……你真的很烦人,小怪物。” 空旷的回声让中也的声音有些许失真,他整个人都浸在温度正好的浴缸里,舒适的热水似乎要把他彻底融化掉,或许正因此刻的环境太过舒缓,他才会松了口,陪源雅文隔着一扇磨砂门聊天。 “你知道吗,源雅文,我有一个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我究竟是谁?我的记忆始于八年前被军方的研究设施绑架后,在此之前,我的人生就像是一片虚无,好似完全不存在一般,所以在我见到你的时候,有一瞬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应该跟我一样,记忆的开始都是研究设施里那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白炽灯与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吧。” 0823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些安慰的话来。 的确如中也所说,除了需要外出任务以为,他的所有时间都在被迫进行休眠,而每次醒来他都会觉得,明明太阳才是世界上亮度最高的东西,但实验室里的灯光仍然让他感到刺眼极了。 所以他轻易的对这个在他醒来时,拥有着昏暗又温和灯光的mafia产生好感。 “之前你见到的那些,他们是我的朋友,我是在一年前加入mafia,跟他们一起组建了叫做‘旗会’的组织,上次跟他们碰面,也是因为他们为我准备了贺礼,庆祝我加入mafia一周年,哈,区区一周年而已,他们却重视得像在庆祝什么天大的喜事……因为我们是同伴——当我问他们为什么做这些事的时候,宣传官是这么说的。”中也的声音瞬间变得沉重,“说实话,我加入mafia的确是因为森首领答应我,在我坐上高层的位置后,我就可以拿到有关我的身份的资料,那群家伙竟然为了我而违背首领的命令,私下帮我调查我的身世,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浮萍,四处漂泊的时候被他们牢牢地牵住了根系。” “然后亚当就出现了,他告诉我魏尔伦——一个在欧洲进行过多次暗杀行动的异能力者,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我,亚当把我带走,但我们在途中便遭遇了魏尔伦,他告诉我……” 说到这里,中也沉默。 0823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魏尔伦是您的敌人,我认为您不该与敌人进行任何交流,也不该听信敌人的任何话。” “但他说得是真的,”中也捏紧拳头,全身温度都冷了下来,“我不是人类,源雅文,我是人类为了欺骗异能,让异能以为自己是人类从而操作异能的工具,是被伪造出灵魂的仿制品。” “——不可能!”0823脱口而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肯定地否认自己的长官,所以在这么说完之后,他的中心处理器立马响起警报,“我、我并不是想要违抗您、您的说法有错误……噢,我本不该质疑长官的任何决策的,中也,请您不要生气!” 0823的脸贴在磨砂门上,印出一个滑稽的轮廓,他慌乱地解释着,试图让长官打消这个恐怖的想法,中也居然相信了这个无厘头的谎言!中也不会是被那个叫魏尔伦的家伙中了某些奇怪的病毒吧?不对,人类好像不会像机器一样感染病毒,那中也、中也一定是因为…… 0823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中也,别相信魏尔伦,他在骗您,您的灵魂炙热而真诚,它不可能是被伪造出来的!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啊!” “你会做梦吗,源雅文。”中也低声问。 “做、做梦?如果您指的是在休眠期间因为数据紊乱导致的记忆文件回流,中心处理器对文件内容进行自主修复并排序……” “你会在梦里梦到某件事、某个人吗。” 0823的处理器分析着这个问题,他想,中也可能是错误地把他当做人类了,才会把“做梦”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但中也的状态不适合让他在这个时候纠正这个错误,所以他顺着中也的话回答:“我想是的,我会‘做梦’,在休眠期里,我会偶尔‘梦到’博士背对着我,为我检查机体的样子。” “你看,你会做梦,但我不会,从来都不会。” 中也从浴缸里站起来,任由水流顺着他的身体落到冰冷的瓷砖上,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还泛着红的掌心。 “我是人类为了欺骗异能而写的字符串,我的灵魂不过是研究者们写下来的2383行的程式。” 披着浴巾,中也推开浴室的磨砂门,他看到源雅文蹲在地上,满脸都是困惑。 “……是不是人类,对中也来说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吗?” 中也回答:“你不会懂的。” 然后绕过仍然蹲在原地的源雅文。 “别浪费时间了,今天是那些家伙的葬礼,我不想迟到。” “……是。”0823回应。如果中也在此刻回头,他一定能看到0823脸上受伤的表情,但中也并没有。 他看着中也的背影,等两人之间隔了一些距离后,慢慢跟了上去。 他想,中也说得没错,他不会懂的,他只是一个高度仿真的机器人而已,他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他也无比清楚,人类对人形的机器有多么排斥,就像他的所有长官都将他的名字改做“怪物”过一样。 中也跟他不一样,中也是个好人,不该承受人类对于异物的恶意。 “我确认您是人类,”0823喃喃自语,“我会帮您找到真相的,中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这是天气非常好的一天。 阳光洒落在充满了欧式风情的建筑上,透过彩色玻璃拼接而成的修女像,覆盖于广阔的教堂中央——那里摆放着被黑布覆盖的五口棺材。 数百名参会者站在教堂两侧的长椅前,低着头,沉默地听钢琴边的唱诗班低吟哀悼与祝愿的圣歌。 这是属于“旗会”的五名成员的葬礼,也是中原中也即将送别五位友人的地方。 他单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则是拿着娇艳欲滴的纯白玫瑰,在圣歌与教堂的天顶交汇产生的共鸣之中,将玫瑰放在友人的棺前,扶着帽子,最后一次注视友人们黑白的遗照。 然后闭了闭眼,脱帽,无声地道别。 暴力推门的声响在这一片庄严的环境之下,异常明显。 几乎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门口那个挂着大大的笑容,正朝站在棺前狠狠皱眉的中也招手大声打招呼的陌生人。 “——你好!中也先……呜呜呜!!” 亚当的话还没说完,便被0823迅速地捂住嘴,拖到了没什么人的角落里。 0823学着太宰长官的语气,压低声音恐吓道:“噤声!不准打扰中也!” 亚当的怀里抱着一堆散发着香甜气味的甜品,见源雅文瞪着眼睛看他,便无辜地解释:“可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中也先生。” 0823可不听这种没礼貌的机器人狡辩:“不管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中也在跟他很重要的友人进行最后的道别,你不可以打扰他——你的程序里没有写下要为长官考虑的条例吗?看来什么欧洲首例的机器人也不过如此吧。” “是世界警察机关内部首台人形自律高速计算机,亚当,你好,源-0823,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说实话你的名字非常有趣。”亚当好脾气地观察这个不在他资料库里的少年,他从没得到中也先生身边还出现了其他人物的情报,而从少年维护中也先生的态度上来看,少年与中也先生的关系应该非常不错。 是什么原因让情报部门丢掉了关于这个少年的信息呢?亚当的计算系统飞速运转着。 “有什么好有趣的,一个代号而已。”0823嘟囔着,余光里看到中也正在朝他们走来,出于好心提醒道,“你待会最好离中也远一点,他最近不太喜欢我们。” 亚当宕机一秒:“什么?我无法分析你的这句话的意图。” 0823小声重复:“我是说,中也最近不太喜欢机械,硅机生命,以及,你的自我修复能力真不错,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损坏成那样了,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修复到全新的状态,你用的是哪个牌子的处理器?” 也许他能多完成一些任务,用以求求长官与首领给他也换个型号更新的配件? 亚当没有立即回答0823的问题,反而开始分析起中也先生的面部表情:表情很僵硬,眉头跟额头都皱到了一起,这是明显不悦的样子,并且这份不悦在看到他旁边源-0823后变得更加浓厚了。 他把怀里甜品举起来,在递给中也先生前,往源-0823的手里塞了颗巧克力:“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的处理器型号感兴趣,但它是欧洲研究所内部研发、不在市面上流通的处理器,根据保密协议我不能将更具体的信息透露给你,巧克力给你,希望得到你的原谅。” 然后扬起笑容,大声的:“你也想来一块巧克力吗!中也先生!十分好吃!” 声音大到整个教堂里的人都纷纷对他们侧目。 中也拳头捏紧,深呼吸:“等会再说。” 亚当耿直的:“好的,那么‘等会’具体是指等几分钟呢?” 中也今天对“几分钟”之类的时间问题特别敏感,他差点当场要求亚当跟源雅文一起闭嘴,虽然源雅文自从他靠近这个角落之后就自动闭嘴,缩到了让人难以发觉的阴暗角落里,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迁怒到无辜地看着他的听话小怪物身上。 “你看不懂场合吗?这里正在举行葬礼!是我的友人们的葬礼!”中也尽量压低着声音,咬牙对亚当说,“因为被那个家伙破坏得很严重,殡仪馆花了8个多小时才把他们修饰整洁!而他们是因为我才遭受这份罪,我必须送他们最后一程,不然会被他们记恨的,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这不符合逻辑,中也先生,”亚当用安慰地语气对中也说,“请你放心,死去的人是不能产生任何情绪的,他们不会憎恨你。” “你说什——” 中也在瞬间便被激怒,如果不是身后森鸥外的制止,他可能现在已经冲上去揪住亚当的衣领,然后把这个无礼的东西从教堂里扔出去! 0823在旁边看得心有余悸,连连拍胸口:“我提醒过你的,中也最近非常讨厌我们。” 亚当:“噢!原来你是这个意思!谢谢你的提醒,源-0823,都怪我没有及时领略到你的好意。” “不用谢,亚当.弗兰肯斯坦。” 中也看他们两个熟视无睹地交流,只觉得自己更加生气了:“源雅文!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交上朋友了!过来!” 0823眨眨眼睛,乖巧地绕到了中也的身后——以跟中也隔着2.5米距离的方式,行动轨迹为一个半圆,站在了离中也不算太远,也绝称不上近的地方。 中也:“???” “哦呀,小家伙,又跟中也闹别扭了吗?”看到这一幕的森鸥外只觉得好笑,他抬手,勾勾手指,源雅文便听话地站在了他半步后的位置,“我还是不太懂,这么听话的小东西为什么会让你跟太宰都不喜欢呢?” 当森鸥外说到“不喜欢”这个词时,附近所有人都听到来自源雅文喉咙里的,像可怜小狗一般的呜咽声。 森鸥外连忙拍拍源雅文的头:“当然了当然了,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源氏。” “喂!我也没说我……” 0823竖起狗耳朵,期待地看向中也。 被这么一盯,中也卡壳,喉咙滚动了几下,还是没能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气冲冲地闭嘴了。 森鸥外摇着头,看向中也的眼神里充满了可惜:“啧啧,没关系,你还有我呢。” 0823感动得光学镜都被清洁液泡模糊了:“——首领!谢谢您!” “不用谢,小家伙。”森鸥外微笑着冲中也挑眉,意思是:你还得学着点。 “……啧。”中也烦躁地压低帽沿。 “搜查官先生,你说得很对,死去的人不会再产生任何情感,葬礼与复仇,这些行为都是为了慰藉活着的人,”说这话的时候,森鸥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不少,“为了尽力避免我们习惯这些无用的慰藉,中也,去行动吧,在下一个受害人出现之前,刚刚搜查官先生说了,他已经有了魏尔伦的新情报,对吧?” “是的,已经掌握了魏尔伦可能藏身的位置线索,以及关于魏尔伦下一个目标的推论,中也先生,我需要你进行协助分析,所以我还需要等待几分钟?五分钟够吗?我们的时间不多。” 再次被“几分钟”这个话题刺激到的中也浑身一紧,看向源雅文:“……不用,现在就走。” 0823被这一眼看得处理器空白,下意识跟上去。 “你别跟过来。” “可是中也——?”被强行停在原地的0823愣住,“森首领说过,我的任务内容是负责您的安全,如果我们不一起行动的话,我没有办法完成任务。” 中也下意识避开源雅文可怜巴巴的视线:“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源雅文,这是我的事,我要自己解决。” “但——” “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中也略微加重了语气。果不其然,他立马就看到了源雅文那张充满了受伤表情的脸。 中也抿嘴,思绪混乱地站了几秒:“……别跟着我,听话。” 说完,中也抓住亚当的手腕,将机器人搜查官带往教堂外。直到教堂的大门被他重新合上,他都能从细小的门缝里看到源雅文哭丧着一张脸,被boss贴心安慰的样子。 ……嘁,应该把那家伙先送到更安全的地方才对。中也突然感到有点后悔。 森鸥外正捏着源雅文的下巴,嘴巴里发出逗小狗般的“嘬嘬”声:“真是惹人怜爱的表情,源氏,被中也丢掉居然会让你这么伤心。” “机械不会伤心,那是人类才有的情绪,首领,我想我可能是处理器里的某颗螺母生锈卡住了,所以才让我的线路有些短路。”0823解释着。 森鸥外没有否认这一说法:“没关系,回去之后我会替你好好检查一遍处理器,如果螺母真的生锈了,我会为你换一颗新的,好吗?” 0823感激地点头:“谢谢您!首领!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医生!真神奇,每当您替我治疗时,我总会感觉自己生锈得特别快,就像整个机体都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但我检查过我的机体,它们其实没有我想象中锈得那么厉害,但我还是觉得……用人类的形容来说,我全身无力,变得非常柔软?不对,好像不是这个词?也许是软弱?我不知道,首领,我是个失败的机器人。” 森鸥外若有所思,在源雅文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微勾起来。他满意地看着这份意外之喜——源雅文比计划中更依赖他。 于是森鸥外继续扮演贴心的角色,他把手指张开,插.入源雅文的五指之中,源雅文的手比他的要小上一圈,所以他很轻易地把源雅文的手包裹住:“那你讨厌我带给你的这种感觉吗?” “不讨厌,”0823有些惊讶,也有些不解地低头看自己与森首领交合在一起的手,但当看到森首领对他温柔地笑着时,这种惊讶与不解立马烟消云散了,他诚恳地诉说自己的感受,“我感觉……很舒服,首领,您的手温度比我的高,这让我觉得非常温暖,我喜欢这种感觉。” 0823尝试学着森首领,将自己的手指都轻轻贴在对方的手背上。 “我也很喜欢你,源氏,”森鸥外笑着把源雅文拉到自己身边,他的视线迅速扫视教堂里还在窥探他们的人,被他看到的人们都纷纷低下头,“现在我得替我忠诚的部下说几句好话,你还不够了解中也,所以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你留在这里。” 0823不明白,他感到茫然:“难道不是因为他讨厌我,我也帮不上他的忙,所以他才不想让我跟着的吗——中也在源-0823与亚当.弗兰肯斯坦里选择了亚当,我们同样都是机器人。” “当然不是,小家伙,根据我们得到的线索,魏尔伦的目标,是出现在中也身边、被中也视为家人的人,他不希望你的存在被魏尔伦察觉,他也想保护你,这份心情你能感受到吗?” 森鸥外将源雅文带上车,朝mafia大厦的方向出发。 “还记得坂口安吾吗?去找他,让他给你看中也从前的记录,这会对你重新认识中也有帮助。” “然后,会有人告诉你要如何帮助中也。”森鸥外轻声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0823带着首领的口谕,在坂口安吾的帮助下,顺利的找到了属于mafia成员“中原中也”的记录。 等翻开第一页,0823才知道原来中也跟他不同。他曾以为中也隶属于首领,是因为跟他出生在实验室所以得听从长官的命令一样,中也也出生在mafia,所以才会十分尊重首领,为mafia效力。 记录显示,中也在8岁至加入mafia中的所有时间,都属于另外一个名为“羊”的组织。中也甚至是“羊”的首领,也就是文件上所说的“羊之王”。 记录中,零星地写着组织“羊”中的成员对于“羊之王”的供词,以及中也加入mafia的事件记录。 一个名为白濑的人类少年说:他第一次见到中也,是在一个他已经记不清楚位置了的桥洞下。 羊的成员构成为未成年小孩,早期没有武装的流浪小孩们只能依靠偷窃为生,他们捡到中也时,中也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军装,破破烂烂的,也没有穿鞋子。 脏兮兮的、又瘦巴巴的中也蜷缩在桥洞下,察觉到有人靠近时,猛地睁开如同野兽般凶恶的眸子,差点把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女孩吓哭了。 他们原以为表现出凶狠敌意的中也会袭击他们——说实话,羊组织盗窃时通常会出动5-6名成员,他们本不该害怕形影单只的中也,但实际上,在被中也狠狠一瞪后,他们被吓得通通后退了好几步——出乎意料的,中也并没有攻击他们。 “是中也主动向我们搭话的”。白濑说。 表现出敌意的中也看着白濑,问出让人啼笑皆非的话: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是什么? 白濑当时并不明白中也在说什么。 于是中也又问了一次:你手里拿着的四方的板子,是什么? 那是白濑第一次从中也身上感到异样。 就算是像他们这种流浪儿,也该知道“面包”的存在。面包是他们最喜欢盗窃的东西,体积不大,重量轻,逃跑时携带很方便,也能够裹腹,羊组织的成员里或许有人没吃过米饭,但他们一定都吃过面包。 “是面包”。白濑回答。 “可以吃吗”?再次出乎意料的,中也提问。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没有吃过面包吗?白濑心想,然后撕开面包,当着中也的面吃了下去。 再后来,已经做好自己可能会被打劫的白濑,看着中也就这么靠着桥洞倒了下去,等他们靠近中也时,才发现中原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瘦,仿佛浑身都只剩下骨头,马上就要被饿死了。 当时,“羊”是孩子们为了从暴力、拐卖和童工的威胁中保护自己而成立的庇护所,尽管对中也的存在感到本能的疑惑与惧怕,但白濑还是选择给中也喂了水跟面包,把中也带回了“羊”的巢穴。 这也可能是中也在之后成为“羊之王”后,对“羊”忠心耿耿的原因。 中也以为自己在“羊”的生活中是愉快的。 随着中也发现自己身负异能,能够更轻易击败敌人保护同伴之后,在他的带领下,“羊”日复一日的壮大,逐渐在横滨有了不小的名气,有许多走投无路的孩子都想要加入“羊”,得到强大异能者的庇护,甚至还有家庭美满的孩子都以加入“羊”来彰显自己的强大。 他们会在成功抵御其他组织的进攻后大肆庆祝,在烂尾的破楼前的空地上点燃篝火,欢迎新成员的加入,他们篝火前举杯痛饮,围着火光用随便乱哼的音乐跳没有规律也没有美感的舞。 那个时候往往中也会独自站在楼顶,低头看下面的火光,他只看一会,就会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周围的环境上——作为羊中最强大的王,中也需要负责警惕任何风吹草动,保护羊圈里的羊群。 偶尔会有成员用钦慕的眼神注视中也,但整个组织当中,只有中也才是异能力者,他的强大让更多成员是以畏惧、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恐惧的心态,与羊王隔开一段距离。 就好像中也才是羊群之外虎视眈眈的狼。 中也有的时候也会感到寂寞,他也想偶尔站在靠近火光的地方。 有一次在守夜两个小时,完全确认周围没有人会突袭后,中也做足了心理准备,想下楼跟大家一起喝一杯,这个时候喝得醉醺醺的白濑恰好上楼,端着酒歪歪扭扭地过来,冲底下的羊群挥手致意,羊群里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 白濑在尖叫里对中也说:看,中也,羊变得多么强大! 不等中也反应,白濑从围栏探了半个身子出去,中也不得不拉着白濑的后背防止他掉下去。 白濑口齿不清地说:我都说了,首领就是要有威严,怎么能跟你们一起胡闹!我可从来没有见到中也合群过!你们别给他添麻烦! 他嚷嚷着被中也一把拉回来,两个人的肩膀碰到一起,白濑顺势揽住中也的肩膀。 “多亏你了,以后也一起加油吧”。白濑说,然后被笑得一脸歉意的其他成员扶着带到楼下去了。 因为白濑说“首领需要威严一些”,从未当过首领的中也便再也没有尝试进入过火光。 从前的中也用威严来解释在站在人群之外的他从白濑、从羊群那里获得的异样感。 但现在,异样感被白濑用匕首彻底捅破。 在发觉中也与mafia的太宰有过密的接触后,羊群开始骚动了。 “羊”认为中也会背叛,会加入mafia。这对“羊”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与其放虎归山,让中也成为敌对势力的武器,还不如就此毁了中也。 ——反正“羊”还可以与别的利益相同的组织合作。 所以在中也内心完全放松之时,白濑在中也的视线盲区,将匕首捅入他的身体。 中也曾在战斗中见过白濑的攻击方式,但他没想过自己会被白濑放在敌人的角色上。 白濑:“如果你没那么强,死前根本没必要受这种苦,如果中也真的打算投靠港口mafia,现在的羊迟早会被全数歼灭!” 中也:“我是不可能背叛组织的——” 白濑:“但这不由你说了算!你的存在只会让与羊合作的组织更加忌惮我们!为了对抗mafia,这么做才是明智之举啊!中也!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心情的吧?你也想为了羊做点什么对吧?” 想为羊做点什么的心情? 被涂了老鼠药的匕首刺入身体的中也眼神暗淡下来,他忍着腹部的疼痛,浑身颤抖着。 没错,这种心情他也一直都有,并且他一直都在为“羊”付出着。无论是站在所有普通孩子之前挡住敌人的攻击,或是为了救出同伴单枪匹马冲进地方的阵营,他对此向来都是义无反顾,他无暇考虑自身的安危,比起自己,他更看重的是“羊”的存在。 中也真的衷心希望这个帮助了自己的组织,能够在他的带领下庇护更多的人。 他把同伴看得很重,比他自己都更加重要。 所以他从未思考过,如果某一天他被同伴推到对立面会怎样。 痛苦吗?愤怒吗? 的确很痛苦,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他的同伴没有信任过他,他们始终警惕他,把他当做外来者,就算他无数次将他视为同伴的人从死线上拉回来。 回忆里曾经与羊群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仍然鲜明,他们共同分享食物,大伙挤在黑暗狭小的下水道里躲避寒冷,然后畅想未来他们变强大后的日子,他们也偶尔会去帮贫民区里拾荒为生的老人推他那辆装满塑料瓶子的三轮车,捡起挂在树上断线的风筝,修修补补之后去河堤上疯跑,跟普通的孩子一样玩耍。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中也不禁深思。 他想不到原因,也不觉得愤怒,甚至还感觉到那么一丝丝轻松。 在被同伴推开之后,他突然有种“解脱”了的感觉。 他想,或许是他的潜意识里早已发觉了同伴看向他的那种不同寻常的眼神,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他与羊群之间的异样而已。 异能发动。 中也在敌方毫不犹豫的密集枪声中,从悬崖边坠落。 他坐在崖底,听到白濑急切里带着恐惧的“别放他走!我们很难再找到机会干掉中也了”,沉默着把匕首从腹部拔出来。 他痛得身体狠狠抽搐一下。 “……我到底算什么领导者,我这不是亲手毁了这个组织吗。” 被“羊”背叛的“羊之王”,在崖底懊悔地闭上了眼睛。 * 0823还想继续往后翻关于中也的资料,但坂口大人——噢!他是说安吾,没错,织田作跟太宰长官的友人亲切地允许他呼唤“安吾”这个名字——安吾的手指点在了厚厚的资料页上,阻止0823往后翻。 坂口安吾:“接下来的东西就不是你该看的了,还有别的疑问吗?雅文。” “有的,安吾,”0823乖巧的把文件递还给安吾,“‘羊’与mafia应该是敌对组织才对,中也为什么会加入mafia,效忠首领呢?” 坂口安吾回答:“原因有二,其一,mafia收录了关于‘荒霸吐’的完整资料,这关乎中原中也的身世,他加入mafia是想探寻自己的过去;其二,是因为mafia拿捏了中原中也的软肋。” 0823:“软肋?” “是的,”坂口安吾说,一点都不觉得mafia的行为有不对的地方,“‘羊’组织的成员都在mafia的监视之下,他们在mafia的运作下获得了赖以生存的工作,但假设中也一旦某日背叛mafia,mafia会立即处死‘羊’的所有成员,这就是中原中也加入mafia的原因。” 0823摇头:“但这不是中也效忠首领的原因,安吾,威胁无法换来忠诚。就像我,因为我的存在来源于博士写下的协议,协议规定了我必须听从长官的命令,而协议又是构成源-0823的基础,所以我对长官们献上忠诚,中也一定也是这样,mafia跟首领给了他能够代替‘羊’的协议,所以他此刻才心甘情愿身处mafia,成为首领的利刃。” “我不知道那样重要的协议是什么,但我从资料里获得了更多关于中也的信息,谢谢您的帮助,安吾,时间不多,我得出发了。” “你要去做什么?” “协议三:保护长官,”0823飞快地回答,“中也是我的长官,我是中也的利刃,至少我得告诉中也,中也的利刃永远不会背叛持刀之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世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隔开,那头暖阳照耀,这头却格外阴冷黑暗,废弃的集装箱被工程队随意地堆叠在地上,裸露在空气里的垃圾山散发着腐败的臭味,这里拥有着连老鼠都不愿意踏足的黑暗,以及一个废弃的、用于运输的集装箱。 这里是不曾出现在横滨地图上的场所,常年被人遗忘的土地。 也是太宰治的家。 堪称“家”的空间里令人意外的拥有五脏俱全的家具,譬如冰箱、桌椅、甚至还有换气扇,太宰的床头还安装着几枚很小的灯泡用来照明。 知道太宰住所的人很少,通常知道位置的人也不会轻易造访,因为没有人能够琢磨透太宰的心思——谁都无法预料太宰会怎样对待他的访客,比如热情的用热茶与点心进行招待,或是不悦地扯断来访者的手脚。 太宰是mafia的黑色亡灵,他眼中的深邃黑暗比任何敌人都要危险,他屠杀无数敌人,带领首领的直属部队为港口mafia开辟一条条血路,他号称是mafia历年里可能最年轻的干部,但他并不为这些荣耀感到喜悦,也不因完美的战绩被mafia中的任何人信任。 而此刻,mafia未来的干部坐在集装箱的圆椅上,安静地注视着入口,以及一道微暗的人影。 “你的住所真是有趣,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太宰,”来人用轻快的语气问道,视线打量着太宰的家庭布局,“这里也太糟糕了,mafia没有给你钱买好一点的住所吗?据我所知,中也可是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家。” 太宰用平淡的语气回答:“因为我在害怕你啊,魏尔伦先生,如果躲在这里说不定会逃过被你杀死的命运哦。” 穿着深色西装的魏尔伦踏入集装箱,戳穿太宰的谎言:“骗人,前两天我来杀你的时候,你可什么反应都没有,你根本没有害怕我,你的眼睛在告诉我,太宰,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让你感到畏惧,包括死亡。” 太宰眯了眯眼睛,就像是在笑一样,但魏尔伦看得清楚,那双眼睛里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静:“我只是对死亡的看法与常人不同而已。” 魏尔伦不再与他纠缠如何看待死亡的问题,反而拿起太宰早已准备好,放在桌上的那一叠资料。 上面记录着的,全都是mafia内部的机密事项,无论是将它们送到mafia敌对的组织,或是送往军警处,都会对mafia造成巨大的损失。但如今,这份重要的资料却沦落到被魏尔伦随手捏着摇动。 “你早已洞悉我的目的,我来到这里只为杀死知道中也秘密的所有人,而你,也知晓中也的秘密,”魏尔伦盯着太宰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两天前,因为你说会给我这个,我才没有杀你,你应该也知道,我不会因为你给了我这些,而答应放过你……太宰,mafia是捡到你并抚育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被提问的太宰治沉默片刻。那漆黑的眸子看向黑暗到仿佛空无一物的窗外,视线因为没有焦点而仿徨得像是在寻找某些不存在之物。 过了一会,太宰笑了起来:“我留在mafia并非为了报答,魏尔伦先生,我曾认为,更加接近死亡,才会真正懂得死亡,mafia对我而言无疑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但遗憾的是,我们的距离明明已经如此接近了,结果我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也或者,是死亡还离我太远也说不定呢?”太宰开玩笑地说道,“魏尔伦先生,你能让mafia燃烧起来,在剧烈的火光中消逝的性命,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懂得‘生命’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魏尔伦闭上眼睛,“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了,曾经我也为了找到能够改变自己的东西而踏上旅途,但旅途的终点却只有无趣与孤独,我不满足于只有呼吸、进食、排泄的人生,这样对我而言都不算活着,现在,我们都走在一条新的旅途之上。” 魏尔伦背对着太宰,朝入口走去。 “非常感谢你的协助,太宰,作为对你的这份绝望的敬意,我会将你的性命留到最后。” “真是期待。” 等到魏尔伦的身影彻底消失,太宰才长长地叹气,一边嘟囔着“麻烦”,一边将震动着的手机从地上捡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数字,他一点都不想接通这个陌生来电,但是—— 太宰嫌弃地捏着手机,送到耳边:“……喂。” “您好!太宰长官!我是源-0823!现在向您汇报任务进程!” 炸耳朵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太宰痛苦地揉揉耳朵,手臂伸直,把手机拿到距离他最远的位置。 0823还在喋喋不休。 “……我已经阅读完森首领需要我阅读的资料,我已经一定程度上掌握了中也的信息!森首领给予了我这部用于跟您通讯的手机与耳麦!请给我下达命令!长官!我们该一起去拯救中也了!” 被迫再次组队的太宰盯着手机,喃喃:“真的吗?一定要一起行动吗?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的吧,森先生……” “您在说什么?太宰长官?抱歉,我这里的信号可能不太好,我无法完全捕捉到您的声音!” 太宰叹气着妥协,把手机稍稍拿近了一点:“好吧,你现在在哪。” “森首领说接到中也的电话,他因为受到白濑的牵连,被警察先生抓进去啦,我正在赶往警局的车上,因为中也跟森首领都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我身边还有一名律师先生,我们会走法律程序将中也带出来!”0823咧嘴,朝旁边一脸严肃的讼棍笑了起来,“律师先生说只需要给他48小时就够了!” 太宰:“48小时?足够魏尔伦把港口mafia杀完三遍了。” 太宰的话幽幽的从0823的听筒里传出来,讼棍立马被吓得一身冷汗。 0823扫描到了律师先生的异常,在被其颤抖着提醒可能会被窃听到重要对话后,换上耳麦。 “现在,下车,我不需要你去警局,中也不会在那里出问题。”太宰命令道。 奇妙的颤动从人造耳膜传递至听觉模块,0823觉得自己的零件可能被震得有点松松垮垮,只能不适地将耳麦拿起来重新戴上,然后让司机先生停车:“如果不去警局的话——” 太宰:“如果你想参与进我的计划,那就完全服从我的命令,我不需要你有任何疑惑。” 太宰长官冷淡的声音源源不断地攻击着0823的听觉中枢,微妙的震荡波令他的处理器都卡顿了几秒。 0823下了车,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选择了一套大概不会出错的回答——临走前,森首领特意教导了他与太宰沟通的正确方式:真诚——0823清清嗓子,认真地说:“是的,我无条件服从您的任何命令。” 太宰:“……” 诡异的,耳麦里面安静得突然没了任何声响。 那股持续攻击着0823的波纹也消失不见,0823感到放松的同时,又莫名有些想念长官的声音环绕在他耳边的感觉。 于是他更加努力地试图从耳麦里获取长官的音频文件。 在漫长的等待中,0823总算捕捉到了来自长官的微弱动静,就像轻柔的风抚过他的耳膜一般,呼呼的声响让0823迟钝的意识到,那也许是长官呼吸的声音。 明明之前一直都听不到的。0823心想,大概是森首领告诉他的方法奏效了? 于是他更加努力地展现真诚。 0823:“我相信您,长官,不论发生什么。” 0823:“我不会怀疑您的任何决定,我会按照您的步骤前进。” 0823:“我对您绝对忠诚。” “以及绝对信任。” “……”太宰垂眸,海风不知从何吹来,掀起他额前的黑发,露出那只漆黑的眸子,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他也没有回应0823的宣誓,“你为什么想去警局。” 0823回答:“因为白濑在那里,安吾给我的资料里收录着中也的资料,经过分析后得出结论:我认为中也加入mafia,有69%的可能是因为想保护‘羊’的成员,包括害他入狱的白濑,白濑为魏尔伦的暗杀目标,协议二:坚守任务,我必须完成中也的愿望,从魏尔伦的手下救出白濑。” 太宰:“你给我的答案如今还是只有所谓的协议一二三吗?” 0823:“抱歉长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太宰:“我记得中也给你的命令是不要跟着他,而不是救出什么黑濑。” “是白濑,长官,”0823纠正道,“任务是通过处理器计算后实时更新的,我偶尔会处于与长官失去联络的境地,这个时候我会进行计算,判断下一步任务的内容。” “所以你的计算结果是,去保护中也想保护的人?” “错误,长官,在您上次提出我的协议内的冲突后,我对自我进行了矫正,我没有任何‘保护’的功能,您是否忘记我不是医疗型机器人,没有任何救援作用,我是一把武器,我只能为我的长官冲锋陷阵。” “啧,”太宰皱眉:“那就很简单,去我给你的地址,你会完成你的任务。” “是!”0823兴奋地原地敬礼。 他的手机上收到太宰长官的简讯。 0823突然愣住。 而太宰迅速地捕捉到了这一刻的卡顿,他仿佛透过手机,看到了0823脸上的表情,并不动声色地试探:“哦?你知道这个地方。” “是的,”0823迟疑地说,“这里是一处军方的秘密实验室,我曾在这里进行过维修与休眠……还有禁闭。” 0823惴惴不安,他惶恐地捏着手机。 “长官,我必须回到实验室里吗?” ——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0823把最后一句话嚼碎在发声器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太宰长官给出的地址是一处在地图上无法显示的秘密基地,因为秘密基地是军用地,所以选址在很偏僻但是地貌广阔的山林附近。这里人烟稀少,军方也不会允许附近有农户、猎户的出现,即便是人们对寸土寸金的日本国土上荒废了如此大的一片地域而感到疑惑,也没有人真正能够探究其中的原因。 0823在六年前被送往此处进行过紧急的维修,他很少在出现故障后由博士以外的人维修,所以也许是因为这边的维修仪器与他不适配,在离开这所秘密基地后,他发现自己的记忆芯片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故障,博士曾想帮他修理记忆芯片,但非常可惜,由于六年前的任务失败,在博士修理他之前,他就被上任长官进行强制休眠,直至六年后于轮船上由太宰长官重新唤醒。 按照人类的说法,这处秘密基地对0823来说,称得上是“鬼屋”。因为里面充满了不确定性,记忆芯片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自己出现遗忘任何人与事物的故障。 就算机体被损坏也无所谓,只要核心的记忆文件还在就好,可一旦进入“鬼屋”,他就不得不去恐惧自己也许会面临核心文件被损坏的可能! 而且他最近真的储存了很多非常非常重要的文件在芯片里! “……长官。”0823瘪嘴,站在原地不自觉地声音都变得低落起来。 太宰:“嗯,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耳麦里隔着一层薄薄的海绵,太宰长官声音里总是一贯带着的冷淡与漫不经心被过滤掉了不少,0823甚至有了种长官与温柔的森医生一样,正在耐心安慰自己的错觉。 0823深呼吸。 他不能怀疑与抗拒长官的任何任务,所以他无法诉说自己对军方秘密基地的恐惧。 “我正在朝您给的位置前进,长官,我会完成所有任务,”0823吸吸鼻子,“但是为什么是这里?中也之后会进入这里吗?” 也许是因为路途之中他们需要一直保持联络,太宰觉得自己也比较闲,在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前进的同时,他为源雅文讲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魏尔伦是活跃在欧美地区的杀手,因为他对所有人的无差别暗杀,导致国际刑警亚当出动,试图捕捉魏尔伦。 而魏尔伦还有一个身份——人工异能生命体。 自称为中也的哥哥的魏尔伦认为,被人创造出来的他是没有意义的存在,只有与他同样身份、同样是被创造出来的中也才能理解到他的孤独,所以他要斩断中也与人类的联系,带走中也,让中也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才是同伴。 他们理应憎恨自己的出生、憎恨人类、憎恨这个世界。 而为了回敬人类不顾他的意愿将他创造出来、并灌注在他身上的“虚无”,他也要将人类“虚无”化——让人类无意义地死亡,也就是无差别杀人。 通过港口mafia的情报得知,魏尔伦总共采购了四根白桦树枝,已知在中也死去的“旗会”同伴的身上,魏尔伦放下了一根树枝作为标志,那么可以合理推测,魏尔伦至少还会进行三次暗杀。 0823问:“魏尔伦的下一个目标是白濑吗?” “白濑?一个连名字都没完整出现过的家伙凭什么当魏尔伦的下一个目标?”太宰毫不客气地说,这种轻蔑从他第一次看见中也被一个不知名小角色奴役时就存在了,“不过魏尔伦的确已经去过警局了。” 太宰手里捏着窃听器,不动声色地把玩着,一边与源雅文对话,一边监听窃听器里的动静。 0823震惊:“什、什么?!那中也岂不是与魏尔伦正面接触了!这很危险!长官!我们是否应该变更路线?” 太宰对源雅文的咋咋呼呼感到不满,皱眉:“你小点声,魏尔伦来这里的目的又不是杀死中也,噢,我为这个事实感到惋惜,如果中也能这么死去,我一定会为他召开一个巨大的庆祝会——话说回来,魏尔伦的目标不是白濑。” “但是中也跟魏尔伦的确都去警局找白濑了?”0823不确定地说。 “唔,也许是有什么东西、什么人,让中也以为魏尔伦的目标是白濑,实际上只是为了引诱某些人的出现呢?”太宰目移,随口一说。 而窃听器里正传来与源雅文如出一辙的、属于中也的咋咋呼呼。太宰不适地皱眉。 中也不久前与魏尔伦在警局里进行过战斗。太宰迅速判断着,这与他的计划完美一致。中也只有在打开“门”,释放“荒霸吐”才能与魏尔伦一战,但开门的后果就是中也会对身边的所有人进行无差别攻击,直至他自己力竭而亡。为了避免这一情况的出现——魏尔伦杀死了一个他们都意想不到的人,名为村濑的警官。 太宰无声地松气,没错,这也是他计划里的一环。 将“魏尔伦的下一个目标是白濑”这一错误信息透露给中也的人是他,将白濑与中也送进警局的也是他,让魏尔伦在中也面前杀死村濑警官的人同样是他。 这些计划的目的只有一个,引出与村濑警官为兄弟关系的n,也就是作为研发创造出中也的实验人员。在兄弟死亡后察觉到自己可能会是下一个被暗杀对象的n,只有通过控制中也,才能在魏尔伦手下保命,所以n一定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藏身地。 于是,在窃听中,太宰得到了那一串他发给源雅文的地址。 太宰打断源雅文持续不断的疑问:“现在,中也跟你我的目的地是一样的,相信我们不久后就会在这所秘密基地里碰面。” * 中也、亚当以及白濑,比太宰跟源雅文更早到达n所在的秘密基地。 但n拒绝了亚当与白濑的一同前往,他将一人一机器困在了一个隔绝电波、也无法联络到外部的房间里,把中也单独带走。 以及非常不妙的,在亚当的身边,白濑出现了心率、血压下降、发热出汗、肌肉痉挛、呼吸困难等中毒现象。亚当想带白濑前往安全的地方,但无论是撞击前进还是返回的门,都无法顺利打开。 他们被完全困在了这里。 亚当是人形计算机,不会中毒而亡,但中也不一样,人类的躯体总是充满漏洞,亚当的处理器里疯狂地闪烁着警报—— 中也或许会被杀。 也或许,会出现更糟糕的状况。 就在亚当一筹莫展之际,狭小的房间里传来了某个控制面板被激活的“滴滴”声。 他警惕地看向身后的大门。 有什么人,正在输入着密码,想要打开这扇门。 有很大可能是n派来杀死他们的敌人,毕竟除了基地内部人员以外,应该没有人会知道房间的密码。 作为以“保护人类”为基准被创造出来的机器人,亚当不动声色地挡在昏迷的白濑身前,以自己为盾,试图抵挡未来可能到来的攻击。 在“滴滴答答”的密码输入声之后,严峻的气氛凝固在了门锁“咔哒”被打开的声响里。 人影,出现在被推开的门缝之后。 亚当浑身紧绷,对那道人影进行扫描——敌人只有一名,身影瘦小,排除蹲伏状态可能,排除携带重装武器可能,排除……诶? 亚当的处理器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源-0823?!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喂喂?长官?太宰长官?您还听得见吗……检测到信号屏蔽装置,确认与长官失去联络。” 没错,0823比太宰更快一步来到这所秘密基地。 他比在场所有人都熟悉这里的构造,毕竟在六年前,他就已经对整栋设施进行过扫描,并成功存储地图文件了。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这里的实验人员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对禁闭室外围的安保房间进行密码修改,这是一项非常重大的安全隐患,0823认为自己有必要对这项安全隐患提出上诉。 他上前检查昏迷的白濑的症状,抽出进入基地后找到的解毒剂,眼都不眨地扎进白濑的脖子里,并向亚当解释:“军用基地的安保都非常严格,在邀请外来成员进入时,他们会给客人注射毒素,在确认客人身份无问题后,再给客人注射解毒剂,根据太宰长官的情报,我计算出你们也许不会被这里的实验人员注射解毒剂,所以特意带了两根来——这一根是给中也留的。” 亚当:“哦哦,原来是这样——不对!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你为什么会对这里的情况这么了解?” 0823摘掉耳麦,妥善存放进口袋里,然后礼貌地抚起白濑的身体,推给处理器紊乱的亚当。 “因为我于6年前因任务失败被送往这里进行过一段时间的维修,我保留了关于这所基地里的一些基础文件,文件内容出于保密协议,我无法向您透露更多,现在,请回答我,中也是否前往了基地的地下设施?” 亚当点头,表情不太好看:“我想是的,n博士单独带走了他。” 闻言0823皱起眉头。 亚当问:“这里的地下设施是什么?” 白濑在亚当的怀里幽幽转醒,0823靠近,撑开白濑的眼皮,将注射过解毒剂的白濑再次扫描了一遍,确认对方症状缓解后,回答亚当的问题。 “下面是禁闭室。” “那是什么?” 0823抬眸,对上亚当利用收缩与放大取景器进行校准对焦的光学镜:“是用于惩罚任务失败的仿生人而设置的监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未知的疑点太多了。 隶属与日本军方的研究所里存在过多秘密,亚当从来都不知道仿生人在任务失败之后还要接受处罚!就算他是欧洲最厉害的一台仿人计算机,但不得不说他也是经历过少数几次失败的——但他可从来都没有被处罚过!他只会被校准数据,分析在任务过程中导致失败的原因,在针对这些原因进行设备升级,以提高下次任务的成功概率。 日本真的会做出“惩罚”仿生人的事情来吗?亚当不由得在心底发问,“惩罚”一词对于机械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感受不到身体的病痛,也不会产生人类的情绪,就算对他们拳打脚踢、严刑拷问,他们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只有人类、碳基生物、生命体,才有资格体验所谓的“惩罚”。 实在是太可疑了。 “喂——你!你们两个!可恶!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勉强恢复意识的白濑被亚当挂在手臂上,金属的质地抵住他的腹部,让他本来就不舒服的身体更加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呼吸困难跟心绞痛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失,难受归难受,他没有足够的力气摆脱这一困境,只能有气无力地抓着亚当,瞪着眼前陌生的人,“中也呢?这家伙又是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中也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看到我中毒了,就把我跟没用的机器人一起丢下逃跑了!对吧!可恶!!” “你倒是也说两句啊!你也是被中也当做累赘丢在这里的人啊!” 亚当好像没有扫描到白濑的难受表情,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的话里有错误,白濑先生,我不是‘人’,所以你的理论也是错误的。” 白濑震惊:“现在是讲究这些东西的时候吗?我们应该想办法逃出去才对!” “白濑先生说得没错,”0823点头,“你们现在应该先逃出去,至少要保证白濑先生处于安全的位置。” “你到底是谁啊!不要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 0823的光学镜转向白濑,机械的处理器转动速度很快,他察觉到自己的机体温度正在上升,这很奇怪,进入基地的行动并没有让他的运动量达到体温上升的程度,但此刻,他的确出现了人类才有的“热血沸腾”的错觉。 0823用吐气的方式帮助自己的散热扇降温。 他皱着眉头,光学镜记录着白濑拉着亚当,要求立刻带他离开这里的举动,以及,白濑一直重复着“中也那个白眼狼”之类的短语。 散热扇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了。0823的手无意识握拳。 “白濑先生,您为什么要欺负中也?我不明白,白濑先生。” “我欺负中也?!你说我欺负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白濑靠在亚当的身上,艰难地哈哈大笑起来,越笑他的表情就越难看,“中也是异能力者!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有什么能力去欺负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0823认真地看着白濑:“可是在我的计算里,您的确是在欺负中也,您称呼他为‘白眼狼’,说中也‘忘恩负义’,可是我认为中也的行为里没有任何一项是符合您对他的评价的。” 白濑看上去想跳起来掐住源雅文的脖子:“就是因为中也的背叛!‘羊’才会被Mafia给捣毁!如果中也当时——” “如果中也当时死在那里,您现在也不会活着,还有您那些分散在各地的‘羊’组织的朋友。”0823头一次如此无礼地打断人类的发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调都慢慢地沉了下来。 在设定好的程序里,他不应该对人类有任何不友好的举动,博士希望他对人类能够以更加友善和礼貌的态度,所以他从来都是等其他人说完了,他再阐述自己的观点。 但是今天不一样,0823混乱地思考,他的体温太高了,导致处理器都有点跟不上进程,所以他才会像中病毒了一样无礼地对待白濑。 白濑是中也想保护的人,他应该用更谦卑的态度去面对白濑先生。 0823缓慢地进行自我矫正。 “说到底、说到底还是因为中也跟Mafia里的那个混蛋走得太近,如果他不是想背叛‘羊’,那为什么要跟Mafia的人一起!?哈!无话可说了吧!我没见过你,你也是Mafia的人?我可劝你一句,千万别被中也骗了,他既然能背叛‘羊’,也会有背叛Mafia的一天!” “您说完了吗?” “什、什么?” 0823看着白濑,慢慢靠近,又慢吞吞地说:“我是问,您对中也的评论,说完了吗?白濑先生。” 扫描到源雅文的面部表情,亚当的计算系统中属于白濑的生存危急值突然下降了37个百分点。 察觉到异样的亚当迅速抬手挡在源雅文与白濑之间,阻止源雅文的继续靠近:“请等一下,不要生气,源-0823,请控制住你的情绪。” “我没有生气,”0823抬头,与亚当对视,他感到很奇怪,“生气是人类才有的情绪,我们身为机械,是不会有人类的感情的,我的机体的确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异常,我想也许是我的机体温度影响了情感线路,让我产生了模拟人类生气情绪的倾向,请放心,我不会被虚拟的情绪控制,亚当。” 亚当宕机:“什、等?你说你是——” “你也是个机器人?!”白濑看上去比亚当还要震惊。 “我已计算出最快的逃离路线,亚当先生,我应该将地图资料传输给你,可是我的接口与数据连接线型号比较特殊,我想我们并不适配,我无法与你定向输出数据并共享地图资料,”0823向呆滞住的亚当表达自己的遗憾,随即看向震惊到失语的白濑,语调平稳:“你好,白濑先生,我的确是一名机器人,我的代号为源-0823,目前隶属于中也,中也是我的临时长官,所以我希望您尽量减少诋毁中也的发言。” “我本不该与任务外的人员进行过多的交流,更何况对于机械来说,您只是一名无关紧要的人类,但我必须先找到您,确认您的安全,与您进行这些对中也的安全没有任何帮助的对话。” “白濑先生,您拥有行动、语言上的自由,无论您想要做什么我都不该阻拦,我的处理系统计算出,如果想要更快地拯救中也,现在我应该放弃保护您,直接前往中也的身边,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您知道为什么吗?” 白濑愣了一瞬,看着源雅文冰冷冷的表情,他瑟缩着往亚当的位置靠近,可他忘了,在他身后撑着他的身体的,是另一名同样由金属构成的机器人。 白濑无比渴望在场有另一人支持自己,但亚当的沉默,正说明了他认同的是源雅文的说法。 他哆嗦着问:“为、为什么?” “因为中也想要保护您。” “你说什么?中也他怎么可能会想——” “中也在一年前加入Mafia,但他加入Mafia的理由并非您口中的背叛,我阅读过中也的相关文件,您在一年前,与‘羊’的成员一同出卖了作为首领的中也,与名为GSS的组织进行合作,企图摧毁港口Mafia,而这一举动早已被Mafia的首领森医生察觉到了,森首领派出了以太宰长官为首的歼灭部队,准备将你们全部杀死,但中也在被您用匕首刺中小腹之后,仍请求太宰长官放过你们。” “太宰长官提出交易,如果中也加入Mafia,他就会放过‘羊’的成员,中也为了保全你们,无奈同意了这场交易。但让Mafia信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羊’在Mafia的行动下解散,其所有成员为了防止再次聚集而被安排到各地分散,包括您在内,白濑先生,你们获得了新的住处、工作、安稳的生存环境,而中也却只能留在Mafia中,因为一旦他有离开的意图,作为人质的你们就会被立即杀死。” “即便是被背叛,中也依然希望保全你们,你们是限制了中也自由的存在,如果中也要害你们,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无所谓你们会被Mafia如何报复。” “亚当先生留在这里也并非被中也留下,如果中也有想背叛您、丢下您的意愿,他就不会独自一人与N博士离开。白濑先生,亚当先生作为中也身边唯一能够当做支援的战斗力,中也将身为武器的亚当留给了您,就好像被任命为‘羊之王’时,他从未将武器对准您一样,即便过了这么久,他的选择依然如此,” “因为中也想要保护您,我以中也的意愿行动,所以我必须待在这里,保证您的安全,即便是我的处理器无时不刻地在催促我,立即回到中也的身边。” 0823来到滑坐到地上,满脸不敢置信的白濑面前,蹲下,认真地说: “请不要再伤害中也了,不然……”他凑近白濑的耳朵,压低声音,“你会看到一个没有感情的机械为了完成任务,有多么的不、择、手、段。” 看着白濑惊慌未定、满脸都是冷汗的模样,曾完成过无数次暗杀任务,由军方所研制的人形武器,代号源-0823,首次将一个普通人的名字,写进了自己的暗杀名单里—— 作者有话说:是一个生气到快爆炸但没意识到自己生气了的源宝。 满脸都是心疼中也.jpg 第22章 说完威胁的话,0823对跌坐到地上浑身无力的白濑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为他整理好后颈处被折进去的衣领,再扶着看上去根本不想被触碰的他站起来。 “因为没有找到能够充当标记物的资源,我只能在来的路上稍稍打晕了几名研究人员——亚当先生,请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也感到很愧疚,程序里明明已经规定了我不能无故攻击没有异能的人类,但是我别无选择,”在亚当的注视下,0823的光学镜闪烁着不确定的光亮,他偷偷地把手背在身后,似乎这样就能掩盖住自己做错事的事实,可即便是他下意识想掩盖,他仍旧选择将自己的错误毫不隐瞒地说出来,“我只能在每个你们可能面临选择的路口留下一名研究人员当做路标,沿路上可能会让你们暴露行踪的监控设备我也已经全部破坏了,现在是你们安全逃离的最好时机,我会在这里为你们断后,亚当先生。” 对方的安排实在太过完美,亚当迅速计算出他带着白濑安全离开的可能性高达79%!运算系统提醒他不应该浪费别人的好意,以及立刻送白濑离开,他才能更快地赶到中也先生身边进行协助。 可是—— 亚当为难地看着源-0823。他是以“保护人类”为基础而被生产出来的机器人,尽管0823说自己是机器人,他也……该怎么表达好呢? 亚当觉得他无法判断源-0823的真实身份,至少他所有对外接收信息的接收器、眼部安装的最新红外扫描、以及他告诉运转的处理器都在提示他,源-0823没有哪一点跟他一样属于金属构造! 但源-0823的一言一行又的确跟他那些被设置好语言程序的同僚极为相似。 他能接受身为机械的源-0823的好意,但如果源-0823是人类,按照程序协议,他不能抛弃任何一名人类,让人类独自处在危险当中。 亚当陷入犹豫之中。 0823自然能够捕捉到亚当脸上显而易见的表情:“我的意见让您难以抉择了吗?我很抱歉,亚当先生。” 被先一步道歉的亚当卡壳:“不,你不用抱歉,是我的问题,按照规定,这里的危险系数很高,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0823感到惊奇,他的光学镜重新扫描亚当,眼中不自觉地闪烁着名为羡慕的光芒:“我让您感到愧疚了吗?您对我竟然如此体贴,天啊,亚当先生,您的拟人度真的非常高,‘体贴’是属于人类特有的情绪,作为机械生命,您居然能够产生与人类同样的情绪,难怪您是欧洲第一的机器人,而我只是一个经常犯错误、得不到长官认可的废铁……” “您一定同我一样,能够计算出这是我们目前能够选择的最好方法,用森首领的话来说,这是最优解,亚当先生,”0823用温和平稳的语气对亚当说,“您不必对让我独自留守而感到愧疚,我是一名进攻型机器人,我的价值只有通过战斗才能体现,况且,我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比您更高,由我去寻找中也、您负责护卫白濑先生离开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亚当依然摇摆不定,他的拟人程度很高,自由指数也被设定得很高,换而言之,在遇到某些需要他自行做出抉择的事情时,他往往能够模拟人类的“心”来帮助自己进行判断。 这颗由线路与电流模拟出来的“人心”正在告诉他,带源雅文一同离开。 “时间不多了,亚当先生,在此滞留只会让中也与白濑先生更加危险,如果您还是觉得愧疚,那就请与我进行交易吧。” 说到这,0823停顿了一下,在此之前,他从未与任何人或机器有过私下交易的行为,原因有二:一,与任务之外的任何人进行交谈的行为是被禁止的,更不必说与其他人进行非长官同意的合作;二,从前没有人教过他应该如何交易,长官不会教导他杀人之外的事情。 但是在阅读中也过去的资料时,他发觉了一件事:白濑曾经与GSS组织达成交易,GSS负责完成白濑的愿望,与他一起刺杀“羊之王”,白濑则完成GSS的愿望,带领“羊”归顺GSS。 交易=互相完成对方的愿望。 在等式成立的同时,源-0823学会了如何与亚当进行交易。 0823抬头,与比他高大许多的另一机械生命说:“我对此感到抱歉,亚当先生,如果强行请求您完成我的愿望能让您不再那么愧疚,那么请听听我的愿望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亚当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他的确愧疚,所以他愿意完成源雅文的愿望,弥补源雅文:“……我知道了,请说。” “请将白濑先生送到安全的地方,基地外围有Mafia的同僚正在等待接应,太宰长官会妥善照顾好白濑先生。” “好的。”亚当几乎在源雅文话音落下的那一秒,便立即答应下来这个请求,这让亚当感到违和,在程序设置中,他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应该通过处理器的计算才能被实施,但亚当迅速自检过后,他又找不出自己程序中可能错误的部分,随后,他竟然还意想不到地脱口而出,“还有吗?” 这次换0823愣住:“还、还可以有吗?” 亚当嘴比处理器快:“是的,可以有。” “太好了,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对您说,”0823松了口气,“我不该打晕那些无辜的研究人员,将他们摆放成路标,我希望您能在逃脱的路上,将那些昏迷的研究人员一同带出去。” “没问题。”又在源雅文话音落下的同时,亚当一口答应下来。 这就好像他在无条件地顺从源雅文的要求一样!亚当警觉地对自身进行了一个全方位的自检,但仍旧找不出故障的部分。 亚当:“然后呢?” 0823:“……?” 亚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问,我的嘴可能是中病毒了——我的意思是,请说下一个愿望。” 他试图捂着嘴,但他的声音还是从喉管处的发生器里飘出来。 “呃。”0823看看亚当,又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身后——那是中也跟着N离开的方向,他这么看着那里,就好像能透过厚厚的防爆门,看到中也的背影一样。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没错。”亚当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习惯这种顺从了。 0823双手背在身后,脚尖不自在地点地:“嗯、我想说,您也知道,打晕人类这种行为对于我们而言是非常严重的错误,亚当先生,我知道这很厚颜无耻,我也不该提出这种请求,但、但是,能否请您为我保密我的错误呢?” “我是一个让长官讨厌的机器人,我已经在中也面前做错够多的事情了,如果他知道我在没有他的命令之下随意攻击普通人的话,他一定会对我非常非常失望的!天啊,明明中也是个那么善良、那么好的人,我却做出了与我的长官完全相反的坏事,我简直太坏了,亚当先生……但是我保证我不会再犯!我绝不会再对无辜的人出手了!请求您!亚当先生,请不要告诉中也我犯下的错,求求您了!” 0823央求地看着亚当,眼眶里满满都是泄露的镜头清洁液,0823努力控制着不让它们从光学镜里漏出去,但一想到亚当可能会拒绝与他一起隐瞒长官——天啊!他现在竟然都敢做出欺骗长官的事情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在彻底控制不住清洁液前,0823将它们抹到手心里,偷偷擦到自己的衣服上。 “拜托您了,亚当先生,我知道这是一个非常过分的请求,所以如果您不同意,我也……” 亚当深呼吸:“我不会告诉中也先生这件事的。” “——我也不会、等等!您是说您同意了我的请求?!天啊!亚当先生!您果然是世界上最棒的机器人!您居然同意完成我卑劣的愿望!天啊——”0823激动的差点跳起来!他语无伦次地向亚当表达自己的感激! “我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您,亚当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我完成的事情呢?我无比渴望一个报答您的机会!” 亚当把还没有回复力气的白濑扛到肩上,并顺手的、在一个源雅文看不到的视角里,在白濑的脖子上轻轻一捏,捏晕了可能会在逃亡过程中增加危急值的因素。 他向着源雅文指示的方向前进。 “你不需要报答我,”亚当想,源雅文提出的几个愿望都与他的任务贴合,用人类的话来说,这些大概就是举手之劳,但他的嘴却有自己的想法,“——源-0823。” 0823停在原地,注视亚当与白濑离开的身影:“我在,亚当先生。” 亚当没有回头:“你会保护好中也的,对吧。” “收到任务:保护中也。” “我不是一名医疗型机器人,我无法为中也提供有效救助,亚当先生,太宰长官曾提出,他说‘保护’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认同他的看法,”0823回答,语气是那样平和且坚定,“但是为了完成这项交易,我想我会尽全力完成‘保护中也’的任务。” “我会成为中也手上最锋利的武器。” 0823转身,朝着中也离开的方向坚定前进。 禁闭室对他而言就像鬼屋,他必须面临记忆芯片再次受损的可能,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再次进入禁闭室。 但是中也就在禁闭室里,想见到中也的愿望超越了鬼屋带给他的恐惧,而且,他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中也说—— “我觉得您是个好人。” “您的利刃永远不会背叛持刀之人。” 第23章 中也被吊在一个空无一物的房间里。 除了天花板上巨大的无影灯、以及无影灯照射在身上带来的灼热感以外,从昏迷中刚刚醒来的中也找不到别的值得观察的东西。 他的手臂背用布满荆棘的钢丝缠绕着,脚尖勉强能够碰到地面支撑身体,上半身的衣服被全部脱掉,从天花板延伸至他胸口和腹部的导电棒则是狠狠插在他的身体里。 疼痛感使中也在睁眼的那一秒便立即清醒,他尝试着挣扎,却只能让这些外来的铁器愈发割裂他的伤口。 “混蛋——!” N博士在实验观测室里,透过厚重的玻璃,观察中也的样子。 他的面前除了繁多的按钮以外,还有一只用来跟实验室内的小白鼠通话的话筒。 N:“不必做无用的挣扎,中也,我这次请你过来,正是为了告诉你真相,这是你获得真相必须经历的痛苦,魏尔伦是为了你而来,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我,我还不能死,你明白吗,中也,我并不是珍惜自己的性命,想从魏尔伦的手下逃脱,我只是希望研究能够继续进行,我是为了这个国家才这么做的。” N点击话筒旁边的某个按钮,在轴体被按到最下层后,电流从天花板顺着导电棒进入中也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电流带来仿佛撕裂所有肌肉、神经与器官的疼痛,就好像有谁在用小刀将他的身体片成只有1毫米厚度的切片一样,肉烧焦的臭味从伤口处蔓延,中也的喉咙里爆发出如野兽般惨烈的吼叫,他死死盯着上方那个用来观察他的窗户,身体猛地前倾:“——我会!杀了你!”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阵被加大的电流,以及让人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疼痛。 “不要怪我,中也,你能理解的吧,为了自己隶属的组织不择手段,同样隶属与巨大组织的你,一定能够理解。” N远程操控着进入中也身体的电流大小,他一边比对着不停跳跃的实验实时数据,一边通过玻璃观察中也的状况。 “中也,你知道吗,异能是依附于人类灵魂而存在的东西,人工异能生命体存在的意义就是通过人造的人格来控制异能,而现在,你的人格就相当于荒霸吐的控制器,从这里逃脱出去的你向我们证明了你的不可控性,荒霸吐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力量,我们必须把它掌握在手里,所以中也,能否请你自动放弃荒霸吐呢?” 中也垂着头,精疲力竭地靠导电棒挂在墙上,在疼痛的作用下,他早已进入了半昏迷的状况,N抬手,示意身旁的协同研究者们降低电流。 “已经无法再忍耐这种疼痛了吧,中也,你本不该受到这种折磨,只要你说出一句话,说出那句控制荒霸吐的咒文就好——那是初始化封印的认证密码,这段咒文被写在你那2383行的字符串里,在你念出咒文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会给你覆上新的人格,你便再也不必感受到这些痛苦了。” “我知道你没有力气了,不用担心,中也,你都不必开口,只需要在脑海里跟我重复一遍就好,这非常简单——” “来,跟着我念——汝,容许阴郁之污浊,勿复吾之苏醒。” “咳、汝……容许、阴郁……之污浊……”中也的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他的眼睛无法聚焦,只能看到一片茫然的白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外部突然传来的剧烈震荡打断了中也的声音。 N不得不在震动之中扶住桌子来维持平衡,他愤怒地看向身旁的人,质问:“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吵闹?” “监、监控被全部破坏!警报没有响!博士,我们可能遭遇了突袭!魏尔伦、魏尔伦可能进来了!”研究人员指着黑暗的屏幕,慌乱回答N的问题。 “让安保的人顶上去!再坚持一段时间我们就成功了!”N咬牙,抓紧话筒,加快语速诱导中也,“做的很好,中也,你马上就可以解放了,继续念下去。” 中也的头动了动,喉咙乃至口腔都泛着血腥气的他眯眼睛,勉强重新看到了N满脸急迫的样子,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勿复……去死!混蛋!” “你——?!”N又怒又怕,无能狂怒地拍桌子,“给我升高电压!升到最高!” “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实验室外部隔电层——确认受到撞击!博士!墙体可能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必须撤离了!” “墙体产生裂缝!外面、外面有个人——” “准备撤离,博士,请往这边走!” “等一下!放开我!我说等一下!”N在被武装人员拉着往外走时,眼尖地从墙壁的裂缝里看到了某个身影,那一瞬间,他瞪大了眼睛,身体迸发出无限的能量,竟然直接挣脱开了武装人员的手臂,整个人都贴到了玻璃上,想确认那个人影的存在。 然后,他的嘴里发出令人心惊的癫狂笑声:“是他——是他!一定是那个家伙!!” 实验室内,从外部强行突破进实验室的那个人,在发现中也被控制在电击设施上后,立马冲到中也身边检查它的状态。 “中也?中也!您怎么样?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中也猛地咳嗽几声,脱力地让头抵在了来人的身上,不得不承认,来者莫名让他紧绷的身体在此刻得到了放松:“别、别这么大声……本来没什么事,现在恐怕只有我的耳朵受重伤了……” “检测到您的身体被安装了电击设施,它们贯穿了您的身体!您不止耳朵受重伤了!” “咳、咳咳咳,你这家伙,就不能偶尔听懂几句我的玩笑话吗……” “您在对我开玩笑吗?” “我在安慰你,”中也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在疼痛中笑了起来,“笨蛋。” 来者还想说点什么。 “——你!抬起头来!” 刺耳的电流声令中也狠狠皱眉。他与来者同时抬头,看向上方的观测室。 N盯着中也身边之人的脸,笑容逐渐扭曲:“……源,0823,你回来了,欢迎回来。” 0823站起来,警惕地挡在了中也面前:“是的,N博士,我回来了。” “这里是仿生人接受惩罚的地方,中也是人类,我不认为中也需要接受电击作为惩罚,博士,能否申请解开中也的束缚。” 检测室内,听着耳边与六年前同样礼貌的对话,N捏紧话筒,喃喃:“看来我们有办法对付魏尔伦了。” 在中也昏迷时给其注射的药物还未失效,N挥手遣退检测室里的其他人,并突然用温和到令人瞠目结舌的语气对源雅文说:“我没想到你还会来到这里,源-0823,我还记得六年前你是怎样被E博士急切地接走,他好像觉得我会把你弄坏一样。” 0823不是很记得六年前在这所基地里的具体事项了,他的记忆芯片出现了故障,N博士说谎了,他的确把自己弄坏了。但0823没有说出自己的控诉:“我来这里是为了接走中也,N博士。” N眯眼睛:“我得到的报告是你失踪了,但现在看来,我认为你已经背叛了军方,据我所知,军方跟中也目前所属的Mafia,应该是敌对关系。” “您的情报已经滞后,那已经是六年前的情况了,N博士,森首领告诉我,Mafia已经与军方取得了合作关系,Mafia也是维护世界和平的一员。”0823为Mafia进行辩解。 这不可能。N立刻在心底反驳,军方绝对不可能与Mafia联合,不可能助长一个不能完全掌握在手里的组织的气焰。源-0823受到了蒙蔽,或许是港口Mafia里的科学家对他的程序进行了篡改。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不是六年前的他了,N博士心想,六年前他在E的压力下被迫放走了源-0823,六年后,创造源-0823的E博士已死,他完全可以接手E博士的研究,重新调整源-0823的数据。 他只需要—— “我通过你的申请,你可以将中也放下来,”N说,“但是,我要对你进行惩罚,六年前你在任务里失手,并拒不认错,质疑长官的决定并对长官产生了攻击意图,源-0823,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这种问题,我现在需要立刻对你进行数据调整,确保你在之后的任务里,完全听从长官的指令。” 将中也身体里的导电棒小心抽出,并熟练地从实验室角落里找到医疗装置,0823跪坐在地上为中也止血,在听到N的话后,给中也裹上绷带的手狠狠一抖。 0823不可置信地抬头:“您是说,我在六年前攻击过我的长官?!这、这不可能!虽然我的记忆文件有损坏,但我绝不可能会攻击我的长官!我的协议文件明确规定过我不被允许对长官使用武器!我不可能——” “你觉得为什么六年前在任务失败后,你被送来了我这里进行维修,而不是被送回一手把你调教成这副失败模样的E那里?源-0823,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如果我告诉你,你不止一次表现出违抗长官命令并试图攻击、背叛你的长官的行为,我且有你做出这些事情的录像证据呢?你还会如此坚定吗?” N控制着操作台,在那些繁杂的按钮中输入指令文件。随着他数条指令的下达,原本空无一物的实验室内壁迅速发出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在顶部无影灯变暗的同时,有些模糊但足以让人辨认出内容的影像,被投屏在实验室墙壁上。 0823与中也置身于逼真的影像之中,仿佛身临其境。 “军方放弃E作为你的第一维修人,是因为他编写的程序已经无法掌控你,而我,才是有能力将你改变的人——源-0823,你出了很大的问题,E选择了视而不见,他用修改你的记忆的形式试图掩盖这些错误,所以他才会被……” N最后的声音被实验室内轰鸣的炮火声覆盖。 影片的硝烟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手持一把黑色枪械,他背对着录像之人,摇曳的火焰蒸腾扭曲了空气,他的身影也随之摇摇晃晃,就如同他本人一样,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随着录像之人的靠近,似乎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缓缓回头。 中也在这个人回头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这是?” “……是我?”0823同样惊疑不定,结结巴巴地说,“如果、也许、我想……可能是跟我同一个型号的机器人?这个世界也许不止有0823的存在,说不定还有0822或者0824?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片段。” 影片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疑惑而停止播放。 【“你在做什么,0823,完成你的任务。”】录像的人用冰冷的语气命令。 “他、他在喊我?!”0823的声音都变形了! 【“可是长官,她——她看上去似乎没有攻击性——”】得到指令的0823用与现在无异的结巴语气回应,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与哀求,在做出这些解释后,他侧过身子,将自己面前的事物展示给他的长官。 中也看到,在影像里的0823身前的,是一个被汗水与血液还有泥土染脏的脸。 那是一个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年纪尚小,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孩子,在离开了父母的怀抱之后,只能发出没有任何含义的啼哭。 这个孩子就像一支刚从土壤里冒出枝丫的小草,被人轻轻一捏,就会折断身躯。 而0823的枪口,在几秒钟前,正对准了这个孩子的眉心。他不愿伤害眼前的孩子,所以在请求长官重新核实任务内容的同时,悄悄将枪往旁边移动了几厘米。 他自认为隐蔽的行为被录像的长官迅速捕捉。 【“她只是看上去没有攻击性,源-0823,你是否已经忘记全世界为了抢夺异能力者,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多久,我们又有多少人死在了异能力者的手下?”】 【“可她只是一个婴儿!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 【“她的妈妈是异能力者,未来她也会是一个异能力者!放任她长大只会成为未来对我们的威胁!”】 【“可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她什么都不懂!长官!她刚刚还在冲我笑!而我、而我却——”】 【“你在半个小时前,完成了杀死她的异能力者父亲的任务,我为你感到光荣,士兵。”】 中也看到,0823的脸色蓦得变得惨白,不论是影片里的0823,还是他身边的源雅文。 【“如果未来不想被这个恶魔小鬼报复,你该继续完成你的任务,他们这种东西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影片里,0823的长官握住他持枪的手,强行将那偏移的枪口挪回正规。 因为镜头距离0823足够进,中也清晰地看到0823正在剧烈颤抖的瞳孔,以及眼角分泌出的泪珠。无措的、同样也只是一个孩子的0823嘴唇哆嗦,嘴里还在不住请求着长官不要这么做,他试图反抗,却被长官的一句话定在原地。 【“士兵,只有消灭了这群异能力者,世界才会和平,你在保护我们的国家,保护这个世界。”】 【“……您是说,我在、我在做正确的事,对吗?”】 【“完全正确。”】 长官低沉冰冷的声音极其靠近录像设备,所以这仿佛恶魔蛊惑般的言论十分清晰地进入了中也的耳朵,令他反感地皱起眉头。 中也几乎能够想象后面的剧情,他看着身边的源雅文,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捂住后者的眼睛与耳朵,这些冲击对傻里傻气的源雅文来说太大了,中也不确定他能不能接受这些残酷的东西。 中也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源雅文就曾说出过“不能杀害普通人”的言论,在加上因为被命令去杀掉一个孩子而透过影片都能看出来的罪恶感,完全能够证明,在源雅文那自认为由钢筋铸成的身体里,有一颗被投掷在潮湿黑暗的泥泞里、却依然在奋力挣扎着的灵魂。 他曾怀疑自己手上沾染的到底是否为敌人的鲜血,但没有人给他解答这个问题。 中也咬牙:“喂,源雅文,不要再往下看了!你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不需要去承受过去源雅文可能做出过的某些错事?不需要追究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追加到他身上的罪恶? 连中也自己都说不出这个话,他无比理解此刻源雅文的感受,那些被源雅文夺取的性命与未来会无时不刻地压在源雅文的胸口,压得人不能呼吸,就好像他至今无法原谅自己,与那些因他而被魏尔伦杀死的友人和解。 0823则是抬着头,怔怔地看着影片里的自己。 过去的0823在此刻望着长官身上的镜头,他们的眼神如出一辙,他们似乎正隔着漫长的岁月观察彼此,却发现即便是过了这么久,“0823”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是你第一次表现出攻击长官意图时的影像——17年前,你被强制休眠了3个月,E没有清除你程序里的错误,反倒清除了你这段记忆,真是有意思。” 0823呼吸一窒! 【“……长官,我认为这不正确。”】 0823看着未来的人——准确来说,他看着的是他的长官,只是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就像在与看着这段录像的人进行对话。 【“她的确是一个异能力者,但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的手比我的干净一万倍。”】 【“我不能杀死一个没有犯错的人类,长官,我申请重新核实任务内容,我想我们的指令出现了某些错误。”】 【“你在质疑我的决策吗,士兵?”】 【“……非常抱歉,但我的回答是:没错,长官,我的处理器计算出您的指令可能出错。”】 【“……”】 【“我将把这个孩子送到足够安全的地方,长官。”】 【“你在违抗我的命令!0823!你要选择背叛吗?!”】 【“我不会背叛您,长官,在完成送她离开的任务后,我会回来接受惩罚,”】0823用尽力冷漠、但仍听得出颤抖的声音说,【“现在,请您退到安全距离,我会时刻监控您的行为,请您不要做出呼叫援军的危险行为,否则……”】 装上消音器的枪械发出“biu”的声音,子弹贯穿长官脚尖前的地面,冒起一小段灰白色的烟。 镜头猛地一颤,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声。 【“……我将对您进行攻击。”】—— 作者有话说:二合一的一章,所以字数比较多! 感谢在2023-05-1317:08:36~2023-05-1516:3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吃面不加醋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狸绒吱20瓶;gang黑最有干劲的孩子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等等!这里面有问题!”中也问N,“你说那是17年前的影像?可是他现在看上去不过才14岁的样子!17年前他还没有出生!” N挑眉,语气里带着些得意:“这就是他17年前放走任务目标并袭击那一任长官的罪证,中也,你未免也太小看了我国的科技,在进行说明之前我必须纠正你的语病,源-0823并不是什么‘出生’,他是我国多年研发的成果!他是被‘创造’出来的!我们为了延长仿生人源-0823的使用期限进行了技术创新,在他进行休眠时,机体不会跟随时间生长,所以你现在见到的他,与六年前的他没有什么两样。如果要用你能听懂的语言来解释——你看过那部电影吧,《美国队长》跟我们的原理类似,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可以随时解冻源-0823,也能随时冻上他……比如在他犯了某些必须纠正的错误时。” N看到0823手足无措的表情,抬高声音:“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源-0823,但你的处理器一定能通过我的面部表情识别,计算出我没有欺骗你的事实,如果你仍然不愿意相信,我甚至可以提供你第2次、第3次……或是第125次由你的长官提交的罪证。” “源-0823,”N冷酷地说,“你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我、我出现了……问题……?”0823声音颤抖,下意识重复N的话。 “而我,是唯一可以帮你的人。” “您是说,您可以——” “喂!你这个笨蛋!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药效还未散去的中也踉跄着扶着墙壁试图站起来,但不等他的膝盖伸直、脚迈出一步,他的身体就被迫无力地顺着墙壁滑落到地上,他勉强用双臂支撑起身体,朝源雅文大喊,“给我回来!听到没有!源雅文——我命令你回来!” 听到中也愤怒的声音后,0823的身体猛地停顿,他背对着中也站在原地,维持着向前跨出一步的姿势。但就当中也以为这个笨蛋机器人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时,他又浑身僵硬的继续朝N指着的方向走过去。 0823的面前是一堆看上去就很不详的仪器,它们不像折磨过中也的那种,它们看上去更加精致,数不清多少根的导线链接着小型铁片,汇聚在一个站台之上,当0823进入站台之后,站台外围迅速升起一片用作围栏的玻璃——就跟太宰提交的报告里、初次见到源雅文的画面一模一样。 “源雅文!那个家伙只对你说了几句谎言,就能骗得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中也的瞳孔随着源雅文接下去的举动缩小。 在他的视野里,源雅文竟然熟练地将那些铁片贴到了自己的各处皮肤上,不论是四肢还是太阳穴或是脑部,都被这些作用尚且不明的东西覆盖! “等等!住手!源雅文!如果你再不停下来——” “中也。”0823跪坐在玻璃罩里,在手背上贴好最后一根导线后,犹豫着,他的手心小心地贴合在了透明的玻璃上。 苍白到连脉络都清晰可见的手指,在玻璃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凑近玻璃,想离中也近一点,但是没等他挪出多远的距离,额头就抵在了冰凉的防护罩上——那是为了保护外面的人而设立的保护罩,作用有二:一,在作为源-0823的机舱使用时,防止营养液遭到泄露;二:在作为源-0823的惩罚装置使用时,用来隔离电流。 透明的玻璃让0823无法靠近中也,但也好好地保护了中也。 “中也,”0823吸吸鼻子,他感到失落,比以往被长官责罚的感觉难过一万倍,他说,“中也,N博士说得是真的,他没有欺骗我们。” 中也根本不想听这些劝导,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光:“这是什么东西?!你想对他做什么!” N平静地说:“不必紧张,中也,一个普通的修复装置而已,作用是让源-0823更听话一点。” N当着中也的面按下手里的按钮。 刹那间,肉眼可见的蓝色从源雅文的头顶迸发,它们发出足以让中也反射性瞳孔紧缩的“噼啪”声响,顺着那些缠绕在一起的导线,被接入了源雅文的身体。 就在半秒后,源雅文低下头,不让中也看到自己的脸上的表情,他蜷缩着捏紧了拳头,咬紧后槽牙,把因为电击而故障的发声器里的动静压抑在喉管里,被电流灼伤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 “源雅文?你怎么样?你还好吗?喂!N!你们就只会用这一种方法吗?!”中也再度撑起身体,在愤怒的情绪影响下,他总算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朝源雅文的位置蹒跚而去,“停下来!我会杀了你!” 察觉到动静的0823吐字艰难,在电流的影响下,他的语言模块已经遭受到了一定的损坏:“别、别过来……” “如果不想我更生气的话!从现在开始闭嘴!等我救你出来!”中也对着已经足够难受,却仍要阻止他的源雅文咆哮。 “……没关系的,中也。”0823的声音愈发虚弱。 N:“他说得没错,这对他而言只是刚开始而已。” “中也,如果不想承受比你不久前所承受还要高10倍的电压,那就听他的话,离那台装置远一点。” “你说什么?10倍?你当他是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 “源-0823已经习惯了这种惩罚,你还没看出来吗,”N的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你问我把他当什么?源-0823是我国众多科研人员耗费一辈子的精力研发出来的武器!他的身上背负着几代人的性命!他是我们的孩子!是国家的武器!是一个优秀的战士!从他被创造出来开始,他就必须偿还这些债!” “他打从‘出生’起,就不具有违抗命令的权利!如果不想被惩罚,那他就应该学聪明点!不要犯这些愚蠢的错误!中也,源-0823的抗性比你想象中要高很多,这种程度的惩罚,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对他起作用了。” 中也:“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东西?我从来不知道有人能把伤害别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没听N与源雅文的劝告,继续艰难地扶着墙壁,朝源雅文所在的位置移动。 N:“源-0823总是这样,一定要被惩罚之后才会学乖,只有每次都加重一点惩罚,他才能长几天记性,源-0823,告诉中也,你认为我是在伤害你吗?” “……不……不是,中也,N博士是在、在治疗我……”0823的声音在打颤,他的光学镜头已经完全失效,没有影像传递到处理器里的他只能在黑暗里通过声音判断中也的位置,他用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发出的声音恳求,“中也,不要再靠近了,求您。” “会痛吗?源雅文,你还好吗?” “不……我不会痛,中也,我很好。” 0823在这么回答的同时,脑部导线接入的电流徒然加大,那是一种整个脑部线路都被切断的感觉,0823无法用词语去形容,他的光学镜在没有接到命令信号的情况下,清洁液不住地往外淌,他甚至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在中也面前的表现是否还称得上得体。 “您忘记了吗……我是由钢铁铸成的机器……我所有的感觉都只是电子信号,是一段数字符号,我不会感觉到疼痛……这些、这种感觉来源于电流对我的零件与线路的磨损……我认为它不算‘疼痛’,如果它可以修正我的错误程序,我认为我有必要接受N博士的治疗……” “中也,如果我的程序错误到会让我攻击您,我宁愿被送去报废,”0823避开中也的视线,他按紧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正在疯狂跳动的人造心脏,“中也,我不想伤害您。” “你说得很对,源-0823,看来你的小脑袋瓜子里还是能听进去点有用的东西,”N虚伪地赞扬,“为了找出你的程序里错误的那一部分,我需要你进行几项测试。” “请你诚实地回答我的每个问题。” “六年前你的任务是如何失败的?” “我们没有收到你的错误报告,你是否私藏了你的长官准备提交的影像罪证?” “你的身体素质的确经过我们的强化,但我不认为仅凭身体素质就能让你成功刺杀那么多强大的异能力者,E是否给你安装了秘密的新型武器?” “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E决定休眠你至今?” “你……”N眯起眼睛,将手里的按钮按到最底,他注视着由半个月前于实验室内自杀的同僚E博士亲手打造的源-0823,在他手下痛呼,被满足的控制欲化作了无与伦比的快意,他仁慈地暂停了电击,“源-0823,回答我,你是否拥有异能。” 源-0823没能回答N博士的疑问。 原因无他,暗杀王魏尔伦的闯入打断了N博士的治疗。 被重力打飞的门从N的鼻尖擦过,同利刃一般刺入金属制成的墙壁。魏尔伦靠在门口,双臂环抱在胸前,被帽沿遮住的眼睛散发出强烈的威亚,逼得N颤抖着腿一步步后退。 魏尔伦:“你准备好了吗?” N:“请、请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你想拖延时间,等待外面的救援吗?很可惜,你的计划恐怕已经失败了。”魏尔伦微笑着观赏N震惊到贴着墙滑坐到地上的样子,“不过我不打算亲手杀你,有人比我更想向你讨回自己的人生——中也,我的兄弟,发怒吧,向玩弄你的命运的研究者发怒吧,从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夺回你的灵魂!” 与中也有着同一种异能,魏尔伦侧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实验室里的中也,抬手,然后捏拳。 瞬间,空间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坚硬的墙壁在此刻变成了轻薄的纸张,轻易地被魏尔伦捏得褶皱,金属的框架在重力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连同空气都被无限挤压。 迸射的电火花在四周绽开,实验室在摇摇欲坠中被魏尔伦用重力揉成了诡异的圆形,而实验中中央,那个装载着0823的机舱,也在重力的影响之下裂开数道痕迹,透明的玻璃变得花白,电流紊乱得在空气里肆意波动。 被极致压缩的电流在无人预料到的情况下,竟汇聚成了一个深蓝色的能量体,任何一个研究者都能从围绕着它那刀割般的气流判断出能量体的极度不稳定性,但此刻除了身居能量体之下的0823以外,无人注意到魏尔伦之外的危机。 于是,就在魏尔伦松手,停止释放异能之时—— 0823的机舱在经历能量被短时间内极度挤压、又迅速释放的过程中,终于支撑不住爆开,张牙舞爪的强压电流从能量体内泄露,中也视线被刺眼的光亮模糊,爆炸声造成他短暂的失鸣,然后便被身前传来的力量狠狠一推,在强烈的翻滚与眩晕中短暂地失去了十几秒钟的意识。 在满天的火光中与滚烫的热流中,他勉强睁眼,看到了处于自己上方的影子。 “源……源雅文?”中也的声音嘶哑,在努力地眨了很多次眼睛之后,他总算看清眼前的状况。 能量体的爆炸使实验室坍塌,实验室用于安保的厚重框架此刻堵死了他们逃脱的道路,先经历了被下毒,后因为爆炸撞击而几乎浑身骨折的中也,正被源雅文挡在身下,足够近的距离让他清晰地看到源雅文的发梢已经因为高温被烫得卷起来。 简单说上一句话,中也都能闻到自己喉咙里的血腥味,他抓着源雅文的手臂,沙哑着声音问:“你在做什么?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闻声的0823收回视线,他的机体因为被电击而丧失了一部分功能,再加上刚刚的爆炸,恐怕肺部的仿人骨骼已经损坏了他的呼吸模块,0823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在因为失痒而意识模糊。他头一次嫌弃自己如此逼真的仿人涉及,如果他现在不用呼吸,一定可以更好地帮助中也逃脱! 光学镜头被脑部破损时泄露的机油染色,他不太能看清中也的表情,0823艰难地吐息:“中、中也,经过扫描到一处通风口,但通风管道位置太高,我恐怕无法带您逃出去。” “你不用带我逃,你自己想办法逃出去就行,就现在,快走,我不想看到你。”中也靠在墙角,虽然身上到处都疼得厉害,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居然奇特得平静。 “我、我很抱歉让您继续看到我!我十分抱歉!中也!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听到都这种时候了,源雅文还像个笨蛋一样在他耳边不停道歉,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用贫瘠的脏话骂道:“你这个笨蛋!” 0823:“收到。是的,我是笨蛋,我没能找到合适您的逃生通道,中也,如果我更厉害一点的话……” “哼,谁让我已经习惯你总是这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呢。”中也笑着把源雅文的手推开,“想让我原谅你也不是没办法,只要你现在从那个通风管道爬出去,我就原谅你。” “……” “我还再也不骂你笨蛋了。” “…………” “喂,咳、咳咳!这还不满意吗?你这个贪婪的臭小鬼。” “……中、中也,”0823半跪在中也面前,用手臂将中也笼罩在自己的身下,他呼吸得很困难,机体内的每一个零件都发出被损坏的警告,就连光学镜里的清洗液也因为失控,混合着机油一滴滴砸到中也的脸上,“检测到二次爆炸,13秒后,我们会迎来连续撞击。” “倒计时:13秒。” “源雅文,就不能在最后听我一次命令吗?离开这里,我不需要你带我一起逃。”中也急切地想要推开源雅文。 “10秒。”0823却只是俯在中也的身上,试图用他的钢筋身体为中也接下来需要遭受的爆炸与撞击阻挡一些伤害。 “源雅文!我真的会生气!你偶尔也得听听话才行吧!” “9秒。” “算我求你,臭小鬼,去找太宰,你不是就爱跟在太宰屁股后面跑吗?” “7秒。” “…………源雅文,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6秒,中也,我不是医疗型机器人,无法提供为您有效救援,但太宰长官曾经提出过一个矛盾,我的协议三里写着:保护长官,我应该没有保护功能才对。” “3秒,中也,我不明白什么是保护,也不知道该如何保护您,我只能坚守我的协议。” “2秒,中也,我想学会保护。” “1秒,我哪都不会去。” 中也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检测到能量体爆炸,中也。”轰鸣声中,0823坚定地看向前方。 可奇迹的事情发生了。 在爆炸产生的第0.3秒,他的处理器竟然计算出了一个全新的逃离通道,他们只需要有足够多的动力—— 0823抓紧中也的手臂,在检测到从身后袭来的强大冲击波后,他奋力带着中也一跃而起,朝着因为爆炸而产生的洞口跳跃。 但动力还是不够,中也距离那个逃生通道还很远。 协议三。 保护。 0823低头:“中也,再见。” 火光之中,中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想要抓住源雅文:“等——” 下一秒,他被源雅文用强大的力量甩进了通向外面的洞口。 中也心想,他早该知道的,在他与源雅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清除,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小鬼身体里到底蕴含了多大的能量,竟然能扛得住他赋予的几十倍的动力。 中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自打他看到源雅文拼尽全力在重力圈里站起来时,在他与对方那个坚毅的眼神对视时,他就明白了源雅文会有多么强大。 只是他没有想过,这份当初用以抵抗他的强大,最终会被用来拯救他。 “源雅文——!!!” 中也的声音消失在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 第25章 人类与机器的区别在哪里? 当机器的拟人程度高到与人类难以区分时,机器也会拥有人类的情感吗? 如果机器说他爱一个人、憎恨一个人、怀疑一个人,这些究竟是人类的情绪,还是通过计算而模仿出来的劣质谎言呢? 0823不知道。 他在刺眼的灯光下醒来,就像从前的每一次被唤醒。 E博士背对着他,在电脑屏幕前对他的数据进行检测。 在战斗中被损坏的手臂部件已经得到修补,0823抬手,捏拳,然后松开,得出“替换手臂部件适应度良好”的结论。 他敲敲机舱前的玻璃。 屏幕前的E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声音隔着营养液而显得朦朦胧胧:“你醒了。” 0823吐出一串泡泡,用来回应E博士。 经过多次的被休眠又被唤醒,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记忆芯片里内容的缺失,但可以计算出的是,他一定是又搞砸了某些任务,才会被长官强制休眠。 他不是一个优秀的机器,他每次都在给博士与长官添麻烦。 0823的手指贴着玻璃,隔着那么厚、那么长的距离,轻轻地戳戳博士的背影。 【我很抱歉。】0823的嘴里又吐出一串泡泡。 0823看到泡泡在迅速上升,最终因为触碰到机舱顶部破裂。 泡泡好像很想出去。无端的,他的处理器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雅文。” 在源-0823吐出第271个泡泡,并计算出泡泡只是因为重力而上浮,并且他也没有办法把泡泡送出去的结论后,他总算等到了博士完成最后的工作。 0823扫描着转身看向他的博士。 从博士面容憔悴,嘴唇失去血色,以及眼下浓厚的黑眼圈能够计算出,博士的疲惫指数比上一次见面提升了49个百分点。 【您在为您的实验而感到忧愁吗?请放心,您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科学家,没有什么能难倒您。】0823真诚地希望自己单薄的语言能够安慰到博士。 “我,”E博士停顿了几秒,仿佛接下去的话让他难以启齿,“我这次也没能及时带你回来。” 0823知道E博士说的是这次任务失败之后,他被其他想要对他进行研究的博士抢先带走的事情。 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将他带走的博士只是维修好了他受到损伤的地方,以及对他实施了一些小小的惩戒而已。 就是有点浪费时间,他更想在结束任务之后立即回到E博士的身边。 0823体贴的没有将自己的希冀说出来,他发现,每当提到其他的博士对他进行的一些修理与调整后,E博士总会陷入某些不必要的自责当中。 【是我的问题,博士,我的任务再次失败了,最近我失败的频率很高,也许我的某些零件出现了问题。】 【向您汇报任务内容:长官带我进入了常暗岛战区,我的任务目标为常暗岛军队部署的一位强大的异能力者。】说到这,0823显得有些迟疑,【但是我没有再记忆芯片里找到更多关于这位异能力者的资料,这很奇怪,博士,我无法获取任务失败的原因并进行自纠——就跟之前的情况一模一样,博士,我出现了问题了,对吗?】 “可能……可能是维修与任务失败的惩、戒,对你的记忆文件造成了影响。”E博士将“惩戒”这个词咬的很重,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甚至愤怒地在原地转起了圈。 他快步来到装载着0823的机舱面前,急迫地说:“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雅文,这么做是错误的!” 0823感到茫然:【我不太明白,博士。】 “他们就是一群混蛋!一群渣滓!”E博士愤怒地咒骂着不知名的人,0823从未见过博士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在他的记忆里,博士就算疲惫,也会努力对他露出微笑。 “这群军人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只做利益最大化的事情!从来不管他人的死活——这是法西斯!这是暴政!” 0823在冗长的谩骂中成功截取了博士提出异议的对象:【您指的是我的长官吗?博士?】 “雅文!他们不能因为你做出了与他们的计划不同的判断而对你进行惩罚!你拥有自我思考的能力!” “电击!拷打!这群疯子!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这跟行刑有什么区别?!他们不能永远利用疼痛来迫使你就范!逼你听话!禁锢你的灵魂!” 【可是……】0823的手指瑟缩了一下,指腹离开冰冷的玻璃,重新蜷缩回掌心,由于任务失败而被惩罚的余韵似乎还停留在他每一个零件的缝隙里,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完美的完成任务,从而摆脱这种令他恐惧的处境。 【我认为您的理论中出现了某些问题,博士,您是否忘记了我是一名机器人的事实?】 他看到E博士愤怒的表情戛然而止,就像一枚被卡住的齿轮,完全失去了前进或是后退的能力。 【我是由您亲手打造的机器人,硅机材料组成了我仿人的机体,程序规定了我的行动路径,处理器与错综复杂的线路模块使我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计算能力,就连我的心脏,】0823的手放在正在缓慢起伏的胸口,【也是人造的。】 【我没有灵魂,博士,所以您对长官“禁锢我的灵魂”的指责是错误的。】 【犯错就会被惩罚,这很合理,我会尽力避免在以后的任务里犯错。】0823仿佛重新回到了被关在禁闭室里进行惩罚的时刻,恍若梦境般的,他的声音与N博士教给他的那些话重合。 【我不能怀疑与违抗长官的任何指令。】 0823麻木地重复。 E博士徒劳地张嘴。他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悲伤。 虚弱的声音从舌尖下钻了出来,藏起来很多遍的想法最终冲破他的所有阻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博士?您还好吗?】 “是我,我总是觉得你还太小,不放心放你走,所以才会让你经受这些你不该经受的事情。” 【我检测到您的情绪波动,您是否需要休息一会?】 “是我给你打造了这个笼子,雅文,我总对自己说,再过一会,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就能带你离开……是我把你亲手推到了他们的那里……我明明一遍又一遍的犯错,却总是对此视而不见。” “我放纵了错误的产生,这都怪我,雅文,是我对不起你。” 【博士?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但我认为您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对不起我。】 “我不能再让他们继续这么操控你了,来得及,现在一定还来得及……” 0823看到E博士飞快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向实验室屏幕前的操作台,他认出了那些熟悉的按键顺序:【博士,您在对我进行强制休眠吗?】 “雅文,听我说,我会纠正这些错误,我有能够信任的人,等你再次醒来时,你再也不必经历这些,”博士没有回头,他在疯狂地敲击着按钮,所以他没能看到0823的表情,“我会把你送到远离这里的地方,不让任何人找到你,你会重新拥有一个平静的、安全的新生,你会、你会……” “获得自由。”博士郑重地说。 0823看着E博士的背影,就像他刚醒来时那样安静乖巧地等待:【我听从您的一切安排。】 “不会过去很久的,雅文,我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等你离开这里之后,你可以去寻找你想要的一切,你会认识更多值得认识的人——还记得吗,我曾经告诉过你的,不可以轻易说出去的那些秘密。” 0823回答:【我记得,博士。】 “我衷心地希望有一天,你能遇到可以放心诉说这些秘密、遇到真正有资格喊出你的名字的人。” “睡一觉,再做个好梦吧,雅文,”E轻声说,“祝你旅途愉快。” 因为困倦,0823的声音起起伏伏的,像飘在空气里找不到着陆点:【……博士。】 “嗯。”E回应。 0823利用最后一丝电量,在关闭光学镜的前一刻,将博士的背影记录在了记忆芯片的最底层:【您今天还……没有对我说……欢迎……回……家……】 * “——没事了。” 谁? 是谁的声音? 如浪潮褪去,外界的干扰重新进入0823的感知系统。 “辛苦了哦。” 刻意拖长的尾音在最后的几个音节里突然拔高,但不会给人刺耳的感觉,反倒是让人觉得说话的人似乎有些活泼过头了。 听上去好像……有点耳熟? 重新运转的处理器进度缓慢地分析周围的环境。 “诶?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吗?这难道是战利品?” 0823检测到自己的机体被挪动了大约139厘米,他计算着自己的光学镜重新上线的时间。 大概还需要4秒。 “看上去好像是个被玩坏的礼物嘛。” 2秒。 “没关系啦,不用这么警惕的。” 1秒。 0823猛地开启光学镜。 正在进行环境扫描……扫描完成。 站在他面前的,是临时长官中也,还有一个不存在于他的数据库中的少年。 两人似乎都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在下一秒,他便被中也粗鲁地扣住脖子,死死摁在了地上,而身旁的陌生少年的手也幻化为白色的虎爪,锋利还散发着血腥味的指甲定在了距离他的光学镜不到1厘米的位置。 来不及去分析此刻中也跟陌生少年身上散发浓重的杀意从何而来,头顶传来的脚步声让0823下意识扭转视线。 ——黑色的皮靴停留在他的耳边,没有扣上扣子的深色羊绒外套上,挂着一根不那么新的红色围巾,跟森首领总是挂在脖子上的那条非常相似。 这个低着头,与躺在地上的0823对视。 他的左眼也许是因为受伤而被绷带层层包裹着。 暴露在空气里的鸢色右眼让0823感到一丝违和。 他将眼前之人的图片文件与记忆库里的进行细致对比,但无论从身高、嘴角上扬的弧度、甚至是发型的蓬松程度等细节上去判断,都难以找出不同之处。 可0823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个人垂眸看着他,明明是熟悉的面容却让0823莫名有些焦躁。 还有那比从前仿佛还要冷上100倍的视线。 “不用担心,中也,还有,辛苦了,敦,欢迎回来。” “我想,敦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有意思的礼物。” 连声纹都一致。 0823不再执着于自己错误的判断,他顺从的被这个人的鞋尖抬高下巴,然后迟疑的: “——太宰长官?”——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5-1715:04:47~2023-05-2010:2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源、吃面不加醋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铃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这个世界充满了违和。 下线前自己明明还在跟中也经历大爆炸,再上线时,太宰长官已经代替森医生,坐上Mafia首领的位置。 而且从骨骼年龄计算,太宰长官与中也已经成长了至少4岁。 他难道因为爆炸,被迫休眠4年了吗? 0823茫然地站在太宰长官、不,现在应该是太宰首领的身后,在中也毫不遮掩的警惕目光下,听这个名为“中岛敦”的白发少年汇报任务。 没有任何人试图向他说明此刻的状况,太宰首领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便二话不说要求中岛敦继续工作了,就好像0823本身就是个早已立在首领办公室里的一个装饰品,还是太宰首领亲自买回来摆在身边的装饰品。 0823:“……” 他尝试从中也那里获得一些说明——但很可惜,在两人的视线对接的那一刻,他被中也狠狠瞪了,如果不是因为太宰首领的命令,0823不怀疑中也会直接冲上来扭断他的脖子。 说到脖子,他的发声器到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 0823感到委屈。 中也虽然脾气暴躁,但其实从未对他真正有过攻击行为,中也给住在森医生治疗室里的他送来了礼物,就像在探望一个生病的人类一般。0823非常感激中也能够把机器当做人类对待的行为。 所以。 “我惹您生气了吗?中也?” 中岛敦的汇报声戛然而止。 他愣了愣,顶着骤然加重的重力,扭头看身边杀伐果断的重力使。 Mafia的白色死神利用敏锐的视听能力,捕捉到了来自重力使后槽牙处嘎吱作响的恐怖动静,就像要把站在太宰先生背后的家伙生吞活剐一般,重力使死死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哦,小家伙——抱歉,我忘记你说你叫0823了。”太宰没有丝毫被打断的不悦,还是挂着一脸从不改变的笑容,看着对面的二人。 0823迅速低头:“对不起。” 然后又自以为隐蔽地抬眼看中也。 发现中也还在瞪自己。 0823只能无声地做嘴型:“……对不起。” 没想到中也的表情更差了。 0823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只能猜测中也可能在生气自己四年前违背命令,把中也扔进逃生通道的野蛮行为。 中岛敦等了又等,发现大家再没有继续沟通下去的欲/望,于是继续汇报工作:“……按照太宰先生的指示,将敌人引到了沿海的仓库街,经过拷问,敌方部队是租界里海外军阀雇来的佣兵,其中2人为异能力者,其他22人为普通佣兵,我已经与镜花歼灭了24人,剩下1人在打断了手脚之后留下活口,用来告诫其他对Mafia蠢蠢欲动的组织。” “普、普通人也要被杀死吗?”0823再次没忍住,开口问道。 他感到震惊。 但这个庞大又黑暗的房间里,震惊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0823的发声器因为受伤而有些变形:“您是说,您将普通人杀死了吗?!” 中岛敦停顿了一下,在发现太宰先生没有想阻止他接话的意思后,谨慎地回答:“是、是的,我杀死了普通人。” 又略感奇怪地反问:“杀死普通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中也本来就对一切站在太宰旁边的危险物品感到厌烦,他不加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皱眉冷哼:“怎么,难不成你捡了个标签是‘强者有责任保护弱者’的垃圾回来?” 中岛敦的道歉速度跟0823有的一拼:“万分抱歉!” “0823,你觉得哪里不对。”太宰单手托腮,平静地问。 0823盯着太宰首领的后脑勺,无法获取长官的面部表情让他失去了对长官心情的判断,这令0823本能地不安。 “我并没有想要指责您的意思,长官、不,我是说,首领,”0823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在发现长官对他的话没有特别的反应后,他才敢继续往下说,“森首领曾经对我说过,我们已经与异能力者展开了合作,横滨、乃至整个世界,在普通人与异能力者的共同协助之下,将会变得更加安全。” “我的长官、中也、还有中岛敦先生,大家都是异能力者,我想说,如果异能力者随意杀死普通人,是否会引起我们的合作中断?” 中岛敦表情空白,看得出来思绪出现了断层。 中也则是发出了一声嗤笑,像听到了某个笑话一样,0823为自己顺利缓和中也生气的情绪而感到庆幸——虽然他没有刻意想要逗笑中也的意思? 还有太宰长官……0823偷偷把手往背后藏,下一秒就被中也大声呵斥“把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只得中途暂停想要摩擦手指缓和卡顿的零件的计划。 “我不会质疑您的任何决策,您是我的长官,我对您绝对忠诚。”0823补充。 中也:“你觉得Mafia是个什么组织?” 0823没有丝毫迟疑:“是维护世界和平的组织!” “……”像是吃了东西被哽住,中也竟然被堵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啧,这个没有营养的闹剧还要演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0823:“我没有接到任何扮演话剧的任务,中也,是否需要添加任务?我会尽快熟悉剧本。” 中也暴躁的:“你一定要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0823被凶得当场处理器紊乱:“中、中也?对不起,我又做错了什么让您生气了吗?我很抱歉!” 中也的表情与语气让0823感觉他们似乎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当时中也也总是觉得自己在跟他作对,但等中也为他检查过脑部之后,他们总算误会解除,中也也开始会用稍微温和一点的语气对他说话了。 0823猜测,应该是中也在对他进行脑部检查时,用科技手段调取了他记忆芯片中的数据文件,确认过他真的对中也没有恶意。 “0823,不论森先生对你说了什么,Mafia可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单纯的地方噢。” 像是猜到了森鸥外对眼前这个稀奇古怪的家伙说那些话的原因,太宰眯着眼睛,总算施舍给0823一个目光。 “敦,说点什么吧。” “是,太宰先生,”中岛敦点头,对0823解释,“今年是太宰先生坐上首领位置的第四年。” 0823的处理器迅速计算,太宰长官变成首领应该是在他们去营救中也后,但是森医生为什么会突然让太宰长官接任首领呢? “在此期间,Mafia的势力在太宰先生的带领下,以从前不能企及的速度进行扩张,司法、交通、银行、城市的基建项目,Mafia都有涉及,在关东一带,甚至没有Mafia势力之外的公司,我们的兵力已经有了超越国家机关的势头。” 讲述这些情况的时候,中岛敦的脸上没有任何自豪感,他更像是在没有感情地捧读着与他无关的文件。 “不过,如果你要说Mafia是维护世界和平的组织的话,我想也应该没有错,”说到这里,中岛敦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维护世界和平,我不太明白,但应该与‘保护’的意思差不多吧,太宰先生将我从孤儿院、从地狱里救了出来,邀请我加入了组织,保护了我,也教会了我保护别人的力量……我认为,Mafia就是这样的地方,为了报答太宰先生,我也会拼上性命去保护他。” “可是,保护太宰长官与杀死普通人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 “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解释这种话给一个被捡回来的陌生人听?”中也烦躁地压低帽沿,“喂,直接让这个不知底细的小鬼担任你的护卫,未免也太把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了吧?” 太宰摆手,无所谓的:“他不是说了吗,会对我绝对忠诚。” “是的,我会对您绝对忠诚。” “啧!” “多么诚恳的话语啊!真是忍不住让人觉得信赖呢!”太宰捧心,假兮兮地唱道。 “这跟信不信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怎么知道这家伙没有被异能操作,或是被某人往身体里塞了炸/弹带进这里?你已经忘了之前——” “中也,我并没有在请求你的允许,”太宰微笑着看着中也,语气不容置疑,“你是干部,而我是首领,你应该最清楚吧,在黑手党里命令是绝对的,不可以不重视指挥系统噢。” “如果这家伙真的能完全听从我的命令的话,那他不就是一个标准的Mafia吗?” 中也沉默了一会,然后转头就走:“随你喜欢吧,但是有一点我要说清楚,你的性命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鬼就能拿走的。” 太宰的表情没有变:“那么,你也出去吧,0823。” 0823愣住:“我正在进行保护您的任务,长官。” 太宰:“执行命令。” “……” “这里有敦在,没有关系的,而且我看你不是一副很想追上去跟中也说两句的意思吗?”太宰直到中也离开,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在办公室大门被粗鲁关上后短暂地笑了一下,“说实话,中也痛苦的样子可真是赏心悦目呢。” 0823被中岛敦提着衣领遣退到了办公室外面,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内部的一切声音。 他看着门把手,犹豫了几秒,往记忆中中也的办公位置走去。 Mafia大厦的各个位置都多出了很多战斗的痕迹,从前能眺望海平线的窗户,也被钢筋糊住,成为了一道坚固的防线,在无法看到外界的长廊里,每个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挂着摄像头,用作装饰的墙纸后面也散发着枪械的硝烟味。 整栋楼似乎都变成了军械库。 但好在中也的办公室位置还没有变。 0823敲敲把门推开一条缝隙的时候,中也正窝在沙发上喝酒,手边是几本边缘都被翻出毛绒的书。 0823来不及打报告,就被中也用重力压到了地上。他没有反抗,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能让光学镜更加清楚地扫描到中也的表情。 “中也,你感到很痛苦吗?”他耿直地问,因为太宰长官说中也很痛苦,作为一个体贴的下属,0823认为自己有必要为长官排忧解难,尽管中也只是他的临时长官。 中原中也垂眸,看着呈大字躺倒在地上的小鬼,翘着二郎腿:“如果你是那家伙派来气我的,我建议你现在就离开,不然我会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0823计算了一下,发现自己如果在这个高度被中也从窗户扔出去,机体的95%都会受损。 他记得森医生担任Mafia首领的时候,隐晦地向他透露过Mafia的财政情况不是很理想,若非必要,0823认为自己应该尽量避免受损带给森医生的负担。 所以他回答:“我的维修费会很贵。” 中也:“???” “中也,我觉得这里怪怪的,不仅是太宰长官,还有您也是,”0823温顺地看着中也,他有点怀念在研究所里与中也二人被困时,中也展现出的那种温柔,“太宰长官给我的感觉更不好了,虽然他身上的血腥味相较我休眠前要减少31个百分点,但是我感觉……我是说我的处理器经过计算,分析出太宰长官的心理状况可能糟糕,他看上去压力很大,您也是,中也,您的眉头今天一直没有舒展过,也比之前表现得更加暴躁,我可以为您分担点什么吗?” 中也:“……” “您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很抱歉,我知道我不该违抗您的命令,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来换取您的原谅。”0823湿漉漉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中也,眼底的祈求一览无余。 中也:“别想用你小狗一样的眼睛试图蒙蔽我,小鬼,我不记得我有给过你什么命令。” 0823张了张嘴:“您的记忆芯片也损坏了吗?” 中也:“哈?” 0823:“但您是人类,您不应该出现记忆芯片损坏的问题。” “再说这种我听不懂的话就滚出去。” “对不起,中也,我知道您还在为我当时拒绝独自通过通风管道逃脱的命令而生气,因为我当时检测到爆炸离我们很近,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逃脱,如果我离开,那么爆炸产生的冲击与接下去的余震都会直接损坏您,由我挡在前面为您分担伤害,您才有12%的脱险机会,这是我的处理器计算出来的您能得救的唯一方法了。” “幸运的是,在爆炸的第0.3秒,我找到了一条由于基地坍塌而形成的隧道并将您成功送了出去,我以为我会就此报废,所以我很高兴能见到您如此健康的样子,这是我期待已久的重逢,中也。” “在爆炸前我曾对您说,我不明白‘保护’的含义,因为在我被设计出来时,我本身就不具备‘救援’的功能,我的程序里恐怕没有任何一条数据是描述如何进行‘保护’的,但是我想,再您远离爆炸中心的那一秒钟,我好像计算出了‘保护’是什么。” 0823勉强在重力的作用下坐了起来,他靠在门上,说话有点困难,他执意看着中也,即便是中也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0823不太确定,如果他有“心脏”,恐怕他现在会像个人类一样,“整颗心脏都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中也会用如此陌生的目光看着他,似乎他所说的一切、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是错误的。 发声器的功率在不受控制地变小。 “我认为您命令我离开,是为了保护我,而我与您的想法一致,就算处理器告诉我您的脱险几率只有12%,我也愿意挡在您的面前,即便代价是报废机体,我想,这应该就是‘保护’吧。” “中也,您教会了我保护为何物。” ——可为什么您要用已经遗忘一切的目光注视着我呢? 中也挪开视线,似乎对0823所说的一切都不在意,也不相信,他沉默地看着酒杯里摇晃的液体,没什么表情变化。 0823却从中也的行为里读出了拒绝的含义。 光学镜里的闪光慢慢黯淡。 “……我明白了,您是否需要我现在离开?” “小鬼,”中也的语气有些压抑,“你之前问为什么要杀普通人,我现在回答你,在太宰这家伙当上首领的4年里,每一天,都有所谓的普通人派来的刺客对他进行暗杀,像你这样看上去单纯无辜的小鬼,我已经杀了3个,他们每一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暗杀者,中岛敦今天杀掉的,也是被派来刺杀太宰的部队。” “Mafia针对的不是什么普通人或者异能力者,而是所有试图击垮我们的人,挡在Mafia前的东西,我会一概不留地毁掉,如果你的目的也是混进来杀掉太宰的话,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那家伙的命,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收下。” “关于太宰长官的性命,您以前也这么说过。”0823回答。 但森医生说太宰长官与中也是两颗钻石,也许“收下对方的性命”这个说法是“互相打磨”的另一种说法。 0823不认为中也真的会杀死太宰长官。 “告诉我,你混进Mafia的目的是什么,你想从太宰身上得到什么。” “协议三:保护长官。”0823回答,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中也时那样,凭着一股韧劲去抵抗中也的杀意,“太宰长官是我的长官,我是太宰长官的狗,协议是支撑我一切行动的基本,我被设定成这样,就是如此而已。” “太宰的狗?”中也啼笑皆非,“那家伙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狗了。” 突然得知噩耗,0823徒劳地张嘴,又脸色苍白地闭上。 施加在他身上的重力似乎完全没有离开,他艰难地移动双腿,退出中也的房间。 “……那本书,”离开前,他回头,有些眷念地看向中也的手边,“里面的故事很有意思。” 中也曾经把那本书作为礼物送给了他。 0823抿嘴,光学镜周围的齿轮大约是生锈的,每一次旋转都夹杂着难以忽视的酸涩感,他揉揉眼睛,把漏出来的清洁液擦干,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森医生还是首领时交给他的移动通讯工具:手机。 通讯录里保存着唯一一个号码,是他的长官的。 他试着点击拨通,但是听筒里面只显示“无法接通”的忙音。 0823蹲在无人的走廊尽头,吸吸鼻子,对着忙音说: “长官,我感觉这里好奇怪。” “那个当上首领的人真的是您吗?” “中也真的是中也吗?” “中也说您最讨厌狗了,我认为他没有欺骗我。” “……您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无人回应。 5分19秒后,0823站起来。 他把宝贵的手机收好,看向那个一直对准他的脸的监视器。 “我一定会找到这里不对劲的证据,把你们变回以前的样子!” 倔强的机器人冲监视器捏拳头,往Mafia大厦外跑去。 第27章 0823想不到别的方法,Mafia里他认识的人不多,太宰长官跟中也既然变得怪怪的,他只能去寻找其他人的帮助。 他首先想到的是同样在Mafia内部办公的安吾,安吾是太宰长官的好友,如果长官发生了某些变化,安吾一定是第一个察觉到的人。但奇怪的是,原本位于Mafia大厦下层的档案室竟然凭空消失,变成了一间似乎不怎么有人使用过的公共卫生间? 0823以为自己的记忆芯片出了问题,于是把上下五层楼内的房间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安吾的办公室。Mafia大厦里就像除了顶楼跟中也那里以外就没别人了一样,他找不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 没办法,0823可以寻求帮助的对象就只剩下了织田作,还有森首领。 0823不知道森首领在退休之后会去哪,但如果是织田作,0823认为有一个地方也许可以找到他! 织田作曾经带0823去过的那家洋食店! 0823曾经谨慎地将路线存储在芯片里!所以他现在能够找到洋食店的位置!然后找到织田作! 0823快乐地朝着记忆里的地址出发,而大厦里那些目送他离开的监控摄像头们则是在彻底失去0823的踪迹后,咔咔两下转回了原本的位置。 等戒备森样的Mafia大厦送走了与它画风截然相反的少年,执行巡逻任务的黑衣人们才从各个转角的隐秘位置出现,继续防备可能到来的袭击。 0823站在洋食店门口,抬头看挂在门框上的风铃。制作的手法很稚嫩,配色也十分花哨,再从新旧程度上判断,能够得出风铃是近期由大约不足五岁的女孩亲手制造的。 织田作在洋食店里养了几个小孩,0823曾经就差点成为这几个孩子中的一员。 他垫了一下脚,摸摸风铃下挂着的贝壳,让风铃轻轻摇晃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他想,如果他住在这里,他也许会跟这些孩子一起制作风铃,挂在门口,每天倾听海风的声音。 还会给太宰长官、给中也、还有森首领和安吾每人都制作一个当做回礼。 “啊!我听到铃铛响了!这次一定不是因为被风吹才发出声音——”洋食店内传来热闹的声音,小女孩的叫嚷与脚步声混合在一起,过了几秒,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吃力地推开店门,探头出来,再惊喜地朝店内挥手,“是客人!我们的第一位客人到啦!” 随后,0823就在手足无措中,被蜂蛹过来的小孩子们推到了座位上。 “我推荐咖啡!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里面加了红茶和牛奶,超级好喝噢!” “还有甜品!铺满了厚厚的奶油和草莓!还画着可爱的星星当做点缀,是吃一口就会幸福满满的蛋糕!” “意面也很不错!再来一份炸鱼薯条吧?你想喝可乐吗大哥哥?炸物一定要配可乐才好吃!” “我觉得还是关东煮和羊羹最配啦,再喝一口抹茶,吃一口大福……大哥哥!你想吃点什么呢?” 猝不及防被好多双眼睛盯着,0823僵硬地捏着菜单,视线从第1个被给他的推荐菜品,移动到第13个,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选点什么。 他没喝过咖啡、红茶还有牛奶,也没吃过蛋糕、意面或是关东煮羊羹,这些对他而言都是有些陌生的食物,所以0823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把手指指到了菜单最下面的角落里,试探着问:“这个,我可以选这个吗?” 第一个去门口迎接他的女孩大失所望:“咖喱?来这里竟然只吃咖喱吗?” “对啊,我还以为只有无聊的大人才喜欢吃咖喱。” “要不咱们把咖喱从菜单上去掉吧?” “喂!你们这群混小子!别随便对人家精心制定的菜单指手画脚!” 总算出现了一个还算耳熟的声音,0823偷偷松了口气,把自己移动到更加边缘的位置。 店老板拿着硕大的汤勺,从厨房里探头出来:“真是对不起啊,让你们每天都吃我这种无聊的大人才能制作出来的无聊的咖喱!小孩,就是你说想吃咖喱的,对吧?真不容易,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品味不错的小鬼。” “是的是的!”0823连忙站起来,大声将上次来这里但没说出口的称赞喊出来,“我觉得您制作的咖喱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咖喱!!!” 店内骤然安静了30秒。 店老板捏着勺子,被夸得手指尖都在颤,最后只能拿起围裙胡乱在眼前擦了一把:“我果然是被这群小鬼折磨得精神不正常了,才会觉得咖喱味道也就一般般——那边的小哥!就凭这句话!你今天的咖喱我请了!” 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货币的0823,艰难地扯出来微笑,虚弱地说:“……谢谢您,真的非常感谢。” “也谢谢你们的推荐。”等他有钱了,他一定把大家推荐的东西都吃一遍。 小孩们又乌泱泱地散开,只有羊角辫坐到了0823对面,好奇地看着0823:“你真的喜欢吃咖喱吗?我从小就在这里吃咖喱,咖喱以前还是很好吃的,但当我一年到头都吃这个,反反复复两三年之后,我就开始变得不喜欢吃咖喱了。” 0823想到,在他被织田作带来店里的时候,老板也问过他,有没有别的想吃的菜品,当年洋食店的菜单也不如如今的丰富,应该就是在收养了这么多的小孩之后,菜单才变得丰富起来的吧。 0823点头回答:“是的,我很喜欢吃这里的咖喱,当我第一次来到这里还冒犯了老板后,老板还在考虑到我的机体还处于未成年的状态,还帮我把冷掉的咖喱重新热了一遍,我认为他是一个好人,只是不太擅长制作别的食物。” 羊角辫也深有所感:“对啊!从前连吃上冷饭都很困难,自从住在这里之后,我们就再也没吃过冷饭啦,老板说——” “既然是小鬼,就不能吃冷的食物,这是作为家里的长辈们应尽的职责。”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相视而笑。 羊角辫得意洋洋地笑:“那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吃咖喱啦!一定是那家伙带你来的,对不对!” “那家伙?”0823疑惑,“是织田作带我来这里的。” “织田作?”羊角辫愣住,“我们这里没有织田作噢。” “只有织田,或者作之助啦。” 等芥川龙之介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进入到洋食店且并没有被小鬼们团团围住时,看到的正是代替了他的位置的倒霉鬼0823。 0823的面前摆着一个小板凳,女孩坐在小板凳上,等0823给她扎辫子。 芥川:突然的幸运。 他转身打算离开,并擅自决定今天的照顾任务提前结束。 然后就被男孩子们抓住。 芥川坐在距离0823不远处的位置,满脸冷漠的用异能力罗生门圈出一个狭小的三角形,他自己坐在三角形中间,而罗生门的上方则是被迫化作滑滑梯的模样,让孩子们来回疯跑乘坐。 芥川死鱼眼:“……” 0823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直到0823试图找点话题:“哇,您是异能力者吗?你的异能力看上去真……呃,实用?” 芥川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他:“你也是被织田前辈带来这里的?” 织田作之助=织田作的公式已经在0823的处理器里成立,0823点头:“织田作在几年前带我来这里吃过咖喱。” “织田作?真是奇怪的呼唤方式,”芥川调整罗生门的位置,扶住了滑得太快而没坐稳的小鬼,“那你也算在下的前辈了,恕在下无礼,请问你也经历过这些吗?” 0823谨慎的:“这些是指?” “在加入侦探社之后被江户川前辈给予‘好的哦’卡,完成每个社员的委托之后才能获得盖章,在下正在完成织田前辈的委托,替出差的前辈照顾这群孩子三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芥川迅速补充,他看上去非常期待委托结束。 0823:“织田作带我来时并不在侦探社工作,织田作现在成为一名侦探了吗?真厉害!不愧是织田作!” “我答应孩子们,会在这里等织田作回来,他明天就会回来的。” 0823动作迅速的将头朝下从滑滑梯上滚下来的孩子抱住,再送到登录滑滑梯的入口处。 “你很熟练,”芥川的眼神里总算多出了几分称赞,“既然如此,请帮在下一起分担这份工作吧,作为回报,在下也会完成你的一份委托。” 0823:“我该如何帮助您呢?” 早以开始偷听他们对话的孩子们纷纷举手:“——芥川大哥!今天我们想去海边!” 芥川感觉自己快死了:“在下好像出现了幻听,你们想去哪?” “海——边——”孩子们拖长尾音。 海边。 说实话,洋食店的前面是一条马路,马路的对面就是沙滩,站在洋食店的二楼,每天都能看到海浪,吹到海风。 芥川不明白为什么小鬼们说想去海边。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扒光了上衣,浑身僵硬地坐在太阳伞底下,听0823跟老板讨论所谓的“店内的消防通道与老旧设施带来的安全隐患”问题。 身体孱弱皮肤苍白的芥川在海风吹来的瞬间打了个喷嚏。 芥川:“……” 孩子们:“芥川大哥!下来游泳啊!” “不了,在下好像感冒了,游泳可能会让在下死掉,”芥川头一次如此坦诚地把自己说得好像性命垂危,“还有你们,不可以去太远的地方玩,一定要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孩子们朝他吐舌头,又把不怀好意的目光对准了0823:“那旁边的大哥哥呢!都到海边了,就一起来游泳嘛!” 0823飞快摇头,心有余悸地拍胸口:“对不起,我想目前我只能拒绝,海水里的盐分会腐蚀我的零件,零件表面的涂层上会因为化学反应而长满泡泡,那样就太恐怖了,而且进水可能会导致我的机体故障和短路,我会尽早向长官提出更新一套防水机体的申请。” “你们别是不会游泳才待在岸上的吧!哈哈哈大哥哥们都是胆小鬼!” 芥川&0823:“……” 老板在旁边嚼着冰棍笑话他们:“你们真不会游泳?” 芥川还在嘴硬:“在下是因为生病才不去游泳的。” 0823是个老实孩子:“我也会尽快提出获取游泳相关数据的申请。” “说起来你这个名字真奇怪啊,0823,真的会有家长给孩子用数字取名吗?听上去就像一串代码。”老板在身边的冰桶里翻来翻去,又翻出来一根冰棍,“不过好像喊多了也能习惯下来。” 芥川跟着点头:“就连在下这种孤儿都有一个还算像话的名字——芥川龙之介,虽然没有包含什么美好的寓意。” 0823犹豫了一下:“其实……嗯……如果说名字的话……” 他朝Mafia大厦的方向偷瞟了一眼。 “雅文。”最后,他小声地说,像是在背着什么人做坏事一样,“源雅文,我还有一个这样的名字,我不确定这个名字里有没有什么美好的寓意,但是因为我做错了一些事情,我暂时失去了使用它的权利。” 老板猛地皱眉:“失去使用名字的权利?这叫什么话?你家长不准你叫源雅文,反而喊你0823?这是什么不负责任的家长?” 0823想反驳。 芥川也跟着点头评价:“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负责任,剥夺名字就像是否定了一个人的存在。” 0823:“……” 他戚戚然低头,嘴巴都瘪了。 一个人这么说他还想为自己的长官说几句话,但两个人这么说,他的处理器莫名就给出了“太宰长官真的不是很负责任”的可能性。 毕竟太宰长官讨厌狗,还给了他“太宰的狗”的称号,如果太宰长官因为不喜欢他,想否定他的存在,他完全可以接受。 0823的“心脏”下沉得厉害,甚至还想让大家给他做做脑部检查——0823喜欢被做脑部检查的感觉,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从最重要的脑补线路传递到身体里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温暖。 但他无法向刚认识的人提出这种自私又过分的请求。 他压下了自己的渴望,直到一根被拆得有点扭曲的冰棍被抵到了他的面前。 “作为代替织田那小子来照顾这群小魔头的谢礼。”老板说。 这是老板从冰桶里翻出来的那根,冰棍是双人份的,用两根木签串好,吃的时候只需要从中间掰开。 冰棍的另一段被塞进了芥川的手里。 老板挑眉笑:“啊,我忘记你感冒了,感冒好像不能吃冰的东西。” 0823点头:“是的,您说得没错。” 芥川的回答是:冷着脸把冰棍含进了嘴里。 * 0823对芥川生病时最好不要吃冰棍的劝说,终止在了浑身湿淋淋的小朋友们从水里冲到岸上,又冲到他们身边,卷光了老板的冰淇淋库存。 一次性带着5个年龄大小不同的孩子出去玩,老板简直连哄带骗,才把小朋友们聚做一团,让0823与芥川给他们轮流擦干净头发跟脚上的沙子。 羊角辫甩着自己因为湿了而翘不起来的马尾,眼珠机灵地转了一圈,转到了0823的头上。 0823顶着一头稍稍自然卷的短发,蓬松的发丝在海风的吹拂下看上去乱糟糟的,显然十分需要有人帮他整理。 羊角辫披着浴巾,坐在了0823的面前。 0823体贴地压低身子与她对视:“你好,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帮助吗?” 羊角辫抬高下巴:“是你需要我的帮助,大哥哥。” 从未受到他人主动帮助的0823:“……啊?”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就是如此爱美臭屁,连去海边玩耍,都得带上自己镶嵌塑料宝石的化妆箱。箱子一打开,里面琳琅满目的可爱发圈惊呆了没见过世面的0823。 羊角辫拍拍自己面前的沙地:“我可以为你顺顺毛,大哥哥。” 本身已经拒绝过小孩们一起游泳提议的0823,出于愧疚无法再次拒绝羊角辫的邀请,于是他在芥川欲言又止的注视下,坐在了羊角辫面前:“好的,谢谢您。” 羊角辫:“幼稚园的老师教过我,如果需要别人的帮助时,应该有礼貌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0823:“抱歉,我想我没有读过幼儿园。” “哇,大哥哥连幼儿园文凭都没有,”羊角辫惊奇,但她很懂得体谅他人,“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在寻求帮助时,你应该说‘请’,所以大哥哥,你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了吗?” 0823看羊角辫得垫脚才能把梳子放到自己的头上,便把屁股底下的沙子挖开,又坐低了一点:“请您帮我梳梳头发。” 羊角辫先是满意了,拿着花哨的梳子把0823的头发梳得更加蓬松,过了一会又不满意了,从化妆箱里拿出一个用蝴蝶结和钻石装饰着的发圈:“这是我最喜欢的发圈,我觉得它很适合你,大哥哥。” 0823:“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可以请您把这个发圈用在我的头上吗?” 芥川看了半天,冷漠的:“这么惯着小鬼只会让他们爬到自己头上。” 羊角辫:“芥川哥哥,我抓不到大哥哥头顶的头发。” 于是芥川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自己的衣服,异能力罗生门卑微地变成一个方形站台,把羊角辫又往上抬了一截。 老板叹为观止:“她爬到你头上了,芥川小哥。” 芥川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再过了一会,芥川在女孩们赞叹的声音中睁眼,0823顶着两颗还没有拳头大小的马尾,被羊角辫诱导着正在说:“请您把那支口红借我用用吧。” 男人最后的尊严不容践踏! 羊角辫:“好——” “不好,”芥川拿走口红,但还是慢了一步,红色的颜料还是按在了0823的嘴巴上,把原本只带着淡淡粉色的嘴唇染得稍稍红润了一些,他把口红扔回化妆箱里,对0823认真地说,“不能什么都听他们的,这样会被欺负。” 羊角辫双手叉腰:“我可没欺负大哥哥!” 0823:“是的,我想我没有被欺负。” 芥川斩钉截铁:“你被欺负了。” 下一秒,小朋友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爬到芥川的背上,然后利用人群战术,将不慎坐到地上的芥川压住。 羊角辫又得意起来,翻找化妆箱,找到一个可爱的兔子发夹:“其实从第一次见到芥川哥哥开始,我就觉得哥哥很像兔子!这个一定是世界上最适合哥哥的发夹——你知道应该说什么的吧,不然我就把这些那些、那么多个,全部都夹到哥哥的头上噢。” 明明可以用蛮力把孩子们掀开的芥川,痛苦悲愤地闭上眼睛:“在下……在下……” 羊角辫:“人家听不到捏。” “在下也请求你……把兔子发夹……夹在……”芥川涨红了自己原本苍白的一张脸,“……头上。” 老板:“啧啧,被欺负了啊,芥川少年。” 芥川憋了半天:“嘁。” 欺负完织田作之助带回来的好欺负的两个大哥哥,孩子们享受最后的时光,在夕阳里最后冲向海滩。 但大家都忽略了一件事。 太阳下降至海平面的时候,是会涨潮的。 浅滩变成了对于孩子们而言深到脚趾不可触底深渊,浮游生物和海草们被海浪拍打上岸,一不小心就会卷在沉浮在海里的孩子们的脚上。 0823正在跟芥川一起收拾大家带过来的行李,老板已经提前回去准备晚饭了。 突然,飘渺的声音出现在0823的耳边。 手上的工作被终止,0823维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芥川先生,您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芥川见0823的表情不像开玩笑,便也皱着眉头听了一会:“没有。” “可是……”0823还在疑惑,他的耳边不知为什么总是能听到某种“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还有谁在他耳边说话? 0823在芥川的注视下,开始怀疑自己的听觉模板是不是出了故障。并且因为线索不够,他无法计算出声音的来源。 “救……” “芥川先生!”0823猛地拔高声音,“我真的听到了某种动静!” 芥川警惕地看向四周:“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0823,你确定吗?” “……救救……” 0823深呼吸:“我确定——” 就在他这么说的一瞬间,自海岸线传来的尖叫声让两人同时回头,并不假犹豫地冲了过去。 光学镜清晰地扫描到了因为海浪的拍打,而只剩下半个脑袋漂浮在海面的羊角辫,岸边的孩子们也因为这个突发状况而乱作一片。 0823一手抓住一个想要跳进海里营救的小孩,把他们扔到远离海水的安全点。 然后在听到有什么东西入水的声音时,猛地转头: “芥川先生——您不会游泳——!!!” “……救救我……不论是谁都好……救救我吧……” “不要跟过来!去找老板!”四肢的行动直接绕开了处理器的运算,0823没有听从处理器得出的应该找会游泳的人寻求帮助的结果,而是转身跟上芥川的速度,一头扎进喧闹的海水里。 在听觉传感器被海水淹没的第一秒,处理器发觉了两件事。 第一:那一直环绕在耳边咕噜咕噜的声音,原来是人被水淹没时听到的水流声。 第二:也许E博士为他提前存储过关于游泳的基础程序,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海水时,手臂与双腿便自主行动起来,朝着逐渐下沉的芥川与羊角辫游去。 第28章 0823左手举着羊角辫的胳膊,把丁点大的女孩拉出水面,右手还得揽住明明不会游泳还要跳进水里把自己憋得半死的芥川,勉强维持三个人至少鼻子还浮在水面的状态。 幸好问询赶来的老板,不知从哪弄了艘小游艇,刷刷把溺水的两个人拎小鸡似的拎到了甲板上,确认他们状态都还不错后,开始破口大骂: “我不是告诉过你!一定要在大人的眼皮底下活动——还有你!不会游泳你往水里跳什么?你想带着这个小鬼一起淹死吗?如果不是雅文在这、如果不是他在这——” 老板深吸一口气,狠狠给了芥川跟羊角辫一下。 “大海这么大!老子要去哪里才能捞到你们?!” 咚咚两声,正义铁拳带来的威压,听得0823都反射性地缩起了脖子,更不提被揍得双双趴在地上的甲板二人组。 0823颤巍巍地劝:“脑部、脑部里有很重要的模块,这么打的话可能会出故障……” 老板咬牙切齿:“我看他们已经出故障了!” 游艇的螺旋桨飞快地转,岸边已经等了一圈拿着毛巾拿着热水的小鬼,在看到大家都相安无恙后,纷纷松了口气,胆子小一点的都抱着埋头痛哭起来,表示再也不要住在海边了,明天就搬去山里的老家。 老板把哭得最惨的小孩抱在身上:“你哪来山里的老家?” 小孩痛哭:“我不管!我要让织田作给我建一个!” 莫名接受了“织田作”这个古怪的名字,老板把他的鼻涕眼泪擦干净:“不准提无礼的要求。” 另外几个小孩子已经把毛巾送到浑身湿透的三人身上,芥川蹲坐在地上,被几个孩子压着擦脑袋,一副想骂又不敢骂的样子,浑身冒着黑气,嘴里嘟囔着怎么敢这么揍他小心被他报复。 0823则是用毛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时不时晃晃脑壳:“我觉得我好像进水了,我应该没有装载防水的机体,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把水倒干净?芥川先生你能不能把我提起来晾晾?” 芥川:“哈?”奇怪的请求增加了。 0823哆嗦着把从发梢滴落的水珠擦干:“我好像有点短路,检测到机体温度在下跌,我的发热系统可能是被泡坏了,不然——啊、啊啾?” 自打有记忆以来,从未体验过什么是生病的0823,打出了机生里的第一个喷嚏。 处理器第一时间给出了“感冒的相关症状”以及“感冒用药说明”,但是,机器人也会感冒吗?人类的病毒难道也会作用于钢筋? 耳朵嗡嗡的,0823的超仿真心脏跟着一起嘣嘣嘣地跳起来。 老板本来已经给芥川跟0823用心准备好了一顿感谢餐,只有他本人知道,这群被织田作捡回来的小鬼们有多难照顾,看芥川小哥这副三天就被损了三年寿命的苍白小脸,怎么也得吃上点大补的东西。 但考虑到两个人已经受凉——特别是0823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棉被里,瑟瑟发抖,眼神都被冻迷离了,老板不得不考虑准备点能立即给他们驱寒的玩意。 羊角辫已经差不多恢复了活力,就是眼角还稍稍有点红,她端来一杯热水,看0823喝下之后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想了想,把被子扯开一条缝。 0823用比平常缓慢了1.4倍的速度低头,嘴唇抖动:“怎怎怎么了?” “你你你很冷吗?”羊角辫担心地问。 “还还还好,”0823打着哆嗦,“等等我把零件晒晒晒干就好好了。” “完了,大哥哥被泡出病了。” “是不是被泡到脑袋啦?” 羊角辫从被子的缝隙里钻进去,小手一张,但手臂太短,根本围不住0823的后背,她只能把自己整个都贴了上去:“这样呢?我抱抱你,马上就会暖和起来的。” 看到这一幕的芥川神情黯淡:“……在下曾经跟妹妹一起流浪时,在天寒的夜晚,也是如此拥抱着互相取暖,多亏妹妹,在下才没有病死在贫民窟里。” 0823也认为抱抱真的很有用。 首先这是他第一次接受人类的抱抱,或许是抱抱里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异能,总之,被羊角辫这样抱着的时候,他的发热装置似乎开始自我维修了。 其次,另一人的温度,足以令机器人都感到无比安心。 0823学习着人类的动作,展开手臂,把羊角辫环在手臂内侧。 “我想,我想我好多了,谢谢您。” “不用谢。”羊角辫的侧脸贴着0823的胸口,她近乎感叹地说,“你像一个英雄,一下子就把我举起来了,大哥哥,在你来之前我被海浪卷到水里,没办法呼吸也无法求救,我只能在心里呼唤,不管是谁,请一定要救救我,结果等我睁开眼,是你救了我,你就是打败了恶龙、拯救了公主的勇士!” “当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羊角辫眼睛亮晶晶的:“我一定要嫁给这名勇士!” 典型不解风情的直男机械0823低头看她:“芥川先生也救了你。” 芥川:“……”也不必在此刻提起在下的名字。 羊角辫:“……噢,可芥川哥哥是被你救上来的。” 0823:“所以我也需要娶芥川先生吗?” 芥川:“……” 羊角辫:“……” 芥川干巴巴的:“在下觉得没这个必要,在下没有嫁给勇士的需求。” 羊角辫:“我也不想跟男人抢男人。” “很遗憾我得打断你们,”老板端出来热腾腾的两杯热汤,放在芥川跟0823面前,“我国的法律明确表示,跟一个还没有5岁的女孩发生关系或是结婚等于恋童,这种行为不仅要被抓去坐牢,还得接受全社会乃至整个世界的谴责!你也不想让你的勇士社会性死亡吧?” 羊角辫还不死心,嘴硬:“哥哥会等我长大的!对吧!” “等你能结婚,你的哥哥的女儿都跟你一样大了!”老板翻了个白眼,“雅文,不要一直顺着她的话题去说,偶尔还是得给他们展示一下年长者的厉害!” 被一声“雅文”喊宕机的0823拿起老板端来还冒着热气的汤,一饮而尽。 老板:“喂!小心烫!店里只有我喝剩的威士忌,做点甜酒给你们喝,你们能喝酒吗?不过应该问题也不大,酒精在加热的过程中应该挥发得差不多——啊??” 0823的眼神更加迷离了,他不知从哪拿出一台泡了水的手机,顶着被擦成鸡窝的头发,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等等等、我的天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芥川小哥,你知道雅文住在——啊???” “咚”的一声,面色潮红的芥川一头磕到桌子上,从此不省人事。 提前结束出差回洋食店的织田作之助进门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小鬼们围在失去意识的芥川身边,拿彩笔在那张干净的脸色写写画画,芥川的头上还夹满了五颜六色的发夹,都找不出一处空隙能看出他原来的那头黑发。 老板则是愁眉苦脸地拿着吹风机吹着一台手机,旁边还蹲着一个裹着棉被正在抽抽涕涕的陌生少年。 “呜呜呜呜呜呜……泡坏了……这是森医生给的……呜呜呜呜……” “哎呀别哭了别哭了,已经在给你吹干了,你看,这不是能开机吗?真没泡坏!屏幕还能点呢!你倒是看一眼啊!” 一点点幽幽的光照在少年脸上,把那双红得发肿的眼睛照亮:“没、没坏?” “真没坏——织田作?!你还敢回来!你这个叛徒!这都是你从哪捡的奇怪小鬼!他哭得快把老子家木地板泡烂了!”老板眼尖地看到驻足在门口的织田作之助,恨得牙痒痒,又不能直接甩手走人。 0823还在因为眼花而半天都没摸到手机屏幕在哪:“坏了——明明坏了——屏幕没反应啦——哇啊啊啊啊啊……” 哭得更大声了。 在接手5个流浪儿童后早已练就了一身跟小鬼相处的功夫,织田作之助一个健步,眼疾手快地抓住0823的手指,按在了屏幕上:“能点,有反应——哪个小鬼?我最近只带来了芥川。” 老板狐疑地盯着织田作之助看,看了半天,又把窝在他怀里就突然变得听话不作声了的源雅文瞅了一眼:“就是你面前这个。” 织田作之助:“我不认识——” “哇哇啊啊啊……”0823哭得好伤心,好大声,他一把勾住织田作的脖子,哗啦啦地释放自己的清洁液储存量,“织田作!呜呜呜呜哇!你跑到哪里去了!这里变得好奇怪!大家都变得好奇怪!我在那边找不到你,只能跑到这里来——织田作——织田作——” 哭得那叫一个惨,惨到织田作下意识把他抱在身上拍拍后背安慰,然后才想起来,迟疑:“……我真不认识他?” “可他说你几年前带他来过这里,他还喊你织田作,今天还带小家伙们一起去玩,还救了他们。”老板把今天自己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说给织田作之助听,还暗搓搓谴责织田作是不是不负责任,把以前想养的小孩丢在一边忘记了。 你看这小孩哭得那么伤心,一看就知道被你抛弃了好几年,别人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来,你还要说不认识人家。 渣男。 受了无妄之灾的织田作之助耳朵被0823喊得生疼,只得妥协:“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这几天刚好外出工作不在家里。” 0823哭着哭着,打了一个带酒味的嗝。 织田作之助立刻看向老板。 原来是个喝醉了才耍酒疯的小鬼。 老板就差对天发誓了:“天地良心,他冷得厉害我才给他喝的!他跟芥川小哥真的就一人只喝了一口!” 即使是被酒精侵占了线路,0823也是个乖巧懂事的性子,听织田作说是因为工作才不在家,便安静下来,只是偶尔因为清洁液收不住而浑身抽泣一下。 样子看着怪可怜的,怎么看都像是谁家养得好好又突然走丢的小崽。 织田作百思不得其解,“织田作”这个发音被来就离谱得厉害,如果他曾经被人这么喊过,那一定会让他印象深刻。可他怎么都记不起来有谁管他叫“织田作”过,陌生的小鬼又哇哇地掉眼泪,眼下他只得哄着:“你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一说到这个,0823又忍不住要开始释放清洁液库存了,他把手机掏出来,可怜地说:“泡、泡烂了……” “它已经被修好了,”织田作之助耐心地说,带着源雅文把手机上上下下捣腾了一遍,确认哪哪都能用,功能齐全,“你看,不仅能接电话,还能……呃,打电话呢!” 对于织田作之助来说,手机的作用仅限于联络别人,一时间还真没找出别的功能来。 0823打从内心十分信任织田作:“修好了吗?” 织田作之助肯定的:“修好了。” “是您修好的吗?” “是老板,”看0823的眼睛里又开始聚拢泪珠,织田作之助马上改口,“是我修好的,亲手修好的。” 0823就盯着手机看。 模模糊糊又歪歪扭扭的视觉成像上,他难以瞄准手机的各项按键,在摸索了好一会之后,才点开联系人界面。 里面孤零零的只存着一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 0823又盯着那串数字看。 “没有坏……那为什么长官不接通呢?”0823抬头,凄凉地把清洁液眨巴掉在织田作的肩膀上,他瘪着嘴巴,像只没精神的小狗被织田作慢慢地顺着毛,“是长官不想要我了吗?” 织田作之助快把头发都挠秃了,想了半天也憋不出个安慰的话来:“啊,长官?是你的家长吗?说不定是因为你之前手机就坏了,他没接到你的电话?” 他提了个称不上是好主意的主意。 “要不你再给他打一个试试?” 0823非常、非常信任织田作,信任并不来源于织田作是太宰长官的朋友,而是因为,织田作是第一个将0823当做朋友的人。 一个人类将一块机器称为友人,对0823来说,这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奇迹。 这样的恩情值得0823用一切去回报。 他在织田作说完后的第一秒,便重新拨通了这个在他心中已经不可能再接通的通讯号码。 0823把手机听筒贴在耳边,明知结果,但仍旧期望地屏气等待。 或许织田作本人就是一个奇迹。 响铃的第三次,电话接通了。 “……喂?” 熟悉的声纹通过特有的频率变化为数字讯号,再组合成一道就算失真也能让0823第一时间认出来的声音。 0823瞪大了眼睛。 “接、接通了?”0823不可置信地看手机界面,接通中三个大字令他的人造心脏差点在那一瞬间从咽喉里跳出来。 电话那边的人显然也认出了这头声音,带着些疑惑,问:“0823?” “……长官,”0823握着手机,“长官、长官长官长官——”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想、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长官——” “您为什么不喜欢我?”他问。 * 织田作之助接管了已经失去交流功能的0823,他拿着手机:“喂,您好,我是织田作之助,请问您就是……” 还在给0823擦眼泪的老板抬头,小声地念0823的名字。 “……源雅文,”织田作说,“您是雅文的家长吗。” 电话那头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很久,织田作之助甚至都以为这里的信号已经差到让电话中断,那头才传来一阵显得有些虚弱的声音。 “……是的,我就是,”那边说话的人语速很慢,“他说想出去找朋友,给你添麻烦了吗?” 织田作之助迅速进入了与对方家长沟通的状态:“并没有,雅文今天很乖,一直在帮我照顾别的小朋友,他今天还见义勇为了,说实话,源先生——” “我姓太宰。” “好的,太宰先生,我认为雅文是个非常乖的孩子,但是我从他那边得知,因为某些原因他可能惹您不高兴,所以您用0823作为称号取代了他的名字,并不再允许他使用‘雅文’这个名字。” 织田作之助皱眉:“我个人是非常不赞同这个行为的,孩子不管犯了什么错,都是可以被纠正的,直接剥夺孩子的名字对他们而言伤害非常大。” 这话说得老板在旁边连连点头认同。得是多不负责任的家长才会动不动就用串数字喊自己的孩子啊?又不是在喊什么实验室里被编号的小白老鼠。 太宰也握着手机,呼吸很轻:“是我的错。” 对方干脆认错的态度让织田作之助肚子里那些理论一下子噎在喉咙里,顿时结结巴巴:“是、是吗?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好。” “还有,我认为您应该适当表现出对孩子的关心,而不是让孩子一边哭一边问为什么不喜欢他,据我所知,我这边的每一个小朋友跟家长都认为雅文是个很不错孩子,他很乖,很懂事,被欺负了还会对人笑,您——” 是不是该看点教人怎么跟小孩相处的书? 但是这么说好像又有点不礼貌。 源雅文在他肩膀上哭得直打嗝,嘴巴里还一直模糊地嘟囔着要听长官的声音。 话到嘴边绕了个圈,变成了:“他很想你,你什么时候来接他回去呢?” 又是一阵沉默。 那边在说完“马上来”之后,挂断了电话。 速度快到织田作之助都没来得及记起来给对方报这里的地址。 一辆低调但能看出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便停在了看上去就不值几个钱的洋食店门口。 织田作之助把安慰好之后昏昏欲睡的源雅文抱出去,漆黑的轿车上下来一个黑衣人,戴着黑墨镜,伸手接过源雅文,然后塞进后座,在织田作之助看清后排是谁之前,无情地关上了车门。 像一个训练有素的……管家? 果然是偷跑出来玩的小少爷。 织田作之助站在路边,看轿车打了个转,停在了马路对面。 车窗被缓缓降下来,看不清面容的人扶着源雅文,源雅文歪着头靠在对方的肩膀,手指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袖,总算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您就是太宰先生吧。” “嗯。”车子里的年轻声音让织田作之助有一瞬间的疑惑,这么年轻的人怎么会是同样年纪不大的源雅文的家长,“谢谢你照顾他。” 织田作之助:“不用谢。” 犹豫了一下:“等雅文醒了,麻烦告诉他,小朋友们说邀请他下次也来这里玩。” “我知道了。”话音刚落,车窗也被无情地升了上去。 轿车闪着红色的尾灯,平稳地疾驰进了横滨繁华的市区。 织田作之助战在原地挠头,想起自己刚入社就被喝倒了的后辈,无奈叹气,转身走进洋食店:“喂喂,芥川,醒了吗……好吧,我送你回去。” 0823靠着太宰长官的肩膀,喉咙里咕叽咕叽的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太宰则是看着后视镜里渐渐消失的人影,等他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后,才试图把胳膊从0823的手里拽出来。 但0823拉得很紧。 太宰治垂眸,眼中没什么情绪地看着0823。 全世界想暗杀他的人很多,不带上中也或者敦出门对他而言其实还挺危险的。 但太宰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今晚来过这里。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号码。”他问。 0823模模糊糊地答:“森、森首领存的。” 太宰:“嗯,手机应该也是他给你的,所以能在Mafia内部的定位装置上看到你在哪。” 他又问:“你也认识织田作?” 0823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织、织田作是长官的好朋友!还有安吾!是好朋友!” 太宰治沉默了。他看着窗外的大海,让人不知道他此刻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不安分的0823摸到了长官冰凉凉的手,机体里的处理器转啊转,算出了自己应该保护长官的结论。 0823坐直身体,在太宰无言的注视下,一下子撞进了长官的怀里,两个人顿时在车上摔得人仰马翻。 被强行打断思绪的太宰治无语地被0823压在身下:“你又要干什么。” 0823把长官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脸贴着长官的侧颈:“长官是不是很冷?” “我不冷。” “但您的手都是冰的。” 太宰治:“……” “你又要干什么!”0823学着太宰长官的语气自问自答,看上去就像是个智障机器人,“我在帮您取暖!长官!” 0823的光学镜亮亮的,手臂一展,把消瘦的长官揽进怀里。 “抱抱!” 第29章 “您的手温度好低,”0823捂着太宰长官的手,指腹处的温感系统忠实地传递着来自另一人的体温,但倒在长官身上时他的脸部靠近长官的喉咙,却感受到了不同的温度,这让0823感到惊奇,他松开一只手,胳膊撑在长官耳边,勉强将自己撑起来,“人类的身体原来是这样的吗?” 太宰侧了侧头,狭窄的空间内对方的呼吸令他不适:“人类的身体是什么样的?” 0823说:“这里,冷冷的。”他的指尖点点长官的指尖。 “但是这里,”手指顺着太宰的身体,在对方略微瑟缩的动作之下,从小腹轻轻划直衬衣领口的脖子,在那里停留,再念念不舍地重新包裹住长官的手,“又很温暖。” 说着,0823低下头,在长官的脖子上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叹息。 被酒精熏陶的脑补模块并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出格。 他只是本能的、也不知道机器是如何能拥有本能的、贴近让他感到舒适的地方。 太宰挣了两下,没挣脱出来,便干脆松了力气,躺在加宽的后座上,视线恍惚地看漆黑一片的车顶。 “因为手指末端的神经血液循环没有身体里的循环快,所以才会出现手冷的情况,我没有感觉很冷,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可以从我的身上起来,0823。”他用平稳的语气说。 0823闻言又抬头观察长官的状况,并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意见:“不,我认为您很冷。” “依据呢。” “您的眼神,”0823说,“就像南极万年不化的冰山,虽然我没有去过南极,但是那已经是我能够想象的最冷的地方了,长官。” 0823觉得自己很难过,他把脸埋进长官的胸口,努力把自己变成一只缩在一起的小鹌鹑。 “您以前也让我感到很冷,但不会像现在一样,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太宰沉默片刻。 车子的隔音效果很好,加厚的防弹车窗阻隔了外界一切的动静,只有横滨夜间清冷的路灯灯光会打扰到两个仿佛在密谈着什么的人。 暖色的光影在源雅文的背上一闪而过。 “我以前……”太宰在沉思中喃喃,“0823,我从前没有见过你。” 他听到0823发出难过的哼唧声,但他还是继续往下说了。 “我拿到了书,用异能引发了特异点,阅读了无数个时空的‘我’的记忆去规避我不想要的结局,但我却没有哪一个世界里有你的影子。” “我应该不认识你,你也应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但你还是带着我未知的记忆来了。” 0823听不懂长官的话。 太宰的目光由空无一物的车顶,移动到胸口的0823身上:“你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能说给我听听吗。” “是、是的,长官,我会说给您听。” 于是,0823从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开始讲。 他说,从休眠中醒来,第一眼见到太宰长官时,就明白眼前浑身是伤的少年,就是自己下一个要追随的人。 太宰长官没有像其他长官那样,在见到他时,要求他录入长官与源-0823的名字,明确长官与下属之间不可逾越的关系。 太宰长官喊了他“源雅文”。 这是对0823而言意义非凡的名字。 只有在被呼唤“源雅文”时,0823才有自己也是个人类的错觉。 创造0823的博士告诉0823,只有信任的人,才会知道“源雅文”。所以0823信任太宰长官。 他说,他总是犯错惹太宰长官不高兴,但长官依然带他一起完成拯救中也的任务。 长官会找出他的程序文件里的bug,会对他的“保护”提出质疑。 如果不是因为长官,他可能永远都不会产生去学习如何保护的念头,长官是他的启蒙者。 每一次自主意识的产生,都像是越过机器的线,朝人类的那端更近了一点。 这对0823而言,同样意义非凡。 他说到自己被迫下线的最后一秒:“……是大爆炸,长官,我找不到其他求生通道,我别无他法,只能那样将中也送出去。” “也许是因为我当时的力气太大了,所以他才生气至今,还假装不认识我——天啊,我应该早点向中也道歉的,如果我当时的行为给他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势——” 太宰凉凉的:“我想应该没有。” Mafia上下都知道中也不是个会轻易死掉的人。 面对0823希冀的目光,太宰只是说:“你的方法管用,所以中也安全了,而你被可能是爆炸产生的特异点送来了这里。” 捕捉到了关键词:安全。 0823嘿嘿地笑着,他头一次把用于限制自己的协议说得那么快乐:“协议三:保护长官!” “我已经学会怎样去保护大家啦,”说这句话的时候,0823带着一点点炫耀的情绪,他迫不及待地向他的长官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并渴望得到奖励,“我会保护您,保护中也,保护森医生,保护织田作和安吾,还有今天见到的孩子们,还有芥川先生。” “除了您以外,他们都不是我的长官,所以协议三对他们不会生效,但是很奇怪,我的处理器核心却自动将大家都纳入了我的保护任务里。” “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但我并不反感这些任务。” “……你们是我弥足珍贵的宝物。” 0823轻轻地说。 而作为拿到对方世界情报的回报,太宰也简单说了说自己身处的这个平行时空。 “我耗费了些精力,无可奈何接替了森先生首领的位置,为了扩大组织与一切为敌,为了与mimic对战,做了很多很辛苦的事情,而我这么做的原因——” 0823问:“是什么呢?” 太宰没有回答:“你知道织田作很喜欢写小说吗?他还得了新人赏。” 虽然不懂新人赏是什么,但这不影响0823发自内心的称赞。 “‘手上染血的人是不配提笔写故事的’,织田作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在我阅读过的那么多的世界里,只有这里,织田作才能毫无顾虑地写作。” “你保护你的,我保护我的。” “你带来了除开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0823,我不是什么特别贪心的人,但如果还有另一个世界——” 太宰顿了顿。 “你承诺过保护好它,就一定要做到。” 0823:“我服从您的一切命令,长官。” 太宰突然笑了出来。 空气里漂浮着的情绪的残渣似乎都被这个笑容一扫而光,总算得以轻松点的氛围让太宰能够稍微正常一点呼吸了。 他轻轻推推0823的肩膀,让两人顺利坐了起来。 空旷的后座上,太宰维持着刚上车的姿势,与半个小时前不同的是,现在他的身上挂着一个因为酒精而浑身酸软的小家伙。 0823跪坐在太宰的腿上,为了不让自己滑倒而双手勾住长官的脖子,运行中的车子在微微的起伏,他像睡进了摇篮里,不受控制地即将下线休眠。 太宰则是扶着0823的腰。 “你多大,成年了吗。”他挑眉,问。 0823模模糊糊地回答:“算上休眠的时间,我比您年长,长官。” “那让我来教你点有意思的吧,”自从当上首领之后就很少出现的玩闹心思浮出水面,太宰的手指没有节制的在0823的腰上捏捏,“作为惩罚那个世界的‘我’像个废物一样,不能保护想保护的东西,还得委托一个……像笨蛋的家伙。” 平行世界的太宰首领,跟0823的时空里还只是个16岁少年的太宰,对0823的评价惊人的一致。 0823被捏得整个人都歪七扭八的,嘴里还在胡乱地劝:“您不能、您不能惩罚自己……唔……” 呜呜咽咽的声音一时让人分不清被惩罚的到底是谁。 “只是简单的拥抱,是不足以带给另一个人温暖的。” “你得再努力一点,源雅文。”太宰首领在源雅文的耳边低声说,突然被呼唤姓名好像同时喊出了埋藏在一颗机械心脏内部的“人性”,源雅文莫名地感到羞耻,他在长官的身上扭动,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休眠之前,被那个16岁还浑身是伤的少年抱在身上。 “你得一直跟着他,无时不刻地粘在他身上,让他生命的每一秒都有你的影子,让他无法否认你的存在带给他莫大的影响。” “你还需要告诉他你的感受,”太宰首领谆谆教导自己愚笨的学生,手指撑开学生薄薄的衣服,在脊椎弯曲的曲线上游走,“教教他如何自信,让他明白一件事——” 太宰治抓着源雅文的脖子,让呼吸急促,双眼含泪的家伙被迫仰起下巴与自己对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狠戾,眼里却流淌着笑意。 “你是他只要得到了,就永远不会失去的东西。” 太宰治说。 源雅文仰着下巴,呼吸急促得每一秒都像是在汲取这个空间里的最后一丝氧气,视线早已被控制不住的泪花模糊,他浑身无力的抖,本能地想逃,却只能扶住太宰的肩膀,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 太宰还在继续靠近他。 源雅文胡乱地摇头,哀求着拒绝。 “源雅文,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你属于谁?” “太、太宰……长官……我属于您……”源雅文抽抽涕涕的,困难地说,“我只属于您……”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靠本能地追随自己最信任的那个人。 “很好,很乖,”太宰治不遗余力地夸赞,“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教你这些吗?” 源雅文伸长脖子呼吸:“我、我不明白……长官……求您……” “因为你喜欢我。”太宰治得意地笑,理所当然的,“所以你注定是我的。” “你得心怀感激,小家伙,要知道教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一个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的机械,竟在此刻被强行灌输了“喜欢太宰长官”的思维。0823隐约地觉得哪里不对,但将长官的每一句话都刻进DNA已经是他的本能,他要完成长官给他的每一个任务! 况且,如果他是人类—— 0823混乱地思考着这种可能性。如果他是人类,他一定会非常喜欢太宰长官的,不仅是太宰长官,还有中也,还有织田作,还有森医生,还有芥川先生,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一定都非常喜欢,他的处理器无时不刻地在模拟着人类的行为,所以处理器将人类才会拥有的“喜欢”,化作了任务信号——这也许就是他没有接到任务,却将这些人的名字添加进了保护名单里的原因。 “是的、感谢……我无比感激……长官……教会我……” “那你知道人类是怎样表达感激的吗?”太宰治捏住源雅文的下巴,仁慈地让脱力的少年与他额头抵住额头。 太宰治看着对方的喘.息。 “我想我不——” 下一秒,太宰治吻了上去。 刚开始他还十分有师德地教源雅文如何接吻,到后来,在两人的气息完全融合之后,这个吻就变得不那么温柔,带着一股发泄的意味,他逼得源雅文连连败退求饶,直到所剩无几的怜悯上线,松开了对可怜的小家伙的桎梏。 太宰治舔着嘴唇,温柔地抚摸彻底晕进他怀里的人的后背。 “嗯哼,我想你如果够聪明,就不会那个家伙说今天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 太宰治发出短暂的一声嗤笑。 “真讨厌这种比我幸运一万倍的家伙。”——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5-2021:06:31~2023-05-2321:0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仔10瓶;朱墨煮酒2瓶;我跑的贼快、金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0823酒醒了。 他无比希望有谁能够把自己拆了,清洗机体里面可能被酒精腐蚀的零件。 但显然太宰首领是没有时间做这种事的。 0823从首领办公室的长沙发上坐起来,身上还盖着属于首领的那件黑色长风衣。 太宰首领在安静得仿佛没人在呼吸的空间里,阅读着某些文件。他看上去有些高兴,周围的磁场都活跃了不少。 0823谨慎地用最小的动静走到首领身后,企图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太宰首领:“你的酒量可真差。” 0823:“!!!” “我应该更谨慎一些的!”0823欲哭无泪,把风衣披到太宰首领的身上,“我早就该知道我的机体不能适配人类的食物!但我还是因为吃了织田作家的咖喱还没事之后就放松了警惕!呜——” “嗯哼。”太宰首领对这件事没有表达任何看法,他把报告书随手扔在了桌上,上面写着跟一个叫做mimic的组织战斗后的人员伤亡情况。 报告书里显示,Mafia的伤亡情况惨重,但是在首领亲自指挥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成功完成了消灭mimic的任务。 “你看,如果想对mimic动手,就得付出这么多的代价,mimic真是一个非常强力的组织呢,”太宰首领感慨,有意无意地将mimic的情报灌输给0823,“特别是mimic的首领安德烈.纪德,异能非常麻烦,作用是能够预知短时间后的未来,所以几乎所有的攻击都能被他预测然后反打。” “mimic的成员是上次大战战败生还的士兵,因为己方军队的干部策划夺取敌方的交通网,但执行者攻占发生在和平后,出于国际原因得给敌方一个交代,所以他们被当局指认为是战争罪犯而被讨伐,只能伪装成敌人的样子才得以逃生。” “他们是一群被剥夺了自身意义的幽灵士兵,渴望死在战场的疯子,换个角度想想,Mafia也算得上完成了他们的心愿。” 0823:“所以,您在为击败mimic而高兴吗?您的表情看上去比前几天放松了31%。” 太宰首领笑了笑:“也可以这么说。” 0823把桌上被太宰首领弄得乱七八糟的文件重新整理整齐:“您其实可以把这项任务交给我的,我会为Mafia减少一定的损失。” “可惜你来得有点晚,”太宰首领伸了个懒腰,肩上的大衣顺势滑落,他往后退了点,让出一块空间给0823整理办公桌,“昨天晚上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吧。” 0823动作一顿。 Mafia首领专用的华丽钢笔从0823手上的某张书页里滚落,掉落在桌面上,然后滚动,无声地掉进办公桌下的地毯。 0823双手抖动,趴到桌子地下寻找那支钢笔。 太宰胳膊撑在扶手上,在对他而言有些宽大的椅子上歪头:“诶,用不说话当做逃避手段也太敷衍了吧。” 桌下传来0823悲痛的声音,他蹲在办公桌下的阴影里不敢出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已经把‘拒绝酒精’刻进我的芯片里了!” “不管昨天晚上的事情你记不记得,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必须记住,源雅文,这是命令,”太宰治漆黑的眸子对准桌下的那个人,语气平稳又带着不可描述的冷酷,“你来自另一个平行时空,我跟你所谓的太宰长官是同一个人,但不完全相同,我拥有大部分平行时空的太宰治的记忆,但在这个世界里我是首领,我跟织田作并不熟识,我甚至可以被他称作敌人,这里与你的世界大不相同,所以不要在这里寻求任何归属感,你不属于这里。” “太宰长——” “听我说完!源雅文!” 太宰治飞快地打断源雅文的不可置信。 “在你的世界里,我跟中也还没有当上干部,mimic还没有进入横滨,我昨天晚上要你承诺过,你说你会保护好你的世界,我愿意相信你,所以——” “mimic会害死织田作,你必须想办法规避这一结局。” “在这之后,组合、死屋之鼠以及其他的强大组织会为了抢夺‘书’,为了创造自己想要的世界,而蜂蛹至横滨,引发无数的战争与死亡,如果你不希望被自己亲手改写的结局又被其他人覆盖的话,就将它们全部排除,藏好‘书’。” “你现在可能还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但你以后会懂的,”太宰治定定地看着桌下的那双眼睛,“你只需要把我说的全部记住,然后……” 0823紧张地咽口水:“正在记录,正在将太宰首领的指示刻入最重要的数据储存芯片,然后——?” 太宰治:“作为给予听话的你的奖励……” “奖励?!”0823的声音变形,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只有0823本人清楚,他捂住嘴巴的原因不仅是为了隔绝噪音。 记忆芯片在自主重播昨晚的录像。 他看到自己与太宰首领贴在一起,实现了0距离甚至是负数距离的接触,太宰首领说这份接触代表着“感激”,但0823的处理器却一直都小心地闪着一颗微弱的警报灯。 太宰治又在笑:“是的,奖励。” “看你这么乖,就让你少挨一顿骂吧。” 意想不到的发展令0823烧了CPU:“啊?我不明白您在——” 太宰治食指抵唇:“嘘,保持安静,可千万别被发现了。” 出于本能完成指令的0823立刻闭上了嘴。 3秒后。 破门而入的声音让0823几乎瞬间判断有敌人来袭,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Mafia里还有谁敢这么对待太宰首领办公室的大门。 那狠狠敲在桌面上的拳头仿佛隔空敲到了0823的头顶,他蹲在太宰首领的腿中间,被吓得埋头捂住了脑袋。 大腿内侧某处被抵住的太宰治挑眉:“……” 好像听到有某种悉悉索索的动静,中也狐疑地看向太宰治:“你在干什么?” 太宰首领迅速:“门坏了,你修或者你赔。” 中也顿时暴怒,把一踏监控视频的截图扔到了太宰的桌上:“你看看这是什么?!” 太宰治垂眸,视线在十几张图片上一扫而过:“谁给你的权利监控首领?” “这是Mafia地下车库里的电梯监控!”中也愤怒地扒拉出某张照片,指着里面对监控做鬼脸的某位首领,“你知道里面有监控还坐电梯?你故意气我的是不是?!” 桌子被敲得咚咚响,0823也被敲得越发缩到了太宰首领身上。 太宰治:“嘶——” “你嘶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被那么多敌人盯着,他们天天都在想办法暗杀你!你还敢一个人、不带护卫偷跑出门?!” 太宰治的手放在桌下,指尖戳着0823的脑门,把人稍稍推远一点。 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家生气的干部上,太宰首领敷衍的:“中也,身为干部怎么能限制首领的出行呢。” “我!没!有!限!制!你!的!出!行!” “KUANG”的一声,中也的拳头砸进太宰的办公桌,把木制的桌子都砸冒烟了。 同时,也彻底把0823的脸砸进了太宰的—— 颤抖的呼吸隔着布料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明显,但是当人格外注意这一点后,所有的感官其实都会被大脑刻意放大。 太宰治呼吸微沉,他把掌心摊开,隔开了0823的脸。 就算是太宰治,其实也没想过要在办公室里做这种事。 主要是这类事情如果现在发生就太不合时宜了,要是被中也知道的话可能真的会被揍,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还挺刺激的。 太宰治换了个姿势,诚恳地希望干部赶紧离开这片空间:“我当然明白中也你的心思,在整个Mafia里只有你是真心为我好,真心想要保护我,甚至为了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中也对我的感情比任何人的都要真挚,如果我不是首领中也不是干部,我们可能会在田间的小池塘里一起蹲在泥水之中弯腰插秧看远方的夕阳感叹这就是友谊——” 猝不及防有被恶心到的中也死气沉沉:“不可能有那么一天,我决不允许!” 然后冲出办公室,满世界寻找可靠的医生来给Mafia的首领治治脑子。 太宰首领总算松了口气。 成人化的展开在现阶段是不被允许的,如果做得太过分,要是被那边的太宰治知道,说不定会想办法跑过来暗杀自己。 太宰首领的手往里伸,摸到0823的下巴,准备把人就这么带出来。 0823大气都不敢出,惨兮兮地探出半个身体,下巴都快搁到太宰长官的小腹上了。 他警惕地扫描周围,小心翼翼地用气音说:“中也走了吗?” 太宰首领觉得好笑,也学着用气音小声的:“走了哦。” 0823缓缓的在太宰首领的身上摊成一块薄饼。 但接下来。 “咚咚咚。” 有谁敲门。 太宰首领眼睁睁地看着差点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0823应激地缩回去,重新把自己挤回了那个狭小且不透气的地方,还紧张地扒着他的大腿不放。 0823的脸重新埋了回去。 他颤巍巍的,快要把自己的零件都抖出来:“谁、是谁来啦?” 注意力再次因为寸止又复返的刺激而跑偏的太宰首领:“嘶。” 进入办公室后迅速将视线锁定到办公桌底下、虎化后五感都得到了加强的中岛敦,顿时爆红了一张脸: “我、我……那个,我是不是应该晚点再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5-2321:06:49~2023-05-2412:5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梦中人的孟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朱墨煮酒、舒、金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我我我是不是应该等会再来?” 出于对环境的敏感,中岛敦那只刚踏入首领办公室的脚,在太宰的注视下颤巍巍地缩了回去。 他的视线慌乱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飘荡,但每次眨眼时他都不可控地往那张摆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桌子下看。 青涩的少年喉咙滚动,莫名被急出一头热汗。 “刚刚我看到中原干部急匆匆地离开了我是说也许我应该现在来向您汇报但是您似乎没有时间所以——”中岛敦深吸一口气,把没什么逻辑的话一次性说完,然后低下头恭敬地小声比比,“出去的时候我会关好门的?” 手正掐在源雅文腮帮子上的太宰手里扬出一抹假笑:“你不用出去,敦,现在是办公时间。” 中岛敦的嘴巴比脑子快,下意识地问:“现在是办公时间?您方便吗?” 太宰治的假笑垮了半秒,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些咬牙切齿:“方便。” “哦哦。”中岛敦也不敢反抗,就在门口干站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得进入办公室再把门关上,才能保证接下去自己可能会看到的东西不被其他人窥视。 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太宰先生!包括包括太宰先生的隐私! 中岛敦在心中告诫自己,无论接下去自己会看到什么,都不能发出过分的—— “嚇——!!!”看到眼前的一幕,中岛敦夸张地大喘气,又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被吓得退到门口,后脑勺还狠狠撞上金属的门把手。 在中岛敦的视野范围里,威严的首领从桌子底下拔出一个精致的少年,少年似乎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从桌下爬出来的时候相当亲昵地扶住了太宰先生的胳膊和肩膀,太宰先生也毫不介意地握住对方的腰,帮少年稳住身体。 少年的表情明显可以看到茫然与不知所措,他站稳在太宰先生的身侧,懵懂地低头,看太宰先生侧过身子给他整理衣摆,在察觉到来自门口的中岛敦的目光时,他不明所以但还是友好地露出笑容,小声的:“您好。” “嚇!!”中岛敦反射性地鞠躬回礼,将自己震惊的样子藏在90度弯腰的动作之下。 少年转头而来的时候他看得更加明显了!那张白皙的脸上,下巴至嘴唇的位置,有几道完全不会正常出现在人脸上的痕迹!!! “你好——!!!” 中岛敦慌乱之下大喊着回应少年的问候,久久不敢直起身子。 他不明白这个被自己捡回来的少年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太宰先生身边的—— 中岛敦咽口水,单纯到只会脸红的他半天都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被太宰先生划在领地之内的0823。 “敦,”太宰首领及时打断了中岛敦的胡思乱想,“这次喊你来,是有一个任务想交给你。” 立即进入工作模式,中岛敦浑身一颤,眼前出现了一封信。 0823在太宰首领的指示下,把信交给中岛敦,再无声地回到首领的身后。 像个专业的秘书。 中岛敦拿着信,前后翻转。黑色的信封上,既没有写寄件人的姓名,也没有写收件人的姓名,但中岛敦知道,这种高级的信纸只会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使用,通常被Mafia用此类信纸联系的对象,都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物。 “这封信是……?” 太宰治说:“交给武装侦探社的社长。” 尽管疑惑,中岛敦还是回答:“是。” 他准备离开,进行送信任务。 太宰治:“等等。” 中岛敦停下脚步,但他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太宰先生的下一步指示。 太宰治似乎在犹豫,他的眉眼间鲜少出现这种情绪,至少在中岛敦看来,太宰先生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给他最准确、也是最正确的指令。 太宰先生在犹豫什么呢?是事关Mafia存亡的大事吗? 他屏住呼吸,不敢在重要时刻打扰Mafia的首领作出决策。 五分钟后。 太宰首领缓缓开口:“源雅文,你跟敦一起去吧。” 同样没想到会被突然点名的源雅文:“诶?” 但很快源雅文就反应过来:“可是刚刚中岛先生给出中也离开Mafia的线索,您又派遣中岛先生出去,长官,我认为我需要待在这里执行守卫您的任务。” “这段时间不会有人进攻。” “敌人的袭击总是出其不意的,长官,我们不能大意。” 太宰首领语气微沉:“你不信任我说的话吗。” 源雅文反射性的:“我无条件信任您!长官!” “那就跟敦一起去。” 源雅文张了张嘴,迟疑地看向同样疑惑的中岛敦。 太宰首领突然一扫之前的低气压,笑着解释:“昨天去接你的时候,我听说你跟芥川交上了朋友,芥川隶属于侦探社,刚好敦也要去侦探社,所以我想你也许会想去见见自己的朋友。” 得到解释的源雅文松了口气:“谢谢您,长官,芥川先生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我并不确定我们是否已经成为了朋友,我是说,如果能跟芥川先生交上朋友,我会非常非常开心的!” 太宰笑了笑:“那就去找他确认一下,你们现在是朋友吗。” “可——我得保护您,不是吗?” “所以你不能去太久,源雅文,你得快点回来保护我,不是吗?” 源雅文看着太宰首领:“……” “长官,你总是这样,”源雅文不知原因地感到难过,就好像每一颗细小的零件抖在被摁在打磨砂纸上摩擦,“我好像永远都不知道您在想什么。” “您只是告诉我,去完成某一件事,却不让我知道我这样做会对您造成怎样的影响。” 中岛敦看看源雅文,又看看太宰,张嘴,又徒劳地闭上。 太宰则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说:“我告诉过你,我们不一样,我不是他。”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确认过您的形态,确认过一些只有您才有的动作细节,确认过声纹,也确认过您的眼睛——虽然它的确有被改变的地方,但我的处理器很明确地告诉我,您就是我的长官。” 源雅文跟着中岛敦一起往外走。 “不论我身在何处,也不论您身在何处,长官与下属之间的连线都不会被轻易斩断,我也不会终止我的任务,长官。” “我无条件信任您,所以我会跟中岛先生一起去送信,去见芥川先生,确认我们是否已经成为了朋友,也会在最短的时间赶回来,完成守卫您的任务。” “所以长官——” 源雅文背对着太宰首领,踟蹰再三,回头。 他不自觉地恳求。 “我可以向您一样,索要一个承诺吗?” “您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吗?” 太宰治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也仿佛是忘记了怎样呼吸,就像收音机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周围的空气与时间如同凝固,他化作一尊雕像立在那里,只有微微缩小的瞳孔,昭示着他此刻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良久。 “贪心的小鬼,去找你的那个太宰治要承诺,我又不欠你什么,小鬼真让人讨厌,”太宰治嘀嘀咕咕的,手里的工作突然多了起来,他开始收拾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件,把它们毫无章法地叠到一起,见源雅文固执地站在那里,不等到答案就不走的样子,只得把文件往桌上重新一扔,泄气地瘫在座椅上东倒西歪,“行了行了!我会尽力的!你快走吧!别在这里烦我啦!” “讨人厌的臭小鬼!” 倒是被骂了的源雅文头一次高兴了起来:“是!长官!已将‘讨人厌的小鬼’记录在称号里!我会尽快回来的,长官,在这期间请您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又多了一个人来管自己,太宰治无语地看着源雅文:“不然呢?如果我偷跑出去了呢?” 源雅文歪着头想了想:“我会去找中也。” “我是去告状的,长官。”他认真地补充。 “啊啊啊你们给我滚出去!” 源雅文跟着中岛敦,飞快地退出预备发疯的Mafia首领的办公室。 他快乐地在横滨的街上蹦蹦跳跳,被中岛敦带着介绍:这个叫铜锣烧,就是哆啦A梦特别喜欢吃的那个;那个是可丽饼,可以把奶油水果或者你能想到的一切食物都包裹进去吃掉;还有那些摆放在橱窗里被糖包裹起来的水果叫糖葫芦,很甜,特别好吃。 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零食中岛敦都显得非常熟悉,他说是因为他身边有个叫做镜花的女孩,特别喜欢这些食物,所以他们总是会抽空一起出来吃吃看。 源雅文则是将中岛敦介绍的东西都发给太宰首领,不遗余力地将骚扰贯彻到底,顺便检测一下长官是否有乖乖听话地待在办公室里。 [这个是可丽饼,中岛先生说可以把一切食物都包裹进去,它可以装机油吗?我还没有吃过机油味的可丽饼。] [……] [天空好像变暗了,阵雨的可能性上升至59%。] [……] [中岛先生好像迷路了,他说找不到武装侦探社的位置,可是我也没有存储过侦探社的地图信息,长官,可以发送一份定位给我吗?] [文件名【武装侦探社的详细地址】。] [收到。长官。] [长官,您认为您跟我的太宰长官不一样,是因为我们身处不同的时空吗?] [那如果我的时空里有您,有‘太宰治’的存在,那您的时空里,会不会也有‘源-0823’的存在呢?] [也许这个时空的‘我们’只是还没来得及相遇?] 源雅文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太宰首领的回复。中岛敦则是看他总是在观望手机,没忍住问:“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问你跟太宰先生……” 他没说完,可能这个问题对于单纯的Mafia小老虎过于难以启齿。 “是的,中岛先生,我会回答您的问题。”源雅文抬头,把没有反应的手机放回口袋,耐心地看着中岛敦。 中岛敦吞吞吐吐的:“就是,你好像跟太宰先生很熟,然后你又在那个桌子里……其实Mafia的首领太宰治半夜突然只身现身海边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横滨,有不少闻讯的暗杀者已经去那里埋伏起来了,所以中原干部才会那么生气,中原干部真的非常看重太宰先生的安全问题。” “……那个,太宰先生那么晚冒险出门,是去接你的,对吗?” 源雅文不清楚事情竟然这么严重:“我——我很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对太宰长官而言如此危险!我昨天晚上因为、因为喝醉了,然后拨打了长官的手机号——如果我早点计算出后果的话,我绝对不会拨通那个号码的!对不起中岛先生!都是我的错!” 中岛敦连忙安慰:“不不不我不是在指责你的意思!太宰先生做的每一件事一定都有他的道理!就算你没有想到这个后果,太宰先生肯定也提前知道了!所以太宰先生是自愿去接你的,你不用为此感到抱歉!” 两个人在大街上互相拼命鞠躬,疯狂道歉的样子惹得路人连连驻足围观。 “我只是感到惊讶而已,在被太宰先生带回Mafia四年多的时间里,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如此靠近太宰先生的人,所以我想,你们的关系一定很亲密吧。” 说到这里,中岛敦的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起来。 “虽然有些好奇,但我不会追问你的,放心吧,这样挺好的,我一直都觉得太宰先生是位非常需要得到幸福的人,也一直在猜测,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站在太宰先生的身边,去填补一张拼图的空白——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正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 “这个人如果是你,好像也挺好的。” “下雨了,源……雅文?我们先去躲雨吧?” 中岛敦举着双手,挡住头顶飘落的雨滴。 源雅文站在他的对面,学着他一样将手放在头顶。 他的散热系统好像又出故障了。 “躲、躲雨?好的,我们去躲雨!” 机器小狗顶着与身边之人如出一辙的红脸,跟中岛敦一起冲进某家咖啡店——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5-2412:58:08~2023-05-2515:3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23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良子20瓶;故渊10瓶;朱墨煮酒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这是一家名为“漩涡”的咖啡厅,根据太宰首领发送过来的位置文件,武装侦探社的标记点与这家咖啡店重叠,源雅文猜测,侦探社应该就在咖啡店楼上的某层建筑里。 随着店门被中岛敦推开,店内充盈着的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0823瞪大眼睛嗅嗅,感觉自己一瞬间就被咖啡豆的香气熏入味了,并且他在店内收银台旁的吧台前,捕捉到了一枚眼熟的黑色背影! “芥川先生!!”0823越过还在四下观望的中岛敦,往芥川的位置小跑。 不过芥川回头时明显夹杂着愤怒的眼神,让0823警惕地停了下来:“您好,请问我打扰到您了吗?” 芥川捏着手里的文件,沉痛地摇头:“在下并没有被打扰到。” 他看出0823的踌躇,便主动邀请:“坐在这吧……雅、0823先生。” 莫名其妙的称呼又变多了。 0823坐在了芥川的旁边,中岛敦则是在门口将外套上的雨滴抖干净后,坐在了0823的旁边。 芥川替扒着菜单明显不知道想喝点什么的0823点了杯咖啡,然后不着痕迹地观察中岛敦。 在他看来,中岛敦是一个非常强的角色,大概是习惯所致,他会下意识地观察周围所有的人,所以他能轻易找到中岛敦与他人的不同之处。 相比于0823这种虽然经常道歉,但是笑容里总是带着活力与快乐的人不同,中岛敦柔和的笑意里似乎充满了对全世界的歉意,并且这位发色接近纯白的少年的存在感简直弱到离谱,如果不是芥川有刻意观察他,恐怕连咖啡店里墙壁上挂着的蜘蛛,都比中岛敦的气息要明显许多。 很强,很危险。芥川迅速判断着。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跟在0823的身边? 芥川想起来织田作、不是,是织田前辈对0823身份的简单猜测——一个从家里逃出来玩的少爷。 所以白发少年是0823的保镖? “织田作在楼上吗?等完成了任务,我想我还有一点点时间找他玩!”0823兴奋地问。 “不在,”芥川回答,“织田前辈很忙。” “噢,芥川先生您看上去好像有些烦恼?有什么是我可以帮您的吗?” 说到这个,芥川的表情又阴暗了起来,他死气沉沉地抓着手里的文件,试图把文件瞪得落荒而逃——但失败了。 “这是侦探社的业务报告书,是在下不得不处理的敌人,”芥川捂着胸口,声音沉闷到仿佛遭到敌人重击,“在下提出用提高一倍凶恶犯罪者和委托人的敌对者收获量,来交换让在下休耕一年的报告书,但是被国木田前辈拒绝了。” 0823听不太懂:“制作报告书对于芥川先生而言是非常困难的任务吗?” 芥川迅速的:“在下更愿意一次性对敌1000人!” 0823瞳孔地震,在数据文件里记录下了“武装侦探社的报告书危险程度:SSS”。 恰好他们的咖啡被端上来,0823顺势端起来抿了一口,被苦得直吐舌头。 一直保持沉默的中岛敦这才开口说第一句话:“你比较喜欢喝甜一点的吗?” 0823不太确定:“可能是的?” 他更震惊于人类竟然会喜欢喝口味如此独特的饮品,简直比他常年进食的那些味道古怪的营养剂更加难以接受! 中岛敦便拿起旁边的方糖,在0823与芥川的注视下,足足往杯子里放了三块才停下来:“如果你喜欢喝甜一点的,放三块应该就足够了。” 0823再次端起咖啡,小试了一口,顿时惊讶地瞪圆眼睛:“变好喝了!中岛先生您真厉害!” 中岛敦被夸奖得不好意思:“其实同事们都说我放三块方糖实在太多了,但是我每次都忍不住,因为在我长大的地方糖果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小时候很难得到,所以就养成了这种看到糖就会放很多的习惯,就算现在知道自己拥有吃不尽的糖,还是会不自觉的……这种习惯恐怕会延续一辈子吧。” “……在下的茶里,放了四块。”芥川面无表情地喝茶。 倒是中岛敦被这个数量惊讶到:“四块?!” 他看着芥川,突然不敢置信的:“难道你也——” 芥川:“是的,在下和你一样,是白糖稀缺的地方留下来的阴影。” “那你知道这个吗!”大约是没有谁能跟中岛敦聊到这些话题,他的脸上此刻看上去多了几分年幼的快乐,看得0823都忍不住去听他们这些只有彼此才听得懂的话题,“巧克力棒!” 芥川微微勾起嘴角:“当然,巧克力棒是货币,马铃薯种子价值5个巧克力棒,教一天写字的报酬是3个巧克力棒,在下曾经作为保镖或是打架的援军,成功攒到过300根巧克力棒!” 0823顿时敬佩地看向芥川,没想到芥川竟然是一个隐藏的大富豪!! “但是由于很长一段时间只吃巧克力棒,营养失调病倒了,”芥川平静地说出自己曾经做过的糗事,惹得中岛敦哈哈大笑,“你应该知道铅笔和笔记本的争夺战吧。” 中岛敦连连点头,对听不懂的0823解释:“你可能不太好理解,在我们那片地方,铅笔和笔记本的竞争比肉和砂糖的竞争更厉害,那是连还不会写字的小孩都懵懵懂懂想要拥有的东西。” 0823问:“为什么?难道生存物资不是最重要的吗?” 中岛敦说:“不是,在那个时候的我们心中,生存与活着是不一样的。” “只有在纸上记录下字句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拥有了自由,自己与其他行尸走肉般生存着的人、与同机器一般没有任何感情的家伙是不一样。” 0823张了张嘴。 他的确无法理解中岛先生的话,但从芥川先生也点头认同的姿态来看,中岛先生的话一定是正确的。 “只有在纸上记录下字句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拥有了自由”。 “与没有感情的机器不同”。 “自由”。 被处理器提取的关键词此刻化为无形的冲击波,一阵阵地刺激0823的每一根线路,就像是洪水冲破闸门,他的仿真心脏被挂在吹着寒风的城墙上,心脏被刮得生疼,他却有种“清醒过来”的感觉。 “自由是区分生存与活着的分界线,拥有自由才算活着……那人与机器,也可以用是否拥有‘自由’来区分吗?” 中岛敦没听懂。 芥川则是若有所思:“人与机器吗?应当也是适用的吧,因为人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而机器则是被规定束缚,是只能听从命令的存在,所以机器是没有自由的。” “哦、哦……”0823胡乱的点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知道在听到芥川先生说“机器没有自由”时,胸口突然闷得厉害,他垂下眸子,“……好的。” 气氛莫名变得僵硬。 敦跟芥川都是出身于孤儿院,小时候生活的环境造就了他们善于观察人的情绪的能力,所以两人几乎同时看出,0823那张快乐的小脸此刻就像店外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失去了该有的活力。 芥川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对。 中岛敦往0823的杯子里多放了几块糖,小心地问:“是不是还觉得有点苦?这样呢?你试试会不会好一点?” 0823又喝了一口,怏怏的:“这样也很好喝。” “都快变成糖浆了。”芥川看着那杯几乎快要凝固的咖啡,下意识说。 0823的表情立刻变得更加沮丧:“抱歉,我没喝过糖浆,不知道糖浆是什么味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好喝,我认为中岛先生给我的东西都是好喝的,可能因为我就是被设定成这样,被规则束缚——” 芥川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又绕回自己不久前说的那段话上了,总之,他意识到问题就出在这。 0823似乎对人与机器的话题格外敏感。 但显然中岛敦还没察觉到这一点,单纯的白虎只是凭借本能地挠脑袋,然后继续上一个话题:“不过如果人与机器能用自由区分的话,那是不是当机器拥有自由时,它们也可以被称作‘人’呢?” 这话说完,中岛敦与芥川都沉默了下来。 没有人思考过机器人是否会变成人,也没有人尝试过让机器拥有自由——首先,机器甚至做不到像人一样拥有自我意识。 但0823却…… “机器、机器也可以成为——”大抵是意识到自己的激动,0823慢慢地坐回椅子上,他不敢将自己内心中这样丑陋的期望暴露在其他人的目光里,但他仍旧控制不住的,用那双闪烁着光的眼睛,偷偷看向中岛敦。 0823用前所未有的最小音量,询问中岛先生:“机器可以成为人吗?” 中岛敦想说不知道,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应该、应该可以吧?如果机器也能‘自由’?你觉得呢,芥川先生?” 在0823期待的目光中,芥川缓缓点头:“可以。” 那一瞬间,他们都看到了0823眼中爆发的强烈光亮,就好像是听到了多么令他惊喜的事情,0823雀跃得似乎想拉着他们一起快乐地转圈圈,想与所有人都分享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0823甚至都拿起了手机——中岛敦知道,他想把这件让他高兴的事情告诉给太宰先生,0823想把任何在他看来高兴的事情都传达到太宰先生的心里。 中岛敦也不自觉跟着0823一起笑。 “那自由呢?”0823兴奋地问,“自由是什么样的?我该怎么才能获得自由呢?我应该去准备一支铅笔跟笔记本吗?我也要写下字句吗?可是我该写点什么呢?我曾经给前任长官们写过任务报告,这样算得上拥有自由吗?” 中岛敦被问得手忙脚乱,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自由……嗯……自由?我觉得自由应该是做想做的事,吃想吃的食物,不再被过去的阴影困扰,也许是这样?我好像也不太清楚?你可以再问问别人?” “我可以问问织田作!”0823举手,“‘去找到你想要的宝物,过你想过的生活,终有一日你将明白‘自由’为何物’,织田作对我说过这句话!他一定知道自由是什么!” 芥川心想,0823似乎非常信任织田作、不对,是织田前辈——织田作这个名字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只要说上一次,就无法轻易忘掉,芥川偶尔都会在侦探社的前辈们面前喊织田前辈为“织田作”,导致大家有默契的都开始“织田作、织田作”的喊。 幸好织田前辈看上去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被人恶作剧。 唯一的问题是,织田前辈对0823似乎真的不太熟悉,在他提到0823时,也是一副“不清楚这个人的底细”的模样。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芥川把目光放到配合0823回答那些古怪问题的中岛敦身上:“恕在下失礼,请问中岛先生,你是0823的保镖?” 0823大吃一惊,赶紧捂住芥川的嘴巴:“怎么可能呢?!中岛先生当然不是我的保镖!我应该是中岛先生的保镖才对!!” 中岛敦对于他们之间的定义也很难说清楚,他为难地回答:“好像说我是雅文的保镖也没什么问题?” 他隶属于太宰先生,太宰先生跟雅文之间又有说不清的关系,他保护太宰先生,理论上也应该保护雅文。 0823持续震惊,声音都变形了:“中岛先生?!我以为我最差也能被您称作同僚——?!” 原来他在中岛先生看来,居然是任务对象般的存在?! 区区一介不值钱的破烂机器人,怎么能让太宰长官的护卫去保护呢?! 中岛敦却正经地回答:“同僚?那更不是了。” “你与我们有很大的差别,雅文,你不该是我的同僚。” 晴!天!霹!雳! 0823还没拿到手的Mafia籍,就这么被开除了。 芥川乐得看0823恢复活力的样子,他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把嘴边的弧度挡住:“所以你们今天过来,不会是只想来喝咖啡吧。” 中岛敦一边手忙脚乱地拍着0823的头悉心安慰,一边从怀里拿出信:“我们受首领所托,要将信交给侦探社的社长,不过你看雅文……非常抱歉要麻烦你,芥川先生,刚刚从你们的对话里听出你也是侦探社的一员,可以请你将信转交给社长吗?” 芥川稳妥地检查信件,即便是送信人为应该不是坏人的0823跟中岛敦:“寄件人的姓名是?” 中岛敦:“首领说,社长看过内容就会明白。” “没有危险品的气息,但是由于工作需要,我可能需要打开信件确认是否为纸张新装的化学反应炸弹。” “没问题,信封口并没有封上。”中岛敦一边回答,一边继续焦头烂额,“我没有否认你的意思!我是想说你不适合这个工作!你应该去做点不那么危险的——” 拆开信件检查内容的芥川浑身一僵,凝固的视线从信上转移到中岛敦的脸,那围绕在芥川周围蓬勃的杀意令还在沮丧的0823都一瞬间竖起了警惕的天线。 中岛敦巧妙地将0823护在身后。 0823探头出来:“怎么了?芥川先生?您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芥川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寂静,仿佛冰一样冷到骨子里。他把信转了一面,给0823看。 那是一张照片。 一张女性的照片,女性穿着黑色西服,面无表情地看着摄影机的方向,眼中没有表现出对于拍照的人的任何感情。 “你认识她吗。”芥川死死盯着0823,眼中充斥着被背叛的痛楚。 0823慌乱地翻阅自己的记忆文件:“我没有储存关于这位女性的任何资料……但是我的记忆芯片曾经受损,我无法保证我曾经是否见过她,芥川先生?她是谁?” 芥川也不说相信了没有,只是将那即将大开杀戒的目光对准了中岛敦:“……你呢。” “是银小姐,”中岛敦疑惑地说,“但是太宰先生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芥川先生,你认识银小姐?” “她是我已经寻找了四年半的,”芥川的喉咙深处发出恐怖的笑声,“妹妹,回答我,中岛敦,她在哪?!” “中、中岛先生?芥川先生说这位银小姐是他的妹妹,芥川先生找了他妹妹很久,也许我们可以带芥川先生去——”0823拦在似乎马上就要打起来的两人中间,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因为一张照片,二人之间原本友好的氛围就变得如此尖锐。 “雅文,后退一些,不要受伤。”中岛敦的语气突然变得淡薄冷漠。 0823惴惴不安:“但是中岛先生——” “Mafia有一条规矩,太宰先生曾经说过,如果有人在寻找银小姐的所在之处,无论是谁,都要立刻消灭,”中岛敦消瘦的手臂在二人的注视之下缓慢地化为一只指甲锋利的虎爪,“更何况,银小姐从未跟我们说过,她还有家人。” 芥川因为中岛敦的话顿时暴怒,黑色的外套与那时逗弄孩子们玩孑然不同,它像是有了独立意识一般向周围散开,化作利刃朝中岛敦的四面八方攻击!但他的速度在中岛敦看来还是太慢,足以撕裂空间的布刃被中岛敦以最小幅度的动作回避,深深扎入墙壁之中。 紧接着,中岛敦的身体像弹簧一般弯曲压缩,朝着芥川所在的地面无情地弹射上去,如同一柄长刀朝芥川发起急袭!芥川为了挡下这一击,召唤所有布刃化作盾牌,拦在自己的面前。顿时,中岛敦的利爪与布料的表面擦出火花,相互撞击时散发的力场让整个店都为之颤抖! 以闪电般的速度一击又一击地命中眼前的布片,中岛敦的每一次攻击,都比前一次使用更大的力道,终于,那深色的布料在这势如破竹的攻击之下败下阵来,撕裂的布片之后,白虎那能轻易划开人类躯体的爪子,落到了芥川的脖子前。 可就在下一秒,中岛敦的攻击被终止。 芥川的脖颈处只来得及多了一道不算深的血痕。他喘着粗气,脱力地抬头。 0823持着一柄从吧台处拿来用于切黄油的餐刀,稳稳抵在了中岛敦的要害处。 “无法确认处死芥川先生的任务内容,中岛先生,我认为您必须终止任务进程,否则我将会采取强制措施帮您终止。” “我计算到太宰长官与织田作的关系为:友人,芥川先生与织田作的关系为:同僚,太宰长官下令处死芥川先生的可能性为:19%,概率过低,我们应该申请核实任务内容。” 中岛敦的语气里仍旧没有多余的情绪:“Mafia的规矩就是完全服从首领的命令,我在执行我接收到的命令,你呢,你是在质疑首领的命令吗?” ——六年前你在任务里失手,并拒不认错,质疑长官的决定并对长官产生了攻击意图。 听觉处理器突然失控,N博士的话在0823耳边响彻。 0823意识到,他又出现故障了。 他再次质疑了长官的决定,并对自己的同僚产生了攻击意图。 意识到这一点后,0823手中的餐刀微微下垂,捏着餐刀的手也正在逐渐失去力气。 但就在中岛敦认为0823想明白后,那柄刀再次抵住了他的皮肤。 一切都与N博士给他看过的视频吻合。 即便是过去如此多年,0823也依旧是个出现了某种故障的破烂机器人,0823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即便是知道了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他也依旧坚定了从前错误的选择。 “我认为……我们应该申请核实任务内容,请终止对芥川先生的攻击。” “否则我将对您进行攻击。” 听觉本就敏锐,中岛敦虎化后更能轻易捕捉来自身后的那道急切的心跳,他定在原地,然后慢慢地收起爪牙,在挡在芥川身前的0823的警惕之中,笑了笑。 “所以我才说,你不适合当一个Mafia。” 第33章 中岛敦带着惴惴不安的0823返回Mafia大厦。 一路上,0823都在等待中岛敦的指责,但出乎意料的,中岛敦的神色都很平静,甚至在看出0823的情绪不稳定时,主动询问他需不需要来一支好吃的可丽饼。 “任务失败也可以得到奖励吗?”0823内疚地问。 中岛敦则是摇头,替他与镜花各买了一份甜品:“任务没有失败,太宰先生要求我们去送信,我们送到了,所以任务完成了。” 所以等中岛敦带着0823进行汇报工作时,太宰的鼻尖总是环绕着一股子甜腻的香味。他在桌下捏捏身边0823的指尖,使坏地小声控诉自己的护卫偷偷吃好吃的,证据就是他手上没有擦干净的料汁! 0823大惊,他明明在进门前就将手擦干净了的!怎么会被太宰长官发现?! 中岛敦的双手背在身后,努力对眼前的一幕做到熟视无睹:“在敌方大本营的下方进行死斗的行为并不明智,所以我们选择了撤退,并回来向您报告,信已经送达武装侦探社,另外,我们发现了一名手段高超的异能力者,他的异能力似乎是将身上的衣物武器化,强度足以抵抗我白虎化后的攻击,Mafia的情报网里并没有记录这位异能力者。” 太宰对芥川的兴趣似乎不高,他更像是早已得知了这个人的存在,只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继续捏0823的手,假装自己找到了更多没吃完的料汁。 中岛敦没有及时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等了三秒,问:“太宰先生,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太宰似乎也早已预料到中岛敦的问题,随口回答:“可以哦。” “芥川、就是我们今天在侦探社楼下咖啡店遇到的那个异能力者,真的是银小姐的哥哥吗?” 0823一边想擦干净手,一边补充道:“根据芥川先生的面部表情分析,芥川先生说谎的可能性只有21%。” 太宰沉默一秒,平静地回答:“是真的,芥川的确是银的哥哥。” “那……”中岛敦皱眉,表情略微困惑,“是太宰先生让我将银小姐的照片送去侦探社的,所以,太宰先生是想让芥川知道银小姐在我们这里?” “芥川对银小姐很执着,听说他找了银小姐很多年,如果芥川知道银小姐在我们这里的话,他迟早会找上门来,届时我们一定会起冲突——也就是说,我是否能理解为,太宰先生其实就是希望芥川袭击Mafia呢?” 太宰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顺手扔给0823一条手帕,这才抬头看中岛敦。 他用冷清到让中岛敦觉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回答:“如果是那样的话,又怎样呢?你又想说什么?” 敦的呼吸在这一刻顿住。 太宰的表情仍然没有一丝起伏,他从始至终都是以这样的表情面对敦的:“就好像大雨会引起山洪,导致村庄被淹没,闪电落在树梢,就会引起山林大火,地壳的运动会引发地震与海啸,还有很多类似的事情,敦,而你眼前发生的事情,就是由Mafia引起的一个自然现象,因为银在Mafia里,所以芥川会袭击Mafia,就是这么简单,这是单凭一个Mafia成员的力量无法阻止的事情,Mafia就像一个庞大的漩涡,妄图揣测或是更改洪流的真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中岛敦看着太宰:“所以,这也是太宰先生计划中的一环吗?” 太宰不置可否,用沉默回应了中岛敦的问题。 “我明白了,”最终,中岛敦低下头,“太宰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虽然仅凭我的思考无法去理解太宰先生的用意,但我会按照您的意愿行动。” 中岛敦又等了一会,抬头,困惑地看向太宰。 太宰:“……” “我不用被惩罚吗?我搞砸了关于银小姐的任务……” 太宰盯着中岛敦,冷淡的视线让后者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告辞。” 中岛敦离开。 办公室恢复了平静。 太宰撑着下巴,歪头看向一言不发的0823,突然控诉:“坏蛋。” 0823讶异,随后变得愧疚:“长官?我很抱歉,我的身上并没有目前市场上流通的货币,可丽饼是中岛先生购买的,我无法给您带礼物——对不起,我应该将可丽饼带回来与长官您分享的!我太自私了!” “嗯哼,是很自私,小气鬼,”太宰坦然地接受了根本不该接受的道歉,“还有呢?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0823的表情僵住,在与太宰长官的对视中节节败退,在慌乱之中顾左右而言他:“我我我我不该试图私藏长官的手帕!我一定会洗干净之后还给您的!” “哈!你可真坏,连我的手帕都要偷走!”太宰笑眯眯的用食指从0823的口袋里勾出手帕,在羞愧得快要趴到地上的家伙面前晃了两圈,然后将手帕叠好,塞进0823的衣领,再拍拍他的胸口,“可千万别弄丢了,这可是很贵重的手帕呢。” “是的!我一定不会弄丢的!也会用最轻柔的方式把它洗干净!” “嗯,”太宰首领还没有放过可怜的0823,“继续吧,你应该还有话没说完?” 0823:“??!!” 表情里写满了“您怎么知道我犯了那样恐怖的错误”! “我、我——我也不想、不对!我是说我想……好像也不对?就是,今天跟中岛先生一起送信的时候,芥川先生把信拆开后发了很大的脾气,本来中岛先生准备将芥川先生直接……我敢肯定中岛先生有那样的实力,但是我认为、我计算出我们的任务恐怕有一点点的错误?” 0823处理器混乱地倾诉着,用湿漉漉的眼睛求助自己的长官。 他小心翼翼地问:“中岛先生说,您曾经下达过一个指令,任何追踪银小姐的人,都需要被处死?” 太宰首领神色不变:“没错。” “那、那‘任何人’的范围——” “包括芥川。” 0823倒吸冷气,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别把自己憋死了,小东西,呼吸,深呼吸……没错,你做得很好。” 太宰首领挑眉:“你觉得这个指令有误的依据是什么?” “……” “说。” “因为您与织田作是很好的朋友,长官,还有安吾,你们非常要好,”0823小声地说,“但是我没有在这里看到安吾……我的意思是!芥川先生是银小姐的哥哥,是织田作的后辈,有这两层羁绊,您不会发出杀死芥川先生的命令——应该不会吧?” 这回,沉默的变成了太宰。 他瞪着0823,似乎有种被人戳破心思的恼怒,又似乎只是在故作赌气,大声嚷嚷:“哈?我当然会!我不仅会让敦处死芥川!我还下达了要处决银小姐的决策!怎么样!” 太宰仰着下巴,就像是在为气到0823而洋洋得意似的! 但他没有等到0823的错愕或是震惊再或是气愤等一系列的情绪,甚至在他的预想之中,0823至少会出现的想敦一样吞吞吐吐质问他的场景,也同样没有出现。 0823隔着那层纱布,好似能直接望进他的眼睛里。太宰能够读出0823所有的思想,所以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那单纯的、只是在关心他眼睛伤势的目光。 太宰泄气:“………你倒是说点什么啊,骂几句也可以的。” “我很愧疚,长官,因为我再次将武器对准了自己的同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我的处理器明明已经告诉我,这样的行为是错误的,但我仍旧通过暴力手段阻止了中岛先生——但他并没有责怪我,还给我买了可丽饼作为奖励,长官,如果不将我送进禁闭室进行惩罚,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删除这份‘愧疚’。” 0823慢慢地诉说着自己的心情。 这很奇特,大约是因为长官对他而言是特殊的存在,是类似于E博士的存在,所以他才能像在面对E博士时一样,去分析自己的错误程序。 “您也说了,你的确下达了这样的指令,这恰好能够证明我的计算是错误的,阻止中岛先生的行为更是错误的,我的程序、我的机体、乃至‘0823’这份由数字构成的‘人格’,都可能是错误的,我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修正,长官,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将武器对准了您——我情愿您在此刻将我直接报废。” “但在被报废之前,如果您能够抽出几分钟的时间听我说说遗言……” “我注意到您并未怪罪中岛先生没能立即处死芥川先生,我想,您虽然下达了处死芥川先生的命令,但您早已预料到中岛先生不会杀死芥川先生,对吗?” 0823看着一言不发的长官,不知怎的突然获取了一丁点儿关于长官此刻沉默的含义。 他笑了起来:“我说对了吗?森医生说,您与中也是两颗钻石,所以芥川先生与中岛先生也是两颗钻石?这就是他们互相打磨的方式吗?” “……你的话多且密,我有权保持沉默!”太宰别扭地看了一眼0823,在接触到对方眼底的真挚后,逃跑似的躲开。 “我会努力向中岛先生学习,克服我出错的程序,不违抗您的任何命令,中岛先生能做好的,我也能做好!” 0823想到了在自己跟亚当先生中,选择了亚当先生的中也。 他想,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够优秀到足以令太宰长官在中岛先生与0823之间,坚定地选择0823,并且绝不后悔。 如果他能够变得优秀…… “您会稍微喜欢我一点吗?”0823轻轻地问。 他看到太宰长官的表情微变,变得似乎有些惊讶。 其实他早就知道的,太宰长官说0823喜欢太宰治,这并不代表太宰治也喜欢0823。 “您为什么不喜欢我”是道永远横在源雅文与太宰治之间的鸿沟。 源雅文想要跃过去。 不过这道沟也没那么好跃。 0823丧气地看着自己的长官——太宰长官正在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请求,转头把他带进了衣帽间,开始从那些如出一辙的衣服里挑选最适合的一件。 “待会要去见重要的人!”太宰首领把各式各样的外套比在自己的身前,要求0823进行挑选。 0823的手臂上还挂着三四根衣架,他尽职尽责地询问:“见面的地点是在哪呢?” 太宰首领回答:“一家有点破,但是氛围格调都还不错的酒馆。” “那就不适合太过华丽的衣服,”0823抖掉几件长外套,又筛出几粒华丽的胸针与袖扣,“您是否与邀约对象有共进晚餐的计划呢?如果有的话请问晚餐的内容是?您是否在去完酒馆后会移步到别的地方进行约会?我们可能需要多准备几套不同的衣服来——” “这里是我用‘书’改变过的世界,我覆盖了原世界的内容,将世界编写成如今的模样,”镜子前,太宰看着大半张身子被笼罩在黑暗里的自己,突然开口这么说,只剩二人存在的衣帽间里,他的声音突然出现了一丝被放大的疲惫,“虽然有些辛苦,虽然我做着只能被自己理解的事情,但对我而言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在精心爱护这个世界,保护这个巨大的谎言罢了。” 神经质的突然解释,让太宰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本来不想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的时候……你这家伙身上似乎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烈吸引力,好像只要多见你几面,就会无条件地信任你——喂,源雅文,你应该不会拥有某种奇怪的洗脑异能吧?” 两个世界的太宰对源雅文抱着同样的疑惑。 0823眼神漂移:“原来世界上还存在能够洗脑别人的异能吗?” “当然有——的吧!”太宰首领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着不确定的话,“不然我干嘛要突然对你说这些话?一定是你把我洗脑了!” 不过话虽如此,他到底也没将自己的异能“人间失格”运用在源雅文的身上。 他把话题转移到两人之前聊的上面:“我要去见织田作哦。” 说这话的时候,太宰笑得像只翘着尾巴的狐狸,得意洋洋的、开心的炫耀着。 0823也跟着一起笑:“那我知道您该穿什么啦。” 他拿出衣帽间里最不起眼的、放在最角落里的一套黑色西服。 “就选这个吧,长官。” 太宰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件很普通啊。” “因为这就是您平常穿的衣服啊!”0823说,“跟友人见面,穿让自己最舒服的衣服就好了,不是吗?” 啊。 友人。 太宰突然想到一件事。 一件源雅文还不知道的事情。 在他的世界里,太宰治与织田作的关系…… 直觉自己与织田作的见面可能不会太愉快,太宰首领抬下巴,让0823给自己扣好衣领。 然后—— “你,待会跟我一起去吧。” 丝毫不认为这番话暴露了自己的软弱与退缩,太宰首领义正言辞地说——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5-2616:49:31~2023-05-2808:0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悦10瓶;木晨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太宰首领带着0823,在约定时间的一小时前,到达了名为lupin的酒馆。 酒馆开在一条暗巷里,不起眼,但在这满是Mafia的漆黑街道之中倒是显得出奇的宁静。 太宰领着0823绕开街角不知是谁留下的呕吐物,顺着又长又窄的阶梯,来到点着一盏同夕阳颜色一般的灯下,在音乐的悠长萨克斯声中推开木制的门。 他像是来过这里很多遍,熟门熟路地坐在吧台前的某个位置上。 长官很兴奋。0823在扫描新地图并计算逃生通道的过程中,得出了这一结论。 虽然太宰长官的表情并无很大的变化,但是从他微妙的肢体语言——比如手指轻快地敲击吧台的桌面,再比如跟着萨克斯的音调哼着奇奇怪怪的小曲——都可以印证0823的结论。 从0823来到这个与他原本的世界不大一样的地方后,他就再也没从这种熟悉的脸上看到分毫与轻松有关的情绪,所以,长官如今的变化,令0823十分惊讶。 是因为身处这家酒馆吗? 0823将酒馆细致的重新扫描。 木制的桌椅被烟草的气味深刻熏染,即便是距离这些家具至少50厘米远,0823都能捕捉到这些可能会造成人体不适的味道。 酒柜上用于照明的灯泡已经被盖上一层雾蒙蒙的灰尘,也正因如此,被削减一层的灯光使整个酒馆都变得更加柔和。 从已经变得漆黑的柱子看得出时间的流逝,0823不禁猜测酒馆的年纪可能会比他大多少轮。 以及—— 这家酒馆真的非常安静,也非常狭小,小到假设长官此刻站起来转身,就能跟站在长官身后的0823擦肩而过的地步。 “有这么好看吗?”太宰单手托着下巴,勉强看得出笑意的眼睛打量着四处张望的源雅文,“明明只是一间很普通的酒馆而已吧。” 0823对长官的评价表示赞同:“您说得对,这恐怕是一间历史非常悠久的酒馆,我正在计算逃生通道,以及分析出了5处存在的安全隐患,比如那扇年久失修的柜门,如果不进行修整,预计在3个月之内就会掉落,也许会砸伤这里的员工先生,还有酒馆的消防设施很不完善,考虑到酒后人类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以及酒馆全木制的装潢,被客人的烟头点燃并引发大火的可能性会上升至46%……” “好了好了好了,你念得我头好痛,”太宰挥手,打断了0823对于酒馆的整改意见,“看来你更适合去政府部门工作,就是那种专门给其他人挑刺的部门,呜哇,简直可以想象到你为难别人的模样。” 0823感到不解:“我没有为难别人,长官。” 太宰治敷衍的:“是啊是啊,你没有为难别人……看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会发表一些不一样的看法,比如你感觉这个酒馆很破啦、为什么开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还有生意啦,或者吐槽点有笑点的东西之类的。” 需要对这家酒馆发表评价吗? 0823皱眉,需要主观判断的问题对他而言都比较困难,毕竟几乎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机器人对别的东西的评价。 他再次环顾酒馆。 店内轻声回响的萨克斯声正在缓慢地唱着略微忧伤的曲调。 “这里好像让我感到……”犹豫再三,0823轻声吐出一个词,“亲切。” 太宰治问:“嗯?你的感觉好奇怪,亲切,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长官,也许是因为这里足够狭窄,身处此地时会让我产生一种,我距离您很近的错觉,我们似乎可以随时都贴在一起,度过一段私密的时光。” 0823不解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他不明白这些观点来自何处,只是他在看着长官的脸时,这些乱七八糟的词语便从数据库里冒出来,组成了一段可能完全没有逻辑关系的句子。 “在这里,我似乎可以想象到您与织田作,还有安吾待在一起时的样子,也许你们会并排坐在这里,聊些有趣的话题,开导彼此,笑话对方,然后在相视的时候轻轻碰上一杯,玻璃清脆的撞击声会完美地融入这里的爵士乐中。” “长官,我的想象力非常贫瘠,所以目前除了这里,我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别的地方比这里更适合你们。” 太宰治揉着耳朵,趴在桌上的样子像一颗被太阳晒蔫了的小草。 他被0823的一系列假设说得心脏嘣嘣的跳,0823想象里的画面是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如果这样的场景真的可以实现的话—— 就太过幸运了,不是吗? 太宰治自认为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他也认为,过于美好的场景全部都是梦里的骗局,现实往往都是残忍、冷酷又黑暗的。 疼痛让人清醒。 太宰治醒了,他从桌子上爬起来,懒洋洋地撩眼皮:“在织田作没来之前,就只能委屈我陪你聊天啦,我给你讲讲这个世界的织田作的故事吧。” 他拍拍自己身侧的座位。 “坐过来。” * 两年前,织田作之助解决了苍之使徒的事件之后,加入了侦探社。 织田作之助便过上了解决侦探社收到的委托、扶养孤儿、以及夜里在厨房写写小说的朴素生活,这样简单有序的平凡日子,让织田作之助感到心满意足。 今天,他的工作内容发生了些许改变。 出于捡小孩回家的习惯,被他诱劝加入侦探社的新人芥川龙之介,眼下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芥川虽说是一名实力强劲的异能力者,但是一听寻找多年的妹妹下落之后,便成为了少根筋的无可救药的冲动小鬼,说什么都要闯入名为港口Mafia的非法组织的总部,救出自己的妹妹。 这种相当于自投罗网的行为让织田作头痛不止。 就算芥川能够顺利救回妹妹,这种无异于挑衅Mafia,并当众给了Mafia一巴掌让其丢脸的行为,只会遭到这群违法人员的疯狂报复。 想要能够顺利让芥川渡过这道难关,强行让这件事顺水流过,仅仅靠钱与权已经无法做到了。 织田作只能想到唯一一个办法,这也是他今日应邀的原因。 他需要掌握一个或是多个动摇Mafia命脉的情报,然后以会将情报交给政府机关为威胁,逼迫Mafia撤销对芥川的报复。 这个办法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几乎无法完成,对吧? 但织田作之助恰好真的找到了一个Mafia内部的人员,对方同意与他在这家隐藏在巷子深处的酒馆接头,商谈情报交易。 织田作在进入酒馆前,最后确认了一遍腰后的枪。 如果交易谈不拢,他可能就必须使用暴力—— “诶?” 织田作之助愣在了门口。 接头对象坐在他们约定好的吧台前,他眨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接头的人并非是之前约好的Mafia里看守金库的老人,而是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眼神中带着一丝犹豫的年轻男人。 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年轻男人抬头,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织田作,好久不见呀。” 又是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想起不久前喝醉了在他怀里大哭的少年。 少年对着他一口一个织田作,也许是被少年传染,芥川也跟着“织田作前辈”的喊了起来,因此也导致了整个侦探社乃至楼下咖啡馆的老板,都开始对着他“织田作织田作”的喊。 虽说不是什么侮辱性的断句方式,织田作的发音听上去古怪却带着一丝魔性,好像他原本就该叫“织田作”一样。 织田作挠挠脑袋。 “这个叫法果然已经被传开了啊,真伤脑筋。” 年轻男人相当熟稔地说:“我可没从你的脸上看出伤脑筋的样子啊。” 这话讲得他们好像有多熟一样。 织田作谨慎的来到年轻男人身边,但他没有再对方的邀请之下坐到对方身边的空位置,而是在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落座。 以防万一。 对方可是Mafia里出来的人。 织田作心想。 而年轻男人则是看着身边空出来的座位,若有所思:“我是太宰。” 织田作的计划里没有跟对方友好打招呼并互相介绍的桥段,他问:“你说好久不见?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呜,要说像这样正式的见面,我们的确是第一次见没错,”太宰摇着酒杯,杯子里的冰块叮叮当当地响,“我们是第一次一起坐在这里,第一次一起喝酒,第一次正式的相遇哦,织田作。” 织田作:“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前见过面?抱歉,我没什么印象了。” 太宰移开视线,低头笑了笑。 他倒也不是真的想笑,也没有听到什么只有他能get到笑点的笑话,太宰只是突然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样的表情,然后下意识笑了笑而已。 “要干一杯吗?”太宰说。 他应当也没有真的打算与织田作碰杯的意思,或者说,他早已预料到织田作不会回应他,所以只是自顾自地做着干杯的动作,然后沉默地将酒杯送到自己嘴边。 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太宰都只是沉默地喝着酒。 他们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展开话题。 干涩得像是已经一百多年没有润滑过的手表里生锈的齿轮。 突然,太宰笑得眯起了眼睛:“对了,织田作,我有一件非常高兴的事情像告诉你哦!” “什么事?”织田作下意识地问。 “前不久,我终于处理好了一个哑弹!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所以我觉得这份喜悦无论如何都要跟你分享才行!” “是吗。” 织田作想打自己的嘴巴,这样没有营养的回答蠢到说不定会让太宰觉得被敷衍,但他就是这样自然又顺口地接住了太宰的话题。 太宰显然也没有介意自己被敷衍的意思,而是性质高涨地继续说:“还有还有!我改良完成了硬豆腐!味道跟硬度都足足提高了三倍!部下吃的时候都崩到牙齿啦!你吃的时候也得注意一下才行!” 织田作回答:“这么硬吗?那我该怎么吃呢?” 这样没有营养又没有价值的对话,听上去就像是两个相识已久的朋友在无趣的闲聊一样。 织田作感到一丝丝不适,但看身边太宰的表情,那脸色的高兴又不似作假。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吃啦!”太宰被自己逗乐,独自笑了一会,“对了,忘记祝贺你了,恭喜你通过了小说的新人赏哦!” “啊,只是一本练习用的劣作,恰巧被出版社的人看到了而已,实际上我对自己能否写好小说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多的自信。” “怎么会呢?织田作你应该更有自信一点啊,如果这本小说连你都写不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写啦!关于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哦,你就是拥有这样的才能啦!” “虽然你这么说,”织田作的脸上没有被夸奖的高兴,反而下意识地说,“只是刚见面不就的人就算保证,也没有说服力的吧。” “…………” 有那么一瞬间,织田作觉得这个名为太宰的男人,似乎差点哭了出来。 但当织田作仔细去看时,太宰好像只是因为长时间坐着,身体微微有些僵硬罢了。 那一瞬间的窒息与心跳停顿,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织田作捏住酒杯。 恰好此时。 另一提前离场的人回归。 0823抱着跑了三条街才找到的便利店里买的饮料,还有便利店找给他的一大兜零钱,回到了lupin。 “我当然不会对长官您对我下达的禁酒令发表任何意见,但是我认为您也需要减少饮酒的次数,所以我替您跟织田作也买来了饮——织田作!!好久不见!!!” 如出一辙的打招呼方式,让织田作又产生了挠头的冲动。 他巴巴地盯着0823飞快地跑到他面前,推开了那杯满满当当的酒杯,把塑料袋放到太宰与他中间的空着的桌面,然后坐上了那个位置。 “您想喝点什么?我不知道您的口味,所以买了很多种不同的饮料,牛奶比较补身体,如果您喜欢酸甜的口味,我觉得这瓶橙汁也不错,要说更健康一点的话,我推荐这瓶蔬菜汁……啊对了!长官!这是店员小姐找给我的零……呃,钱?” 对上长官明显情绪不高的眼神,0823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他看着自己快要抵住长官胸口的手,还有掌心里满满当当的硬币,咽口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拉开长官的口袋,把硬币们哗啦啦倒了进去。 长官突然被众多的硬币们压垮的半边肩膀,以及不善的面色,让0823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那我现在出去,重新进来一次?” “不用,”太宰治没好气的扯着嘴角,对织田作说,“你说得对,就当我随便说说,你也忘了吧。” “哦,好的。”织田作找不到更好的回答方式了,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决定主动打破此刻怪异的气氛,“我的部下陷入了危机,我想身在Mafia的你应该也听说了,芥川在Mafia那边惹出了不小的麻烦,为了让他在之后的日子里不被Mafia报复,我才来到这里,期待与你达成对彼此都有利的交易。” 0823抬头,嘴里咬着一根吸管,他正在喝买回来的牛奶,含糊不清的:“报复?交易?Mafia为什么要报复芥川先生?” 太宰治凉凉地答:“因为在我们出门不久后,芥川就跑去袭击了Mafia本部。” 0823当场瞳孔地震:“芥川先生!真强啊!” 太宰:“……” 随后又担忧的:“啊,那芥川先生是不是砸坏了很多东西?森医生跟我说过,Mafia的经济状况不是很理想,不过这几年里情况应该改善了很多吧?芥川先生有钱赔偿吗?如果他没有钱,我想我可以跟他一起打工赚赔偿金?” 织田作也跟着震惊:“原来Mafia的重点在于维修费吗?呃,如果是这种问题,我也可以跟芥川一起承担赔偿金?” 太宰:“……你知道我跟织田作现在需要一个更加严肃一点的气氛吗?” “对!不!起!!” “啧。” 织田作看看太宰,又看看0823,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对他的态度都像是在对待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自然到让他感到有些可怕了。 织田作都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脑袋,寻找可能存在的伤口,他开始猜测自己是不是遇到过事故,因为失忆才把眼前的两人忘掉。 “所以芥川的事……” “假如芥川能从那栋建筑里活着出来,Mafia就不会对他出手,你不用担心什么,或者说,Mafia本来也没有一直找芥川麻烦的打算。”太宰语速有点快,他重新调整自己因为大量硬币而沉重到下垂的肩膀,在0823带回来的袋子里挑挑拣拣。 就很奇怪,明明相约在酒馆,在场的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继续喝酒了。 “能下这种保证,”织田作看着相处融洽的0823和太宰,犹豫半响,“是你将芥川引到Mafia去的吧,太宰,你早就预料到了芥川的行动轨迹,能做到这两件事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想侦探社送来装着芥川妹妹的照片的人……你是Mafia的首领。” 0823感到惊奇:“长官,您连当上首领这样大的事情都没有跟织田作分享吗?” 太宰治:“……” 织田作:“其实也没有特意与我分享的必要。” “所以你呢,雅文,我以为你只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你也跟Mafia有关?你喊太宰长官……所以那天晚上来接你的人是太宰?” “你,你是太宰的……呃,儿子?” 太宰治:“……” 知道自己说了多蠢的话,织田作立马改口:“弟弟?” 0823摇头:“长官说过,我是长官最忠诚的狗!” 那一刻,织田作把饮料放在了桌上,然后,手伸向后腰,取出了那把早已准备好的手.枪。 “哐当”一声砸在桌面。 把0823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织织织田作?!”0823语言模块混乱,说话都结巴了。 织田作:“我以为Mafia是有下限的,现在看来,似乎没有。” 枪口对准了太宰。 他看太宰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渣。 这一幕来得比想象中要曲折,还有滑稽。 太宰则是平静地看着织田作,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这是什么。” 织田作说:“是宣告交易失败的附加品。” 0823挡在太宰长官身前,慌乱地不知所措:“等等!织田作!您在做什么?那个很危险,请马上拿开!” “我对你的判断出现了错误,雅、08……源雅文,原来你是Mafia的人,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所以这是陷阱吗?你是故意出现在我面前的?”织田作的语气平稳,但还是能从中读出一些不太明显的失望。 0823着急得想要原地打转,他的cpu快被眼前的一幕烧掉了,织田作跟太宰长官的关系那么好,为什么织田作现在想要杀死长官? 为什么中也说从来没见过他? 为什么这里与他记忆里的世界相差那么多? 只是因为太宰长官当上了首领吗? 0823急得说不出话来,他想不明白的问题有那么那么多,但他有唯一一件事能够立刻确认: 太宰长官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他转头,看着自己的长官,那只没有亮光中带着疲惫的眼睛,正没有焦点地落在满是污点的地板上。 那种身处南极的失温感又回来了。 0823咬牙,试图对织田作发脾气:“织、织田作!你不能欺负长官!你别欺负他呀!” 无端被指责的织田作:“我没——” “行了,说什么孩子话呢,”太宰单手握住0823的肩膀,将人按到座位上坐好,然后抬头看织田作,“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也许是无数的世界中的其中一个,在别的世界里,我跟你是朋友,我们会在这个酒吧里喝着酒,像刚才一样聊无聊的话题打发时间。” “织田作,你能想象……” “不要叫我织田作,”织田作之助发出让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声音,“我没有理由被Mafia的敌人这么叫。” 骤然,他看到眼前的二人,在同一时间僵住了身体。 “织田作,我做错了什么让您感到不开心了吗?我向您道歉!我是一个很笨又没什么用的仿真人,我没办法把每一件事都做好,但我一定会努力——我、我以后会更加努力——所以您可以不要收回‘织田作’这个名字吗?这对我真的非常重要!您是我的第一位朋友,我——” 0823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发现织田作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0823希望织田作为他进行脑部检查,这样织田作就会通过阅读他的数据文件,明白他真的对织田作没有任何恶意。 但织田作不再为他进行脑部检查了。 “……正在修改文件名,已提交申请,将‘织田作’改为‘织田’……申请已通过。” 0823悲伤地看着织田。 “但我不会将您列入敌对列表,织田先生。” “哎呀,笨蛋小鬼都被你欺负哭啦,真可怜,”太宰捏着0823的下巴,把人转了个圈,面朝自己,然后拉着他起身,“我们要走了,如果想开枪的话,就请尽情开枪吧,不过如果你愿意听听我微不足道的请求的话,请忍一忍,至少不要在这里开枪,其他地方,无论是哪里都可以。” “走快点,臭小鬼,你知道现在还得想办法安慰你的我有多难受吗?我快要窒息了哦,就像泡在水里那样——” “那、那您需要我为您做人工呼吸吗?” “暂时还不太需要。” “好,好的。” 两人平淡到完全不像是Mafia的首领与部下之间的对话,逐渐消失在织田作的耳边。 他困惑地看着枪,找不到自己会对那两个人收手的理由。 或许他们在别的世界真的是朋友……哪有那么多别的世界?又不是写小说。 织田作拍拍自己的脸,犹豫间,他抬头,朝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 狭窄的走廊里,他看到源雅文站在灯光下,挂着一脸他无法理解的难过,张了张嘴。 那个嘴型好像是在说……再见? 敌人之间,也会这样道别吗? 织田作头疼地捏着眉心。 良久。 一句轻到他自己都快要听不清的呢喃飘散在唱着离别的爵士乐里。 “……再见。” Lupin外的路边。 太宰看着蹲在路灯下的源雅文,叹气:“我都没哭,你在这哭什么。” “我没哭,长官,”0823闷闷地反驳,“我只是零件出了故障,导致镜头清洁液泄露,机器人才不会哭。” “是,你零件出了故障,”太宰喃喃自语,“这可真是个好理由,不过如果我也用这个理由的话,估计会被中也跳起来骂‘你是脑子出了故障才对吧’,啧,凭什么我的待遇就这么差?” “长官,如果你难过的话,为什么不哭呢?” “我为什么要哭?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早就想过这种情况了。” “包括织田作、织田先生喊我们敌人这件事吗?” “……喂,小东西,你是不是该有点思乡的情绪了?这里的织田作可都把你当做敌人了哦,你还是早点回去保护你的织田作跟太宰吧。” 0823抬头,眼眶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清洁液:“织田先生也许没有把我们当做敌人,他没有攻击我们。” 太宰无所谓的:“哦。” 反正在他们不是朋友关系之后,这段关系不论是被定义为敌人或是陌生人,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区别了。 “如果我回去了,那您该怎么办呢?您没有安吾,没有织田先生,没有森医生,没有中也,也没有我……您一个人待在这里,该怎么办呢?不会寂寞吗?不会难过吗?” 太宰治低头,注视0823,他逆着光,阴影之下,0823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沉默了一会。 “那你想怎样?你打算留在这里?” “我不知道,长官,”0823诚实地回答,“如果可以,我想带您去看绚丽的山岚,去看秀丽的溪谷,我期望世间的美景能融化您眼里的永冬,能让您重新站在人世间。” 他慢慢起身,在太宰治的注视之下,张开双臂,将仿佛被人施加了定身魔法的长官拉到自己面前,依靠住自己的肩膀。 “我不想让您难过。” “人类,是如何称呼这份心情的呢?” 第35章 而下一秒。 0823迅速带着太宰向后翻滚,与此同时,太宰治的掌心出现一把袖珍枪,对着似乎空无一物的黑暗天空连射5枪。 虽说枪口装置了消音设备,但在夜晚寂静的巷子里,这样的动静也足以算得上热闹。 0823将太宰治安置在一处垃圾桶后,他们刚刚站里的那根路灯下,已经被扫射出了几粒漆黑的痕迹,就在0823从垃圾桶后探头出去时,狙击红点印着他的侧脸划过,弹道在他的脸上留下灼烧刺痛的红痕,然后直直没入不远处的水泥地里。 “估算出敌方狙击手位于两点钟方向,至少300米距离,我们的武器未能穿破敌人的装甲。”0823收缩光学镜,冷静地测算,“敌方人数1人,危险系数:A,我的建议是分头行动,由我来正面迎击敌人吸引火力,您再从后方战场逃脱。” “是否需要连线中也或是中岛先生寻求支援?” 太宰靠在垃圾桶后,在敌人停火的间隙回答:“不用。” 他皱着眉思索:“为什么停下来?” 0823闻言:“长官?” “他停火了,”太宰治漆黑的眸子在黑暗处闪烁,即便是被未知的敌人逼入死角,他的身上也未露出分毫慌张,“他隐蔽得很好,只在开枪的前几秒才因为一丝杀气暴露,按理说,他在开第一枪的时候就应该能够击中我,但他却……你觉不觉得他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动轨迹,是特意逼我们躲在这里的。” 0823早在把太宰首领推进垃圾桶后时便将周围的环境都扫描过了,他回答:“如果对方是特意的,那他应该在此布置了陷阱,我没有扫描到附近有隐藏陷阱,长官。” 犹豫了一下。 “并且,我并不认为对方能够计算出我们的行动轨迹,处理器在0.4秒内为我提供了7条逃生线路,并计算出了每一条线路的存活率、您的受伤概率以及可能用于后续逃生的129条路线,我选择了您受伤率最低的一条,这不是自夸,但普通的处理器是无法在短时间内进行这样的高强度运算的,博士为我安装的处理器并非量产,我至今还未见到过同款的处理器。” “那你有算出他在第一枪空了之后的每一枪,都在引诱我们往这里走吗?”太宰治说。 0823手指收缩,不得不回答:“是的,我的确计算出了这种可能性。” 太宰治:“并且可能性不低,没错吧。” 0823:“……” “这样就很简单了,他原本的目标是我,从他第一枪的准心是我就可以看出,但中途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决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杀掉我……这里还有什么能引起他——” 太宰治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0823的侧脸,伤口处,血迹正沿着0823的下巴往下滴。 “啊,你受伤了。”他的声音有点轻飘飘的,“过来。” 太宰治把0823拉到自己身边,手指轻轻抚过对方的脸,然后也不知道是用哪里来的手帕按住了那个伤口。 0823不敢挣扎,尽管被太宰首领拉着,他依然保持着警戒:“只是小伤,长官,不必浪费时间维修我,它会自己愈合的。” “嗯,”太宰治应了一声,他的眼里闪烁着奇特的光,这种复杂的眼神让0823看不太懂其中的含义,“你之前是不是问过我,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太宰治,有中也,有织田作和森先生,是不是也可能会有你的存在?” 0823点头:“是的,我希望这个世界也有一个我,只是这个世界的我与您还未相遇,我希望这个世界的我能够陪在您的身边。” “源雅文,那如果我告诉你,你所有的运算、你的无数种逃生线路、包括你会选择的那一条路线,已经悉数被对方所知晓,你会觉得惊讶吗?” “长官?!”0823目瞪口呆,“我认为——这、这应该不可能?就算是博士也无法——” “他看到了你,他把你逼进这里,从瞄准镜里看到了你的脸,然后停了下来,他不攻击也不逃离,只是等在那里……源雅文,他算出了你的选择,他知道你要与他正面交锋,”太宰治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最后,他的喉咙停止颤动,眸子里倒映出0823错愕的脸,“他等的人是你。” 说完,太宰治不顾0823的阻止,从垃圾桶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等——” 太宰治低头看着0823,如他所料,敌人的攻击已经完全停止,即便是他这样大大方方没有任何防备地站在那里,狙击镜的红点已经落在了他的心脏处,敌人的扳机也迟迟没有被扣下:“看来他也不打算现在就杀了我。” 0823无法反驳。 “这是你的战场,所以我不会阻止你的任何选择,既然他已经停止攻击,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太宰治说,“不过我猜你应该也想去跟那边的敌人见上一面,对吧。” 0823:“……” 没错,0823的确想去跟对方见面。 他不知道敌人是谁,但如果对方真的跟他一样拥有博士制造的处理器与芯片……那他们是不是可以称呼对方为“兄弟”?或是“姐妹”? 对方可能是他的亲人。 一个虽说是通过相同的运算而十分了解他的人。 仿生人的亲人。 怪诞的说法让0823都忍不住想笑,但不可否认的,“亲人”的可能性给了他无比大的诱惑力。 就像一个漂泊的浮萍突然发觉自己居然长出了根! 0823想要立刻见到他的根系,但—— 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长官。 太宰治就这么被盯了一会,好笑地说:“看我干嘛?你想去就去。” “可是我还要负责您的保卫工作,”0823吸吸鼻子,“我可以先送您回去,如果他也想见我,就会一直等我的,就像我也会一直等他一样!” “不用。”太宰治直接拒绝,“我刚刚已经通知了中也,他就在外面等我。” 0823狐疑地看着自己的长官:“真的吗?可是我没有看到您与中也联络,而且您真的会主动向中也寻求帮助吗?虽然我认为您与中也的关系还不错?” “还不错?”太宰治闻言假笑,“你对还不错的定义简直梦幻到让人难以置信。” 0823:“这听上去好像不太像夸奖?” 太宰治持续假笑:“这是夸奖,傻孩子,我跟中也的关系的确非、常、好,我猜你应该不知道关系好的人类是怎么联络对方的。” 0823虚心请教:“是的,我不知道,那您与中也是怎样联络对方的呢?” 太宰治看着0823,凉凉的:“用心,小鬼,用真心。” 0823瞪大了眼睛:“真、真厉害!!这就是人类吗?!” “那我送您上车再——” “也不必,”太宰治扯着嘴角,转身就走,“中也刚刚用心告诉我,他暂时还不想见你。” 0823:“!!!” 伤心得快要瘪成一枚纸片人。 太宰治看着想笑,见0823可怜巴巴的,他总算缓和了语气:“早点回来……算了,来不及回来也没事,不过你最好早点回来。” “是的,我会早点回来,”0823承诺道,“所以您也会承诺,我不在您身边的这段时间里,您会保护好自己的,对吗?” 太宰治停住脚步,微微侧首:“你好像很害怕我受伤。” 0823:“我对此无比恐惧。” “我知道了。”太宰治没有回头。 “我会早点回去收拾芥川先生弄乱的地方的!长官!您可以帮我求求中也,让他不要太生我的气吗?我会给他带礼物的!求您——!!” 太宰治挥挥手,也不说同意还是没同意。 不过如果太宰真的打算帮他向中也求情,恐怕也只会越帮越忙吧。 “唔,他应该是个会信守承诺的小鬼吧?”太宰治喃喃自语,“要是时间来得及……有可以说再见的对象的人生,是不是也能称作不错的人生呢?如果说出口的再见会让对方感到伤感,那就更……” 呢喃的话语只有自己听得清,太宰治呼出浊气,眉眼间少见地出现些许犹豫。 0823等完全看不到长官的背影后,深呼吸,转身往两点钟方向看去。 如有若无的杀意与紧迫的视线一直围绕在他的身上,搞得他体内的警报器一直在持续不断地闪红灯,连带着处理器跟机体的线路都跟着一起发热了。 他看着那个方向,与那个熟悉他的人隔着黑夜对视:“我马上就来。” 越是跟着那个人前进,0823就越相信对方的确跟他使用的是同一款处理器,他们熟悉彼此,用人类的话来说,他们就像是拥有心灵感应,能够得知对方的想法,那个人总是会在一点都不起眼的地方留下线索,而0823总能在第一眼找到那些线索,他们用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往海边的方向前进,直到0823被引到一处悬崖上。 清凉的月光洒在平静的海面,波光粼粼的像是飘着一片好看的钻石。 那个人在月光下背对着0823。 “您好,”隔着大约5米的距离,0823友善地打招呼,“我是源-0823,请问您的代码是?” 那个人:“……” 0823继续礼貌地问:“请问我能否申请与您进行数据对接?” 他还是没得到回答。 0823只能猜测,他这样上来就要求与对方交换数据的行为,也许在一定程度上冒犯了对方。 就算是人类之间交朋友,也不会直接以交换自己的身高体重血型等信息作为开头的吧? 那应该说点什么好呢? “是我太无礼了吗?您好像不是很高兴——但我十分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其实在见到您之前我从未遇到过与我同型号或是类似处理器的仿生人!您能够计算出我的行动轨迹,我也能计算出您的,这样的感觉——我们就像是亲密无间的兄弟!” “我简直迫不及待与您分享我的数据库!我保存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我还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类!您能想象吗!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类愿意将我这样的异类当做朋友!天啊!他们实在是太好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介绍你们见面,他们一定也会喜欢您的!您想拥有人类朋友吗?” 0823聒噪的样子没有引起对方的任何不满,那个人只是安静地背对着0823,似乎是在倾听作为“兄弟”的0823的故事。 这样没完没了的分享,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 中也肯定会骂骂咧咧的显他吵,0823分析着,太宰长官应该会直接给他下禁言令,唔,但织田作、啊,织田先生,织田先生也许已经不愿意听他说这些话了,那安吾呢?森医生呢?他们应该会笑眯眯地一边往他嘴里塞点人类的食物,一边听他说这些没营养的事情吧。 现在愿意听他讲故事的听众有多了一位!0823咧着嘴,抑制不住的笑意在想到织田先生的时刻稍稍褪去。 “不过我总是做错事,我让很多人都不高兴了,就连我的第一位人类朋友也……但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挽回他们的!我会求得他们的原谅!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0823握拳,斗志激昂! “博士呢。” “什?”对方突然的提问让0823一愣,他先是觉得对方的声纹有些熟悉,但一时无法从记忆库里找出对应的人物,然后,他开始回答对方的问题,“你说博士吗?博士在我被强制长期休眠的时间里,将我送到了我的现任长官身边,我目前正在追随长官,完成各种任务,博士……博士并没有联络我,等我的任务告一段落了,我会回去向他进行汇报工作。” “博士与你的长官联络了吗。” “我想是的,博士将只有我们才知道的暗号告诉了长官,我认为长官是可以信任的人。” “是吗。”对方的声音突然轻了许多,叹息声中0823分析到了少许高兴的成分,“你的博士还在。” 0823不明白对方这番话的意思,于是不确定的:“我想是的……您说的‘还在’的意思是?” 那个人转过身来。 0823扫描到他偏瘦的体型,机体包裹着一层密不透风的新型布料,这类布料与他曾经见到过的高密度纤维原料相似,大约也是军方出品用于抵挡枪械攻击的一类防护服。 对方的背上背着一杆深灰色的狙击枪,是当时狙击太宰首领的那一把。 以及,对方的脸上覆盖着一张遮挡住下半张脸的面罩,铁网与振金覆盖在面罩表层,金属的质感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微冷光。 被挡住的半张脸让0823很难从面部细微表情分析出对方的情绪,他只能看到那双散发着寒意的眸子,以及在海风中一下又一下骚弄着面罩的发梢。 他看着0823,然后侧身,露出了他一直挡在身后的东西。 那是一块长方形的石碑。 0823收缩着光学镜,努力从上面得到更多的信息。 石碑是由石英石构成,石碑表面没有复杂的花纹,月色下隐约能捕捉到石碑中央刻着的小字。 距离有点远,0823看得不是那么容易。 石碑上刻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的至亲不远万里带他来这里,只为让他看上一眼呢? 是某人写下的“到此一游”?或是些有意思的诗词?再或者是一些他从没学习过的方程式?还是—— 当浮云散开,月光总算点亮这片寂静的山崖时,0823终于看清了石碑上的文字。 “G、li、bert,Ever——” 0823猛地怔住,剩下未说完的音节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说出口。 他徒然地张着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Evergraden,”那个人低声说,“GlibertEvergraden,博士的名字,为了方便,他自称为E博士。” “这是博士的墓。” 0823瞪大了眼睛。 大脑一片空白的他呆呆地看着对方慢慢褪下面罩,露出那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你好,源雅文,”这个世界的0823,用0823感到陌生的表情,与他对视,“……很高兴与你见面。” “这是……博士的墓?”源雅文缓慢地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他不可置信地上前,几乎是跌倒着在刻着博士名字的石碑之前跪下,指腹不自觉的在那深刻的痕迹中摩擦。 可不论他怎样摩擦,那些字迹都没发生任何变化。 “你说这是博士的?你的意思是博士他——” “他死了。” 冷漠的语气里暴露出让人难以忽视的颤抖。 这个世界的0823并不如他面上表现的那么平静,他看似接受了博士的死亡,所以带源雅文来博士的墓前,但实际上,要是有第三人在场就能轻易感受到0823语气里的憎恨。 “现在我来与你同步信息,”0823那张没有任何微表情变化的脸靠近源雅文,“……本来我没有想与你见面,我失败的保护任务就该由我自己承担后果,但是——” “你的博士还在,所以你不能犯我犯下的错误,你不该与那群人待在一起。” 让人恐惧的声音从0823的牙缝里被挤出来。 他就像已经忘了曾经那个挡在手无寸铁的异能力者身前,将武器对准自己的长官,明知自己会被惩罚也要带走无辜的小女孩的自己。 “异能力者都是……魔鬼。” 事情发生在这个世界时间线的几年前。 0823以为那只是一场十分普通的针对异能力者的暗杀任务,但他错了。 暗杀对象是某个异能力组织的重要成员,因为治疗型的异能十分罕见,所以那次任务他耗费了很多时间才见到那位被称为“死亡天使”的少女。 死亡天使,人如其名,充满着不详。 0823至今还记得少女眼中的疯狂与绝望,那时她拿着一柄沾满鲜血的电锯,脚下踩着无数人的尸体,见到0823时,少女十分温柔地笑了起来。 [终于又与你见面了。] [你还记得我吗?我记得你哦,你当时把我从想要杀了我的军人手里救了下来。] [我非常感激你,不然我早就死掉了。] [死掉……死……哈哈哈,多么暧昧的词语啊!究竟什么才是死亡呢?你看他们,他们被我复活了这么多次,已经根本没办法死掉啦!]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灵魂却熄灭了呢?] [因为他们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死去!然后复活!死去、复活——死去——复活!!!] [如果复活的代价是承受下一次死亡前的疼痛与绝望的话,那还不如干干净净地死掉呢,你觉得呢?] 0823说不出话,他被少女眼中的疯狂所震惊。 他看到少女拉着电锯的开关,将卡在电锯里的肉块一点点搅碎,让更多的血液溅到那张姣好的脸上—— 然后,电锯插进了少女脚下奄奄一息的人的身体,将那具似乎变得无比柔软的的躯体切得粉碎。 [如果是这种程度,应该就没办法复活了吧,你们不会再痛了哦,请去天堂相会吧。] 少女甜甜地笑了。 下一秒,她抬起头。 [我弥补了我的错误,那你呢?] [你让我活下来,让我觉醒异能,让我被带到战场,变成让人憎恶的死亡天使——] [……你也需要付出代价。] 等0823赶回实验室里时,等待他的,是博士早已凉透的尸体。 袭击博士的,是隶属于死亡天使的部队。 死亡天使承诺他们,杀掉博士,就会给予他们安息。 站在博士的尸体前,0823想起前几任的长官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未来不想被这个恶魔小鬼报复,你该继续完成你的任务,他们这种东西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长官说得对,如果我当时完成了任务,博士就不会遭到异能力者的报复,是我的错,”0823抚摸着博士的石碑,“他们都是魔鬼,只有消灭了这群异能力者,世界才会和平。” “我要弥补我的错误,而你,不能犯下与我同样的错误,你不可以害死博士。” “接下来,我要与你同步暗杀名单,只有清除掉他们,清除掉可能导致博士丧生的一切因素,才能保证你的世界的博士的安全。” “森鸥外,异能力:VitaSexualis。” “太宰治,异能力:人间失格。” “中原中也,异能力:污浊。” “福泽谕吉,异能力:人上人不造。” “国木田独步,异能力:独步吟客。” “与谢野晶子,也就是你曾经放过的那个孩子,被誉为死亡天使的人。” “异能力:请君勿死。” 0823死死抓住源雅文的肩膀,他从源雅文的眼底看到了自己满是憎恨的那张脸。 这么多年里,他已经习惯这类情绪出现在他的脸上,甚至他都快要忘记博士曾经叮嘱的“与人友善”是怎样的体验了。 从他害死博士开始,一切便都无法回头。 “杀死他们,”0823命令道,“保护好博士。” “你要配得上他给你的名字,‘源雅文’,不要等到失去了才……” 0823沉痛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快回去了(躺 第36章 “博士……博士死了?”源雅文看着墓碑上的那行小字,不敢相信处理器运算得到的结果。 墓碑上那些断断续续,明显用匕首划出来的痕迹,处理器无论如何分析,都只能得出这是“他”本人,也就是这个世界的0823一点点镌刻在墓碑上的结论。 字迹辨认无法做假。 处理器不会欺骗他。 还有0823眼底的情绪…… 源雅文闭了闭眼。 他缓慢地抚摸着博士的名字,轻柔的力度像是抚摸着什么易碎的宝物。 那些每每从休眠中醒来便能看到的博士的笑颜还历历在目,博士在洁白的纸上郑重写下“源雅文”这几个字的场景仿佛昨天才出现,博士曾经感叹过的美丽的朝霞与星空依然平静地出现在源雅文的每一天里,源雅文甚至在博士与同僚讨论退休之后的生活时,幻想过自己被博士带回清苦却宁静的偏僻家乡,他不再是某人的武器,不再执行一个又一个的暗杀任务,不用背负那些压迫在他身上、让他日渐喘不上气的正义。他曾想,他或许也有“退休”的机会,当他战斗至战争结束,战斗至世界和平,战斗到每一个人都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不再有人需要他——届时,就算他变得没什么用了,博士也不会嫌弃他,博士肯定会将他改造成更适合和平年代的机型,他或许会变成一个农耕型仿生人?他会把博士家的后院都犁成最适合农作物生长的样子。 即便是与博士分别数日,他都能无比清晰地回忆起当他谈论“退休”时,博士的同僚开怀大笑,博士却小声地跟他说“那我们就这么约定好了”时眼底的认真。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无数个无法被实现的约定,在这一点上,源雅文能肯定自己与人类无异。 他最珍贵的约定,在这个世界已经破灭了。 “……”源雅文尝试着张嘴,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与声带早已不住颤抖,“我……我还不明白……” 0823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当博士告诉我,‘源雅文’这个名字可以属于我时,博士为什么会愧疚,然后释然,”源雅文说,“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它对我而言……它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以为这个名字会对博士造成负担……” “博士说,‘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名字对你的意义’。” “我还没有明白这件事,博士没有教我,我——” “我的博士死了。” 源雅文猛地抬头。 0823说:“这将是我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答案,但你不同,源雅文,你还有机会去问问博士。” “你要配得上‘源雅文’,不要辜负你的名字。” “所以现在你知道该做什么了,对吧。” “……” 隔着海风与水面之上朦胧的雾气,源雅文与这个世界的自己对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源雅文将手下的青草摸摸整齐,努力把它们拍成蓬松柔软的样子,然后扶着墓碑站起来,“我一直以为,我无法在自己的身上看到岁月流逝的痕迹。” 0823微微皱眉。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能完全预料到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的思维与行动。 他们理应是处于不同的世界但相同的个体,一模一样的线路与处理器规定了他们的行动的完全一致性,但为什么此刻他们会出现这样微妙的异样? “你在说什么?”失控感让0823开始警惕另一个自己。 源雅文垂眸:“你忘记了曾经的自己。” “我的记忆库完整,那些因为被迫休眠而失去的记忆也被我系数找回,我并不认为自己忘记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会忘记自己救下未来会变成‘死亡天使’的孩子的原因呢?” “我、我救下她的原因?”在失去博士后,0823罕见地出现了类似于慌张的情绪,“那是因为我被蒙蔽了!我错误地判断出那个孩子是无辜的!我本应该当场处死每一个未来可能会变成恶魔的——” 源雅文抿了抿嘴,此刻他的思维比以往更加清晰,曾经困扰他的问题似乎突然迎刃而解:“因为你怜悯她。” “怜悯……怜悯是人类才会出现的情绪,它会左右你的判断,也会左右我的,所以那个时候我们选择了带她逃跑……我至今不认为这项举动有任何错误的地方,即便是再发生一次同样的情况,我都会做出与当时同样的选择——我不后悔。” 0823感到愤怒,他的意识与机体短暂失联,等他再次恢复对机体的控制权时,他已经在博士的墓碑上,揪住了另一个自己的衣领。 源雅文被0823推倒,背部靠在了博士冰凉的墓碑上。 难以承受的寒意一波又一波地袭击源雅文。 他很快意识到,这种“寒意”也许就是人类所说的“悲伤”。 “博士被那个异能力者害死了!你没有听到我说话吗?!”0823压低声音,他无意识地展示着这些年来从他体内生长缠绕着的攻击性,突然,他语气一冷,僵硬地说,“还是说,就算知道她会杀死博士,你也会放过她?” “死亡天使,与谢野晶子,她当时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她杀死了——” “你难道不清楚吗?我们失败的376次任务!我们放走的417个像与谢野晶子一样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难道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就算害怕也要违抗任务,甘愿回去承受那些让我们痛到就算回忆起来也会发抖的惩罚的吗?!” “你为什么要否认自己做过的一切?!你甚至拒绝了博士给你的名字——” “你叫我源雅文,却说自己是源—0823。” “你本来,你本来也叫‘源雅文’的啊……” 源雅文哽咽着。 他的眼睛酸胀得厉害。 可他不同往常一般,让所谓的“清洗液”泄露出来。 他强忍着这些情绪,将这个世界的自己的手指一点点从领口掰开。 “我不要因为417个人中的其中一人会害死博士,就剥夺另外416人生存的权利,我也不要因为这一个人,去断定所有异能力者都是你口中的恶魔,我遇到了像博士一样美好的存在,而他们恰巧是异能力者,织田作要我自由,中也教会我保护,太宰长官是我学着像人类一样思考的启蒙者,他们都不是坏人,却被你记录在了暗杀名单上。” “愤怒让你变得更像一个人类了。” “但如果愤怒会让你忘记博士对你的教导,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那就让我来帮你重新回忆起来吧。” 0823的呼吸沉重,冰凉的面罩锁死在他的脸颊上,看着抵抗着自己的源雅文,他好像看到了过去。 但不同的是,源雅文的现在,是自己过去的模样。 而现在的自己,却变成了他曾经无数次违逆过的长官。 真是讽刺。 他慢慢地开口:“我突然想到……你既然能从你的世界来到这里,那我也许也能从这里,前往你的世界。” “你看,我又找到了一个能够挽回博士的办法。” 0823咧嘴笑了。 “我将会替代你,成为源雅文。” “那就动手吧,”源雅文被0823抓着手臂,从地上提起来,然后被无情得卡紧脖子,“让我看看……好人变坏是什么样的。” 0823的表情在面罩之下狠狠扭曲了一瞬:“如你所愿。” “战斗协议,开启。” 酒馆内因为思绪混乱还未离去的织田作之助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相比于酒馆年迈的老板的不为所动,织田作之助在第一声枪响后,便攥紧了手里的杯子。 他以为是有另一方势力准备趁乱对Mafia的首领下手,深思熟虑之后织田作之助还是决定先帮Mafia一手,这样至少在芥川的后续事件里,他们的手上又能多一个谈判的筹码——尽管他的内心已经奇怪的对那位名叫太宰的首领的话深信不疑,比如Mafia不会对芥川动手之类的。 织田作之助找了半天理由,都没找到个合适的句子用来阐述他决定救敌人的原因,他明明知道这会让他需要递交的任务说明变得非常难写,但……好吧,他自暴自弃地心想,他没办法欺骗自己,在听到外面传来的枪声后,他的确对那两个自称是他的好友的家伙感到担忧了,担忧到连酒馆的老板都看出来他的心神不宁。 “你想去就去看看吧。” 酒馆的老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织田作下意识地站起来。 织田作是这么回答的:“呃,我只是怕Mafia的首领在与我会面后遭到暗杀,Mafia会把责任怪罪到我以及我的同事们身上。” 酒馆老板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把这些剩下的饮料带走吗?我这里是成年人的俱乐部,不接待小孩,所以不需要牛奶和橙汁。” “哦,好的。” 所以现在情况就变成了织田作跟着战斗的痕迹找到了一片位于海边的乱石区。 他一边决定将这份难写的任务报告交给惹出这些事情的芥川,一边提着这些幼儿饮品,看到了月色下缠斗的两人。 而等他看清除了源雅文的另外一位时,织田作顿时瞪大了眼睛。 织田作只在某项绝密文件里,见过那一位的侧影。甚至就连侧影的照片都被拍的模糊不清。异能特务课的人说,他们派出去了很多人,才换回了这样一张照片,这是他们对这个人为数不多的了解。 那个人,是远近闻名的,异能暗杀者。 没有人知道异能暗杀者的名字,也从没有人见过他面具下的样貌,异能力者们只知道许多年以来,都有一名站在阴暗角落里的暗杀者,对他们的性命虎视眈眈。 死在暗杀者手上的异能力者有很多,不论是日本境内的,还是世界各地的,几乎全世界的异能组织都对这位暗杀者下达了通缉令,可是效果寥寥无几,等到近些年来异能力相较从前变得合法之后,暗杀者出现的频率才变少了很多。 “他是个杀手、不,他是个猎人,最顶尖的猎杀者,灵活快速、破坏力强大、观察力敏锐,善用周围的一切资源来进行暗杀,他冷酷无情,从来不留活口。” “根据异能特务科对暗杀者的犯罪侧写,暗杀者所看到的世界应当与正常人类所看到的不同,不然他不可能这样病态地仇视每一个拥有异能的人。” 织田作之助回忆起坂口安吾对暗杀者的评价。 其实异能特务科曾经邀请过织田作一同对异能暗杀者进行围剿,可是他们根本无从判断暗杀者的下一个目标,更接近于随机犯罪的手法令他们的计划在持续了近一年后,不得不宣布告终。 没想到,暗杀者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源雅文?难道源雅文也是异能力者? 无法多做考虑,异能天衣无缝启动,在预测后几秒后暗杀者的行动轨迹后,织田作之助闯入战局,瞬间将源雅文拉到悬崖后的树林里,找了个隐蔽的树丛当做掩护。 “织田——” “嘘。”织田作捂住源雅文的嘴,压低声音,“别被发现了,那家伙很强。” “你怎么在这里?”源雅文小声问。 织田作:“跟着你们的动静来的,你怎么样,受伤了没?” 源雅文摇头。 “那好,待会我出去引开他,你从另一边离开,去侦探社找社长,社长会想办法联系异能特务科。” 源雅文还是摇头:“不行,织田作,你该离开这里。” “你疯了?!”织田作之助一把拉住准备从树丛里站起来的源雅文,“你知道他是谁吗?你不是他的对手!雅文,听话,按我说的去做!” “可我——” “对面的那个人是异能暗杀者,已经有无数的异能力者在他手中丧命了,我们至今无法得知他的异能与暗杀手段,现在只有拖住他,等大部队来,才可能抓住——” “他说的对。” 仿佛在耳边响起的声音让织田作后背一僵。 逐渐弥漫的血腥气使织田作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源雅文。 月光洒落,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现在他们的头顶。 源雅文身上已经布满斑驳的伤口,就连被他抓住的手臂,都已经被血染红。 0823站在一米开外:“只有数量庞大的军队才能杀死异能暗杀者。” 源雅文看着织田作,认真的说:“这是我必须经历的一场战斗,织田作,只有赢了这场战斗,我才能证明自己是正确的,证明博士教育我的是正确的,我才有资格向你所说的那样学会自由,学会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我知道,你不记得你说过这些话,因为这些是我那边的织田作告诉我的。” “能杀死异能暗杀者的,除了军队以外,”源雅文慢慢站起来,“还有另一位异能暗杀者。” “为了你们,为了博士,也为了我自己,我会赢。” 源雅文坚定地迈开步伐,走向属于他们的战争。 与源雅文在休眠后被唤醒,驻扎于Mafia总部不同,博士死亡的世界线里,0823是实打实地杀了很多人,那些在无数次的战斗中日渐磨练出来的杀意与技巧,是源雅文所不及的。 0823身上所生长出来的狂性不再被属于机械的条条框框束缚,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无论手上拿着什么,都可以当做武器”,包括他自己。 在面对源雅文朝他面向挥来的拳头时,0823选择的不是闪躲,而是结结实实地吃下这一拳,以此接近源雅文,将其拉到自己的身前,战斗面罩自动掀开一角,0823朝着源雅文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下去。足以撕扯下肉块的力道几乎在他的牙齿碰到源雅文的瞬间,便爆出雨点般的血花。 肩膀处的惨烈剧痛令源雅文心跳骤停,他下意识的狠狠给了0823腹部一击,0823也未乘胜追击,而是后跳着躲开,在距离源雅文不远的地方擦了擦嘴边的血,重新将面罩关上。 0823的声音在面罩的遮盖下显得有些模糊:“你变软弱了。” 源雅文深呼吸:“因为有人教我,要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惧怕死亡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那就来试试看好了。” 织田作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因为源雅文的一句话而被制住手脚,他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带源雅文先离开,而不是眼睁睁看着源雅文被异能暗杀者戏耍般地困在斗兽场里。 这才是他与源雅文的第二次见面而已,那个因为寒冷而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哇哇乱哭的少年,竟然已经成长到足以独自面对战斗的样子了。 其实织田作一直都没跟任何人说过,虽然他心地还算善良,也喜欢捡来路不明的小孩回去养,但是在看到源雅文的那一刻起,他是真的有产生过“如果他的家人不要他了,就把他接回去一起生活吧”的想法。 对源雅文产生莫名的好感的理由,可能是源雅文看他时的眼神,实在是太触目惊心了。 将自己蜷缩起来的源雅文就像是迷路的孤苦旅人,他迷茫地待在人群之外,寂寞却不知如何融入,只能抚摸着那层矗立在他面前的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前,羡慕地看着不远处的热闹。 但源雅文会在看到他时,看到“织田作”时,眼中爆发出另一种光。 织田作知道那是一道怎样的光。 他窝在厨房里写小说,抬头看到窗户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脸时,经常能看到这种光。 它叫“家”。 源雅文正在为了他的家战斗。 织田作无法阻止。 源雅文作为与0823同款的仿生人,在学习方面自然不比0823的能力差。 在来回攻击几个回合后,他也摸清了0823的战斗方式。 0823比从前的自己更不要命,甚至不要命的程度已经达到了让源雅文猜测0823也许是想用这种方式干脆死在某场战斗中。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留手并打败0823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再次被一记重击击倒在地,源雅文渡过了一个致命的1.7秒,在这1.7秒内,他陷入了眩晕的状态,几乎完全丧失了肢体控制以及视力、听力等功能。 处理器却比往常要运转得更快。 他想,只有以命相搏,才有赢下来的机会。 如果洋食店的老板知道他这么做,也许会比上次更加生气,一定又会在他面前愤怒地重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用性命保护”。 但其实是有的。 源雅文悄悄地向后看。 那里有织田作。 他刚刚偷偷地喊织田作了,而不是织田先生。 织田作没有生气,太好啦。 还有太宰首领,他得尽快回去执行他的保护任务。 他还得去向中也道歉,希望中也不要继续生他的气了。 对了,礼物,得给中也带点什么回去才好呢……他好像没有能够当做礼物送出去的珍贵物品了。 “你还有心思走神?看来你还没认清现状。”0823骑在源雅文的身上,见源雅文眼神涣散,他讥讽一笑,扯住源雅文的头发,逼他抬头看自己,“你该认输了。” “我不会输。”源雅文喘着气,视线重新对焦。 0823:“嘴硬?” 源雅文勾嘴角,压低声音说:“你还记得博士曾经告诫过我们的话吗?” “你指的是哪一句?” “那个不可以轻易说出去的,我们身上的秘密——虽然我至今都不认为,仿生人也会拥有异能,但实际上,我的确掌握了关于一些使用秘密的窍门。” 源雅文的眼底闪烁着只有0823才能看到的微弱的金光,他轻声说:“博士曾禁止我们透露出关于这个能力的任何信息,也不能在非关键时刻使用它,不过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然后,抬高声音。 “——织田作!” 焦虑之中被点名的织田作正在跟着侦探社的社长通话,被突然呼唤的他声音都变形了:“雅文?!” “我想请求你三件事!” “第一,你不能去跟洋食店的老板告状,说我今天在外面跟别人打架了!” “你说什——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第二!我喊你织田作你也不可以生气!” “我根本就没有生气!你喜欢喊什么就喊什么!不管是织田作还是织田作之——什么都好!” “还有最后一点!” 源雅文看向0823,在对方的茫然与警惕之中微笑。 “我要把‘我’交给你啦!” “现在!织田作!跟我重复——” “你、要、赢!” 奇异的感觉从身体里散开,织田作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那只手正推着他的后背,要他做点什么。 可是他该做什么呢? 除了答应源雅文那些简单到不足一提的要求以外,他应该还能做点什么才对。 他能够做的—— “你要赢!” 织田作控制不住地大喊。 那是一种源于体内的冲动,他将这股冲动化作了最大的声音,也化作了最畅快的祝愿。 “你要赢!雅文!” 至此。 被博士要求禁用的异能冲破困住它的躯壳,化作无尽的力量,融入使用者的血脉。 其异能名在博士生前未定。 作用效果为: 当你满足源雅文要求的三件事时,源雅文可以帮你实现一次愿望。 愿望的作用范围,未知。 实现愿望是否会让异能使用者承担代价,未知。 危险系数,未知。 因此被禁用。 第37章 这是一个未经系统实验过的危险异能。 源雅文的记忆中,有三次符合异能发动情况的记录。 第一次,源雅文向同为仿生人的亚当先生提出了三个请求,得到了对方的回应——保护好中也。 异能在他体内被启动,所以在经历大爆炸时,他才能在根本没有出路的困境里,找到让中也安全的一丝生机。 第二次,源雅文被诱导着向女孩马尾辫提出了三个请求,于危险之际获取了对方的求救信号。 源雅文本身是可以肯定他从未被导入过游泳相关的数据,但在他入水时,异能却帮助他学会了游泳,并救上来了马尾辫与芥川先生。 第三次,也就是这次。 源雅文在织田作的帮助下,勉强从已经完全脱力的0823身上爬起来。 第三次,他本该在战斗数据超前他数年的0823面前溃败,但他主动向织田作提出要求,并引诱对方提出对自己有利的回应,所以他才能在战斗中赢下还不知如何使用这份异能的0823。 织田作的身上没有携带太多的急救用品,只能靠绷带勉强替源雅文止血。 但伤口太多了。 不管是四肢还是驱赶,甚至还有额头上的巨大伤痕。 织田作替源雅文擦干净眼部周围的血迹。 他半跪在喘着气的源雅文面前:“感觉怎么样?先别乱动,你失血很严重,我已经通知了侦探社,我的同事们会想办法赶过来送你去医院……啧!要是真如乱步先生所说,那位拥有让人起死回生异能的女性能加入侦探社就好了!” 源雅文猜想,这位女性应该就是死亡天使,与谢野晶子。 “她为什么没有加入侦探社呢?” “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听乱步先生说,那是侦探社创立之初的事情,具体他没告诉我,只说很遗憾他们去迟了一步,没有找到那位饱受折磨的女性,”织田作看了看周围,实在没能找到适合给源雅文包扎的位置,只得把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放在了墓碑上,这样他才能给源雅文受伤的后腿止血,没想到这一举动竟然遭到了对方的反抗,“我说了!现在不准乱动!” 织田作的语气很少这么严厉。 源雅文也被这个语气吓了一跳,本能僵住:“可、可是这是博士的墓碑,坐在墓碑上是大不敬!大不敬!博士会生气的!” “如果你说的这位博士足够关心你,他就不会介意你坐在他的墓碑上。” “……哦,”源雅文想了想,又摸了摸博士的墓碑,在心里偷偷的道歉,“你好凶啊,织田作,真可怕。” 织田作之助头也不抬:“我已经开始后悔了,源雅文,我应该跟你一起战斗,而不是只站在一边看着。” 源雅文没忍住,手指戳在了织田作头顶的那个小小的漩涡上,又觉得自己做了错事,飞快地把手缩到身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很感激你让我完成了这次战斗。” “那你就不要让我更加后悔,”已经完成简单的包扎,织田作却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动作,握着轻轻搁在自己膝盖上的脚,叹气,“如果你死了,我的后半生可能会一直沉浸在愧疚里。” “……你明白吗,雅文,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们明明只是刚认识而已,却给我一种其实我们已经相识了很久的错觉,你站在我的敌对位置,我却担忧我的敌人,还跑过来给我的敌人治疗,因为我觉得,我不能就这么失去你。” “也许太宰说得是真的,我们真的在另一个世界里,是好朋友,对吗。” 说完这些,织田作才抬头,与低着头的源雅文对视。 “我想,我想是的,太、太宰长官说得没错,他不会骗您,”源雅文回答得有点结巴,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连声音都变得颤颤巍巍的,“就是,您说过,您让我跟您坐在一起吃咖喱,因,因为您说我们是朋友,我应该没有听错,您的确说的是朋友这个词。” 织田作想板着脸继续教育几句源雅文,让他别再做这些危险的事,但看着对方涨红的小脸,跟无意识四处乱晃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双手,织田作又无奈又想笑:“你没听错,好了,雅文,别让伤口裂开了。” “然后就是……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晚。” “很高兴见到你,雅文。” “我也,”源雅文吸吸鼻子,感觉自己的眼眶热热的,又酸酸的,他小声地回应,“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织田作。” “所以我现在可以申请将‘织田先生’改回‘织田作’了,对吗?” 织田作笑着点了点源雅文的眉心,将人从墓碑上抱下来:“是的,我承诺过你,无论你想叫我什么,我都会给你回应。” “织田作!” “嗯,我在。” “织田作织田作!” “听到了。” “织田作之!” “……你觉不觉得这个发音很怪……算了,随你喜欢吧。” “嘿嘿嘿。”源雅文傻笑,“啊,对了,你还答应我——” 织田作皱眉,跟着源雅文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异能暗杀者:“你说的那句,你要把你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源雅文此刻也收敛了笑容。 0823还没有死。 他一瘸一拐的来到0823的身边,缓慢地蹲下:“你输了,你想问问我,你为什么会输吗?” 0823其实都懒得搭理源雅文了,但耐不住源雅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他的伤口,用疼痛逼他就范:“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博士还教过你这些。” “不是博士教我的,这是我在Mafia里学到的,好像叫做审讯?不过我没有正式学过这些,只是在安吾那里看到过一点点的资料,”源雅文回答,“你快问我。” 0823死气沉沉地看着源雅文。 于是源雅文开始自问自答。 “0823说,会输的原因,不是因为你掌握了使用异能的方法,而我没有吗。” “源雅文回答,当然不是。” “因为我学会了保护,我有了自己想保护的人,不是因为任务,也不是因为命令,是出自于源雅文的这颗人造心脏的感受。” “我从他们的身上能够汲取到力量,但你不行,你只学会了破坏。” “是不是个好人,该不该活下去,跟拥不拥有异能无关,也跟我们的判断无关,我们不能轻易决定每一个人的生死。” “你说你会代替我回到我的世界里,我现在正式拒绝你,源-0823,我的世界,我的博士,还有我所珍惜的人们,由我自己保护。” “至于你。” 源雅文伸手,摘下0823的面罩,在月光下露出了那张让织田作震惊到心跳骤停的面容。 “你就在这里好好学习什么是弥补,成为这个世界的源雅文吧。” 随后,源雅文将面罩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大小刚好,纹丝合缝。 他站起来,看着织田作:“你好,他是这个世界的我,这个世界……未来的源雅文。” “我们很笨,我们经常犯错,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理解某一句话的含义,我——我知道源-0823,也就是异能暗杀者,他犯下了很多难以补偿的错误,就算死亡也无法平息许多人的怒火,我也知道这个要求很厚颜无耻,但是织田作,求你了。” “救救这个世界的我吧。” 织田作沉默了许久,又是一阵叹息,然后将0823拉起来,背到自己背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没办法拒绝你。” 源雅文眨眨眼睛:“嘿嘿。” 既然已经赢了这边的战斗,接下来,他就该回到太宰长官身边了。 织田作:“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先治疗吗?” “不行啊织田作,”源雅文摇头,“Mafia大厦的修理费太贵啦,再不赶过去阻止芥川先生,恐怕我们三个打一辈子工都没办法还清债务啦。” “而且异能的余韵还在,虽然缓慢,但我仍能感到它在治疗我——” 说到这,源雅文停顿了一下。 博士禁止他向任何人提及自己拥有的能力,也禁止自己使用这个能力。 为什么?只是因为当初他还没有掌握这份能力的使用方法吗? 在源雅文的记忆里,异能被使用的次数为三。 相较而言,第二次使用异能的情况不如第一次与第三次的情况糟糕,人类在溺水后,会因为肺部与脑部缺氧而死亡,一般的死亡时间为5-10分钟,在马尾辫落水与被救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所以可以判断,马尾辫在被他救上来之前,并未进入濒死状态。 在第二次使用异能后,他出现了畏寒的症状,这些症状理论上应当是海水浸泡他的零件与线路后,处理器模拟出来的类似人类的感受,但如果,如果这些症状并不来源于他的处理器呢? 假设所谓的“畏寒”是使用异能而要付出的代价。 第一次使用异能时,处于爆炸前的第0.3秒,中也被判定为濒死,在异能发动的瞬间,中也获救,那是不是也可以假设,源雅文来到这个世界线的原因并非是爆炸产生的时空缝隙,而是由于使用异能的代价。 将原世界线源雅文的消失理解为原世界线的源雅文死亡。 如果假设是真,那他便可以得到一个公式。 拯救一个濒死之人的性命=失去一个人的性命。 异能生效的代价会应验在他的身上。 那这次使用异能的代价是什么呢?他通过异能,击败了0823,那他这次会付出什么? “……雅文?雅文!” 源雅文猛地回神:“是的!我在听,织田作!” 织田作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你的脸色突然变差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源雅文张了张嘴。 他想说他感到害怕了。 但他没办法说出口。 “我、没什么,织田作,我只是计算完要还的债务后,感觉有点……” 织田作失笑:“放心,虽然侦探社的财务状况也不是很理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那我,那我要先回Mafia了,织田作。” 织田作还是觉得源雅文的表情不太对:“你一个人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源雅文点头:“没问题的。” “那……”看着源雅文快步离开的背影,织田作站在悬崖边挠头,“喂!雅文!” 他朝源雅文招手。 “我们之后还会见面的吧!那群小家伙还等着你跟芥川再过去玩呢!” 搁着一小段距离,源雅文也朝织田作挥手:“会的、会的吧!织田作!再见啦!” “好的,再见。”织田作礼貌地回答。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源雅文从他的视野范围内消失,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要一直站在这。 就好像如果现在不好好看看源雅文,以后就都看不到了似的。 织田作又挠头。 直到背后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我快死了。” 是异能暗杀者。 也是未来的源雅文。 织田作有很多不太明白的事情,但他心想,他也许不明白,但侦探社里最聪明的乱步先生一定会明白的。 先把这家伙带回去一定没错。 “你能不能走慢点,肩膀硌着我的伤口了。” “你跟雅文一点都不像。” “嘁。” “除了脸。” “……” “…………” “你们追捕了我那么久,”0823在织田作的背上闭上眼,“不如现在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 织田作回答:“不行,他把你交给我了,我就不能让你死。” “……” “雅文说,要我救救这个世界的他,我一直在想我要怎么做才称得上拯救。” “总之,先教你认错吧。” “你会说对不起吗?需要我慢一点重复这几个字的发音吗?” “……”0823气得捏紧拳头。 不管是源雅文也好。 这个叫织田作的也好。 都一样烦人。 一样讨厌。 他最讨厌这些会让他变得软弱的东西了。 第38章 源雅文回到Mafia时,太宰首领正坐在楼下的垃圾桶上,摇晃着腿抬头看天空的风景。 他便也跟着往上看。 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但是时不时能听清从遥远的楼顶传来的爆炸声,再加上从外表看都能被称作战损形态的Mafia大厦,让人不得不担忧到底得花多少钱才能把这栋横滨的标志性建筑修好。 芥川先生可能得打好几十年工,去还清这笔债务了。 源雅文站在太宰首领身后,提议:“如果现在让中也去阻止他们,也许能够挽回一些经济上的损失?” 这样芥川先生也能少赔点。 “中也不在日本。”太宰随口回答。 源雅文:“可是中也不是刚刚才将您接回这里吗?” 太宰首领沉默了三秒:“哦!我又派他去出差啦!” 源雅文:“在这种时候去出差吗?那一定是要处理非常紧急的大事吧。” 太宰治的表情十分诚恳:“嗯嗯嗯。” 过了一会他又说:“你呢,你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这个丑到令人发指的面罩是你的战利品?” “也算是吧?”源雅文的食指挠挠面罩,不太确定地回答,“我把它拿回来是想当做一个警告,提醒自己不要犯同样的错误,说起这个!刚刚织田作去救我啦!织田作还答应让我将‘织田先生’改回‘织田作’!还允许我喊他‘织田作之’!织田作真是个超级好的人!” 太宰治有些意外:“织田作之?这个名字也太离谱了吧!” 源雅文:“织田作在这里的话会说:织田作之跟织田作的几乎没有差别。” “怎么还学会顶嘴了,臭小鬼,”太宰治瘪嘴,低声骂了一句,“嘁,我取的名字比你取的可有艺术感多了。” “唔,还有一件事。”源雅文偷看太宰首领的表情,“我好像学会怎么使用异能了。” 太宰治的表情没有变化:“如果太宰答应完成你的三个愿望,就会启动你的异能,让你完成太宰的一个愿望,对吗?” 源雅文:“!!!” 太宰治轻轻哼了一声,神色里总算多出一分赢了的得意:“你的任何事都瞒不过我!” 源雅文就跟着傻笑,说是啊是啊,太宰长官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违反了博士给他的命令,因为博士有说过,异能不能轻易使用,也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只能告诉被他真正信任的人。 但转念一想,真正信任的人,可不就是太宰长官吗?他迟早有一天会告诉长官自己拥有异能这件事,所以这不算违规。 于是他又说了自己关于使用异能的代价的猜测。 “在爆炸前我送中也出去,然后把自己炸到了这里,在马尾辫落水时救她上来,然后出现畏寒的症状,刚刚织田作也完成了我的三个请求,我不知道这个异能会再次产生怎样的负面效果。” 太宰治问:“你在恐惧使用异能后可能会付出的代价吗?” 源雅文摇头:“我并不恐惧这个,无论是何种悲剧发生在我的身上,我都愿意承受,但是这次不一样,织田作许的愿望应验在了我的身上,异能使我赢得了战斗,而之前的两次,异能拯救的是中也跟马尾辫。” “……你的意思是,异能的代价,有可能会应验到织田作的身上?”太宰治手指微微蜷缩,眯着眼睛思考。 “这才是我所惧怕的。” 两人沉默地对视。 良久。 太宰治像是想通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沮丧的从垃圾桶上跳下来:“我本来是有心动一下的。” 源雅文总是这样跟不上自己的长官的思路:“我听不懂,太宰长官。” 太宰治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大厦里面走:“你看,你已经是我可以说一声再见的对象了,再加上这个世界有织田作,织田作还在快乐地写他的小说,美好的要素全部都聚集齐了,所以我有考虑过,要不干脆再辛苦一点,由我自己守着这个世界吧……毕竟人就是这样劣等的生物,一旦开始拥有了,就会逐渐变得贪心。” 他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平静,好像他所阐述的东西与他本人没人任何关联。 “所以我一直都认为,如果人逃不过贪心,也逃不过失去的话,那还不如不曾拥有,你觉得呢,源雅文,如果你在拥有一样东西的时候就知道留不住他,你还会选择拥有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源雅文想用自己身边的东西来打比方。 比如织田作家的咖喱,如果当初他被织田作带去吃咖喱,咖喱的碗又从他的手上被打翻,全部砸到了地上,他是不是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被织田作带过去呢?如果是这样,这份咖喱就不会被浪费,而是被更喜欢它的人吃掉。 可是一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被织田作选择,他没有吃到那份咖喱,也没有被织田作当做朋友,源雅文又觉得很不舍,他宁愿把打翻在地上的咖喱全部捡起来吃掉,都不想错过被织田作选择的机会。 “我还是想拥有,长官,”源雅文委屈巴巴地回答,“如果我拥有了他,我不可以从现在开始努力留住他吗?” 太宰治停住脚步,回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发现,好像留不住。” 他们在Mafia大厦门口那道长长的阶梯上对视。 突然,太宰治笑了起来。 “所以这是我与你的太宰长官不同的地方,我跟你一样,也想尝试着拥有,但他一定会非常害怕地把送到他眼前的东西扔得远远的。” 他朝源雅文伸出手。 “快过来,我们得去阻止他们拆家啦。” 让小狗心脏蹦蹦跳的笑容,以及刻意哄小狗的语气,成功得让小狗忘记了他们10秒前还未有结论的对话。 小狗快乐地摇着尾巴,往主人所指的方向飞奔。 楼顶,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打得正火热,你一拳我一掌的,两个人都愤怒得没了章法,只凭借最原始的本能去攻击对方。 破坏力大到楼下被钢化过的首领办公室天花板都被砸凹了几个洞。 敦全身的肌肉都膨胀起来,异能化的他手臂至指尖已全然虎化,而在他力量集中的一拳前方,是芥川拼尽全力聚集在身前、能够截断空间的异能“罗生门”。 两股异能的冲撞激发的冲击波使极近距离下的二人衣服上下翻飞,但这份冲击的结果却是,挡在芥川前的最后防线出现一道道裂缝,逐渐有了粉碎之兆。 芥川落于下风,这是从战斗开始之时,便已经形成的颓然之势。 因为意识到,中岛敦说得对,他真的如自己的敌人所说的那样,并不是为了拯救妹妹才来到这里的。 从四年前他失去妹妹的那个夜晚开始,他就该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现了问题,口口声声说着要为死去的同伴报酬,却沉浸在杀戮的愉悦之中,最后丢掉了自己的妹妹。他是自打出生就生在“恶”那一边的人,他能够学会的东西只有绝望与怨恨,他根本不懂如何保护,如今也只是在拿保护妹妹当做借口,让自己投身在战斗之中罢了。 如果,如果就这样看着罗生门破碎,白虎的爪子就会将他的头颅切下来吧。 这样一来,是否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吧。 就这样—— “芥川先生——小心!!” “站起来!芥川!” 同时响起的两个声音迫使已经丧失了生存意志的芥川龙之介睁开眼睛。 天台的入口处,模糊的声音正在变得清晰。 向他飞奔而来的,是短暂相处过却变成了敌人的源雅文,是他没有亲口说出来,却在心底已经浅浅认同大家一起同甘共苦过的“队友”。 而大厦外,喧闹的直升机上,远远的能看到国木田前辈焦急的面容。 国木田前辈的声音是从不知何时掉到地上的无线通讯机里传来的。 “慢点,小东西,他们还没结束呢。” 太宰治勾住源雅文的衣领,把人拉回自己身边,然后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直升机。 通讯机里国木田的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听着,芥川,侦探社的成员是不会就这么放弃的!你不懂的话就由我来教你!有必须拯救的人时,侦探社员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存在!” 芥川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命脉还被中岛敦牢牢控在手心里。 他只能在心里反驳。 在下并不是侦探社的成员,身为“恶”的自己没有资格成为侦探社的成员。 但国木田似乎看透了芥川的内心:“你并不是恶,芥川,不要让任何人去定义你,你只是还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但是现在,你可以站到‘善’的这边来,和我们一起——你合格了,芥川,从这个瞬间开始,你就是侦探社的社员了。” 芥川龙之介睁大了眼睛。 “从你坚信自己是侦探社社员的开始,你就是侦探社社员了,这一点一定会给予你力量!” “在、在下……已经……”芥川的喉咙里漏出几声呻吟,在几分钟前还不再挣扎的他,如今全身的布都爆发性的开始生长,缠绕在芥川的右手上,“是……侦探社的……” “——社员了!” 他在中岛敦愈发用力的控制之下奋力起身,将手狠狠朝中岛敦挥来的拳头砸去。 “罗生门——银绝波涛!!!” 两人拳头激烈碰撞而行程的力量暴动,几乎让屋顶的地面完全剥离,强大的气流将视野所见能卷飞的东西,全部都吹了出去。 屋顶被芥川爆发的异能产生的冲击与光芒笼罩,这是在横滨无论哪个角落都能感知到的惊人能量。 当这份波涛终于平复,飞散的瓦砾全部落地时,源雅文才从太宰治盖在他头上的外套里挣脱出来。 屋顶上,还勉强保持着站立的人,变为了芥川龙之介,从中岛敦胸前微弱的起伏来看,他并未丧命,但也离丧命不远了。 芥川站在他的身边,俯视已经完全没有抵抗之力的敦。 “杀、杀了我吧……” 芥川冷酷地注视着他,然后抬脚,脚尖踩在了中岛敦的脖子上:“可以。” “等、芥川先生!你不可以——” “嘘嘘,小鬼,我不是说了他们还没结束吗?我们得在他们结束的时候再闪亮登场才行。” 芥川默默抬头,瞥了紧张地盯着他的源雅文一眼。 然后慢慢地移开了脚:“……算了。” 太宰治:“啧。” 恢复呼吸的中岛敦剧烈咳嗽,眼角还含着因为窒息而本能泌出的眼泪:“为、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在下是侦探社的社员,侦探社并没有收到你的委托书与订金,”芥川死气沉沉地说,“而且侦探社也不接帮别人满足想死的愿望的事务。” “嚯。”屋顶想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以及太宰治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感叹的语气词。 哦,还有源雅文不明白长官为什么要鼓掌但他看到长官鼓掌所以也跟着一起啪啪啪的热烈掌声。 太宰治:“恭喜你们两个呀,打得真是漂亮,简直不亚于你们在船上决斗的精彩胜负。” 源雅文摸不着头脑但也跟着:“恭喜恭喜!诶,芥川先生跟中岛先生还在船上打过架吗?轮船也是很贵的吧?” 芥川一口气咽不下去,只能干巴巴地瞪源雅文:“在下不记得曾经与白虎战斗过,在咖啡厅的那次,是在下与白虎的初次见面。” “你们还一起聊了小时候的故事!聊了巧克力棒!还有纸币!芥川先生小时候是个大富翁呢!”源雅文兴高采烈地向长官转达芥川与敦之间深厚的友谊。 这次,太宰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至少芥川能看出嘲讽意味的笑容:“哦?我还真没想到,二位居然这么快就交上朋友啦,不错不错。” “竟然能打败我花了四年半锻炼出来的敦,芥川你可真是出人意料……还是说,这就是侦探社的力量吗?”太宰治的目光锁定在芥川的脸上,把本就有些紧张的芥川盯得愈发像一只在危险勉强即将炸毛的黑猫,“我还以为你会杀了敦呢,不愧是国木田,三言两句就能给予人们莫大的勇气。” 他又看向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中岛敦:“你输了哦,敦。” 中岛敦愧疚的:“对不起!太宰先生,我……” “所以你被解雇啦,”太宰治眯着眼睛,语调轻飘飘的,像只正在往天空中飞的气球,“带着镜花一起去光明的地方生存吧。” 源雅文想多了解一下中岛先生的去向,这样的话他未来也许还会有机会去看看找到了其他工作的中岛先生:“光明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呢?是店铺的名字吗?就像中也会去一家名叫新世界的店铺一样吗?” 太宰治:“……臭小鬼。” 源雅文:“啊?”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根本不适合待在Mafia里?”太宰治问。 源雅文的表情立刻惴惴不安起来:“那个,是我又做错事跟说错话了吗?实际上的确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他圆溜溜的眼珠看向表情突然也变得有点尴尬的中岛敦。 “……并且说这话的人也是Mafia的职员呢。”源雅文干巴巴地补充。 太宰治挑眉,意义不明的:“嚯?” 源雅文抿嘴,不甘心地提问:“可是我为什么不适合待在Mafia里呢?我认为我可以胜任所有工作!” “口气倒不小,”太宰治轻笑,“不过我可不打算连这个都教你,去问你那边的太宰吧,不能总是什么事都麻烦我,你觉得呢。” 武装侦探社的直升机在半空发出嗡嗡的噪音,维持着一个既能够随时退到安全位置,又可以及时对芥川进行支援的暧昧距离,国木田则是在不停催促芥川先想办法逃出来再考虑妹妹的事情。 太宰治抬手挡在眼睛上,做眺望直升机的姿势:“侦探社……” 芥川警惕的:“你想做什么?” “变有钱了啊。”太宰治发出感叹,“连直升机都能调动了,真不容易。” 芥川:“?” “说实话,到现在在下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用在下的妹妹将引来此处的,应该就是你吧,如果你想杀掉我的话,应该会有更加简单的方法才对,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啊,目的其实发生了一些变动呢,芥川,敦,你们知道‘书’吗?我当然知道你们不知道,所以,臭小鬼,解释给他们听。” 源雅文对所谓的“书”也是一知半解,只能简单总结太宰长官曾经跟他提到过的内容:“是一个具现化的异能,作用效果是:‘书’会将写在内页中的所有内容变为现实。” 太宰治接着说:“再过不久后,强大的海外组织会盯上‘书’,从而发动对横滨的袭击,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你们不必多问,只需要将我今天的话记住就好,敦,芥川,你们必须身负保护这个世界的重任,不能让任何组织得到书,让他们写下任何可能会颠覆这个世界的内容。” “至于将芥川你引来,让你与敦战斗的理由,是我想看看你们二人灵魂的碰撞究竟能够迸发出多大的力量,而这份力量又是否足够保护这个世界。” 源雅文:“啊!这个我知道!这就是森医生经常说的钻石得用钻石打磨!太宰长官在打磨芥川先生与中岛先生,就像当年森医生打磨中也与您一样!” “哼,多嘴。”太宰治抬手,弹了一下源雅文的额头,倒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在这么做完之后,隐去了嘴角的最后一抹笑意,他重新看向芥川与敦,“在我看来,你们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把话说得太难听,你们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吧。” 芥川僵硬地回答:“既然如此,你大可自己守护这个所谓的世界,而不是把任务交给还要再成长的在下……和白虎。” 太宰治叹气:“这就得提到目的变更的事情了,如果是其他世界的我,一定会说世界就算毁灭,那又如何呢,可是我不行啦,我还得——” 他看了一眼源雅文,然后招手,像在逗小狗似的。 不过也正是如此,太宰治的眼睛里有多出了几分笑意。 他带着源雅文站在了天台边上,看着远处辽阔的大海,问:“你想家了吗?想回到故乡了吗?” 源雅文诚实地点头:“想的,虽然这里也很好,这里有您,有芥川先生,还有中岛先生,有可以快乐写小说的织田作,但我还是怀念我的故乡。” 太宰治听完,沉默了片刻,再侧头,静静地与源雅文对视:“那我送你回去吧。” “我可以回去吗?”源雅文茫然地问,但问完后,他又想起了别的关键问题,“可是我还没有与您一起去看绚丽的山岚,秀丽的溪谷,我以为我们约定过了要一起去散散心?” “我还不能离开,长官,我还没有确认您是否已经不再难过!” “雅文……”太宰治张嘴,在嘴里迅速吐出这个简短的名字后,他竟然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说些什么,几乎从未有过的手足无措在这一刻击中了已经担任Mafia首领好几年的太宰治,他无法否认,在与源雅文对视时,他感到慌乱,他想要逃避,但太宰治又十分熟练地压抑住自己所有的情绪,他尝试缓和自己的声音,这一举动他做得非常成功,所以当他再次开口时,略微变调的情绪已经完全变为了温和。 太宰治吻合地呼唤:“雅文。” “是的,我在。” “你看那边。”太宰治转头,指向远方。 楼顶的风吹拂着他的发梢,脑后的绷带在轻轻摇晃。 持续了一夜的战斗已经濒临尾声,宁静的黑夜之下,遥远的天际之外,厚实的云层中竟然透出缕缕金光,散落在海平面上。 海面薄薄的雾气让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柔美。 光芒正在穿透黑暗,照耀到每一个人的脸上。 太宰治说:“是朝阳,你见过吗?” 源雅文回答:“见过的,我曾经有过很多次的通宵作战经历,偶尔我会看到朝阳升起的样子,这个时候的阳光不那么刺眼,但依然散发着热量。” “……” “……但这是我第一次与您一起见证朝阳升起的画面。” 太宰治没忍住,勾着嘴唇,在源雅文的头顶揉了揉:“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跟别人一起看朝阳,有点怪,不过感觉还算不错,也许比起山岚与溪谷也不会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狡猾的小鬼,你可不要太贪心啊,我已经陪你看日出了,不要再要求更多了哦。” “……” “学会忍耐才是成为大人的标志,”太宰治摆出教育人的姿态,又在源雅文的眉心戳了戳,“至于你们,也给你们一个忠告吧,刚刚我所说的内容,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如果同时三个人知道了,书的效果将会变得不稳定,世界被毁灭的可能性也会因此提高。” “所以,这个世界就交给你们了。” “等、太宰先生?您说三个人以上——?可是我们一共有——”中岛敦短暂地思考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即看向太宰治,“太宰先生,那里很危险,请您回到这边来吧。” 太宰治与源雅文所站立的地方,是Mafia大楼楼顶的边缘,那里没有任何防止掉落的栏杆与墙面,也因此空旷到能够看清整个横滨的风景。 闻言的源雅文也反应过来:“中岛先生说得没错,这里的确很危险,我们往里面站一点吧。” “你不想跟我一起看日出了吗?雅文,我还没看够呢。”太宰治鼓着脸,故作稚气地说,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恶作剧一般的稍稍后退,让自己的脚跟越过危险的边缘,悬在半空中。 见众人都紧张起来,他才得逞地笑:“怎么样,都被我吓到了吧!” “长官!”源雅文用不赞同目光对准自己的长官,“你不可以任性!” 太宰治:“下属也不可以教育长官!” 源雅文皱眉,朝太宰治伸出手。 太宰治便垂眸,盯着源雅文的手看,半响:“哼”。 然后慢慢的,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就在两人的手即将交合到一起时,太宰治突然低声说: “其实,我一直都在幻想这一天的到来,我本来只是有些遗憾无法看到织田作完成那本小说的那一天到来,可现在……我有点后悔了,源雅文。” “如果我离开了,你会为我感到伤心吗?” 源雅文:“会的,我会伤心很久很久,长官,我无法想象失去您的画面。” “……我也不想让你难过。” “人类,是如何称呼这份心情的呢?” 话音在风中被吹散的下一秒,太宰治的身体,越过了边缘—— 作者有话说:引发特异点可以送源宝回家,太宰首领本来已经动了干脆把源宝留下来,自己跟源宝一起守着这个世界的心思,但是(……)太宰首领担心源宝的异能会反噬到源宝的身上,所以得用作弊的手段规避反噬,具体的下章会展开说说。 至于最后一段(……) 源宝问太宰,人类是如何称呼这份心情的,其实太宰也不知道呀,没有人教过他们,但他们却神奇地产生了同一种心情。 呜,感觉好像有些太遗憾了,泪目。 第39章 源雅文想,太宰治一定是早就摸透了他的行动轨迹,所以才会就连从楼顶坠落时,都直直地朝他伸出手。 因为他不论发生了什么,都绝对会拼尽全力去抓住那只手。 就在太宰治的身体向后倾斜,并越过边缘的那一刻,源雅文追寻着本能,跟上了那个不断坠落的人的身影。 从屋顶到地面,被风与重力拉扯后的距离显得格外漫长,长到源雅文都没了心思去计算他还有多少时间能够想办法带他的长官逃离这场坠落,他的眼里只剩那只被绷带包裹着的,纤细的手。 骨骼感十足的手指笔直地朝向源雅文,而源雅文也同样的,努力地伸长着自己的胳膊,去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 就像是想要弥补之前两人无法双手交握的遗憾似的。 坠落的时间显得格外的漫长。 风在猛烈地吹着。 耳朵里只剩自己轰鸣的心跳声。 拜托了,再快一点。 让我降落得再快一点吧。 源雅文在心中祈祷。 僵硬的手指已经因为用力而生疼,好似世间的一切都在阻拦他去抓住眼前属于另一人的手一样,他始终与对方隔着一点点距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风,隔着难以逾越的阻力。 好像就算再怎么努力,他都无法抓住对方似的。 求你了,再快一点吧。 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抓住他了。 酸涩的感觉弥漫在整个眼眶中,湿润的感觉在留下痕迹的一瞬间,被风吹至看不见的地方。 源雅文都没有意识到,源源不断的热流正在从他的眼睛里涌出。 我只是想抓住眼前的人而已。 为什么会这么困难呢? 为什么会触碰不到那只手呢? 源雅文不敢想他还有多少时间,还剩多少时间。 “不要……我不要……” 也许是猛烈的风声中出现了一丝缝隙,与低喃无异的声音竟然进入了对方的耳朵里。 源雅文看到太宰治的眼睛微微睁大,与此同时,那只朝他伸展的手指,竟开始蜷缩起来。 他好像要放弃了。 “不行!不可以!” 那一瞬间,源雅文疯了似的,朝着太宰治的方向拼命挣扎起来。 他不清楚自己的表情有多绝望,就连太宰治都感到惊心。 “求你……求你了……” “抓住我吧……求求你……抓住……” “……别丢下我。” 太宰治觉得自己的内心正在被什么东西焦灼地摩擦着。 他不自主地做着吞咽的动作。 这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他早已想象过无数次自己梦寐以求的离开人世的场景,只是现在这段美妙的旅途中多了一位短期乘客。 在回归大地前,他需要引发一起异能特异点,顺手将这位短期乘客送回家而已。 很简单的举手之劳。 他不否认,将源雅文送回家的确让他感到一些微妙的遗憾。 但如果不送源雅文回去,谁都无法保证源雅文在那个被诅咒的许愿机异能的反噬下,能否活着。 其实源雅文担心的地方错了,他的异能不会对织田作有任何影响,从异能发动的第一次成功救了中也开始,异能的副作用都只体现在了源雅文自己身上。 甚至在将中也送出那场完全足以让他当场死亡的爆炸时,异能以一个非常极端的方式,是想要夺走作为其主人的源雅文的性命的。 不然为什么爆炸中产生的求生通道只拯救了中也一个人呢? 源雅文能活下来,也不过是因为爆炸偶然产生的异能特异点将他送离了原本的时空,让异能在找不到原时空的源雅文的情况下,误认为他已经死亡。 这个异能的本质,是以重要的物品换取愿望的实现。 最严重的情况,便是以命换命。 太宰治不敢赌,源雅文在这次使用异能之后,会不会需要遭受同样的交换判定。 如果这个异能想要源雅文死呢? 他不敢赌。 他只能用相同的方法,去躲避异能反噬的判定,就算异能要源雅文死,他也可以利用作弊的手段,引发异能特异点,将源雅文送走。 如此一来,他就能保住源雅文了。 计划十分简单,应当也是能够奏效的。 只不过,只不过啊。 内心的感觉,似乎不只是遗憾而已。 仅仅看着源雅文哭泣的样子,心脏便绞痛到让他难以呼吸。 他以为,有人为他的离开感到悲伤,这对他而言会是一件幸运的事。 但事实正好相反。 太宰治无意识地咬紧后槽牙。 蜷缩的指尖在源雅文的哀求之下,再次伸展。 那如同死灰一般寂静的眼底,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场大火。 他缓缓张嘴:“……好。” 1秒后。 太宰治将源雅文拥进怀里。 这一刻,凛冽的风声似乎都停止了。 他们倾听彼此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源雅文,闭上眼睛。” “听我说。” “你要回家了。” “不要为了我难过。” “也不要害怕。” “我会,我会在另一个时空注视着你。” 源雅文并不听话,他固执地睁着眼睛,看着太宰治亲吻着自己眼角的泪水。 他紧紧抓着太宰治。 “别哭,好吗?”太宰治低低地说,“我想听听你的声音,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吧。” “说点什么好呢,可以说你会想我吗?” 源雅文将脸闷进了太宰治的胸口:“我会……我会想你……” “嗯,我也会想你的。” 随后,光芒大作。 这样明亮到足以点亮整片天空的光芒,与日出融为一体。 不少人都记得,四年前的某一天夜里,横滨的黑夜也曾被这样柔和的光芒点亮过。 那是太宰治第一次引发异能特异点,他成功的从无数个自己那里得到了不同的记忆。 人们纷纷打开窗户,赞叹着万里挑一的美景。 却无人得知,向地面坠落的二人,一人消失了踪迹,一人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他们不知道,横滨再也不会被同一束光点亮了。 * 而在另一条时间线上,横滨的夜晚同样被一束耀眼的白光点亮。 不同于以往还算安静的夜晚,此刻整个横滨都被爆炸声与坍塌声覆盖,亡者的悲歌正在每一处大地破裂的缝隙里回荡。 黑夜中,小型直升机正在逐渐上升。 直升机上坐着的,正是Mafia的重力使,中原中也。 黯淡的灯光中,他的眼睛直直眺望引发这一场骚动的方向,表情冷而肃穆。 彼方,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正在吞噬破坏着周围的一切。 十分眼熟,中也同样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只不过当时他失去了大部分意识,且身处黑球中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异能的破坏力了。 亚当坐在中也的前座驾驶位,控制着方向盘:“本机经过模拟运算后得出结论,在那个东西的上面降落太危险了,黑色的球体之所以为黑色,是因为它将周围的一切都吸收掉,包括光线,所以肉眼只能看到它黑色的表面,以及摇晃在黑色之外的红色光轮,发出红色的光芒是因为重力场的多普勒效应,光向红色一方偏移造成的,假设我们接近那个红色的光轮,就会因为潮汐之力造成全身撕裂而亡,本机建议我们避开它撤退。” “啰嗦。”中也没有因为亚当的说明而变换表情,“你应该清楚,我们不可能撤退的吧。” 亚当只能叹气:“是的,事件目前的发展都与那位太宰先生所计划的一样,如果我们继续按照太宰先生的计划走,理论上是有可能解决掉暴走的魏尔伦的。” 但在太宰先生的计划中,有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一点变化—— 代号源-0823,跟随着中也大人的源雅文的失踪。 亚当心中不由产生一些懊悔,假设他当时没有选择护送白濑先生去安全的地方,或是以更快的速度赶回来帮忙的话,源雅文也不必舍弃性命来完成他们之间的约定。 没错,亚当已经听中也讲过了,源雅文为了救中也出来,葬身在了那片火海中,至今没有找到遗体。 这也是中也大人在苏醒后第一时间找到太宰先生,并给了太宰先生一拳的原因。 亚当的脑内调出两天前的影像资料: “我说了让他待在安全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带他过来!”中也一拳将太宰击倒在地,跨坐到对方身上揪着后者的衣领,愤怒的质问。 太宰则是用超乎常人想象的冷漠反问:“是你自己废物把他弄丢了,跑来找我发什么脾气。” 他们都没有直言这位“他”是谁,但现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说的是谁。 中也被气得说不出话,同时也被太宰的话刺痛内心,的确,爆炸发生时源雅文是有机会逃跑的,如果不是因为要救他,被留在坍塌的实验室里的人,就不会是源雅文了。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中也才对自己更为生气。 源雅文是因他而死。 他害死了源雅文。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中也松开太宰的衣领,站起来,低头注视平躺在地上摆烂的太宰治:“你不也正在愧疚吗?” 完全有能力躲过中也报复性的那一拳的太宰治死气沉沉地看着天花板:“愧疚?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牺牲一个又笨又破的机器人罢了。” 话虽这么说,但打了一架的二人很快又一起制定了针对魏尔伦的报仇计划。 跟中也拥有同种异能的魏尔伦,在打开封印进入污浊状态后会失去意识,对周围所有物体进行无差别攻击,太宰计划刻意引诱魏尔伦打开封印的原因,也是为了剥夺魏尔伦的思考能力。这个时候中也要做的就是潜入魏尔伦身边,以投毒的方式对魏尔伦进行攻击。 按照计划,由Mafia的先遣部队在前方吸引魏尔伦的攻击,中也再用异能将自己包裹住,强行进入魏尔伦制造的黑球,在接近魏尔伦并试图给他喂下含毒的胶囊时,由亚当从后侧为被中也吸引了注意力的魏尔伦进行毒素注射。 至少到此为止,计划的完成还算得上顺利。 直到正在进行撤退的Mafia战斗组成员们纷纷听见天空中传来的奇特声音。 像是天使歌唱时的神圣音律,又像是恶魔邪恶的哄笑。 随后,天空被割裂开,一瞬间,大地被蒸发出一片凹陷。 就像是九年前产生的那场灾难一般。 只不过九年前出现的是荒霸吐,而如今,燃烧着这片大地的,是比荒霸吐更加巨大、更加黑暗、也更为不详的东西。 太宰治抬头,注视着那道身影:“来不及了……这就是异能特异点吗?异能真的能产生这么强大的力量吗?简直像是末日来临。” 魏尔伦化生的神明般的存在,以碾压的方式击溃了Mafia几乎所有的武装部队,与制造一个黑球对物体进行吞噬的方式不同,神明的攻击方式更为简单,庞大的身躯单单只是行走,便能摧毁一个城市,更不必说它以发射射线的形式产生的黑洞攻击了。 “会对敌意产生反应然后攻击,它的形成已经引起了市区不少人的注意,看它前进的方向,恐怕已经瞄准了横滨,”太宰治低喃,“如果就让它这么前进的话,至少会有几百万人死去。” 他随意说着让身旁的部下感到恐惧的话,然后拨通了森鸥外的电话:“喂喂,森先生,它朝你那边去了哦,你最好快点离开那里。” 森鸥外背手站在Mafia的顶楼,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远方模糊的身影:“嗯,我这里也能看到那个东西的攻击,这就是魔兽的力量啊,九年前的荒霸吐只是觉醒了一瞬间,便蒸发了一块区域,如今比荒霸吐还要强大的神明竟然显现在了这片大地上,真不知道该如何感叹眼前的一幕。” 太宰治无所谓地说:“是啊是啊,如此强大的神明与异能,要是能够承受这样的攻击,也许能够在感觉到痛处之前就灰飞烟灭吧,也不会有死后的丑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你说得对,太宰,”森鸥外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但是我不认为你会选择现在就死去。” 太宰治:“面对这样无处可逃的强大力量,森先生难道认为我会跟那个东西拼死战斗吗?” 森鸥外回答:“没错,太宰,不仅是你,还有中也,你们都会如此选择。” “可惜中也在几分钟前就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现在恐怕已经死掉了哦,森先生。” “但你们认为他没有死,你们的复仇还没有结束,”森鸥外握着手机,轻声说,“你跟中也等的就是这一刻,不是吗。” 魏尔伦化作的神明踩碎了郊区的信号塔,电话讯号被破切断。 手机忙音替代了森鸥外的声音。 太宰治突然捏紧手机,声音底到让人无法察觉:“……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森先生。” 但不可否认,森鸥外没有说错。 他们的确还不准备现在就退场,准确来说,现在正是他们该闪亮登场的时刻了。 “来一场盛大的复仇宴会吧,中也。” 下一秒。 九年前便出现过的神明——荒霸吐,出现在了神明的另一侧。 中原中也打开了污浊状态,释放出了藏在他身体内的力量。 战斗才刚刚开始。 “异能特异点之间的碰撞,能否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呢。” 飘忽的声音消失在一波又一波的爆炸声中。 中也微妙地保持着最后一丝意识,在打开污浊状态后,身体的主导权便完全交给了体内的荒霸吐,他就像漂浮在荒霸吐体内的另一抹灵魂,只能安静地看着这场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属于神明之间的决斗。 黑色的空间之中,魔兽的攻击贯穿了荒霸吐的身体,几乎瞬间便到达了中也□□的边缘,企图将其撕碎。 他听到耳边有谁的哭喊声,他意识到,这是荒霸吐的声音。 神明也会觉得痛吗? 神明也会输吗? 他会就这么死去,丢掉他早该丢掉的性命吗? 中原中也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说,中也,我不是医疗型机器人,无法提供为您有效救援。 那个人说,我不明白什么是保护,也不知道该如何保护您,我只能坚守我的协议。 那个人说,中也,我想学会保护。 那个人还说,中也,再见。 再见。中也无意识地默念这句话。 再见,再次相见。 因为那个家伙也觉得他们还会再次见到,所以才会对他说这句话的吧。 既然如此。 他不能在这里被夺走性命。 他还有一个需要履行的承诺。 源雅文。 “真是……不巧啊……”中也闭着眼睛,嘴角艰难地扬着一抹弧度,“我的性命……在两天前……已经……不再是……属于我所支配的了!” 身体内的力量一下子全部涌出,超越了荒霸吐的控制,他两手高举,身前旋转着的黑洞一下子扩大数倍,围绕在黑洞之外的红色光轮竟在瞬间如同新星般耀眼,这拼尽了全身力量的一击,将眼前的魔兽一分为二。 如同正向的无限大与负向的无限大相互碰撞,两股巨大的异能波动,在一眨眼的时间里,捅破了天际。耀眼的光芒之中,超重力领域内的时间流动变得逐渐缓慢,荒神的化身,这头漆黑的巨兽,虔诚地注视着这片光芒,它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崩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正化作雪花一般的粒子,如粉末般消散。 它不再咆哮了,它接受自己即将消亡的命运,只高举双手,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它安静地等待着,站在月色之中。 直至眼前的光芒温柔地消退,一颗闪烁着微弱光亮的星星破空而出。 荒霸吐在消失的最后之际,等到了它所等待的星星。 已经失去意识的中也,怀里抱着同样失去意识的那个人,在空中无力漂浮几秒后,开始缓缓落下。 而太宰则是早已等在他们落点的位置,他朝他们伸长手,接住两人的瞬间,异能发动,造成异能特异点形成的异能从中也的身体里被收束。 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在失去异能的力量支撑之后,完全闭合。 重力场消退,复仇计划落幕。 太宰看着中也:“辛苦了,中也。” 然后视线右移,张嘴,又合上,沉默片刻,自暴自弃般小声说: “欢迎回来。” “源雅文。” * Mafia大厦很高,在屋顶上,是听不见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也看不见最低端惨状的。 芥川摇摇晃晃地站在屋顶边缘,即便是知道这些,他也仍然不放弃的,试图窥视到些什么。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执着些什么。 明明能看到的就只有被云雾笼罩的黑暗。 Mafia大厦门口。 “……喂。” “……还活着吧?” “……如果还活着,麻烦请睁开眼睛。” “太宰。” Mafia的首领,刚刚从楼顶坠落,太宰治在梦幻般的黑暗中,做梦似的听到了友人的呼唤。 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梦,毕竟在他的时空里,他跟织田作可不是能够呼唤彼此姓名的关系。 没想到死后还能做这种美梦。 真是不错的待遇。 待会说不定也能梦到那个小鬼? 太宰治闭着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笑得十分安详。 “他已经死了吧,Mafia的首领。” 但是就算在梦里,也不代表着可恶的小鬼能够无礼地喊他什么“Mafia的首领”! 太宰不满地睁开眼。 呆滞。 蹲在他身边的,是不可能成为他的友人的织田作。 以及正在用无礼的、凶狠的、过分的、欺负人的陌生眼神看着他的臭小鬼。 太宰治危险地眯着眼睛:“你刚刚喊我什么?Mafia的首领?” 这个时间线里土生土长的源-0823根本不怕眼前的威胁:“再把我认成他,小心我杀了你。” “哈?想杀我?你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那就试试看吧!” 织田作头疼地摁着自己背上明明伤得根本不能动,却还是在太宰的挑衅下挣扎着想要跳下来的0823,然后看向也许在另一个世界是自己好友的Mafia首领,深深叹息。 “你们就不能换个时间吵架吗?!” 太宰治:“明明是这个小东西不讲礼貌!” 源-0823:“再说一个字我就撕烂你的嘴!” “停停停停!谢谢你们的配合,”织田作捂着脸,将自己的痛苦表情挡在手心后面,他可只捡过难搞的小孩,没捡过难搞的大人啊,“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了,太宰,你还能站起来吗?我可能空不出手抱你。” 太宰治假笑:“我也不想被男人抱。” 织田作默默握紧了拳头。 “但是,为什么?”太宰治问。 织田作知道他在问什么。 “因为被拜托了,不仅是你,还有这个小鬼,他可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 太宰治:“……” “他不久前给我发短信,说要我来这里接你,你不知道我看到你们两个掉下来的时候有多紧张,然后——” “……然后你被他向上推开,他消失了。” 太宰治低头,恍惚着看向自己的双手:“是啊,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把我推开,真让人难过,这可是我第一次抱男人呢。”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让你坠落的速度变缓,最终安全落地,”织田作停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问,“太宰,雅文是回家了吗?” “嗯。” “太好了。” “……是啊。” 太好了。 太宰治心想。 “喂,织田作,如果我的存在可能会让这里的一切都变得不安稳——” “那就想办法,拼尽一切,更用力地保护这里,”织田作想都不想便回答,“既然雅文想让你留下,不妨满足他一个愿望吧。” “……这是,他的愿望吗?” “嗯。” “我明白了。” 太宰治跟在织田作的身后,有种自己其实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与织田作成为了朋友的世界。 但他清楚,他是被留在了原地的人。 并且,这个“原地”正在朝着堪称“幸福”的一侧前进。 如果这就是那个小鬼所希冀的。 我会努力的。 太宰治在心底说。 我会在这个时空注视着你。 我会想你的,源雅文—— 作者有话说:想了想,还是加了后面那一段,私心给首领宰一个善终。 首领宰也辛苦啦! 第40章 中也在短短的两天里,试想过很多种自己与源雅文重逢时的场景。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重逢是否能真正实现,但是当太宰那家伙向他提出找回源雅文的计划时,他的确一头扎进了对方给他画的大饼里。 什么引发异能特异点,什么利用两个同时降临的荒霸吐产生的能量冲撞,打开根本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时空隧道,然后去等,等待源雅文的降临。 听上去就很不靠谱,对吧? 但中也就是相信了。 可能是源于他对太宰打从心底的那一丁点的队友情谊,也可能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去弥补自己所亏欠的源雅文。 总之,幸好太宰这次没骗他。 幸好源雅文真的出现了。 并且现在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 紧绷了两天的心脏,在森首领给出“他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太累睡着了”的结论后,总算稍稍放松了下来。 森鸥外站在屏风外的工作台前,调制着市面上无法流通的药物,透明的容器与移液管叮叮当当的碰撞,发出清脆但不吵闹的声响。 中也则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BOSS,这里有我守着就好,您应该很忙吧,毕竟暗杀王事件才刚刚结束,”中也压低声音,怕吵醒还在睡梦中的人,“政府那边应该有许多问题需要您亲自出面解决。” 森鸥外把试管举高,轻轻地摇晃:“不,现在的情况与你所说的正好相反,政府恐怕并不希望Mafia出面,毕竟是我们解决了横滨差点毁灭的大问题,就算我们提出要求Mafia彻底成为清白的组织,他们可能都得顺着我们的意思来。” “魏尔伦来自英国,那边的政府与我国都不想将这件事闹大,甚至不想让我们摸到任何他们在人造异能方面的成果。” “……人造异能,啧。” 森鸥外发出意义不明的感叹,视线则是轻飘飘地落到了源雅文的脸上。 堪称岁月静好的睡容,似乎真的有让人放松的功效。 森鸥外换了个话题:“倒是你,中也,你的名字已经传遍了Mafia上下,大家都知道我们有一个武力值超越了神明的重力使,你不去准备准备你的干部任命会议,或者去拆开我给你准备的升职礼物吗?” 中也沉默。 过了一会,他回答:“不急,我想在这等他醒。” 森鸥外的鼻腔发出一声没有意义的动静当做回应。 “因为我觉得这个家伙,应该是那种生病了会希望有人来探望他的人,”中也说,“BOSS留在这不也是因为这个吗?” 森鸥外耸肩,把刚刚配好的药物装进小瓶子里,再贴好剧毒的标签,想了想,又把瓶子藏在了更深一点的地方,免得自己身边另一个问题儿童跑来撬锁偷喝:“说起来,太宰呢?” 中也冷笑:“呵,谁管他?” 那太宰呢? 太宰嘛,当然是待在织田作那边啦。 身边是叽叽喳喳吵闹着的一群小鬼,太宰本人则是相当诡异地保持了几个小时沉思的状态,看得一旁接到织田作的求救电话后从,繁忙的工作中抽时间来评估太宰是否真的脑子不太对劲的安吾,都惊心地想要打急救电话试试。 说不定坐在他们面前的太宰早就死了,现在留下的只是一副躯壳! 安吾:“不行,你别害别人无辜的店面变成凶宅,太宰,在去世之前先告诉我们你准备去世的理由吧。” 太宰治的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回。 织田作:“我们不如先去探望雅文吧,他肯定比较希望醒来的时候大家都在。” 坐在这里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安吾转头便忘记自己半分钟前正在试图解决太宰的问题:“我也觉得,上次看他好像对我那边的书架挺感兴趣的,所以来这里前我去给他买了几本带绘图的故事书,当做出院、呃,反正就是礼物吧。” 织田作挠头:“有心了,安吾,不过我不知道买点什么比较好,所以咨询了一下这边小朋友的意见,他们让我买点玩具之类的,所以我给他买了只小熊,不知道雅文会不会喜欢。” 安吾:“小熊也不错呢,我觉得就算你去路边给他揪一朵野花,他都应该会特别喜欢的吧,毕竟雅文这孩子对你似乎格外喜欢。” 两人对视一眼。 安吾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笑了笑:“怎么看都不像是Mafia之间的对话呢,小熊跟故事书什么的,正常情况下以我们的工作环境,送点枪械才比较合理吧。” 说到这,织田作就比较揪心了,他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但又在看了太宰一眼后,将这个话题糊弄了过去:“哈哈,的确不太像Mafia的作风呢。” 安吾便也不深究他们到底像不像个Mafia,总之,他把自己的想说的话说完了,看织田作的表情也大概懂了他说这话的意思,至于剩下的…… 织田作:“太宰你呢?有没有准备点什么?” 安吾顺口答:“太宰?这家伙当然不会做给人准备礼物的事情……喂喂,你这个表情?不会真的什么都没准备吧?” “花了大力气把人想办法弄回来,差点赔上整个横滨乃至世界,事后你就打算两手空空去迎接你的小跟班?” 太宰治想说有意思的东西都被你们准备了,那他还能准备什么?但安吾的话直接把他的吐槽哽了回去,只能死气沉沉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二位好友:“……哈?凭什么我要给那个笨蛋准备礼物?难道我们是什么很熟的关系吗?” “谁要给他送礼物啊?”他低声细气地抱怨,低着头用食指去扣桌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织田作:“啊,我还以为你是在纠结礼物的事,所以刚刚还拜托孩子们准备了一份礼物清单……太宰?” 太宰治抬头,抬下巴,脸上都是高傲与不耐烦,他施舍般朝织田作伸手:“既然准备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看一眼吧,玩具熊什么的实在太没新意了,如果不是那种可以当床睡的巨型熊的话,根本没必要送,不过就算送巨型熊给那个小鬼,他也没地方可以放吧,哈哈,那个无家可归的笨蛋。” 看太宰飞快地扫描孩子们制作的简易图纸,安吾端起咖啡挡在嘴前面,身体往织田作的方向靠拢,然后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发现,只要一提到雅文,太宰就会变得很刻薄?” 织田作:“……” 安吾:“我知道他平常有时也很刻薄,但他现在格外刻薄,对不对?” 太宰:“还有故事书,安吾你觉得现在哪有人喜欢收到书籍之类的礼物?一定没看过网上的段子吧,你这种行为跟给学生送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没有任何区别!” 安吾:“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你的礼物最有新意雅文最喜欢!行了吧!” 太宰幽幽抬头:“谁说我要送他礼物了。” 安吾:啊,头疼。 还不如回去加班。 太宰在那里皱着眉头挑挑拣拣地看礼物清单,源雅文则是从漫长到似乎永远都不会落幕的降落中醒了过来。 醒来时,房间里很暗,鼻尖环绕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熟悉的感觉让他想起上一次在这张床上醒来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的床边也坐着一个人。 源雅文:“……” 首领太宰那边的故事就像是一场梦,他仿佛从来都没有去过任何地方,只是在经历了那场大爆炸之后,被带回了Mafia进行治疗。 但放在床头柜的战斗面罩告诉他,所经历的事情并非梦境。 他真的去往了另一条时间线,碰到了与这里相同但又完全不同的人,以及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织田作去了武装侦探社找了份工作,还写上了小说,太宰长官成为了首领,中也保护着太宰首领,源-0823是那个世界远近闻名的大杀手,博士被一群由死亡天使带领的异能力者杀死了。 太宰首领说,再过不久,横滨会出现很多抢夺书的组织,他要自己保护好这个世界的织田作。 他得去找博士。 源雅文看着只点着一盏小灯的天花板,脑袋空白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先干什么。 一会想到还没有跟那边的朋友道别,一会又想到不知道那个世界的自己有没有给织田作添麻烦,还有首领太宰,活下来了吗?跟织田作交上朋友了吗?是不是在生气自己在最后时刻把他推开了呢? 这个世界的太宰,也会跟他一样,选择从那么高那么高的楼顶一跃而下吗? 源雅文不敢想象他再如果经历一次这样的事件,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种心脏被无形的手捏紧到快要爆炸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太痛苦了。 光是回忆,都让他无法承受。 源雅文颤抖的动静太大,引起了闭目养神的中也的注意。 中也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很快来到源雅文的面前,他似乎又很多想说的,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问源雅文:“你还好吗?想喝水吗?” 也不等源雅文回答,他又逃跑似的转身去森鸥外的工作间,在森鸥外调笑的目光下,笨拙地倒水,然后重新回到源雅文身边,生涩地扶住源雅文的后背。 “你慢点喝。” 中也似乎没有松手的意思,源雅文靠在枕头上,也不大习惯的就着中也的手,慢吞吞地喝水。 他们其实没有分离很久,但与那边世界的中也相处后,源雅文依然不合时宜的对这边的中也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似乎已经忘记该如何与中也相处了。 不过这种纠结的心态很快便被源雅文抛到脑后。 “好甜!”源雅文惊奇地看着杯子,又凑上去喝了一小口,舔嘴唇,“是甜的!” 中也低低的“嗯”了一声。 源雅文突然发现,也许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相处的,不止自己。 中也到现在都还没跟他对视过呢。 源雅文的脑瓜子转了转,没想出处理方法,只能巴巴地重复:“真甜啊。” 中也总算有了别的反应:“是、是啊,买咖啡的时候有送配套的糖,我不太喜欢喝甜的,就……” 源雅文:“就留给我了吗?谢谢你,中也。” “真好喝,我都不知道原来水里面也可以放糖。” “中也是来找森医生治疗的吗?伤势严重吗?” 他坐在床上,可能是感受到了中也的关心吧,也不知道怎么又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哗啦哗啦地关心中也的伤势,在那场爆炸里有没有落下病根,白濑先生是否被安全救出去了,基地怎样了,还有N博士之类的。 他问得很慢,中也也不嫌弃,就坐在旁边一会倒水,一会回答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他也只字不提自己遇到了什么,只在听到中也说身体很好,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下意识低下头。 “都结束了吗?那就太好啦。” “……都结束啦。” 中也看出了他情绪不高:“你……” 源雅文抬头,冲中也笑:“怎么啦,中也?” 中也想问,短短两天的时间,你为什么会变了这么多,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让总是开心的小狗变得眼睛里都带上了忧愁呢。 但一想到源雅文的遭遇都是因为自己,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源雅文本来可以一直快乐的。 中也抿嘴:“糖是专门带来给你的。” 源雅文愣住:“什、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所以买了很多,只要你想喝甜的,就一直都会有。” “我也不是来找森医生治疗的,我们、我和太宰想了点办法,把你从别的地方找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待在这里,因为我想第一时间确定你还在这里,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见我,雅文,是我害你经历那场爆炸,我差点害死你,我……” 中也深呼吸,“对不起,雅文,都是我的错。” “不、不是啊!中也!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是中也的错?”源雅文急得从床上差点翻下来,又被手忙脚乱的中也给抱回床上,“是我还不够强大,如果我再努力一点,说不定我们连爆炸都不必——” “我差点害死你,你知道吗,雅文,我差点就……” 中也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弯着后背,胳膊撑在双腿上,十指交叉,抵着眉心,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苦笑。 “来这里等你醒来,给你买糖、倒水,或是为你做任何事情,全部都只是出于我的自私,我在厚颜无耻地企图从你这里得到原谅,雅文,我无法想象你经历了些什么,才让你看起来……长大了很多,就连昏迷的时候,你都在哭,你究竟遇到了让你多么痛苦的事情呢?” “如果可以选择,我多希望能够承受你的痛苦。” “……是我的错,雅文。”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你,”中也抬头,脸上的苦笑还没散去,“想必你也不稀罕拿走我这条性命吧。” 源雅文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呆呆地看中也站起来,朝他伸手,似乎是想摸一摸他的头,但在手即将触碰到他前,又顿住,手指蜷缩了回去。 中也:“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有什么需要你再——” “中也!” 源雅文一把抓住中也的手。 “我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我的心情!那个时候情况很紧急,我没办法考虑到更多的事情了!我没想过我的离开会造成中也你心里的创伤,对不起,中也,我让你难过了,对吗?” “但是中也,如果那个时候你是我,你一定也会跟我做同样的选择的,对吧。” “中也会像源雅文决定保护中也那样,保护源雅文,对吧。” 他把中也慢慢地拉回床边,将那只被手套包裹着的手,轻轻贴到自己的侧脸。 “这是出自我们内心的决定,不是因为命令,而是因为我们想要保护彼此,所以不要为此感到内疚,不要为了我伤心,中也,”源雅文眨了眨眼睛,嘴角上扬,“你的伤心,会让我觉得我做错了。” “……” 中也看上去像是忘记了如何呼吸。 他怔怔地看着源雅文。 良久。 “……就连这种时刻,我也需要你来安慰啊。” 源雅文笑:“中也想摸摸我的头吗?你刚刚好像很像摸的样子,没关系的,我的头部没有任何创伤,可以随便摸。” 中也闭上眼睛,把人拉到自己怀里。 “中也?” “你这个笨蛋。” 中也说。 “但你说的对,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选择保护你。” “我也会保护你的,源雅文。” “好,中也。” 再之后的几天,源雅文都被留在森鸥外这里观察病情,每天吃点补身体的钙片,打一些葡萄糖作为营养剂,森鸥外也默认了时不时会有几个源雅文的朋友过来看望他,比如织田作跟安吾,但是让人觉得意外的是,连有几个源雅文都叫不出名字的Mafia成员,都带着水果跟小蛋糕来探病。 他们都与源雅文只有过一面之缘,连正经对话都没进行过,源雅文觉得受宠若惊,中也倒是觉得奇怪,追问他们,他们又说是因为听说是拯救了世界的中也大人的朋友,路过就顺便来看看。 他们带来的礼物被检查过,没有投毒,说是过来探望源雅文,也只是被中也堵在门口远远地往里看了几眼,既然没对源雅文造成威胁,这样每天来几个喊不出名字的小角色逗源雅文开心,中也也就默许了。 倒是后来几天这群家伙带来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千奇百怪的,水果蛋糕气球之类的就不说了,连那种只在学校门口才卖的劣质口香糖、小烤肠、只有小孩才喜欢玩的小喇叭泡泡胶动画人物的小卡片,甚至有些是中也都没见过的小玩意,都被一窝蜂塞到了源雅文的手里。 源雅文还因为一只会生气地关上被打开的盒子的玩具猴子在床上乐得起不了身。 Mafia的首领本人都没有对中也这种放着工作不做,每天跑来医务室摸鱼的动作发表意见,中也本人便也干脆抱了床枕头来,每天就窝在病床旁边的小沙发上,一个一个检查那些已经堆满桌子的玩具。 倒是太宰,连着半个月都没见到人影了,就连中也都觉得有些奇怪,偷偷问过几次人是不是已经死在外面了。 森鸥外说:“太宰啊,太宰最近捡了个黑漆漆的小家伙,似乎正在训练。” 中也只觉得意外:“哈?他放着源雅文不管,又跑去捡了个小孩?” 森鸥外:“嘘嘘,中也,你的嗓门太大了。” 他们俩一起偷看源雅文。 源雅文没什么表情地捏着手里的小熊,这是织田作送给他的礼物,现在承担每天陪他睡觉的重任。 中也拿不准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源雅文,于是小声问:“太宰是什么意思?那家伙他不准备要了?” 森鸥外也对问题小学生太宰的这一举动头疼不已:“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太宰想做些什么呢,中也,要不你把源氏带出去玩玩吧。” 免得跟太宰和太宰的新小跟班撞上。 源氏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定会非常伤心吧。 中也想了想:“也行。” 于是中也在一个大清晨,赶走了第一波跑来围观源雅文的家伙之后,赶早把人打包上了自己的摩托车。 他们来到了横滨的一个远郊,那里比较靠内陆,看不到海,但是有一个不算太高的山坡,和一片小树林。 小树林前有一个木制的楼房,一楼的门口挂着“诊疗所”的招牌。 招牌肉眼可见得旧,并且也没有什么患者出入的样子。 中也带着源雅文,远远地观望这栋小楼。 源雅文坐在后座,单手环住中也的腰,另一只手则是推高头盔上的面屏:“这是什么地方?” 中也没有回答,而是将手套摘下来。 源雅文记得他的手腕根部有一处小小的伤口。 其实在Mafia的各种战斗中,各种伤口早已布满中也的全身。 但只有这个不一样。 中也说:“它太细小了,反而在我身上显得十分罕见,因为能突破重力的阻断的攻击,一般而言都是杀伤力极大的攻击,留下的伤口也应该更大、更致命一些。” “而且,我不记得它是何时被留下来的了。” “我没有8岁前的记忆。” 源雅文惊讶地说:“所以它可能是你8岁前所造成的伤口?” “嗯,它就像是一个能够证明我身份的标志。” “它竟然如此珍贵!” 中也笑了笑,指腹抚摸那道伤痕:“我曾对你说,你不明白是不是人类对我而言有多重要,那是气话,我当时就应该对你道歉,雅文,我从未做过梦,我真的非常迫切地渴望有什么东西能证明我是个人类,而非人造品,我需要用一场梦来证明一切。” “你看到的诊所里居住的,是一位军人退役的私人医生,以及他的妻子,他们没有孩子,但是妻子曾经生育过,因为被卷入了战争,孩子早逝了。” “关于这家人的孩子,所记录的文件并不多,文件里说,这对夫妻的孩子很顽皮,但是也非常勇敢,在小学时,他们的孩子便因为对方侮辱了自己的父母,不顾对方比他年长四岁,手上还拿着锋利的铅笔当做武器,仍然没有露出胆怯的样子与对方大打出手,因此被对方刺中,留下了伤疤。” 源雅文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铅笔……铅笔!是碳!碳的化学性质非常稳定,就算被刺进人体内也不会发射更年期任何变化,笔头如果在身体内被折断的话,碳就会一直留在那里!中也!文件里有没有写那个勇敢的孩子的伤口在哪?” 他抓住中也的手,兴奋地问:“是这里吗?这个就是你小时候被留下的伤口吗?他们是你的父母!中也!中也中也中也!你是人!你有自己的父母!你其实是会做梦的!” “嗯,这是BOSS给我的干部就任礼物,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我的身世,我是个人类,”中也跟着源雅文一起笑,然后反手抓住源雅文,“不过,在接到这份礼物之前,我就已经确认自己是个人类的事实了。” “我做梦了,源雅文,在你离开的那两天里,我不停地做梦,我梦到我没有找回你,梦里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失去你的动作,我一遍又一遍地试图抓住你,但我总是失败。” “……虽然不是什么美丽的梦,但是……”中也捏了捏源雅文的手,看他怔住的样子,笑容又大了一些,“你让我明白我是个人类,雅文。”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几分钟。 中也先一步重新戴好头盔:“他们今天好像不在家,没办法带你看看我的父母的模样了。” 源雅文连忙说:“我们可以等一等的!等他们回家,中也难道不想跟他们见一面吗?如果博士住在诊所里,我一定会一直一直等着博士,直到与他见面的!” 中也猛地捏紧车把手。 “中也应该也很想回家看看的,对吧?” “……不,雅文,”中也压抑着嗓子回答,“我的家,是Mafia,我所珍视的家人,也是Mafia。” 源雅文愣住:“中也?” 中也没有回头:“我一直在思考,我要如何让你明白,你也是‘人类’,是活生生的,有血肉的,有情感的人,但是我发现,如果你留在Mafia,你可能永远都无法明白这一点。” “在Mafia,你会被当做一柄好用的武器、一个工具,甚至一张王牌,一张永远都不会向外界透露的底牌,但你不会被当做‘人’来对待。” “比起杀戮,你更希望成为一个守护者,你热情、积极,你富有正义感与责任感,你不畏惧死亡,但你厌恶死亡,你会勇敢地反抗你认为不正确的东西,你就像是一朵向着太阳生长的花。” “这样的花不该开在Mafia的泥泞里。” “雅文,离开Mafia吧。” “中、中也……” 身后颤抖的声音令中也一愣,他未来得及回头,便感到一直环在他后背上的暖意消失。 中也猛地回头。 源雅文正在一步步地退到中也无法触碰到的地方。 他的眼里全都是难过、不解和委屈,却没有一点对中也的责怪。 他红着眼眶,呼吸和声音都是颤抖的。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要求我离开?”—— 作者有话说:这里说的“总是”指if线的中也也是这么要求源宝离开的,源宝当时说要把中也变回原来的样子,但是在回到原来的世界之后,中也仍然在要求源宝离开。 虽然说这边的中也是在为源宝考虑,但是目前源宝的羁绊全部都在Mafia里,他是一点都不想离开这群教了他很多东西的人的,所以(……) 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哭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我以为我一直在努力完成我的保护任务,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送给我礼物,带我熟悉Mafia,教会我作为人类才能学会的东西,我们甚至一同面对过生死。” “中岛先生说我不适合待在Mafia,太宰长官称呼我为狗——我已经知道他最讨厌狗这件事了,森先生也说我还没有洗脱内奸的嫌疑,我必须处于监视之中……我接受了一切,我以为至少你会接受我,中也。” “我以为……这里也会是我的家。” 源雅文垂眸,看着地面,他不敢直视中也的目光,害怕从中读出任何有关“拒绝”的含义,哪怕只有一丁点儿拒绝,他可能都会为此痛苦万分。 他只能小声地请求:“我喜欢这里,我想留在这里,这是不被允许的吗?” 中也的拳头死死捏着,他抿着嘴,阻挡那些似乎张嘴便会从齿缝里泄露出来的句子。 他知道自己假设在此刻稍稍放松些许,他就会同意源雅文的哀求。 没有人比中原中也更希望源雅文留在Mafia里。 中也无比清楚自己与源雅文相同的期望,但他更清楚,源雅文不能待在Mafia。 Mafia于源雅文而言,只是一个会让他更加痛苦的谎言牢笼。 他对这个以性命保护他的人感到羞愧。 他们从一开始便失去了请求源雅文留下的资格。 所以中也只是沉默,然后在后视镜里看到源雅文那双充满了名为小心翼翼光芒的双眸时,避开了它。 “……我送你回去。” 下一秒,他看到那簇小而微弱的光芒熄灭。 源雅文沉默地看着中也启动机车,陌生的风景在他的眼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茫然地看着周围,心想,回去,他还有哪里可以回去呢? 如果不可以留在Mafia。 如果终止了他所背负的所有任务。 源雅文想到了另一条时间线里的自己。 如果是源-0823,在终止任务之后,他理应回到博士身边,让博士对他进行检修。 去找博士吧。 博士一定不会赶他走的。 也许他可以寻求太宰长官的帮助,请求长官允许他与博士进行通话,就算他以一个搞砸任务的失败士兵的身份回到博士身边也没关系,只要他能回家就好。 源雅文觉得,他想回家。 “但是,还不行,还不到时候。” 隐约听到身后源雅文似乎在说什么,中也稍稍回头:“怎么了?” 【“mimic会害死织田作,你必须想办法规避这一结局。” “在这之后,组合、死屋之鼠以及其他的强大组织会为了抢夺‘书’,为了创造自己想要的世界,而蜂蛹至横滨,引发无数的战争与死亡,如果你不希望被自己亲手改写的结局又被其他人覆盖的话,就将它们全部排除,藏好‘书’。”】 “源雅文?” Mimic会在不久后入侵横滨,织田作会死在mimic的手里,又很多组织会抢夺书,引发战争与死亡,他要藏好书,这是太宰首领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 但是他还不知道书是什么,书在哪里。 太宰首领没有告诉他更多的线索。 还有织田作,他不能让织田作死去。 如果现在离开Mafia,就没有人能够阻止织田作的死亡了。 他还不能离开。 但是“源雅文”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能够说服中也,让中也同意自己留在Mafia。 要告诉中也另一条时间线的事情吗? 源雅文焦虑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本能地想要摸摸口袋里从那条时间线带来的面罩,指尖却在触碰到面罩的同时,摸到了另一触感的物体。 这个感觉似乎是……纸? 源雅文小心的捏住那张小小的纸条,把它从口袋里抽出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太宰首领的字迹。 这是一张给他的留言,纸条上字迹有些潦草地写了两行字。 “不要相信太宰治”。 “禁止使用异能”。 “雅文!喂!扶好我!” 源雅文猛地回神,在中也的拉扯下撞到他的后背上,疾驰的货车从两人的身边呼啸而过,源雅文懵懂地听到中也在大骂对方会不会开车,然后愤怒回头:“臭小子!你想掉下去吗?!” 源雅文:“我——” 中也飞快打断:“如果那辆车上的是敌对组织派来的暗杀者,你现在可能已经没命了!” “我会向你证明的!中也!” “那个该死的司机开车的时候眼睛都闭上了!我一定要打交警电话举报他疲劳驾、你说什么?证明什么东西?” “证明我适合待在Mafia!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Mafia的!等着瞧吧!” “我也会当上干部的!” 源雅文意气风发地大声宣誓,然后迅速跳下车,往不远处的城区跑。 至于中也? 中也愣在原地,片刻后,竟然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嘴角上扬的笑意。 没有人会比中也更希望源雅文留在Mafia里。 他止不住地因为源雅文的话感到开心,却也无法忽视心底的警告。 假设,假设他们能够一直隐瞒源雅文,让源雅文无法察觉到那个骗局…… 说不定真的可以将这个家伙藏在自己的庇护之下呢? “……哈,你小子,想当干部还早得很呢。” 中也短暂地轻笑,然后收敛笑容,拿出手机,嫌恶地按下几个数字键。 “喂。”他不客气地说,“你真的不打算来见他一面?”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低声抱怨,太宰治的声音便在这阵抱怨之后变得清晰透亮起来:“不关你的事,小矮子。” 中也懒得跟太宰治吵架:“我已经跟他提过离开Mafia的事情了。” 太宰治哼了一声,不用问都知道那只笨狗听到中也的话之后,一定抱着中也伤心地呜呜大哭了一场。 中也:“……那位博士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 “……你也不知道怎么办,对吧。” “这也不关你的事。” “太宰,我没有在开玩笑,”中也皱眉,“如果你也不想他离开,就想个办法让他永远不要知道真相。” “真是自私的说法呢,中也,没想到你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太宰的声音又变得飘渺而轻,“一个谎言可是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的哦。” 中也不客气地回敬:“哈?混蛋太宰,你觉得你敢不敢当面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你隐瞒了什么?告诉他你是怎么把他从那位博士的手里骗到这——” “嘟嘟嘟嘟嘟……” 中也拿开手机,看到屏幕上已经显示通话结束。 “嘁,恼羞成怒了吧,胆小鬼太宰。” 源雅文当然不知道太宰与中也之间的对话,更加不可能见证中也屈指可数的吵赢太宰的场面。 因为他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一个蹲在地上的少年、呃……青年?总之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小但又看上去十分稚气的侦探先生拦住了。 至于源雅文判断对方是个侦探的理由,自然是这位先生穿着的标准的侦探服了。 拥有着绿色眸子的侦探先生眯着眼睛,毫不客气地将源雅文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之所以用扫描这个词,是因为源雅文觉得在这样犀利的注视之下,自己的零件型号恐怕都已经被对方看透了。 不过很快,侦探先生便收起了凝视,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好哦。” 源雅文谨慎地点头:“你好?” 绿色的猫眼顿时冒出几分不满:“你看不出来我需要一些帮助吗?” “啊?抱歉抱歉,”源雅文慌张道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无理地指责,“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呢?” 侦探先生被源雅文谦卑的态度取悦,于是大方原谅了对方的过错:“我迷路了,你送我回家吧。” 他报出一串地址。 源雅文想了想:“可是您说的位置距离我们有大概三个街区那么远,如果不利用交通工具,我们大概需要步行两个小时左右。” “那你带我坐电车回去,”侦探先生理直气壮的,“因为我不会坐电车。” 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这个成年人不会坐电车有哪里不对。 源雅文:“可我没有钱,先生,您有吗?” 侦探先生:“……你不是有个正经工作吗?他们不给你发工资的吗?难道你还没有转正?只是试用期?” 似乎这么说也没有毛病? 源雅文点点头,失落的:“是的,我还没有通过考核正式入职,实际上我正在为我的考核而苦恼,因为我的前辈们都说我不适合这份工作,我有很大概率无法通过考核了。” “Mafia还有考核这个环节?” “什、您竟然知道我在Mafia工作?!”源雅文震惊。 侦探先生高傲地扬起下巴:“那当然!因为我可是全世界最聪明的第一侦探!江户川乱步大人!不止你的工作!你的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我可全部都看出来了!” 源雅文顿时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故障吹捧:“真的吗?!您是我见过的最最聪明的侦探!您简直太厉害了!侦探大人!” 乱步差点被吹得鼻子都翘到天上了。 虽然他的确是远近闻名的名侦探,但是还没有人像源雅文这样用如此直白且诚挚的语言来夸赞他的丰功伟绩。 很好!他很欣赏这样诚实的年轻人! 如果这个年轻人能够将他顺利送回去,乱步大人不介意自己身边多个给他喂零食的笨拙小助手! “那个,最最聪明的侦探大人,您可以抽出一点点时间,听听我的疑惑吗?”源雅文双手合十,哀求道。 乱步点头:“你想知道怎么通过Mafia的考核?” 源雅文:“!!!我都还没有说出来!您就知道我的疑惑了!天啊!您真的太太太厉害了!!!” “哼,不过是这种小事而已,大名鼎鼎的乱步大人自然有办法帮你解决!” 乱步也完全没有觉得侦探社成员帮助Mafia变得更加Mafia有哪里不对,甚至还乐滋滋地把源雅文拉到一边的电器商店,两个人蹲在人家店门口,看老板放映的90年代的有名香港警匪剧。 一边对里面的警察被匪帮耍得团团转而感到不屑一顾,一边趾高气昂地教育源雅文,如果是Mafia遇到这些情况应该要怎么做。 乱步:“首先你得表情更加凶狠一点,停停停,不是让你做鬼脸,你的面部肌肉都在扭曲!” 乱步:“是凶狠、不怒而威!算了,等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看看社长你就明白了,既然你做不到凶狠,那至少不能摆出一副很傻很好骗的表情。” 乱步:“你得这样,面无表情,懂吗?” 源雅文连忙点头,学着乱步,两个人面对面蹲着,板着脸瞪对方。 乱步:“接下来,是作为Mafia非常重要的一点,你要记住,Mafia是个最注重‘交易’的组织,假设你想从Mafia的手里拿到什么,Mafia一定会不择手段让你付出相应的东西。” “交易?”源雅文不太理解,“比如用电车票交换坐电车的机会?”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问题,但是你要思考,车票的价格由谁来决定,先下后上的规矩是谁定下的,车站被设立在什么地方又是由谁来规划。” “您的意思是?” “Mafia注重交易,因为交易的内容由他们来主导,Mafia甚至会掌控你是否与他们进行交易,不择手段,明白吗。” 乱步眯着的绿眸微微睁开。 “他们或许会用你想要的东西来与你交换,让你觉得心甘情愿,但也许连你想要的东西,都是他们捏造的。” “欺骗、暴力、血腥是构成Mafia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不可否认的,Mafia是我见过的最极端、最具有组织性的组织,我也不否认,横滨需要Mafia,这个世界也需要Mafia。” 源雅文眨眨眼睛:“我、我不明白,您前面的话似乎是在指责Mafia的不对,但是您又说横滨需要Mafia?这听上去很自相矛盾?” 乱步:“哈,我讨厌波子汽水的弹珠因为它总是很难打开,但我又需要弹珠来给波子汽水增加娱乐性,这很矛盾吗?” 源雅文:“……?” 乱步站起来,双手叉腰:“你又忘记我跟你说的了!不要摆出很傻很好骗的表情!” 源雅文立刻板好脸,凶狠! “你太笨了,听不懂我的话,不过也许你以后会懂,所以现在把我说的东西全部记住就行。” 源雅文说:“您与我认识的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他也说我以后会明白的,这个以后会是多久呢?” 乱步沉默了片刻,转身,双手抱在脑后往某个方向走:“很快了。” “侦探大人您要回家吗?但是您走反了,是这边的方向哦。” “真的需要走两个小时吗?” 源雅文回答:“直线距离两个小时。” 乱步:“……那你有没有手机,给我的同事打电话,让她来接我吧。” 源雅文盯着乱步。 乱步眉头一皱,警惕地后退:“干嘛!” “我在学习成为一个合格的Mafia,侦探大人,您说我要更凶狠一些,还要学会交易。” 乱步嚷嚷:“我看你根本没听懂我说的任何一个字!” 源雅文:“所以我要与您进行交易,如果我帮您打电话给同事,你要付出什么作为交换呢?” 乱步:“你恩将仇报?!你竟敢让乱步大人跟你交易?!你这个坏东西!” 源雅文原地愧疚,不敢直视乱步大人的眼睛:“是的,我是个坏东西,呜。” “但是你做得很好,”乱步抬起下巴,突然又高傲了起来,“总算有点Mafia的样子了,不愧是乱步的弟子!既然如此,乱步大人就勉为其难与你交易吧,你先打这个电话。” 明明几秒前还一副要吵架的样子,现在两个人又嘀嘀咕咕凑到一起,用同样不熟练的姿态使用现代通讯工具。 “记住,你要凶狠!你先试着学一下这部电影里□□的说话模式!”乱步指着电视机瞎指挥。 源雅文气势汹汹:“好!我要凶狠!面无表情!” 然后拨通电话。 “喂!乱步大人在我手上!”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成熟的女音:“……哈?” 源雅文盯着电视机,看那些由中文翻译过来的台词,学着绑匪压低语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乱步在一旁提醒:“让她不要声张,我不想被社长知道迷路还要社员来接回家。” 源雅文:“我给你个地址,港口中央大街路口的第四个垃圾桶,你一个人过来,不然,哼哼!” 他一边说,一边抓住乱步,无声表达侦探大人的方向又错了。 “你要是来晚了,我可不能保证他在哪里!” “还要带钱来!足够的钱!” 不然他们三个可能还是得走路回家。 侦探大人看上去不太想步行两个小时的样子。 那头终于听懂了源雅文的意思,语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你说什么?乱步在你手上?!你要钱?!你要多少钱?!” 源雅文低头算了算:“三千。” 然后补充:“现金。” “三千万?你还要现金?你知道那有多少吗?”那边咬牙切齿地低骂了一句粗鄙之语,“就算你想要这么多,也得给我们时间准备吧!” “你的时间不多了。”源雅文好心提醒,再过几个小时电车就要停运了,出租车的费用会比电车贵很多,“那个时候就不是三千能够解决的了。” 女音焦躁的:“我必须跟我们社长商量!” 凑在听筒旁边的乱步急了:“不行不行!不能让社长知道!会被社长揍的!” 源雅文立刻:“我说了,你一个人来。” 女音听上去更焦躁了:“你要的条件我一个人根本达不到!” 周围似乎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源雅文提醒:“如果告诉别人,我可不能保证乱步大人的安全。” 那边停顿了一会,在急促的脚步声之后,环境音安静了下来。 女音深呼吸:“乱步呢?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可以让他跟你说一句话。”源雅文把手机递过去。 乱步:“快来救我啊我要饿死——诶?怎么挂断了?没有电了吗?” 源雅文挠头:“啊,没电了,但是位置已经告诉您的同事了,她应该很快就会来接您的吧。” 乱步对自己的社员表示肯定:“那当然!” 于是,15分钟后。 几乎全横滨的警力都被调到了中央大街。 明明是个远郊的街道,却被警察包了个水泄不通。 盘踞在中央大街附近的黑色势力几乎都要以为警察是来端他们老巢的。 直到他们把两个茫然不知所措的人请上了警车。 源雅文双手扣着银手镯,呆愣着被面前拍桌子的警察吓了一大跳。 警察:“这就是你绑架乱步的解释吗?!” 第42章 乱步整个人都贴在用来监视源雅文的房间的窗户上。 这扇窗户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从外面的监控室能看拿到立面,但是从里面只能看到一块黑漆漆的玻璃。 他趴在窗口使劲敲敲:“喂喂!那个谁!你吓他干嘛!我不是都说了他没有绑架乱步大人吗!”一副想把玻璃敲碎进去英雄救美的样子。 一边的年轻警探想拦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能举着双手在旁边劝:“你轻点,轻点!警长已经去门口接侦探社的与谢野小姐了!” 乱步立即警惕回头:“只有与谢野小姐一个人来了吧?她的身边应该跟着一位表情凶巴巴的大叔社长吧?” 警探挠头:“啊这?” “只有我一个人在,乱步先生原来更担心社长会一起过来吗?” 乱步与警探一起向门口看去。 与谢野晶子是位气场十分强大的女医生,虽说她不如侦探社的社长与名侦探乱步先生有名气,但与侦探社合作过几次的警察们,对与谢野晶子这个人还是稍稍有些了解的。 与谢野晶子是个美人。 但也是个危险的美人。 警探心想,他那总是时不时失灵的第六感果然还是在一如既往地提醒他,要对与谢野小姐抱有恭敬的态度。 就算与谢野小姐现在气喘吁吁,平时梳得整齐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连那个奇特的金属质地的蝴蝶发饰都明显歪了不少,他也不能表现出对与谢野小姐多余的关注! 不过与谢野小姐应当是太担忧乱步先生了,所以才会这么急匆匆地赶来吧? “与谢野小姐!真巧啊!你也是来帮这群没用的警察破案的吗?”江户川乱步抬高下巴,笑得十分得意,“喂,说你呢,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傻站在这里,还不赶紧去把你们那些破不了的疑难杂案通通摆到乱步大人面前!乱步大人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 警探愣住:“啊?” 与谢野晶子深呼吸:“你是来这里破案的?乱步先生?” 乱步目移:“对、对啊!谁让乱步大人就是这么的乐于助人呢?” 与谢野晶子:“可是我不久前接到了一个绑匪的电话,他让我带上三千万现金来交换你。” “是三千,三千块,你理解错了!” “你当时在旁边吧,为什么不出声提醒!我当时正在外面跑侦探社的外勤任务,你知道我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有多着急吗?” 乱步眼睛一亮:“所以社长还不知道这件事,对吧!” 与谢野晶子:“……你的重点居然是这个吗?” 她头疼地扶额,接过警探递过来的水,一口喝干。 “是的,社长不知道,所以我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出这个误会,以至于闹得大家都没办法正常进行工作……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反省自己,是我的错,乱步先生。” 乱步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纠缠到一起,他踢踢地上根本不存在的石头,低声嘟囔:“我也是在帮助别人嘛,干嘛要反省?” “总之,先去给那位绑匪先生道个歉吧。”与谢野晶子叹气。 乱步:“我都说了我没有被绑架!这个世界上只有乱步自愿跟别人走的可能!没有人能绑架我!” 与谢野晶子挑眉,看似征求旁边安静的警探的认可:“是吗?原来是我过度紧张了?” 警探打了个哆嗦,快把后脑勺挠秃了:“哈、哈哈,与谢野小姐一定是太关心乱步先生才会这样的吧,哈哈哈……” “倒也不是让你真的回答这个问题,”与谢野晶子叹气,干脆略过“试图让气氛更加欢快”的计划,走到乱步面前,扶着乱步的肩膀把人来回转了几圈,“没受伤就好,等回去了我们再一起去吃晚饭吧,约上社长。” “现在,麻烦把门打开,既然是乱步引起的误会,理应由侦探社出面向那位先生道歉。” 警探连连点头,小跑着去把关着源雅文的房间门打开。 里面的警察还在试图挖掘出“江户川乱步真的被绑架了,也是真的被他们这群总是被骂没用的警察的人救出来了”的真相。 可惜桌板都快被拍烂啦,他都没能从源雅文的嘴里撬出半个字来论证他的观点,听到背后的动静,警察不满地回头:“谁啊?!没看到我正在审——啊,与谢野小姐,您请,您要亲自审他吗?” 与谢野晶子:“……” 乱步跑到源雅文面前的桌子上坐好:“快解开解开!我都说了不是绑架了!” “真逊啊,你就这么被抓住啦?我要是你,我一定抢一堆武器跟警车冲出包围圈!” 源雅文被乱步挡住了视线,只隐约看到乱步的身后似乎站着另一个人,他用被扣上的手扶住乱步摇摇晃晃还差点滑到地上的身体:“不行啊乱步大人,随便抢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而且如果引起骚动,可能会吓到周围的居民。” 警察:“……” 源雅文忧愁地叹气:“希望刚刚没有人受伤。” 警察:“……” 与谢野晶子:“所以你们为了抓这个都不反抗的小孩,出动了全横滨的警力?” 警察:“……因为乱步是这个世界的瑰宝,为了保护瑰宝,值得,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与谢野晶子:“……我暂时不想听到最后那句话。” 同样感到忧愁的与谢野晶子在心里深深叹息,如果跟乱步一起胡闹的人是个大人,她倒是能挺直腰板指责对方这个年纪了还带着乱步瞎玩,但是对方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孩子,而且明显善良有责任心,任谁看都只会觉得这个孩子是太相信乱步了,才会被乱步骗着玩,这样不仅不能骂,还得更加用心地求得原谅才行。 要怎么开口才好呢? 江户川乱步看看被解开之后正在揉手腕的源雅文,又看看正在自责为什么进警局前不买点小蛋糕之类的玩意赔礼道歉的与谢野,想了想,干脆直白开口:“与谢野小姐,你的蝴蝶头饰歪了哦。” 与谢野晶子抬手,摸了摸这个自从几年前就一直挂在鬓角的蝴蝶,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密封的空间里属于另一人的炙热视线:“你觉得这都是因为谁啊,乱步。” 过于嚣张直白的视线让还没太适应外人目光的与谢野晶子感到不适,她皱眉,抬眸准备狠狠瞪回去,却发现这道视线来源于乱步的背后。 那个年轻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个漆黑的面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但对方微微发亮的眼睛还是让与谢野晶子有一瞬间卡壳。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看到小孩的视线正随着她移动。 准确来说,视线是先停留在那只蝴蝶上,然后才直白地贴到她的脸上的。 与谢野晶子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这个年纪就已经开始盯着女孩子看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源雅文回神,顿时涨红了脸,立即低头:“对对对不起!” 警探:“哈哈,小男孩嘛,都是这样的!其实我第一次见与谢野小姐这样的美人时也看呆了——嘶,好的,我闭嘴。” 与谢野晶子收回眼刀,低低地哼了一声。 “我是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很抱歉由于我们的失误让你被关押到警局,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那些话……咳咳,我就是那个接到你的电话的人,乱步已经承认那些话是他教你这么说的,也怪我当时没能分辨出这是一场误会,对不起。” 与谢野晶子鞠躬。 源雅文吓得第一时间朝与谢野晶子鞠回去:“不是乱步大人的错!乱步大人教得很好!是我没有学会精髓!因为我的悟性太低给乱步大人跟您添麻烦了!” 与谢野晶子嘴角抽抽,一时不知道要如何让对面正在朝她疯狂鞠躬的源雅文停下:“……不,这再怎么说也——” 警探:“这题我会啊,乱步大人教得很好,下次可不许再教了!” 与谢野晶子:“……” 有被无语到。 也有察觉到那道一直环绕在她身上的视线。 就连鞠躬的间隙也要偷看她吗? 是不是该早点打消小男孩不该有的念头?但是直白的说可能会造成对方心理上的创伤,啧,真麻烦啊,又不能像揍油腻大人一样揍小孩。 “你……”与谢野晶子想了想,到嘴边的指责话术莫名转了个圈,“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源雅文:“啊?” 与谢野晶子烦躁地撩头发,把脸转到另一侧,不与源雅文对视:“当做赔罪的晚餐,不过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要跟家里人打个招呼?警局应该已经通知你的监护人了,他们没有来接你吗?” 源雅文咽唾沫,看上去小心翼翼又有些绝望:“那个,必须让监护人来接,才可以回家吗?” “哼,”与谢野晶子嘴角上扬,“怕被家人知道这件蠢事?看来你也是个小鬼而已嘛。” 被发散式攻击的乱步少见地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当众提出反驳:“他的家长应该要来了吧……喂,你觉得我们有必要见一面吗?” 源雅文跟与谢野晶子都没听懂乱步的话。 “我们是侦探社,”乱步指着自己,又把与谢野晶子划拉到自己的范围里,又单独在源雅文身上画了个小圈,“至于你,哼哼。” 与谢野晶子:“打哑迷呢?” 源雅文也犹豫了起来:“啊,会打起来吗?就像芥川先生跟中岛先生一样。” 乱步大人眯眼睛:“也有打不起来的方法。” 与谢野晶子:“乱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不会是在当着我的面谋划些不好的事情吧?我真的会告诉社长哦。” 源雅文其实还是很想跟与谢野晶子一起吃顿饭的,不管怎么说,与谢野晶子都是他在常暗岛任务中顶着长官的压力而救下的小女孩,虽然那个女孩现在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既然与谢野晶子已经在侦探社里找到了工作,这就说明她现在不是另一条时间线里领导了一批异能力者的反社会分子,也没有做出杀害博士的举动。 与谢野晶子还是被世界上最聪明的乱步大人所信任的人。 所以与谢野晶子不是个坏人。 既然他已经确认了这件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去打扰与谢野晶子的生活。 尽管有些遗憾,但源雅文依然摇头:“下次吧,以后我们也有机会一起吃饭的。” 乱步眯眼睛。 与谢野则是说:“你不愿意吗?那也没什么办法了,但是如果不做点能够弥补你的事情,回去之后可能会被社长怪罪的吧。” “我有办法哦,”乱步跑去外面的办公桌里找到纸币,在二人的注视之下趴在桌上写写画画,然后将纸条递给了源雅文,“这个就当作乱步大人代表侦探社给你的谢礼吧。” 与谢野晶子跟源雅文一起看这张纸。 看清上面写了什么之后,与谢野晶子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向乱步:“……这是?” 乱步神气地解释:“是‘好的哦’卡,由侦探社的核心人物江户川乱步大人亲自签发,世界上第一份也是独一份的侦探社名侦探小跟班招聘书!” “可、可是,”长长的形容词让源雅文觉得手里的小纸片十分珍贵,一时之间竟然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把它收到哪里比较好,只能将其捧在手心里,小心地询问,“这个是可以给我的吗?这个应该非常贵重吧?这可是世界上只有一份的珍贵招聘书。” 与谢野晶子也说:“乱步,这样直接越过社长进行招牌是不是……而且他看上去年纪也不大的样子,说不定读读书以后会去更好的地方呢?” 乱步:“只要你拿着这个来找我,就可以直接入职侦探社哦,不用还回来,我说过了,这是代表整个侦探社对你的感激。” 源雅文踟蹰:“可我真的没有做值得拿到这份奖励的事情。” 乱步轻声说:“你做了哦。” 源雅文还想让乱步再多考虑一下,说不定乱步大人只是因为同情他到现在都没能成功入职Mafia,才给了他侦探社的offer,这样的话就太作弊了,这份招聘书或许可以给更适合侦探社的人。 比如织田作? 但他们没能进行更多交流了。 领着与谢野晶子进来的警察敲敲门,探头:“那个,源雅文?你的监护人来了哦,收拾收拾跟他们回家吧。” 源雅文一愣:“他们?” “一个医生,还带着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应该是你的父亲跟兄弟?” “啊不是,森医生跟太——” “源氏想喊我父亲其实也没有问题哦。” 带着些许调笑语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与谢野晶子浑身一震,源雅文则是与乱步一起向门口望去。 一名穿着白大褂,下巴上的胡茬都没刮干净的邋遢大叔,带着一个披着黑西服的小孩,正推开大门。 森鸥外语气感慨:“我还是第一次接到要求我来接孩子回家的警方电话呢,真是不错的体验,怎么把自己玩进警局了,嗯?小调皮。” 源雅文对“小调皮”的外号没有任何反应,相当习以为常地低头道歉:“对对对不起!居然让繁忙的森医生来接我!” “不必这么在意,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森鸥外摆手,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眼底的笑容更深,“我没有生气哦,更何况你还给我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好久不见,与谢野。” 乱步挡在了与谢野晶子的前面:“你这样的大人物竟然有时间亲自来接部下回去,真稀奇啊。” 森鸥外笑容不变:“大概是缘分到了吧,总有种今天能找回自己被偷的珍宝的感觉。” 乱步:“是吗?我看你丢掉的东西,其实并不属于你吧。” 森鸥外:“你这孩子,在福泽殿下那边倒是伶牙俐齿了不少嘛,他那样沉默寡言的人竟然也能教人说话吗?可惜他教出来的孩子不是很有礼貌呢。” “乱步大人跟森先生原来认识吗?”源雅文看看乱步,又看看森鸥外,犹豫了一下,也往与谢野晶子的位置靠近了一点点,“那个,与谢野小姐,你还好吗?你看上去……”似乎在发抖? 源雅文皱眉头,发觉只要森鸥外多看与谢野晶子一眼,这位小姐抖动的幅度就更大了一点,他小声提醒道:“森医生,你的目光太直白了,与谢野小姐对男人的眼光十分敏感。” 邋遢的森医生笑着挠头:“是吗?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啊。” 与谢野晶子僵硬地低头,看源雅文:“你是,Mafia的人?乱步你也知道?那为什么你还要——” 乱步:“……” 源雅文:“森医生,你吓到与谢野小姐了,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源氏,我知道你一直很苦恼获取Mafia信任的事情,现在有一个机会在你面前,”森鸥外双手背在身后,而他身边的太宰治则是持续不语,“现在,只要你抓住她,将她带回Mafia,我就会向所有人宣布你的身份。” “这个交易你觉得如何。” “乱步大人果然说得对,Mafia最擅长的就是交易,”源雅文低喃,他思考了几秒,然后抬头,“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想要得到与谢野小姐呢?她已经为侦探社工作了。” 森鸥外的眉梢小幅度下垂:“是侦探社用卑鄙的手段,将她从我的身边带走了哦,小源氏,我不清楚你质疑我决策的原因,但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将与谢野发掘出来的人就是我。” “源氏,以前我们没有机会见面,不过现在我可以向你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 “在你执行的常暗岛的暗杀任务里,你的暗杀任务目标死亡天使,也就是与谢野晶子,她的上司就是我。” “你的任务失败后,与谢野对军队进行自杀式袭击,并被暗中关押,再次将她从牢笼里救出来的也是我。” “与谢野晶子就是属于森鸥外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不是……” 森鸥外的笑容浅了一点。 “我不是你的……我不属于你……我从一开始就只是被你骗去那里而已……”与谢野晶子的声音颤抖得非常厉害,她甚至不敢与森鸥外对视,但她仍旧说出了自己心底挤压已久的话,“你说我的能力能够拯救很多人,我才答应跟你走的!可是我根本没有拯救他们!我还害死了他们!是你骗了我!你只是想利用我的能力!” 森鸥外的笑容消失:“哦?你认为你没有救他们?” “那为什么反异能的军方势力派来的杀手会放弃任务呢?源氏,你也认为死亡天使没有起到拯救他人的作用吗?” “你当年是怎么放弃暗杀她的,嗯?” 源雅文一愣,他本来想告诉森鸥外,自己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当年任务的过程了,他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失败了,然后被惩罚强制休眠了六年,至今才被唤醒,但是话到嘴边,关于与谢野晶子的记忆却突然一点点的苏醒过来。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与谢野晶子的场景,他伪装成了一个新兵,混进军营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直到他找到了与谢野晶子,他的暗杀目标。 与谢野晶子当时正跪坐在地上,给受伤的军人们包扎,她凶巴巴地指责军人们总是不停地受伤,但包扎的工作却比任何人都来得温柔。 军人们开玩笑说,如果不努力一点,就没办法保护与谢野医生了啊。 与谢野晶子则是红着脸,叉腰反驳:是我在保护你们才对吧! 源雅文蹲在角落里观察当年年仅11岁的与谢野,他听到军队里每个人都在夸赞与谢野晶子,每个人提起这个女孩,都像是在说天上的太阳,满满都是信任与喜欢。 源雅文没有找到杀死与谢野晶子的理由,因为他认为与谢野晶子没有做任何错事,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有没有问题,如果不暗杀与谢野晶子,那他就是背叛了长官。 在那一段潜伏的时间里,源雅文非常矛盾。 他的伪装其实做得很好,但在潜伏下来的第4天,他还是被人发现了身份。 发现他的人正是与谢野晶子。 他暴露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与谢野晶子是这么说的:我记得这里每一个人,因为他们的伤口都不一样,我得记住他们和他们的伤口,才能在第一时间帮他们治疗,但我不记得你。 与谢野晶子以为他是刚进军营的人,所以只啰嗦了几句,让源雅文受伤了就第一时间来找她,不然伤口溃烂了可是要截肢的,虽然她还挺想试试给人截肢,但源雅文看着这么年轻,还是多活几年比较划算。 源雅文当时被教育得连连点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与谢野晶子推着治疗车准备去给其他人治疗,他才缓过神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与谢野晶子没有回头,只是一边哼着她自创的曲子,一边蹦蹦跳跳地回答:放心啦,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那只停留在与谢野晶子额边的蝴蝶也跟着她的步伐煽动翅膀。 与谢野晶子用异能复活即将死去的人。 她拯救了很多人。 她是保护着别人的好人,好人不应该被杀死。 这是源雅文放弃任务的原因。 当晚,源雅文便离开了常暗岛。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被强制休眠的这段时间里,与谢野晶子经历了改变她一生的事情,她被她所保护的人背叛,保护着她的人给了她新名字——死亡天使。 因为没有人愿意承受一遍又一遍被迫重温死亡的痛苦。 如果当年与谢野晶子没有拯救任何人,那为什么他会在军营里看到那么多跟着她一起笑着的人呢? 与谢野晶子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你的面罩,能摘下来让我看看吗。” 源雅文点头。 “……真的是你,原来你是来暗杀我的,我还以为你是……”与谢野晶子仿佛陷入了回忆里,良久,她苦笑,“你不杀我,是因为觉得我在拯救他们吗?那你应该当时就杀掉我的,你如果杀了我,军队在溃败之后一定会选择投降,而不是逼着他们……他们其实可以活着回到故乡,见到自己的家人的,但是最后他们为了摆脱我,只能选择自杀。” “你当时要是杀掉我就好了。”与谢野轻声说。 源雅文张嘴,却笨拙得不知道怎么劝说,他只能徒劳地站到与谢野晶子与乱步的前面,结巴着重复:“与谢野小姐已经在侦探社工作了,我们不能强迫她更换工作,森医生。” 他试图说服森鸥外:“侦探社是一个很厉害的地方,与谢野小姐在那里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对吧,乱步大人!” 连另一条时间线的织田作都选择了在侦探社工作,那侦探社就一定有办法去开解现在的与谢野晶子——源雅文对侦探社就是抱有这样奇怪的盲目信任。 “如果我们需要与谢野小姐的协助,我们可以向侦探社递交申请,然后共同——” “太宰。”森鸥外打断源雅文的提议,对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宰道,“给他命令,让他带与谢野晶子回Mafia。” 然后看着源雅文。 “你不是只听你的长官的命令吗,还是说,你又想像当年背叛军方一样,背叛Mafia。” 第43章 源雅文本能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反驳点什么,但当他注意到身后二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后,他又生生停止了这份本能,与森鸥外无声地对峙,然后看向自己的长官。 他发现不知从几时起,他的长官就一直在看着他了。 源雅文:“……” 如果太宰长官现在开口,要求他带与谢野晶子去Mafia…… 他惭愧地避开了长官的视线。 因为长官的要求对他而言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甚至于他的脑子里现在所计划的,几乎全部都是如何从长官与森医生的手中,送侦探社的两人逃脱。 森鸥外语调变低:“源氏。” 源雅文咬唇:“……可是森医生,与谢野小姐不想跟我们去Mafia,不是吗?” 森鸥外:“这并不关乎个人意志,源氏,与谢野晶子的存在是整个不死军团存在的必要条件,她对我们乃至国家都非常重要,如果你的国家需要你献身,你会拒绝吗?” “我不会,森医生,我会出现在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源雅文斩钉截铁,“但是同样的,我尊重与谢野小姐的意见,我尊重这个世界上任何有智生物的意见,这是作为……”源雅文的声音一滞,慢慢地低了下去,但他又很快抬高了声音,继续说,“这是作为人类应该做到的,不是吗?” “与谢野小姐不想回到过去,被死亡天使所束缚,不死军团带给她的如果只有痛苦,那她便有资格拒绝!” “更何况!您如何能证明不死军团的存在就是正确的呢?如果不死军团被痛苦环绕,它所带来的是灾祸,”源雅文想,看来另一条时间线里,在与谢野小姐没有被侦探社找到的世界线上,她刺杀博士的原因就在这里,因为自身过于痛苦,才会选择无差别地攻击报复别人,“如果有无辜的人会死在做着根本不想做的事情的与谢野小姐手里,那他们又该有多可怜呢?” 森鸥外定定地看着源雅文,就在源雅文以为他被说动时,他反问:“你又怎么知道不死军团是错误的存在呢?还是说……源氏,你看到了什么,让你认为我的计划是错误的?” 源雅文沉默:“……” 森鸥外:“你提出的猜想没有任何实际的凭证去证明,所以你无法说服我,源氏,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你已经可以以‘人类’自居了。” 闻言,源雅文的双手狠狠一颤:“我、我只是……” “你忘记你的代号了吗,源-0823,嗯?” 源雅文的身体在森鸥外的诉说之下开始颤抖,他死死地看着地面,只觉得有无形的重力正压在他的肩膀,他几乎快要在森医生的指责之下丧失全部的意志。 源-0823是用以服务长官、完全忠实于长官、并完成长官要求的所有任务的机器,他应该是长官手里最锋利的一柄武器,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无耻地以人类自居,用人类的方式去进行思考了? 一柄武器,为何需要思考? 他只需要听从命令,完成任务就够了。 如果不去思考,他将会变成长官最信任的武器。 如果不去思考,他再也不必承受那些无法承受的惩罚与痛楚。 只要他不再思考。 “喂,小鬼,你没事吧?清醒一点!喂!” “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又想像从前欺骗我一样,再蛊惑他吗?” “太宰,给他命令。”森鸥外作出最后的决定,“至于你,与谢野,再稍等一下下哦,我马上就来处理你的问题。” 太宰治:“……” 森鸥外突然听出了太宰治沉默之外的意义,他警告性的:“太宰。” “……”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的太宰治总算将视线从源雅文的身上挪开,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在想些什么,但当他开口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反正变成了带着有些无所谓感觉的玩世不恭,“呐呐,森先生,小孩子如果被逼急了,可是会逃跑的哦。” 森鸥外皱眉。 太宰治伸了个懒腰,从森鸥外身后绕出来,像个混迹在街头无所事事的浪子,在众人面前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嘴里还不停念叨:“你看,与谢野小姐跟爱丽丝都被你追得到处逃跑啦,现在你又想追着那个脑子不好使的小鬼吗?” “森先生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太会养小孩呢。” “太宰,你——” “诶,可是我听说你也是被这位森医生养大的孩子哦,”乱步歪着头,绿色的瞳孔与太宰治的对上,“养成了Mafia里响当当的人物?” 太宰治夸张地耸肩:“是啊,被养歪得厉害呢。” “哦?看来Mafia的首领确实没有什么养小孩的天赋。” “对啊对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森先生还不想承认,爱丽丝可是每天都被森先生气得在整栋大厦里到处乱跑呢。” 两人竟然在这种紧张的氛围里,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倒是源雅文与与谢野晶子愣在那里,显得格外不知所措。 森鸥外深呼吸,打断两人仿佛刻意的闲聊:“就连太宰君也觉得现在带走与谢野不是时候吗?这样就让人头疼了啊,我可是非常非常希望得到与谢野的呢。” 乱步:“那位响当当的太宰,你想要‘好的哦’卡吗?我也可以破例给你一份,如果你在Mafia干不下去了的话,到侦探社来谋一份工作也不是不可以。” 森鸥外:“喂喂,银狼殿下不会私底下教你,要努力在我手上抢人吧?过分了哦,武装侦探社的核心。” “现在谈恋爱都倡导自由,找工作当然也要自由。”乱步理所当然地说。 太宰耸肩拒绝:“谢谢你的好意哦,我在Mafia干得还不错,暂时还没有想离开的打算。” 乱步:“可惜。” 然后朝源雅文眨了眨眼睛。 源雅文一惊:“我、我也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大声宣誓完还紧张地看了太宰长官一眼,生怕自己被别的公司挖角的事情让长官不悦。 乱步这才摇头,真心实意的:“可惜。” “不愧是Mafia的首领,掌控人心真有一套。” 与谢野晶子:“不过是骗术罢了,喂,你真的不跟我们去侦探社?社长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会收留你的。” 森鸥外提醒:“我还在这里呢,与谢野,关于你我还没有完全放弃哦。” “——那就得麻烦你先放弃一段时间了。”沉稳的男声从门外的走廊传来,森鸥外的表情凝固了一秒,然后叹着气站到一边,给接下来出现的这位气势庞大的中年男人让出舞台。 穿着传统和服的男人挺胸抬头,走路时卷起一阵凛冽的风,他身上足以吓哭孩子的冷峻气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空气焕然一新。 男人先是用目光确认了乱步与与谢野的安危,然后才看向正偷瞄他的源雅文:“就是你帮助了乱步吗,小朋友。” 源雅文被这股气势惊得结巴起来:“倒、倒也谈不上帮助,只是跟乱步大人做了个交易而已。” 男人闻言眉间的沟壑都深了几分:“乱步?” 前几分钟还在神气得根本不怕Mafia首领的乱步大人,此刻也乖乖站好,老实解释:“他送我回去,我给他介绍工作,社长。” 原来这位就是侦探社的社长! 是织田作都感到敬佩的人! 源雅文眼底的情绪瞬间被肃然起敬占领! “既然是乱步同你的交易,那我便不多插手,他答应你的自然会实现,至于你,”男人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来的路上乱步已经大概跟我说过你的事情了。” 源雅文回头,乱步正晃着手机朝他笑。 他瞪大了眼睛:乱步大人你竟然有手机吗?那为什么还要我给与谢野小姐打电话? 乱步又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是武装侦探社的社长,福泽谕吉,我谨代表侦探社表达对你的谢意。”福泽谕吉一脸严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包装紧致的盒子,递到源雅文面前,盒子里散发的甜滋滋的味道让他瞬间意识到,这个里面装着的并非武器或是卷轴,而是一些甜点。 源雅文下意识接了过来,又觉得不妥,想还回去。 福泽谕吉:“不必惊慌,这是乱步委托我买给你的,虽然我认为这份点心不足以表达侦探社对你的感谢——不论是你这次帮助了乱步,还是曾经受过你的照顾的与谢野,对侦探社而言,都是十分珍贵的恩情。” “可是……” “你不吃可以给我。”乱步轻松地说,手已经偷偷摸到了糕点盒子的边缘。 福泽谕吉:“……你想怎么处置它都可以,它现在是你的。” 源雅文胡乱点头:“哦哦哦!” 福泽谕吉抓住乱步的手,放到他的身侧,然后平静地盯着源雅文重复:“怎么处置都可以。” 源雅文:“……我明白了,社长。” “那么现在,你们可以出去了。”福泽谕吉说。 源雅文:“出去是——?” 森鸥外微笑:“看来侦探社的社长与Mafia的首领有些事情需要密聊呢。” 源雅文:“那我可以在门外进行守卫——?长、长官?你拉我做什么?” 太宰治扯着源雅文的衣领,把人往外带:“难道你以前会参与你的长官们的高级会议吗?” 连乱步也跟在后面气定神闲地说:“嗨呀,大人的事情,小鬼就不用操心啦,还不如想想待会回去吃点什么好呢。” 源雅文:“可是——” 与谢野晶子:“没事,打不起来的,警局的维修费很贵,我们都没钱,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 他们已经来到了警局门口,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源雅文从一扇半开的车窗里,隐约看到了一名毛发状况不太乐观的大叔,正遥遥观望着他们,发觉到源雅文的视线后,这个大叔还乐呵呵地朝他笑了笑。 笑得还挺慈祥的,源雅文想,大叔也许是一名和尚吧。 与谢野晶子:“总会有第三方组织出面阻止他们的,不是吗?” 乱步:“嗯哼。” 太宰治:“异能特务科来得还真快啊,像闻到了肉骨头的狗。” 只有源雅文还不明所以,他的数据库里没有多少关于异能特务科的资料。 异能业务科难道是一所寺庙的名称? 那个光头大叔是寺庙的主持? 主持大师是来劝森医生与侦探社的社长不要杀生的? ……真的没问题吗? 源雅文担忧回头,很快又被太宰治捏着脸颊扭回正面。 太宰治伸懒腰:“走吧,累死了,我得回家好好躺上一整天才行!” “哦哦好的,”源雅文跟着太宰长官跑了两步,又想起还没跟乱步大人和与谢野晶子打招呼,于是停下,乖巧地朝两人点头,“再见。” 与谢野晶子不放心地追问:“真的?你真的不考虑跟我们走?Mafia……Mafia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乱步也这么觉得,对吧?” 乱步双手抱在脑后,也不回答与谢野晶子的问题,嘴里神神叨叨的:“哼哼,不是时候,还没到那个时候。” “乱步?” 源雅文对着与谢野晶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其实有很多人都说过我不适合待在Mafia,所以我会更加努力,向拥有在Mafia工作资格的方向前进的!” 与谢野晶子:“……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头疼地扶额,看源雅文一脸懵懂,似乎根本没有理解自己意思的样子,只得退一步换个说法:“那这样,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什么困难,及时联络我,你的手机里应该还留着我的通讯号码吧,还有,如果哪天你想通了,不想待在Mafia了——” “咳咳咳,”太宰治终于听不下去,装模作样地咳嗽来表达自己的不满,“Mafia的人还在这里呢,有你们这么当着面挖墙脚的吗?很没礼貌哦。” 乱步:“你也想要‘好的哦’卡吗?也不是不行,得看你拿什么东西来交换了。” 太宰治收回手:“嘁,我才不想要——源雅文!快点走!这里的空气都染上侦探社的味道啦!再不走我就要当场窒息而亡了!” “还有,‘好的哦’卡是什么,没收!” 源雅文再次朝侦探社的二人点头,然后跟上太宰治的步伐:“一定要被没收吗?可是那个是乱步大人给我的礼物,太宰长官可不可以换别的东西没收呢?” “喂!你可千万不要再被Mafia的那个首领欺骗了啊!不要相信Mafia里任何一个人!”与谢野晶子作为一个过来人,仍不死心地希望源雅文跟她离开。 但她终究没能等到。 乱步也注视着那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无所谓地说:“所以我说了嘛,还没到时间呢,你现在再怎么劝也没用的啦,不过那个家伙很快就会从Mafia离开。” 与谢野晶子低头,看身边侦探社的智囊:“真的吗?这也是乱步先生的推理吗?” “对哦,”江户川乱步得意地笑,“因为正是江户川乱步的推理,所以绝对不可能出错,你不必太担心他。” “人都是在经历过伤痛才成长起来的啊。” 至于源雅文与太宰治。 源雅文以为自己应该将太宰长官护送回Mafia,或是前往那个传说中只居住着太宰长官一个人、除了太宰治任何人踏入都会被黑暗吞噬的神秘地域,但令人意外的,太宰长官把他领到了一处称得上平凡的小独栋民宅。 民宅上挂着的“太宰”字样让源雅文意识到,这里是长官的住所,与传闻中完全不一样的住所。 与太宰长官形象完全不符的崭新门铃,还有院子里被照顾得很好的花草,都让源雅文在心中赞叹不已,这种居家的味道竟然有一天也能出现在太宰长官的身上。 太宰治领着他进门,走上特意铺好造型的石板路,然后指着旁边的一处草坪:“果然怎么看怎么觉得浪费,那里应该种上一整片毒蘑菇,等蘑菇全部成熟,院子里全是它们的有毒孢子,那个场景一定非常美丽吧,你觉得呢?” 源雅文不太懂种毒蘑菇是怎样的审美,但既然长官咨询了他的意见,他就得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实际上源雅文确实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他曾想过,等博士退休了,他退役为农耕型机器人,那个时候他与博士可能也会在宅子外面的小草坪上,围一个小菜园,种点白菜萝卜之类的,等季节到了,还可以种葡萄,气温最热的时候葡萄便会挂满藤蔓,他就会摘下最大最甜的那一串,用冰凉的井水泡上两个小时,再端给午睡刚刚起床的博士。 不过如果是太宰长官,可能没办法种葡萄吧? 太宰长官一看就不是那种有耐心照顾植物的人,说不定还会在种下葡萄三天后嫌葡萄长得太慢,干脆直接挖掉重新种别的。 这么说起来,不用人照顾,可以自己生长的蘑菇,也许真的是最适合太宰长官饲养的植物了。 源雅文谨慎地挑选合适的形容词来回应自己的长官:“我觉得不行。” “蘑菇适合长在阴冷潮湿的地方,太宰长官家的采光非常好,周围没有遮盖物,蘑菇恐怕长不出来。” 太宰治脚步一顿,嘟嘟囔囔地抱怨:“可恶,早知道就不买这里了,还不如回去住。” 源雅文问:“这里是太宰长官新购入的房子吗?原来如此,难怪。” 太宰治斜眼看他:“难怪什么?” 源雅文:“长官喜欢花吗?院子里如果种上绣球花,可能会非常漂亮哦,白色、蓝色、粉色跟紫色的绣球会交织在一起,一大片一大片地盛开,我们可以把它们修剪一下,摆在每个房间里,剩下的花可以送给邻居,也可以带去Mafia那边,森医生跟爱丽丝一定也会非常喜欢的。” “或者太宰长官有喜欢吃的蔬菜吗?我还是觉得这样的小院子非常适合开垦一片出来作为菜园,我们可以种各种蔬菜和水果,但是也许它们会需要长官你偶尔的照顾,因为我可能不会每天都来这边……果然还是不行,仔细想想,长官自己都是个需要人照顾的人,应该是抽不出时间照顾它们的吧?” “该怎么办比较好呢?除了种蘑菇以外……要不我们在这里制作一个秋千吧,再挖一个小池塘,养几条小锦鲤,锦鲤的生命力很不错,长官偶尔记得来喂喂它们就行,可以不常喂,但一定不要一次性喂很多,鱼是很容易被撑死的。” 源雅文已经开始交代养鱼的注意事项了,太宰治听来听去听到的都是笨蛋小鬼对自己完美的蘑菇决策的抱怨。 让人非常不开心! 太宰治哼了一声,打断繁杂的养鱼注意事项:“这你大可不必担心,不管是养花养草还是养鱼,都会有人来用心照顾的!” 源雅文歪头,打量了一圈长官家空荡荡的客厅后,问:“中也会来帮长官照顾吗?” 太宰作出反胃的表情:“我才不会让他踏进这个地方一步!” “那是谁呢?织田作跟安吾吗?” “唔,你说得对,如果我种葡萄,那他们两个人一定得过来除草才行,不然休想从我这里带走一颗葡萄!” 源雅文摸索到厨房,从柜子里找出一盒根本没有拆封,一看就是买房后房地产公司送的商业茶叶,又翻出一盒崭新的茶具,端到了满脸“我家怎么还有这种东西”的太宰长官面前。 “我偷偷学习过泡茶的技巧,但是还没有实践过,不知道泡出来的味道如何。” “夏天,微热的风会穿过回廊,带走屋子里阴冷的气味,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您会在茶香中醒来,正好看到织田作与安吾站在篱笆外朝您招手。” “我觉得您一定会喜欢哪个场景的。” 太宰治沉默。 过了一会,跪坐着的源雅文将泡好的茶往前推,恰好推到太宰伸手便可以拿到的地方。 于是太宰执杯,送到嘴边小小地喝了一口。 “……还不错。” 源雅文以为太宰说的还不错是指这杯茶,于是满足地笑:“如果您喜欢,你每天都可以喝到。” 太宰治嘀嘀咕咕的:“每天喝?那很快就会腻的吧。” 源雅文则是回复:“腻了我就去学习别的,比如泡咖啡?或是红茶?您会比较喜欢哪种口味呢?” “那些家伙送你的礼物里面,你有喜欢的吗?”看源雅文被自己说得一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太宰治只觉得浑身像有蚂蚁在爬,忙用茶杯挡住自己的脸,装模作样地嚷嚷,“哼,你这家伙倒是在Mafia里人气还不错嘛,明明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干嘛啊,一直这么盯着我看,还不允许我抱怨几句了吗?” 源雅文坐直身体:“每一样都非常喜欢哦。” 他拿着小茶壶,慢慢凑近太宰,给不知为何看上去似乎有些慌张的长官添茶。 他每凑近一点,太宰便要往沙发深处躲一点,直到源雅文回到自己的位置,他才不着痕迹地偷偷缓了口气。 这种被人逼到陌路的感觉十分陌生,太宰还从没受过这种委屈,所以他决定要给自己找回场子。 太宰治:“哼,都是些路边就能买到的破烂玩意而已,也就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鬼会喜欢。” 源雅文认真地解释:“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路边就能买到,但它们并不是您口中所说的破烂,它们是长官给予我的珍贵的礼物,是至高无上的、值得被珍惜一辈子的宝物。” “——什么长官送的!我这段时间忙着训练新人!哪有时间给你送礼物!你可别瞎想了!” “就算只是路边摘下的一朵随处可见的野花,如果是长官给予的,那这朵野花便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它将会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一朵花,”源雅文说,他有些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长官,“我是否可以等待一朵由长官亲自采摘的野花呢?” 太宰治没有正面回复,反而有些狼狈地避开了源雅文的注视:“我以为你的重点会在我正在培养新人上,喂,我可是有了除你之外的新部下了,你就一点想说的话都没有吗?倒是给点不一样的有趣反应啊!” “什么是有趣的反应呢?” “比如躺在地上打滚耍赖,威胁我如果不送走这个新人你就不起来了,或者干脆在这里大哭一场,然后委屈巴巴地蹲在我家门口,看着我训练新人的样子咬手帕之类的,反正不是现在这样,”没有成功找回场子的太宰治失望地看着源雅文,“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呢?” “我在难过,长官,您的身边不再只有我,”源雅文说:“但我遇到过比现在更让我难过一万倍的事情。” “长官会比较喜欢我有您说的这些反应吗?我简单总结了一下,您已经知道我喜欢您,所以您在希望我吃醋吗?” “……我没有希望你吃醋!”太宰治的反应很大,就像只被吓到炸毛的猫,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压低嗓子嗷嗷呜呜的发出警告,“我也不知道你喜欢我!” “那您现在知道了,我喜欢您,而我也知道您喜欢我,您会因为不知道我更喜欢什么,于是干脆为我准备很多不同类型的礼物,但您是个很别扭的人,不会亲手将礼物交给我,所以干脆安排了很多根本不认识我的人给我送礼物,您想逗我开心,对吗?” “是因为我的状态影响到您的心情了吗?如果我的难过会让您也感到难过的话,那我会努力每天都快乐起来的。” “如果我变得更好一点,您是否会愿意为我亲自摘下一朵野花呢?”—— 作者有话说:《直球攻击》 第44章 太宰治的背影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落荒而逃。 谁敢给这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小子摘花啊! 而且他堂堂一个Mafia未来的干部,凭什么要跟流浪汉一样蹲在小河边找乱七八糟的野花,再说了,如果真的要送礼物,谁会摘野花送人?、 也就源雅文喜欢这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了! 不仅是中也,就连守Mafia大门的门卫都看出了太宰治的异样。 以前的太宰治会对源雅文没什么好脸色,碰到了就会想办法躲开,但是现在,当太宰治看到源雅文的身影,就会冲上去找各种奇怪的理由,欺负这个根本不会反抗的小可怜。 比如把源雅文的梳得整齐的头发摸得乱七八糟,或者刻意去翻乱他刚整理好的文件,再或是拉着源雅文去排好几个小时的队,买自己想吃的零食,尽管这位霸道的长官也会大发善心的分给不敢拒绝的部下,但大家仍然觉得,太宰先生仗着自己的身份,这段时间越发任性了。 其实欺负源雅文不是最让太宰治快乐的事。 举个简单的例子。 当中也准备拐源雅文到处乱跑时,太宰就会哼哼唧唧的给源雅文打电话,抱怨种在院子里的秧苗没人照顾快死了,如果那些脆弱的秧苗死了他也不活啦,然后他就会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源雅文低低的道歉声,以及中也愤怒的咆哮。 当中也一个人留在大厦里处理文件时,太宰就会拿出一根早上六点就在唐人街出售,七点就会卖完的油条包糯米糍,一边说自己果然不爱吃这种油滋滋的东西,一边咬上一口,再塞进源雅文的手里,他会带着源雅文站在中也能看到的地方,直到源雅文把那根油条全部塞进肚子里。 再或是当中也跟源雅文一起给不重要到根本不需要记住名字的外国机器人通话时,他就会告诉源雅文,他跟织田作还有安吾今天晚上在老地方有聚会,你也可以来参加,但是你不准喝酒,记得自己买好饮料来。 这个时候源雅文就会说:长官你的身体还没好,不应该饮酒,我会给你买牛奶,温温热热的喝起来一定比喝酒要舒服。 他们的话题就会被叉开到中也根本没办法插嘴的位置。 太宰欣赏中也一天比一天漆黑的脸庞。 胜负欲让他感到无限满足。 就连教育芥川的时候,他都能使出“温柔的三拳”把芥川揍趴下了。 中也暴怒:“喂!你这家伙胡闹了这么久,该够了吧!幼不幼稚啊太宰!” 太宰治手臂勾着源雅文的脖子:“略略略!谁破防谁最幼稚!” 源雅文则是为难地挡在两人的中间,保护岌岌可危的Mafia大厦与森医生的钱包:“别、别吵架!” - “所以说,我觉得你还是太惯着太宰了,”安吾喝了口酒,转头看身后,觉得头疼欲裂,只能转回来再叹气,“这样总有一天会出问题的,你不觉得吗,织田作。” 旁边的织田作:“嗯?会出问题吗?” 坂口安吾:“……” 会出的啊,一定会出的! 三个人的聚会,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多出了一个人,也不记得他们从前从不约定时间,全凭运气碰面的酒会,是什么时候开始被严格规定到了“六点半”。 因为6点半,喝两个小时的酒,回到家差不多11点。 在12点之前睡觉,才不会影响发育期的小鬼长高。 织田作的嘴角挂着微笑:“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他说的是安吾看到的身后的场景。 他跟安吾之间隔着一个空位,这个位置原本是属于太宰的,但是太宰带来的小朋友被太宰禁止喝酒了,小朋友也不赞同太宰饮酒,所以他们双双坐到了小孩桌,也就是他们正后方的卡座。 此时,太宰正枕在源雅文的腿上,无理地要求源雅文交出手机。 安吾痛彻心扉:“不可以给他啊!雅文!只要给他一次,他就会认为查看你的手机是个完全合理的事情!” 太宰治都懒得抬头,他的嘴里叼着吸管,吸管另一头连着的饮料被源雅文端在手里,空着的双手像藤蔓一样缠着源雅文的身体。 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要看他的手机当然完全合理!不管这次他给不给我看!” “喂,你不会真的不给我看吧,”太宰治皱眉,“啊,伤口好痛,感觉自己快死了。” 源雅文顿时紧张:“哪里痛?让我看看?” 安吾:“你说的是那个再晚一分钟去首领那里治疗就痊愈了的伤口吗?那还真是痛呢。” 太宰坐起来,气得直拍桌子:“你看他!源雅文!你看他说的什么话!” 安吾也提高音量:“雅文!别惯着那家伙!他要求检查你的手机是违法的!这是侵犯个人隐私的行为!” “违法的前提是他不准备给我看,”太宰说,“但是他当然会给我。” 安吾:“为什么!凭什么!” 太宰治:“因为他是源雅文啊。” 一瞬间,大家都沉默了。 这话说得其实没毛病,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默认了源雅文不会拒绝太宰治的事实,就连太宰似乎都开始习惯了这个事实的存在。 不,“似乎”这个词可以划掉。 能说出“因为他是源雅文”这种话,说明在这段时间的无数次暗中试探、明面挑衅后,太宰治已经完全确认了源雅文会对他百依百顺,并已经开始对源雅文得寸进尺了。 他走到哪都带着源雅文,他摸清了源雅文的每一个爱好跟小动作,也默认了源雅文记住他的喜好跟习惯。 他赶走每一个企图走到跟自己与源雅文这种近距离的关系的人,尽管他只觉得自己是在恶作剧,但每个人都能看出他对源雅文从头到脚病态的霸占。 这是一种过分的行为,可只有两个当事人没有察觉到这种行为的错误。 安吾不清楚太宰治是怎么想的。 但他所说的“总有一天会出问题”,问题可能并不会出在源雅文的身上。 源雅文经历过很多次抛弃,有过很多任长官,他会跟他喜欢的处好关系,但太宰不一样。 能走近太宰的人太少了,安吾无法想象,假设有一天源雅文走远了,太宰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想象,也是个在未来很有可能会实现的假象。 因为除了源雅文以外,大家都无比清楚,太宰对源雅文隐瞒了什么。以及当这个秘密被公之于众时,太宰又会失去什么。 但大家都在默契的避而不谈,粉饰目前的美好景象。 安吾主动换话题:“所以你为什么要抓着雅文看他的手机?查这么严,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会以为你是雅文的妈妈,正在拼命防止年幼的小孩被社会上的大人欺骗。” “喊声妈妈来听听?” “长官——” “嘁,”太宰不满地说,“因为有讨厌的社会上的大人给他发简讯啊,作为母亲我当然得督促我的孩子趁早跟坏家伙断掉联系。” 安吾问源雅文:“他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源雅文老实地回答:“是中也,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国外,森医生给他派了一个出国的外勤,说是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太宰在旁边命令:“你就该打电话过去把他痛骂一顿然后斩钉截铁的拒绝!让我来让我来!我会告诉中也他错得有多离谱!” “长官,”源雅文无奈地叹息,“我想好好的跟中也说。” 太宰一脸受伤的:“你进入叛逆期了吗?不仅不听我的话,还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不愿意告诉我——你到现在都不肯说你去了哪!遇到了谁!也不告诉我自从你回来之后在偷偷寻找着什么!你以为我没有发现是吗!只是我根本不在意!完全不想追究而已!” 他越说语气就越重,声音也开始变得有点尖锐,那伪装的受伤正逐渐蜕变成一种更真实的情绪。 太宰治不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但在察觉到它的那一瞬间,他立即制止了它的蔓延。 没有人察觉到他那不到一秒钟的情绪变化。 太宰治捂住脸,夸张地假哭:“太过分了呜呜呜呜。” 再然后,他就被源雅文拉到身边,抓着手低声道歉。 他的计谋向来能在源雅文身上获得至少三倍以上的成功效果。 太宰治靠在源雅文的身上,幽幽地戳他的腰:“哼,这种小花招又是谁教你的?说不说!” 源雅文的视线不自在地挪到另一侧:“我不会跟中也去国外的。” 安吾说:“想去也可以去啊,就当是给自己放假了,享受一下外面的自由空气不好吗?” 源雅文摇头。 “太宰抓你抓得太紧了,要知道风筝线如果一直扯着,是很容易被折断的。” “不关长官的事,”源雅文说,“是因为森医生。” 三人的动作同时僵住。 不同于织田作单纯的“只是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太宰与安吾的眼神都在听到“森医生”时,有了些许变化。 源雅文继续说:“森医生给了我单独的任务,我需要进行岗前特训,森医生说等我特训完,就可以正式入职的Mafia啦!到时候我可以邀请大家来参加我的庆功宴吗?人数应该不会很多,大概只有我的朋友们!” 他高兴地拿着自己的杯子,跟太宰的轻轻碰了一下。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啦!” 这晚过去后。 中也登上了前往国外的飞机,临走前告诉源雅文,如果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及时通知他,他会回来帮忙的。 森鸥外去太宰治那里领走了源雅文,他就当完全没有看到太宰治那一脸阴沉的表情,还在源雅文离开之后眯着眼睛,凑到太宰治耳边压低声音:“你也知道他开始有寻找那位博士的动作了,我这是在帮你哦,太宰,让我们的小秘密不要那么快被发现,你明白的吧?” 太宰治没有办法拒绝,至少他现在还没办法找到一个永远埋葬博士死亡秘密的方法。 所以他只能被迫目睹源雅文被森鸥外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进行所谓的“特训”。 太宰待在Mafia里,每天都把芥川抓着往死里训练,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连芥川都能得到源雅文临走前的道别。 他当然明白这是迁怒,他在发泄心中那股让他烦躁的不安感。 因为源雅文已经消失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太宰治只能从森鸥外嘴里听到有关源雅文的事情,类似于“他今天训练到很晚”,“他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学什么都很快”,和“我以为你会教教他不要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的,太宰”。 整整两个月,太宰都在与森鸥外进行这样的对话,森鸥外大肆表达着他对源雅文的重视。 太宰越发烦躁,但他仍旧每天都往森鸥外的办公室里跑。 直到今天。 森鸥外打发太宰去港口调查Mafia军火被抢的恶性事件,毕竟Mafia损失了三名成员,以及很大一批武器。 既然中也不在家,作为干部的太宰必须出面处理这件事。 在太宰治离开后,森鸥外又找来了在Mafia里默默无闻的织田作之助。 因为刚结束与爱丽丝的嬉戏,他故作威严的表情与乱糟糟的头发显得有点违和。 “找你来的原因,是有件事需要你来办,”森鸥外拨弄手里的雪茄,但并未点燃它,“我想托你找人。” 他缓缓抬头,与双手背在身上,站立于门口的织田作对视。 “失踪的人,是情报员坂口安吾。” 第45章 森鸥外给源雅文的秘密训练的位置,位于横滨地下很深处的监禁地域,这里戒备森严,根本不允许其他人进入,是Mafia中只有首领才知道的秘密场所。 森鸥外认为,只有实战才能让人进步,所以他找来了珍贵的幻想型异能力者,在这片广袤的无人区,为源雅文量身定制了训练的内容。 在前几天里,幻想型异能力者会模拟出各种战斗场景,源雅文需要在规定的时间里击杀掉50名敌人,就算通过第一轮测试。 这对源雅文而言并不算困难,虽然敌人的种类十分丰富,包括只在电视中出现过的怪物,或是曾被记载过的妖魔,再简单一点的,便是动物类的巨蟒和人猿,但作为耗费军方几十年时间才研制出来的武器,源雅文的武力值远在他的敌人们之上。 在击杀完50名敌人后,充斥着血液与破坏气息的场景消失不见,黑暗重新回归源雅文的视野,他听到森鸥外略带笑意的声音,问他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源雅文摇头:“我想快点进行下一步训练。” 森鸥外沉默几秒,语气不明:“你很着急出去吗?” “嗯,”源雅文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没想过隐瞒森医生,“长官还在等我,我想快点回到他的身边。” 森鸥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下去,让幻想型异能力者持续制造供源雅文训练的幻境。 “你的手法很果断,源氏,”在幻境之外,森鸥外注视着穿梭在敌人之间,迅速手起刀落的源雅文,背着手轻声说,“你是一个很不错的战士。” 源雅文在被敌人的包围之下,也有余力回应森医生的夸赞,他的头迅速侧向左边,躲过差点溅到他的面罩上的血液:“我经历过类似的训练,森医生,您忘记了吗?我从军队而来。” “接下来你的对战人数会从50增加到200,然后是400,800,1600,在此期间如果感到疲惫,你也无法退出训练,你需要在满是敌人的世界里自己寻找或是创造出一片安全区,一旦你受到无法治愈的重伤,我就会强制你退出训练,你需要重新从对战50人开始挑战。” “是。” “我知道这并不轻松,但是这是让你成长成为最锋利的武器的最快手段,你会从这些战斗中学会如何判断敌人的弱点,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击杀对方,如何从敌人的包围圈里逃脱,以及如何保护和隐蔽自己。” “我会努力的……在1600之后,我就算完成训练了吗?森医生。” “不。”森鸥外说,“在1600之后,你会重新进入数量为50的挑战。” 源雅文的能力让他感到满意,从第一眼见到源雅文的时候,他就知道作为武器的源雅文身体里蕴含着多大的能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有了将这柄武器捏在Mafia手中的想法。 他不怀疑源雅文会很快学会他想教给这个还没来得及被染上颜色的孩子的知识,也想象的到源雅文的成长空间与进步的速度有多么惊人,但与能力值想对应的,源雅文自身的问题也十分明显。 源雅文的问题从他还在军队的时候就已经暴露出来,这把足以斩杀任何人的刀刃,会转向持刀之人的胸口。可武器,是不该有自己的思想的,也是绝不被允许背叛主人的。 军队试图调整过源雅文,他们想用疼痛来告诉源雅文,放弃他心中那些无聊的正义感,很显然,他们没有成功,直至源雅文来到他的面前,这柄利刃都在向世界展示着它巨大的缺陷。 不过森鸥外认为这不是源雅文的错。 无非是调教源雅文的人,没有使用正确的手段罢了。 森鸥外有信心,让源雅文成长成他想要的样子。 所以他精心制定了他的训练计划。 “你需要斩杀50人,你还在军队的时候,应该完成过很多次暗杀人物了,对吧,50个人类和50个怪物,对你而言应当没有区别。” 源雅文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他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正在变得干涩:“是的,森医生,我……我完成过暗杀人类的任务。” 森鸥外继续说:“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在这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你割开的大动脉,也只不过是一缕空气而已。” 源雅文:“……” 两天后,源雅文完成了在6小时内击杀1600个敌人的计划。 他进入到一个全新的训练场景。 太阳在地平线的那头,漆黑的城市里没有任何光源,街道上破碎的水泥地上停满了血迹斑斑的汽车,呛人的腥臭味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夕阳送来的微弱光线中,源雅文看到挂在不远处的车窗上的尸体,死前他似乎正在试图从车里爬出去,布满抓痕的手臂徒劳地伸向外面,而车内,两个佝偻的身影正匍匐在他的尸体上,将已经发黑的血肉一点一点地送到嘴里。 是丧尸。源雅文心想,他曾读到过记载丧尸的文章,虽然军方目前没有拿到任何实证来证明丧尸的存在,但其实高层内部早已准备好了至少300个应对突然爆发的丧尸潮的应急计划。 就好像他们确定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真的会像小说和电影里描述的那样,迎来被丧尸统治的世界。 源雅文没有与丧尸战斗的经验,所以当他用匕首划开丧尸的脖子,温热的血液溅到他的脸上时,他因为这股粘腻的触感微微失神了。 理智上他明白这是幻想,但是太过真实的场景仍然让他产生他正在杀人的错觉。 幸好他随手扭断的脖子会发出“咔嚓”的声响,就算被扭断了头和四肢仍然能够朝他飞奔的青面獠牙的怪物,能给他足够的机会分辨出真实与幻觉。 也正因为对象是类人的怪物,他对人类的要害部位有足够的了解,所以比起击杀只存在于幻想里的怪物,击杀丧尸更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流畅感”。 ……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 源雅文抿嘴,告诉自己不该在战斗的时候思考这些问题。 在通过击杀50个丧尸的挑战之后,森鸥外没有像之前那几天一样继续给他增加敌人的数量。 源雅文面对的依然是50个敌人。 不过现在的丧尸,与之前的丧尸有了明显的区别。 他们不再像之前的丧尸那样,只会无条件地对源雅文进行攻击,他们的行为方式更像人类,在容貌上也只是比普通人多了几道伤口,而不再拥有那昭示着异变的泛白瞳孔。 源雅文感觉到自己正在屯咽口水,手心也在分泌出汗液。这代表着他正在紧张,因为他无法将眼前的敌人视为无规则的怪物,他们是处在人与丧尸之间的生物,并且更趋向于人类。 森鸥外第一时间看出来了源雅文的犹豫。 他不再重申源雅文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 “源氏,看着你面前的人,”森鸥外低声说,声音里不着痕迹地带着蛊惑的味道,“他们是你的敌人,你忘记了吗。” “他们会无情地抓伤你的皮肤,撕扯你的身体,将你一口一口吃干抹净。” 源雅文后退几步,余光中找到一个还算安静的高楼,他冲上楼顶,用断掉的钢筋堵住楼顶唯一的通道,然后站在天台边,迎着风低头去看楼底咆哮着跟着他的味道蜂拥而上着的丧尸。 “他们很像人类。” “但你不是也很清楚吗,他们本质上只是类人的动物。” “……” “这只是刚刚开始,源氏,我只向你重复最后一遍,如果你在这一关受到致命伤,那么你必须重头开始你的训练。” “这是你进入训练场的第三天,接下来我不会跟你同步外界的时间,如果你想尽早出去处理你那些不想被人知道的小秘密,你就得学会自己作出选择。” “源氏,没有人能告诉你,你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这里没有对错,记住,你要考虑到只有一件事。” “杀光他们,活下去。” 在源雅文清理掉第47个丧尸前,一切都还算顺利,但是到第48个的时候,他失手了。 或许说,他没有及时将眼前的敌人视作敌人。 年迈的老奶奶带着一个瘦弱的女孩,躲在超市封闭的小仓库里,她们在超市里找到了很多食物和水源,这应该就是她们能够存货至今的原因。 源雅文带来的动静破坏了这对在末世挣扎的亲人的栖息地,仓库的铁门被丧尸撞开了一条缝隙,源雅文看到她们时,小女孩正从缝隙里,用懵懂中带着本能的恐惧的眼神,偷偷望着他。 她的奶奶把她保护的很好,在称呼丧尸时,她说的是“那些生病了的叔叔阿姨们”。她问源雅文,叔叔阿姨们的治病好了吗,问源雅文是医生吗,还问他,她和奶奶什么时候可以从这里出去,她已经在这个小房间里睡了很久很久了,她有点想爸爸妈妈。 源雅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凑近小女孩,小女孩却被奶奶警惕地护在了身后。 源雅文连忙解释:“请不要紧张,我没有被感染,我只是路过这里——” 枯瘦如缟的奶奶就这么盯着他,源雅文想问她们有没有看到其他的丧尸在哪,他蹲在仓库外,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再杀掉最后两个,这里就结束了……我是说,这里就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我只看到了一个。”奶奶就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从缝隙那边传来。 源雅文问:“在哪?” 奶奶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但是你要带我孙女走,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源雅文愣了愣。 他不知道哪里算是安全的地方,这里对他而言应该只是一片虚伪的空间,在完成击任务之后,他就与这里再无联系。 大概是看出了源雅文的迟疑,奶奶扑到仓库的铁门上,呼吸急促地拽着她的孙女:“你要是能杀掉那些东西,那你也一定能保护我的孙女,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女!我告诉你我看到的丧尸在哪!我马上就能带你去见她!” “奶奶!我不想走!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乖宝贝,大哥哥要送你回家,奶奶太累了,奶奶要在这里先睡一会,等你回家了,再来接奶奶,好不好?”奶奶安慰着似乎意识到什么的小女孩,把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然后乞求地望着源雅文,“求求你,求求你了,她跟我待在这里只会、只会……” 源雅文受不了这个,他推开铁门,让外面的光线照进这个漆黑的小仓库里,然后从奶奶的手上接过女孩,抱在怀里:“您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奶奶没有回应源雅文的提议,而是问他:“你说,杀掉了最后两个,就全部结束了,这里就会变成从前的样子,是真的吗?只剩最后两个了吗?” 源雅文:“……是的。” “那你,那你带着她先走,走远一点,别让她看到了,我孙女还小,她还不明白这些。” 源雅文皱眉:“您在说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奶奶往前走了两步,半张身子暴露在了光线里。 她的身上血迹斑斑,可以看出,她的伤口是在不久前出现的。 源雅文意识到,是他引来的那批丧尸,抓伤了这名奶奶。 这个认知让他几乎在一瞬间收紧了十指,直到小女孩轻轻的痛呼,才让他冷汗淋漓地回过神。 奶奶又重新退回黑暗里。 “我会自己解决掉……我不骗你,你走远一点吧,”奶奶的声音疲惫却带着些高兴,“太好了,这里很快就会恢复正常,太好了,我们快要回家啦。” 小女孩回头想看奶奶,却被源雅文捂住了眼睛。 他沉默地往外走。 三分钟之后,森鸥外的声音从虚空传来。 他说,还剩一个。 还剩一个。 那一个会在哪呢? 他得先保证这个孩子的安全,再去寻找他最后的目标才行。 还是说他应该先给孩子找点食物和水? “大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啊?”小女孩的声音有些含糊,大约是感到困倦了。 “我要去找人,我们很快就能去安全的地方了。” “大哥哥,我想回奶奶身边,外面好安静,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她委屈地抱住源雅文的脖子。 “……” “大哥哥,你让我回去吧,我想陪着奶奶。” “……我答应你奶奶带你走。” “可是我好痛啊,大哥哥。” 源雅文一愣,连忙低头看小女孩:“怎么了?是我刚刚捏痛你了吗?对不起,我先带你去找药店——” 下一秒,源雅文的呼吸一窒。 小女孩的嘴角已经开始分泌出透明的唾液,正在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嘴角流到下巴,再低落到源雅文的身上。 她伸出胳膊,上面有一个小小的,但是分外扎眼的伤口。 “我想奶奶了,想要奶奶给我吹吹,这里好痛啊,大哥哥,像有火在烧。” 源雅文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小女孩,不知怎么,眼眶酸涩又炽热。 他无法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 小女孩是他最后一个目标。 造成她跟奶奶感染的,是源雅文本人。 如果不是他—— 女孩的双臂重新环上源雅文的脖子,他能感受到液体落在皮肤上的可怕触感,也知道小女孩颤巍巍却急促的呼吸,正一阵阵地打在他的脉络上。 可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动弹。 明明他只需要扭断女孩的脖子,这个任务就算结束了,他可以离开这里,这里的悲剧也不会继续下去,有更多可能还活着的人会因为他的此举获救。 可是—— 源雅文抬手,手指颤动着缓缓抚上女孩的脖子,然后慢慢下滑,落到了她的背上。 他轻轻地拍女孩的背:“别哭,别哭……” 女孩的牙齿刺穿源雅文的动脉。 Gameover。 这是源雅文经历的第一次失败。 而他这次失败恰巧印证了森鸥外的言论。 源雅文有致命的缺陷。 “责任感,同情心,同理心,愧疚,善良,对人没有防备心,轻易交出自己的信任,”森鸥外喃喃,“创造你的人,给你添加了太多你不需要的内容。” 他看着源雅文再次开启训练,皱眉,但很快又缓和了表情。 “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变成最完美的样子。” “你总要开始前进,总会学着长大的,不是吗。” 再之后,源雅文遇到了各种不同的人,他们穿插在那50个目标之中,源雅文以为重来一次,他可以拯救无辜的奶奶和孙女,但后来他发现,他的重来,只会让更多人承受不该承受的灾难。 刚结婚的年轻夫妻、弹夹里只剩三颗子弹却还是保护着几名难民的警察,涉险闯进医院想找到药物救人的医生,自己的孩子丧生却仍然护着怀里的宝宝的幼师,好心分给源雅文半块面包的乞丐,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好人,总会在源雅文意想不到的时候,变成还保留着人类意识到怪物。 孤身一人的家伙请求源雅文给他们一个痛快,丈夫怒斥源雅文滚开,然后抱着感染的妻子反锁房间的门,不让任何人进去,医生给源雅文最后的药物,自己却死在了感染之下,警察念念不舍地说,本来想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但也许交给源雅文,就能让他保证其他人的安全。 他们都是好人,也都是让源雅文无法作出抉择的敌人。 源雅文失败了一次又一次,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他一次比一次沉默,也开始不愿意再接近人群,而是躲在远远的地方想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可这既不是破局的方法,也无法让森鸥外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森鸥外十指交叉,在高点评估源雅文的一举一动,他确认源雅文已经走进了死路。 得想个什么办法逼一逼,才能让源雅文发挥他的力量,主动结束这些无意义的行为。 思索片刻,森鸥外挑眉。 “源氏,你在这里已经耗得够久了,不想知道点外面的情况吗?” “坂口安吾失踪了,我派织田作之助去寻找他。” “似乎有一个神秘的国外组织,已经渗入了横滨的各处。” “你,听说过mimic吗?” 源雅文的手狠狠一颤。 第46章 想让一个人崩溃的方法有很多。 真正的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摔碎给人看。 森鸥外擅长玩弄人心,他向来知晓如何刺痛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也熟练于让人落入绝望。 3小时前。 织田作之助前去mimic与Mafia战斗的位置,救出摧毁mimic任务失败的芥川龙之介,回家的路上,他准备了不少玩具和零食。 他的内心总是环绕着一丝忽视不掉的悔意——这份悔意毫无疑问来源于他的好友,Mafia的前成员,如今的背叛者坂口安吾。 倒不是把安吾背叛的原因背到自己身上,他只是会在独自一人时思考,如果他早点察觉到安吾的状态,早点察觉到安吾的身份,也许他们之间的分别不至于如此……不留情面? 织田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安吾临走前送了他一手致命的毒素,虽然他被太宰及时救了回去,但织田作还是不由感到一阵难过。 假设,他是说假设,如果他能多与安吾沟通,多体会一些安吾的为难,可能在安吾背叛后,他们还是能偶尔心照不宣地坐在老位置,默默喝上一口酒? 织田作十分珍惜人生中每一段值得珍惜的际遇。 带着如此的悔恨,他决定将这份心意传达给那些孩子。 至少他得在尚且可以挽回孩子们的心的时候,多对他们好一些是不是? 说不定以后玩埋伏游戏的时候,他们能不对着自己的头下手呢? 回家的路上,织田作在脑海里开始幻想拿到礼物的孩子们,脸上应该是怎样高兴的笑容。 礼物里有洋娃娃,有玩具枪,有好吃的糕点和薯片。 还有一个很好看的日记本。 这是他单独给雅文准备的东西,出于私心,在送上这个漂亮的本子时,他会再附赠一支他用了很久但仍然很好写字的钢笔。 ——几乎能想象到雅文抱着本子和钢笔转圈圈,然后每天趴在夕阳下,构写今天发现的美妙的事物的样子。 织田作眺望远方的海平线,他觉得雅文或许比他更适合当一个作家,毕竟那个孩子比所有人都擅长于发现事物美好的一面,这样的人写出来的文字,一定非常能够温暖人心。 “嗯……”他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自言自语,“《雅文传》?或者《雅文童话集》?这么一想,雅文好像很适合写儿童读物啊,下次再给他买几本童话书看看吧。” 夕阳落在织田作的背影上,今日格外宁静的洋食店,让他心头突然泛起一丝不安。 第六感催促着他打开店门,而下一秒进入眼帘的,是倒在血泊里的老板—— 漂亮的日记本慢慢被染成红色。 2小时前。 浑身颤抖的织田作冒着大雨,拿着老板尸体上留下的地图,前往地图上被小刀刺中的标记。 洋食店的楼上没有发现孩子们的踪迹,也许他们只是被带走,被当做逼迫他前去的道具,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然后救出孩子们。 路上,他遇到了撑着伞的江户川乱步。 横滨的智慧之子一眼便看出来故事的后续走向,他们静静对视3秒,织田作没有更多的时间耽误了,他转身打算离开。 “你这次去,会死。” 背后传来江户川乱步的声音。 织田作并未回头,脚步也不停止,他只低声说:“我知道。” “谢谢你照顾雅文。” 他知道雅文与武装侦探社有接触的事情,他也本准备打算让雅文以更礼貌的方式登门道谢,至少他没想过与对方的见面,是在被预言自己死亡的情况下。 江户川乱步举着伞,向前迈步:“等等!如果是他,一定不希望你去!” “……抱歉。” 27分钟前。 敌人埋伏在地图标记点的周围,他们很分散,如果要全部解决掉,会很浪费时间。 织田作庆幸于在Mafia工作的自己,身上总是携带着少量的热武器,比如枪械,再比如炸药。 在不想浪费时间,又必须对敌人表现出足够的威慑力的情况下,使用手榴弹将敌人逼离是最好的方法。 在异能的协助下,织田作躲过向他要害射击的子弹轨迹,牙齿咬开手榴弹的安全栓,朝敌人的位置狠狠扔过去,在爆炸声与浓烈的硝烟中,他一边迅速前进,一边思考自己身上的弹药数量。 子弹的量显然达不到让他安心的程度,手榴弹也只剩最后一枚。 5分钟前。 躲在房子上方的哨兵看到了织田作的身影,在发出警告的前一秒,便被织田作的消音手枪命中倒下。 织田作隐藏在敌方大本营前的树林中,疑惑为何mimic这个组织竟选择在丛林中用一个不怎么结实的木屋当做营地。 这里虽然不容易被人找到,但存在几个致命的问题,比如四面都是树林,很容易落入被围剿的地步,甚至一把火就能将他们轻易逼出这所没有丝毫保护力度的屋子。 多想无益,他压低身体,慢慢接近木屋。 从木屋窗户的缝隙里,他并没有能在可视范围内找到敌人的踪迹。 也许是藏起来了,等待他进入屋内后再突然出现进行攻击。织田作迅速寻找着能够藏匿身体的位置,比如靠在墙边的衣柜,被阴影笼罩的床底,还有窗帘后面,都是可能存在敌人的地方。 他没有更多时间去一个个揪出敌人的所在了。 孩子们已经被带走好几个小时,现在一定饥寒交迫又极度恐惧。 需要用更快的速度解决掉这些敌人。 织田作的手指一动,摸到了卡在腰带上的最后那枚手榴弹。 1分07秒前,他推开木门。 在寂静的空气里,门槛发出“嘎吱”的诡异响声。 随后,便是手榴弹触地的几声碰撞音。 距离爆炸还有3秒的时间,他足够退到不被爆炸波及到的位置。 但就在他起身离开时—— 一只稚嫩的手捡起了手榴弹,在织田作的注视下,迅速举高。 这是个准备将手榴弹扔到远方的位置。 这个家伙反应很快,在目前的情况下,这的确是唯一可能自救的方法。 赞叹的言辞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下一秒,织田作的思维彻底暂停。 因为他与捡着手榴弹的那个人对视了。 是幸介。 是五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也是最勇敢的孩子,从战争中被救出来的幸介渴望变得强大,担任保护其他几个孩子的角色,幸介一直希望跟他一样成为Mafia,总是缠着他要玩那些对小孩而言非常危险的武器,织田作不知道怎么拒绝,便只能用买来玩具模型来满足小孩子成长的欲望。 如果是幸介的话,的确能够认出手榴弹,并想到如何自救。 放在平常,织田作应该已经将得意的小鬼举起来称赞了。 但现在不一样。 他们隔着幽暗的房间,视线撞到了一起。 那一瞬间,织田作无比期望幸介能将手榴弹顺利扔出来。 他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在爆炸前,用身体包裹住手榴弹,使爆炸能够最小程度地伤害到几个孩子。 但在短短的3秒里,织田作看到那只捏紧手榴弹的手臂,缓缓松了力道。 紧绷的肌肉恢复成幼儿软绵的状态。 他意识到,就像他不想伤害到孩子们一样,孩子们也不想伤害到他。 他们在同一时刻里,都期望着爆炸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这是相处多年以来他们养成的默契。 爆炸的瞬间,织田作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幸介脸上的表情,维持着试图冲进木屋的动作,他被人带着向后翻滚几圈,彻底逃离了崩塌的房屋与足以点亮黑夜的大火。 1分钟前。 源雅文赶到了爆炸现场,将快要被火焰侵蚀的织田作拉了出来。 带着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源雅文与织田作被爆炸引起的气波炸出去了几米远,他用常人无法抵抗的力道,死死摁住织田作的四肢,让已经陷入疯狂的男人无法继续自寻死路。 他就像屹立在织田作面前的钢铁牢笼,浑身都散发着的冷意。 “织田作……织田作!深呼吸——” “织田作!!” 源雅文按住织田作的前额,将他用力砸进草坪里。 尚未消散的狠意让织田作的眼里都出现了几分茫然。 火光下,他注视着被面具遮住脸庞,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界的人,嘴唇蠕动:“……雅文?” 源雅文松了口气:“是我。” 他没看到,织田作眼中越发浓烈的异样情绪。 “抱歉,我来晚了,我在森医生准备点训练里浪费了很多时间,我如果再早一点出来,就不会让他们——” 话还没说完,他抓住织田作的手,巧妙地对准了不远处的阴影。 在织田作都没察觉到危险的情况下,子弹命中了窥视者的眉心。 漆黑的身影倒下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我的错,织田作。”源雅文的目光甚至都没从织田作的身上挪开过,“请你不要自责……” “发生了什么?”织田作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源雅文似乎没听懂这个问题:“你是指刚刚被击毙的敌人?系统判断出他有59%的可能是埋伏在此的敌人,为了避免他做出过激的举动,我对其做出击毙的判断。” “……那剩下的41%呢……” “也许是被爆炸与山火吸引而来的猎人,情报不足,如果需要准确的判断,我可以去调查他的尸体。” 织田作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 他看着源雅文,却无法从那双他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任何他从前看到过的情绪。 源雅文杀掉了一个有很大可能性跟他们毫无关系的无辜路人。 他的异能没有发动,说明了对方甚至没有对他们展露出杀意! 源雅文却选择了将那个人杀死! 这是、这是怎样的—— 织田作看清了那双只剩冷静的眼睛。 ……或许那双眼睛里还夹杂着些许难以察觉的不安。 他颤抖着手,缓缓抚摸源雅文的侧脸。 “这是战斗面罩,是一种用特殊材质制成的防具,用来——” “发生了什么?”织田作轻声问。 源雅文的解释停顿,他无法再假装听不懂织田作在问什么了。 他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机器,是军方耗费了几十年才制成的武器,他通过分析人类表情的细微变化,获取读懂人类潜台词的能力。 他不该回避人类的疑问。 “我通过了森医生的训练,织田作,”源雅文回答,“我在模拟训练中杀死了7193只丧尸,其中有143只丧尸拥有人形,81只拥有少许理性,37只拥有人类行为,29人被感染但尚未被病毒彻底侵蚀,其中17人请求我结束他们的性命,10人请求我不要伤害他们被感染的亲人,2人选择共同赴死。” “训练目标是清除所有潜在威胁剩余人类的因素……虽然操作起来有些困难,但我仍然通过了训练,织田作,森医生说你遇到了麻烦,我很抱歉没能再迅速一点,或许我不该等待那对被感染的夫妻拥抱着说完遗言后从楼顶跃下,抱歉,我对‘跳楼’这个事件有些……心理阴影,我也许需要修复相关受损的程序。” 织田作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无法再从源雅文的叙述里获取信息了。 他迷茫地看着源雅文摘掉面具,嘴巴在他眼前一张一合,耳朵里却只剩下尖锐的爆鸣。 他已经无法将眼前的人,与几个月之前的源雅文重叠到一起了。 那些信任与美好,那些胆怯与喜悦,那些他曾经畅想的和喜欢的,好像在一眨眼间全部都烟消云散了,留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了这个用血铸成尖刺的、会毫不犹豫杀人的、陌生的源雅文。 源雅文为了救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而就在几分钟前,他杀掉了那几个孩子。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都,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织田作之助捂着脸,放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来不及为孩子们的死亡哀悼!现在赶到战场的!是(开始习惯杀人并对死亡已经麻木了的)森鸥外最爱用的扎心小匕首源雅文哒! 大家好!好久不见!吃刀啦! 第47章 源雅文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应该给织田作一个拥抱。 他从没看过织田作如此脆弱哭泣的模样,他应该抱抱织田作,安慰织田作的。 可是他记得,织田作并不喜欢鲜血。在Mafia工作许多年的织田作,从未杀过人,这是论证织田作讨厌杀人的基础,也就是说,在已经通过Mafia入职考核,能够完成森医生的命令的自己,也许已经变成了织田作讨厌的对象。 这一观点让源雅文胸口的机械部件发出一阵阵沉闷的信号,那只在出发前洗干净的手,就这样悬在织田作的后背,久久没有落下,直到它重新抚上草地,并在织田作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揪住无辜的小草。 “请你,请你不要这样,织田作,”源雅文小声地说,他的语言系统仍旧如此贫瘠,没有人给他下载如何安慰人的语音包,“我该如何才能帮助你呢,织田作,织田作……” 他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呼唤对方的名字。 良久。 “我……” 织田作的声音干涩地像几百年没有旋转过的生锈螺丝帽。 他终于再次看向源雅文,那双眼睛里充满红色的血丝。 “雅文,离开这里吧。” 源雅文点头:“我现在就护送你离开。” “我是说,离开Mafia,离开横滨,离开……离开我们。” 源雅文张了张嘴。 他不明白。 织田作看着他的每一个微动作,都能让源雅文内部的分析系统得出对方没有说谎的结论。 这正是源雅文所无法理解的地方。 为什么织田作会要求他离开? 为什么连织田作,也不愿意接纳他? 源雅文以为自己与织田作,已经处在非常要好的朋友关系了。 但其实真相是“并没有,织田作并不认同你”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呢?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你们呢?我——” 机器不该说出带有主观色彩的言论,所以源雅文将后续的“我喜欢这里,也喜欢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个人”。 “我已经通过了Mafia的测试,森医生说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武器了,没有人能将我从Mafia驱逐。” 显然,源雅文并没有意识到他所说的这段话的尖锐程度,足以将织田作刺得脸色苍白。 “没有人……没有人希望你变成所谓的合格的武器。” “可我已经学会了!”源雅文的呼吸变得急促,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激动的原因,“我已经变成这样了,织田作,森医生帮助我修复了从前的错误程序,他说我再也不会经历违抗长官命令而被惩罚与休眠了。” 织田作直直地看着源雅文,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别再……” “我会听从长官的命令,会完成所有的任务,我将验证我的创造者几十年的心血,证明博士的成就是全世界最高的。” “……别再说了……” “我不必再考虑长官的用意,我只需要作为武器完成长官的所有命令,我不会再因为错误的程序而痛苦了。” 源雅文背诵似的重复森鸥外对他说过的话,连语气与话里的停顿,都跟森鸥外一模一样。 他对此深信不疑。 “我在努力变得更好,织田作,我已经变得更好了,如果是博士,一定也会为我感到高兴的!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对吗?织田作。” 他希望得到织田作的认可。 或者说,他在乞求一个认可。 这份认可将彻底摧毁他打从内心深处蔓延的不安与痛苦,将给予他抛弃以往的价值观的勇气,从今往后他将会扎根在Mafia,他会跟曾经立下的誓言里一样,成为Mafia的干部,成为森医生的利刃,成为长官最忠诚的部下,成为中也的家人。 这一切都只需要织田作的认可,只要织田作说:你做的对,我会为你高兴的。 他就能走出笼罩着他的这片迷茫。 他多么希望得到认可啊。 可是,织田作却在他的面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织田作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难过:“离开这里吧,雅文,我后悔了,我从未这样后悔过,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冰凉的手慢慢盖住源雅文的头顶,就好像他曾经对源雅文做的那样。 “我该怎样做,才能弥补我的错呢?” “我不明白,织田作?”源雅文惶恐地看着织田作,“为什么你一定要否定我呢?我不可以一直跟大家在一起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会改的!我会——” 下一秒,织田作的话让他浑身僵住。 “……已经死了。” 源雅文茫然地看着织田作:“你说什么?” “博士已经死了,”织田作避开源雅文的视线,艰难地说,“在你沉睡六年后苏醒的几分钟前,他……自杀了。” 织田作以为,他会在更稳妥的时候,向源雅文坦白一切。 至始至终织田作都不觉得他们能用无数个谎言,去完美包裹住最中心的那个谎言,更何况他心中有愧,他从不觉得自己会欺骗源雅文至死。 在那些模糊的计划里,织田作觉得自己应该跟太宰,跟安吾,或者跟那位雅文非常看重的中也干部一起,讨论出至少100钟告诉源雅文真相的方式,再制定1000个避免源雅文太伤心的计划,虽说这样不足以减轻他们对单纯的雅文的伤害,但至少、至少有了计划后,他们知道要如何弥补雅文。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挑一个更好的时机才对。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源雅文的身上已经发生了让织田作都感到恐惧的变化。 森鸥外的手段太过高明,他早就懂得了如何使用源雅文,如何逼迫源雅文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就像现在,森鸥外只需要利用一个“织田作”,就能让“源雅文”抛弃过去的挣扎,变成一个所谓的不需要思考的武器。 曾经宁愿自己受到惩罚,也不愿意伤害无辜的人的源雅文,已经开始向他保护的对象发起攻击了。 源雅文可以伪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了解源雅文至深的织田作却能看出,这个被困住手脚的少年灵魂深处的痛苦。 并不是听不到哭泣的声音,就代表着不难过。 织田作的心脏疼得厉害,他不想让源雅文再经历这种痛苦了。 并且织田作的想法没有改变,他仍旧不觉得自己会欺骗源雅文至死。 至少死前,他一定要让源雅文知道真相,然后离开这里。 就算是带着恨意的离开,也好过继续在这里被摧残。 还来得及,雅文。织田作无声地说,走回博士为你准备的那条路吧,忘记这里的一切,你还是那个快乐的、单纯的源雅文。 但织田作以为的质问、咒骂乃至殴打,都没有如约而至。 他闭着眼等待源雅文的仇恨,等到的却是一片寂静。 他在寂静里睁开了眼睛。 源雅文并没有分给他丝毫目光,只用冷漠到让织田作感到空虚的声音告诉他:“我会向长官确认你说的事情,现在我该继续完成我的任务。” “什、雅文?!我说你该离开这里?!横滨、Mafia和我们,都会害了你啊!雅文!你放开我!源雅文——!!!” “我送你回去,织田作,长官不会希望你死在这里。” “你放开、我不回去!源雅文?!我说让你放开——” “你接下去想做什么?织田作?”源雅文低着头,他将拼命挣扎的织田作的双手扣在背后,用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声音质问,“你在几个小时前找到了被害的老板的尸体,并跟随敌人留下的讯号,一步步踏入了他们的陷阱,并亲手杀害了你爱着的人,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非常痛苦,我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命令就是命令,我的长官不希望你死,所以在我的系统判断你还存在试图对mimic展开自杀式袭击的可能性时,我不会放任你进行任何行动。” “你是个好人,织田作,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在长官的命令和你的个人意志之间为难,所以才会特意说出博士自杀且我被长官欺骗的谎言。” 源雅文的唇色惨白得让人心惊,背对着他的织田作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但是我不喜欢这个谎言,织田作。” “可以不要欺骗我吗?就算是台灵魂由数字组成的机器,也是会感到……” 源雅文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织田作绑在树上,确认他彻底失去逃脱的可能性。 他站起来,双手在背后止不住地颤抖。 “我记得你曾说过的,杀人之人的手,是不配拿起笔写下优美的文字的,厌恶杀人的你,如果一定要背负仇恨成为杀人之人,那么请让我代替你成为复仇者吧,反正我已经——” “我已经不再渴望成为人了。”他说。 “雅文……” 织田作的声音疲惫得像是已经步入黄昏之年的老者,他颓然地垂着头,目光空虚地望着草坪。 “我会尽快结束与mimic首领的战斗,织田作。” “请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源雅文低声说。 第48章 源雅文的计划是去找太宰长官,寻求关于mimic所在位置的线索,将所有的危险因素都处理完成后,再将织田作送去长官的身边。 他不能放任织田作肚子行动,除了对于织田作的保护任务以外,还有其他的原因——mimic留给织田作的线索太过怪异的。 mimic的真实身份是一群被国家抛弃了的军人。 多年以前,军人们在袭击完敌人后才得到两国已经言和的情报,为了平息两国渴望和平已久的民众们的怒火,mimic所处的国家便将他们包装为战争疯子,让这群军人从此成为无法回归故土的亡魂。 在不考虑这份情报是虚假的情况下,源雅文认为,身为军人的mimic,不会像真的疯子一样滥杀,甚至对无辜的小孩出手。 以及,军人也不会刻意将孩子们藏在房子里,以玩弄的姿态眼睁睁看着织田作亲手杀掉那群孩子们。 这份恶趣味不可能是正常人所拥有的。 这其中恐怕还有第三方势力插手,目的也许就是激怒Mafia,挑起Mafia与mimic之间的矛盾。 源雅文觉得自己需要将这个情报传递给长官,再由长官进行是否对mimic发出攻击的判断。 但他并没有顺利找到太宰。 Mafia大厦。 森鸥外在一片漆黑的办公室里,背对着敲门进来的源雅文。 爱丽丝没有跟往常一样,跟森医生在无人的办公室里嬉戏打闹,她甚至没有出现在这片莫名压抑的空间里。 这让源雅文感到有些意外。 “森医生,我无法联络上太宰长官,”源雅文站在门口,就是以往中也站着的那个位置,“请问他是否在进行其他的任务?” 森鸥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喉咙里发出为难的哼哼声。 源雅文问:“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森鸥外叹了口气,跟椅子一起转向源雅文那边,他先张嘴,又闭上,然后再叹气,将桌上的一份文件向前推:“实际上……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源氏,我要从哪里开始说起会比较好呢?” 源雅文意识到这份文件是需要他进行阅读的,于是他走近,拿起已经被拆开的、还留有一丁点儿糖果香气的信封。 “我们的人在街上遇到了侦探社的人,当然,不是与谢野,关于与谢野的问题,我已经与侦探社的社长进行过沟通了,这次遇上的是上次帮助过你的那位小侦探,也许他是又迷路了吧,在将他友好的送回侦探社之后,我们拿到了这份他希望交给你的文件。” “出于安全考虑,在转交给你之前,我先对文件的内容进行了审核。” 森鸥外停顿片刻,在黑暗中发亮的眸子平静地观察着源雅文的每一个表情。 “……我很抱歉看到了里面的内容,源氏,关于文件的真实性,我在进行了一些调查之后,不得不承认那位侦探调查出来的东西,确实是真的。” 他没有错过源雅文双手一紧,指尖死死攥住纸张的动作。 微不可见的,森鸥外的嘴角上扬了那么1毫米的弧度。 “关于Mafia的干部太宰治,向你我隐瞒博士自杀之事,并私自将你带到Mafia并以博士的命令为由,对你进行利用的事情,我代表Mafia向你道歉。” 森鸥外的语调起伏得十分华丽,就像舞台剧里唱着台词的演员,让人不由自主地带入他试验的情感当中。 叹息声在寂静到恐怖的办公室里变得分外清晰:“太宰发觉我们调查出真相的事情,恐怕现在已经……” “畏罪叛逃了。” 森鸥外轻轻地说。 “可怜的孩子,”他怜惜地摸了摸源雅文的头顶,语气里的温柔似真似假,“我和中也都在这里,如果你愿意留下,Mafia便是你永远的家。” * 事情的发展实在太过奇怪了。 从自己离开另一条时间线,回到原本的世界开始、不,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开始,所有的事情就已经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就像是被割裂的两个世界一样,源雅文站在两面镜子当中,不知真假。 左边的镜子里,太宰治被太阳晒得像是一团快被晒化了的棉花糖,垂在长廊上的手挑动庭院里开满的灿烂鲜花,然后轻轻掐掉一朵最好看的,递给坐在旁边的源雅文,然后耍赖一般地将头埋在他的小腹上,还要伸出自己被花刺扎开一道小小的伤口的食指,要求他必须为伤口负责。 博士则是从二楼的书房里探出头,生气地挥手让太宰治不要再欺负他家什么都不懂的小可怜,不然就要太宰治试试他新发明的威力! 源雅文在两人幼稚的对话里忙得团团转,一会端上小点心劝劝这个,一会又扯扯袖子劝劝那个,忙着忙着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右边的镜子,玻璃里面太宰治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他想要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时,竖起食指抵在唇前,一边摇头,一边指指他的口袋。 源雅文不知道太宰治的意思,但还是顺从地将手放进了口袋里。 他摸到一张小纸条。 一盆冷水就这样浇在了笑意都没退却的源雅文的脸上。 明明还没有打开纸条,他却已然熟知上面写了点什么。 ——不要相信太宰治。 “不要……相信……太宰治……” 是另一条时间线里,当上首领的太宰治,对即将回家的源雅文的忠告。 源雅文起先还不能理解这一句话,太宰治是他的长官,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信任的存在之一,无论是出于对太宰治本人的情感,还是作为下属对长官应该抱有的态度,他都无法将这句话刻进他的核心程序里。 信任与不要相信变成了一个让源雅文无法解决,只能暂时忽视的矛盾。 而现在,这个矛盾彻底被激发了出来。 织田作说,博士已经死了,太宰治骗了他。 乱步说,博士死了,太宰治骗了他。 森医生也说,博士死了,太宰治骗了他。 他们对源雅文而言,都是很好的存在,他们会欺骗源雅文吗? 那太宰治呢?太宰治又会欺骗源雅文吗? “我不知道……我不……” 其实源雅文应该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他尚有被利用的价值,太宰治又何必将他最讨厌的狗,带到Mafia来呢? 他在一开始就应该读懂,太宰治对他那不加掩饰的厌恶,那明晃晃就差写在脸上的腻烦。 只是他太害怕被丢弃,所以才假装对那些情绪视而不见的吧。 原来是这样。 原来太宰首领在那边就已经猜到了真相,所以才对他发出不要相信太宰治的警告。 就连后来的、他以为自己得到了的太宰治的另眼相看,他对太宰治的那些一厢情愿的保护与喜欢,他幻想与憧憬过的美好的未来,那栋已经规划好但还没来得及种下喜欢的花的庭院,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而制造骗局的那个人,已经在谎言被拆穿的时刻,选择了逃脱。 是害怕被报复吗? 害怕会被杀掉吗? 其实太宰治不必害怕的。 源雅文心想,就算他现在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呢? 害死博士的人不是太宰治,太宰治只是把他从一个牢笼,关到了另一个牢笼里,他没有理由杀死太宰治。 那条时间线的源雅文至少还知道要为博士复仇,可他呢?他获得了“源雅文”这个名字,可他却连报复的人选都找不到。 内心充斥着的暴怒与仇恨交织成熊熊燃烧的烈火,将源雅文灼烧得在地上痛苦翻滚,他觉得痛极,却无法再有更多的行动了。 芥川和敦说过,人与机器的区别在于是否拥有自由,他曾想,假设他拥有了自由,那是否代表他便从机械,进化成了人类。 但芥川和敦却忘记教他,成为人,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还不如让他就此禁锢,让他回到只会听从命令的样子。 还不如…… 源雅文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不觉间,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到地上。 还不如没有遇到过你们。 “源……雅……” “……雅文……” “源雅文!!” 源雅文被狠狠推到墙上,眼前的是织田作放大的脸。 织田作看上去很焦急,嘴唇干到起皮,头发却被汗水濡湿,他喘息着艰难地说着话:“雅、雅文,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太多,我——” “我知道了,”源雅文打断织田作的话,“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了。” 他看到织田作的表情凝固。 “博士的确死了,我来到Mafia的确是一场骗局,跟你们的相遇是谋取我的信任的道具,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想利用我。” “……不,也许他并不是因为想利用我,也许只是单纯想逗我玩玩,就像逗街上的小狗一样,吹几下口哨,等小狗跑过来,再一脚踢开之类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 织田作的微动作告诉源雅文,他想反驳点什么。 源雅文也无法欺骗自己,他也想听到点反驳。 就算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他面前,他也想听织田作说,他们的相遇不单单只是骗局,甚至他们可以这么说——我们看你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太可怜啦才把你带来的,藏着真相是害怕你知道之后承受不住——你看,多么简单的理由,他不用思考都能想出来。 但织田作只是颤抖着嘴唇,狼狈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明明已经骗了我这么久,现在却表现出一副很难对我说谎的样子。” “是因为觉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连骗也懒得骗了吗。” “不是……不是的……” “那你说啊!!” 源雅文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发声器居然能爆发出这样尖锐的噪音。 “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说你没有骗我!说一切都是误会!说你、说你只是——” “………” “…………” “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反驳我,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啊。” “………………求你了,至少现在,说点什么吧。” 织田作却只是苦笑。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反驳。 源雅文比想象中更了解太宰是怎样的人。 源雅文说得没错,太宰的欺骗只是突发奇想,只是觉得把源雅文带回来可能会让平平无奇的每一天变得稍稍有意思一点。 所以隐瞒了博士的死,所以代替了博士给源雅文安排好的那位长官的身份,所以毁掉了源雅文本该平静幸福的一生。 源雅文恨他们吗? 织田作不敢问。 他畏惧源雅文看着他的眼神,可悲得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太宰……”他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太宰找到mimic了,有情报说他自己过去了,我必须赶在他之前……” “如果我还能回来,无论是解释还是谢罪,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清空我的记忆。” “……什么?”织田作转身时,听到了这样一句让他无法理解的话。 源雅文说:“我不想再面对这些了,既然我想让你干什么都可以,那就清空我的记忆,让我回到故事刚开始的地方。” 织田作的呼吸一滞,随之而来的便是胸口阵阵的刺痛。 身后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的声音,简直就是凌迟着他的心脏的刀,一下又一下地插进最深处的血肉。 “既然都是假的,那我不要遇到你们了。” “……做不到,”织田作捏紧拳头,“你从来都不是机器,我也从未将你当做机器看待,雅文,人的记忆是无法被操控的,至少我无法做到。” “那就杀了我。” 织田作猛地回头:“!!” “雅文?”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源雅文?!你怎么能对我说出这种话?!” “把它们收回去!不准再这么说了!听到没有!源雅文?!” 源雅文低着头,不再看向织田作了。 他听出了织田作那藏在暴怒中的痛苦。 他卑劣地想,啊,原来织田作对我是有一点感情的,织田作会为我感到痛苦。 那太宰治是不是也会如此呢? 如果让他们感到痛苦,应该也算是一场报复吧。 于是源雅文继续说:“既然做不到清空我的记忆,那就杀了我吧,这对现在的你而言应该是很简单的事。” 织田作如他所愿得痛苦得红了眼眸。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场复仇没有让他感到任何快意呢,反而只觉得空虚与疲惫? 这场错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织田作就这样失望地看着源雅文,最终在两人的沉默中转身离开。 “织田作,你打算就这样丢下我离开吗?” “……” “我恨你,织田作。”—— 作者有话说:你好,吃刀,今天的刀是爱着彼此的人的互相捅刀。 第49章 森鸥外从监控里看到织田作的离开,一边嘴里嘀咕着可怜的小家伙,一边迈着优雅的步子,往他们所在的楼层走去。 计划进行得其实想当成功,不论是将mimic引来横滨,逼异能特务科拿出异能开业许可证,作为Mafia出手解决mimic的交换品,还是选择织田作之助成为击败mimic首领之人,将Mafia的人员损失降到最低,事件几乎每一步都是按照森鸥外写好的剧本来发展的。 并且现在还有了意外的收获——织田作之助的死必然会让太宰选择背叛,他在解决掉太宰这个麻烦时,还可以利用这份背叛,成功收获一个新的、完全忠于Mafia的武器: 源雅文,一个绝对与Mafia的三条铁律适配的存在。 只需要在这个孩子最脆弱的时候,送上他最需要的东西,他就会完全属于自己。 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便足以让森鸥外嘴角的笑意加深。 没错,军人们的确不至于与织田作之助收养的那几个孩子为敌,所以孩子们的死,只是Mafia演给织田作之助看的一场戏局,为的就是让织田作之助拥有杀人的理由。 接下来只要织田作之助死在与mimic的首领的战斗中,太宰察觉到他的计划从而离开Mafia,这出从源雅文出现的那一秒便开始的计划,就算得上彻底完成了。 源雅文的信任会从太宰治而转移森鸥外的身上,源雅文的保护对象则是会变为以中也为首的Mafia全体人员,这个世界上,源雅文与中也便会成为森鸥外永远不用担忧背叛的利刃。 他不会像太宰那样傻,骗人都还要给自己留下把柄。 森鸥外有信心,让这个世界上不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关于源雅文的一系列计划。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去见源雅文,让源雅文留下来。 森鸥外停在了门口,让走廊上的的灯光洒在自己的肩头。 然后,在房间里低低的啜泣声中,蹲下来轻轻摸了摸源雅文的头:“别哭,小家伙,哭得我心都疼了。” 源雅文靠在墙壁上,双臂环绕着膝盖,整个身体都在不住抖动。 “需要给你一个拥抱吗,”虽说是疑问句,但森鸥外并没有等源雅文的回答,而是单膝触地,将源雅文直接揽进了怀里,“虽然给你培训的时候我曾批评过你的善良与温柔,但是现在没有别人,我不会将你脆弱的样子告诉别人,你可以在我的身边放肆地哭。” “别怕,源氏,我会一直陪着你。”他低声哄着怀里抓着他的衣服哭泣的人。 森鸥外说着似真似假的话,他的语气温柔得像是中世纪的诗人写下的情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些温柔究竟有几分是演的。 “不要再为太宰的谎言与背叛伤感,这里还有我和中也,是不是?” 他感到源雅文的双手骤然用力。 “……向我诉说你的情绪,源氏,毫无保留地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你。” “……我……” 森鸥外耐心地等着。 “您说过的,我只用完成长官的命令,我不需要考虑任务之外的任何事情,但是……但是这很难,森医生……” “我的程序里本不该有任何类似于‘报复’与‘仇恨’的情绪,但是在面对织田作时,我却根本无法压抑这种情绪的增长……我想要冷静,但是我做不到,这太难了……” 森鸥外垂眸,看着源雅文的头顶,语气晦暗不明:“你在因为仇恨而苦恼吗,也许有的时候,仇恨也是催促你前进和活下去的动力也说不定呢?” 源雅文想到了另一条时间线的自己。 那边的源-0823,在得知了博士的死亡之后,是否也是依靠着仇恨,才活下去的呢? 他也会走上与0823同样的道路吗? 那他应该找谁复仇呢? 源雅文不知道,他体内那颗堪称世界顶级的处理器,运算不出这道题的答案。 森鸥外问:“你的疑问似乎还没有被解决,源氏,说给我听吧。” “……我在后悔,森医生,我确认自己在后悔。” “我之所以将这份情绪称之为后悔,是因为它不像我从前感受到的那样,假设我在完成某个任务后发现,我其实可以用更简单快速的方法去完成这个任务时,我会总结任务中的经验和教训,曾经我以为这就是后悔,但我现在发觉……” “我在几分钟前,对织田作说出了很过分的话,我明白那些话有多么伤害他,可我仍然在得知了他在失去家人的痛苦中后,选择了继续伤害他。” “我以为我的报复会抵消织田作对我说出的谎言……但我发现并不是这样,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不想再伤害他,我感到后悔了,森医生,这种情绪让我有了置身于深海的窒息感,我的呼吸系统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功能。” “我不知道人类会怎样形容身为机器的我的行为,但是、但是即便是被织田作欺骗,我的线路们竟然也在小声对我说——” “它们告诉我,织田作是爱着我的,它们让我不要放弃织田作的爱。” “我想去找织田作,森医生,我想告诉他我的感受,然后请求他的原谅。” 源雅文从森鸥外的胸口抬头,希冀地注视着此刻他认为唯二可以信任的对象,企图得到对方的支持。 可他只望进了森鸥外深邃到平板无波的眼底。 这份淡漠的平静,让源雅文开始惶恐不安:“我、我做错了吗?森医生?我其实不该去找织田作吗?抱歉,我没有类似事件的经验,也许我还需要再学习一段时间?” “你宁可对欺骗你的人敞开心扉,也不愿意回头看看一直站在你身侧的人。” “森医生?我不明白。” “你的自我剖析让我感到很难过,源氏,原来我无论做些什么,都无法抵达他们在你心中的位置。” “不、不是的!森医生!你在我的心中也非常非常重要!” “但是,我支持你的做法,”森鸥外突然缓和了表情,他轻声说,“织田作去mimic的地盘找太宰了,没人知道太宰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许他早已与mimic有联系……无论如何,去找织田作吧,去说出你想说的话,等你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再解决你与太宰的。” 他扶源雅文起来,然后推着源雅文的后背,将还在频频回头看他的孩子推到门外。 “森、森医生?”源雅文被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将调查出来的mimic的位置发送给你,”森鸥外微笑,双手背在身后,洁白的手套被捏得皱巴巴的,“早去早回。” 注视着源雅文离开的背影,森鸥外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 去那里看看吧。 去看着织田作死,看着太宰后悔莫及,看着你同时失去的两个人。 到那个时候,你应该就会主动回头了吧,源氏。 * 完全掌握和运用某一个人,是一个难度很高的技能。 但摧毁一个人对森鸥外来说,真的非常容易。 如果无法完全掌握,那还不如在他成为一个定时炸弹前,直接摧毁掉。 在森鸥外看来,太宰治就是这样的存在,对于已经生活在污泥中的人而言,掐掉长在身边的一朵无用的小草,都能让这滩污泥陷进更深的沼泽地里。 所以,在精确的时间把控下,太宰治见到了织田作之助的最后一面。 “……你之前说过的吧,如果生活在暴力和血腥之中,说不定能找到生存下去的理由,”织田作逐渐失去温度的手抓住太宰缠绕在脸上的绷带,“太宰,找不到的,我曾经不确定这一点,但是现在……你也应该察觉到了吧,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对你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织田作的话说得非常艰难,与mimic的首领战斗的他,被子弹击中了好几处要害,血液带着体温的流逝,正在一点点地蚕食他的生命。 但是至少在死前,要告诉太宰,织田作心想,他的一生中已经有够多能让他在地狱里后悔的事情了,但太宰不一样,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在最后的时间里,稍稍带给友人一丁点希望。 至少不要让他们在地狱相逢的时候,还要在一起抱头痛哭吧。 织田作扯着嘴角苦笑:“能够弥补你孤单的东西……能够带领你从黑暗里走出去的东西……你知道他在哪里,对吧?” “我该……我该怎么做,织田作,”太宰低着头,目光一刻都无法从织田作慢慢失去亮光的眼睛离开,“告诉我吧,织田作,我究竟……” 织田作的声音越来越低:“离开这里吧……求得他的原谅……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让我们犯下的错误,从最初的时刻被重写……” “太宰,接下来……” 就交给你了,我的友人。 他的手从太宰的侧脸滑落,在即将落地前,太宰抓住了它,闭着眼睛重新将织田作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 源雅文来到这里的时候,太宰已经维持了这个动作不知道多久了。 他没有回头看源雅文骤红的双眼,而是低声重复着友人去世前最后的忠告:“……让我们犯下的错误,从最初的时刻被重写。” “让我们犯下的错误……” “在最初的时刻……” “重写。” “你也觉得我们的相遇是错误吗,源雅文。” 源雅文不知道太宰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织田作的死带来的痛苦对他而言不比得知博士已经死亡时的小。 “织田作是追着你来的,”源雅文嘴唇颤抖着,“是你将他……?” 太宰治身上总是披着的那件外衣滑落在地上,他用别扭的姿势将友人的尸体抱起来:“你已经知道我是怎么把你带到Mafia里的吧,你也知道了我对你隐瞒了什么,所以你恨我吗?你想杀了我吗?” “你要做什么?!你要带着织田作去哪里?!太宰——” “你认为我们的相遇是错误的吧,”太宰治一步步接近源雅文,直到把人逼到墙角,那只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睛,在这片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注视着源雅文,“你后悔了,对吧。” 源雅文的双手握拳,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的血肉里:“……难道不是吗?源于谎言的相遇,难道不是错误吗?” “…………”太宰治就这样深深地看着源雅文,然后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织田作说错了。”在源雅文不解的目光中,他轻声说,不展露任何情绪地说。 根本不存在,什么能被弥补的孤单,什么能走出去的黑暗,根本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织田作给他的希望,已经亲口否定了他。 “接下去你想怎么做。” “什么怎么——” “你应该是想留在Mafia的吧。” 已经隐约感觉到mimic整个事件都很奇怪的太宰治,凭借直觉从脑海里拉出某个人的身影——森鸥外,虽然来不及细想,但一切一定都跟这位Mafia的首领有关。 森鸥外一定会说些哄骗这个好骗的家伙的话,说不定还会那中也当做筹码,让源雅文产生留下的想法。 他一定会承诺,给予源雅文不同于太宰治的诚实。 后槽牙不自觉地咬紧,太宰治冷笑:“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源雅文愣住:“你说什么?” “……织田作的遗言,他说要我带你离开这里,虽然我找出了他的错误,但我依然决定完成他的愿望。” 源雅文只觉得不敢置信:“你到现在——你到现在都觉得——你一点都不觉得抱歉对吗?你现在想对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织田作告诉你,你才想那么做的,是这个意思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就连你对我表露出的与曾经不同的情绪,也都只是——” 源雅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从太宰治对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个歇斯底里的,极度悲伤的影子,哪有一点机械的样子? 这些情绪从何而来? 金属制品也会感到愤怒与悲伤吗? 应该不会的吧。 只是线路错误而已,只要回去找森医生,他就会被再次修好,他必须立马回去森医生的身边,他是博士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的痕迹,他不能允许这副身体受到任何损伤。 “我要、我要回去,我要回……” “我不允许,源雅文,你回不去的,”太宰治却这样说,“这是织田作最后的愿望,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完成。”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在这之前……” “‘百倍奉还受到的伤害’,这是你教给我的,森先生。” 源雅文直觉太宰治身上产生了某种变化,他愈发不安,可在他流露出逃离意图的同时,太宰治对手已经落在了他的后劲。 剧痛之下,他的眼前开始泛起黑雾。 “找到书,改写这些错误。”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源雅文听到了太宰治的低喃。 第50章 源雅文醒来时,太宰治背对着他坐在窗边,夕阳的余晖倾斜在那张绑着绷带的侧脸,让源雅文得以看出太宰治正在做些什么。 他觉得很神奇的是,明明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太宰治竟然还能平静的在画框上涂涂画画。 是在画织田作吗?源雅文心想,与其用这种方法缅怀织田作,倒不如做点实际的。他曾读过一本描绘未来的小说,小说里面记载着未来的世界人类灭亡,留下的只有像他这样的机械生命,当机械生命死亡后,他们的同伴便会去全世界寻找鲜花,将遗物放在璀璨盛开的花朵之中。 不如他也去找一处茂盛的花圃,将织田作埋在那里。源雅文这么计划着,谨慎的用最小幅度的动作从床上爬起来,可他只稍稍抬手,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他的双手被金属制成的手铐,紧紧扣在了床头。 源雅文见过这种金属,在军方的各个秘密基地接受训练或者惩罚时,为了防止他逃跑,他们也是用这种机械生命难以挣脱的金属打造牢笼的。 手铐的链子轻微碰撞的声音尽管轻,但还是引起了太宰治的注意。 那支沾着颜料,仿佛只是在画板上随便涂的画笔,悬在了距离画纸不到1厘米的位置。 但很快,太宰治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继续进行他的创作。 只不过这次他有好心的提醒:“如果是想要逃跑的话,还是趁早死心吧,我调查过一些你的资料,你以前也是被这种东西囚禁的吧,如果能逃跑,你当时就应该逃跑了不是吗。” 源雅文没有说话,太宰治又问道:“我有点好奇,就算逃跑成功了,你又想去哪里呢。” “去Mafia?去侦探社?还是按照那位博士为你计划好的,去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世外桃源?” “……”源雅文的手指从手铐的链子上移开,泄气般地仰躺在床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太宰治对声音还在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回响:“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不跟我说话了吗。” “………” “没关系,反正很快就要完成了。”太宰治的语气听上去还挺无所谓的。 仔细回忆起来,这个世界上好像根本没有能让太宰治在意的东西,更何况是太宰治一开始就明确表示过拒绝的——与源雅文的接触。 既然讨厌,为什么现在又要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个不停呢? 源雅文感到无法理解,不过他本来也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太宰治这个人。 “我思来想去了很久,应该把你藏到什么地方比较合适,按理来说你应该在一片被垃圾堆环绕的铁皮箱里醒过来,还记得那里吧?” 源雅文不由自主地跟随太宰治的话语陷入回忆。 他记得太宰治的集装箱,在第一次知道他的长官住在那里的时候,源雅文除了觉得不敢置信以外,其实还有对他的长官不加掩饰的疼惜——这个词并没有用得太用力,确实是疼惜没错,在他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长官,应该活在一个至少是温暖明亮的地方,不必每天闻着刺鼻的臭味,脚下踩着的都是淤泥和污水,抬头只能看到灰暗的乌云,无论从任何地方看,他都没有找出垃圾堆里的集装箱究竟有什么敌方配得上让他的长官安身。 “不过背着你走到快乐老家之前我又想了想,那里虽然位置隐蔽,平常也没有人会主动前往,阴冷潮湿非常适合菌类生长,但的确不怎么适合居住,”太宰治一边轻快地涂涂画画,一边絮絮叨叨,“说实话,我其实也不怎么喜欢住在那里啦,找到这个集装箱当做栖息地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来着?” “好像是因为这里距离Mafia总部很远,如果森先生临时喊我加班,我还可以借口太远了多赖一会,也因为不会有人轻易涉足所以足够安全,还有什么理由来着?我该不会就因为这么肤浅的几个原因就决定住在自己讨厌的地方吧?” 似乎是把自己说生气了,太宰治将笔狠狠戳在了画纸上,差点把整个画板都戳倒了,好在他及时扶住,才没让这副大作翻到地上。 他单手托腮,往窗外看了几眼,楼下的步行道上,妇人正提着垃圾袋从垃圾场回来,她也许记错了集中扔垃圾的时间。 “啊,想起来了。” 虽然再年轻个两岁的自己还勉强觉得“太宰治”能算是个人,但他也打从心底觉得,垃圾就应该跟垃圾放在一起。 所以他才会去住在垃圾堆里。 多么质朴的理由啊。 “但是现在不一样啦,花了大价钱买的房子,至少得拿出点作用是不是?”他带着不自觉的期待,去看床上躺着的、扭过脸不愿意看他的那位。 “…………” 太宰治无奈撇嘴:“好吧,不想撩这个,就说说别的吧。” 作为一个称职的囚犯,源雅文觉得无论太宰治用什么方法都撬不开他的嘴巴,他有这个自信。 但是—— “你好像很喜欢那边的世界?” “——什么?”源雅文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回应了太宰治无厘头的问题。 他很快又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太宰治依然保持着托腮,这次他背对着窗户,面朝源雅文,背光的身影让人无法得知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我看到了哦,你靠在他肩上呼呼大睡的样子。” 源雅文再次一愣神,不知怎的,他好像从太宰治的语气里读出了一丝不满。 这次没有得到的回应,似乎戳中了太宰治内心的某处敏感,他的语速变得快了很多,声调也扬了起来:“你们才刚见面没多久吧?你一点警惕心也没有吗?明明还是个小孩子还跑去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之后扑到陌生人怀里哭,你——”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声音又突然变小,变得有点轻,像广场上放飞的氢气球:“你不能因为我们长着同一张脸,就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吧。” “喂,你可看清楚了啊,他是他,我是我。” 说到这,源雅文迷迷糊糊的脑子终于听明白了一点,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宰治:“你看到了——?” “对啊,”太宰治的语气又变得无所谓起来,就像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我看到你去另一条时间线,遇到了当上首领的我,加入侦探社的织田作和芥川,变身成为反派的与谢野晶子,和……你自己。” “怎、怎么会?你为什么——” 太宰治勾勾嘴角,翘着二郎腿,捏着画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涂抹着,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因为织田作死的时候,我就在附近,他跟安德烈的异能碰撞产生了特异点,不懂也没关系,我跟中也那时把你拉回来,也是靠异能碰撞爆发的足以撕裂时空的强大能量,而这次托织田作的福,我多少从时空的裂缝里,读取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他喋喋不休的,语速很快,说完这些让源雅文听不太懂的话后,他又重新问:“你真的、真的很喜欢那边的世界?” 源雅文又不说话了。 他不是个能没有负担的说谎的人,他也没办法直白地说出:没错,他就是很喜欢那边的世界。 不过太宰治应该是看懂了源雅文的沉默。 “……虽然我也觉得那边的世界还不错吧,讨厌的森先生被赶去孤儿院当院长了,织田作不仅写了小说,而且还得了大奖,世界好像也称得上和平?芥川看上去也挺适应他的新工作的。” “尽管那个世界的我跟织田作处于敌对状态,就连织田作得奖了也无法让他顺理成章接受我的祝福,织田作也压根不信我跟他有成为朋友的可能性,但是这些痛苦对于那个世界的我而言,应该完全不值得一提吧。” “真不错,他已经找到了一生中的目标,接下来他不必每天都迷茫自己应该去哪里做什么,他只需要用尽全力保护好那个世界就可以了。” “听上去还挺让我羡慕的,对吧。” 太宰治的画快要完成了,他把红色和黑色的颜料挤在一起,但又不把这两种颜色完全混匀,便又挤上好大一块绿色,接下去是黄色、蓝色……总之他能看到的所有颜色,都被他混到了一起。 这些颜色最终混成了难看的、夹杂着各种乱七八糟颜料的黑灰色。 他用画笔挖了一块,狠狠砸到画板上,然后随意涂抹开。 “但是我觉得,那个世界还不算完美,我无法满足于那个世界,你则是因为没感受过什么是真实的美好,所以才会对那个地方充满留念。” “……” “我说对了吧,你想去那边……你甚至在想,你要是能‘回’到那里就好了,是吧。” “你是个狠心的、冷血的小东西,”太宰治说,“你想丢掉所有,跑去你的世外桃源里。” “但我不同意,源雅文,你把这看做是我的一厢情愿也好,当成是长辈对你的指指点点也好,总之,我不允许你走到这条路上。” 将自己的身份定义为源雅文的父母的太宰治,决定用父爱引导孩子走上正确的道路。 谁家孩子年纪这么小,就打算离开爸爸,对吧?离家出走可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行为。 不听话的孩子就要得到教训。 “我从时间的缝隙里,还看到了点别的东西,比如书的线索,比如未来横滨会遭遇的某些事情,比如谁跟我拥有相似的想法——我不必留在Mafia,不去侦探社,我应该去一个能更快实现我的计划的地方。” 说到这,太宰治笑了起来,他拿着已经完成的画,蹦蹦跳跳地来到源雅文的窗边。 “玩个游戏吗,源雅文。” “我告诉你我想做什么,你就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怎么样?” 也不等源雅文同意,他便自顾自地开始了这场说是游戏,其实是一场看似平等的交易。 “我要创造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世界,有织田作,有中也,有芥川,有Mafia,有侦探社,那个世界你喜欢的东西,我们的世界都会有。” “不仅有这些,还有存活于人世的你的博士,你没有被卷进厌恶的战斗力,没有被迫进行那些让你痛苦的选择,也没有被任何人欺骗。” “每一个人都喜欢你,当然,我不会把这一条写进规则里,遇到你的人应该都会很喜欢你,不是吗?” “你会得到你应该得到的幸福。” ——你以为太宰治会这么说吗? 当然不。 太宰治只是笑,然后轻描淡写地开口:“我要毁了这个世界。” 源雅文的瞳孔一阵紧缩。 太宰治献宝似的向他展示了那副画作,太宰治说这是一副自画像。 自画像的名字叫《怪物》。 “这是……你的复仇吗?因为织田作的死,你就决定毁了这个世界?”源雅文艰难地张嘴,声音都在颤抖着。 太宰治说:“这是一场每个人都交换自己答案的游戏,源雅文,公平一点,我已经回答过你了,现在是你的回合。”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源雅文盯着太宰治,思绪在混乱后突然变得清晰,“我想、我想把织田作埋在长满好看的鲜花的地方。” 他看到太宰治愣住,随后那张没有生机的脸上,绽开一个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看到过的柔软笑容。 太宰治:“好啊,我们一起去吧,给织田作挑选一个长满鲜花的墓地。” “……好。”源雅文垂眸,低低地回应。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异动。 是他的异能。 异能在生效。 太宰治与他签订了契约,正在打算完成他的第一个愿望。 他还有机会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12-0521:56:48~2023-12-1121:5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子3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给织田作找合适的墓地的过程中,源雅文竟然产生了一种“回到过去了”的错觉。 太宰治走在他的前面,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台阶、围栏或者平常根本没人走的地方蹦蹦跳跳,偶尔哼点自己创作的曲子,或是回头抱怨他走得太慢了,然后跳到他背后,恶作剧一般推着他一起小跑两步。 平静得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挂在他和太宰治手上的手铐,以及怀里抱着的名为织田作的小罐子,又让他很快清醒过来。 织田作。源雅文在心里默念。 “你觉得那里怎么样。”太宰治兴致勃勃地转头,站在一处高地,指着远处。 耳边隐约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和海鸥鸣叫的声音。 他领着源雅文往那个方向走,途中穿过了一处小树林,又穿过一片浆果丛,直到周围完全没有了人留下的痕迹,他们才看到被茂密的树叶层层掩盖住的天空。 长时间被阴影笼罩后,阳光都显得更加耀眼了。 太宰治再次抬高一截胡乱生长的树枝,给源雅文展现他挑选的埋骨之地的全貌。 一处足以眺望整片海面的高崖。 源雅文几乎能够想象到,待在这里的织田作,一定是他们之中每天第一个见到太阳的人。 “我们曾经聊过这个话题,关于自己死后想躺在什么地方,”太宰治玩儿似的蹲在悬崖边,往底下扔着小碎石,“安吾骂我就是因为平常太闲了,才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说起来安吾还挺迷信的,在我说完想跟织田作埋在一起的时候,他立马灌了我一口酒,说是漱口,还得呸呸呸。” “本来我觉得这是个挺不错的计划,但是安吾又说,这样不就像两个大男人殉情了吗,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应该还能再多活几年,至少得找个喜欢的墓地才行。” “不过织田作却说,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选择这里,嗯,是织田作带我过来的哦,他说我如果总是找不到生存的希望的话,就来这里晒晒太阳,他就很喜欢阳光照在身上的那种暖暖的感觉——所以我觉得,织田作一定是很喜欢这里,才会把这个地方推荐给我吧。” 太宰治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就像一只懒洋洋的、被太阳晒得蓬松的猫。 上一次让源雅文有这样感觉的时候,还是太宰治带着他去那间“太宰宅”,他们一起坐在长廊上,讨论花园里到底是种蘑菇还是种花。 源雅文攥紧了手里的“织田作”。 “我觉得不是。”他小小声地说,因为太宰治背对着他,也一直没有停止扔小石子的动作,附近海浪的声音又很大,所以他也不知道太宰治听到了没有。 “织田作带你来这里,不是因为他喜欢这里,我读过一些几个世纪前的诗词和神话,那个时候的人们总是把太阳,比喻为希望,太阳就是希望的代名词。” “也许他希望太阳能够带给你希望,才带你来这里的。” 太宰治干脆坐在了悬崖边上,双腿悬在半空中随着还风晃动:“……刚好我觉得坐在这里太累了,缺一个这么高的靠背。” 他的双手比划了一个高度。 “把织田作埋在这里,我就能靠在他的墓碑上晒太阳了。” 源雅文忍不住为什么事都替太宰治着想的织田作抱不平:“你就是因为缺靠背才想把织田作埋在这里的!根本不是在挑他喜欢的地方!” 太宰治理不直气也壮的:“反正我喜欢的东西织田作也不会拒绝!” 源雅文被太宰治的无理言论气得都结巴了:“你、你这个——” “你这个——”太宰治还阴阳怪气地学他。 “你这个混蛋!!”源雅文终于骂了出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骂人。 尽管用的只是个不痛不痒的词语。 太宰治像个被风吹动的蒲公英一样扭动身体:“我这个混蛋~” “你不讲理!” “啊~我不讲理~” “你、你还骗人!你不但把我骗到这里!还让我当你的狗!你明明最讨厌狗了!还骗我说喜欢我!你这根本就是欺负人、欺负机器!难道不是人类就活该被你起伏吗?!你到现在都没有对我说一句对不起!你是大骗子!是坏东西!你——” 源雅文口不择言,气得脸都涨红了,憋了几秒钟,才憋出一个在他看来很难听的词:“——臭王八蛋!” 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他都心虚得把音量调小了很多。 当然不是因为怕被太宰治听到!而是以前博士教过他的!做人要有礼貌!做机器人也是!善良的人从来都不骂人! 太宰治被骂得终于不学源雅文讲话了,他安静地等了一会,幽幽回头:“再脏的词语就不能说了哟,最多就只能到这里哟。” “什、什么?” “就是这些啊,比如,”太宰治跳起来,双手捂住源雅文的耳朵,手铐带着源雅文的手也抬起来,动作有那么一瞬让太宰治误以为源雅文要摸他的脸,这个认知他的呼吸轻微地停顿了一瞬,不过很快他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对源雅文说,“闭眼。” 源雅文不解:“为什么要我闭眼?” 太宰治挑眉:“因为你会读唇语啊,我要给你举例子,但是不能被你学会,所以你必须听不见,也看不到,现在我捂住你的耳朵了,你自己自觉一点,把眼睛闭上。” 源雅文很想告诉太宰治,只是用手捂住耳朵的话,是阻止不了声音被他的耳朵捕捉到的,他的听力一向很好。 但他最终还是没提醒太宰治。 耳边只剩下呜呜的气流声。 失去了视力后,其他的感官便被自动加强了,源雅文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太宰治放得极轻的呼吸。 以及从自己唇上一擦而过的触感。 是什么?太宰治的袖口?还是他总是绑在手腕上的绷带散开了?或者是落叶顺着风飘过去了? 这份触感太轻,又离开得太快,源雅文甚至都没有过多地猜想,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力上。 他想听听太宰治会说出怎样骂人的话。 可是等了很久,源雅文都只能听到太宰治的呼吸声。 从一开始的很轻,然后突然停止几秒,再猛地加重,最后又恢复原样。 “你开始说了吗?”他疑惑地问。 下一秒,他听到太宰治轻笑:“已经说完了哦。” 源雅文震惊地睁眼:“说完了?!可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你被捂住耳朵了,当然听不到。” “可是——”源雅文想要反驳,但是如果反驳,不就证实他骗太宰治被捂住耳朵后就听不到声音了吗?! 不对!这不能算骗!他都没有向太宰治承诺过什么!他最多只算是没有拦住太宰治犯错而已! 最终,他小声地说:“我应该是可以听到的啊!” 太宰治似笑非笑:“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啦,我可是说得超大声的。” “你又在骗人!你这个大骗子!” “对啊对啊,我又在骗你啦~” 太宰治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铲子,开始在悬崖边上刨坑。 “快点,现在埋上,说不定明年春天就能长出一颗新的织田作了。” 源雅文站在旁边抿嘴,却也没有阻止太宰治的动作,他正在心底对织田作说抱歉,太宰治简直太一意孤行了,为了表达歉意,他会在离开这里之前,在织田作的周围种上一大圈的鲜花。 “根本不会长出织田作。”他嘟嘟囔囔的发表反对言论,然后把织田作小心地放进太宰治刨的小土坑里,“你就知道骗人。” 太宰治扶着铲子,佯装惊讶:“哦呀,你还知道我在骗你呢,芥川可是相信把吃剩的虾尾埋进土里就能长出新虾来哦,看来他才是我最忠诚的狗。” “我!已!经不会再因为这种言论而生!气!了!” “是啊,你看上去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呢。”太宰治好笑地擦擦眼泪,然后把挖出来的土一点点放在织田作的身上。 小坑慢慢被填平,太宰治还顺手用铲子拍了拍,把土稍稍压实。 动作标准得就像是在种了花十年花的手艺人,很难想象太宰治在家偷偷学埋人的样子。 随后,他们又去海边找了块还算方正的石板,立在了织田作的小土堆上当做墓碑。 太宰治擦擦汗,蹲在织田作的墓碑前,手指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块表面:“安吾是不是还说过刻名字不吉利的话?要不就不刻了吧,反正来祭拜织田作的人也就只有我们而已。” “如果织田作看到自己的墓,会是什么反应呢?”太宰治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他应该会觉得无语,欲言又止吧。” “才不会,”源雅文蹲在太宰治旁边撇嘴,“他只会夸你这块大石头选得好,说不定还要谢谢你为他刨一个这么丑的坑。” “很丑吗?不丑的吧,我已经尽力挖得很圆了。” “就是丑!特别丑!” “嘁,”太宰治阴暗的在织田作的墓前画圈圈,“丑他也要夸我,哼。” 源雅文气得要死,又不得不承认太宰治说的是对的。 不管太宰治做了什么,织田作都会夸奖他。 织田作好像对所有朋友都没有脾气,也没有多少事能惹他生气。 ——除了他。 他让织田作质问“你怎么能对我说出这种话”。 织田作当时一定特别特别生气。 源雅文:“……” 一瞬间,空气都变得凝固了。 “回去吧,”太宰治站起来,拍拍腿上的尘土,居高临下地看源雅文,“好心的监狱长今天给可怜的囚徒一个点菜的机会,说说你想吃点什么吧。” 源雅文一愣。 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他蠢蠢欲动的异能。 在太宰治这么问他后,他的脑子里立刻浮现的,是织田作带他去吃点那家洋食店的画面。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人类的食物。 粘稠的、在嘴里化开的炽热,像火烧一般的口感,舌头被刺激到难以分辨到底是疼痛还是爽快的混乱,他记得很牢固,一点都没有忘记。 “……想吃咖喱,”他说,“要辣的。” 太宰治微微怔住,然后回头,笑着看他:“好。” 开心地做完几天份的咖喱后,太宰治消失了。 他没有给源雅文解开手铐,只将其距离延长了一点,让源雅文能够独自在房间里走动。 房间里还留下了不少书,应该是用来给源雅文解腻的,他甚至在这堆书里找到了一本被做了笔记的园艺技能书。 源雅文不知道太宰治去哪里了,正如太宰治所说的,他现在只是一个被困住手脚的囚徒,连联系外界的手段都没有。 他也不急着出去。 留在这里,他就能等到太宰治实现他的第三个愿望的机会。 只不过,比太宰治先来的,是脸色漆黑的Mafia重力使。 重力使不谈太宰治叛出Mafia,也不提他被扎破的豪车后轮,只用最短的话语告知源雅文外界的情况。 “他把你藏起来了,手法很隐蔽,直到今天我们才从他的金钱流水找到这处宅子,”中也说,“太宰他带着几个人袭击了异能特务课的长官,还计划了一场足以引发世界动乱的恐怖袭击。” “最重要的是……他们带走了一页书。” “异能特务课已经向Mafia和侦探社递交了委托,首领把我紧急喊回来,还说什么如果见到太宰就直接……” 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沉声怒骂:“鬼知道那个混蛋想干什么!他的脑子是不是被人踢傻了!” 中也愤怒地用异能切割源雅文手腕上的链子。 源雅文阻止了他,手臂用力,这个在前几十年里用来囚禁他的特殊材质的手铐,就这么碎在了二人面前。 中也张嘴,看着源雅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源雅文则是揉揉手腕,“他说要毁灭世界。” 中也沉默几秒。 “……他神经病吧?!” 第52章 Mafia的重力使带着源雅文前往太宰治所在地的途中,脑子里一直都回荡着他们刚刚的对话。 他问源雅文:“太宰为什么要毁灭世界?” 本以为这个问题对于源雅文来说,应该很难回答。 但从前稍微紧张一点就要开始结巴的少年,仿佛在这几天里,变成了一名大人。 源雅文回答:“大概是因为织田作死了吧。” 源雅文的语气里显而易见的失落与伤感,让中也稍稍安心了些。 随后他又声调尖锐地开始对太宰治进行新一轮的咒骂。 “就是因为织田作死了,他就要拉这个世界一起陪葬?!他是不是——谁还没失去过几个重要的人啊!太宰这个混蛋的心灵未免也太脆弱了点!?” “不对,那家伙的报复心可强了,如果因为织田作死了,所以要报复这个世界,他好像的确是个会做这种事的人。” 源雅文担忧地看向中也:“不可以啊,中也。” 中也:“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跟太宰治的思维同步,中也,理解他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源雅文说,“我不希望某一天你也会跟他一样打算毁灭世界。” 中也冷漠的:“打住,我绝不会让那一天出现。” 源雅文抿嘴,被中也语气里的嫌弃逗笑的嘴角,勉强维持严肃的弧度。 中也看着他,松了口气:“你总算笑了,我还以为……咳咳,被太宰带走的几天,你会经历一些非人的折磨,然后被他锻造成坚固的钢筋机器人。” 源雅文说:“我已经是坚固的钢筋机器人了,不需要被太宰治锻造。” “哦。” 中也明显不这么认为,所以回答也相当敷衍。 疾驰的机车带着二人往基地冲刺。 越是靠近战场,越能闻到硝、与血腥交织在一起的刺鼻气味。 明明是白天,地平线的位置,却笼罩着黑压压的厚重云雾。 中也说,这是因为他们与天人五衰的战斗中,启用了不该被启用的武器,这种武器对双方都会造成很大的伤害,且战争后这片土地也会因为武器中的某些生化成分,很难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顺带一提,天人五衰就是叛徒太宰治目前归属的组织。 首先使用这份武器的,是天人五衰。 源雅文信息处理的速度很快:“这种大规模武器一般属于军方管辖,你的意思是,天人五衰中,有军方的人。” 那么中也将他带到战场的理由就很简单了。 “请告知我的任务内容以及需要暗杀的对象,如果有多名暗杀对象,我可能需要一些援助。” “什、等等,我没有说带你来是让你去杀谁,我从来都没有向你传达过需要你杀人的意愿!”中也身子一歪,带着机车跟后座的源雅文一起停在了路边。 机车的轮胎在马路上留下来一圈黑痕。 “而且你什么时候把杀人当做口头禅了?嗯?动不动就要暗杀,小小年纪杀心就这么重?” 中也眯着眼睛打量源雅文:“从刚刚开始我就觉得你很不对劲了,说话也怪里怪气的。” 他抓住源雅文的脸扯了扯,把人扯的眼尾含泪才停手。 “我不在日本的这段时间,谁虐待你了?该死的,不知道虐待小孩犯法吗!” 源雅文的脸被揪得又烫又麻,委屈地捧着被中也捏的地方,他小声说:“没有谁虐待我啊,这是成长的痕迹,中也,我长大了。” 中也把源雅文上下打量了一遍:“是吗?没见你长高多少啊。” “不是长高!”源雅文气得挺起胸膛,“是成长!我的处理器经过了升级!森医生会替我证明!我已经是一名成熟的战士了!” “BOSS……”中也皱眉,垂眸思考,“不行,没时间了,抓紧,我要加速了!” 源雅文连忙抱紧中也的腰,在呼啸的风声中,他扬声问:“所以我的任务是暗杀谁?” 他看到后视镜里,中也被挡风镜遮住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随后,中也说:“我送你去太宰那里。” 源雅文的机械心脏猛地一颤:“我、我的暗杀对象是……太宰治吗?” “当然不,”中也啧了一声,满脸烦躁,“他身边比较安全。” 源雅文:“啊?” 中也没再说话了。 既然太宰治想毁灭世界,那就试试看吧。 如果他们成功阻止了天人五衰,那他就会亲手了结太宰治的性命,再将源雅文取回来,放到安全的地方。 ——至少得是bossj找不到的地方。 如果他们失败了…… 想必太宰也不会让源雅文出什么意外。 真该死啊,中也心想,偏偏他就是在这方面格外了解太宰。 也格外相信太宰。 - 天人五衰的对面——也就是由武装侦探社、港口mafia以及异能特务科组成的临时组合,也在讨论太宰治打算毁灭世界的原因。 作为太宰治的前好友,坂口安吾理所应当地获得了全场瞩目。 当然坂口安吾本人并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被注视。 他推了推眼镜,重申:“我只是他的好友,曾经的好友,他现在应该根本不想承认我。” 所以不要用看太宰治前男友的目光看他了。 与谢野晶子点头:“所以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毁灭世界?说实话,太宰治有这个念头我并不觉得夸张,他毕竟是被森鸥外养大的。” 作为这次战斗中,支撑着大部队与天人五衰战斗的支柱,再次想起来常暗岛时光的与谢野晶子,表情不太好。 天人五衰不知道怎么获得了部分军方的支持,也就是说,他们的敌对势力,是一大批拥有优秀装备、且受到过训练的专业军人。 与谢野晶子就算不愿意,也必须为战场上受了重伤的我方军人进行治疗。 简直跟那个时候的境遇没两样。 她咬牙看向关着门的会议室,低声诅咒:“他肯定得意极了。” 时隔多年,森鸥外的不死战队计划居然阴差阳错被重启了。 坂口安吾咳嗽两声,中断逐渐压抑的气氛:“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太宰为什么会这么做,这个世界上能理解太宰治的人,或许根本没几个。” “织田作之助就是其中之一?” “……我想他也很难明白太宰的想法吧,”坂口安吾沉默几秒,“织田作肯定也没想到,他的离开,会让太宰做出这种过激的事情。” 坐在桌上,嘴里叼着棒棒糖的江户川乱步摇晃小腿,幽幽开口:“这一切真的是因为织田作之助的死吗?” 两人对视,又同时移开视线。 当中也带着源雅文来到这所脏兮兮、还破破烂烂的战略基地,三方势力才算完全到齐。 领导们在小房间里开会,外面的人则是安静等待下一步命令。 一路上,中也简单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天人五衰利用货币的流通,让全人类感染上了吸血鬼病毒,只要他们一声令下,这段时间使用过实体钱币的人,都会被转化为吸血鬼。 全世界超过80%的人类只要化为吸血鬼,到时候别说横滨的三方势力联合,就算来300个势力联合,都无法抵抗这场灾难。 不过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明明已经胜券在握的天人五衰,一直没有发动最后的攻击。 就像是个调皮的孩子,今天往这里派遣一批部队,明天又在那里放烟花似的投两颗炸弹,根本不讲道理,也不接受任何势力的投降或是调解。 一副就是要把这个世界搅得昏天黑地的架势。 中也推着源雅文坐到了自己位置的旁边,又火急火燎的不知道从哪拿来一罐煮好的黏糊豆子,插上调羹递过去。 “我们的战备物资不多,也不能去平民那边收购食物,谁知道太宰哪个混蛋要闹多久,你先吃这个吧。” 铁罐子装的速食豆子倒是挺新奇的,源雅文没吃过,拿着调羹装了两粒出来,放在眼前盯着看。 中也猛灌一口咖啡,坐下的时候快坏掉的椅子发出危险的吱呀声:“怎么,不爱吃?凑合一下,等有空了我再去找点别的。” 说着,往江户川乱步那里看了一眼,把人看得连忙捂住口袋。 源雅文摇头,把豆子塞进嘴里:“这个很好吃,但我不必进食人类的食物,战备物资可以留给大家,给我一点营养液、实在不行的话,机油也可以。” 中也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言简意赅:“吃。” “好的。”源雅文开始低头吃煮豆子。 因为是速食,加热后就能吃,所以口感也不是很好。 吃起来有点像咖喱,但没有咖喱好吃。 调羹在豆子汤里转了两圈。 在场唯一的女性,与谢野晶子虽然生气,但心思细腻,察觉到了源雅文的失落。 她走过去拍拍源雅文的投:“怎么了?因为太宰治而难过吗?” 源雅文说:“不是的,只是想到以前的事。以前我也是这样,装在铁罐头里,被运送到各种地方进行任务。” 与谢野晶子动作一顿。 “后来上层给博士拨了好大一笔经费,他说想让我至少在旅途过程中能舒服一点,所以给我做了张能看到外面景色的‘床’,”源雅文笑了笑,“博士把铁皮切下来一块换成玻璃,让我能够看到外面,不过运输我的装置密闭性也很好,偶尔在旅途中醒来,我所看到的也只是没有窗户的空间。” “我指出博士的错误后,他看上去很难过,那时我产生过不该产生的数据波动——也许我也不该忠诚地将任何事都说出来。” 与谢野晶子:“…………” 源雅文很快又高兴起来,他说:“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有了那扇窗户,博士在给我检查身体数值时,我就能透过玻璃看到他的背影。我把这个意见告诉博士后,他就把所有铁皮都换成玻璃啦!” 与谢野晶子叹气,又揉了一把源雅文的头。 “真好。” 源雅文抬头看她:“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与谢野小姐。” 与谢野晶子说冲源雅文笑:“你待在这里,就是帮助我了。” 源雅文歪头思考:“明白了,抚摸我的头顶会产生某种治愈效果,我已经记录下来,向森医生汇报过后,我会请求他对这一现象进行实验。” “那么,中也呢?要摸摸我吗?安吾呢?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大人呢?” 坂口安吾没有拒绝,走过去真的摸了摸源雅文的头:“为什么某人拥有那么一长串称号?” 乱步大人得意地抬高下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剥开包装纸后塞进源雅文嘴里:“当然是因为——乱步大人就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啦!” 中也冷笑:“嘁,不长个的小鬼罢了。” 乱步大人炸毛:“不长个说谁?!” 中也拍桌子:“不长个说你!” 谁允许你们乱摸源雅文的头的! 经过他这个当事人的允许了吗?! 中也正要说教,就看到源雅文欲言又止的样子。 “干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被中也抓在怀里的源雅文打了个哆嗦:“没、没什么……” 与谢野晶子在旁边围观:“啧。” 坂口安吾:“真好,总算有个团队的样子了。” 与谢野晶子扯扯嘴角,不客气的:“我建议你重新配副眼镜。” 坂口安吾:“………………” 三位领导人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几分肃杀的气息。 主要是侦探社的社长,跟Mafia的首领之间气氛比较紧张,异能特务科的长官倒是跟源雅文记忆文件里的一样,还是摸着光滑的头顶,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 是的,源雅文还记得他被警察抓走那次,森先生跟银狼先生差点吵起来,也是这位和善的和尚大人来劝架的! 真是位善良的僧人! 源雅文对他充满了崇敬。 种田长官的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见源雅文眼里冒光,特意向他打招呼:“你好呀,小朋友。” 源雅文站起来敬礼:“是的!您好!我是源-0823号仿生型机器人!目前隶属于港口Mafia!” 种田长官笑眯眯地瞥了一眼森鸥外。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再开口时,他竟然问:“小朋友,你有兴趣来异能特务科工作吗?我们提供五险一金职工社保,每年还会有健康体检以及团建活动,申请一下也可以给你包食宿,或者给你住房和交通补贴,你觉得怎么样?” 源雅文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坂口安吾倒是先破防了:“等等等?包食宿?住房和交通补贴?为什么我没——” 种田长官:“或者,你想先上上学?我们也可以给你申请学校。” 江户川乱步则是从社长的袖子后面探出个脑袋:“‘好的哦’券,还记得吗?世界第一名侦探的小跟班位置还空着呢!” 福泽谕吉拢拢被乱步扯歪的袖口,表情虽然严肃,但依然对源雅文轻轻颔首,认同乱步的决定。 一时之间,在场的势力,竟然都向源雅文抛出了橄榄枝。 源雅文呆了几秒,下意识看向了Mafia那边。 中也站在森先生身后,察觉到源雅文的视线时,只是无声地压低了帽子,并没有对源雅文的归属问题发表看法。 倒是森鸥外一副不怎么担忧的样子,朝源雅文招手:“过来。” “是!”源雅文神情一震,立刻小跑到森鸥外的后面,跟中也一左一右站好。 还小声安慰中也:“别担心,我不会抛下你的。” 中也糟心的:“……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森鸥外这才假惺惺地摊手:“哎呀,真可惜呢,看来源氏对Mafia的待遇很满意。” 福泽谕吉闭目养神:“是吗。” 种田长官还是那副和事佬的样子,在中间笑得憨厚:“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还是来说说现在的问题吧。” 众人一起进入会议室。 会议室的墙上投影着一副世界地图,地图上标记了很多红点,每一处都是被天人五衰下令攻击的地方。 碍于他们拿全世界平民的性命作为威胁,横滨三方势力的联合军,并未做出有效回击。 联合军很大一部分工作,都是在抵抗来自天人五衰的压力,在交战中尽量撤离无辜群众,维持为数不多的医疗和治安,努力安抚社会动荡。 可以说非常被动。 毕竟天人五衰可不会提前告诉你,明天攻击的目标是谁。 “可是……”在军队经过训练的源雅文,瞬间便看出来这副世界地图的异样之处,“天人五衰的攻击地很多都是在经济不发达的荒芜地区。” 他指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从中找出几粒零散的。 “只有少数会落在城市的工业区里。” 森鸥外放大源雅文指出的地方,语气平稳:“你的意思是,天人五衰在用全人类的性命当做威胁的同时,并没有伤害人类的意愿?这说不通,源氏。” 他打开几处被袭击的工业区的资料:“实际上,这几处都是天人五衰对我们的精密打击,它们表面上是生产家电器械的工厂,实则是在为我们生产抵抗天人五衰的武器。” “太宰比你待在Mafia的时间久,源氏,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不过我们不会输,”森鸥外朝与谢野晶子眨眼,把人家气得握紧拳头,“因为我们有与谢野和源氏两张王牌。” 被称作王牌也没让他高兴,源雅文抿嘴,转身继续盯着地图看,试图找出点别的。 这么一看,倒也真让他找到了个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个红点的标记:“这里……” 他抬手,摸了摸偏远地图上那粒不显眼的、甚至比其他红点都要暗淡不少的小颗粒。 “这个经纬度……这里曾经是一处战场,战争摧毁了这里唯一的村庄,当时使用的武器对土地造成了伤害,农作物无法生长,于是这里变成了一处没什么人会来的战场遗址,森医生。” 源雅文有点走神。 他记得这里。 他曾经在这处战场,违背长官的命令,对长官展现出了攻击的意图。 只是为了带走一个未来可能成长为异能力者的婴儿。 这是一切错误的开端。 是源-0823第一次违背长官的命令。 他将一粒子弹,射到了长官的脚边,威胁长官退到安全位置,然后带着婴儿迅速逃离。 从此以后,类似的错误重复出现了几百次。 他变成了一个有瑕疵的机器。 直至博士去世,他也没有被修好。 为什么是这里? 天人五衰,太宰治,为什么会攻击这里? 源雅文不明白。 森鸥外盯着源雅文的背影皱眉。 本能正在提示他,有什么东西也许正朝着他不希望的地方发展。 森鸥外很相信自己的本能,于是他打断源雅文的沉思:“也许只是一个碰巧脱离轨道的导弹,碰巧落在了这里。” “还是说,你觉得这个位置,是特别的?” 源雅文呼吸一滞:“……不。” “它没什么特别的。”源雅文说。 森鸥外收回目光,意义不明地警告:“不要相信太宰治,他才是背叛我们,打算毁灭我们的存在。” ——“不要相信太宰治”。 这句话,源雅文在首领太宰治的嘴里,也听到过。 好像每一个人都觉得太宰治是谎言的集合体,太宰治天生就是一个欺诈犯,没有人会想要相信他。 源雅文心想,如果织田作在这里,会认同森先生的话吗? 源雅文不知道。 因为织田作已经死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我明白了,森医生。” 森鸥外点头:“那么,开始聊聊我们的作战计划。” “要求中也找到你,带你来这里的人,是我,尽管其他人都不赞同这个决定,但我们目前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去解决太宰。” “太宰之罪其一,是他身为Mafia的干部,却背叛了Mafia,按照我们的规矩,他应该被卸掉下巴咬住台阶,处刑人会对准他的后脑勺连开三枪,以示Mafia的威严。” “太宰之罪其二,是他带领天人五衰让全世界陷入战火的动荡,害得无数人流离失所,我们好不容易在上次大战里求得的和平被他粉碎,这是滔天的罪行,理应受到惩罚。” “太宰之罪其三,是他的谎言。” 说到这,森鸥外看了一眼源雅文。 “这一点我不多说,在家国大事面前,个人仇恨先放到一边。” “我之所以向你说明这么多,你听懂了吗,源氏。” 源雅文脸色泛白,背在身后的手指,早已死死掐进掌心里:“……是。”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对森鸥外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森鸥外满意地勾起嘴角:“那么,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就很明显了。” “我要你杀死太宰治。” 源雅文浑身一震,就算早已预想到森医生会说什么,但是真正听到这话的瞬间,他还是感到胸口被撕裂般的痛楚。 是错觉,源雅文对自己说,他是一名仿生人,在没有受到伤害时,他不会感到疼痛。 忘记这种感觉。 森鸥外:“这是命令,源-0823,是时候验证我们的训练成果了。” 他前身,凑近源雅文。 带着手套的手指,落在源雅文的脖子上。 “我已经纠正了你所有的错误程序,对吗?” 指间仿佛再次被粘腻的血液弥漫。 为了从森医生安排的训练里脱离出来的源雅文,在很短的时间里,适应了杀掉眼前的所有生物的要求。 比他预计的适应速度要快得多。 源雅文以为再次碰到那个不愿意与奶奶分开,却早已感染了丧尸病毒的小女孩时,他会犹豫,会难过,会重蹈覆辙。 可当时的他甚至没有听那位奶奶和小女孩说一句话。 只是打开门,在一片惊疑与绝望之中,安静地夺走她们的性命。 奶奶抱着懵懂的孩子,倒在他面前。 狭小的房间里,还堆放着未曾吃完的食物和水。 如果没有遇到源雅文,依靠这些东西,她们也许还能存活一个月。 也许会等到其他人的救援。 可是—— 源雅文记得鲜血从他的指尖滑落到地上,动脉的跳动好似还在耳边轰鸣,从阴影里溢出的潮湿染红了他的鞋底。 然后,他通过了最后的测试。 只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 源雅文清楚,是他的犹豫,导致了织田作的丧生。 同样的错误,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吗? 源雅文沉默许久。 最后,会议室里响起他虚弱,却坚定的声音。 “是的,”他说,“我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了。” 太宰首领的声纹被他从记忆文件里翻出来。 太宰首领说:【你保护你的,我保护我的】。 还说:【你承诺过保护好它,就一定要做到】。 所以他要保护这里。 他向太宰首领发过誓的。 他会保护这个世界。 会保护好织田作。 他还有机会挽回一切。 只要顺利使用这份异能。 源雅文攥紧的拳头松开,他重新挺直后背:“我会完成任务的,长官。” 森鸥外的嘴角再度上扬。 尽管周围不少人都皱紧眉头,打算上前理论的与谢野晶子甚至被江户川乱步拉住。 但源雅文听话的模样,还是让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好。”森鸥外不遗余力地赞叹道。 看来他已经拿到了这本《源-0823使用手册》了。 — 坂口安吾负责源雅文进行刺杀任务前的准备工作。 中也则是会在下一次与天人五衰的对决之中,将源雅文“输”给太宰治。 江户川乱步为整场计划提供指导工作,没有人比他更能预料到计划的成功与否。 坂口安吾说为了避免太宰治的怀疑,不会给源雅文提供防弹衣以及大规模杀伤型武器。 他把源雅文带去武器库里转了一圈,最后,源雅文只挑了把能贴身携带的小刀。 “我自己就是武器。”源雅文是这么解释的。 他捏着锋利的刀刃,冲坂口安吾表演了一场短暂的小刀秀。 坂口安吾笑了笑,夸奖道:“真是一双灵活的手,你一定也很擅长折纸。” 源雅文不好意思地挠头:“对不起,我没有折过纸。” “那等以后有机会我教你,”坂口安吾继续说,“小型的通讯工具也无法让你携带,太宰是个捉迷藏高手,不管我们把通讯工具藏在哪,都会被他找出来。” 源雅文惊讶:“捉迷藏高手?” 坂口安吾背对着他整理武器:“是啊,想不到吧,他就是这样的,在某些方面格外小孩子气,如果他认真想玩捉迷藏,我们没人能找到他。” 刚刚打开的武器箱被关上,坂口安吾转身,依在柜子前,似乎是回忆起了从前,语气都轻松不少。 “同样的,如果他想认真找你,你躲在哪,都会被他翻出来。” 源雅文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称赞敌人,但他还是没忍住,小声说:“真厉害。” 坂口安吾并不介意,反而顺着源雅文的称赞感慨:“是啊,他很厉害。” 库房里,源雅文盯着坂口安吾看。 坂口安吾摸摸源雅文的头:“怎么了?一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样子。” 源雅文犹豫几秒,还是问了出来:“我感觉……安吾好像对太宰,没有敌意?” 坂口安吾沉默,镜片在白炽灯下反光,随后,他无奈地笑出来:“是啊。” “与其说没有敌意,我觉得用‘我相信他’更恰当。” “相信?”源雅文对这个词表示震惊。 坂口安吾点头:“嗯,一开始相信他不会做那种事,后来觉得他就算真的做了,也是有别的我们没办法探知的目的。” “这样很不可理喻对不对?” 源雅文没有回答。 他们俩一起往外走。 阴冷的地下隧道里,两人的脚步声撞到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我没办法判断杀死太宰这个目标的正确性,雅文,因为我不能否认自己内心深处,我不希望太宰死,我对太宰……该怎么说呢?” 坂口安吾自嘲地笑。 “虽然我嘴上总在吐槽他,虽然他犯了很多事,杀了很多人,但是我依然觉得,他不是纯粹的坏人。” “当然,说他是好人也太抬举他了。”坂口安吾翻了个白眼,“织田作说得对,他就是个还没找到自己的路的混蛋小孩。” 说起织田作,坂口安吾的语气也低沉了下来:“好像一直是我在自说自话,抱歉啊雅文,这些话我没办法对别人说。” 源雅文明白。 因为织田作、太宰还有安吾,曾经是好朋友啊。 谁会真的希望自己的朋友死呢? 所以他垫脚,轻轻拍拍安吾的肩膀,表达安慰。 坂口安吾推眼镜,重新进入会议室前,他停下脚步:“最后我想说的是——” “关于森鸥外的刺杀命令。” 源雅文:“是。” 他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源雅文:“现在说这些可能太晚了,曾经我也将你当做过武器,想要得到你的使用权,但是,雅文,你不是武器,不是机械,你是人。” “是有呼吸的,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 “你会开心、会难过,也会愤怒,你拥有自由的意志,没有任何人能将所谓的任务强加到你的身上。” “我不行,太宰不行,森鸥外更不行。” “所以,当你遇到太宰治之后。” “由你自己来决定,是否要杀了他。” 坂口安吾的手指,点着心脏的位置,告诉源雅文,要听从心的声音。 随后,食指挪到唇前:“嘘。” 推开门后,他恢复往日冷静的模样:“计划实施的内容,会由侦探社的乱步先生为你规划。” “乱步先生,有什么需要展开说明的吗?” 江户川乱步靠在椅子上,即便是战时,他也依旧是从前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随手就能从身上的某个地方,摸出几个零嘴。 眯着的猫猫眼,没有放过源雅文脸上未散去的不知所措。 他了然挑眉,冷哼:“嘁。” 坂口安吾脾气很好,即使是被乱步先生做鬼脸了,他也只是重复了一遍进门时说的话。 乱步大人从椅子上跳下来,靠近源雅文时,身上散发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奶香味。 应该是刚刚吃完一整板奶片。 “‘好的哦’卡,还带着吗?” 源雅文连忙点头:“带着的!” 于是乱步大人便蹦蹦跳跳地往外走:“那我就没什么要嘱咐的了。” 坂口安吾追了两步:“乱步先生,现在是紧急情况,请您能认真一点!至少说两句吧!” 被追问的乱步大人回头,叹气:“好吧,既然你都请求乱步大人了,那就——” 头顶的白炽灯闪了闪。 位于地下的临时基地条件不是很好,好不容易通上电,也来不及去修缮快要坏掉的灯泡了。 “我要说的,”江户川乱步指着坂口安吾,“跟他说的一样。” 坂口安吾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江户川乱步翻了个白眼。 站在门口聊天不就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聋子才会听不到吧。 真讨厌这种说一句话都要拐七八个圈的无聊大人。 但显然源雅文没想那么多,他看向乱步大人的眼里,永远都是最纯粹的崇拜。 凭着崇拜,他向安吾解释:“因为乱步大人,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啊!” 坂口安吾:“…………” 中也过来时,源雅文的崇拜还没收住,只听那边传来兴奋的声音:“中也呢!要对我说的话,也跟安吾的一样吗?”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中也:“啊?” 乱步大人:“对对,他要说的也一样,赶紧走吧,我已经开始厌倦这个弹珠汽水因为战争而挺直生产的世界了!” 中也跟坂口安吾对视。 安吾推推眼镜,清嗓子:“你有什么要对雅文嘱咐的吗?” 然后又说:“我跟乱步先生的意见是一样的。” 中也于是又看向江户川乱步。 两人不太对付,所以乱步大人朝中也挥了挥拳头。 “我……”中也迟疑了一下,源雅文正期待地看着他,“我要说的……” 源雅文点头,认真倾听:“中也要说的是什么呢?” 中也张了张嘴。 “好吧,确实跟他们一样。” 三个来自不同势力的年轻人,竟然产生了同一种想法。 听上去怪荒诞的。 中也向来对这种诡异的“大家心连着心”的气氛感到不适应。 连忙带着源雅文往外走。 一边走还要一边发脾气:“虽然大致上一样,但还是有区别!这次的事情结束后,我会空手撕了他,再把他的脑袋吊在Mafia大厦的墙上当吉祥物!” 源雅文哆嗦了一下:“原来中也喜欢这样的吉祥物啊。” 中也:“……” 恼羞成怒了。 “闭嘴!” 中也还是骑着那辆机车,带源雅文前往下一个战场。 头盔没能完全隔绝呼啸的风声。 源雅文坐在后面,双手环住中也的腰。 他轻声问:“中也,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原以为这么轻的声音,中也是不会听到的。 但在经过一片崎岖的废墟后,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中也说:“我不知道。” 源雅文又问:“是因为织田作的死吗?” 中也说:“我不知道。” “那如果织田作回来了……” 机车横穿一片溪流,极速转动的轮胎带起比人还高的水花。 中也甩甩头盔上的水珠,问:“你刚刚说什么?” 源雅文:“我有个计划。” 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撞到一起。 黑色的挡风罩都掩盖不住源雅文脸上的笑容:“我说!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啦!” 既能留下太宰治的性命,也可以结束这场战争。 只不过需要一点牺牲。 一点微不足道的牺牲而已。 源雅文抱紧中也,两人的头盔贴在一起。 明明隔着厚厚的防护棉,他好像也能通过这样的姿势,从中也身上汲取能量。 中也问:“是怎样的计划?” “秘密计划,”源雅文笑得灿烂极了,“但我不告诉你!” 中也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嘟囔:“像个小傻子。” 他总是很容易被源雅文简单的快乐感染。 但不知为何,现在的他却无法跟源雅文一起笑出来。 反而有种莫名的担忧,逐渐涌到心头。 他只能再次强调:“记得我带你来时说的话吗?我送你过去,不是要你听boss的话去杀太宰,他的性命我会亲自去取,你只需要待在他那里。” “忘掉你的任务,你没有什么任务,没人要你去杀人,你只需要乖乖吃饭睡觉,下次见面时我要看到你至少长高5厘米。” “不要让自己受伤,明白吗?” “收到!”源雅文大声宣布,“下次见面时,我会长高5厘米的!” “中也也要一起长高!” 被点名的人气得胸口疼:“喂!这是重点吗?!” 源雅文快乐的:“是重点!是超级重要的重点!”—— 作者有话说:偷偷来更新一章,好久不见了大家! 第53章 满是战争痕迹的街道,依稀还能看出往日繁华的模样。 平民因为避难而退出城市之后,整个世界仿佛都空旷起来。 源雅文记得这个广场的西入口有一棵高大的松树,松树下常年停着一辆卖可丽饼和冰淇淋的餐车,他曾经在另一条时间线上,跟中岛敦一起排队买过这些小吃。 但现在餐车不见了,连松树也被烧成了黑色的枯木,笔直地插在地里,在余晖下被大火蒸腾的空气扭曲身影。 源雅文十指收紧,无意识抓住中也的衣服。 中也没有回头,但能听到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头盔里传出来。 那是即便是被风声干扰,也很清晰的声音。 中也说:“会好起来的。” 源雅文低低“嗯”了一声。 只不过他们还没到计划的地点,人类军——也就是太宰治目前所属的组织天人五衰,所创立的全世界性的反战联盟——通过电视广播信号,入侵了尚存的通讯工具。 强制性开启的单方面视频通话,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每个人的眼前。 包括源雅文和中也。 直至今日依旧没有焚烧殆尽的商业区,碎成好几块的硕大电子屏幕上,跳动着人类军首领的脸。 中也说,这个人叫福地樱痴。 源雅文知道这个人。 福地樱痴很有名,在他还隶属于军队时,福地樱痴就已经成为了被大多数士兵所敬仰的对象。 “远东的英雄,”他低声念出这个绰号,“他的经历被制作成了教育片跟电影,在军队里广为流传,《福地英雄传》我看了17遍,他在吉尼亚共和国歼灭了10万人狼异能实验体,也在非洲阻止了阿米尔政权虐杀难民,还跟美国的不死异能者不眠不休战斗15日将其击杀,是名副其实的传奇英雄。” “电影里说,虽然福地樱痴盛享美名,但私底下他其实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不仅对部下和颜悦色,还会在逛公园的时候,替小朋友取下挂在树枝上的气球。” “博士也曾夸奖过他的大义。” 中也摘掉头盔,皱眉仰视大屏幕:“那是过去。” 现在的福地樱痴,是站在众人对立面的敌人。 不管他曾经怀抱着多么伟大崇高的理想,如今他与太宰治合作,在全世界投放能够将人类感染成吸血鬼的硬币造成恐怖袭击、动用大规模军事武器对反抗他的势力进行打击,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没人知道福地樱痴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大屏幕播放的,是被人类军控制的媒体录制的影片。 从战争爆发至人类军获得绝对优势的期间,每隔不久,人类军便会向全世界武装组织发布“劝降”影片。 岁月没有在这位传奇英雄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影片的开头,他还是挂着那副源雅文在电影里看过无数次的灿烂笑容,只是在开口后,这位英雄脸上的表情渐渐消散:“我是福地樱痴,由日本政府任命、获得全世界政权组织自持的,全人类反对战争军团的首领。” 源雅文愣住。 反战组织?人类军是世界性的反战组织? 可是挑起战争的,不就是福地樱痴所带领的组织吗? 源雅文紧盯着屏幕,没有放弃任何一个角落,但依然没有在影片里发现福地樱痴以外的人。 比如太宰治。 福地樱痴的声音在电子讯号的传递之下,显得有些失真:“距离人类军的正式成立,已经过去了72小时,人类军成功解放了世界各地大部分被恐怖分子占领的区域,但仍旧有一部分的武装势力,还在对即将带给世界完全和平的人类军,进行无畏的抵抗,直到现在被战火笼罩的区域依然还有平民枉死,光荣的士兵们正在因为长官的错误判断而白白牺牲,我为此感到遗憾。” “人类军的目标,是带给全世界不可被逆转的和平,届时我们生存的地球,会真正蜕变为乌托邦,再也不会有幼儿因失去亲人而哭泣,不会流离失所、栖息在残垣断壁里,也不会有绝望的父母抱着气息减弱的婴儿,跪倒在燃烧着大火的医院门口。” “人类军所追求的东西,自始至终都只是和平,人类军为之战斗的,是全人类共同的利益,我们不能再容忍战争的发生,我们绝不放弃建造一个完全和平、公正的社会,我们要将这一信念传递给每个正在观看这份影片的人——” “——请你,加入人类军,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 大屏幕上,福地樱痴向前伸出手掌,应对他所说的“请你加入人类军”。 那无比郑重的眼神,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的正气,很难想象有多少人会为此感到振奋。 影片结束,大屏幕在短暂的“哔”声结束后,陷入沉寂。 中也安静片刻,重新戴上头盔:“他们掌握了传媒工具,想放什么就放什么,没找到你的那几天里,电视上还放过几部宫崎骏,我猜是太宰的手笔,也只有他会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干出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 “说不定这个稿子也是太宰那混蛋写的。” 源雅文试着想象了一下太宰治念这个稿子的模样,不由搓搓胳膊:“好吓人,太宰治正经说话的样子好吓人。” 中也带着源雅文飞快转了个弯,一边加速一边被逗乐:“也是,他哪有正经说话的时候。” 越靠近前线,越能听到炮火的轰鸣。 整个大地都在因为□□而颤动。 硝烟的成份逐渐占据了空气里的大部分,天际都被染成了黑红色。 仿佛末日降临。 根据乱步大人制定的计划,赶往前线的中也会被任命为Mafia、侦探社和异能特务科组建的武装力量的临时长官,他的目标是营救被人类军俘虏的我方士兵,而源雅文则是需要潜入人类军,杀死位于日本的人类军分队队长。 等中也成功救出我方士兵后,再营造出被人类军击溃的假象,让源雅文以战俘的身份进入人类军内部,伺机进行下一步动作。 至于下一步动作的内容—— 由源雅文自主判断是否暗杀Mafia叛徒太宰治。 中也最后一次向源雅文确认任务内容。 当看到源雅文的身影如闪电般没入战场,最终融化在滚滚硝烟中时,他不得不承认,源雅文的确被训练成了优秀的战士。 源雅文不仅懂得如何在炮火之中选择最优路线,也明白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甚至还能顺手救下几个处于劣势的同僚。 他优秀的反应神经让四面八方的子弹在距离他还有至少25米的距离时,便做出应对措施,即便是面对数枚自空中袭来的□□,他也能冷静计算出爆炸范围,擦着一个不会让他受伤、又能最快速通过轰炸区的距离,迅速穿越炽热的火丛。 这是经历过无数战争之后,才会累计出来的东西。 中也无法想象源雅文曾经的生活。 他只能在心中祈祷,希望一切能够尽快结束。 希望太宰治的决策不会出错。 江户川乱步制定的计划很完善,他预料到了人类军的每一步计划,包括爆炸之后从坍塌的楼里挖出假装昏迷的源雅文,二话不说调来直升机,将送走了他们队长的源雅文运输至人类军总部。 狭窄的机舱里,甚至还放着一个专属于源雅文的治疗仓。 用于伪装的伤势在修复液的作用下正在慢慢恢复,破开的皮肉在愈合过程中产生微不可查的瘙痒。 源雅文平躺在被灯带环绕的治疗舱里,柔弱的灯光不刺眼,他熟悉这种感觉,被救援队伍从战场送至实验室前,他都是躺在治疗仓里接受简单疗养。 神奇的修复液不会抑制他的呼吸功能,只不过记忆里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液体,不知为何变成了香甜的牛奶糖味。 味道像极了织田作以前给他吃的那颗牛奶糖。 织田作似乎很喜欢给他投递各种各样的食物,而他的很多第一次尝试,也多亏了织田作的带领。 不管是辛辣的咖喱、酸甜的果汁、还是苦涩却夹杂着香甜的蛋糕。 源雅文把所有味道都记在心里。 修复液在耳边摇曳的声音,让他不合时宜地闭上了双眼。 * “——没事了。” 源雅文的眼睛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第一时间睁眼,而是细细捕捉周围的动静。 “辛苦了哦。” 略显活泼的声音中,没能读出几分感谢,声调也同往常一般如波浪高低起伏。 用更浅显易懂的句子描述——就是说话调调跟唱歌似的,忽然拔高又降低。 “哇,这就是带给我的礼物吗,真是做工精美的战利品。” 脚步声与说话声变得清晰,源雅文能够想象到,说这话的人是如何趴在他的治疗仓上,透过上方的玻璃小窗户盯着他看的。 哦,还这个恶劣的家伙还敲了敲窗户,礼貌地说“你好呀,好久不见”。 源雅文不动声色。 外面的动静也被按下了暂停键。 过了几秒。 那人的语气变得危险。 “喂,你们不会把我的礼物玩坏了吧。” 判断出此人下一句话为“把你们全部鲨掉哦”的可能性为37%,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血光之灾,源雅文睁开眼睛。 在对上那枚鸢色眼眸时,即便是在心里做了无数次准备的源雅文,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太宰治就像是在床头趴了100年,总算等到公主苏醒的骑士。 眼中充斥如烟花绽放般的惊喜。 “呀,你醒啦。” 加入天人五衰的太宰治,换上了一身白色的制服,以往垂在眼前的碎发被撩到耳后,露出了一半光洁的额头。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装扮。 源雅文却在天人五衰.太宰治讲出与Mafia首领.太宰治同样台词的那一刻,感到眼眶酸涩。 他并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首领宰的依赖与想念。 可没哪一次像这次一样,想要逃去那条他珍惜的全部都存在的世界线里。 源雅文张嘴,吐了个泡泡。 太宰治微微瞪眼,眼中刻意的快乐统统消散,只剩下源雅文看不懂的、名为温柔的情绪。 他说:“嗯。” “我在。”—— 作者有话说:突然出现! 第54章 很奇怪。 源雅文坐在椅子上,脑子转得飞快。 但不管怎么计算,超级计算机得出来的结论都只有那一个—— 很奇怪。 他低头,将盘子里的最后一粒小番茄夹起来,塞进嘴里。 嚼吧嚼吧,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 坐在他对面的家伙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哎呀我小时候不太会用筷子想要把圆滚滚的食物夹起来就得花费好久的时间所以直到15岁闯荡社会我才被森医生强行没收吃饭的调羹重新使用筷子……” 所以说真的很奇怪啊! 谁要跟太宰治坐在食堂的桌子上,讨论他小时候用调羹吃饭这件事啊! 在源雅文被俘虏的这段时间里,想象中被拷打审讯的情节并没有降临,他甚至没有被囚禁,还分到了一间不错的卧室,就在太宰治的隔壁,这导致最近几天的晚上,太宰治都会跑来他的房间睡觉。 源雅文以为这是防止他到处乱跑记录敌军内部情报的手段,但事实证明,人类军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提高戒备。 因为一到白天,无所事事的太宰治就会带着他,无所事事的在人类军的大本营里到处闲逛。 他早就把路线跟防御节点都记得滚瓜乱熟了,根本不需要半夜偷跑出去打探消息。 源雅文抬眼,看着对面说话比唱歌还好听,心情明显一天比一天好的太宰治,歪头。 太宰治是故意跑去他的房间睡觉的。 就算他用“机体状态良好,暂时不需要休眠”当做借口拒绝,太宰治也当做没听懂,掀开被捂得暖暖的被子,拍拍身边小小的空隙,让他赶紧睡上来。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这是最新的审讯手段? 计算结果:可靠程度不足10%。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吧。 谁会用一起睡觉去审讯别人啊。 这更像是为了满足私欲而利用职位之便给自己开后门的行为吧。 源雅文叹了口气。 坐在对面的太宰治不知何时停止了碎碎念,咬着勺子,眼睛笑得弯弯的,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源雅文。 源雅文被盯得不由坐直了身体:“……我吃完了。” 太宰治瞟了眼的确空荡荡、连酱汁都没有留下多少的餐盘,扔了勺子,轻快地问:“那出去散散步?你大前天逛完了武器仓库,前天找到了军需物资存放的五个点,昨天去营地外围在所有监控里露了个面,今天想去逛逛哪里?带你去福地的总帅指挥中心看看?不过那里其实挺没意思的,老头心眼太多啦,小心到时候把你底裤都骗出来。” 源雅文还不是很分得清太宰治嘴里的实话和开玩笑,所以闻言瞪眼,不着痕迹地捂住了屁股。 心里还在对太宰治的发言表示存疑。 福地樱痴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骗机器人底裤癖好的怪人! 太宰治倒是挺像的…… “捂这么紧干什么?”太宰治的目光巡视了一圈,小脸紧绷的源雅文被他看得身子越发僵硬。 挺有意思的。 让人想逗逗。 于是太宰治刻意压低声音,凑近:“在害怕我偷走你的底裤?” 源雅文屁股都夹紧了,面上还装作镇定:“没有!” “真的?你有没有看过一场魔术,魔术师打了个响指,站在他身旁的助手的裤子,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指尖。” 源雅文哆哆嗦嗦的:“魔术都是假的,只要稍微警惕——” 太宰治勾起嘴角:“警惕也没有用,如果我想要你的底裤……” 他的视线在源雅文的屁股上停顿几秒。 还吹了个口哨。 那目光似乎变成了无形的手,正在勾住源雅文的裤腰带。 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源雅文浑身都抖了抖,大脑立刻调阅了关于“下流”这个词汇的解析——与太宰治此刻的行为简直高度吻合。 “我不会去自己去拿,”笑了笑,然后太宰治说,“我会让你亲手送来,信不信?” 源雅文:“!!!” 不信! 不可能信的! 大家都说不能相信太宰治的嘴! 看看这个差点被吓哭的可怜巴巴的脸。 太宰治终于忍不住笑出来,笑得腿都软了,整个人都挂在源雅文的身上。 “怎么办,你还是个小笨蛋啊,源雅文,这怎么让人放得下心来呀。” 从这串放肆的笑声中,读出自己被耍了的源雅文,差点气红了脸,抬手把太宰治推开,一个人生着闷气就开始往前冲。 太宰治便背着手,哼着小歌,跟在源雅文的后面。 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的摄像头,与拐个弯就能遇到的武装值守人员,两人就像真的在饭后散步一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天见多了太宰治带着源雅文一起在营地乱逛,守卫们都对两个闲杂人等开始视而不见了,或者他们得到了命令,不论太宰治要做什么,都不要阻拦。 总之,源雅文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营地的医疗室附近。 人类军不像反抗军——啊,福地樱痴是这么称呼由Mafia、武装侦探社和异能特务科组成的临时组合的——不像反抗军拥有与谢野晶子那样的异能力者,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治愈受伤的士兵,就算人类军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手段,也解决不了手术室爆满的问题。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沉重的血腥味。 医疗室的床位已经满了,受伤的士兵们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简单的包扎着伤口,幸运一点的,能用上一瓶止痛药。 源雅文停在不远处。 并非出自对于士兵们的同情。 而是他见到了意料不到的人。 ——福地樱痴。 高大的男人穿着与纪录片里一样的军装,正严肃地询问某位士兵的治疗情况,并发誓一定尽快突破反抗军的势力,将药物运输进来。 披着阳光的他,依然还是纪录片里被塑造的那样,是世界正义的化身。 这让源雅文不由感到一阵恍惚。 这位传奇的英雄,为何会成为挑起战争的人? 福地樱痴看到源雅文跟太宰治出现在这,表情不仅没有一丝意外,甚至还露出爽朗的笑容,朝他们走来。 太宰治在源雅文身边,意味不明地“哦呀”了一声。 下一秒,一双大手便用力拍了拍源雅文的肩膀。 “你醒了啊!这几天基地里要解决的事情很多,我太忙了,没抽出时间去看看你,”福地樱痴的开场白相当自来熟,不知道的估计要以为他在跟某个熟人打招呼,“怎么样,吃得惯吗?太宰说不用给你准备那些机油啊之类的东西,让你跟着我们吃就行。” 大手捏捏源雅文的肩膀。 那是一双满是伤痕与厚茧的手,源雅文记得纪录片中对其的评价——独自撑起了这个世界未来的手。 福地樱痴皱眉:“你这小家伙,怎么这么瘦。” 源雅文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织田作站在他身后,嘀咕怎么把他喂胖的影子。 织田作以为他不知道,但他的耳朵其实很灵敏,那么近的距离,他把织田作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未来几天织田作对于伙食的安排,以及对带他出去跑步锻炼的犹豫。 ……想远了。 源雅文眨眨眼睛,回神。 他模拟过一万次与敌方首领见面时的场景,也计划了两千多种刺杀方案。 但没人教过他,要如何跟地方的首领去寒暄。 源雅文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的眼里满是冰冷的笑意,在察觉到源雅文的目光后,才稍稍缓和,俏皮地朝他眨眼睛。 他替源雅文回话:“确实是瘦了点。” 诶? 源雅文瞪圆了眼睛。 真的吗?他们聊这种话题合适吗? 福地樱痴收回了手:“你确定这是他们研究出来的最新型武器吗?我以为武器至少会更健硕一些。” 源雅文:“……” 好吧。 这类评价商品的话,的确很久没有听过了。 需要更正不久前将福地樱痴的态度拟订于“善意”的错误。 是了,刚刚所看到的寒暄只不过是一种伪装。 福地樱痴在评估他的机身,所谓的“瘦弱”是对他的不满意的表现。 这里是战场。 本就不可能存在“寒暄”这种表达和平的词。 是他被表面平静的时光麻痹了。 太宰治似笑非笑地勾嘴角:“文件内容你不是也看了吗。” 福地樱痴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朝源雅文爽朗地笑:“是啊,说起来我早就听闻你的名头了,小家伙,你的保密级别很高,可逃不过我们这批军人的眼睛。” 看似和善的眼里充斥着打量。 “说实话,我们对你这样的,与异能完全无关的武器,没有抱有很大的期待,你也知道,这些年来世界爆发了多少场关于争夺异能力者、或者异能力者之间矛盾的战争,又有多少无辜平民毫无抵抗能力地死在战争里,我一开始以为,同样身负异能力的我,是无法摆脱这种现状的。” “只不过后来你的丰功伟绩实在耀眼,经过了几十年的风雨征程,我们才从你身上重新找回了一种可能。” 福地樱痴伸出一根手指,表情渐渐严肃。 “一种不依赖异能力、摈弃异能力、排除一切异能力,最终塑造一个完美的和平世界的可能。” 那根手指被收回,又张开,伸到源雅文面前。 “我把你当做军人,小家伙,所以我相信你能明白我的话。” “有兴趣听听我的理想吗?关于一个军人,是如何从期待到实现一个和平的、没有杀戮的世界的,理想。” 就在源雅文以为福地樱痴是准备尝试用语言将他策反时,他跟太宰治被带到了一处空地。 很空旷,地面上有很深的战斗的痕迹。 源雅文能捕捉到四面八方至少20个隐蔽的摄像装置。 福地樱痴站在空地的正中间,背对着他们,稍稍回头:“太宰,出去吧。” 源雅文一愣。 太宰治却没有动。 福地樱痴将军装重新整理整齐,双手背在身后,声音变得冷硬:“你会妨碍到他的,还是说,你要成为他的漏洞吗。” 太宰治:“……” 沉默了两秒,突然笑出声。 “真是新奇的体验啊,第一次被别人当做漏洞,”太宰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就是不太让人愉快。” 源雅文皱眉。 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挡在了太宰治与福地樱痴的中间。 问:“你想做什么。” “很难理解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吗?士兵,”福地樱痴的手搭在了腰侧的佩刀上,下一秒,源雅文瞳孔紧缩,单手抗起太宰治,迅速闪离了刚刚的位置,弥漫的硝烟被风卷走,源雅文总算理解了地面上战斗的痕迹从何而来,“现在呢?能听懂了吗?” 能。 源雅文在心里默默回答。 虽然他也不想做出回答敌人问题的行为。 但是—— 源雅文看了一眼身后的太宰治,又迅速把脸扭回去,低声:“离远点。” 还未起身朝空地走,便被太宰治拉住了胳膊。 源雅文:“……很难理解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吗。” 他停顿了几秒,总算鼓起勇气小声念出那个词。 “——漏洞。” 太宰治瞪大眼睛,气笑了:“你的学习能力可真让人惊讶。” 源雅文含蓄点头:“谢谢你的夸奖,但是你该躲远点。” 福地樱痴站在那头嗤笑:“不被踢出窝的鹰宝宝,是永远学不会飞的,你哪来那么强的保护欲,太宰,从你打算把他带来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该考虑到这个情况。” “…………啧。”太宰治烦躁地撩头发,被绷带包裹住的手收紧了几秒后,还是选择了放开。 “真不知道你们这群当兵的哪来见面先打一架的破习惯。” 福地樱痴的刀在源雅文的注视之下挽了个花样,他很少这么炫技,但是眼前的小孩目光真挚的就像是在看待心目中的偶像一样,让人根本无法辜负对方的期待。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福地樱痴认为,源雅文在看到这组没什么破坏力的表演后,绝对会给他至少三分钟的掌声。 这让福地樱痴忍不住想笑:“小家伙,它叫雨御前,很漂亮吧。” 源雅文:“是的。” 但他的匕首也很漂亮。 “这是一柄能够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刀,换句话说,从现在起,你就该担心未来朝你心口刺中的攻击了。”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沙场上方久久没有散去。 源雅文没有回头,便挡开了福地樱痴堪称教学的第一击,视线还在紧紧锁定敌人的每一个微动作。 不得不承认,福地樱痴对这套惊人的反应力与集中力感到十分满意。 总算有了点秘密武器的样子。 而不是像一个正在成长的人类小孩。 福地樱痴在心底松了口气,莫名悬在胸口的那一丝愧疚消散。 “很好,接下去我就不会这么友善了,小家伙,”福地樱痴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擦过冰冷的刀身,“这是关于你的第一场考验,通过了这场考验,我才会告诉你关于雨御前预测到了关于36年后那场足以毁灭世界的大战的具体消息——” 源雅文瞳孔紧缩。 36年后。 毁灭世界的大战。 这是没有获得的新情报。 中也知道这件事吗?世界第一名侦探乱步大人呢? 不,不会,应该先怀疑情报的真实性。 也许只是敌人用来扰乱他的手段。 源雅文捏紧匕首。 福地樱痴摆出攻击的动作,笑得张扬:“哎呀,提前公布奖励了,这可不太行,得换换,这样吧!” “如果你赢了,我就给你一个完成任务的机会。” 源雅文没有说话,而是主动攻击,匕首的刀锋擦着福地樱痴的后颈一闪而过。 福地樱痴摸摸脖子上尚未散去的寒意,评价:“话都没听完呢,你这个暴躁的小孩,一点都不像太宰养的。” “如果你赢了,我就给你一个杀死我的机会!怎么样!我早就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啦,你是为了杀我而来,没错吧!” 源雅文肌肉紧绷,专注周围所有动静。 福地樱痴来自未来的攻击再次破开虚空,朝他的要害袭来。 而福地樱痴本人,还站在原地朝他笑。 “可太宰治是不会让你杀死我的,他有的是办法保护我,谁让我们的目标相同呢,你说对吧,太宰。” 太宰治坐得远远的,翘着二郎腿,胳膊交叉盘在胸口,没有出声。 也算是一种默认吧。 见太宰治不搭理自己,福地樱痴又朝源雅文眨眨眼睛:“如何,这个机会是不是令你很心动呢,急切想要完成任务的士兵。” “不过我记得你的资料显示,你可不是一个那么听长官命令的士兵啊,嘬嘬嘬,坏东西。” 回应他的,是又一轮不留情面且更加猛烈的攻击。 这让福地樱痴想到了曾经在互联网上看到过的那个词——雷点蹦迪。 曾经不太理解这个词汇,现在倒是能懂一些了。 而被放置在战场之外的那个人——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盯着空地上酣战的两人,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胳膊。 “………………” “啧。” 谁把他的小孩教成战斗狂了。 中原中也是不是你! 第55章 战场的中央,两道模糊的影子打得难舍难分。 飞扬的尘土让坐在外围面无表情围观的太宰治,都难以捕捉到那两个人目前的情况。 但从刀刃划破空气产生的凌厉呼啸,与愈发清晰的血腥味中,他依然得到了不太让人愉快的答案。 ——至少有一个人负伤了。 太宰治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与即将迎来风暴的海岸线几乎没有差别了。 搭在台阶上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地面,节奏也越来越快。 直到呼啸声中传来不知是谁的闷哼,他总算忍耐不住,站起来越过前方的障碍物,往场内走。 “管你什么漏洞不漏洞……”烦躁的声音从牙缝里被挤出来,异能引发的力场以他为中心扩张,太宰治深吸一口气,“喂!够了吧!你们——” 阻碍视线的黄沙,几乎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散去。 映入眼帘的血色,令太宰治的瞳孔瞬间紧缩。 直到被双双带去医疗室,被护士姐姐一针扎进血管里,源雅文嘴里还在小声嘟囔:“……没结束呢……我还可以的……如果不是你突然过来……能赢的……” 太宰治坐在家属位置上,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闻言冷笑:“你是在怪我?” 源雅文低下了头,没回答,只是把嘟囔的声音压低了。 明显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你这个——”太宰治被气得噎了一下,深呼吸,又坐下,继续冷笑,“看来中也把你养得胆子也变大了。” 源雅文:“……” 头更低了。 这下终于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了。 这一系列对话倒是把旁边正在包扎伤口的福地樱痴逗乐了:“这是何等的母鸡训斥鸡崽的温馨场景——啊嘶嘶嘶……轻点轻点,这小子下手黑着呢。” 替他包扎的护士姐姐瞪了福地樱痴一眼。 把他胳膊上的绷带绑了一个与年龄不符的大大蝴蝶结。 太宰治都懒得理他,继续教育源雅文:“你哪来那么大的胜负欲?嗯?非要在这里把自己折腾得断手断脚才满意?搞得好像我是把你捡回来虐待的无良孤儿院院长一样!我让你过来是为了让你——” 太宰治难得卡壳了一下。 “为了让你做这种事的吗?!” 护士姐姐适时补充:“浪费医疗物资。” 太宰治:“是为了让你来浪费医疗物资的吗?!” 护士姐姐:“还有你,福地大人,现在是非常时期,物资很珍贵。” 太宰治:“非常时期!很珍贵的!” 护士姐姐:“仅代表我个人的观点,你们这种行为需要被谴责。” 太宰治:“谴责!必须谴责!” 源雅文嘀嘀咕咕:“……复读机。” 太宰治眼睛都眯起来了:“大声说,骂人的话就该大大方方说出来,不敢就闭嘴。” 福地樱痴乐得哈哈大笑,拍着床幸灾乐祸:“他说你是复读机呢太宰!” 憋了一会,太宰治把自己憋得消气了。 骂了句“小混蛋”之后,竟然还叹了口气。 给源雅文整得不适应了。 本来做好了会被太宰治教育很久的小孩,偷偷抬眼观察对方的表情,见太宰治真的没打算继续叽叽喳喳了,他才又开始重复:“本来就可以赢的……漏洞……只要再打1个小时36分钟……都怪你……” 福地樱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大复读机养出来的小复读机。” 两个人到达医疗室不足半小时,新来的小家伙跟福地樱痴切磋的消息,就已经在人类军基地里传开了。 护士姐姐一边给他们处理伤口,一边好奇地问福地樱痴:“真的?这个孩子真的能打败您吗?” 然后比划了一下源雅文的大小:“他才这么高!这么小一只!看上去……不会还没成年吧?” 马上就要演变成成熟男人殴打未成年小孩的犯罪事故了。 这回被哽住的人,变成了福地樱痴。 “你别看这小子一脸无害的样子!下手可黑了!”福地樱痴说,“不要被他幼崽的外貌欺骗了!” 护士姐姐:“痛不痛?痛的话跟姐姐说,姐姐给你拿糖果吃哦。” 源雅文摇头:“不痛的。” 护士姐姐摸摸源雅文的头:“宝宝真乖,来,奖励一颗糖果。” 福地樱痴:“……” 源雅文认真地给护士姐姐解释:“根据福地大人的年龄……身体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功能衰退……体能相较年轻时降低了27%……集中力虽然惊人但我也很集中……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但是只要把战线拉长……舍弃不会影响动作的左肱三头肌和三角肌后束,利用腓骨当做诱饵引导福地大人攻击,就算被打断了腓骨跟膝盖也能支持移动……绝对能赢!” 福地樱痴:“…………” 扭头瞪太宰治。 “你怎么教小孩的?为了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左手左腿说不要就不要了?” 太宰治咬牙:“这些不是我教的!” 福地樱痴满脸不信。 只有太宰治这种变态的家伙,才能给小孩灌输这种变态的知识。 难怪能锻炼出这么强的秘密武器,不愧是从Mafia出来的心狠手辣太宰治。 福地樱痴清清嗓子,挺直腰杆:“你说的这些都是假设,你怎么能保证我一定会上你的当?你才打了几年仗,杀过几个人,想赢我还早八百年呢!” 源雅文抿嘴,气鼓鼓地瞪福地樱痴。 太宰治捏住源雅文的嘴巴,把那句没说出来的“不服气再比一场”捏回了源雅文的肚子里。 “为什么这么想赢?”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只有护士姐姐换药时偶尔发出的器械与玻璃瓶碰撞的声响。 “因为……”源雅文捂住被太宰治捏得发烫的嘴巴,下巴搁在膝盖上,闷闷地回答,“因为赢了,就能得到福地大人的秘密。” 福地樱痴挑了挑眉。 冲太宰治做了个“我就说吧”的表情。 “我想知道36年后足以毁灭世界的大战的详细情报,我答应过他的,我已经没有做好保护织田作的任务了,我不能再失败了——” “我必须赢。” 源雅文抬头,直视福地樱痴的眼睛。 “我的任务不是杀您,福地大人,我是隶属于港口Mafia的源-0823号仿生型机器人,我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 “杀死Mafia的叛徒,太宰治。” 福地樱痴有些意外地看向太宰治,却发现太宰治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宝贝准备杀了自己的消息。 看来这也是太宰治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之一。 有意思。 福地樱痴打量源雅文的表情,靠在床头,坚实的肌肉被白炽灯刻画出完美的线条。 不久后,他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人类军的存在,是为了阻止36年后的大战,在我走出舍弃太宰治这一步棋的同时,你是否也有机会成为我的盟友?” 不知道。 源雅文几乎在第一时间在内心给出了这份答案。 说实话,他不知道。 不论是森医生还是乱步大人,都没有向他透露过这场大战的任何信息。 甚至没有人提到过,人类军的存在,是为了阻止世界被毁灭。 就连他的任务,也只是普通的“杀死太宰治,剿灭叛徒”。 而且中也说—— 源雅文下意识看向太宰治。 发现太宰治此刻也在望着他。 深邃的眸子里,依然是他怎样都读不懂的情绪。 中也说,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待在太宰治的身边,好好吃饭,好好长高,大人的事情让大人来解决。 ……真的可以这样吗? 太宰治突然又开始冷笑了:“嘁。” 源雅文无端被凶,有点委屈:“干什么?” 太宰治本来不想解释,但还是说了一句:“……在你脸上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的影子。” 源雅文:“?” 茫然地摸摸脸。 听不懂。 太宰治:“听不懂就不听,想不明白就不想,不知道怎么做就原地站着别动,或者干脆直接逃跑。” 源—0823绝不可能成为逃兵! 源雅文急了,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刚包扎好的胳膊又开始渗血,被护士姐姐强行摁回来床上。 “我听得懂!” “也想得明白!” “我知道该怎么做!”源雅文鼓着腮帮子,大声叨叨,“我有我自己的节奏!你、你别管我!” 说完就假装没看到太宰治在偷笑的样子,强装成熟大人看向福地樱痴:“关于跟你合作的问题——” 福地樱痴故意挑衅:“你要回去问问你家大人?比如那个森鸥外?” 森先生的确是他的长官。 但—— 源雅文抿嘴,底气虽然不是那么足,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我、我可以自己做决定。” “与太宰治的生死无关,一切取决于你的计划能否执行,福地大人。”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从被博士制造到投入使用至今,我所做的一切都源于此,而这个目的从未变过——” 源雅文直视着福地樱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世界和平。” 这才是源-0823降临的初衷。 他亘古不变,永远不会违背的核心条款。 * “……我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吗?” 源雅文有点不安,目光投向太宰治,眼神又软又湿润,他强调:“我没有讲笑话!但是福地大人已经笑了三分钟了……” 没错,福地樱痴笑得伤口也崩开了,气得护士姐姐脸都黑了,连骂今天两个病人都是让人不省心的主。 笑还不够,还要把床锤得梆梆响,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张摇摇欲坠的床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福地樱痴擦擦眼角的泪水,摆手解释:“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就是……哈哈哈哈哈!” 源雅文嘴瘪了:“我没有说他笑话我他就说他没笑话我,这算不算不打自招?我一定是被嘲笑了对吧太宰先生。” 福地樱痴连忙克制笑容:“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如此……” 他斟酌了几秒。 “如此纯真质朴的梦想了。” “以前去学校问孩子们梦想是什么,大家都说要成为科学家、宇航员、老师医生军人,好像只有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才会把世界和平这种空泛的说辞放在嘴边。” 源雅文又被伤害到了:“他说世界和平是空泛的词语!!” 太宰治点头:“对对,他说世界和平空泛,他坏。” 被骂坏人的福地樱痴也不生气,只是感慨:“因为很难啊。” 现在的孩子们不会知道,像这样有闲心每天因为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跟别人吵架的生活,才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样子。 只有经历过战争时代,真正想往世界和平这个目标靠近的人才知道,真的很难。 很多人壮志凌云地想投身于和平事业,想造福人类,等到真正迈出那一步的时候才发现,脚居然就这么悬在了半空,根本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好像怎么走都看不清前路,也分不清对错。 “不开玩笑了,孩子,我很欣赏你的目标,并由衷的为你能说出‘希望世界和平’而感到骄傲,这正是我们所追寻的东西。” 福地樱痴抬手,示意护士可以出去了,等病房门被关上,他才下床,坐到了源雅文的床尾,盘腿,表情变得认真严肃。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36年后的大战,起源于异能力者之间的斗争,所以,我的目标与你一致——” “源-0823,我要阻止的,不仅仅是36年后的大战,而是未来每一场可能会发生的战争,因此,我需要你的加入。” 他向源雅文伸出手。 “我厌恶战争,但我必须利用战争,去打破、推翻如今现有的秩序。” “消灭所有异能力者,只是我计划的第一部分。” “不仅太宰会死,森鸥外会死,你认识的所有异能力者都会死,包括我。” “听上去是不是很疯狂。” 福地樱痴语气平稳,那双眼里,隐藏的疯狂的背后,居然迸发出一种类似神性的光芒。 就像是屹立在教堂上方的神像。 “但是,如果你希望整个世界变成没有罪恶、人人平等的桃源,那么,我相信你也会想要跟我一起疯狂一次。” “要朝我所在的方向,踏出你的第一步吗,少年。”—— 作者有话说:政治家最擅长鼓动人心(小声 第56章 “所以……”源雅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太自在地扯了扯腰间的皮带,还踢了踢脚上的长筒靴,锃亮的皮鞋发着光,鞋底则是与地面碰出介于清脆与沉闷之间的响声。 太宰治站在他身后,跟他穿着同款的服饰。 只不过太宰治的肩上还披着一条长至脚踝的围巾和大衣。 在太宰治看到他的小动作前,源雅文收回目光,继续刚刚没说完的疑惑:“所以创造和平世界的第一步,是换上这套衣服吗?” 太宰治指出错误:“这是一套军装。” 源雅文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可是它很紧身,我不是说它不好看的意思,就是如果这么紧,会影响到战斗的速度,衣服也会因为动作过大而轻易坏掉,如果想藏匿一些武器也很不方便。” 太宰治的视线不加掩饰的在源雅文的身上逛了一圈。 没错,逛,一个轻浮的词汇。 炽热的目光从被包裹得完美的腰线,一直到笔挺有力的长腿,最后直白地停在了源雅文身后的凸起。 就差吹个口哨夸赞一句圆滚滚真可爱了。 说实话这个动作很冒犯,让还不太懂其中含义的源雅文,都毛骨悚然地用手挡在了屁股上。 更可爱了。 太宰治收回目光,低笑一声,念了一长串数字。 源雅文不解:“什么?你说的是密码吗?我需要记住吗?” 太宰治说:“是这套衣服的设计费跟研发费。” 源雅文:“?” 呆滞,在大脑消化完这串数字之后,表情渐渐变得震惊。 “这、这么多吗?只是套军服——中也那边每天只能吃豆子泥……这套衣服足够买下一个月的豆子泥罐头……人类军的实力居然如此强悍……” 太宰治给他扣上这套军服的帽子,突然发现,源雅文比起他们第一次见到那会,其实已经长高了一些了。 这个认知让太宰治很高兴。 不过他没说出来。 他只是靠近,轻轻把源雅文被后颈处被压住的头发,从衣领里挑出来。 “毕竟人类军已经掌握了全球经济命脉嘛,钱在福地樱痴眼里,大概也能被当做一串数字。” “经济这种东西,就算是研究了几十上百年的专家,都不敢说可以理解透彻,更何况一名军人呢。” 听不懂。 源雅文拧眉。 但是看太宰治的表情,好像在骂福地大人是个笨蛋。 于是源雅文告诫:“不可以说没有礼貌的话。” 四面八方都是监控摄像头,要是这些话惹福地大人不高兴了,他不愿意透露未来大战的事情该怎么办? 太宰治耸肩,冲角落里某个反光的微型镜头假笑:“实话而已。” “既然已经加入了人类军,也换好了衣服,今天就带你去人类军统治管理的平民区看看吧,福地大人给我了权限,特意让我带你去到处看看哦。” 源雅文似懂非懂地点头。 平民区也是收集情报的好地方。 于是,一辆武装卡车带领他们来到了距离人类军大本营最近的一处城市。 说是城市其实也不恰当。 虽然整个区域还保留着大部分的高楼,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大楼里破碎的玻璃窗户,与随处可见的被熏黑的墙壁。 街上有人在行走,人们好像已经对这个场景免疫了,大家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大人们因为道路维修而堵车,焦急地按着喇叭,孩子们则是爬到路边废弃的坦克上,三五成群地拿着手机自拍。 好像战争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恐惧。 太宰治见源雅文在看那辆坦克,于是说:“其实前段时间人类军是禁止他们拍军用物资的。” 源雅文回头看他:“那现在为什么又可以了?” 太宰治说:“因为人类军不仅掌握了经济命脉,连互联网也跟着一起拿下了嘛,拍下了照片也发不出去,只能在不超过这座城市的范围内互相传递着看看,当每个人都跟这台坦克合过影之后,就没人会因为它们而感到新奇或害怕了。” 源雅文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只能在这座城市范围之内流通的意思是,平民无法自由进出这座城市?外界的声音无法进入,里面的声音也传递不出去,对吗?” “不不不,”太宰治挑眉,“并非完全传递不出去,而是需要经过筛选。” 只有被福地樱痴允许的信息,才会被广而告之。 太宰治领着源雅文来到一个排着队的商店前:“举个例子,喏,他们正在排队买生活物资。” 源雅文踮着脚,透过残破不堪的玻璃,看到商店内的情况。 物资看上去还算充沛,城市虽然到处都是战火的痕迹,但食物跟医疗方面暂时不用担忧。 太宰治低头看他:“找到问题的关键了吗?” 源雅文抿嘴,点头:“物价,中也那边的豆子泥罐头虽然因为战争涨价了不少,但也不至于100个罐头在这里只能换一颗土豆。” “没错,这座城市的物价疯涨。” “可是为什么这里的人……”源雅文仔细观察了每个人的表情,没有一个人在因为堪称天价的土豆而产生负面情绪,“他们好像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太宰治说:“只要发行货币的速度能追得上物价,就不会有人在乎这颗土豆到底是100块还是100万。” 源雅文:“那发行的速度要是追不上呢?” 太宰治歪头,靠在车边打了个哈切,目光平静且冷淡地扫过前方的一切:“经济崩溃就废弃掉经济,给每个人分发同样数量的物资,这样最显得公平不是吗。” 源雅文顿了顿,想说什么但是被刚刚从商店出来的男人打断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穿着人类军的军装,男人表现得很兴奋,跑过来冲他们竖大拇指,大声喊着“是人类军!我们自由了!”。 源雅文愣住:“自由?” 男人很肯定地点头:“自由!我从未感觉到如此自由!” 他脸上的胡子已经很久没刮了,乱糟糟地布满整个下巴,衣服裤子上也都是灰尘个,但眼里的开心却不像是伪装。 “福地大人废除了加班的工作制度!我再也不用拿着最低的薪水,每天工作16个小时了!而且福地大人还实行了医疗教育全免费的政策!福地大人说,等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这些身处战场的平民,还能领到政府的补助!福地大人还承诺给我们安排工作,每天只需要工作四个小时!每周能休息至少三天!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激福地大人!我们家的墙上甚至都挂着福地大人的画像!我那个读幼稚园的孩子现在回家还会教我唱歌颂福地大人的童谣呢!” “最重要的是!等福地大人打败了那些挑起战争的家伙!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忧被战火波及了!” 男人的呐喊甚至因为太大声而变得嘶哑。 但这不影响他对福地樱痴的崇拜。 男人干脆爬到一堆残垣断壁上,指挥着人群开始唱那首在这座城市里人人都会的童谣,来感激伟大的福地樱痴大人。 源雅文意识到,这个男人,甚至包括那些依然在排队,却冲他们鼓掌欢呼的群众,都在真心实意地感激人类军。 突如其来的反差,令源雅文感到割裂。 他站在人群的中间,听着耳边热烈的欢呼,仿佛置身人人都幸福的乌托邦里。 而中也所在的反抗军,才是反派,是和平的破坏者,是整个世界的敌人。 这个认知,让源雅文不由后退了几步,直到被太宰治扶住后背。 源雅文回头,发现太宰治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觉得这副场景没有任何问题,还是对眼前的一切早已感到麻木。 “自由?”他嘴里低声重复这个词,内心其实很困惑。自由这个词语并不陌生,但源雅文并未深入了解过自由背后的含义。 或许说,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否自由。 于是源雅文问太宰治:“什么是自由?每天工作四小时,免费的医疗和教育?政府的补助?这些都在代表自由吗?” “不止如此,”太宰治说,目光扫过周围的残垣断壁,马路边缘的水坑里,还有已经脏到看不清图案的军服和国旗,他收回目光,“被推翻的不止陋习,还有大多数法律,再过不久,这里就会试行废除禁枪令,好处是如果这里再次发生战斗,他们至少有战斗的资本,坏处是,你懂的,秩序会被再次破坏。” 源雅文感到十分讶异:“在这里平民可以使用枪支吗?!可是大部分人都没有经过训练?况且如果有人恶意制造混乱,那该怎么办?” “福地樱痴会有办法的。” 多么消极的回答啊。 源雅文瞳孔地震。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正确的吗?” 太宰治抬手,挡住源雅文的眼睛,凑近低声说:“因为该闭嘴的人已经闭上了嘴,无法分辨情况的人被眼前的利益捂住了视线,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而那些重病快死去的人,是没有办法告诉他们,免费的医疗和氧气罐已经排到了三年以后,免费的教育也不会告诉你,你学习的,是别人想让你学习的,你根本不清楚你学的是对是错,你只会被潜移默化成他想让你成为的样子。” “羊觉得没了羊圈就是自由,而狼恰巧也是这么想的。” 等太宰治放开手,源雅文渡过那漫长的两秒明适应时,唱着歌的人们已经散开了。 福地樱痴派来跟着他们的军人,打开了车门,正等着他们上车。 源雅文坐在了来时的位置,他恍惚地看着围坐在四周一言不发的军人们,感觉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在自己出故障前,也是这样,对外界的质疑与咒骂充耳不闻,只听从长官的命令。 这些人呢,他们会把他跟太宰治的对话告诉福地大人吗? 会思考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吗? 回到基地后。 福地樱痴也没有因为太宰治直白地指出了他不人道的手段而生气,他早已了然了那座城市未来的发展走向。 福地樱痴称呼它为“实验田”。 “你也发现问题所在了吧,小家伙。”他叹了口气,但脸上没有多少担忧的情绪。 源雅文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质问这难道就是福地樱痴嘴里的和平吗,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坐下:“是的,我发现了一些问题,福地大人。” “如果您打算废除货币,每个人都分发相同份量的生活物资,那您怎么能保证所有人的工作量,都能符合他们得到的报酬呢?如果有懒惰者消极怠工,但领取跟其他人同样数量的食物,该如何处理呢?又如果有贪婪者,私自扣下本应该发放下去的物资,又该怎么办呢?” “还有持枪令,我认为平民持枪的法律实在是过于危险,我们无法保证每个人都会合理使用枪支,如果拿到枪支的人是坏蛋,恐怕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您所希望的绝对公平,在我看来是无法实现的理想。” 福地樱痴静静地注视着源雅文的眼睛,耐心等他说完,反问:“你今天见到的那些人,他们幸福吗?” 源雅文没有反应过来:“是、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不太清楚……?” 福地樱痴:“那我换一种说法,他们是否自愿如此生活?” 源雅文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了那些纯粹的笑颜,声音逐渐变低:“……我想,他们是愿意的。” 福地樱痴:“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理解成,在你看来无法实现的绝对公平,是人民的心愿?” 源雅文:“……” 无法反驳。 福地樱痴笑了起来:“那我要做的事情就没有错,我在向人民希望的方向迈步。” “小家伙,和平这个词,在大多数人看来,同样是无法实现的理想,你会因此放弃和平吗。” “你不会,”福地樱痴斩钉截铁,“而我也不会。” “我们是同样的存在。” 福地樱痴等待着源雅文消化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他看到太宰治也在等。 直至今日,福地樱痴依然看不懂太宰治这个人,他不清楚太宰治想要什么,也不了解他在乎什么,就连太宰治展现出的对这个小家伙的异样情绪,他都无法确定究竟是不是太宰治的伪装。 未知代表危险。 他不会允许有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 福地樱痴打了个响指,守卫送进来一壶热茶,等守卫退出去后,他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问题,那么我们就该谈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不否认如今做出的各种决定,很大一部分都是错误的,但我们认为的错误,不代表人民认为它是错的。” “废墟之上能够建起高楼,同样的,秩序只有被打破了,才会产生新的秩序。” “绝对的自由等于绝对的不自由,如果人民想要枪,那就会失去散步后活着回家的自由,当人们意识到了枪的危险,才会主动寻求解决办法。” “而你说提出的无法实现的绝对公平,就更简单了。” 福地樱痴看着源雅文。 “在没有异能力的世界上,科技会飞速发展,医学与科学的结合,会让人类在出生前便被判断出优良,那些劣质的染色体例如超雄,将会被直接剥夺出生的机会,而优秀的基因则会得以传承,我们会派遣出世界上最优秀的教师团队,培育人类所需要的人才。” “能够监控全世界的网络,将会计算出每一个人的犯罪率,在犯罪发生之前,植入他们体内的定位芯片,便会变成微型炸/弹,将犯罪扼制在摇篮里。” “至于你担忧的绝对的公平——人类必然无法做到完全公平,我不否认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毕竟每个人都会希望自己的家人爱人朋友能够获得更好的食物和教育资源,解决这一点的方法有两个,从人类自身来说,我会颁布一条法律,人类将会摒弃旧时代的亲密关系,包括但不限于亲情和爱情,政府会通过计算,让基因优良的人结合获得下一代,每一个人都不需要旅行扶养孩子的工作,政府会承担孩子们成长所需的所有资源,没有了家庭与亲密关系,人类就不会对他人存有私心。” “至于自身存在的私心……我本来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处理,不过幸好你出现了。” 源雅文还沉浸在福地樱痴带给他的震撼里,闻言呆呆抬头,指着自己:“……我?” 福地樱痴点头,手扶在源雅文的肩头,微微用力:“异能力的消失,注定推动科技的发展,而你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证明。” “机器,是人类之外,最能够实现公平的存在,因为钢铁是不会有私心,程序和代码,才是机器的灵魂。” “所以源-0823,回答我,代表着地球最先进科技的你的大脑,是否能够计算出所有未知的数据,你能够通过现有的数据计算出弹道轨迹,计算出成千上万种潜入刺杀甚至逃脱的路线与成功率,能够判断周围环境的危险性,那你是否在得知了每个人的生平后,计算出他的犯罪可能。” 源雅文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是故障吗? 是因为大脑运算过载,才导致的机身发热吗? 他需要进行物理降热,比如安装一台水冷机,或者干脆把他扔进冰箱里。 源雅文意识到,他可能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处理故障的人造心脏与机身高温的bug。 直到太宰治握住了他的手。 并不是玩弄他的手指,也不是对仿真度很高的人造骨骼产生了兴趣。 源雅文呆呆地低头,颈部的齿轮很僵硬,今晚之后他会去申请更换齿轮,或是添加一点润滑油。 光学镜里,视网膜上,是太宰治的影子。 他在太宰治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很突然的,心跳停止了一秒,然后神奇地逐渐变得平稳。 源雅文不知道太宰治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机器故障修理,也没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修理好的,但他不觉得奇怪,因为太宰治很聪明,因为站在他身边的人是太宰治,所以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他尽可能礼貌地表达了谢意——比如回握住太宰治。 然后回答福地樱痴的问题: “我想我可以计算出人类的犯罪可能,但无法保证计算的完全正确。” 福地樱痴皱眉,看看他们交握的手,又看看太宰治,就像医生看到了某种邪恶的病毒,父亲看到了女儿对象头顶的黄毛、破了大洞的牛仔裤和楼下的机车。 “……正确率有多少?” 源雅文抿嘴:“63.19577%。” 福地樱痴:“足够了。” 源雅文意外极了:“这样就足够了吗?” 这可是有四成的错误率啊! 福地樱痴点头:“当然,在犯罪者与可能犯罪者被震慑之后,犯罪率自然而然会下降,你的判断正确率就会因为犯罪基数变小而升高。” “如果误判——” 福地樱痴抬手,打断源雅文的提问:“全人类都会铭记他们的牺牲。” “……………我还有一些疑问,福地大人,那些被计算出可能会实行犯罪行为的人,在尚未进行犯罪行为前,他们理论上都是无罪的。” 福地樱痴神情淡漠,平静地回答:“他们会被剥夺犯罪的可能。” 太笼统了。 源雅文无法理解福地樱痴的言论,于是问:“具体做法是?” “死刑。” “……!!” 福地樱痴了然地看清了源雅文的震惊与反对,他不觉得意外,毕竟就算是他在做出这种决定时,也会嘲讽这有多么暴政。 但只有强有力的镇压,才能威慑住隐藏在阴暗里的爪牙。 他早已抛弃用嘴谈判出和平的可能性了。 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没人能比他更了解这些。 “普通人是无法背负这样的罪恶的,包括我,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拥有劣性根的人类罢了。” “但你不一样,源-0823,你会计算出威胁到和平的存在,也会被赋予亲自处决那些可能犯罪者,剥夺其性命的权利,同时,你将背负着全人类的恨意,走向和平的未来。” “你便是为此而生。” 福地樱痴的声音而源雅文的世界里回荡。 他听到福地樱痴说—— “为了你的理想,做好觉悟了吗。” 第57章 反抗军的情况不太好。 密集的枪响环绕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 伴随着战场一点点被清理干净,如同野兽的嘶吼与落日一同逐渐落幕。 那些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变得清晰可闻,像是进入了倒数环节,第三枪、第二枪、最后一枪。 然后,世界沉寂。 脸上布满血迹的战士们零零散散地从硝烟中走出来,他们沉默地从死人堆里翻出来奄奄一息的同伴,或是尸体上用于辨认身份的物件,尽可能地带走可以带走的东西。 所有人的脸上只剩疲惫与麻木。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手表,抬手向下挥。 这是一个撤退的动作。已经到了反抗军的核心人物——江户川乱步给他们规定的时间了。 他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在夕阳的余晖之中,警惕着再次降临的黑暗。 直至进入反抗军的地下堡垒。 说是堡垒也不太恰当。 这里更早之前是城市的地下排水通道,在港口Mafia接管此处之后,被慢慢改造成为了一套庞大的秘密迷宫。 迷宫作为Mafia的退路之一,当他们无法守住Mafia大厦时,它便会成为一处藏身之地,以及翻盘的机会。 如今,迷宫成为了避难所。 隐藏在迷宫内的各处机关,则是帮他们抵御了无数次人类军的进攻。 “今天的损失是……”与谢野晶子身上的白大褂早已污秽不堪,但她就像没看到似的,低头拿着纸币轻点记录人数。 还能抢救的人会被送进她的手术室里。 抢救不过来的…… 与谢野晶子站在一位士兵面前。 士兵被烟熏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靠在墙角坐着,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同伴的身上。 他的同伴看上去也很差,腹部被利器划开了一条硕大的伤口,只能用手捂住才能勉强不让肠子掉出来。 与谢野晶子:“把他也送进去,我马上过来。” 同伴被护士扶起来时,痛得声音都是哑的:“先……先看看我朋友吧,他家里还有……” “他已经死了。” 与谢野晶子的声音很平静。 同伴怔住,躺上担架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他的朋友从墙边无声滑落。 “……他的女儿才两个月大……” 与谢野晶子握住笔的手骤然收紧,又在同伴的哽咽之中忽然回神:“下次别浪费力气搬尸体回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在说些什么啊?!我背着他回来的时候他明明还有呼吸!他——你再、你再看看吧,你再检查一下,说不定他——” 脱力的士兵拼命想从担架上起来,在看清与谢野晶子面无表情的脸后,他的痛苦变成了无边的愤怒。 “浪费力气……连带我的朋友回家,都已经是浪费力气了吗?那你说说什么不是浪费力气?!是跟那群死了还能从地上爬起来咬人的怪物战斗——还是明明已经可以解脱了,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群怪物的对面——” “想活下去的人死了,想死去的人还活着,我们连操控自己性命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与谢野晶子背对着他,似乎没有听见身后的咒骂,继续没有表情地轻点人数。 “……51,52……”她默念着数字,填进表格里,“今天的阵亡人数比昨天更多了。” 中原中也站在不远处,抿嘴,目光环视周围。 自从回来后,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多想。” 放在以前,可能所有人都想象不到Mafia的干部安慰武装侦探社的社员的场景。 但如今,这类的话中原中也已经记不清说过多少次了。 与谢野晶子“嗯”了一声,顺手将统计表格交给中原中也。 “我很忙,没有时间想别的。” “再见,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死透。” 她与中原中也擦肩而过,进入手术室。 只有没死透,就能被异能力“请君勿死”救回来。 这可真是…… 中原中也扯扯嘴角,对着关闭的手术室大门说:“谢谢你的祝福。” 反抗军的情况也许已经不能用“不太好”来形容了。 会议室里,江户川乱步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嗦了多久,已经只剩下一根棍棍的棒棒糖,正在纸上写写画画。 在并肩作战的日子里,中原中也已经知道了江户川乱步的秘密。 比如眼前孩子气的家伙,其实并没有什么能看穿世间万物的异能,他只是个脑子比绝大多数人要好使很多倍的普通人而已。 如今这个脑子好使的普通人,从一名侦探,蜕化成了一名优秀的参谋家。反抗军能以微弱的人数抵抗住人类军的攻击,全靠江户川乱步的指挥。 “基地的水资源……食物……压缩饼干还有这么多……嗯,食物每天还能分发两次,但是水只够一次,电力系统必须至少维持医疗方面……还有药物……唔……” 江户川乱步的笔记里,全是只有他本人才能看懂的文字。 他也没空向其他人教学这个三角符号和那个像杯子一样的形状代表什么。 一边高速计算,江户川乱步一边闲聊似的问中也:“今天外面在放什么?” 中原中也坐到了会议室门口的凳子上,挺直的腰板终于放松了些许:“乌托邦的宣传片。” 自从人类军占领了地球绝大部分地区后,他们总会利用媒体播放一些扰乱人心的东西。 前段时间是福地樱痴关于完全和平的新地球的演讲,再往前面则是人类军关于统治地球的宣言,哦,还短暂的放过几天宫崎骏的动画片。 江户川乱步没有放过中原中也:“宣传片的内容呢?” 中原中也愣了几秒,心想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嘴上答:“内容?内容是民众站在坦克上唱赞扬福地樱痴的歌,跟信了邪、教似的,有点恐怖。” 江户川乱步几乎秒答:“歌的内容是什么?” 中原中也:“……” “我们现在是在聊天还是在谈公事?” “谈公事。”江户川乱步甚至都不继续写写画画了,紧紧盯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你上次也是说谈公事,然后骗我去难民营里念情诗。” 江户川乱步一本正经地瞎扯:“那是为了缓解基地紧张低沉的气氛,你为大家做出了贡献,当然算是公事。” 这个时候坂口安吾推门进来,他本就消瘦的脸又凹陷进去了一大块,黑眼圈都快挂到嘴角了。 整个人都神神叨叨的:“没办法,他们压力太大了,血液唾液都能被感染,如果受伤为了避免被转化只能砍掉脑袋——你们在干什么?” “他耍我。” “谈公事。” 两人异口同声。 坂口安吾沉重地搓了把脸,想要勉强挤出笑容,但失败了。 人类军的攻势很迅猛,他们难以招架,坂口安吾是在没什么心思来调解他们的矛盾。 “好消息跟坏消息,听哪一个?” 中原中也其实哪个都不想听。 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把所有事情都往最坏的方向预想,所以在叹了声气后,他又坐下,说:“坏的那个吧。” 坂口安吾便说:“基地的物资撑不过五天了。” 江户川乱步举起他那张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纸:“准确来说,是103个小时,人类军控制了我们最后一个发电站,在我们彻底丧失电力系统的那个晚上,他们就会发起攻击,吸血鬼大军的眼睛可是能在黑暗里看清东西的。” 坂口安吾揉眉心,强颜欢笑:“还有一个好消息。” 他顿了顿。 “平民们从无线广播听到了人类军的演说,他们……他们有一些人坚持要前往人类军占领的城市。” 中原中也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一片,有种被同伴背叛的感觉,但没有愤怒,只剩无力。 坂口安吾继续说:“也可以理解吧,去那边的话,至少人类军能让他们吃饱饭,我们这也确实无法给他们再多的保障了。” “与谢野小姐那边的压力也很大,恐怕目前的状况,与她在常暗岛时期……” “说实话,被士兵们质问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战的时候,其实我也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很危险的念头,在生存面前,也许自由并没有那么重要,我们的抗争是否真的有意义。” 顶着镜片碎了一半的眼睛,坂口安吾絮絮叨叨的,看上去更神经质了。 中原中也:“我没听出这个消息好在哪。” 江户川乱步也瘦了不少,袖口空荡荡的,衣服像挂在竹竿上。 但他的语调还是跟从前一样活泼:“消息好就好在,平民撤离后,士兵们可以在最后吃顿饱饭。” “我的意见是,如果有人要走,那就全部都送走,福地樱痴不会在这个关头对投降的平民做危险的事,为了表达仁慈,他还会善待这批人。” “我们只需要互送平民进入安全区,确保最后的大战开始时,战场上只有我们和人类军。” 坂口安吾的目光缓慢地落到江户川乱步的脸上:“最后的,大战?已经到最后了吗?你已经可以预测到结局了吗,先知。” 江户川乱步推眼镜,摆出了自己招牌的动作。 可惜没人在背后给他煽风,他的袍子始终没能飞起来。 “是的,我已经看到结局了,信徒。” 坂口安吾问:“我们输了吗?” 江户川乱步答:“我们赢了。” 中原中也诡异地盯着坂口安吾看,觉得他的脑子可能已经不太正常了,这个时候居然开始玩起信仰那套虚无的东西了。 他问江户川乱步:“那么难杀死的吸血鬼军,轻易就会被传染成没脑子的怪物的我们,我们凭什么赢?” 江户川乱步笑眯眯地从桌子上跳下来,翘起二郎腿:“你唱一下那个,我就告诉你。” 坂口安吾扭头看中原中也:“唱哪个?你快唱。” 中原中也:“……就是你进来的时候,不是,我到底为什么要唱歌颂福地樱痴的歌啊?!我们不是在谈公事吗?!难道现在也是需要活跃气氛的时候吗?!” 坂口安吾恍然大悟,原来他在会议室门口听到的公事是这个。 但他本人已经皈依江户川乱步教,所以在中原中也逃跑前,他用身体挡住了会议室大门。 言简意赅:“唱吧。” 江户川乱步歪头:“你不想知道怎么赢了吗?Mafia的重力使。” 该死的武装侦探社。 中原中也忍了又忍,憋了又憋,在两人的注视下,发出怒气十足的咆哮。 然后视死如归地把根本记不清调子的福地樱痴赞歌唱了出来。 现在场面很奇怪。 中原中也唱完后,所有人都没说话。 中原中也铁青着一张脸:“………………你们如果一直这么沉默,会让我很尴尬。” 江户川乱步锐评:“调子,很奇怪啊,你真的会唱歌吗?” 中原中也的回答是发出如同开水壶一般的尖锐爆鸣。 江户川乱步及时捂住耳朵:“不过!重点不在这首歌的调子上!” 已经麻木的坂口安吾扯着嗓子喊:“你说什么?麻烦大点声音!” 于是江户川乱步也跟着喊:“重点在!歌词!” “歌词?”中原中也回忆了一下歌词,“歌词怎么了?写得怪恶心的,感觉像太宰能写出来的东西。” 坂口安吾若有其事地点头。 江户川乱步说:“对,把这些歌词按照这个密码的方式排列组合,再用那个手段进行解读——就会变成这样!” 江户川乱步举起他的草稿纸。 纸上依旧是普通人难以看懂的鬼画符。 中原中也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还是没看明白。 “变成哪样?” 江户川乱步指着其中几个符号说:“这首歌的确是太宰写的,歌的开头他就写了‘我、是、太、宰’哦,只是你们没看懂而已。” 中原中也认为,如果不是江户川乱步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这首乱七八糟的肉麻歌,怎么看都看不到“太宰”这个词。 但皈依乱步教的坂口安吾很信,他赶紧追问:“太宰还说了什么?” 江户川乱步低头,眼镜在幽暗的灯下反光。 “他说——” “你们输了。” 第58章 到了人类军与反抗军约定的休战时间。 正如江户川乱步预料的那样,福地樱痴欢迎投降的平民与士兵,他甚至在全球播放的影片里,称反抗军为“被异能力者洗脑控制的无辜人民”,公开宣布接受每一位愿意加入人类军、愿意为解放人类做斗争的人。 福地樱痴在人类军所占领的城市前方,规划出来一片暂时的中立区域,用来交接反抗军带来的平民。 中原中也在望远镜里发现,除了铺天盖地的冰冷装甲车跟武器之外,福地樱痴还带来了别的礼物。 例如土豆青菜之类的。 还有包装花花绿绿的泡面和薯片。 在过去听上去寒酸的食物,在如今的反抗军眼中,已经成为了不可多得的奢侈品。 中原中也放下望远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 离他不远的地方,面黄肌瘦的母亲抱着哭泣的孩子,正在小声安慰着。 可惜没什么用,婴儿听不懂话,也理解不了母亲即将崩溃的情绪。 中原中也的手臂绷得很紧。 在听到坂口安吾说有人想投奔人类军时,他的确产生了几秒被背叛的感觉,但他又很快想通了,就好比身后的这对母子,如果不前往人类军的地盘,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面临用自己的血哺育孩子的境地。 挣扎着求生的人,也许并不在意到底是谁在主宰这个世界,也不在意自己是站着活还是跪着活。 他们能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中原中也带头停下,他已经走到了江户川乱步嘱咐他的安全线前,再往前走几步,就会到达人类军热武器的射程之内。 他沉默地走向道路的侧面,反抗军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只有步履蹒跚的平民们,还在向前走。 走在最前面的平民应该是第一个提出向人类军投降的人,谈不上健硕的男人低着头,余光不安地瞥向中原中也。他的脚步很慢,不知是在照顾队伍里的妇孺伤残,还是在期待有谁能拦住他的步伐。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在路过中原中也面前时,闭紧嘴巴垂下眸子看向地面。 当第一个人走出反抗军的保护范围后,一切都变得没那么困难了。 中原中也平静地警惕四周,排着队往前走的人,也默契地加快了速度。 直到有个小女孩抓住妈妈的衣摆,在中原中也前方停下来看他时,他才慢慢低下头。 反抗军的难民营里有很多人,像这样的小女孩也有不少,中原中也对这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姑娘没有太多印象,不清楚她盯着自己看的目的,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妈妈,”小女孩小心地扯扯妈妈的衣服,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两只圆滚滚的眼睛,“我有点害怕。” 哦,看来是被他的冷脸吓得走不动路了。 中原中也无所谓地压低帽沿,然后后退几步,靠到身边的树干上。 妈妈颤巍巍地低声安慰小女孩,想拉着她往前走。但小女孩并没有被拉动。 “前面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中原中也一愣,被帽子挡住的视野中,出现了小女孩的脸。 小女孩不顾她妈妈的阻拦,扒开有半个她那么高的杂草,弯着身子凑过去看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突然意识到,刚刚稚嫩的声音,是在与他对话。 没有得到答案的小女孩继续问:“前面是什么呢?” 中原中也:“……” 他向来没什么耐心,所以不是非常希望与幼崽对话。 但他还是说:“前面是能吃饱跟睡个好觉的地方……应该吧。” 小女孩歪头:“那里有幼儿园吗?妈妈说我很快就可以回幼儿园上学了,我有点想樱花班的同学啦。” 中原中也被盯得不自在地避开视线:“我不知道。” “那我能吃到小蛋糕吗?还有蛋糕形状的小饼干。” “我不知道。” “牛奶可以加两块方糖吗?” “……”中原中也不接话了。 小女孩叹了声气,小小的脸上满是忧愁:“就算有小朋友、小蛋糕跟小饼干,我还是很害怕。” 中原中也又意识到,小女孩的害怕,好像并不是来自于“中原中也”。 在说完“你害怕什么”后,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 后面还有那么多人排着队要去人类军那里,自己为什么非得做这个阻碍交通的人。 小女孩也不知道是从哪学到的一句“我在对未知的东西产生恐惧”,莫名把中原中也逗得嘴角都上扬了几度。虽然中原中也很快就控制住了表情。 在他们进行更多无意义的对话之前,小女孩的妈妈等不及了,把小女孩抱到身上,埋头朝人类军的方向快步前进。 小小的孩子趴在母亲的肩头,朝中原中也挥手:“童话书里说王子会保护公主,你还会保护我吗?我们还会见面吗?” 中原中也还是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可小女孩的目光太单纯,鬼使神差的,他几乎没有幅度地点了点头。 大概是太久没看到这种纯然的目光了吧,中原中也几乎立刻想到了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的源雅文。 不知道源雅文近况的焦躁感,始终都环绕在中原中也的胸口,江户川乱步却对这个情况闭口不谈,不说源雅文过得好,也不说过得不好。 真该死。中原中也心想。 福地樱痴该死,人类军该死,太宰治更是该死。 迟早有一天要把太宰治的脑袋拧下来。 他注视着队伍的末尾,狠狠皱紧眉头。 然后,这条通往乌托邦的队伍,却并未想中原中也想象中的那样,被福地樱痴全然纳入人类军的势力范围。 人群停在了通往乌托邦的门口,他们想继续往前走,可又因畏惧人类军的武器,而踌躇不前。中原中也不清楚发什么了什么,只能看到队伍如受伤的长蛇,逐渐变得躁动起来。 “听得到我说话吗?情况不对!”中原中也迅速联络基地里的江户川乱步,“他们没有进入城市!” 大约是犹豫江户川乱步的位置在地下,因此通讯工具的信号很差,中原中也在漫长的杂音之后,才勉强听清对面的声音。 中原中也紧紧盯着那边乌泱泱的人群:“那边是在盘查有没有我们派过去的内应吗?”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有些失真,不知为何,他没有回答中原中也的问题,而是说:“再等等。” 中原中也以为江户川乱步让他再看看情况。 “嘭——”。 枪声?! 走火了?不对,声音是从中立区那边传来的! 中原中也的心脏狠狠一沉。 怎么回事? 是平民与人类军发生冲突了吗? 江户川乱步给他的安全线距离那边实在太远,他看不清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原中也回头,他身后的反抗军们也在捕捉到枪声的第一时间,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跨过安全线,就会进入人类军的射程,如果这声枪响是引诱他们上钩的圈套,贸然前进的他们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可如果停在这里……福地樱痴会下令杀掉这群在反抗军势力里待过的平民吗? “嘭、嘭嘭——”。 又是一阵连续的枪响。 不能就这么看着! “喂,乱步,听得到吗?那边好像发生冲突了,我申请带领一个小队进入中立区——江户川乱步?!” 无人应答。 中原中也想到了小女孩看着他的那双眼睛。 咬牙:“走!” * 福地樱痴的乌托邦之城前方。 士兵成为一堵无法被攀越的城墙,牢牢挡在人潮前。 人群不停传出惶恐的质疑。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福地大人不是说欢迎我们随时加入人类军吗?” “我的孩子快不行了……能不能让我们先进去?求求你……” 可士兵们沉默不语,广播也只重复着“请稍安勿躁耐心等待”这类毫无作用的话。 机械冰冷的声音,令气氛愈发焦灼。 “我们要见福地樱痴!” “让福地樱痴来跟我们对话!” “我们是平民!不是犯人!” “福地大人不会让军人对平民开枪的!我们一起——” “嘭——”。 冒烟的枪口,精确对准了试图引发人群暴乱的人。 那颗子弹擦着他的脚尖,激起一片尘土。 几秒的寂静过后,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站在最前方的人拼命向后撤,后面的人又仍旧试图趁乱进入乌托邦,矛盾之下,如蛇身般曲折的队伍,竟生生被挤压成了一团黑点。 也正是因为这声枪响,乌托邦的城门总算被打开。 军人挺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福地樱痴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只不过他的眼神却是冰凉的。 嗜血般的目光扫过人群,逼得喧闹的人们瑟缩着安静下来。 “我是福地樱痴,”停顿了一下,福地樱痴走到了人群之前,双手背在身后,俯视着眼前的人,“想必大家应该都认识我,自我介绍的话就不说了,先给大家解释一下进入人类军的流程吧。” “并非每一个人,都能进入乌托邦。” 一句话,让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爆发讨论。 “什么叫并非每个人?你不是说你欢迎每一个——” “是你说我们可以过来,我们才来这里的!” “堂堂福地樱痴也会说话不算话吗?!” “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城!” 福地樱痴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抬手,示意人们再听他说说:“请各位理解,毕竟各位都是从反抗军军营里出来的,为了保证乌托邦的安全,我们必须对各位的身份进行验证,确保你们之中没有反抗军的奸细。”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理由算得上正当,躁动的声音变小了些许。 “你要怎么验证我们的身份?” 福地樱痴回答:“报上你的姓名与身份ID。” 发问的人犹豫了一下:“身、身份证号码吗?我的号码是……名字为……” 福地樱痴侧着头,扶了扶耳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十几秒钟之后,他做了个一个放行的手势:“前方会有医生替你检查身体,你的伤势会得到治疗,之后会有车辆将你中转到安全的地方,下一个。” 紧张到喉咙都在颤抖的那人狠狠松了口气,逃跑似的冲向福地樱痴指示的方向。 福地樱痴没有分给他任何目光,他一直都在看着人群,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人们再次蜂蛹上前,又再次被士兵们挡在外面。 广播仍在重复着要求人群不要拥挤、喧哗。但这安抚不了他们急迫的情绪。 福地樱痴说:“下一个。” 下一个推开前面的人潮,使劲挤了出来。 因为力气太大没收住,他不小心摔到地上。 “我!下一个是我!” 福地樱痴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 “我的ID是——” “你不用。”福地樱痴打断道。 尚未从地上爬起来的家伙愣在那里,呆呆抬头注视福地樱痴:“我、我不用吗?我可以直接进去?那我——” 就在他往乌托邦的方向爬行时,福地樱痴身边的士兵,却用枪架住了他。 福地樱痴说:“你不行,乌托邦拒绝了你。” 那人再次愣住,在反应过来福地樱痴说了什么后,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崩溃了:“凭、凭什么?!我凭什么不能进去?!放开、你们放开我——!” 福地樱痴抬手,然后下压。 士兵们便放开这个男人。 “我不是反抗军的间谍!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你不是说你欢迎投诚的平民吗?!我不是奸细!” “如果你不给出让我接受的理由,我就、我就……” 男人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能够威胁福地樱痴的话,最终只能一屁股坐到地上:“我就在这一直坐着!” 福地樱痴没理他:“下一个。” 男人一听,急了:“人类军的这种行为跟独裁有什么区别?!就算你怀疑我是奸细,也得拿出证据来!” “你判断谁是反抗军奸细的标准是什么?我要求你公开标准!” “喂!我们不能任由他们一句话就不让我们进去!” “难道不是他喊话我们过来的吗?” “难道你们也想被莫名其妙地拦在外面吗?!” “能对平民开枪的人,真的值得托付吗?!” 男人背后的人潮们,也的确因为他的话陷入了迟疑。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下一个走向福地樱痴的人。 福地樱痴环视一周,皱眉。 他当然看得清人群里的不安与反抗情绪,只是没想到,这股情绪来得这么快。 好在他提前设想过这种场面的出现。 福地樱痴再次抬手。 城门开启。 人们惊疑地发现,这次乌托邦里走出来的,是一名穿着白色军装的少年。 少年的身形纤细,披风随着他的步伐卷起浪花,他与福地樱痴的动作一致,环视人群,然后默不作声地站在了落后福地樱痴半步的位置。 福地樱痴这才开口:“既然你有疑问,那就展开说说吧,关于你为什么会被乌托邦拒绝。”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 “你挑唆、煽动人群情绪。”开口的,是福地樱痴身后的少年,“你以‘军人不会对平民开枪’为由,挑唆人群破坏秩序,企图强行进入乌托邦。” 少年平缓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而冰冷的语调,莫名让人感觉与机械广播十分相似。 看来虽然之前少年并未在场,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男人还想要狡辩:“我、我那是——” “你抢夺他人位置、致人受伤并逃逸,你并未形成良好的品德与完整的三观。” 男人猛地回头,看到了人群里正在低声哭泣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膝盖上多了一道伤口,是在被男人推到地上后撞出来的。 她依偎在妈妈怀里,正小声询问可不可以回去。 妈妈捂住了她的嘴。 福地樱痴垂眸,看向少年:“直接说结论。” 少年停顿几秒,答:“73.927%。” 男人茫然:“什么?” 福地樱痴说:“你的犯罪率。” “犯罪……率?可我什么都没……” “本来事情不需要这么复杂,但既然你们都有疑惑,那我便解答吧。” 福地樱痴站出来。 “想要进入实验田、也就乌托邦,你们需要经过三个流程。” “审判。” “定罪。” “行刑。” 他一字一句地说。 人群陷入死寂。 “会被人类军拒绝的人有两种,第一种,异能力者,而第二种,就是被判断为有犯罪倾向的人。” “73.937%,就是你的犯罪率。”福地樱痴垂眸,对地上的人说。 “73.9……73%……等、等等!你说的是犯罪率!可我没有犯罪!你不能在我什么都没做的时候直接对我下定义!这不公平!” 福地樱痴:“我们有自己的判断方法,不需要你的评价。” “这不公平!你这是独裁!是——” “嘭、嘭嘭——”。 这次,开枪的人,是福地樱痴。 子弹在男人的胸口迸开血花。 他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随后,尸体被士兵拖到一边,像扔垃圾一般扔到地上。 人群再次因为恐惧而拥挤到了一起。 而后,再次死寂。 福地樱痴向前走,士兵们则是随着他的接近,慢慢地分开一条路。 “不仅是你们现在的行为,我们还会通过城市监控等途径考评你们从前的行为,任何不道德的行为,都会提升你们的犯罪可能,不要想着蒙混过关。” “该活着的人才能活着,一切都是为了世界和平,希望各位理解。” “源-0823,过来。” 少年双手一紧。 “我说过了,先是审判,然后定罪,最后行刑。” “我记得给你配过枪,下次,我希望行刑的人是你。” 福地樱痴背对着少年。 冷漠地说。 “谁是下一个。”—— 作者有话说:新年好呀! 第59章 明明不久前还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海平线好不容易在战火滔天中重现,现在的天空却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厚重的乌云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一场暴雨即将倾泻而下。 废墟般的远郊地区,荒凉与死寂交织,破碎的建筑像巨兽的骸骨般矗立,杂草从断壁残垣的缝隙中生出枝丫,等待着不知是会被无情踩踏还是焚烧殆尽的命运。 福地樱痴站在残破的高台上,俯视着下方的平民。 他们衣衫褴褛,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仿佛一群被驱赶的羔羊,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风吹过废墟时破碎的呼啸声,像是某种沉痛的哀鸣。 谁都无法想到,近在咫尺的避风港,竟然成为了另一座吞人的地狱。 “源-0823,”福地樱痴的声音冷峻而威严,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割着周围的空气,“我说,开始计算这批平民的犯罪率,并执行处决。” “需要我重复第三次吗?” 比源雅文先有反应的,是再次爆发恐惧尖叫的人群。 平民们争先恐后地后退,生怕慢一步,就会成为福地樱痴口中的“下一个”。 谁能保证自己一生中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又有谁能证明所谓犯罪率的计算标准是完全公正的? 假设福地樱痴只是找了个理由想要杀死他们呢? 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 在福地樱痴耐心彻底告罄前,源雅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源雅文的眼中倒映着许多人的影子,那双眸子里偶尔闪烁着的光亮,如同显示器中微弱的数据流,他站在福地樱痴身侧,仿佛一台冰冷的机器正在运转。 “犯罪率计算中……个体数量庞大,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并未得到想要答案,是在拖延时间吗。 福地樱痴不着痕迹地看向源雅文。 源-0823的军姿站得非常标准挺拔,就像一棵细小却坚韧、正在勃勃生长的树苗,再加上那张稍显稚嫩又漂亮的脸蛋,属于是站在军队中也能被一眼看见的类型。 就算是当了几十年军人的福地樱痴,也无法从他身上挑出任何错误。 福地樱痴的指尖落在枪托上,目光短暂停留于源雅文紧绷的下颚线,他似闲聊般调侃道:“我以为你会对我的计划持反对意见,就像你第一次听说我决定用犯罪率决定平民生死时一样,源-0823。” “……我的反对源于军队的铁纪,福地大人,我曾经的长官提到过,军人不允许向平民开火。” 源雅文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还算是能够自圆其说的回答。 福地樱痴爽朗地笑了起来。 就在源雅文以为问答环节已经结束时,耳旁又传来新的声音。 “那为何如今你又决定遵从击杀平民的任务了呢。” 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源雅文的余光中,福地樱痴的目光变得放肆,这位浑身透露着杀伐气味的军人,不再掩饰自己质疑的目光,他直白地审视着眼前一切可能成为敌人的事物。 源雅文明白,他的每一点微弱的生理反应,比如瞳孔的收缩、喉结滚动的幅度,甚至是呼吸的频率,都会成为福地樱痴怀疑他的理由。 他还没有得到福地樱痴的信任。 “因为这是命令,”源雅文的闭了闭眼,试图掩盖自己的挣扎,“尽管……尽管这与我从前接受到的教育完全相反,但作为一名人工智能,作为一名军人,就算我感到疑惑,我也需要服从长官的所有命令,福地大人。” 源雅文的手微微颤抖,握紧了手中的枪。 枪口的金属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仿佛在嘲笑他的犹豫。 福地樱痴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的眉头总算皱了起来。 源雅文假装自己没有看到福地樱痴的表情变化,他继续陈述:“如果您阅读过关于我的相关报告,就会发现作为一款军用仿生人,我拥有至少14起违抗命令的受训记录,未登记的处罚89起,并有1起攻击长官的致命行为被登记在案,我并未如您想的那么完美,我是一款有缺陷的人工智能,尽管我的监护人已经尽可能调整我的错误程序,但我并不认为我已经被完全修理好了。” 福地樱痴沉默几秒:“我记得你攻击长官的行为是为了……” 源雅文平视前方:“为了保护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异能力者,福地大人。” “这名被我送往孤儿院的异能力者,长大后成为了臭名昭著的死亡天使,因为死亡天使能够复活濒死之人的能力,原本可以很快结束的战线被延长数年,换而言之,一名被我救下的异能力者,成为害死了更多人的凶手,这也是令我感到万分愧疚的事情。” “怜悯……”福地樱痴低喃着这个词语,锐利的目光扫过源雅文平静无波的眼睛,“机器也会拥有怜悯吗?” 源雅文顿了顿,回答:“机器不会怜悯任何事物,机器本质是通过代码编写程序维持机体运转的硅机产物,甚至称不上生物。”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平民的脸。长时间的战事令他们的面容憔悴,老人佝偻着背,紧紧搂着怀中的包袱,仿佛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孩子们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眼中满是恐惧与迷茫。所有人在接触到源雅文的目光时,都会不自觉地躲避,他们恐慌的眼神像一根根细针,刺入他的心脏。 “一切都是……只是拟人度太高的影响下,我的内部程序在运转时发生了错误,所幸的是,我的前任长官森鸥外先生已经将我的错误程序进行了修复。” 福地樱痴被所谓森鸥外的修复工作吸引了注意力,他挑了挑眉头,脑海里闪过一张满脸胡茬的邋遢中年男人的脸:“你说那个乡下医生,还会修理机器人?” “是的,”源雅文平静地就像是一潭死水,“森先生利用能够创造幻境的异能力,对我秘密进行了能力测试与错误程序的修复。在幻境里,我击杀了总共316名尚且保留了人类意识与形体的丧尸基因感染者,其中妇孺70名,不足6岁的稚子19名,尽管他们并未来得及感染其他人,有一些感染者甚至在拥有自我意识的同时,对其他人类采取了保护行动。” “福地大人,在测试刚开始时,我的确无法精准向这批目标下手,因为我认为在犯罪行为开始前就被其进行审判,是一种不公平的行为。可是当我看到我放过的感染者被病毒彻底侵占大脑,并杀害了他们所珍惜的人类时,我发现我的行为是错误的,怪物的本能总是能够轻易摧毁人类的意识。倘若我在一开始杀掉这群拥有犯罪可能的人,至少我可以保住更多幸存者的性命。因此,在意识到错误后,我迅速完成了任务。” 他仿佛正在剥开没有愈合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轻声说:“也许您听闻过织田作的名字?假设我在森先生的幻境中没有犹豫那么久,没有那么软弱,他就不会因为经历……而丧生。织田作是自我被唤醒后第一位对我释放善意的人,他是个好人,而我是害死他的侩子手。” “福地大人不必担忧我会包庇犯罪者,因为同样的错误,”源雅文垂眸,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冰冷,“我不会再犯。” “所有平民的犯罪率已计算完毕,福地大人,请下达指令,是否现在开始进行审判?” 福地樱痴眯着眼睛。 良久。 他将自己的枪收进枪托,军靴跨过泥泞的地面,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心上。 “源-0823,”福地樱痴说,“是时候向我展示你的价值了。” “如您所愿。” 源雅文低声的回答消散在风中。 “下一个,请站到我面前。” 他将银色涂漆的枪口,对准了陷入疯狂的人群:“请遵循纪律,老弱病残妇女儿童优先。” 人群争先恐后地躲避着被源雅文指着的位置,没有一个人敢进入人类军划分出来的审判区。 源雅文垂着眼眸,对面前的混乱似乎充耳不闻。他的眼睛圆滚滚的,看向任何东西时眼神里总是透露着一种稚气的认真,他盯着手里的枪,似乎此刻对漆上的花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当他再次抬眼时,他说: “那就从你开始吧,女孩。”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音带着不明显的沙哑,源雅文看向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女孩。 女孩似乎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妈妈的喉咙里爆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她茫然地抱着妈妈的脖子,直到两名士兵粗鲁地架住了妈妈的胳膊,将她从妈妈怀里剥出来,扔到地上。 被带到源雅文面前时,她仍挣扎着想从士兵手里救出跪在地上痛哭的妈妈。 可孩子的力量在大人面前还是显得太渺小了。 她只能无力地坐到地上,对着发出命令的源雅文问:“是我、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会道歉的!能不能不要伤害我妈妈?” 小小年纪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分清是谁让自己的妈妈伤心了。 “她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啊!”母亲嘶吼的声音像极了野兽,她被士兵们摁在地上扯住头发,限制四肢的行动,可即使如此,她也拼命地朝女孩伸长双臂,“你放过她!求求你放过她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源雅文不语,只是拉下了保险栓。 轻到在混乱中难以被察觉的“咔嚓”声,成为了压在这名母亲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绝望地将头埋进土里,用额头撞击地面,嚎啕大哭。 “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吧……求求……” 除了她的痛哭,场面不知何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源雅文。 福地樱痴的声音打破了此刻诡异的寂静:“如此年幼的孩子,她的罪名是什么?” 福地樱痴的语气里只有疑惑,看得出来他只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重点不在于罪人还是个需要依偎在妈妈身上的孩子,也不在乎这个孩子的生死。 他要阅读这个极有可能承担所有人类未来的人工智能的思考流程,评价犯罪率计算的合理性。 源雅文的手很稳,指着女孩的枪口纹丝不动:“她是个异能力者。” 福地樱痴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女孩。 被吓到抽泣的孩子,与普通的人类无异。 “……你确定吗?” 源雅文说:“54.19%。” 福地樱痴皱着的眉头稍稍松开:“有这么高的可能性啊。” 源雅文听懂了这句话的潜台词。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抬眸,盯着福地樱痴的侧脸,想要最后确认一次对方的意思。 然后收回视线。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比如跟妈妈告别。” 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脸上鼻涕眼泪混到了一起,脏兮兮的。 她小心地问妈妈:“妈妈,王子说过会保护公主的,他什么时候来呀?” 源雅文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他好心提醒女孩:“你现在要跟妈妈道别,应该说妈妈再见。” 大约是这段对话太幼稚天真,荒诞到显得残忍,把福地樱痴都惹得纷纷侧目。 “说,妈妈再见。”源雅文耐心重复。 女孩被吓得打了个嗝,本能地跟着重复:“妈、妈妈再见?” “很好。” 源雅文低声夸奖。 手指毫不犹豫地用力。 扳机被压到最底端。 ——“嘭”。 刺鼻的硝烟伴随着火花冲出枪口。 子弹笔直地射向女孩的眉心。 阴云彻底盖住了整片天空。 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要撕碎耳膜。 空中泛起的飓风撕碎云层,雷鸣咆哮着爆发惊人的电光,与此同时,地面猛地抖动起来。 “地震?” “是地震了吗?” 人群越发混乱。 源雅文的注意却丝毫没有分给这道异象。 足以挡住视线的尘土散去,暗红色的光晕裹住子弹的枪头,飞速旋转的子弹与看不见的空气墙摩擦出白烟,悬停在距离女孩眉心三厘米的位置,最后掉到某人的皮鞋边上。 源雅文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了一瞬:“……” “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的身影就算在黑暗中也总是显得格外清晰,黑色的外套随风飘扬,一手按住帽子,一手挡在女孩的双眼前。 “中也……”源雅文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久不见。” 中原中也的后槽牙发出令人恐怖的声音,他把小女孩扔给后方的妈妈,随即挡在了众人的身前:“只有这些?” 比起打招呼,他更想听到源雅文的解释。 解释他为什么会穿上人类军的军装,解释他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开枪的理由! 可回应他的,只有源雅文的沉默。 “说话啊!源雅文!” 福地樱痴笑了笑,倚在墙上擦拭长刀:“没关系,我批准你回答他。” 于是源雅文回答:“我在执行我的任务,中也,你不是看过我的资料吗?我从被制造出来的那天起,被赋予的职责就是肃清异能力者。” “制造?职责?”中原中也冷笑一声,“这才过去了多久,你就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了?” 杀人般的目光刺向福地樱痴:“你也就会骗骗小孩子了!” 源雅文拦在中原中也与福地樱痴的面前,其保护的姿态,与中原中也保护平民的样子一模一样。 “请允许我指出你的错误,第一,我不是小孩子,我是军用型仿生人,第二,福地大人没有骗我。” 他认真地注视着中原中也:“我倾听了福地大人的计划,并深入计算了这个计划的成功率,而我计算的结果是,福地大人的计划,极有可能得到世界和平的结果,因此,我决定参与福地大人的计划,服从福地大人的所有决策。” “我自愿——” 还没说完的话被愤怒的中原中也打断:“仿生人?仿生人?!你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这种——” 他像是被无形的手抓住了喉咙,脖子上的青筋似乎都快爆炸,最终,中原中也还是没能说出之后的话,他红着眼睛,强迫自己深呼吸。 “你敢说你在冲那个小鬼开枪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吗?”中原中也仍在试图说服源雅文,“你有心,有感情,你会痛苦,会犹豫——这就是人类的证明!” 似乎是被触动,源雅文的手指微微松动,枪口缓缓垂下。 “我是人类……我真的可以相信吗?”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当然可以!”中原中也向前一步,伸出手,“放下枪,跟我走,我们一起结束这场荒谬的战争,一起找回真正的你!” 源雅文沉默了片刻,眼中的挣扎流逐渐消散。他的目光变得清晰而坚定,仿佛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谢谢你,中也。”他轻声说道,嘴角微微上扬。 然而,下一瞬间,源雅文突然举起枪,枪口对准了中原中也。 “我像个人类,原来这就是您对我存有怀疑的原因,我明白了,福地大人。” “用这个人的性命,可以成为让您再信任我一点的投名状吗?”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雅文,你——”中原中也的瞳孔猛然收缩。 枪声响起—— 作者有话说:中也(心碎捂胸):都怪太宰!!! 第60章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了1秒。 子弹的高速旋转,令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跟着扭曲了,中原中也不合时宜地心想,不然为什么他看不清源雅文的表情呢。 那粒带着金属光泽的子弹,最终停留在了近在咫尺的位置,近到他能感受到皮肤被灼烧产生的疼痛,也近到他看清了自己印在子弹上的那张怔住的脸。 他本来以为这粒子弹会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从他的耳边划过,然后一缕血渍从他的耳垂流进衣领里,这个时候他就会苦笑着揉揉耳朵,调侃着说“哎呀不好,耳鸣了”。 但子弹是瞄准他的眉心的,中原中也又想,原来源雅文真的没打算对他留手。 ——真是…… 中原中也扯扯嘴角,描绘不出自己的心情。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粒子弹在重力的操持下落地,然后被他踩进软泥里。 对面的源雅文歪了歪头,似乎对中原中也的这一举动感到不解:“只是这样吗?” 中原中也按住帽子没有回答,后槽牙咬得很紧。 于是源雅文继续说:“虽然我也没指望过简单的攻击能击破你的防御,不过中也,根据我对你过往习惯的分析,你应该会用异能将子弹包裹住,然后用千百倍的力道进行反击才对。”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中原中也扯扯嘴角,周身的异能发出妖异的暗红色光芒:“……是啊,为什么呢。” 九千米外的人类军基地。 钢铁铸成的要塞矗立于荒无人烟的郊外,安静得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墓碑,只有几只乌鸦站在倾倒的树干上梳理羽毛。 蜂巢状的装甲板折射着天际的最后一道余晖,自动哨戒炮塔规律旋转的轰鸣,与远处的潮汐声混合在一起。没过几分钟,吸饱了墨汁般的阴云挡住了最后那道光亮,将天空完全染成了诡异的青灰色。 在红外线扫描范围之外的某处山窝里,森鸥外靠在树干上,手术刀在指尖旋转出银莲花,刀锋折射着福泽谕吉闭目养神的模样。 “多年过去,银狼殿下还是这副话少的模样呢,”森鸥外言笑晏晏,丝毫不见紧张的情绪,“上次跟殿下合作的场景,我至今还历历在目。” 福泽谕吉没搭理他。 森鸥外早就习惯了福泽谕吉这副冷酷的样子,继续调笑:“莫非是因为担忧部下的行动,担忧到说不出话来?” 就在森鸥外继续头脑风暴说点什么撩拨福泽谕吉,最好能把人逼到破防时,福泽谕吉的配刀出鞘了。 仿佛能斩断一切的刀刃,在他的身侧嗡嗡低鸣。 福泽谕吉抬眸,注视不远处的要塞:“我的部下,不会失败。” 森鸥外挑眉,有些意外,他与福泽谕吉一同眺望那处目的地,然后低笑:“原来我也有跟银狼殿下意见相同的一天。” “……快到约定的时间了吧。” 福泽谕吉握紧了刀:“嗯。” 下一秒,停留在树枝上的乌鸦们集体振翅。 人类军基地顶层的炮塔毫无预兆地转向,遍布各处的通风管道里,回荡着刺耳的警报声。 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撕开铅灰色云层,漆黑布料化作的巨兽咬住通讯塔的合金支架,在到达任务点附近后,他将破损的布料拧成螺旋长矛,对准光缆的枢纽节点狠狠贯入。 坚固的墙壁就这么被轻易撕碎,电流蔓延着支架疯狂涌出,强烈的雷暴不分敌友地朝所有物体无差别攻击。 差点被雷暴击中,咳出的血沫点染在通讯塔外部的铁壁上,但芥川龙之介完全没在意,他只是粗略擦干嘴巴,然后在爆炸中跃起,冲向正朝他瞄准的枪塔,罗生门拍碎自动机枪的转轴。 机枪内的弹药夹被罗生门狠狠碾碎,但也因此引发了接二连三的爆炸,火光之中,芥川龙之介发现包裹着自己身体的罗生门起到了隔热的作用,但没过多久,那层黑色布料竟然迸裂成冰渣。 是为了防御爆炸而设置的液氮系统! 原来这就是江户川乱步让他最后再拆掉通风管道的原因。 嘁,连这个也算到了吗,侦探社那位没有任何异能的核心人物。 带着微妙的不甘,芥川龙之介深吸一口气:“还是太慢了吗,这样怎么追的上太宰先生!” 罗生门突然逆向生长,被冻结的部分化作锋利冰刃。芥川龙之介借着爆炸产生的推理翻滚,冰刃精准刺入通风管道。超低温液氮顺着管道逆流,整座通讯站的红外线系统瞬间瘫痪。 "红外线失效!红外线——" “自动炮塔被损毁率达到了32%!火力不足!我们的活力不足!” “通讯塔受到不明攻击!无法与福地大人联络上!” “去抢修!抢修还要多久时间?!” “还没有找到是谁在攻击我们吗?!” 捕捉到控制室内的惊呼,芥川龙之介心知已经不必多做停留,已经到了任务的最后一步,他撕裂最后一道通往外界的防御,撞破钢化玻璃跃出,身后炸开的蓝色电弧如盛开的地狱之花。 “找到他了!敌人正在往三点钟方向逃脱!” “追!必须抓住他!” 监控的盲区里,基地内的铜墙铁壁都因为爆炸震了几震。 森鸥外歪歪头,手术刀在指尖优雅翻飞,银光闪过之处,人类军的士兵纷纷无声倒下。 他踢开拐角处的尸体,对着身边的人连连叹气:“哎呀呀,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胡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与此同时,福泽谕吉的木屐踏上武器库顶层,十二道激光网骤然亮起。 “真是热情的欢迎仪式。”森鸥外将三枚医用酒精棉弹向空中,手术刀穿过棉球时擦出的火星点燃了挥发性气体。 膨胀的火焰风暴中,福泽谕吉的长刀出鞘,剑气如新月斩开防爆门。 “还好外面的爆炸声够大,”森鸥外贴着墙根突进,手术刀在掌心旋转成光轮,“需要我为您播报激光武器的位置吗?殿下。” 转瞬间,福泽谕吉的剑尖点地,突然腾空翻越激光枪阵列,和服下摆被烧焦的痕迹恰好形成射击盲区,借此机会,森鸥外甩出的手术刀钉住枪口,为福泽谕吉争取到1秒的时间,当手术刀被激光枪灼断的瞬间,福泽谕吉的剑光斩断脸它的能源管线。 福泽谕吉收刀,余光里,被布置在激光枪上流淌的液态炸药即将触碰到火星,他并未有多余的动作,下一秒,森鸥外掷出的止血钳精准卡住阀门齿轮。 至此,武器库前方的防御装置全部被秘密拆除。 站在武器库面前,森鸥外又叹了声气:“这么完善的军需基地,这么大一批武器,一想到要彻底销毁,就不得不感到心痛呢,真的要全部毁掉吗?不可以带回去吗?” 当然不可以。森鸥外心知肚明,他手里捏着的可是军方最先进的武器,天知道这批导弹有没有远在万里之外的爆炸按钮。 要是哪天整个横滨都被炸了可就不好了。 他耸肩,挑了几个还算眼熟的强力炸弹,布置在房间的各处。 “你大概不想听到我们之间优秀默契的夸奖,不过还是合作愉快,银狼殿下。” 不同于芥川龙之介破坏基地正门吸引人类军火力、森鸥外跟福泽谕吉秘密突破人类军武器库的任务,与谢野晶子的电锯轰鸣声压过了紧密的枪响,她将平民护送进为数不多的救护车,自己站在车尾,当敌方火力锁定救护车时,她反手将电锯掷向天空,旋转的锯齿劈开弹头,随后坠落的燃料被夜叉白雪的刀光斩成粉末。 “晶子小姐!B区通道被拦截!”谷崎润一郎的幻象出现在车前。 与谢野晶子踹开变形的车门,看到直美正用身体护着三个孩童,右腿被钢筋贯穿。 “忍着点。”她的手术刀闪过寒光,截肢与再生的过程在三秒内完成。新生的腿部肌肉还泛着粉红,直美已经抱起孩子冲向安全区。 “重力使需要支援!”国木田独步的吼声从通讯器炸响。 可敌人实在太多了!所有人都无暇前去援助! 与谢野晶子将肾上腺素注射器咬在嘴里,单手抡起两米长的钢筋横扫追兵,咬牙:“可恶!!” 中原中也的重力场扭曲成暗红漩涡,源雅文的子弹一粒粒地停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位置,无法突破最后的防线。 不过即便是面临源雅文的攻击,他也仍有余力阻碍前去追击平民的士兵。 在福地樱痴不耐烦前,源雅文收枪,皱眉:“中也,你如果一直不反击,很容易让人误会我们是一伙的。” 中原中也的靴子深深陷入泥泞的地里,闻声,嘲讽一笑:“是我不反击,还是你根本不想杀我?源雅文,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今天我站在你面前,不是因为我伟大到想要拯救那群跟我素不相识的家伙。” “而是……”他的拳头攥紧,包裹着重力砸向右侧即将突破反抗军防线的装甲车,“而是我不想你在未来回想起今天,会因为后悔感到痛苦!” 爆裂的火花中,源雅文垂眸,向中原中也提出疑问:“你为什么会肯定我会对今天感到后悔呢?我不明白,中也,就好像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目的是保护这批平民,却拒绝对我动手一样。” “你应该能计算出来如果在这里杀了我,会对你们的战局有多大的帮助。” 中原中也勾嘴角,就像源雅文说的那样,他熟练地运用重力,把即将击中反抗军的子弹回击回去,天神降临一般,只一击便掀翻了周围所有敌人。 “看来你计算不出来我为什么不对你动手。” 他仿佛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自豪,眼中都浮现出笑意。 中原中也在心中回答,因为他认识的源雅文,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对无辜之人出手的善良孩子。他拥有跟Mafia格格不入的笑容,好像世间万物对他而言都是宝贵的礼物,将保护别人视作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家伙,连被欺负,被折磨都当成恩赐的家伙,会因为别人受伤而自责的家伙,倘若回忆起今天,回忆起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会有多么难过呢?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源雅文,经受不该承受的绝望。 绝不可以。 源雅文抿嘴,不语。 他的沉默令中原中也笑了起来:“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源雅文,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从很早开始,从你将我从爆炸中推出去之后,我的性命就再也不属于我了。” 中原中也笑得更开心了,因为他看到了源雅文瞪大的眼睛,他知道对方正在因为他的回答感到震惊。 当那些长久的、埋藏在深处的话语终于被吐露后,他只觉得无比畅快。 中原中也明白,这是一种报复性的快感。他成功报复了这个怎么也看不懂他的情感的小家伙。 “很难理解吗,很惊讶吗,源雅文,还要更详细的说明吗?因为你救了我,所以我的余生都是你的了!如果你想拿走我的这条命,随时都可以拿走,所以我不会反抗你的攻击,但是,我更加不能让你做你一定会后悔的事情,别急着否认,我比你想象中还要了解你!” 源雅文被吓到了,他直愣愣地后退了几步,连枪都差点拿不稳。 “可是……可是我当初救你,不是因为想要你的命,是亚当先生拜托我——” “好了好了,叙旧时间结束。”福地樱痴挥挥手,对此刻应当感动的场景表示不适应,“再说下去,我真要觉得你们俩才是一伙的啦。” 源雅文的手猛地收紧:“抱歉!福地先生!我——” 福地樱痴再次不客气地打断:“我不需要听你的任何解释,源-0823,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能否击败反抗军的重力使,能否杀了他。”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冰冷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停留在源雅文的脸上。 “……是的,我可以,”源雅文低声回答,“中也的重力场并非是一个完美的屏障,它由流动的能量湍流形成,只要能量流动,就一定能找到无法被完全覆盖的空隙。” “我的计算能力很强,你知道的,中也。” 中原中也扔掉破破烂烂的外套,挑衅地朝源雅文勾手指:“那就来试试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 “移动轨迹预测完成。”源雅文的声音从五百米外的装甲车顶传来,他白色的作战服流淌着奇异的光,像条没有温度的银河。 想要击溃中原中也的防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单纯利用热武器,恐怕他对准同一个位置开枪100次,都不会成功。 所以得想别的办法。 中原中也咳着血沫侧身翻滚,原本站立的地面立刻被□□凿出蜂窝状的孔洞——他本来不该如此狼狈,但源雅文的攻击已经不再局限于他了。 他会利用对其他人的攻击,来迫使中原中也对他们采取保护措施,比如刚刚,如果他不立刻带走那名腿脚不便的老者,恐怕老者会立刻丧命于此,而他带走的老者,也会成为他的累赘,成为源雅文的突破口。 源雅文正是捕捉到了他要阻止平民被击杀的念头,才以平民的性命当做诱饵逼他露出破绽。 这可真是—— 中原中也恨得牙痒痒:“到底是谁教你这些的?!是不是太宰治那个混蛋!我就知道肯定是他!” 源雅文的狙击子弹在第三十七次修正弹道后,终于穿透中原中也的左肩,弹头旋转着撕裂肌肉纤维,溅起无数血珠。 他的攻击还没停。 “你这个小混蛋!”中原中也的重力拳砸向虚空,冲击波掀翻两台炮车,他故意留出左侧空档,源雅文的子弹果然穿透他预留的破绽。 果然是超强的计算能力,一点机会都不放过。 被第五十七发子弹命中右膝时,中原中也看到了源雅文狙击镜的反光。 啧! 还没有撤退完吗?! 他无暇观察反抗军的行动轨迹,用来与江户川乱步联络的耳麦,也早已在战斗中不知丢在哪里了。 源雅文的子弹没入他身侧的装甲车残骸,飞溅的金属碎片划过他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中原中也抬手,擦掉灼烧着的血迹:“怎么,就这么点能耐吗?小子。” 源雅文面无表情,但让人莫名觉得他在生气:“当然不止。” 他扔掉清空弹夹的枪,袖口滑落的匕首被重新握在掌心里。 “太自信会丢掉性命的,中也。” “我说过了,你还拿不走它。”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短兵相刃的时刻,撕开天幕的火光,还有那让耳膜瞬间失效的轰鸣,令所有人都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们心头都出现了一种离谱的猜测——是世界末日要降临了吗? 源雅文怔住:“那里是……基地?!” 然后,他看到了中原中也得逞的笑容。 “看来他们成功了啊,那我也该撤——” 话没说完,中原中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就像是发条被卡住的人偶,僵硬而缓慢地扭头,低头看轻轻落在他肩头的那只苍白的手。 “一对切断通讯,一对摧毁武器库,你的任务应该是想办法拖住这个家伙,给反抗军留出足够的撤退时间吧,中也。” “差点被无情的反抗军炸死在基地里了呢,就没有人心疼一下可怜的我嘛。” 男鬼般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中原中也反射性地咬紧牙关,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太、宰、治!” 在人间失格的作用下,他能感受到包裹着他的重力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太宰治还有心情冲源雅文说笑话:“你看,他不否认,说明我说对了。” “所以那些话全部都是他用来扰乱你思绪的谎言哦,可不要轻易相信男人的嘴巴呀。” 源雅文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不做声,回应是更加用力地挥舞小匕首。 其实这个时候应该想办法逃跑的。 有人间失格在的情况下,面对源雅文他几乎没有胜算。 但实际情况是,中原中也伸手抓住源雅文挥来的刀刃,任凭手掌被高频振荡的刀锋削得白骨森森。 “我、没、有、骗、你!” 拼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令太宰治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谁要你说这个了,小矮子。” 太宰治捏着中原中也的肩膀,与源雅文对视,然后冲赶到现场脸色铁青的福地樱痴笑了起来:“我也想蹭一个投名状呢,还来得及吗,福地大人?” “这就是即将亲手杀掉中也的感觉吗……”飘忽的语调之下,太宰治伸长手,越过中原中也,握住了源雅文的手腕,他就这么带着源雅文,一点点地将匕首最尖锐的地方,送向中原中也的心脏,“如此、如此的,令人着迷!” 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太宰治的触碰,中原中也浑身僵硬。 他很讨厌自己跟太宰治之间这种莫名其妙的默契,他一点都不想在太宰治把脏手放到他身上时,对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心领神会。 非常恶心。 异能开始反噬,暗红色波纹如血管在皮肤下爆裂。 耳鸣,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事物,意识正在迅速崩溃。 中原中也真的很反感这样的状态,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提前跟源雅文说一句别怕,不要被吓到。 但他并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太宰治这个疯子。 污浊被启动了。 荒霸吐再次降临人间。 太宰治被源雅文抗在肩上,好不容易脱离了荒霸吐的统治范围,都没来得及被扔回地上,他就迫不及待地嘲笑同样狼狈的福地樱痴:“哈,你的刀怎么不给你预警了?是因为打不过荒霸吐吗?” 福地樱痴:“……” “这下你该如何应对呢?该怎么处理掉这头能够轻易毁灭世界的巨兽呢?想要建立美好新世界的福地樱痴大人啊!如果再不努力一点,你的梦想可要破灭啦!” 福地樱痴凶狠地看着太宰治:“我不信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被毁掉!” “然而事实是,”太宰治的表情瞬间消失,他冷漠整理着手腕上的绷带,“这个世界会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我很眷念这里吗?”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掀翻这盘棋。” 他轻声说。 滴滴答答的。 雨终于落了下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荒霸吐降临到人间,能在0.1秒的时间内,蒸发半座城市。 不同于各种科幻小说中所描述的世界末日那样——干旱、辐射一点点蚕食地球,植被灭亡,动物变异,人类能够短暂地躲入地下建立新文明,或是想办法从外太空寻找出路,最后因为物资的匮乏而慢慢退出历史的长河。 蒸发就是蒸发,上一秒还在眼前的同伴,顷刻间如同空气消失不见。 运送平民转移的反抗军司机,看到后视镜里那片黑色的大坑,无意识踩下了刹车。 他停在一个很危险的地方,车尾的排气管已经被未知的东西熔断了一大截,如果再慢一点,恐怕车厢后半部分都会……冷汗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刺痛让他猛地回神,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他的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究竟花费多大的力气,才勉强让手臂将方向盘转到另一侧。 “……逃……” 呼吸都在颤抖。 司机的声音很轻,可大家都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这里太安静了,荒霸吐降临过的地方,似乎连所有声响都被夺走。 后车厢里,孩子被母亲抱着拼命往前面挤,他不懂妈妈为什么在发抖,只是指着猩红的天空,小声地问:“妈妈,天空为什么在流血?” “……逃走……快逃!不要停在这里!快往回走!” 国木田独步的声音在此刻响彻周围。 他浑身都是伤,整个后背都是深色的血迹,尽管如此,他依然艰难地往车顶爬。这已经是周围他能找到最高的地方了。 异能“独步吟客”在他手中化作一个巨型的扩音器,机械的电流音沉闷地撞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往回走!去地下!不要回头!” “现在能够驾驶车辆的人听我说!现在带他们从秘密通道回去!回去之后……回去之后不要等!清点完人数之后直接封锁入口!再通过别的出口分散到城市里的防空洞避难!” “谷崎!用细雪给他们引路!我需要每个人都能看到避难所的位置!” “与谢野小姐!与谢野晶子你在哪?用你最快的速度回去!打开避难所的应急电源跟防御系统!告诉坂口安吾!如果再不想办法修好通讯设备——” 他没说完,停了下来。 “剩下的人——” 国木田独步深吸一口气,从车上跳下去,下颚绷得很紧。 “剩下的人,如果你们还有想保护的人,就跟我走!” 与谢野晶子刚劈开一块挡在救护车前的碎石,闻声心头一跳,她开始在兵荒马乱的人群中试图寻找到国木田独步的身影:“喂!国木田你想做什么?!” 国木田独步把扩音器拿在手里,破了一半的镜片被艰难地顶在鼻梁上,他焦急地四处搜寻所在地,在看到对面的海平线时眼睛一亮:“必须避免那个东西往避难所的方向前进!我们得想办法把它引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海上!得把它弄到海里!” “这太危险了!你没办法——” “与谢野!现在回去找乱步先生!如果你的速度够快,也许我们还能——” 国木田独步吼得太阳穴都鼓起来了,他没说完,因为突然意识到这段话其实是在给与谢野晶子施加无形的压力。 与谢野晶子虽然平常总是一副强势的样子,但内心其实非常敏感,如果他们在荒霸吐的入侵中丧生,她一定会认为是自己太慢了,从而将所有责任与愧疚都背负到自己身上。 这样不行。 “乱步先生会有办法!他会告诉你接下去该怎么做!我们能当做武力的人不多!你必须去前面开路!才能带他们离开这!” “——我知道了!”此时的情况容不得与谢野晶子多想,谷崎润一郎的异能化作点点星光落在前方指引方向,她只能再用力一些,将挡在其他人逃亡路线上的所有东西都劈开。 乱步先生会有办法的。 乱步先生一定—— 必须相信同伴! 她死死咬着下唇,无视眼眶浮上来的热流,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冲。 身后,是国木田独步带着一批人,毅然决然地朝着荒霸吐的方向走去。 黑色的火焰从荒霸吐的路径蔓延开,所经之处的任何物体都被融化成黑色的结晶,远远看去,如同大地在悲恸流泪。 人类军自然也清楚,不能让荒霸吐进入城镇的范围。 “——瞄准!” “——开火!” 军团长嘶吼的声音被淹没在武器发射的嗡鸣中。 从不同位置发出的三十多道激光束,同时射向不远处状似黑洞的物体。 然而,在激光束接触到荒霸吐的那一瞬间,他却绝望的发现,他们手上最先进的武器,并没有对眼前堪比神明的存在发挥出任何作用。 甚至荒霸吐在将激光束吞噬进体内后的几秒,以更加强劲的威力将所有攻击都折射了回去。 其中一道射线击中了某处的石油储备库,顿时间蘑菇云腾空而起。 军团长在剧烈的爆炸后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了依然毫无损失的荒霸吐:“该死、该死!” 身后的士兵惊慌失措:“团、团长!我们是不是该撤退了?它、那个东西好像朝我们这里过来了!!” 军团长闻言爬到高处,冲不远处观察。 多亏荒霸吐行动后留下的那一条黑色轨迹,他的确能看到这条原本笔直的轨迹,微妙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转了个弯。 “不能退!”军团长咬牙,再次试图联络福地樱痴,可无线电在之前的爆炸中被彻底切断,“后面就是城市了!派过去通知撤离的人呢!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士兵被大火熏得漆黑的脸上满是绝望:“没有,没有任何消息跟支援……” 军团长的拳头狠狠锤地。 半分钟后,他站直身体,握紧长枪:“今天就算是死在这,我们也必须——” “喂!那边的!” 军团长的话被打断。 一辆玻璃已经全部破碎的人类军装甲朝他驶来,国木田独步正站在窗口,弹出身体向军团长大喊: “你就是他们的上司吧!刚刚的武器你们还剩多少能用?!” 军团长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坐在驾驶位上,却穿着人类军制服的人。 他的意识里,这群反抗军还处在敌人的位置。 把反抗军的人带来的行为,无异于投敌。 军团长沉下声音:“你要干什么?” 国木田独步从车上跳下来,指着大海的方向:“它对攻击有反应,但是我们的武器威力都太小了,如果是你们刚刚使用的那个东西,说不定可以把它引到海里!” “海里?它怕水?” 国木田独步摇头:“至少能给其他人多争取一点撤退的时间。” “你要我带着我们的士兵去送死?!” “不止你们,”国木田独步侧过身,露出身后那群同样灰头土脸的同伴,“既然大家在这种时候都没有选择撤离,说明我们的目标至少是一致的。” “……” 军团长收紧五指,他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在看到国木田独步眼中清澈的坚持时,他松了口:“这是武器的布置位置,我这里的通讯设备断了,弹药还有多少只能我自己去清算。” 国木田独步接过地图,转头就走:“明白,港口见。” 荒霸吐的黑色火焰夷平了横滨郊外最后那座山坡,天空的雨珠尚未落下便在火焰中蒸腾消散。 福地樱痴的手臂冒出焦烟,军装的下摆也因为灼烧引起的碳化而剥落,异能“镜狮子”已经将雨御前强化至最强的地步,却依然无法对荒霸吐造成伤害。 黑洞在他眼前,将包括光在内的所有物质,都碾碎成无物。 再这样下去,中原中也化身成为的怪物,就会将整个横滨乃至世界都拉进坍缩的过程里。 可恶! “太宰治!”福地樱痴反手朝被源雅文带着逃出了百米远的男人挥出一刀,凌厉的刀风划断了太宰治手腕上飘出来的绷带,“你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你!源-0823!你说你来我这里之前的任务是杀死太宰治,这些都是你的谎言吗?!” 源雅文摇头,他的余光一直都在锁定荒霸吐的位置:“福地大人,我现在不能杀死太宰治。” 太宰治勾起嘴角。 “人间失格是唯一能够解决一切的办法。” 太宰治的嘴角又压了下去,他的瞳孔倒映着仿佛快要崩塌的天空:“是啊是啊,三千条世界线里,只有我才是正确答案,真亏你能这么快想到。” 福地樱痴猛地想起自己曾看过的太宰治的资料。 纸质记录里,这个传奇的男人不仅作恶多端,身负成千上百件恶事,杀了数不清多少人,他的身影却在绝密档案的“龙头战争”中出现过。 “龙头战争”的档案之所以绝密,是跟当时出现过的威力巨大的“不明生物”有关。 官方在这个“不明生物”与之前出现在横滨的“荒霸吐”之间,画上了问号。 难道说—— “龙头战争里出现的怪物,也是中原中也?!” “Bingo!”太宰治打了个响指,“所以,要让这一切结束的方法很简单。” 他歪着头,向福地樱痴展示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 福地樱痴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把太宰治这颗定时炸弹解决掉。 他咬着牙,最终将刀收回刀鞘里:“所以,你要什么。” “很简单,”太宰治语气轻快,他干脆坐到了源雅文的脚边,小腿活泼地前后摆动,“我要你拿到的那页‘书’。” 福地樱痴反射性的:“不可能!” 此时,荒霸吐的咆哮突然加剧。 几十束从不同角度射击的武器总算让这个原本无意识的巨兽愤怒了起来。 荒霸吐身体中出现的黑色能量束击穿了富士山的基岩,几乎在那一瞬间,岩浆便从山体的裂缝中喷涌而出。 “中也——”源雅文本能地朝荒霸吐走了几步,“他改变方向了?!那里是……大海!” 太宰治也跟着挑眉:“哦呀,国木田做得还不错嘛。” 港湾的还睡在与荒霸吐接触的那一瞬间开始沸腾,巨型的蒸汽云笼罩四周,干扰了所有人都视线。 但没过多久,几百米高的黑色火柱便冲破水面,冲开遮天蔽日的蒸汽。 海水在荒霸吐的能量场中逐渐凝结成黑色的晶体,倒映着支离破碎的天空。 横滨湾的潮汐停止了。 太宰治收回视线,轻声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福地大人,还是说,你更想在最后的时间里,亲眼看着你想保护的世界一点点被摧毁吗。” 福地樱痴:“……” 深吸一口气。 “容我提醒,太宰治,既然你知道‘书’的存在,也该知道写进‘书’里的因果,并不是万无一失的,你期望的现实越大,就越会让它变得像一个能被人轻松戳破的泡沫。” “那又如何呢。” 太宰治是这么回复的。 他对福地樱痴说的一切都早有准备。 他甚至还有心思嘲讽回去:“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人的性命,福地大人你可就不一样了,你想要的是维持你的乌托邦顺利运转下去的保障,怎么计算都是你比较贪心吧。” “你想要复活织田作之助。”福地樱痴语气肯定,“为了他,你宁愿把整个世界都变成筹码。” “如果当他有一天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在这场战争里死去的那么多人都是因为你要让一个死去的人复活,是你让他背负上了这份沉重的因果,他会怎么想,你觉得他会不会当场崩溃?” 太宰治摆动的双腿停了下来,他冷笑一声:“关你屁事。” “‘书’之所以被称之为‘书’,就是因为写在这一页的东西,轻易能被其他人翻到下一页。”福地樱痴依然不同意。 太宰治说:“关我屁事。” “二位的拌嘴行为很浪费时间,根据计算,预估在1小时之内,日本的死亡人数能够达到四千万,将中也……荒霸吐吸引大海的武器弹药消耗殆尽之后,横滨很会被从日本地图上抹除。”源雅文冷静地打断两人的对话。 横滨湾的惨状如同地狱绘卷展开,荒霸吐的产生的黑洞从沸腾的海水里弹出,裹挟着数以万计的残骸堆积在海岸线。 港口的所有物体在黑色的火焰中如蜡般融化,海水气化扭曲着荒霸吐的剪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魔兽降临世间。 太宰治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被摧毁的东西,他盯着福地樱痴的眼睛:“还要继续考虑吗?我说过了,三千世界线里,只有我才是最后答案。” 随后,他满意地看到了福地樱痴眼底的挣扎。 太宰治:“在发现你的基地被偷袭之后也没有惊慌,说明‘书’没有被放在那里,一直身处战争一线的你也不会把它放在身上,它毕竟是你最后的退路,所以,你会把书放在哪呢?” 福地樱痴扯扯嘴角:“你这么聪明,猜不到吗?” 在太宰治拿到书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必须死守住横滨湾,不能让荒霸吐回到地面。 神刀雨御前在讨伐荒霸吐时,已经被砍出了几道缺口,他依然转身朝着海岸线的方向走去。 “用人类的未来当做筹码,你一定会后悔的。” 太宰治垂眸:“与你无关。” 横滨市内。 通往武装侦探社的电梯井里弥漫着腐烂与机油混合的味道,因为人类军与反抗军的战争,横滨整座城市早已陷入了断电的状态,源雅文的手电筒扫过电梯井的墙壁,对太宰治无声地摇头,意思是得从外面爬上去。 他带着太宰治绕到另一侧巷子,那里有个垃圾桶,踩在垃圾桶上正好可以抓住二楼的防盗网,再通过防盗网顺着排水管爬到侦探社的窗口。 这还是他在首领太宰的世界里跟中岛敦一起送信时扫描到的武装侦探社地图。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用上了。 太宰治眨眨眼睛,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你对这个地方还挺熟悉的。” 源雅文没有回答,而一边攀着铁网往上爬,一边问:“我以为福地大人跟侦探社的社长关系不好,他为什么会把书藏在侦探社里?重要的物品不应该亲手保管吗?” “也许是觉得他待在别的地方会更安全呢?”太宰治动作流畅地跟着源雅文一起翻进四楼的侦探社,还不忘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手电在乱糟糟的办公桌上找了两圈,源雅文回头:“他?” 太宰治轻轻哼着乱糟糟的调子:“它。” 源雅文不明所以,觉得可能是太宰治的口误,把“书”说成了“他”。 他开始寻找长得像“书”的东西。 “‘书’是什么样子的?就是一本书,还是文件夹?我们现在要把侦探社的文件全部翻出来吗?” 太宰治的回答简单明了:“不知道。” “书”的传说在横滨广为流传,但其实他也没见过“书”真正的样子。 他的目光在侦探社内扫视了一圈。因为战争,侦探社里早就变成了一副残垣断壁的样子,桌子被掉下来的天花板砸成两节,墙边的书柜也歪倒在一侧,里面的资料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上面还有脏兮兮的脚印。 看来在战争发生之后,有不少人闯进来过,估计是想来翻点生活物资。 “这么珍贵的东西,说不定会在社长的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源雅文推开隔壁的房门,顿了1秒,“啊,社长的办公室没有保险柜。” 不太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办公书桌,一张简约的小沙发,连喝茶用的茶几都没有。 办公桌背后的墙壁上,还歪歪扭扭挂着一副书法,抽屉也被全部翻开了,所有的纸张书籍都被翻到杂乱无章。 “侦探社的社长应该也不知道‘书’在侦探社里,不然他早就把‘书’拿出来了,何必等到今天。既然社长不知道‘书’的存在,就不会想着妥善保存。” “但是福地樱痴能把‘书’藏在这里,说明他笃定侦探社的社长会把‘书’保存好。” 太宰治倚在门框上,托着下巴思考:“源雅文,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就算你看不出某件物品的价值,也会把它保管起来?” “……”源雅文的动作停下,顺着太宰治的思路思考,“可是我能在得到了当地物价明细之后,估算出物品的价值,不存在看不出来的情况。” “但是如果说我保管的物品……有很多,”他摆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织田作给的礼物,中也给的礼物,安吾给的礼物,Mafia的同僚们给的礼物——我已经通过了森先生的测试,所以我喊大家同僚没有任何问题……嗯,还有……的时候揪的一朵小花,我偷偷做成书签藏起来了。” 太宰治愣了几秒,眼里突然绽出笑意,他蹦蹦跳跳地来到源雅文的身边,凑过去看他翻抽屉,看他把每份文件都拿出来看几眼,判断这些东西会不会是“书”。 然后轻飘飘地问:“为什么从我家走到时候,要揪一朵小花啊,小花多可怜啊,就这么被你揪掉了。” 源雅文没有抬头,回答:“因为我们聊过,要在院子里种上很多很多花,还要种葡萄,但是你先走了,我等了好几天,忽然觉得院子里应该没有机会种上那些东西了。” “中也来找我的时候,刚好看到窗户外面有朵花,所以想找点东西当做纪念。” “………………你在这方面,总是直球得可怕呢。”他在源雅文看不到的地方苦笑。 之后太宰治沉默了很久。 “也许福地樱痴也是这么想的,不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是他送给社长的,就一定会被社长当做有纪念价值的礼物妥善存放起来。” “这个房间里有福地樱痴署名的东西吗?” 源雅文加快的翻找速度,最后,在抽屉最里面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方形的小盒子。 盒子就是一个普通的礼品盒,所有的精品店里都会有的大众款。 礼品盒打开,柔软的海绵垫上放着一块石头,随手能从路边的草丛里扒拉出一百块的那种,海绵垫上甚至还散落着石头上掉下来的灰尘。 石头的旁边则是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开业大吉”四个汉字。 “这是福地大人的字迹!”源雅文惊喜地说。 太宰治:“是了,在侦探社开业送来的礼物,就算是石头,以侦探社社长的性格,也不会随意丢弃。” “所以‘书’是石头?”源雅文捧着礼品盒问太宰治。 太宰治从盒子里抽出那张纸片:“不,是开业大吉。” “‘书’成功改写世界的前提是,完整地写下因果关系,开业大吉只能勉强算是‘果’,如果想让‘书’奏效,就必须写上开业大吉的原因,福地樱痴知道这么写不会让书起效,所以才放心把它当成礼物送到侦探社。” 普普通通的纸片,就像随手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样。 太宰治把它捏在指尖,轻轻晃了晃。 源雅文张嘴,欲言又止。 太宰治察觉到了源雅文的情绪变化:“怎么了?” “……我觉得福地大人说得对,‘书’不是万能的许愿机,就算写下来的东西变成了真的,也是很容易被摧毁的真实。” 太宰治的表情淡了下来:“为什么这么说。” 源雅文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只能吞吞吐吐:“我有一个朋友……他、他用过一次书,他说如果一个世界里有超过三个人知道书里的内容,世界就会变得很不稳定,如果你要写上让织田作复活,这样就会有你、我、福地先生三个人知道书里写了什么,而且说实话,你的意图很明显,我认为只要是认识你的人,都会猜得到你捣乱的目的是复活织田作。” “哦,你有一个朋友,”太宰治的语调听上去莫名阴阳怪气的,听得源雅文浑身都感到不对劲起来,“我认识你的这位朋友吗?” 源雅文结巴着在太宰治的逼近中后退:“大、大概是不认识的吧。” 太宰治抿嘴,不说话了。 源雅文知道太宰治生气了,但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 面无表情地注视了源雅文十几秒,太宰治皮笑肉不笑,退开,从地上捡了一支签字笔,把纸上的“开业大吉”划掉。 然后扑到桌上,神秘地写写画画起来。 还写几笔就要回头观察源雅文有没有在偷看,警惕极了。 幼稚得像个正在写秘密日记的小学生,写完还得锁起来不让妈妈看的那种。 源雅文:“……有没有可能其实我不用看就知道你在写什么。” 太宰治没回答,只在停笔之后等了一会,问:“你有什么感觉吗?” 源雅文茫然:“那个,是在问我吗?你是不是得去问织田作有没有感觉?等等!我们把织田作埋在海岸线那一块了!中也会不会把织田作的坟毁了?!我们是不是得赶过去把织田作挖出来?!” “不对,我们应该先让中也停下来——” 他起身就要翻窗户除去,然而一条腿刚越过窗户,就被太宰治扯住衣领拉了回来。 太宰治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你一点变化都感觉不到吗?” “啧。” 他重新拿起“书”。 皱眉犹豫了很久,指尖微微用力。 “——人间失格。” 异能发动。 奇异的光芒引起气流涌动。 当光芒暗淡下去后,太宰治的眼神变得凶狠危险。 “书是假的。”他低声说。 第62章 “假的?” 源雅文罕见地花费三秒钟,才理解到太宰治话里的含义。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假的?!怎么可能!” 从太宰治指尖拿过那张宝贵的“书”,源雅文小心翼翼地捏着,仿佛对待某种易碎品。他试图从这张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纸上,得到些不一样的讯息,比如它跟普通的纸其实不一样,它更加薄如蝉翼,因为它可是“书”啊!它就该与众不同! 然而,当他对上太宰治的眼神时,他却明白了一切。 它只是一张普通的纸而已。 “……是我们找错方向了吗?我们必须快一点了,大家拦不住中也的,也许翻翻别的地方我们还能找到书。” 源雅文开始在乱糟糟的文件堆里,寻找任何可能与“书”有关联的东西:“我们应该在来的时候就问清楚福地大人‘书’的样子的,我现在回去找他应该还来得及!” 太宰治却在源雅文准备翻窗出去时,说:“这间办公室里不会再有别的东西是属于福地樱痴的了。” 源雅文猛地回头:“什么意思?!” 他看到了太宰治阴沉的脸。 那是他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表情——太宰治凶狠得像是恨不得立刻杀几个人泄愤。他从来没见过太宰治如此危险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 太宰治站在原地垂眸:“他将‘书’当做贺礼藏在武装侦探社的猜测不可能有错,他信任侦探社的社长,同时也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的心里甚至还可能会有别的计划——比如他玩脱了,或者他碰到了难以解决的事情,比如我,则能有第二个人出现挽回局面。” “福地樱痴跟福泽谕吉是生死相交的挚友,除了福泽谕吉,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人能够得到他完全的信任,因为他确信如果要在世界上找到一个最正直、最不可能用‘书’满足私欲而非拯救世界的人,那这个人一定是福泽谕吉。” “如果他的确将‘书’放在了他认为安全的地方——” 太宰治抬眸,环视这个面积不大,还没有Mafia首领办公室十分之一华贵的办公室。 薄唇轻启:“那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他没继续往下说,源雅文却听懂了,扶住窗台的手猛地收紧:“……福地大人不知道自己拿到的书是假的,他根本没有拿到书。” 让福地樱痴能够做出控制全人类、以暴政来制造乌托邦的决策的理由,是他认为自己拿到了“书”,无论他的行为有多么疯狂,只要有“书”在手,就算他的行为是错的,他也能给全人类都留下一条退路。 可如果没有“书”呢? 谁又能为此刻濒临毁灭的世界托底? 源雅文感觉自己难以呼吸。 “再严重一点,”太宰治轻声说,“我们的这个世界里,真的存在‘书’吗?” 福地樱痴是在刺伤异能特务科的高管后,拿到的“书”。 假设真的“书”依然在异能特务科手上,他们早该将其拿出来,改写这场灾难,而不是与Mafia和侦探社一起三方联合抵抗人类军,眼睁睁看着荒霸吐一点点蚕食世界。 太宰治双手撑着办公桌,目光虚无地飘忽在桌面,低喃:“……输了?我输了吗……已经到结局了……” 源雅文抓住太宰治的手腕。 太宰治在那一瞬间立刻抬头,视线凝聚在源雅文的脸上。 “还不能放弃,”源雅文看着他,“‘书’绝对不是唯一的解法,我们还有别的机会,太宰治,现在我需要你用人间失格解除荒霸吐,唤醒中也。” 源雅文的影子倒映在太宰治的眼底,同样的,他也能在源雅文的眼里看到自己。 一直下沉的心脏因为这个对视而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 太宰治本能地想要避开这道似乎会将他灼烧殆尽的目光,可他又似乎被某个不知名的漩涡卷住,被深深吸引在了对方眼眸的最深处。 心情很矛盾,想要逃,又不想逃。 为了不暴露此刻的异样,他只好扯开话题:“你好像总是一副对所有东西都充满希望的样子。” 是吗? 他是这样的吗? 源雅文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脸,他很少听到这类的评价,一般人见到他总是会说他够听话或者还不够听话,然后向他提出一些有可能会难以完成的命令。 源雅文不知道太宰治口中所谓“充满希望”到底是什么样子,至少他在太宰治眼中看到的自己,跟以前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但他依然觉得很高兴。 “大约是博士在给我设置程序时,没有设置‘放弃任务’这个选项吧。”源雅文笑了笑,然后很认真地重复刚刚的话,“还没有结束,我们不一定非要用书去改变世界,你会把中也变成原来的样子,而我也会从福地大人口中探听到关于几十年后那场足以毁灭世界的大战的具体情报。”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恩怨。” 说到这里的时候,源雅文停顿了几秒。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很难接受太宰治欺骗了他的事情。 对于一个从沉睡中被唤醒的机器来说,源-0823对太宰治的情感很复杂,虽说他并没有被设置过什么将睁眼看到的第一人认作主人的程序,但就像刚出生的小动物那样,他就是会对眼前的人产生亲近的想法。并且,这种感情在太宰治说他就是博士认命的新长官后愈演愈烈。 源雅文以为,因为太宰治是博士选择的人,所以他才会毫无顾忌地听从太宰治的命令,不管太宰治做什么,在他心里都是对的。 他以为这种信任来源于博士。 但很残忍的是,当他从太宰治的谎言中醒来时,这种信任仿佛已经被融入了DNA片段里,就算有那么多人告诫过他不要相信太宰治,可他依旧难以做出更改。 对太宰治的依赖,比世间任何事物都要来的可怕。 源雅文感觉自己的胸腔在颤动,喉咙也在不受控地哽咽:“如果一切的错误是从织田作的死开始的话,我有办法让织田作活过来,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 “——然后呢?” “什么?” 源雅文愣了一下。 太宰治不知从哪找回来了耐心,问:“让织田作回来,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源雅文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但还是回答:“然后想办法缓和人类军与反抗军——” 太宰治打断:“我问的是,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你想做什么。” 源雅文觉得太宰治至少会问问他让织田作复活的方法,但令他意外的是,太宰治似乎对这个方法毫不关心,甚至更在意他未来的打算。 这是源雅文没有设想过答案的问题,让他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我想……”源雅文稍作犹豫,还是选择回答,“我想我应该会去博士给我安排好的地方吧,织田作也说希望我离开Mafia,离开横滨,去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博士替我联系好的那位长官还在不在,我应该会先想办法找到他?然后再……再……” 源雅文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还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从另一条世界线回来之后,他的故乡便迅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友人的死亡、得知的真相、突发的战争、信任与背叛,源雅文没有时间可以去考虑那么幸福的事情,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 源雅文沉默,太宰治便等着。 等着等着,他扯扯嘴角,低声说:“是吗。” 也不说这个打算是好还是不好,太宰治似乎在这良久的寂静中,从所有情绪里脱离出来,变成了从前的那潭死水。 源雅文关于未来的计划里,没有太宰治。 这样挺好的。 源雅文在最开始应该走的那条路上,本来就没有太宰治,是他突发奇想,把源雅文强行扯到了另一条路上。 “……不行啊。”太宰治突然泄气,坐到桌子上塌着肩膀抬头看天花板,“我还是不甘心,明明是那么完美的计划,到底错在哪里呢。” 在源雅文提出疑问前,他继续问:“你来这里之前,他们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在视线撞到一起的那一瞬间,源雅文莫名便明白了太宰治在问什么,于是他回答:“他们说,要我自己判断是否应该执行我的任务。” “随心而行吗?”太宰治皱眉,食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那位侦探社的大脑呢,江户川乱步也是这么说的?” 源雅文点头:“嗯,乱步大人对我很有信心。” 太宰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既然连他都认同,那我的计划还有什么可以出错的余地?还是说还有哪里是我没有看到——” 话没说完,太宰治停住了。 他的视线凝在源雅文的脸上。 是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没有看到、没有计划好的呢? 不可能会有的。 “——你的那位朋友呢?有没有托你带过什么话?”咬牙切齿,语气危险。 如果条件允许,太宰治真的一点都不想提到这位“朋友”。 那位朋友? 源雅文被太宰治盯得后退几步,后背靠着窗户随时准备逃跑:“首、首领太宰先生?你说的是他吗?” 首领太宰倒的确有告诫过他一些事情,比如不要相信太宰治之类的。 可是这种话要怎么说得出口啊! 源雅文支支吾吾:“你、你们又不认识,他干嘛要给你带话啊!反正我有办法复活织田作!你听我的命令就可以了!” “我当然会听你的命令啦,小长官,”太宰治语气轻飘飘的,从桌上跳下来,朝源雅文优雅踱步,“让我想想,以你的性格,重要的东西应该会贴身保管,比如你从那个世界带回来的战斗面罩,再比如——” 太宰治稍稍弯腰——就算源雅文在这段时间身高往上冲了一点,但依然还没达到他的高度——凑近源雅文的脸,眯着眼睛笑:“你、的、朋、友给你的某些小礼物?” 源雅文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捂住口袋:“你连这个都看到了?!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太宰治嘴角上扬,直起身子:“只看到了几个你们相处的片段而已,大多数内容都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看来我猜对的情节还挺多的嘛。” “小家伙,你还是这样,太容易被骗了。” 当着源雅文的面打了个响指,眨眼的功夫,一张小纸条就这么出现在了太宰治的指尖。 “明明告诉过你——”打开纸条的太宰治停顿一秒,眼中的情绪飞快略过,没人能捕捉住那道异样,他继续得意地笑,“明明他们都告诉过你,不要那么相信我啦。” 源雅文:“……” 摸摸自己空荡荡的口袋。 生气了。 气得脸都涨红了。 “太!宰!治!” “嘘嘘嘘,不要太大声了。”太宰治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他甚至在源雅文想把纸条抢回来时,高兴地领着源雅文在这间乱糟糟又狭窄的办公室里转圈圈玩。 源雅文想把首领太宰塞给他的小纸条抢回来:“这是我的东西!是他给我的!” “哦呀,那边的中也叫得好大声,他好像更加生气了呢,怎么办,你还想继续在这里玩你追我赶的小游戏吗?” 太宰治满脸嫌弃地捧心,装出一副很担忧中也的样子,还半条腿都翻过窗户,准备立刻出发去拯救被荒霸吐强占身子可怜的中也。 直到被源雅文叫住。 源雅文问:“我有办法把织田作带回来,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们真的可以合作的,你看,只要织田作回来了,你就没有憎恨这个世界、毁灭这个世界的必要了,对不对?” 太宰治回头。 源雅文小心翼翼地说:“所以,你会帮我让中也停下来的,对吗?” 他看到太宰治又把头扭了回去。 手电筒的光无法让他看到太宰治的表情,源雅文只听得到那快要飘散在风里的丁点儿笑意: “你知道的,我没办法拒绝你。” * 前往中也身边的路上,源雅文问了太宰治很多问题。 比如那些弹药打在中也身上,中也会不会感觉痛?等荒霸吐变回中也,伤口会不会留在中也的身上?中也会有变成荒霸吐之后的记忆吗? 太宰治回答,中也不会痛也不会受伤,因为目前人类的热武器根本没办法伤害到荒霸吐这个作为“黑洞”的存在。毕竟黑洞连光都可以撕的粉碎,它还能怕什么呢? 但是作为荒霸吐时期的记忆嘛,就算没有,看看这个被捅得稀巴烂的世界,大概也能猜到自己做了点什么。 听到这里,源雅文难受地握紧了小拳头。 就像中原中也担忧源雅文的心情一样,源雅文也不希望在中也没有意识的时候,做出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中也是源雅文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宝物了。 在失去了织田作之后,他再也无法接受失去任何人。 好在他还能阻止中也,也还有办法带织田作回来。 源雅文看了一眼太宰治的侧脸。 太宰治:“怎么了?” 源雅文连忙收回视线,说:“他们的避难措施做得很好,我看到了人群往反抗军基地撤离的痕迹,几乎没有人走散,就像看到了点亮夜空的灯塔。” “嗯,这点能力他们还是有的,”太宰治也不吝啬夸奖,“而且还有那个江户川乱步在,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倒是你。” 源雅文摸摸后脑勺,隔着车窗眺望远处硕大一只的荒霸吐:“我又怎么了?” 太宰治一手搁在车窗上,一手松松垮垮地握着方向盘:“你想想一切结束之后自己该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源雅文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中也因为自己破坏世界而感到愧疚恸哭的脸。 太宰治的鼻腔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放心好了,他的道德感可没你那么细腻。” 源雅文感觉自己被骂了,又好像被夸奖了,警觉地抬头:“?” 见太宰治神色平静,然后又慢慢趴了回去。 “不知道该干什么,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可能偶尔会回来看看,我是不是应该先给森先生递交辞呈?劳动法规定我应该提前一个月提出离职申请。不不,等一等,好像不太对,我好像应该隶属于福地大人麾下,还是说我现在的身份依然是人类军的战俘?” “你这小脑袋瓜里就不能想点有用的东西吗?”太宰治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两人都穿着人类军的白色军服,这里脏一块那里破一块的,怎么看怎么狼狈。 车里的后视镜也是,碎得只剩一块勉强能让两人同框了。 太宰治转反向盘,车子驶向港口。 “你应该想想结束之后你想吃点什么,想去哪里玩玩,想做点什么事,住在市区还是郊区,喜欢海还是农田,烟火大会上是吃苹果糖还是烤鱿鱼串,要不要养一只小狗小猫当宠物,当然我不建议你养狗。” 源雅文不清楚太宰治这么说的含义,但他的确因为太宰治的这番话,脑海里有了些许遐想。 山里的薄雾,田野间漫过膝盖的泥水和秧苗,冰在水井里的西瓜。 连鼻尖似乎都闻到了腥咸的海风和被阳光暴晒的味道。 这些场景都只在电影里看过。 作为源-0823,短暂的一生中,他没有机会去体验这样的生活,连电影都只是作为学习资料去阅读。 也许他的未来,会是这个样子也说不定呢? 源雅文的神情软了下来。 如果他还有未来。 太宰治问他:“或者再贪心一点,当个总统,世界的霸主,统治全宇宙之类的,你从没想过这些事吗?” 源雅文摇头。 太宰治说他也没想过。 他试图把车载音乐打开,可惜的是,这辆经历过战火的小破车,能开就已经是万幸了,音响功能就不能奢求了。 “还想着来点煽情的bgm的。” 源雅文被逗笑了:“你要跟我谈心吗?太宰治,我们可不是什么能谈心的关系。” “好冷血的发言,”太宰治夸张地叹气,“不过你说得对。” 况且太宰治也不是个擅长跟别人谈心的人。 他更适合亲手布一个局,把人丢进去,然后让他们自己在局里突破迷障,获得新的感悟。 什么你喜欢我呀我喜欢你的,对太宰治而言,可太难了。 他就好像天生应该冷血无情,什么都不在意,然后在某一天默默消失在这个世界。 “以前总是很不能理解,为什么电影里的船长在遇到船难时,会选择疏散完穿上的其他成员之后,选择与自己的船一同沉入海底,海上的钢琴师为什么在海水冲进船舱的那一刻,还能继续演奏坦然面对死亡。” 源雅文:“那你现在理解了吗?” 太宰治沉默几分钟,把车停到一半依然繁华一半被破坏得荒凉的港口:“大概能理解到一点了吧。” 他笑了笑。 “要最后确认一下我们的计划吗?” 源雅文瞬间清空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我护送你到中也面前,你会用人间失格无效化荒霸吐,当中也回来的那一刻,我们的约定就算完成了。” 他站在海边,海风把那头短发全部吹到耳后,露出光洁爆满的额头。 太宰治站在落后一点的位置,看着源雅文的背影:“嗯,然后呢。” “然后……”源雅文回头,冲他扬起笑容,“然后你只需要对我说,你想要织田作之助回来,就够了。” 那时,他的异能就会发动。 满足了源雅文三个愿望的太宰治,会得到他应有的馈赠。 等价交换,非常公平。 到时候织田作一定会敲着太宰治的头,让他不要给这个乱糟糟的世界继续添乱了。 福地大人在知道没有“书”之后,一定也会收敛自己的行为。 战后重建工作可以慢慢来,只要人类军跟反抗军能够和平共处,恢复社会秩序只是时间问题。 织田作活着的世界,大家都还在的世界。源雅文在心里悄悄地问,这样算是保护住了这个世界吗? 想了好一会,源雅文才察觉到异样,太宰治好像一直都没问过他复活织田作的方法。 太宰治为什么不问? 因为已经知道他的异能的存在了吗? 源雅文不敢,不敢听到答案,逃似的跳上小船。 太平洋在荒霸吐的咆哮中沸腾着。 直径三公里的能量漩涡中心,中原中也的躯体早已与暴虐人间的怪物融为一体。 从荒霸吐身体中蔓延出来的漆黑骨翼刺破云霄,每次煽动都会掀起海面至少二十米高的巨浪。 它虽没有意识,却在与人类的战斗中,慢慢学习着战斗技巧。 源雅文与太宰治的小船在漩涡的边缘打转,周围密密麻麻满是被肢解的船体碎屑,已经很少能看到人类攻击的迹象了。 不知道那些引荒霸吐过来的人是生是死。 太宰治的绷带被封吹得猎猎作响,他扯开被海水浸透的衬衫,把糊在脸上的头发全部抹到脑后,朝驾驶室的源雅文大喊:“还能控制好方向吗?” 源雅文艰难地比了个OK。 人间失格形成的力场,将这条在海水中荡漾的小船笼罩起来,躲过荒霸吐的无差别扫射。 穿过那片从海底长出来的丑恶礁石,临近荒霸吐的海域却是一片死寂。 无形的能量茧隔绝着外部所有事物,源雅文知道,荒霸吐深黑的内里,包裹着一个正在沉睡的中原中也。 而太宰治则是扶着船围,半个身子探出船体,手掌触碰能量茧。 异能人间失格起效的瞬间,太宰治带着整艘船进入了荒霸吐的内部。 没有任何光明的空间里,只有人间失格创造的圆形空间,散发着微微的光。 “我们去哪才能找到中也?”源雅文的声音在这孤寂的世界里回响。 这里好像深邃的山谷,又像深海里永远不会被灯塔驱散的浓雾。 太宰治也在观察四周,试图将人间失格的范围扩散到更多敌方:“唔,无效,这里太大了,不好找到他啊。” 源雅文急了,从驾驶室里冲出来:“那怎么办?!” 太宰治说:“这样吧,你说点能让中也生气的话,指不定他就会被气醒,然后主动来找我们。” 源雅文懵了。 满脸茫然。 指着自己:“我?让中也生气?” 太宰治:“嗯哼。” “可是中也从来不生我的气,”源雅文老实巴交的,“中也对我超好的,不会对我发脾气,不管我做错什么事,他都会原谅我的。” 太宰治:“?” 冷笑。 没想到该死的小矮子在源雅文心里的地位这么高。 “怎么,他在你心中难道是什么下凡拯救苍生的神仙吗?” 源雅文不语,只一味地挪开视线,大声嚷嚷着“中也快醒醒我来啦”。 太宰治深吸一口气:“那我呢?” 源雅文心虚地瞥了太宰治一眼,慢吞吞地说:“让你生气的话啊……那可,那可太多了。” 太宰治:“??” 源雅文立刻:“你看!你现在就在生气!” 太宰治面无表情:“我没生气,我不会生你的气,不然你试试。” 源雅文狐疑地看他,不敢确定真假。 太宰治又说:“你试试,我绝对不生气。” “真的?”源雅文挠头。 要说让他惹太宰治生气,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太宰治好像总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开始情绪就不太对了。 喜怒无常的大人。 噢,太宰治还不能算是大人,首领太宰才是大人。 说起首领太宰—— “我知道了!”源雅文兴奋地说,“首领太宰告诉我,如果我够聪明,我就不会对太宰治说出今天发生的——” 源雅文敏感地在一片肃杀之气中僵住了。 “……事情。”他咽了口口水,小声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太宰治正盯着他微笑。 是个很危险的笑容。 “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展开说说?” 源雅文下意识瞟太宰治的嘴唇。 又舔了舔自己的。 “咔嚓”一声,铁质的栏杆被捏出一道凹痕。 在太宰治杀人的目光中,源雅文又吞了好大一口口水:“……你说了不生气的。” 太宰治一字一顿:“我、没、生、气。” 说话间,以太宰治为中点,人间失格的光芒大盛。 笼罩着整片区域的浓雾,被异能的力量驱散,两股异能同时爆发,人间失格如同锐利的手术刀,剖开荒霸吐的内壳,中原中也失控的意识触须,张牙舞爪地出现在两人的视线范围内。 暗红的光亮从天而降,将船体劈开成两半,源雅文把太宰治抗在肩上跳船躲避攻击,失去重力作用的两人直直飞了出去,悬在这片空间内。 太宰治指着某个方向大喊:“去那里!攻击最强劲的地方!” 漂浮状态中很难控制方向和力道,源雅文咬牙,只有借助狂乱的触须的力道不断跳跃,勉强在保证安全的同时,前往太宰治要求的地方。 “小心!” “刚刚我们不是没被攻击吗!”源雅文把太宰治扔出去,任由太宰治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落在了不会被攻击到的地方。 离开人间失格后的感觉,就像置身于外太空,无法呼吸,身体被巨大的重力碾压到骨骼都在发出哀鸣,眼球似乎在下一秒就会爆开。 直至源雅文引导着几十个触须缠绕成结,无法继续攻击他们,他才回到太宰治身边,抓住太宰治的手大口喘着气,质问:“是不是你的异能太亮了!惹到他了!你攻击性怎么这么强!中也一定是被你弄痛了才攻击我们!” 太宰治把源雅文扶起来,深呼吸:“好好好。” 攻击性强是吧。 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攻击性! 人间失格形成的圆形力场再次扩大了好几十倍,太宰治的冷汗都出来了,硬生生将荒霸吐再次剖开了深深一层。 荒霸吐体内开始下起了黑雨,那是被异能力切碎的意识触须,腐蚀着人间失格之外的所有事物。 所幸,他们总算在触须深层,见到了中原中也的影子。 昏睡的中原中也的身体被荒霸吐包裹在其中,皮肤下游走着未褪尽的暗红纹路,漆黑与猩红交织的能量在血管中奔涌。 他无意识地皱着眉,似乎被无尽的痛苦困扰着。 当源雅文与太宰治想再靠近时,更多触须挡在了他们面前。 属于荒霸吐的意识,正在阻止中原中也苏醒。 源雅文紧紧盯着触手后的中原中也:“得碰到他才能解除荒霸吐,对吧。” 太宰治低低的:“嗯。” 匕首从袖子里滑落至手心,源雅文转了个刀花,将匕首抓紧:“砍掉那些东西,中也会痛吗?” 太宰治假笑:“最好能把他直接痛醒。” “两分三十五秒后,我会送你到他面前,”源雅文戴上战术面罩,单手背在身后,与太宰治十指交握,他站在太宰治面前,像把锋利到能够斩断一切的利刃,“只有一次机会,准备好了吗。” 太宰治:“上!” 下一秒,两股异能碰撞,整个空间都开始共振。 第63章 2分35秒的约定,源雅文是这么计划的。 强行突围的危险系数很高。 但如果以自己为诱饵,用牺牲半张躯体作为代价,将太宰治送至中也附近的成功率可以提高至61.92%。 计划可行。 源雅文以这个设想为蓝图,敲定下一步行动。 然而正当他打算开始移动时。 太宰治拉住源雅文的手:“你在军队的时候,经历过射击训练没?” 被突然中断计划,源雅文拧着眉,荒霸吐的攻击瞬息万变,大量的数据在脑内重新运算,他正在计划下一步行动并计算成功率,听到太宰治这么问,低声答:“嗯。” “准度?”太宰治继续问,问完突然笑了笑,“我好像提了一个略显多余的问题。” 源雅文说:“不排除特殊情况,命中率为97.39%,我还需要提供安全条件下打移动靶的命中数据吗。” 太宰治吸了口气:“够了够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 人类军发的。 不得不说,人类军至少在经费上,处于遥遥领先于世界的水平。 连枪拖都刻上了华丽精美的玫瑰花纹。 “接下去的计划有点难,”太宰治说,“人间失格包裹住这把手枪以及内部的子弹,所以,在子弹射向荒霸吐的极短时间内,异能不会完全消散。” “我要在向中也移动的同时,以有限的子弹尽快开辟出一条道路。” 源雅文接过手枪,轻轻摇了摇,通过重量判断出里面所剩的子弹数,然后极快地寻找到了适合他们突破的方向。 太宰治点头:“需要注意的是,我不能让异能接触你,在你瞄准并开枪的间隙里,我只会触碰到你的枪,等你开枪后,我们才能移动。” 源雅文一顿,看向太宰治:“为什么不能让异能接触我?” 太宰治没有回答。 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他刨根问底了。 源雅文抿嘴,只能收回视线:“收到,重复任务,射击荒霸吐,在人间失格失效时进行移动,我会将瞄准与射击的时间控制在0.3秒,需要延长瞄准时间吗,不借助计时器的话,恐怕0.3秒不是人类能够精确把握的数字。” “不用。”太宰治的手指按在源雅文的枪上,歪头,“你不问问我怎么确保我们的同步率吗?” 源雅文其实并不想将自己有限的计算量,分一部分给似乎是在开玩笑的太宰治身上。 但实际上是,只要太宰治一提问,他就忍不住顺着对方的节奏去思考。 “……因为你数秒数得很好?” 太宰治就知道源雅文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在听到错误答案后,他立刻得意起来,甚至还原地转了个圈圈:“因为心跳。” “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心跳的频率会不一样,所以我可以用过数心跳来计算时间的流速。” 见源雅文愣住,太宰治的笑意微微收敛:“怎么?是很意想不到的答案吗?” 源雅文犹豫了一下:“是听上去不太符合科学和逻辑的答案。” “好吧,”太宰治又低低地笑了起来,“其实就是因为我数秒数得很好,人类嘛,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天赋,恭喜你答对了。” 他没有再给表情纠结的源雅文提问的机会。 声音严肃低沉起来:“准备好了吗。” 源雅文的手反射性握紧,不再思考其他:“嗯。” 当太宰治默数到第13秒时,源雅文用他那恐怖的爆发力,穿过荒霸吐体内的丛丛触手,牵引着两人绕至触手更为稀少的另一侧。 之后仅仅5秒过去,挡在源雅文面前的障碍便被清扫而空。 这不得不让太宰治感叹,源雅文的攻击性和执行能力真的很高,整个战场好似在他的脑海里形成立体图形,在精密的计算之下,他们每一个落点既安全又极限,其中有一步因为落点过于狭窄站不下两个人,源雅文甚至将太宰治本身当成了落脚点。他攀在太宰治的背上,用太宰治的肩膀当做枪架,射击时还不忘用破损的外套挡住太宰治的耳朵,以免近距离射击的噪音损坏耳膜。 也难怪森鸥外会想方设法地把人留在Mafia。 86秒时,他们与中也的距离已经被缩短了一半。 101秒,源雅文的攻击速度并未跟上荒霸吐的重生速度,源源不断出现的黑色利器,将他为数不多的子弹消耗殆尽。 102秒,他果断扔掉手枪,重新启用匕首。 如果让人间失格附着在匕首上,他们依然可以将荒霸吐轻易剖开。 但太宰治拒绝合作。 “不行。”他的语气很冷,很决绝,“绝不可能,人间失格不能碰到你。” 源雅文控制不住地声音大了起来:“可是为什么?!我们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能够尽快把中也救出来!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多浪费一秒,外面就会有成千上万的无辜民众被——”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告诉过你,我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 又是这种话。 又是这些听着会让人忍不住握紧拳头的话。 源雅文不想谈这个,他深吸一口气:“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人间失格只作用于异能力!就算它碰到我——” “就是因为人间失格会无效化异能——” 太宰治没有说完。 他苍白着脸,突然闭嘴了。 源雅文怔怔地看着太宰治,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你、你是不是知道我有——” 剩下的话依然没有说完。 源雅文的瞳孔猛地收缩,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荒霸吐巨大的触须正朝着太宰治的背后袭来。 留给他们躲避的空间所剩无几,人间失格是解除荒霸吐的唯一手段,他必须保证太宰治的安全,才能化解这场灾难。 源雅文抓住太宰治,两人从安全点向下坠落,躲避荒霸吐的第一击,但接下去的攻击就没那么好躲开了。 层层叠叠的触手抓住了他们松懈的时机,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在极短的时间便形成了包围圈,能够碾碎一切的黑色烈焰在摇摇欲坠的人间失格形成的空间外肆意冲撞。 直至这层保护圈被撞出了第一条裂缝。 大脑飞速计算,按这个速度与角度坠落,只需要在接下去的5次攻击中确保太宰治不丧命,那就还有机会—— 源雅文咬牙,在坠落之中与脸色惨白的太宰治交换位置,以身体作为太宰治的保护罩。 正当源雅文以为荒霸吐的这一击会无情贯穿他的腰腹时,黑暗中越来越近的火光却印入眼底。 “那是——” 太宰治趁机一手按住源雅文的头,另一只手尽可能向外伸长,用手臂与荒霸吐触须的撞击作为下缓坠落的方式,与袭来的火光擦身而过。 下一秒,他们被爆炸带来的热浪冲出十几米远。 两人狼狈地用身体护住彼此,好不容易才在翻滚中停下,源雅文抬头一看,满天的火光之中,太宰治的胳膊以一种诡异的扭曲姿势,垂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太宰治本人的头上满是冷汗。 察觉到源雅文的目光,太宰治想挡住受伤的部位,可他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刺骨的痛处便让他不受控地开始痉挛。 太宰治扯扯嘴角,示意他看别的地方:“喏,我们好像有帮手了。” 源雅文没有回头,只是半跪在太宰治面前,死死盯着他的手臂。 他想,他应该学习更多医疗方面的知识,不然他就不会在太宰治受伤的时候毫无办法。 他甚至不敢伸手去碰碰太宰治弯曲的胳膊。 “没关系,”太宰治叹了口气,“我以前还受过更重的伤。” “你也经历过这些,你知道的,它不致命。” “只是有一点痛而已,别哭。” 另一只还算完整的手,抚上源雅文的侧脸,染上猩红的眼尾,在他轻柔地安抚下剧烈颤动起来。 “喂!那边的!还活着吗?!” 不远处,一行同样狼狈地家伙,站在破破烂烂的船上,努力向驶来。 船上的大炮朝着荒霸吐开火,将试图靠近他们的触须击退。 太宰治笑了笑:“是侦探社的家伙,生命力可真旺盛啊,我还以为他们都死了呢。” 将荒霸吐引来海上还死里逃生的国木田独步,没有听到太宰治的冒犯发言,还在发表感激言论:“应该是因为你们的行动,荒霸吐停止移动了!虽然不清楚二位的计划,但接下来我们会持续支援你们!” 国木田独步身后,甚至还有几架军用直升机趁机从荒霸吐与外界的缝隙里挤进来,四散开朝着满世界触手攻击。 太宰治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戳戳源雅文的眉心,努力坐直身体:“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去做,小家伙,扶我起来,嗯?” 源雅文这才发现,太宰治走路一跛一跛的,连独立站立的都很困难。 源雅文:“…………” 手不自觉地收紧。 太宰治瞳孔颤了一下,但他就像没察觉到源雅文的动作,继续说:“还是按照原计划,我们必须靠近中也,用人间失格无效化荒霸吐,有他们的支援,我们的行动应该不会像刚才那么困难。” “战斗这么久会累吗,源雅文。” 源雅文抬头,眼底燃烧着熊熊火焰:“……不。” “我会继续,我会赢。” 铺天盖地的爆炸之下,源雅文尽量避开太宰治手上的地方,一手扶住太宰治的腰,一手将他的胳膊挂到自己肩膀上。 匕首被源雅文咬在嘴里,冰冷的腥味充斥在唇舌之间。 下一秒,两人消失在原地。 刺眼的火光与热浪让源雅文的眼中充斥着生理性的泪水,他难以看清周围的事物,但好在前进的道路早已规划好,他甚至不需要遮住眼睛,便能带着太宰治悄无声息地前进。 荒霸吐被侦探社、Mafia、旧政府甚至人类军组成的奇怪队伍吸引了注意,它狂乱地肆意破坏那些摇摇欲坠的小船与直升机,自然没空注意到只需要隐藏气息靠近中也的源雅文与太宰治。 他们艰难躲避炮火与荒霸吐的身影被这支队伍捕捉,他们问国木田独步,这两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国木田独步也不知道,他几乎把船舵拧到了最极限的角度,操作着这艘船四处躲避荒霸吐可能从任何地方来的攻击:“不知道!” “但是既然他们也在这里,说明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人也在为结束这场战争努力!” “我们只需要像不久前相信自己能把荒霸吐带到海上那样,相信他们就够了!” 他擦了把脸上的血,大喊: “开火!” 强光在这一瞬间点亮了荒霸吐的内部,刺得所有人都无法睁开眼睛。 尽管闭着眼,国木田独步依然能透过眼皮,感受到那与荒霸吐漆黑内部截然相反的白光。 直至脸上多了几抹凉凉的触感,他才回过神来,缓慢睁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抬着头,茫然地抹抹脸。 几乎所有人都在重复这个动作。 国木田独步发出无意识地感慨:“下雨了。” 荒霸吐不知何时消失,他们漂浮在汪洋之上,头顶着天空,海平线那侧能隐约看到云层后的阳光。 差点摧毁世界的灾难像是一场突然醒来的梦境,就这么消失了。 只有漂浮在半空中、被白色柔光笼罩着的那三道身影提醒着所有人,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是他们成功了—— 作者有话说:搞电竞真的很容易道心破碎,天知道你的主队会在什么地方突然犯罪,绝望。 第64章 源雅文漂浮在人间失格形成的奇异球体里,朦胧的白光环绕在周围,隐约能看出是一段段发亮的文字。 只不过他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字符的含义。 中原中也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位置,紧紧闭着眼。 破损的衣物勉强覆盖住中也的大部分身体,从那些源雅文看不到的区域,一道道深红色的裂纹从中延伸出来,连中也的脸上,都遍布着那些恐怖的痕迹。 源雅文觉得,现在的就像是一件正在被修复的瓷器,尽管耗费了很大的功夫,他却依然无法将龟裂的地方变回从前的模样。 “是荒霸吐化带来的后遗症,”太宰治说,“中也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气球,被装满了水,水加热后开始沸腾,‘啪’——他就炸了。” 源雅文扭头瞪背后的太宰治,想生气,但没舍得,只是把头扭回去,低声反驳:“中也没有炸开,森先生会治好他的,还有侦探社的与谢野小姐也会帮忙。” 太宰治耸肩,结果扯到伤口,把自己疼得倒是龇牙咧嘴起来。 他没出声,所以源雅文也没看到他吃痛的样子。 源雅文问:“他在痛吗?他的眉头皱得好紧。” 太宰治回答:“小矮子向来都是这副大家欠他钱的表情。” 源雅文不太相信。 中也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怎么可能不痛呢? 而且他也不觉得中也日常里的表情有什么不对。 中也对他很和善。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中也送回去治疗?”源雅文还是很担忧中也的情况,“希望森先生有办法让中也快点痊愈。” 太宰治没有回答,只是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看着源雅文,听他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叨。 源雅文说,等中也醒过来,他要向中也道歉,但是他也说不清楚要道歉的具体内容,他好像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对中也充满了无比的愧疚感,他甚至都想过如果中也在养病期间想出去转转,他马上就去考机车的驾驶证,然后带着中也沿着横滨港兜风。 等了一下他又说,他们还没去检查织田作的坟包是否安好,他也存着一大堆话想告诉织田作,比如他经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遇到的一群很好很厉害的人,他想把织田作介绍给侦探社的江户川乱步大人,也许乱步大人会愿意也给织田作一张“好的哦”卡,这样织田作就能在侦探社找到一份工作了。 还有与谢野小姐,源雅文说,他其实知道与谢野小姐每次看他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歉意,他猜测也许是因为与谢野小姐知道了曾经他放弃刺杀她的任务后被狠狠处置的事情,源雅文想告诉与谢野晶子,这没什么值得愧疚的,他只不过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他由衷地感激与谢野小姐带给他的独特的感觉——无论是在常暗岛时期,还是在更早更早之前,源-0823的上司要求他杀掉一个仅仅可能会成为异能力者的婴儿——源雅文说,他以前不太明白那种让他犯错的冲动是什么,可现在思索一番,那些感受,也许是他在懵懂之中萌生出的“保护”意识。 那是很神奇的缘分。说到这里时,源雅文的眼睛都在发光,他说,还是个宝宝的与谢野小姐让他产生了保护的欲望,而之后遇到的人们,告诉了他,原来作为一个杀人工具,也是可以保护别人的。 太宰治听着,突然笑了笑:“你啊,现在说这些话,未免也太像遗言了吧。” 源雅文后背一僵,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你记住了吗?这有可能是我重要的遗言哦。” 太宰治说:“太长了,记不住,你自己去告诉他们。” 源雅文一下子就急了:“怎么会呢!你可是太宰治!你当然记得住!” 他看到太宰治平静的眸子,突然有一种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住的窒息感,好像太宰治早已看穿了一切。 源雅文避开了这道目光,抿嘴:“那、那好吧……没记住也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内容……” “那我呢?”太宰治问,他的声音轻轻的,很温柔,“既然是遗言,也给我留一句话吧,不论是诅咒还是祝福,或者根本只是无关痛痒的话,有单独想对太宰治说的内容吗?说什么都可以的。” 他的语气真的很温柔。 温柔到源雅文都没有察觉到其中的那一丝请求与期待。 “想对、想对太宰治说的话……”源雅文喃喃。 太宰治这个词语,一瞬间就清空了他的大脑,让他几乎丧失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不明白太宰治为什么如此特殊。 但他好像又明白。 因为他喜欢太宰治。 可是喜欢,是如此沉重的情绪吗?他为什么会感到心脏阵阵下落,快要落到地底最深处呢? 源雅文回头看太宰治。 他们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 源雅文忽然想过去牵牵太宰治的手,然后抱抱他。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因为牵手拥抱之后,他就会与那个人分开。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恐惧着下一次分离的到来,所以他才会感到沉重,感到窒息。 太宰治叹息:“没有吗?没有想对太宰治说的内容吗?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吗?” “有的、有的!”源雅文大喊,然后头慢慢低了下去。 衣摆在他的身边卷出小小的浪花。 “太宰治,你——” 源雅文顿了顿。 抬头,很认真地与太宰治对视。 “这个世界一定存在着能让你感到幸福的事物,你会遇到的,一定!所以,以后尽量让自己快乐一点,好吗?” 太宰治愣住了。 源雅文不知道太宰治在想些什么,他看到太宰治抿了抿嘴,然后笑了起来。 是很开朗的那种笑容。 源雅文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用开朗这个词形容太宰治。 可他就是觉得太宰治很开心。 开心到捧着腹笑弯了腰,然后因为喘不上气直起身子,擦着眼角因为剧烈咳嗽而挤出来的泪花。 源雅文:“……有这么好笑吗?” 太宰治说没有嘲笑源雅文的意思,只是想到了一些开心的事情。 也不管源雅文信没信,主动将话题换到了正事上。 “好了,有这些就足够了,”太宰治心情很好的时候,说话的语调就会像枝头唱歌的小鸟,轻快极了,“那就开始吧,你该说说你的那个复活织田作的方法了。” 源雅文胡乱点头:“哦哦!” 是该开始了,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其实源雅文还有很多忧虑,比如这个世界的修复工作,比如福地樱痴口中未来的世界大战,比如人类军与反抗军之间还未结束的战争,还有那么多事都没解决。 可他没有更多时间了。 源雅文看向自己的掌心,空荡荡的手掌里,蕴含着连他自己都不怎么了解的力量。 但他能确定的是,只要太宰治向他许愿,织田作就会回来。 而作为换回织田作的代价—— 最严重的,无非只是他的性命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用最不重要的东西就能复活织田作,怎么算都是自己赚了。 源雅文扬起嘴角,乐呵呵地回答太宰治:“你只需要对我说,你想要复活织田作就好啦!” 太宰治看着源雅文:“向你许愿,是吗?” 源雅文头点得飞快,快晃出残影了:“嗯嗯!” 他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织田作回来。 如果来得及,他也许还有机会看到织田作睁开眼的样子! “那你过来。”太宰治笑眯眯的,朝源雅文勾勾手指,像是逗小狗似的,“我没力气了,你离近点。” 源雅文飘了过去:“好的!” 然后他停在了太宰治的面前。 源雅文真的长高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被冰进超低温柜里冷冻储存,身体的细胞逐渐按照自然规律,一点点拉扯着他成长。 他只比太宰治矮一点点了。 源雅文计算着他跟太宰治身高的差距,手指不自觉捏出一段小小的距离。 嘿嘿。 太宰治也跟着他一起笑:“你知道人什么时候需要闭眼吗?” “睡觉的时候?” “还有呢?” “光线太强烈的时候?” “继续。” “眼睛疲劳时,比如眨眼睛的行为就是在缓解疲劳!” 太宰治没忍住,戳了戳源雅文的眉心,把人戳得身子都歪了:“笨蛋,算了,我教你吧,遇到这两种情况,你必须主动闭眼睛。” “第一,”他竖起食指,“许愿时。” “第二,”太宰治停顿几秒,眸光变深,“接吻时。” “现在,你该闭眼了,没礼貌的小家伙,不准看着我。” 源雅文一向很听太宰治的话。 他完全忘记了大多数人对他的警告——不要相信太宰治。 他乖乖闭了眼。 然后小声问:“那现在我是因为什么闭眼呢?是许愿,还是你要吻我?” 下一秒,源雅文感到自己的双耳,覆上一层微凉的触感。 世间的一切都被隔绝在了方寸的肌肤之外,只有血液在耳膜内鼓动的回音,像深海里孤独鲸鱼的鸣叫。 血液的铁锈味与咸涩的海风,都因此变得绵软。 源雅文下意识想睁眼,却在感受到了逐渐靠近的独属于太宰治的温度后,莫名平静下来。 捂住双耳的手掌略微施压,颅骨共鸣出奇异的嗡鸣,仿佛有人将海螺扣在耳际,潮汐与心跳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无限放大,他开始下意识数太宰治的脉搏。 于是源雅文发现,他们心跳的频率,正以0.2秒的时差重叠。 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到快乐,他也无暇去思考别的。 因为如同蝴蝶般轻盈降落的触感,停留在了他的唇峰。 太宰治的体温依然偏凉。 却将源雅文灼烧至浑身都在颤抖。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在无意识间攥皱了太宰治染上血色的衬衫下摆。 就像是抓住暴风中最后的船锚。 短暂的失神中,源雅文似乎感受到太宰治的双唇退开几分,空气带来的振动让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很快,他就因为太宰治咬住他的下唇并强势加深这个吻,而再次进入了缺氧的状态。 直至黎明前夕的寂静中,直至血腥味的吻催生出咸味的泪,直至源雅文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溢出生涩的呜咽,太宰治才松开他。 源雅文缓慢地睁开眼睛,喘着气,听到耳边太宰治在笑,问他是什么感觉。 “……草莓味,甜甜的。”他砸吧嘴巴,茫然地回答。 太宰治挑眉,很得意又装作很谦逊的样子:“嗯哼,特意从医疗站里顺来的止咳糖浆,儿童专用,希望这个味道能给你带来还算不错的体验。” 源雅文耳朵都红透了:“唔,草莓味确实还不错……你刚刚是不是说什么了?我没听到。” “嗯,”太宰治眨眨眼睛,“许了个愿。” 源雅文的思维依然因为那个缠绵的亲吻而变得缓慢,他甚至没有想到去思考这个吻的含义,只是庆幸织田作很快就会醒来。 这简直是他最近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可是,当源雅文看到太宰治的手伸进口袋里,口袋鼓起来一个小小的弧度时,一切都变得奇怪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无法挪开视线,就好像太宰治的口袋里装着某个无比重要的东西似的。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好像有什么即将脱离他的控制。 他紧紧盯着太宰治的动作,呼吸都停了:“那是什么?你拿着什么?” 太宰治抬眸,看了源雅文一眼,慢慢地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嘴里还不住安慰:“没什么,不要紧张,你应该继续呼吸,你看,只是一张写着庸俗至极的故事的——” “——小纸片而已。” 一瞬间。 心脏快要从胸口冲出来的那一瞬间。 一切都静止了。 万物都被定格,世界只剩一片寂静。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源雅文似乎听到了有谁在他耳边低语。 那个人说: “晚安,我的弗吉尼亚号。” 第65章 距离中岛敦入社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明明不久前他还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地流浪在街头,突然一眨眼便被捡到侦探社,然后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卧室、每晚都能吃上热腾腾的汤饭。这让中岛敦每到半夜都不敢闭上眼睛,害怕一切都只是卖火柴的小男孩的一场梦。 武装侦探社的前辈们都对他太好了,不仅给了他住所,还给了他一份工作。 所以中岛敦认为,就算自己被要求替前辈们做一些肮脏的事情,他都必须接受! ——比如跟踪那位跟他一起被织田作前辈从河里捞起来的太宰前辈。 ——然后向织田作前辈汇报太宰前辈一整天的动向。 到底是怎样复杂的关系,才会达到跟踪自己同事的地步啊? 织田作前辈对太宰前辈的控制欲,竟已如此变态了吗? “顺带一提……”中岛敦悄悄放下用来挡住脸的破报纸,在冷风中瑟缩了一下,“织田作这个发音可真奇怪啊。” 但是好像侦探社的各位,乃至所有认识织田作前辈的人,都没有发觉这个问题。 甚至会提出“既然都被叫织田作了为什么不能是织田作之”之类的提议。 中岛敦蹲在闪烁着暧昧紫粉色光芒的广告牌下,开始思考这算不算是另一种职场霸凌。 他今天的任务依然是跟着太宰前辈,但是吧,由于他头顶的霓虹灯上写着的“情趣”二字,让他不敢轻易涉足其中。 这可是传闻中才出现过的!只在深夜开门营业的!奇怪电影院啊! 每一个从电影院里出来的人,都脚步虚浮眼神空洞,谁能保证电影院里有没有吃人灵魂的恶鬼?! 可是—— 可是啊! 中岛敦猛地站起来! “可是太宰前辈是带我加入侦探社的恩人啊!如果不是因为织田作前辈捞太宰前辈的时候顺便把我一起捞了上来,我现在说不定已经飘到太平洋里了!” “怎么可以因为恐惧而放着为了调查奇怪电影院身陷困境的前辈不管!中岛敦!你不可以这么懦弱!” “——必须把太宰前辈从里面救出来!加油!” 中岛敦大声地为自己打气。 声音大到在幽暗的巷子里传出阵阵回音。 * “然后那孩子就因为没有钱买电影票,被赶出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织田作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笑容。 酒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是织田作拿着两个杯子在跟自己碰杯。 他的酒友正在忙,不是很抽得出空来进行这种简单的消遣。 作为当代牛马典型代表的坂口安吾,快要把脸塞进他的随身笔记本电脑里了。惨白的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都遮不住那快要挂到嘴角的黑眼圈。 坂口安吾最近有一句经典语录——只有在看到工资表时,才不会觉得被这个世界愚弄。 总之听上去就很惨。 织田作之助都怕哪天坂口安吾会因为巨大的工作压力患上玉玉症。 坂口安吾推推眼睛,面无表情的:“哦,那孩子可真单纯。” 织田作之助没听出其中的敷衍,还跟着感叹:“是啊,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这么单纯的小孩了,跟他……” 他没说完。 打住了。 一起停下的,还有坂口安吾敲键盘的手指。 默契的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坂口安吾叹了口气,捏着眉心把笔记本的屏幕转向织田作之助:“这就是太宰那家伙去午夜影院看的电影,这部电影已经有些年头了,普通电影院早就不上映了。” 织田作之助看着屏幕上的黑白画面,恍然大悟:“所以他才去那种地方找电影看啊!” “嗯,根据太宰的购票记录显示,他每次的午夜约会,都在看这部电影,”坂口安吾随手翻出来一张笔录,电影院已经被他利用职务之便给查封了,“售票员说,太宰每次都一个人坐在一堆位置的中间,从不买饮料爆米花,从电影开始到结束,一直维持一个姿势坐着,就算身边有从隔壁滚进来亲热的家伙,他都没有受到影响,安静地看完然后离开,不打扰任何人,像个游荡人间只敢在夜里出现的吸血鬼。” 织田作听完,表情都变了:“哇,这可真是——” 坂口安吾也点头:“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对吧,太宰那家伙……” 织田作之助:“居然每次都买票了,真不像他,他居然买票去看电影了,他付钱了,他连跟我们喝酒都要赊账。” “所以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坂口安吾伸出食指,眉头紧锁,“他在追求某种仪式感,这部电影在他心中地位很重,重到就算他反复看了这么多次,都要为其付费。” “他这副珍重的态度,就好像在对待一位不可侵犯的圣女一般。” 一阵寒风吹进温暖的小酒馆。 风轻轻吹响门口的风铃。 叮铃哐当的。 织田作之助张了张嘴:“所以这部电影到底讲了什么?” 坂口安吾:“讲了——” “讲的是船员和他的船。” 鬼魅般的声音出现在二人的脑后。 黑白屏幕上,印出了第三个人微笑的脸。 与恐怖故事一样的展开,差点让本就心力憔悴的坂口安吾心脏骤停。他倒在沙发上被织田作之助肘击了好几下胸口,才缓缓举起颤抖着的手,向来者求救。 “别、别砸了……再砸真要走了……” 没办法,人在心虚的时候总会表现得很忙。 不仅得肘击别人胸口,还得抓耳挠腮站立不安,最后露出尴尬的笑容:“太、太宰啊,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太宰治轻飘飘地坐在织田作旁边的位置上,拿着酒抿了一口。纤细的胳膊上绑着几圈快要散开的绷带,而绷带里面,是仿佛从未散去的血腥气,和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太宰治是真的很懂人怎么才能死,他割腕的时候都能沿着自己的血管刻出花来。 看到织田作之助这副尴尬至极的模样,太宰治哼了一声:“你有你的小内鬼,我自然也有我的锦囊妙计。” 他把坂口安吾的电脑搬到自己面前,单手托腮垂眸盯着屏幕看。 画面十分熟悉,能一眼看出这是电影开头1分16秒的镜头,太宰治点了播放健,黑白画面开始有了变化。 “它讲了一个生于船上的孤儿,在船上长大,最后跟他的船一起死了的故事,喏,主角出现了,连名字都没有。” “小时候船长想送他去孤儿院,但他不敢离开他从小待着的这艘船,他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懵懂地看着每一位登船的旅客,看他们来,又看他们走。” “然后他长大了,遇到了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建议他不要待在船上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他走下了船,看到了外面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蜿蜒曲折的道路像迷宫,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走,他被港口来往的行人撞得人仰马翻,每一个人都在焦急地行走,只有他被留在原地,被看不见的东西阻止了脚步,他逃似的回到了船上。” “再后来,这艘船太老了,本来就是货船改成的邮轮,再也没办法改成其它能用的东西了,所以人们决定把这艘船进行爆破。” “那他呢?”织田作之助喉结滚动,不知道为什么,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电影主角的结局。 或许,是因为太宰治与电影主角拥有着某种相似的共性? 太宰治笑了一下:“他当然还是没有下船,这艘船是他的一切,船没了,他理应一同消失。” 织田作之助明白自己不应该把电影的情节套用在自己友人的身上,但是在听说太宰说主角跟着船一起消失时,他的心脏还是猛地沉了下去。 就好像电影最后站在船上的,不是到死都没有名字的主角,而是太宰治一样。 太宰治已经做过太多类似的事情了。 他投河,吃毒药,用半个手腕粗的绳子绑住脖子从楼顶跃下,或者浪漫地摆一船玫瑰花,然后闭上眼,躺在玫瑰中央,顺着小河飘进海洋里。 太宰治第一次失联时,大家还会一起去寻找他。 可第一百次呢?一千次一万次呢? 太宰治每一次从死神手中逃脱的经历,都在一点点麻木周围所有人的神经。 而织田作之助最害怕的,便是太宰治的求死会成为大家口中平平无奇的一句玩笑话——啊,太宰这家伙今天肯定又去琢磨他那本自杀宝典啦。 当大家都觉得太宰治不会死,直到有一天没有人再去寻找不见了的太宰治,再去翻遍大街小巷找那道死狗一样的身影,对太宰治说些责备活着关心的话。 太宰治会不会真的会跟电影里的剧情一样,在盛大的烟火中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织田作之助不敢想。 “不过你不必担心。” 太宰治轻飘飘的语调打断了织田作之助的出神。 织田作之助本能地想说自己没有在担心什么,却在摸到掌心的汗水时,沉默了下来。 太宰治摇晃着酒杯,吊灯的光透过玻璃,四分五裂地折射在桌面,他静静地看着那些光,说:“我跟电影里的主角还是有区别的。” 出现了,太宰治的读心术。 织田作之助心想,果然他所有的忧虑都会被太宰猜中。 太宰治喝了口酒,刺激的液体顺着喉管进入胸腔,他表情未变,放下酒杯的时候顺手从旁边抽出一张餐巾纸,趴在桌上哼着歌开始玩起了折纸游戏。 “我呢,不是个那么大度的人,在某些方面说不定也称得上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旁边的坂口安吾正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那行提示,大脑陷入空白。 屏幕上说,他连续输错了5次电脑密码,触发了硬盘自动销毁程序。 各种情报消息、藏在电脑深处的秘密、无数工作上的文件,就这么“轰”的一声,没了。 他面如死灰地开始复盘太宰治什么时候改了他的电脑密码,还故意输错四次,等他亲手葬送电脑里的那些机密文件。 应该就是看到电影确认自己跟织田作在调查他的时候吧。 “……果然睚眦必报,你偶尔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准确的嘛。” “哼,”太宰治鼻孔出气,他当然知道坂口安吾有的是办法恢复硬盘,不过这不影响他为自己讨个公道,“只有无能的人才会站在船上眼睁睁看着心爱的船被火光淹没。” “如果是我的船,我绝对会用尽所有方法,让它回到海里。” “不论我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坂口安吾一愣,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太宰治那边。 两人之间的酒杯里,不知何时被扔进去了一张纸叠的小船,小船在酒精里摇摇晃晃,不断碰撞酒杯的内壁,很快便染上了威士忌的颜色。 太宰治用食指托着小船,在它快沉下去时,把它勾上来,然后松开,等它再下沉,又重复这几个动作。 ……说是让船回到海里,但实际上做的,其实是把船囚禁在小小的池塘里。 坂口安吾忽然觉得背后发凉。 他装作不经意地抬眸,对上了那双弯得像月牙,却看不出丝毫笑意的眼睛。 坂口安吾意识到,这是太宰治在甄别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毛骨悚然。 他差点没控制住吞咽唾沫的动作。 太宰治靠在椅背上,轻轻地问:“呐呐,安吾,你觉得我应该有自己的船吗。”—— 作者有话说:安吾:我不道啊别问我了你的眼神好吓人。 第66章 被战争破坏的世界如同梦境。 织田作之助对自己的死亡过程记得十分清楚,因此,当他在腥咸的海风中睁开眼,看到钻石般闪亮的海平面时,他愣在那里将近半小时。 直到被阳光照耀的身体漫出阵阵暖意,他的脑子才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各种奇幻小说里,鬼魂好像不能被太阳照到。 于是,织田作之助回过神的第一个动作,便是默默退至了树荫底下。 他那时都没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甚至等到潮起潮落,太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才重新走出那片树荫。 织田作之助的想法很简单,他应该遇到了民俗里的“头七”,通俗一点说,就是在死亡第七天,他能够回到人间,回到家里,与凡尘里的羁绊见最后一面,然后走过奈何桥去投胎转世。 所以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便很清晰了。 去看看自己的朋友们吧,看看太宰,看看安吾,看看那个怎么都让他放心不下的小家伙,去确认他们还在认真地活着,再把剩下的时间,全部留给他的“家”,那所靠近海边的、装下了他与那么多孩子们的家,他会像从前那样坐在窗前,听着海鸥的鸣叫,一点点回忆生前的时光,最后默默离开。 只不过计划往往都是用来被打破的。 在见到自己的友人之前,他便被蜂拥上来的小朋友们扑到地上。 几个正值叛逆期的男孩子们跟堆小山似的,一层层叠在没反应过来的织田作之助身上,胆子更大一点的,还跑去搓乱了织田作之助本来就不那么整齐的头发。 女孩子则是蹲在织田作之助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天都黑了,你怎么不回家呀!” “电话也不接!说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咖喱都被煮干啦!你就等着饿肚子吧!” “真是的,怎么能让人这么担心呢?都是大人了,还一点都不听话!” “……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女孩的性格就是比猴子般的男孩要细腻一点,不多时便发现了织田作之助脸上的茫然。 高大的成年男性没有同往常一般,找到机会掀翻那几个皮猴,用绝对的实力狠狠压制回去。 而是用那双充满不可置信的眼睛,慢慢看过每一个人的脸,嘴唇颤抖着,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女孩想了想,迟疑:“你——” “失恋啦?” 织田作之助当然没有失恋。 还在被拉回明亮温暖的洋食店后,因为一句轻到不能再轻的“我们是因为死亡而重逢吗”,被老板用铁铲狠狠揍了一下后脑勺。 “说什么晦气的话呢!赶紧去门口呸呸呸!” “我看你就是上班上疯了,整天把死啊活的挂在嘴边!” “还有你们!赶紧去洗手吃饭!作业都不写就跑出去疯闹!等假期结束了别一边哭一边求老子帮你们补作业!” 织田作之助坐在那里,愣愣的:“……假期?作业?” 老板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是啊是啊,你就知道送他们去上学,老子在家给他们补作业补得手都快断了你是一点都不管对吧!” “……上学?”织田作之助低着头,重复着这个词语。 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念头猛地出现。 “现在是——” 织田作之助站起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呼吸急促,心脏带动着血液在一瞬间涌上大脑。 “什么时候?!” 与他的疑问一同出现的,是洋食店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清脆的手工风铃叮铃咣当的。 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镜片也无法抵挡的疲惫感挂在来者的脸上,当看到站在洋食店中央的织田作之助时,他的眼里总算出现了一丝笑意。 “织田作,”坂口安吾嘴角上扬,慢慢走到织田作之助身边,坐下,将公文包放在脚边,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欢迎回来。” 织田作之助看到了坂口安吾镜框下微红的眼尾。 坂口安吾也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跟织田作之助坐在洋食店的角落里,说自己前一秒还在焦虑地扒拉着地图,试图在荒霸吐的毁灭之下找出一块适合人们躲避的安全地,结果眨了一下眼,手里破旧残缺的地图,变成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个空荡荡的文档,光标停在两个空格符号后,正在不住地跳动。 间谍的本能已经刻入了DNA里,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判断自己的位置,从电脑屏幕的倒影里确认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谁。 然后听到同样满脸愁容的同事问:“怎么办啊,明天就是ddl了,再赶不出来……” 剩下的话坂口安吾没有听清,他耳鸣得厉害,被书墙包围的房间头一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迫不及待想要走出这间充满全世界秘密的办公室,去呼吸一口外界的空气。 可实际上他只推了推眼镜,对同事说:“没关系,剩下的我来,你回去休息吧。” 然后点开了以日期为名字的文件夹,迅速浏览异能特务科的情报组织汇集而来的,近期发生的各种事件。 大大小小的异能力者引发的事件依然层出不穷,情报员们忙得焦头烂额,从世界各个角落发来信号请求总部支援。 可坂口安吾依然在看完近10年的文件后,重重地靠进椅子里,闭着眼长舒一口气。 ——没有mimic的潜入,没有霍乱世界的天人五衰,没有人类军袭击全球,也没有荒霸吐降临人间。 世界没有毁灭,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坂口安吾忍不住笑出了声。 洋食店的老板端来黑咖啡,坂口安吾收了声。这是他续的第三杯咖啡了,他很少像现在这样,有讲不完的话要跟织田作之助说,说到口干舌燥都停不下来。 从mimic说到织田作之助的死,说Mafia里那个心脏的首领,说太宰加入天人五衰想要毁灭世界,说全世界的英雄福地樱痴创立人类军,企图用暴政控制世界,异能特务科跟Mafia和侦探社联手抵抗,他们领着难民满日本逃跑,全世界都在打仗,最后是荒霸吐的出现,黑色的烈焰把地球从地心捅了个对穿。 每件事都糟糕到令织田作之助深深皱眉。 “那太宰呢?还有雅文,他们还好吗?太宰那么聪明,我觉得世界能突然变成这样——变得这么好,一定跟他有关系,他绝对偷偷做了些大事情。” “雅文也是,我临终……我之前建议他离开Mafia,他听了吗?他不会还在Mafia里做事吧?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应该好好读书好好生活,你看这几个小家伙就是,雅文也得送去上学才行,他要多交几个同龄人朋友,也许会变得开朗一点,当然我没有说他性格不好的意思,小孩就应该有小孩的世界,安吾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织田作之助也跟着絮絮叨叨起来,说了好久,他才发觉坂口安吾的沉默。 织田作之助愣了一下,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坂口安吾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太宰他,不记得了。” 织田作之助听到了自己变调的声音:“——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坂口安吾与很多人见过面,比如森鸥外,那位心思深不见底的Mafia首领,在两人见面时,坂口安吾明面上还是个在Mafia打工的社畜,森鸥外眯着细长的眼睛对他笑了笑,半小时之后,他就被人用枪抵着后腰丢进了异能特务科的大厅。 再比如侦探社的核心智囊江户川乱步,在看到坂口安吾第一眼,就看出了他前来试探的意思。世界第一的侦探大人嘴里叼着棒棒糖,指着横滨那栋最高的楼,轻飘飘说“我要说的跟他一样”,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通往楼上侦探社的电梯。 中原中也、与谢野晶子与坂口安吾曾经在某个贫民窟里相遇,原因是他们都得到了同一个情报:一个个头不高头发微卷、看上去傻傻呆呆、很喜欢笑的男孩,在这一带出现过。 与谢野晶子很警惕,拦在中原中也面前不让他进去,一副准备好了跟Mafia拼命的架势。 中原中也沉默一会,说他只是自己一个人来看看,消息到他这里就停了,没有继续往上递。 坂口安吾则是趁机先进了贫民窟,出来的时候两人还在对峙,只不过同时将目光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见他摇头,两人沉默着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 坂口安吾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跟源雅文有过接触的人,几乎都记得他的存在。 但世界上更多的,是与异能无关,与他们无关的普通人。他们上班吃饭睡觉,平凡地度过每一天,无法察觉到世界究竟发生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坂口安吾认为,这样也挺好的,不该让人们活在灾难的阴影里。 只是他没想到,太宰治竟然也会同世界的绝大多数人一般,对那个名字毫无反应。 坂口安吾捏着眉心:“太宰应该有察觉到世界的变化,他很敏锐,但一直都没找到线索来验证他的猜测,我的长官已经与Mafia和侦探社私下交谈过了,关于以前发生过的事,大家都认为闭口不谈是最好的,暗中解决那些可能引发战争的因素才是最安全的手段。” “至于太宰……”坂口安吾犹豫了几秒,“既然已经忘记了,也没有强迫他记起来的必要……大概?” 织田作之助想说这样不行,其实太宰跟雅文的关系很好的,他看得出来太宰很喜欢雅文,他们应该告诉太宰真相。 坂口安吾:“如果太宰目前的状态真的与世界的改变有关,我们没有办法验证想办法让他记起来,是否会对如今的世界造成不可承受的影响。” “退一步讲,太宰跟雅文……对于雅文来说,这段记忆会不会更像是一个负担呢?” 想起源雅文在发觉自己被欺骗时痛苦的表情,想到源雅文为了救他,变成了一个能够对普通人出手的杀人工具,而他们的感情却是建立在太宰的谎言与他的默许之上时,织田作之助迟疑了。 “更何况,三方势力暗中寻找了这么久,甚至委托了外界的力量,依然没有寻找到他的下落,说不定那孩子已经……对太宰而言,也许记不起来才是最轻松的吧。” 织田作之助哑口无言。 只能在坂口安吾的劝说下,与其他人一样,在太宰治面前保持了沉默。 日子慢慢地过去。 坂口安吾在种田长官的安排下,忙着跟各方势力对接,大家不计前嫌一起去解决未来会造成战争和世界毁灭的几个坏东西。 他们把几个势力的联盟取名为反抗军(临时)。 括号里面的内容很重要。 因为联盟里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活他们干不长久,迟早要分道扬镳。 织田作之助接受了太宰治的邀请,顺利通过了武装侦探社的测试,拥有了正式稳定的铁饭碗工作,还维持了自己捡小孩的优良传统,从河里给自己捞了个侦探社的后辈。 与谢野晶子偶尔会把手术间的门打开一条小缝,盯着中岛敦的背影阴恻恻地说:“像啊,是有点像,替身梗真是全世界最烂的梗。” 然后怒气冲冲地把门关得墙皮恨不得被震落下来。 织田作之助听不懂这些话,跑去问江户川乱步,结果江户川乱步也老神在在地说:“不像啊,一点都不像。” 什么像不像的? 织田作之助挠头。 后来看到中岛敦畏畏缩缩地跟人打招呼,得到回应后脸上傻兮兮的笑容,他才慢慢意识到,与谢野晶子以为自己捡中岛敦回来,是因为他把敦当成了雅文的替代品。 织田作之助哭笑不得。 怎么可能呢?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能够替代源雅文的存在呢? 他明明那么独一无二,让织田作之助在看到路边的漂亮的野花时,都会想拍张照片,等他回来之后给他看看。 回头过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挤满了他准备给源雅文看的小物件,新奇的,平常的,什么都有。 太宰治呢? 太宰好像没什么变化,趴在侦探社的桌上每天都懒洋洋的,偶尔接个推脱不掉的外勤,逗逗侦探社里的小孩,更多时候都在研究到底怎么死才比较快乐。 但织田作之助总觉得友人身上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把自己的担忧说给了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从保险箱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翻到最后面,皱着眉读了几段。 织田作之助都震惊了:“你在偷偷监视太宰?!” 坂口安吾:“从数据学的角度分析,他的寻死频率比几年前高了97.39%……的确不太对劲,别这么看我,防患于未然而已。” 织田作之助:“可是这样不对!太宰知道绝对要发脾气的!” 坂口安吾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中岛敦就成为了他的小内鬼,用来监视太宰治的动向。 坂口安吾提供的数据让织田作之助不得不设想,如果哪天他来不及找到寻死的太宰,只能事后抱着太宰的遗体哭,或许从现在开始把太宰绑在他的裤腰带上,是唯一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法。 织田作之助就快习惯这种生活了。 太宰治却大半夜偷跑出去看起了电影。 并且戳穿了他们那算是没有遮掩的监视行为。 太宰治坐在老位置上,侃侃而谈那艘属于太宰治的“船”。 并非是疑惑的口吻,从太宰治的眼神里能够看出,他几乎笃定自己有这么一艘只在电影里出现过的“船”。 有那么一瞬间,织田作之助以为太宰治记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坂口安吾,想要跟另外那位同样知道真相的友人确认彼此的想法是否一致。 而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坂口安吾避开自己目光的动作,让织田作之助迅速意识到,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寻求安吾的意见。 从他们确认太宰治忘记那个人的存在开始,便约定好了再也不提及他的存在,就连Mafia的首领,都在签订了一系列条约之后,停止了明面上对其的搜索动作,并保持缄默至今。 太宰治多智近妖,想在他眼皮底下长久地瞒住一个秘密本就不容易。 太宰已经主动出击试探他们,如今他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恐怕已经成为了太宰治摸到真相的线索。 ——尽管织田作之助从一开始就不赞同瞒着太宰的决定。 要不…… 要不干脆—— “究竟有没有自己的船,太宰你才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吧。” 坂口安吾沉稳地合上笔记本电脑,然后抬眸与太宰治对视。 第67章 织田作之助以为这会是一场不欢而散的座谈会,至少在坂口安吾反问完那句“你自己的东西你都不知道别人怎么知道”后,就算没有发动异能预知未来的情况,他也本能地坐直身体,拦在了两位好友面前。 心里还在想,如果打起来的话,至少不能让伤口留在会被人看到的位置,不然会让大家产生不必要的担忧。 也得尽量保护好酒馆的财产,太宰跟他的经济情况比较难评,要是打起来了,这些易碎的洋酒恐怕会消耗掉他们下半辈子大部分工资。 织田作之助巡视了一周。 ——啊,那个带锁的酒柜看上去就很贵,还是重点保护一下吧。 老实的男人是真的觉得他们可能会打起来。 但太宰治的反应是—— 偷偷摸摸地掏出手机,满脸谜之乖巧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扒拉扒拉。 然后,向两人展示他的成果: 一个粉红色的,长得有点像熊,门牙又像河狸,头顶还有两根呆毛的不明生物表情包。 不明生物摊着两只小段收,撇着嘴,脑门上还有一段配字是:呦呦呦就你厉害。 太宰治把这张表情包全方位展示给了酒馆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一直安静调酒的老板。 眨巴眨巴眼睛:“它叫loopy!” 织田作之助:“啊?” 坂口安吾:“……” 感觉哪里不太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织田作之助没明白,太宰治拿着手机凑近一些,耳语:“不觉得很眼熟吗?织田作。”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学着表情包摊手撇嘴:“你~自~己~最~清~楚~” 坂口安吾:“………………” 心跳好快,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杀心。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不好,还是得冷静。 “还有这个,”太宰治翻到下一张,学着表情包上的那个陌生男人面无表情竖起一根食指,“到此为止,再说就烦了。” “听说是中国很有名的男明星的表情包呢,我看安吾你刚刚的表情跟这位男明星有至少八分像哦!” 坂口安吾手臂青筋凸起,差点捏碎了酒杯:“像、吗,我觉得一、点、都、不、像、呢。” 酒馆老板把脑袋挤过来看表情包,又抬头看坂口安吾,擦杯子的手没停,脑袋却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嗯,神似。” 坂口安吾深吸一口气,冲着明显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板吐槽:“你还是别添乱了吧。” 老板低头偷笑,然后给三个人把酒满上:“好久都没看到你们三个人坐在一起了,这杯我请。” 深棕色的酒精撞击在玻璃杯壁上,慢慢淹没那颗晶莹剔透的冰球。 冷气与体温凝结成水珠,滑落至他们的指尖。 莫名其妙的,明明是快打起来的氛围,变成了他们三个人坐在老位置碰杯,说说笑笑。 织田作之助喝掉酒,看看太宰,又看看安吾,心突然安定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俩像同时忘记了关于“船”的话题。 但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们还能坐在这里一起聊聊天,就很好。 这场聚会结束在坂口安吾的一个深夜来电时。 除了在必须的会议上会将手机调成振动模式以外,坂口安吾的确有在私人聚会时,尽可能假装因为手机开了振动而听不到工作电话的习惯。 当然,习惯归习惯,他还是经常被一通电话喊回去加班。 这回,坂口安吾也是盯着来电提示幽幽看了三秒,长叹一声气,站了起来。 他的食指顶了顶滑到鼻尖的镜框:“我——” 刚开口,就察觉到了自己声音的干涩,坂口安吾清清嗓子,重新开口时恢复了正常。 “抱歉,我可能得提前回去,有些急事。” 织田作之助的肩膀上还挂着个耍酒疯的太宰治,闻言连忙点头:“没关系,你先走吧,我待会带太宰回去。” “嗯……”坂口安吾皱眉。 织田作之助扛着太宰治,西装裤包裹着太宰治滚圆的屁股:“怎、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要嘱咐的吗?” 坂口安吾最终摇了摇头,把手机塞回口袋:“下次吧,回去注意安全,我走了。” 织田作之助的第六感又在提示他,安吾最后的态度好像不太一样,可他又看不出别的,只能盯着友人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小酒馆外的夜色里。 “……安吾……?” 刚刚是不是想对他说点什么? 太宰治被织田作之助的肩膀顶住了胃,干呕了好几下,动作迅猛地双手捂住嘴,然后一个吞咽的大动作,再打了个酒嗝,才嘿嘿几声老实把自己挂了回去。 “安吾啊,你也觉得他不对劲,对吧织田作。”太宰治笑眯眯地做着高难度悬挂式托腮的动作。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沉默。 太宰治竖起食指,歪头:“我知道哦~我看到了~” 织田作之助问:“你看到什么了?” “安吾他啊……”太宰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语气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冰冷又危险,“——接了个闹钟就走啦!” “太过分了怎么能用工作当借口逃避喝酒呢都是中年男人了还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刚刚的酒一定都被他用擦嘴的假动作全部吐到手帕上了!” 这都哪跟哪啊,真是的。 织田作之助头痛扶额:“你喝多了,太宰,安吾刚刚没有接闹钟,他直接按掉了电话。” 伴随着太宰治复读机一般的“是吗是吗是吗真的吗”,织田作之助认命地把人扛着,慢慢往外走。 “不可以吐出来,呕吐物很臭很难洗,太宰,请你一定要坚持。” “既然织田作你都开口了那当然没——呕唔——咕噜咕噜——嗝~没问题啦~” * 坂口安吾的脚步越来越快。 酒馆位于一条很深很窄的巷子里,这样的深夜,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逐渐与心跳重合。 车子停在需要步行5分钟的公共停车场里,等坐到驾驶位上,他才看到后视镜里自己额头冒出细细汗珠的样子。 寂静的车内,坂口安吾重新拿出手机,把电话拨通回去:“喂,是我,你说。” “…………是吗,找到了吗,封锁现场跟消息,我马上过来。” “不,不要拉警戒线,太引人耳目了。” “暂时……”坂口安吾皱眉,“暂时不要通知那位博士。” 电话挂断。 红色的尾灯划破黑夜,留下一道虚无的残影。 源雅文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渐恢复意识。 这样的描述可能比较抽象,但实际情况是,在他的训练生涯里,“醒来第一件事是睁眼”的行为,是被绝对禁止的。 更多时候昏迷状态才能获取更多的情报。 所以,即便是在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获取身体的控制权,他也依旧按兵不动,把呼吸维持在同一起伏线上。 慢慢的,他能感觉到指尖有轻微挤压的触感,能听到略显尖锐的“滴滴”声,源雅文判断他应该正在被监控心率,各种战争中,的确有敌人用这个方法测谎或是监测俘虏健康状态,他应该再谨慎一些。 再后来,他又闻到了一些消毒水的味道,他在实验室里经常能闻到这股气味,混合着紫外线消毒后沉闷的空气的味道。 也就是说,他现在正被俘虏于某一方势力的实验室内? 但是—— 手脚似乎并未感觉到其它束缚? 不给他穿个拘禁衣吗?还是说实验室的安全防范措施已经达到确认他无法逃出的高度了? 耳边至始至终听不太清的嗡嗡声突然暂停。 源雅文立刻警惕起来。 刚刚为了验证自己究竟有没有被限制四肢,他轻微地挪动了一下。 ……所以这些一直听不清的声音是——? “他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 “我没看到,你是不是看错了?从他被送到这里来,已经一个多月没动弹过了。” “所以这个孩子是什么身份?被那些长官送来,不会是什么掌握了重大秘密的要犯,所以就算是植物人也得想办法救醒吧?” “怎么可能,他看上去跟我还在读书的侄子差不多大,脸上的婴儿肥都没褪完呢。” “……唔,可我还是觉得他刚刚……” 病房的门被推开。 提着公文包的西装男人走了进来,他手上还拿着一束白百合,看到房间里这么多人,,皱眉:“是在例行检查吗?请尽快检查完,不要在这里窃窃私语,会影响到他休息。”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们给西装男人让出一条路,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只留下一个年级偏大的医生拿着记录本汇报工作:“这位的情况跟昨天一样,生命体征大多数时间平稳,但会偶发心率加快的情况,他很健康,我们目前并未查出任何病灶。” 男人把公文包放在一旁,花瓶里的花被他取出来换上新的,尽管被换走的那一捧是他三天前才换上的。 男人:“健康为什么会无理由的心率加快?” 医生也很苦恼:“我们怀疑是他做梦了,梦的内容让他有了反应,所以我们还是坚持让这个孩子的家人来这里多呼唤他的提议,医学史上也有多例植物人在听到自己关心的事物后苏醒的案例。” “但更多的是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反应的案例,比如你们之前提议的电疗,好了,既然检查结束,你也去休息吧,辛苦了。” 男人站在病床头,眉头没有松开。 病床上的那个家伙发梢还带着微微的焦黄。 他真是脑子晕了才会相信什么电疗,头发都被电冒烟了,人都没挪动一下。 男人伸手,把那捋头发整理顺畅。 每次看到都觉得有点心疼。 “我不是拦着他们见你,只是觉得……如果没有把握让你醒过来,告诉他们,不是徒增他们的烦恼吗。” “我已经在寻找世界各地拥有医疗能力的异能力者了,你也知道,异能力者本来就少,拥有治愈能力的……我不能冒险让你进入濒死状态,再让与谢野小姐进行治疗,这是最坏的一步。” “不过你放心,他们的状态都还不错,都有好好生活,所以如果你想多休息一会也没关系。” 说着说着,他摘下眼镜,揉捏起眉心。 他的脑子很乱,无数条信息交织在大脑里,一阵阵地冲击他的太阳穴。 头疼。 一会是太宰那家伙最近越来越极端了,织田作真能控制住他吗? 一会是世界上某个犯罪组织有冒头的痕迹,又该想办法把苗头掐死在萌芽阶段了。 又想到了刚刚医生说的话。 “……也太玄学了,如果喊名字就能醒过来的话,现代医学不就变成无稽之谈了吗。”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呼吸平稳的人。 “……” “…………” “………………雅文?” 带着唾弃自己的想法,他尝试着轻声呼唤。 “……” “…………” “………………啧。” “果然是昏头——” “——安吾?” 是如奶猫般细弱的回应。 生生止住了因为做了蠢事气急败坏准备离开案发现场的坂口安吾。 他颤抖着双唇,回头:“雅文?!” 病床上,那个昏迷已久的孩子,艰难地睁开眼。 只是他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对焦,就被连续快速的尖锐爆鸣吓得停止了思考。 坂口安吾快把病房呼叫铃的按钮按碎了。 第68章 源雅文衣服敞开,坐在床头,他的胸口贴着着几枚铁片,细长的数据线那头连接着监测他心率的仪器。 他的面前站着的几个带着口罩的医生,在确定完他的心跳血氧血压甚至体温都没有任何问题后,总算对着一脸严肃的坂口安吾给出了“健康”的结论。 源雅文总算松了口气,自从醒来之后,他已经做过好几轮的检查了,安吾恨不得用透视眼把他从头到脚都扫描一遍,用来确定他身上的每个角落都是完好无损的。 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实在是让源雅文有些吃不消。 医生摘掉了他身上的铁片,紧接着安吾便上前,低头给他扣上病号服的纽扣。 源雅文:“……” 坂口安吾就像头顶长了眼睛似的,不用抬头就能知道源雅文脸上的表情:“我知道你的手没问题。” 他叹了口气,一副很愧疚的模样。 “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没帮上什么忙,只能做点这种小事来找找自己的价值了。” 源雅文差点当场跳起来,手舞足蹈地阻止安吾说这些丧气话:“怎么会呢!安吾怎么会没有帮上忙呢!你只需要站在这里我就能觉得非常安心啦!你听,我的心跳和呼吸都如此平静,其中绝对有安吾的一份功劳。” 说完,源雅文看到坂口安吾的嘴角翘了翘,细长的手指将最后一枚纽扣塞进扣眼里,然后退远,顺手拿起了桌上切好的苹果,送到他的嘴边。 源雅文:“……谢谢。” 顿时惶恐得手脚都僵硬起来。 坂口安吾:“很不习惯被人照顾吗?你现在是个病人,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源雅文嘴里还在嚼那块苹果,说话模模糊糊的:“可是我并没有生病。” “那就换一种说法,”坂口安吾垂眸,“这是出于我个人的感谢之意,雅文,用言语表达实在过于简单,但我仍然想说,非常感谢。” 接下来,源雅文从坂口安吾嘴里了解到了这个世界的变化。 时间还在一步步往前走,只不过那些曾经差点毁灭了世界的事件全都消失不见了,战争依然在世界各地爆发,但比起差点摧毁整个地球秩序的人类军的入侵,这些小规模的战争在人为插手之下,已经很难出现大规模伤亡的情况了。 相比起这些,生活在和平之下的人们更容易因为别的事情而苦恼,坂口安吾说了几个例子,比如前段时间宝可梦发布了新游戏,人们可以通过手机摄像头,在现实世界的地图上找到并驯服各种宝可梦,城市偶尔还会刷新大型敌对boss供玩家们共同攻略,就跟下大型副本一样,一瞬间便引起了全世界范围的宝可梦热潮。 坂口安吾说:“那段时间人均出行时长都提高了不少,一到放学时间,路上就全是在抓宝可梦的学生小孩,有的孩子抓着抓着就走到了陌生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蹲在街上嗷嗷哭,倒是给当地警方增加了不少压力。” 见源雅文表情迷茫,坂口安吾想了想,拿出手机搜出来相关新闻:“宝可梦,就是大概长成这样的……嗯……颜色跟形状都很奇特……黄皮耗子?为什么评论区他们把这个宝可梦叫黄皮耗子?名字这么奇怪吗?” 原谅坂口安吾这个社畜吧,他是没有什么时间去跟朋友们一起玩神奇宝贝游戏的,自然也不会对宝可梦有更多的了解,甚至不知道黄皮耗子的真名叫皮卡丘。 “哦哦!”源雅文没听懂,但还是若有其事地记下了黄皮耗子这个名字。 “还有一所学校因为收不到学生,几个女孩为了拯救学校组成偶像团体出道招生的事件,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现在全国各地都是初中高中生偶像组合,隔三差五就会举行几场歌舞比赛,从现实角度说,学生变少是因为人口出生率下降导致的大趋势,成为偶像这种行为……唔,只能说的确是青春期的活泼小孩能做出来的事情。” “还有什么呢,我想想,好像有个什么动画电影拿下了百亿票房?里面的男主被称为百亿男人?男人中的男人?不对不对,这两个男人好像不是一个人……” “等我搜搜——” 坂口安吾的声音在感觉到眉心的温热时,戛然而止。 源雅文的指尖停在了他的眉峰上,轻轻触了一下,然后立刻受惊地缩了回去。 源雅文:“抱歉!不自觉就……” “没事,”坂口安吾回神,也摸摸自己的眉头,“应该是我说抱歉,我刚刚是不是皱眉了?可能因为工作原因这个动作有点变成习惯了,抱歉,明明想跟你讲点轻松的事情。” 源雅文还是有些担忧:“安吾,你看上去很疲惫,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你可以向我倾诉的,不一定非得是轻松开心的事情。” 坂口安吾张了张嘴。 该跟源雅文说吗? 说在来看源雅文之前,他刚从太宰治的手术室前离开? 说太宰治这次玩得太过火了,明明只是一个能被太宰治捏在指尖玩的罪犯,可这个混蛋偏偏在成功解救人质之后选择待在现场,直至罪犯承受不住压力主动说出现场布置了炸药,他焦急地联系织田作去找太宰结果电话都没来得及打通,就听到身后办公室的玻璃窗户猛烈震动的声响。 还是说他在得知犯罪现场有炸药的那一瞬间,便明白了太宰治接下这个解救人质任务的用意,可他只能扶着墙壁,死死注视着远处的火光,忍受着喉咙里涌上来的呕吐感与绝望? 可能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换这个该死的能看到阳光的高层办公室。 看着面前的这双眼睛,怎么说得出口呢? 坂口安吾强压住声音中的颤抖,扯开一抹笑容:“其实,还真有一件让我挺苦恼的事情,也许得拜托雅文你帮帮我。” 源雅文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眼睛都在发亮:“你说你说!我一定可以办到!” 坂口安吾提起公文包:“那就跟我来吧。” 等到坐上一台黑色的低调小轿车,路过某个巷子时从窗外接过一个黑衣人递进车窗的包装袋,源雅文都还没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衣服?给我的吗?我可以直接离开吗?我还以为我必须在刚刚的治疗室再待上一段时间,从前我都会等到再次被启用时才能被允许离开,我现在要去执行新的任务吗?唔,衬衣和毛绒马甲?淡黄色?这个颜色会不会太显眼了,我不确定能否成功隐藏住自己,是否需要更换战斗服?” 坂口安吾的方向盘转了半圈,眼睛从后视镜里观察源雅文茫然的表情,无声地勾起嘴角:“这个颜色就很不错,很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孩子穿,你看路上的小孩都是这么穿的。” 源雅文不再反驳,而是把衬衣套在头顶,挣扎着从领口把脑袋挤出来:“所以我需要隐藏在人群里?” “不需要隐藏。”坂口安吾说。 源雅文迅速地套上了裤子和马甲,这还是他第一次穿这么日常的衣服,马甲的绒毛很薄,但是摸起来很软,他忍不住用脸蹭了蹭马甲。 “我的具体任务是?” 坂口安吾:“是帮我求情。” 源雅文:“收到,任务内容为帮坂口安吾——等等,求情?” 源雅文呆住。 “求情?抱歉,请问求情是指?我不太明白。” 车子绕开人流拥挤的城市中央,驶上高速公路。 一闪而过的指示牌上,写着距离某个村落还有30KM。 坂口安吾叹气:“具体情况是这样的,虽然我们没有弄清楚世界为什么会发生变化,但其实我们一直在秘密地寻找你,然后又通过了一些手段,从军方那边接管了一批流程不那么正规的实验室,包括在其任职的科研人员。” 源雅文还没反应过来:“科研人员?” 坂口安吾点头,眼里浮现着很深的笑意:“对,其实我们寻找那批实验室的目的并不单纯,我们原以为能在实验室里发现你的踪迹,之后在某个实验室里,我们找到了一位代号为E的博士,军方将他的身份信息藏得很深,不过我们依然挖出了他的姓名和工作经历。” “基尔伯特博士,参与军方武器的开发工作,曾带领团队创作出了令军方为之震撼的秘密武器。” 坂口安吾顿了顿。 “不过他身为秘密武器的研究者,或者将他成为这件‘秘密武器’的父亲更合适?他尽力争取过,却没有得到与那个孩子相处的权利,实际上连他的孩子要执行怎样的任务,他都不被允许知道,所以,我们试图从他那里寻找到秘密武器下落的计划宣告失败了。” 后视镜里,坂口安吾看到源雅文慢慢瞪大了眼睛,身体都快前倾到驾驶座上了。 源雅文:“等等?你是说——你的意思是——?!” 坂口安吾失笑:“坐回去,快坐回去,我们在高速路上,车速很快的。” “是的是的是的!我的行动轨迹不能被告知博士!那些都是军事秘密!我每次只有需要维修的时候才能被送回博士身边!博士从来都不知道我在哪里!” 源雅文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的嗓子都在抖。 说着说着,他变得迟疑起来。 “可是、可是我听说博士已经……织田作告诉我,博士为了把我从实验室里偷出来,已经……后来我遇到了……” 源雅文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坂口安吾的手指收缩了一下,他很快调整姿势,故作轻松:“嗯,很多人都离开了,但很多人也回来了,包括基尔伯特博士,啊,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织田作也回来了。” 源雅文差点跳起来:“织田作死而复生了吗?!” 短时间内听到两个绝佳的好消息,源雅文感觉自己快要喜悦之情冲昏头脑了,他甚至有了快乐到窒息的错觉。 “天啊,织田作复活了,这么说太宰的计划成功了,太好了太好了!可是博士为什么也活过来了?难道太宰在许愿的时候,也许下了让博士回来的愿望吗?” 湿漉漉的眼睛,求助地看向坂口安吾,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或者说,他的心里已经认定了博士与织田作的复活都是太宰的功劳,只是他需要更多人认可自己的想法,从而分担此刻心中涌上来的那股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坂口安吾捕捉到了“许愿”这个词语。 按照他的猜想,太宰的计划应该是通过引发战争,让能够实现愿望的“书”现世,再通过“书”令织田作复活。 许愿,严格来说这个词用得也不算错。 但是太宰的计划未免简单到过于漏洞百出了。 坂口安吾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开玩笑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跟你说,被织田作知道肯定要在我耳边念叨至少半小时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会帮安吾求情的!啊!我知道了!这就是我的任务吗?我要拦着织田作,让他不生气,对不对!” “现在这是你的任务之一了,”坂口安吾笑着回答,“这次想拜托你的,是更加严峻的求情。” “因为我们当时把那批实验室和工作人员抢、咳,申请过来的手段可能比较激烈,再加上实验室内部的意见比较不统一,一部分人想放弃武器的研究,一部分则是觉得这份工作伟大光荣,总之,为了缓和这部分矛盾,异能特务科的行为看上去大概比较强盗、咳,强硬,也因此引发了一些科研人员的警惕。” “包括那位基尔伯特博士。”坂口安吾小声补充。 “他对你的任何消息都很警觉,因此在我提出希望得到你的线索时,他表达出了很明显的反感。” “尽管我一直认为能够重新找到你,但要说有任何把握,我还真是一点都没有,那段时间我们快把趴在地上掘地三尺地找你了,可是一点关于你的痕迹都找不到,”坂口安吾苦笑,“也由于知晓你的存在的人很少,那段时间基尔伯特博士一直试图反过来从我这里拿到你的消息。” “说得好像有些混乱,总之,我出于认为你大概率不想让那位博士担忧的心理,对博士撒了谎——我对他说,异能特务科已经找到你了,只不过你在执行秘密任务,我们不方便把你的行踪告诉他。” 之后他就被博士破口大骂跟军方的人渣没两样。 坂口安吾隐藏了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内容。 这都是小事,只要能让源雅文在意的那位博士能稍稍放松些就好。 坂口安吾继续开玩笑:“一开始博士也不太相信我,不过我总是跑去跟他讲一点我们之前的故事,比如织田作家的咖喱,我们一起去lupin喝酒之类的,他也慢慢相信你还活着了,幸好真的找到你了,不然我都快没故事跟他说了。” 他朝后视镜里,那个抿着嘴眼眶都红了的孩子眨眨眼睛。 声音都变轻了:“最近发生的都是些开心的事,对不对?高速公路不能随便停车,我没有办法给你擦眼泪啦,所以别哭,好孩子。” 源雅文揉揉眼睛,忍住哭腔:“谢谢你,安吾,谢谢你把博士从那里带出来。” 坂口安吾真的很想过去揉揉源雅文的小脑袋。 果然刚刚就该找个司机开车的。 他叹了口气,试图让气氛变得欢快一点:“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对一下口供,你已经入职异能特务科,现在正处于任务完成后的休假阶段,关于那些不好的事情,我没有跟博士提起过,可别说漏嘴啦,他可是一直都对异能特务科雇佣童工这件事耿耿于怀。” 小轿车拐了个弯,连绵不绝的公路下,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农田。 乡间的小路不太好走,坑坑洼洼的地面让车子里源雅文的心跳都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坂口安吾说:“基尔伯特博士把实验室搬来了这个乡下,他最近似乎在研发绿色环保的新能源农耕工具?我不太了解科技方面的事情,不过他从武器研究跳跃到农耕工具的开发,是不是领域跨度太大了?” 源雅文扒拉在车窗上往外看,心脏蹦蹦蹦地跳,他小声回答安吾的问题:“不会的,这样很好,我们约定过的,等战争结束,就一起回乡下种地,我原本就该退役成一台农耕型人工智能的。” “安吾你看,这片郁郁葱葱的田野,就是博士在告诉我,他在等我。” 坂口安吾的喉咙酸涩了一瞬,源雅文看着越来越近的那所老房子,坂口安吾则是看着源雅文。 他想,果然,源雅文就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这样充满期待与幸福的笑容了。 坂口安吾把车停在院子外面,没有进去,只是在源雅文站在门口忐忑不安时,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让他能够迈出第一步。 源雅文抓着门框,站在门口回头看他:“安吾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有那么些请求的意思,坂口安吾想,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 他摇摇头:“基尔伯特博士还在生我的气呢,等他气消了我再来拜访他吧。” “啊,对了,还有这个,”临走前,坂口安吾给源雅文递了一个纸袋子,“拿着吧。” 源雅文从袋子里拿出来一台手机:“这个要给我吗?” 坂口安吾拿着自己的同款手机晃了晃:“就是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游戏,宝可梦,我已经下载好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年近30的社畜居然还玩小孩子的游戏,多少有点不自在。 “可能已经没多少人玩了,不过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咳,我晚上下班的时间会在线。” 源雅文看到了手机上的宝可梦图标,笑容不自觉地越来越大。 “嗯!” “这个叫皮卡丘!很可爱!这个游戏一定超级好玩!” “安吾!谢谢你!” 他朝安吾挥手,脸上挂着灿烂的傻笑。 “晚上见啦!” 第69章 源雅文静悄悄地站在门口。 心脏咚咚咚地跳。 如果放在以前,他应该会第一时间怀疑自己的某些零件是否又出故障了,但如今他无暇顾及这些。 从窗户的缝隙里能看到墙上印着博士的影子,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博士的背影,在实验室里看过的无数次的背影,竟然在此刻让他产生了想要退缩的胆怯。 是因为太久没有跟博士说过话吗? 或是他从始至终都认为,博士的死是自己导致的,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博士,源雅文不确定自己真的拥有继续待在博士身边的资格。 来时的欣喜慢慢被不安替代。 源雅文开始觉得,他也许应该再晚一点、把自己变得再好一点,再来与博士相见。 直到屋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嗡嗡声。 博士的动静暂停了几秒,随后便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各种零件从高处摔下来的动静。 脚步声变得清晰,源雅文还没来得及跳进院子里的花丛隐蔽自己,那扇纸窗户便被用力推开—— 博士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了源雅文的视线里。 博士还是跟从前一样。 跟他回忆中的模样一样。 源雅文愣愣地想。 鼻梁上还是架着那副眼镜,半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整理在耳后,衣领的纽扣永远都扣在最上面那颗,只有眼尾的纹路似乎加深了一点。 两人就这么呆呆地互相看着。 场面好像有点搞笑,源雅文心想,不然为什么博士在平静下来后,突然笑起来了呢。 博士摘掉眼镜,擦擦眼角,然后抬起头,冲着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源雅文勾手:“在外面玩疯了,家都忘记回了?你这个小混蛋。” “如果不是异能特务科的那小子给我发消息,你该不会准备一直站在门口吧?” 嘴里说着貌似抱怨的话,博士的速度却变得更快,小跑似的冲到门口,生怕源雅文就这么跑了一样,在开门之后看到门口的身影还没消失后,又小小地松了口气。 博士站在玄关,暖暖的灯光印在他的头顶:“欢迎回家,雅文。” 对上博士温柔的视线,源雅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是的,博士。” 源雅文慢慢往前走了两步,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 也许是因为在军队中接受了“无条件服从命令”与“不准隐瞒”的教育,源雅文被培养成了一个想到什么就会说出口的直球性子。 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好不好。 所以他惴惴不安地又停了下来:“博士,按照规定我应该在遇见上级时第一时间敬礼……如果我想抱抱您,您会生气吗?” “我认识的人告诉我,拥抱可以互相取暖,虽然我不认为您此刻有取暖的需求?但是、但是人们好像在重逢时,都会用拥抱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我想,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来一个拥抱呢……” 源雅文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意识到自己的请求是多么没有礼貌。 他低着头,羞愧地不敢与博士对视。 直到那似乎踩在他心上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己面前。 “当然可以,雅文。” 源雅文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 博士站在离他一点都不远的地方,正微笑着看他,还张开了双臂。 这一定是一个非常标准的邀请动作! 源雅文混乱地判断。 下一秒,他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了博士的怀里,力气大到两人差点一起滚进旁边的花丛里。 “对对对不起!我没有控制好——” 源雅文慌张地抬头,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批评了,头顶却覆盖上了一层温热的触感。 博士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眼眶还红了一圈。 那只大手轻轻地摸着源雅文的头,就像源雅文担心伤害到他一样,此刻他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克制住汹涌的情绪,尽量温柔地把源雅文重新拉回自己的怀里。 “……你长高了。” 良久,源雅文听到博士感慨似的低语。 “你长大了好多,雅文,原来我们已经有这么久没见了,我似乎错过太多你重要的瞬间了。” 源雅文呆呆地笑,他很喜欢被人摸摸头的感觉,他蹭蹭博士的掌心,把下巴搁在博士的胸口,软乎乎地说:“您也长大了,博士。” 博士被源雅文的话逗笑,敲敲他的小脑门:“你应该说我变老了,我已经过了能被称呼长大的年纪了,傻小子” 源雅文抬头,认真地看着博士:“您看,时光在我们的身上留下了同样的痕迹。” 他从博士的怀里退开,张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展示自己的成长。 “我长高了,您的头发变白了,说明我们走在同一条岁月的河流里,我所处的时光中,每一分一秒都有您的影子,同一片天空下,我们还在彼此思念,那这样的分离便不算真正的分离,所以,请您不要因此感到遗憾。” 博士的眼底含着泪,却笑得很开心。离开家那么久的孩子,已经学会安慰人了。 真好。 他背过身,闭着眼忍着眼中的酸涩,等情绪过去,才重新侧过身子,朝源雅文笑:“你说得对,小诗人,现在我有幸请你参观一下我布置的房子吗?我为你准备了一间朝南的房间,你每天早上起床都会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希望你会喜欢?” “对了,你的窗外还种着一棵海棠树,到了花季时会开出紫红色的花,海棠树的叶子还可以摘下来可以当做茶叶,我们晚上可以一起炒茶叶,小时候我的父母就是这么带着我摘海棠叶,炒海棠叶的。” 博士带着源雅文进屋。 老房子的木地板踩起来会有嘎吱嘎吱的响声,源雅文小心地把鞋子脱在玄关,刚跟博士的鞋子一起摆整齐,脚边就多了一双看上去崭新的拖鞋,没什么花哨的图案,很普通,但却是很早就准备好的一双鞋子。 博士说:“门口还缺一个雨伞架,我没买到想要的款式,就准备自己动手做一个,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锯木头做雨伞架啦。” 源雅文心想,他今晚就去学做雨伞架的小技巧,一定要做一个最好看的送给博士。 两人一起嘎吱嘎吱地上了二楼。 源雅文的房间在二楼,是一间很干净整洁的小阁楼,在博士鼓励的注视下,他拉开纸门,第一眼看到的,真的就是窗外的那棵海棠树,郁郁葱葱的,还能看到湛蓝的天空。 榻榻米散发着竹子的清香,博士在房间里放了一套小桌椅,桌子上有一排书架,还有一盏小台灯。 “被子放在柜子里,还有给你准备点衣服,不过应该买小了,得重新准备,”博士打开柜门,不好意思地挠挠下巴,“你比我想象中长得更高一些。” 源雅文从博士身后探头,看衣柜里那些足够他穿一年四季的衣服,吸吸鼻子:“……阳光的味道。” 博士:“嗯,前两天才洗晒过的,你的被子也晒过太阳,松松软软,躺起来会很舒服。” 他又转了个方向,走到书桌面前。 桌上放着一些旧书,应该是博士读过的,大多数是一些有意思的绘本,还有些小众到源雅文都只听过名字的童话故事。尽管他曾经参与过博士的各种研究,可博士好像默认他还处在适合读绘本的年纪。 桌子旁边就是窗户,但桌面上找不到一粒灰尘,干净得像是10分钟之前刚刚打扫过。 源雅文站在窗户边往外看,能看到远处的山坡和小河,山上似乎还有一座神庙,太远了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农田规划得很整齐,村落则是围着农田,坐落在山脚下。 博士指着那座山:“这里偶尔会有祭祀,从这个小窗户爬出去坐在屋顶上,能看到村民们晚上举着火把上山礼拜,火光就像一条龙似的,盘踞在这座山上,很好看,但是这里不能放烟花,所以只能买一点小孩子玩的,提上一桶水,在屋顶点几根玩。” 源雅文趴在窗台上,想象博士口中祭祀的场景,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光景,只听博士说,都觉得非常有意思。 突然,源雅文直起身子,看到院子的墙上多了道小黑影:“博士你看!是只小猫!” 黑猫站在墙上抖了抖毛,优雅地伸了个懒腰,让出一块空地。 然后,另一只猫跟着跳了上来,又一只、下一只…… “和三只小小猫!” 博士被这个形容可爱到,他勾着嘴角介绍:“这是猫妈妈和她的三只小猫,你会经常在村子的各个角落见到它们,这里光线很好,也很安静,猫妈妈总是带它们来这午睡。” 果不其然,在源雅文的注视下,几只小猫熟练地跳到了海棠树干上。 那是一个离源雅文很近的位置,近到他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到这几位小小的客人。 猫妈妈又伸了个懒腰,小猫们则是像得到了某种信号,纷纷窝在猫妈妈的身边一起躺下。 “这里真好,”源雅文看着它们微微出神,“很和平,很安详,好像只要待在这里,永远都不会有烦恼。”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啊。” 博士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收紧。 他当然知道源雅文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源雅文的生活里只有任务与惩罚,他从小学得最多的,便是如何杀人,以至于这样慢节奏的乡村生活,都能让源雅文露出羡慕又欣喜的眼神。 这明明只是每个普通的孩子都能度过的童年生活而已。 “抱歉博士,我的话让您难过了对吗?”源雅文察觉到了博士的情绪,他担忧地回头,凑近眼底闪着泪光的成年人,“您想要摸摸我的头吗?曾经有人告诉我,说只要摸摸我的头,就会让心情变好一点。” 他主动捧住博士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顶,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真神奇,以前博士只隔着玻璃摸过我,但是玻璃太厚了,我都不知道博士掌心的温度有这么高。” “您有感觉好一点吗?真希望我能帮到您。” 博士舒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但其实我很早就知道雅文你的额头是这样温温暖暖的感觉。” 源雅文疑惑地看着博士:“可是我不记得我们有被允许过直接的身体接触?” “那是你很小的时候,”博士轻柔地说,目光越过源雅文,看向那群小猫,“你就跟那只猫崽子一样小,晚上的时候我就找借口把你偷出来,把你捧在手心里,实验室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怎么抱婴儿,所以我只能把你这么捧着,用小毯子把你包成一个小球。” “你大多时候都在昏睡,我在你耳边絮絮叨叨了好多工作上的压力,都没有把你吵醒,我还跟你讲过很多我碰到过的故事,跟你说我的小时候……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我以为自己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其实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对你感到愧疚了。” “我的实验对象,居然是个这么小的孩子,是我让他从出生到懂事,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阳光,是我的错,全都是我……” “而那个念头,就算豁出去一切也要把你偷走,送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的念头,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在我的脑海里生根发芽了。” “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雅文,”博士温柔地注视着源雅文,“我很庆幸我的失职没有造成太多不可挽回的结果,我竟然还能看到你正在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长大,如此幸运。” “我注意到……我分析……我……”一时之间,源雅文发现自己竟然很难顺利组织出语言,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您还是在难过,对吗?是因为我?我让您担忧了。” “您想听一些快乐的事情吗?与您分别的日子里,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教会了我很多,如果您听了他们的故事,一定也会觉得快乐的!” “比如安吾!安吾很厉害的!您已经跟他认识了不是吗!”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能一直在一起!我一件件地给你讲,就好像我们从未分别过,博士就不会难过了,好不好?” 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拒绝这双湿漉漉的眼睛吗? 像小狗一样干净纯洁的眼睛。 跟从前在实验室里简直一模一样。 博士叹了口气,戳戳源雅文的眉心:“你这家伙。” 他向来不知道如何拒绝源雅文。 “过来,先吃饭,你再慢慢讲,至于坂口安吾那小子,哼。” “哼”是什么意思? 源雅文跟在博士身后蹦蹦跳跳。 没关系,晚上问问安吾就好啦,他们还约好了要一起玩宝可梦呢! 第70章 博士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一辆挺破的三轮车。 源雅文被放在三轮车的中间,左边蹲着的是博士新开发的全自动插水稻机。还不到源雅文腰高的机器人顶着方方正正的脑袋,蜷缩起来时显得更小了,只有源雅文膝盖的高度,像个未成年小朋友似的。从旧相机上拆下来的镜头充当它的眼睛,此刻正不停收缩着快门,似乎在打量身边的陌生人。右边则是放着从市场买来的几袋水稻苗,新鲜翠绿的,还挂着水珠。 源雅文跟小机器人之间隔着一拳头的安全距离,他也缩着,用双臂环着膝盖。尽管他好几次提出过不如由他来骑三轮车,但博士依然坚持自己骑。 乡下的地越靠近农田越坑洼,三轮车压过一块石头,把源雅文跟机器人一起颠高又摔下来,一人一机器的膝盖不小心碰到,小机器人的镜头又收缩了一下。 源雅文:“……” 忍不住了。 凑近博士小声提出疑问:“博士博士。” 博士踩三轮踩得正满头大汗:“怎、怎么了?” 源雅文说:“这个,它叫什么名字?” 博士往后看了一眼,源雅文指着全自动插水稻机,回答:“还不是完成品,所以没有取名,雅文要给它取个名字吗?” 源雅文心想,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交给他呢,于是摇头,继续问:“那它是弟弟还是妹妹?” 博士的脑子罕见的空白了一瞬:“……嗯?你说什么?” 源雅文老实巴交的:“它应该比我晚出生,所以是弟弟或者是妹妹,其实我退役之后也可以充当农耕型仿生人用,我也可以帮博士种田,没必要……唔……我是说,我们的功能相似度是不是太高了?” 三轮车的车轮又转了几圈,在泥巴地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 博士这才回过味来,雅文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吃醋的意思? 失笑,博士干脆停车,再次回头,刚想调笑几句,却看到源雅文那双亮晶晶的,没有丝毫阴霾的漂亮眼睛。 博士:“啊……” 源雅文茫然:“博士?你累了吗,要换我骑车吗?” 博士:“不,不用。” 他转过身继续踩三轮车。 心想,雅文还太年轻了,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他的大部分人格都像一张白纸,尚未填上任何颜色。 即使是认为不需要这台插秧机,他也只是会从实际的角度来论证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主动提出“有我在你身边,不需要别人”。 可假如哪天出现在雅文面前的,是所谓功能相似度没有那么高的机器,即便是心里觉得不舒服,雅文是否还是会选择忍耐下来呢? 如果他没有及时发现雅文的情绪呢? 雅文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什么时候才能听到这个孩子主动提出“我想要”之类的需求呢? 田野间的风混合着泥土的腥味,源雅文的头发稍稍长了一点,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 年纪说不定比他还打的三轮车发出吱吱哇哇的动静,一副马上就要散架但依然要努力工作的坚强气质。 他有点担忧地趴在车边,看陷进泥里的车轮。 然后听见博士温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是的,雅文,它并不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它没有搭载能够无限模拟人类思维的智能芯片,因此只能处理最简单的逻辑思维。” “当然,我说的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觉得你比它更高端,你跟它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雅文,我想你其实也能感觉得到自己与机器的差别,对吗?你所拥有的喜怒哀乐,你的理想,你对生活的理解,这些都不是公式与数字信号能够计算的东西。” “我……”源雅文皱着眉,眼神飘忽在远处的山林里,“我不太确定,博士,我好像有你说的那种感觉,但是我描述不出来。” “有人对我说,我并非简单的机器,也有人告诉过我,如果成为人类会经历那么多痛苦的话,为什么不选择当一台机器?” “这取决于你自己的想法,雅文,不论是人还是机器,能让你感到轻松快乐的路,走哪一条都可以。”博士慢悠悠地骑着车,“就好像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种草莓,或者种葡萄,再或者你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干脆去买一大堆种子混在一起,撒下什么就种什么,只要你觉得快乐,怎样都行。” 源雅文趴在车座上,小声说:“如果种子里有青椒,有苦瓜,又有玫瑰和向日葵,它们需要的光照和水份都不一样,照顾起来会很麻烦。” 博士回答:“那我们的晚饭里就会有青椒和苦瓜,花瓶里既有玫瑰也有向日葵了,多棒啊!” 源雅文不语。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漂亮的手机链,手机链底端挂着安吾买个他的手机。 当然,手机链也是安吾买的,不过安吾本人没来,而是寄了一大堆快递,他房间里放着的几个宝可梦的玩偶,就是安吾寄来的。 源雅文点开了安吾的对话框。 博士说起来他的新发明,就是源雅文身边的那台小机器人:“你别看它破破旧旧的,使用的芯片也是快被淘汰的那一款,但是它种起水稻的速度还是很快的,能把水稻苗插得又稳又直。” “那个镜头是我从村子里的老人手上买的上个世纪的二手相机,因为不生产那款胶卷,相机便跟着闲置到现在,我把镜头改造了一下,现在它能通过这个镜头绘制周围的地图,避开障碍物进行劳作,不过芯片实在太老,没办法承担大负荷的计算量,所以它一直没办法好好控制镜头。” 源雅文闻言伸手戳戳机器人的镜头。 机器人隔了3秒,才计算出来躲避眼前的障碍。 唔,呆呆的,反应是有点慢。源雅文心想。 “那为什么不给它用更先进一些的技术呢?” 博士叹气:“因为要考虑成本问题啊。” “这款机器人的作用是农耕,它的消费群体是农民,我们制造出来的产品,就不能超过农民的购买范围,不然机器人创作出来,达不到给农民减轻负担的作用,还会增加他们的经济压力,所以芯片是最旧的,零件是市场上能够随意购买到的,这样检修起来会更容易,镜头也得用便宜一点的才行。” “等它的技术再成熟一些,量产出来之后,大家就不用顶着那么大的太阳弯着腰出门种地啦。” “哇!”源雅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从没想过博士考虑到的这些,军方的实验室从不考虑成本,最贵最先进的必须全部用上,这样才能走在世界前沿。 原来这些技术居然也可以这样使用! 不愧是博士! “博士博士!我觉得你研究它的时候!比在实验室里更快乐!虽然我们没有钱!也不能用太多钱!” 博士认同地点头:“你说得对,那你呢雅文,你有找到自己的快乐吗?” 源雅文抬头看博士:“我现在就很快乐哇!” “我还问了安吾要不要吃我种的苦瓜!” 博士又笑了起来:“好吧,那他吃不吃?” 源雅文:“对于这个问题,安吾的回答速度比平均时间慢3.7秒,我认为他也许不太想吃苦瓜?” “挑食可不是大人该干的事,”博士一锤定音,“给他寄!寄一箱大的!” 白天,源雅文就跟在博士身后,收集各种农作物的数据,折腾一下种地种到开始脑门冒烟的机器人,然后突然一个人冲到老远的地方捕捉稀有的宝可梦,再手里抱着一颗大西瓜,脖子上挂一串大蒜,屁颠颠跑回来说这是村子里哪一户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送的。 晚上,他会坐在院子里,开始捏博士给他买的粘土,捏成成套的小碗小杯子小茶壶,送去镇上烧制好,然后给村子里的邻居们拿去当回礼。 他们还挖了一口井,白天把西瓜扔进井里,晚上就能吃到冰到牙齿发酸的西瓜!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无忧无虑。 除了半夜会因为莫名的心跳加速而惊醒以外,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心跳加速?” 吃着早饭,博士放下筷子,皱眉。 源雅文嚼着酱黄瓜点头:“嗯,一开始只是晚上偶尔会心悸,最近白天也有一点迹象了,本来以为是我的活动量太大了,但我观察了一下,安静下来的时候心脏也会猛地跳几下,然后血流加速体温上升。” 见博士眉头皱得更紧,源雅文连忙说:“不过没有对我造成很大的影响!这种症状一般很快就会缓解!” 因为是在乡下,没有配备太多的检查仪器,博士深思了几分钟:“我们去城里一趟吧。” 源雅文犹豫:“还是要去检查吗?” 博士只说:“坂口安吾会安排。” 源雅文便没有再反驳,给安吾发了消息。 过了好一会,安吾回了电话说刚刚正在忙,但听到“心跳加速”这几个字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安排了车子来接他们。 直到坐上车,源雅文都没觉得心跳加速是一个这么值得重视的问题。 他们被带到了异能特务科,安吾在门口等他们,身后还跟着几名源雅文眼熟的医生。 “安吾!”老远就在车上看到坂口安吾的源雅文兴奋地招手,车子一停就抱着纸箱子小跑过去,“好久不见!苦瓜还没有种出来,没办法带来给你了,博士说让我给你单独开辟了一块田专门种苦瓜!以后你都有苦瓜吃啦!还有这个,村里的爷爷种的西瓜,超甜的!城里的西瓜是不是卖得很贵?你可以敞开肚皮吃西瓜啦!” “你的黑眼圈好重,眼睛里还有红血丝,昨晚没有睡好觉吗?你是不是很忙?那么早你就已经在工作了,博士跟我吃早饭的时候村里的鸡才刚刚打鸣呢!” 坂口安吾抱着瓜,被叽叽喳喳的源雅文绕着圈地拉着说话,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档把人拉住停下。 他捏了捏源雅文的胳膊:“怎么变黑了,像块黑煤——” 博士刚下车,闻言冷哼了一声,背着手斜视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咳,健康的肤色。” “这次的检查会比较全面,花的时间更长一些,我定了些甜点零食放在休息室里,等检查完你可以跟博士一起去玩一会。” “休息室里还整理了一些博士可能会需要的材料,听说博士最近正在苦恼价格合适的防水涂层的事情?” 博士又瞪了一眼源雅文。 源雅文嘿嘿地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是呀是呀是我跟安吾说的!安吾说会帮忙!” 坂口安吾带着他们往里走,这还是源雅文第一次来到异能特务科,一路上都在左顾右盼:“还有心悸的事情,上次给你做过心脏方面的检查,没有查出来问题,这次可能得换一个方向,你上一次心悸是什么时候?” 源雅文正在惊讶这一个大厅里居然放了28个监控,抽空回答问题:“上次?大概6个小时之前吧。” “6个……”坂口安吾低头看手表,突然顿住,“6个小时?” “准确来说是凌晨3点41分,我可能在做梦,但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啦。”源雅文乐观地回答。 醒来之后他正好起床准备两人的早饭,还有时间给菜地浇浇水拔拔杂草。 坂口安吾低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微微反光的镜片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那上上次呢?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源雅文察觉到了坂口安吾的情绪变化,收回到处乱晃的视线,可等他疑惑地看向安吾时,对方的脸上已经只剩下了笑容。 “上上次是两天前,我记得那天村口伯伯的孙女去城里玩,回来的时候跟我说好像出了什么事,横滨到处都是警察,但是新闻里什么都没有报道……?” 坂口安吾停下脚步:“两天前……” 还未说完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 他下意识按掉了电话,才再去查看通话记录。 “两天前的确出了点事,但不是什么大问题。”再抬头时,坂口安吾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源雅文依然觉得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问:“不需要回个电话吗?” “不用,”坂口安吾推开检查室的门,明亮的无影灯把他的身型照得愈发单薄,“应该是我的朋友醒了。” 源雅文正走到检查床前。 动作一顿,然后怔怔回头:“安吾的……朋友?出什么事了吗?”—— 作者有话说:宰终于快要出场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源雅文下意识地往安吾的方向走:“我可以帮忙的!如果有我能够出力的地方——” “别担心,”坂口安吾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他先摇头,说:“目前的情况他们应该可以自己解决。” 然后冲还想继续发问的源雅文摆摆手,退到门外,示意接下去的内容等做完检查之后再聊。 源雅文抿嘴,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听安吾的话,坐在床上解开衬衣的纽扣,让医生们给他贴上心电监护设备的磁片。 他对安吾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只是在听到“朋友”这个词语之后,就直接带入他所认识的那几位,未免也过于偏激了,也许遇到麻烦的另有其人也说不定呢? 而且安吾也说了他们能处理,安吾不会骗他,所以现在的情况一定不会太糟糕。 不过如果让他去帮忙的话,应该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人员伤亡的情况?如果待会用这个理由说服安吾,或许会有用? “哦呀,心脏蹦蹦蹦地跳呢。” 医生调笑的话打断了源雅文的思绪。 源雅文:“嗯?抱歉,我刚刚没有注意听?” 医生正在记录源雅文的检查情况,闻言笑了笑:“比上次检查时的心率要快一点,是在紧张吗小朋友?” 源雅文下意识看了一眼监护设备的屏幕,顺着医生的问题思考:“唔,我好像没有紧张?这类的检查我以前经常做,应该不会影响到我的心情。” “这样吗?不过会影响心脏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病理因素,你的心率还没有达到需要警惕生病的程度,再不然就是生理因素了,紧张担忧或是高兴快乐的心情都可能会让你心跳加快,啊,你最近是不是有加强锻炼之类的?这个也可能会造成影响哦。” 源雅文回答:“最近吗?我最近一直在跟博士种田,还会去山里抓宝可梦。” “难怪比上次见到你时黑了不少,”医生给源雅文拆掉胸口的磁片:“嗯,这就对了,你的心跳声很清晰有力,说明你拥有一颗年轻健康的心脏哦小朋友。” 年轻,健康。 源雅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谁能想到在不久前,他还坚信自己的心跳是超仿真的人造心脏模拟出来的声音呢。 他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从床上蹦下来。 门口已经看不到博士和安吾的身影了。 “来吧,还有很多检查没有做。” “好的。”源雅文收回目光。 坂口安吾跟博士一起去了休息室。 大概是因为之前撒下的所谓“源雅文在为异能特务科执行秘密任务,我无法告知你关于他的动向”的谎言太漏洞百出,导致坂口安吾至今面对博士时,总会不由感到心虚,这回也不例外。 “咳咳”,他咳了两声当做开场白,“雅文变活泼了,您把他养得很好。” 总之,从夸夸开始一定不会出错吧? 但博士不吃这套,面无表情地翻坂口安吾准备好的能源材料:“我自己的孩子,我当然养得好。” 坂口安吾食指挠脸,无声地叹气:“您的攻击性还是这么强。” “并不针对你,异能特务科的小子,雅文回来的这段时间我也有反思过,”博士干脆合上书,直视坂口安吾,“我承认在得知雅文还在横滨时的确有迁怒于你,毕竟我当年的计划是把他送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但是计划失败了,这说明我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到位,而你跟你那群朋友,只是恰巧捡到了什么都不懂还特别容易相信别人的善良小孩,轻易获得了他的好感与信任。” 博士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好表情:“但雅文对你们的态度,不代表着我对你们的态度,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我见过太多别有用心想要接近、利用他的人了,在他还没学会怀疑别人之前,这项工作我会替他完成。” “我明白,”坂口安吾顿了顿,“所以我说您将他养得很好。” 关于这一点,坂口安吾也不得不承认,他接近那个单纯的孩子的确是有所图谋。 从得知军方的秘密杀器落入Mafia之手时,坂口安吾就已经做了至少30套关于如何获取源雅文并使其为异能特务科效力的方案,他甚至起过如果得不到就干脆销毁的念头。 只是这些方案还来不及实施,世界就开始进入被摧毁的倒计时了。 至于什么森鸥外之类的就不提了。 毕竟就连太宰治也是带着玩弄的心态,把雅文从军方的船上捞下来的不是吗? 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织田作,是怀着一颗单纯的心,去与源雅文相处的吧。 “我不认为您的态度有问题,只是想与您讨论一下关于雅文的异常状态,恕我直言,博士,雅文他——”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 “是否拥有异能呢。” 相当直白的提问。 用提问这个词其实并不恰当,因为坂口安吾的语气里并没有疑问的意思,他更像是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这让博士本能地想要否认。 坂口安吾打断了博士即将开口的动作:“我并非需要您的回答,只是为雅文的异常提出一个猜测,关于他是否拥有异能、异能是什么,我仅代表本人,如果他不主动提起,我便不需要答案。” 博士:“……”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本该是被完全封死的绝密内容,但出于您与雅文的关系,我会稍作提及。” “这个世界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人死去又复活,包括您在内,信不信取决于您,接下来是我尚未得到证明的想法,我猜测世界发生变化的原因,有一半出自与雅文的身上,我想如果是您去向他提问的话,他应该会想要倾诉。” “而另一半……实际上,雅文的异常,也许与我猜测的另一半有关。” 博士皱眉:“详细说说。” 坂口安吾摇头:“这涉及到我另一位友人的隐私,我无法提供更多情报。” “你认为他们两个人,一起改变了世界?而雅文目前出的状况,与那个人有关联?” 坂口安吾:“只是猜测。” 博士站起来:“那么我的回答是,雅文没有异能,这个世界无论发生什么变化,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你们休想从他身上获取任何价值。” 这个说法未免也太强硬了吧。 听得坂口安吾这个很少发脾气的人都连连皱眉:“我没有要从雅文身上获取价值的意思,况且,博士,您对雅文的控制欲是否太强了点?他不是一件没有感情的物品,您为什么不听听雅文的意见,看他会不会眼睁睁看着世界陷入危机?” “……抱歉,我的语气有点急了,但我不是那个意思,也没有想要道德绑架雅文一定要去做拯救世界,只是由于雅文与我那位朋友之间的联系,我可能会希望他能与我的朋友……呃,见上一面?” 博士扯扯嘴角,冷笑起来:“听你的意思,你的朋友与雅文也是认识的,对吧。” 坂口安吾:“是的。” “你既然选择秘密把雅文送到我身边,私下一个人与雅文接触,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行为理解为,你在阻碍他与他曾经认识的人见面?” “你说我对雅文的控制欲强,他从一个胚胎开始就是我一点点养起来的!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那你呢!你对他的控制欲从何而来!你为什么不去问那个孩子是不是想跟他的朋友见面?!到底是谁在把雅文视为私物?” 坂口安吾:“……” 无法反驳。 就算说隐瞒源雅文的存在是想保护他,想让他不要轻易被Mafia找到,那织田作呢?织田作至今都不知道雅文已经被找到的信息,他为什么连织田作都要隐瞒? 这其中真的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坂口安吾产生了一秒钟的自我怀疑,但很快他就无视了这份情绪,理性开口:“我们扯得太远了,博士,我只是来向您提出一种可能,希望您从异能的方面考虑雅文异常的原因,他的身体情况我很清楚,这次检查恐怕也不会得出有用的结论。” “雅文应该快检查完了,我去接他,请您再此等待片刻。” 不等博士回答,坂口安吾直接转身走出休息室。 如果源雅文在场,一定能看出他比平常频率更快的步伐。 可惜在场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思绪混乱,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到对方的变化。 坂口安吾回到检查室时,源雅文已经坐在沙发上,玩医生给他找来的黑白棋了。 他坐到源雅文的对面:“你在自己跟自己下棋玩吗?” 源雅文盘着腿,把黑棋放到安吾的手边:“现在你来啦,我们可以一起玩了!” “要来下一盘吗?我的上司还挺喜欢下棋的,我以前陪他玩过几把,等等,你这么聪明,我下哪里都能被你算出来,那我岂不是在玩必输的游戏?” 源雅文被安吾逗得直乐,连拍胸口:“我会让着你的,别怕!” “好吧,可别让我输得太难看啊,”坂口安吾佯装无奈,捏住一颗黑子,放在了棋盘中央,“雅文,我……其实……好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源雅文在棋盘的另一端落下白子,担忧地问:“是遇到很难解决的事情了吗?我可以帮到你吗?” 坂口安吾苦笑:“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错误,正在想办法弥补。” “雅文,你知道的,我所属的部门叫异能特务科,我的长官你应该也有印象。” 源雅文点头:“嗯嗯我记得,那个头顶亮晶晶总是笑眯眯劝架的僧人长官!我记得他呀。” 坂口安吾犹豫着,在自己的黑子旁边又放下一粒黑子:“我的长官希望我来问问你,想不想真正加入异能特务科,因为之前为了稳住博士,我们一直谎称你在为异能特务科做事,让博士认为你其实还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执行我们惨无人道的秘密任务。” “当然了,你的年纪更适合去读书,那位博士应该也更希望你去读书,去学校交点朋友之类的。” 源雅文迷迷糊糊地应着:“读书哇,读书也挺不错的,如果博士觉得读书好的话,那我就去……” “不是博士怎么想,也不是我或者任何一个人怎么想,”坂口安吾语速加快,“是你怎么想,你想做什么,你觉得做什么才会不觉得遗憾。” “你可以去上学,也可以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去种地,去开一家甜品店,无论什么都好,你也可以、也可以——” “去跟你想见的人见面。”坂口安吾的语气低了下来。 “啪嗒”。 白子从指尖掉落,在棋盘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十字交叉的线里。 源雅文慌乱地捡起那颗棋子:“对、对不起!我不是想下在这里,我有点没拿稳……” 坂口安吾叹气:“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忽视了你的想法,自作主张地隐瞒了你的踪迹,我早该想到的,你应该很想跟他们见面才对,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你从来都不会对我提出任何要求,就算你想念他们,你也只会忍着。” “是我的错,雅文,是我太自私了。” “不是的不是的……”源雅文攥着那颗白子,冰凉的棋子早就被他掌心的温度蕴得滚烫,“不是这样的,安吾,是我自己没想好,我很想见他们,想见中也,想见织田作,也想……可是我不知道可不可以,也不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到我。” “我对中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也、也害得织田作……我很想对他们说对不起,可是我不敢,如果见到他们……” “安吾,我太害怕了。” 源雅文低着头,死死盯着棋盘上的木纹,眼眶滚烫又酸涩。 但他没让眼泪落下来,而是用手背蹭蹭眼睛,然后吸吸鼻子。 “我都不敢偷偷去看他们一眼,我愧对他们,愧对你,也愧对博士,我不是一个那么完美的……机器,我只是一个浑身上下充满缺点的普通的人,我也有很多很多做不到的事,我不敢想如果大家知道了我是这个样子的……” 话还没有说话,源雅文便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叹息,随后迎来的便是一个用力的拥抱。 他的头被狠狠按进安吾的胸口。 “原来如此,”源雅文听到坂口安吾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喃喃自语,“原来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啊。” “真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群互相觉得亏欠的傻子啊。” * 等坂口安吾送走了源雅文跟博士,那位头顶亮晶晶总是笑眯眯的长官,才从阴影里走出来,走进已经空无一人的检查室里。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表情严肃的秘书。 “他们的行动我们已经在监控里看过了,是还有需要在现场查勘的线索吗?” “是啊,很重要的线索。”种田长官摸摸自己的光头,踱步到沙发前,低头沉思。 “我认为坂口的言论已经有背叛异能特务科的嫌疑了,他明明知道身上装着监听设备,还建议——” 话都没说完,只见种田长官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表情挣扎地痛苦退后好几步。 秘书先生大惊失色,连忙扶住种田长官,用耳麦呼叫救援:“医疗!喊医疗部的人来!种田长官疑似受到不明异能攻击!身上没有显著伤口!有可能是内伤!赶快来人!” “长官!长官你醒醒!说句话吧长官!” 种田长官被扶到沙发上坐下,艰难地呼吸着:“不能看……不能看……” 秘书先生:“不能看什么?!难道是精神方面的异能攻击吗?!警报!拉响最高级的警报!” 种田长官:“……棋盘……不能看……” “看一眼,棋力倒退10年……额啊!!!” 到底如何才能做到一个下围棋,一个下五子棋,还能坐在一起对局这么久的啊?! 秘书:“?” 第72章 异能特务科的车只把他们送到了村口,因为博士态度坚决地要求骑那辆破三轮车载源雅文回家。 说是破三轮其实已经不恰当了,上周他们才一起给这辆老旧的代步工具刷了新漆换了新车轮,博士还破天荒自己网购了一只橡皮鸭,固定在车把手上。他说这好像是最近年轻人之间流行的小玩意,捏鸭子当做车喇叭。虽然一边固定鸭子,博士一边皱眉吐槽这也太没有安全性了,但他还是在橡皮鸭绑好之后,乐滋滋地盯着好奇捏鸭肚子的源雅文看了好几分钟。 源雅文依然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望着远方的深山发呆,他想,博士应该有话要问他,可是他等了好久,车轮已经路过回家那条路上的第三个小坑了,博士依然只是哼哧哼哧地踩三轮车。 太阳快落山了,源雅文想,他好像有点等不及了。 “博士,”源雅文小声地喊了一声,膝盖抵在一起,踌躇几秒,“你不问问我吗?” 博士给自己擦汗,回答:“问什么?你以前可是有什么话就会直说的性子,我想想,网上用哪个词来形容这种性格来着……打直球?” 源雅文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不要用网络去了解年轻人啦。” “嗯,就是这样,有话直说,”博士的语气里带着笑意,他其实很喜欢源雅文这样的性格,看上去可能有点傻傻的,但是就是这么认真说出来的话,才是最能体现内心情感的东西,“所以我想如果你想说的话,你就会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我也很认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自己的秘密和空间的观念。” 然后博士捏了刹车,两人停在稻田边。 青蛙呱呱呱地叫着。 博士回头看源雅文:“这么多年来我很少跟孩子相处,被动等待你选择是否向我倾诉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不算负责的行为,雅文,我只是要告诉你,如果某天我或是任何人向你提出问题,你并没有告知答案的义务,是否回答只取决于你是否想回答。” 他眨眨眼睛:“不过既然你都问我了,我应该可以理解为,你想倾诉,但是不知道该不该对我说?” 源雅文抿着嘴,点了点头。 他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感到愧疚。 他本该属于博士,他的思维、行动甚至整个人,都应该由博士主导。 “隐瞒博士”的念头,是最最不该产生的。 就像零件会生锈,他其实也正在慢慢变坏。 源雅文以为自己会被指责,博士却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博士说:“我很高兴你有这份犹豫,雅文,犹豫恰恰是能证明你正在逐渐产生自我意识的存在。” “能让你犹豫的事物,一定对你非常重要,是吗?” “是的,”源雅文声音很低,却十分坚决,“是非常重要……的事物。” “那我应该从哪里听比较合适呢?”博士又开始踩三轮车了,突然启动的车子,让源雅文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了倒,“我可以骑着车,带你绕着这座大山……至少三圈!” 博士喘着气用力踩脚踏,腿因为酸涩微微发抖。 不过已经比第一次载雅文要好很多了!这副长时间缺乏锻炼的科学家的身体,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拖后腿啊! 天边已经能隐隐看到星光了。 源雅文仰着头看星星:“三圈啊,以博士的速度,三圈可能讲不完哦。” 博士差点一脚踩空:“这、这么长的故事吗?” 源雅文嘴角上扬,趁博士看不到,正大光明地偷笑:“是呀,是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到可能要讨论平行宇宙跟另一条世界线产生的原理,博士已经踩不动了对吧?” 博士:“……” 如果要从时光机这种东西开始说的话,那的确是好几天都讲不明白的原理呢。 源雅文:“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他坐直身体。 “博士,我要辍学去打工啦!” 博士:“嗯?等、什么?!辍学打工?!你要去哪打工?不对,我们还没开始讨论送你去上学的事情,其实我有好几所预选的学校还没让你挑——” “我问了异能特务科的薪资、休假跟保险金的事情,安吾说我只能算编外人员,薪资水平谈不上多高,但是足够我跟博士的日常开销,剩余的部分还可以购买博士需要的清洁环保能源材料!也不强制要求我坐班,我只需要在安吾召唤我的时候去打工就可以啦!工作时间相当自由!” 博士急了:“我还没有到需要你赚钱养家的地步、不对不对不对,你太小了,你根本不懂资本家的阴谋!你看看坂口安吾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他凭什么保证你工作时间自由?自由到一天24小时有24小时在工作?还编外人员,他还敢让你只当编外人员?!他甚至连个编制都不能做主直接给你!” 源雅文嘿嘿地笑,挠后脑勺:“可是我已经跟安吾签合同啦。” 博士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哽在那深呼吸了好久:“——雇佣童工!我要报警抓他们!” 到了晚上,源雅文坐在走廊上,吃着西瓜,与博士讨论关于自己异能的事情。 博士对源雅文的异能算不上了解,但是长时间的科学实验,让“公平”与“等价交换”这个词刻入了他的本能,他从来不信没有付出就能拿到回报的事情,为了避免未知的危险,他才对源雅文提出了不要使用异能的要求。 “你是说,你的朋友在最后提出来复活你们共同友人的愿望,等你醒过来之后发现,不仅你的友人复活了,连整个世界也变好了。” 博士皱着眉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画了一个简易的天平,左边是源雅文向那位朋友提出的三个愿望,右边是朋友的愿望。 首先,这项交易一定成立了,不然那位友人不可能会复活。 其次,按照源雅文的说法,交易虽然成立,但是实现对方愿望的反噬,却会反馈到异能者本人身上。最公平的情况便是以命换命,源雅文曾在对异能不了解时触发过这个情况,只能说他幸运地找到了前往另一条世界线的道路,在本世界线上的消失便被当成了“死亡”,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如果朋友说谎了,朋友的愿望不止复活友人? 博士问:“你亲耳听到他对你许愿,要求你复活你们的友人了吗?” 源雅文:“没有,他当时捂着我的耳朵,我们正在——” 源雅文卡住了。 当时正在干什么来着? 他们好像——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办法坦诚的在博士面前说出“他跟太宰治当时正在接吻”这件事。 “……我闭着眼睛,我没看到他的嘴型,也没听到声音,我不能确定他当时说了什么。” 博士茫然:“他为什么要捂你耳朵,你又为什么要闭眼?” 源雅文:“…………” 低下头。 脸都快憋红了。 好在博士没有看到,全心全意思考着:“不过这不是重点,如果你那位朋友的愿望不是复活你们的朋友呢?” 这回轮到源雅文茫然了:“那他还能许什么愿?” 众所周知,太宰治发疯要毁灭世界的理由,就是想获取书来复活织田作。 举例:另一条世界线的首领太宰。 博士想了想,答:“希望世界和平之类的?” 源雅文斩钉截铁:“不可能!” 太宰治巴不得世界早点毁灭,绝对不可能许这种愿望的! 博士:“不过也对,如果他真的许了那种愿望,你就不可能还能安稳地站在我面前,那可是整个世界啊,如果愿望大到包括全世界,我都不敢相信地球能变为现在的模样,你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那么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很明确了。” 博士在天平的右侧画了个圈。 “如果你的心悸真的与异能有关,我们就得先搞清楚,他到底许了什么愿。” 这就是他打算接受安吾的建议,去见“想见的人”。 当然,也不是因为想见才见。 是博士给出了科学的建议,博士说得先去许愿者那里弄清楚愿望是什么,他才要去见那个人的。 并不是想见。 只是想弄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其实根本没有想见。 一切都只是因为—— 博士:“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我去把风扇搬过来吧。” 源雅文一下子从原地蹦了起来,撩起脚丫子就跑:“我去搬!我去搬!” 搞得博士坐在那愣了半天:“这孩子。” 怎么突然疯疯癫癫的? 青春期到了? 在博士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源雅文总算拿到了属于他的异能特务科门禁卡——一张夹着特殊芯片的,印着源雅文照片与姓名的工作牌。 说实话源雅文上半生的工作旅途并不幸运,虽然在军队里干了很多年的脏活,可进入下一个职场时,他不仅没有应届生的身份,连工作经验都不作数了,好不容易通过了Mafia首领的考核,结果都没来得及拿到正式入职通知,就迎来了世界毁灭。 如今,异能特务科给了他一张工作牌! 这可是一张正式的工作牌! 如同焕发新生一般的宿命感! 源雅文拿着他的小牌牌两眼放光:“我要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吗?我可以用自己的挂绳吗?它是不是可以刷卡进门?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用手遮住了自己微扬的嘴角:“不用一直挂着,异能特务科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特工工作,需要隐瞒身份,不过它确实可以刷卡进门,也有实时定位功能,遇到危险时掰断里面的芯片,还能发出特殊的求救信号。” 源雅文听得直点头,不过他可没打算掰断芯片,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份工作证明,他会把它保护得好好的! 跟在安吾屁股后面的这几秒,他甚至都想好藏匿这么宝贵的工作牌的位置了。 “所以我的工作内容也是隐藏身份获取情报吗?” 坂口安吾摆手:“目前还不用,我以为你会想先去见他们一面。” 源雅文眼珠子乱转:“……哦……” 声音拖得老长了,听得坂口安吾又想笑。 这个家伙,明明以前还是活泼开朗没心没肺的样子,总把喜欢挂在嘴边,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情绪外放得吓人,相处下来才知道,原来勇敢的人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比如跟亲人朋友重逢。 幸好他早有准备。 坂口安吾拿出一份整理好的资料:“你上次来的时候有问过,横滨街头出现了那么多警察,新闻里却没有报道,这其实源于上级的压力,横滨是个港口城市,旅游业在经济中也沾重要板块,最近出现了几起游客失踪事件,怕造成不好的影响,上面将事情压了下来,因此,事件目前并没有被泄露出去。” “向新闻媒体施压是一方面,上级也对异能特务科以及多方部门都提出了调查要求,虽说目前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次的事件与异能有关,我们还是得协助案情进展。” 几张失踪游客的照片被整齐排列在源雅文的面前,他迅速记住了所有人的身份信息,以及最后出现的位置。 脑海中横滨的地图铺开,他在地图上标记了失踪游客的行动轨迹。 “他们的路径有少数重复,但处于他们游客的身份,重复的地方大多是横滨的有名景点,并且最后出现的位置也相距很远,并不能以此为证据计算犯罪嫌疑人的活动轨迹。” “对游客下手的理由应该与各游客国籍不同,异国办案会受各国不同法律限制有关,并且游客在旅游地大多没有熟悉的人,就算失踪了也不会被立刻发现。” 坂口安吾点头:“没错,调查起来的确有一定的难度。” “我明白了,”源雅文站得笔直,敬礼,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那我去了。” “等等!你去哪!”坂口安吾连忙站起来阻止。 源雅文回头,指着自己:“去调查呀,总之,先去这些人出现过的地方调查一下监控吧,还是说我需要带上异能特务科开的搜查证之类的文件?” 坂口安吾眯眼睛,试探性问道:“雅文你有跟同伴一起进行任务的经验吗?” 源雅文摇头:“不,我只负责单独的暗杀任务,这类任务人越多反而越危险。” 坂口安吾:“你还记得我刚刚说的任务内容吗?” 源雅文:“记得,调查失踪游客的下落并找出幕后黑手。” 坂口安吾画重点:“是协助,协助调查。” 源雅文呆呆地重复:“哦,协助。” 过了一会。 “要协助谁啊?警察吗?” 坂口安吾低头,推了推眼镜,清清嗓子:“咳。” “武装侦探社。” 源雅文:“!!!” 第73章 协助武装侦探社! 那可是武装侦探社啊! 可不是什么少年侦探团之类听上去就不太靠谱的地方。 源雅文结结巴巴地向坂口安吾确认:“真的吗?武装侦探社也需要协助吗?我记得世界第一名侦探乱步大人就在侦探社就职,如果是这类案件,乱步大人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凶手是谁吧?” 坂口安吾:“的确如此,但是不巧,江户川乱步正在处理别的案件,短时间内无法联络上。” 源雅文更加结巴了:“可、可是那个,那个人也很聪明的,有没有可能他并不需要我的协助呢?” 坂口安吾盯着源雅文看了一会,就在源雅文以为这项任务即将被取消时,他看到安吾笑了笑:“那个人?谁啊。”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太坏了! 源雅文瞪圆了眼睛,被坂口安吾堵得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这么巴巴地看着他。 眼见源雅文脸都涨红了,坂口安吾嘴边的笑意愈发加深:“怎么办呢,孩子怎么越长大越内向了,连一个名字都没办法说出口了吗。” “才没有!!”源雅文小声嚷嚷试图反驳。 别别扭扭的。 坂口安吾开始回忆源雅文醒来见到自己第一眼时的情景。 他怎么记得这孩子当时醒来可高兴了,恨不得当场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哪像现在—— 还是说,只有“那个人”比较特殊? 所以“那个人”做了些什么,才会导致雅文如今连他的名字都说不出口? ……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雅文本人才知道了。 想起友人目前的状态,坂口安吾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既然是第一次任务,就不给你增加难度了,”坂口安吾推推镜框,“只要能把案件顺利解决,你用什么方式协助都可以,如果你更希望隐藏身份暗中提供帮助的话。” 源雅文挠挠脸,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我去做任务了。” 坂口安吾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翻开之前还没看完的文件:“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好。”源雅文点头,走出办公室。 没过几秒。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源雅文的半张脸出现在门外。 “……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他小声地朝里面忙工作的人说。 坂口安吾没有抬头,但源雅文还是听到了他温柔的声音: “我知道,大家会等你的。” 就像他们从前心照不宣的那样。 * 武装侦探社因为收到了匿名邮件,邮件提到了某个地址,最近失踪的游客正是被关押在那里,所以派出了一个小组对邮件的真实性进行调查。 中岛敦正惴惴不安地跟在前辈们的后面。 入社之后他更多时候是被织田作前辈带着活动,这还是他第一次跟着其他人出来。 更何况这奇怪的小组里,还有他曾经跟踪过的那位太宰前辈。 中岛敦吸吸鼻子,淡淡的血腥气从前辈的衣服下面传出来,难以忽略。他不由加快步伐,压低声音偷偷问前面的国木田前辈:“国木田先生,太宰先生真的没问题吗?他好像才刚出院吧?” 国木田独步正在因为太宰治在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快要超出他原定的时间点而心烦意乱,闻言敷衍回答:“暂时不会死。” 太宰治在后面装作委屈地捂胸口叹气:“真是恶毒的诅咒啊国木田,我们好歹一起共事了这么久呢。” 被听到了! 中岛敦汗毛都快立起来了。太宰治在他眼中可是一个神秘的存在,从这位前辈轻易拆穿了他的跟踪行动开始,他就有种自己一直处在前辈的监视之中的错觉,就好像他的任何小动作都瞒不过太宰前辈的眼睛一般,毛骨悚然得很。 但是既然太宰治前辈是侦探社的正式员工,又是大好人织田作前辈的朋友,那他一定不是坏人! 中岛敦稳了稳心神,又慢了两步,凑到太宰治的身边问:“织田作前辈不参与这次的行动吗?” 太宰治双手抱在脑后,懒羊羊地托着脖子往前迈步:“织田作啊,给那几个小鬼开家长会呢,年纪最大的小鬼成绩不理想,还一门心思想去当个街溜子,可把他气坏了。” “街、街溜子?” “对啊,看过香港电影没有?就是里面拿枪对着别人突突突收保护费的。” 中岛敦大惊失色,声音都变形了:“那不是想去当Mafia吗?!” 太宰治还是那副慵懒的神情:“是啊是啊,所以才说他气死啦。” 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和朋友脱身,结果转头一看,自己养的小孩居然想踏进他们逃出来的火坑里。 这谁看了不生气? 中岛敦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想起横滨那群Mafia的恶名,心有余悸地跟着点头:“是啊是啊,这的确得好好跟孩子谈谈心。” “嘘,别聊了,我们到了。”前方,国木田独步抬手,示意身后两个拖后腿的噤声。 杂乱无章的小路尽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是一座充满恐怖气氛的废弃医院。 月光从天际倾洒,在树荫的遮蔽下,勉强能够勾勒出这所庞然大物的轮廓,如同一头僵死已久的野兽,这所医院静静地匍匐在杂草丛生的荒野之中。 医院窗户大多只剩下空洞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仅存的几块碎片歪斜地嵌在腐朽的木框里,反射这惨淡的月光,像是垂死者昏暗无光的眼珠,窥视着前来的不速之客。 偶尔阴风吹过,还能听到低沉痛苦地呜咽声。 中岛敦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自己正在被黑暗深处的某种东西死死盯着。 那股缠绕在后背的阴凉视线,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太宰治眼睛亮晶晶的:“哇,完全可以用来拍点恐怖剧呢!” 然后就被国木田独步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后脑勺:“让你安静点听不到吗?!绑匪跟人质可能都在里面!你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吗?!” “可是国木田的分贝才是最高的吧。” “你说什——” 吵吵闹闹的,阴森的气氛突然就被一扫而空了呢。 中岛敦:“……” 这二位真的是一个小组的成员吗? 一路上都在吵架,待会要是打起来他应该怎么拦着比较好? 不行,不能让前辈们在这里打起来! 死脑子快想啊!想点办法出来啊! 中岛敦想到大脑都快冒烟了,总算在暗淡的月光下,找到了点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前辈!你们快看那!” 国木田独步跟太宰治默契停下,一同看向中岛敦指着的地方。 “这是车轮印?”国木田独步皱眉,在印记附近蹲下。 太宰治也弯腰看中岛敦发现的线索:“泥土还很湿润,应该是刚被轮胎带出来不久,是最近才留下的痕迹,不过看样子这辆车已经离开了。” 不远处,还有另一条驶向外界的痕迹。 国木田独步:“野草长得深深浅浅的,是被车轮反复碾压的结果,这所医院荒废很长时间了。” 中岛敦:“所以如果这里有人经常出入……邮件里说的可能是真的!医院里面被藏着东西!” 三人互相交换眼神,同时看向这所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医院。 另一边。 一个小时前。 源雅文坐上了出租车。 在横滨打车其实挺贵的,好在出门前安吾给他提前批了一笔工作经费。 司机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从后视镜里看到上车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孩,笑眯眯地说了声“你好”。 “你要去哪里呢,小朋友?” 源雅文:“您好,司机先生,我想去这个地址。” 他递给司机先生一张小纸条。 司机有点惊讶,看看纸条又看看源雅文:“你一个人要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啊?那里可不是小孩子能随便探险的地方哦。” 源雅文歪头:“我不怕。” 司机最后确认:“过去需要很久,太阳快落山了,你不回家吗?父母会担心的。” 源雅文:“我没有父母哦。” “……哦,”司机先生愣了愣,才启动出租车,“抱歉,我是不是说了让你难过的话题了?路途有些远,这段时间我陪你聊聊天吧。” “好呀,聊点什么呢?司机先生知道最近发生在横滨的游客失踪案件吗?网络上流传得沸沸扬扬的。” 车子拐了个弯,在斑马线前停下。 司机按了下喇叭,提醒斑马线上的小孩不要停留玩闹:“那个啊,我只听过一点小道消息,毕竟公共新闻还没有具体播报,我们这种小市民也不敢乱说些什么。” 源雅文坐在后座,双手乖巧地放在大腿上:“是吗?可是据我所知,失踪的11名游客里,甚至有两名都乘坐过您的出租车呢,您不记得了吗?” “……” 出租车内诡异地安静了半分钟。 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打量源雅文,恰好与他对上眼。 “你在玩侦探游戏吗?小朋友,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啊,至于失踪的游客坐过我的车这件事,我不清楚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不过我并不是故意隐瞒,而是警方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特意要求我守口如瓶哦。” “是从家人口中知道的吗?你有亲戚是警察?” 源雅文回答:“没有哦,我没有亲戚,请继续往前开吧,放心,就算我失踪了,也不会立刻被人发现的。” “…………”司机的手紧了紧,“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小朋友。” 源雅文:“看到我给你的地址时就已经有点惊讶了吧,本来不想载我去那里,但是在打听到我没有父母,社会关系简单后,又忍不住动了念头,毕竟我这种年纪的小孩因为玩冒险游戏,在深山里失踪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司机:“………………” 源雅文:“我的器官应该也值不少钱吧。” 司机:“我听不懂你说的话,小朋友,如果还胡言乱语,我就得要求你下车了。” “人口走私案中,犯罪者一般会选择利用高薪雇人等骗局将人们骗到边境,再进行贩卖,但是在横滨这种沿海的大城市里,利用海运将人走私贩卖到国外的成本太高了,所以为了牟利,犯罪者更可能会利用黑市进行另一种‘人口贩卖’。” “比如,会利用女性进行违法代.孕,但是根据调查,失踪的游客全部都是男性,因此,我倾向于犯罪者会将失踪者先圈养,等找到合适的买家后,将其器官进行贩卖,毕竟比起不能完全受控制的人,器官的运输更加方便。” “叮叮叮——” 悦耳的手机铃声从司机的口袋里响起。 司机这才被唤回理智,出租车猛地急刹,停在路边。 源雅文:“不接电话吗。” 司机咬牙,拿出手机:“……你好,现在吗?” 他往后看了一眼。 源雅文眨眨眼睛。 “抱歉,车上目前有乘客,暂时没办法去送你们。” “没有打扰,那么再见。” 司机挂了电话。 “请你下车。” “从失踪的游客的照片来看,他们的身材较为一致,都是偏瘦的中年男性,虽然他们出现过的位置不同,但在监控中,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戴着帽子或者墨镜,您觉得是为什么呢?” 司机深呼吸:“不管是为了遮阳还是别的理由,这都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失踪的时候我有不在场证据!” 源雅文:“嗯?原来警察会将所有失踪者的失踪时间都告诉你啊,不然你是怎么肯定他们失踪时你有不在场证据的呢?” 司机:“……是、是我走的时候,有一位警察安慰我说我没有嫌疑了,我才、我才这么理解的!” “原来如此,”源雅文点头,“既然这样,我们就来聊点别的吧,在游客失踪案件中,警方一般会将失踪者最后出现的时间点作为他们的失踪时间,您认为横滨游客失踪案中,他们的失踪时间点符合实际吗?” 司机:“……” 源雅文:“假设有人伪装成失踪游客,出现在监控中,企图伪造失踪者的行动轨迹,这样不就可以迷惑警方了吗?” “如果想调查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是否为同一个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您是否注意过游客中是否有人是左撇子,咖啡因是否过敏,英国人下小雨没有打伞的习惯,美国人喝红茶时一般不加牛奶,我猜您并没有察觉这些细节。” 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司机的双手颤抖,目光笔直地注视前方,不敢再与后视镜里的人对视,深呼吸好久,才勉强干涩着嗓子开口:“你没有证据。” 源雅文并不想隐瞒这点:“没错,我没有证据,也没有录音,况且在刑事案件中,诱供录音并不能当做证据。” “我只需要您将我送去这个地址就够了。” 沉默良久,出租车终于再次被启动。 赶在太阳下山前,源雅文被送到了纸条上的那个地址。 一所废弃医院。 推开车门,下车前,源雅文对司机说:“奉劝您一句,现在逃也已经来不及了。” “——你到底是谁?!” 源雅文眺望不远处的医院,根本没打算回答。 安吾说过的,他现在的身份是秘密特工,特工怎么能主动暴露自己是谁呢。 “你是、是Mafia的人吗?!” 源雅文的步伐停住,回头。 远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他看不清司机的表情。 “我不知道还抓住了你们的人……我、我不是——我不会死的!你们休想得逞!” 话音都没落下,出租车一溜烟倒车逃向远方。 源雅文愣在原地。 贩卖器官卖到Mafia头上了啊。 这的确有点危险了。 那个人好像提到过Mafia的报复手段,好像是……让人咬住台阶然后打断下巴,然后冲后脑勺开三枪之类的? 中也会去抓这个人吗?如果待在他身边,也许能见到中也?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得先把失踪者救出来才行。 源雅文拨通安吾的电话,刚接通就听安吾问他怎么去了这么偏远的地方。 “啊,因为游客们被绑架到这里了。” 电话那头,安吾哽住:“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今天才开始调查吗?” 源雅文理所当然的:“因为我给武装侦探社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是异能特务科派来协助调查的,那边的秘书小姐问了我名字,过了一会她就给我了这个地址。” 这、这么简单吗? 如果是秘书提供的地址,说明这件事一定是经过了侦探社社长的首肯。 那位社长都同意了啊。 坂口安吾:“……” 不过毕竟都是存在过去记忆的人,听到“源雅文”这个名字,不同意才比较奇怪吧。 源雅文:“啊,对了,我的定位现在应该还在移动,我把工牌放到出租车上了,Mafia可能会去找犯人的麻烦,在我回去取工牌之前,要请安吾派人保护一下犯人啦!” “不是、等——为什么又跟Mafia扯上关系了?” “回去再跟你汇报!我有点急,得快点去把游客们救出来,不然会被中也抢走犯人的!安吾可拦不住他呀。” 源雅文乐滋滋地畅想自己从中也手里保护下来犯人,然后被中也夸赞成长了许多的样子。 中也一定会狠狠夸他当上公务员牢牢吃上国家饭这件事的! 还顺便绕开了在隐蔽处偷偷运行的几处监控。 明明是废弃的医院,电力系统居然还在运行,司机先生的车上没有查阅监控的设备,那么躲在监控后面看着的人会是谁呢? 难道说这件事背后还有别的—— “我说了安静——” “明明是国木田最大声——” 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一个没站稳,源雅文差点踏出监控死角。 他不可置信地从窗户里面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 月光下,三个人吵吵闹闹地正在往医院走。 这是在干什么? 好像在比谁的声音更大? 源雅文:“……” 挠头。 看了眼监控。 果不其然,医院大门处的那台监控仪已经调转方向,对准逐渐靠近且根本没有隐藏自己行踪的意思的那三个人。 他们…… 就这么大大方方走进来? “那个人”其实是带同事来郊游的吧? 源雅文收回视线,无声地叹气。 难怪需要异能特务科进行协助任务。 只能加快速度去前面调查有没有危险了。 第74章 被绑架的游客位置很好找,他们应该是被某种手段迷晕之后带来这里的,看那位司机偏瘦的身材,没办法抱着犯人走,所以医院走廊上、灰尘厚的地方多少都留下了重物被拖拽的痕迹。 源雅文顺着痕迹一路找到了二楼,墙上破旧的门牌勉强能看出这里曾经是间手术室。 关闭的大门内隐约能够听到求救的声音,看样子这里就是司机囚禁游客的地方了,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去救人,而是将目光对准了走廊尽头上方角落里的那枚摄像头。 想要进门就一定会被监控拍到,他目前还没有暴露自己的打算,计算了一下侦探社到达这里的时间,源雅文选择将自己隐藏进黑暗里。 监控存在的目的是保证游客不会出逃吗? 不,不对,可能性很小,大约只有5.3%。 从人质声音的朦胧程度能够判断,囚禁他们的大门不止这一所,里面应该还有别的限制人质行动并且能够防止声音传播的密闭空间,游客几乎不可能自行出逃,因此监控的作用绝不是用来监视人质。 这个想法正跟源雅文之前关于司机车上没有查阅监控的设备的发现互相印证——监控装备并不是绑架犯本人安装的。 那他想看什么?还能看什么? 来救人的人吗? 难道真正的目标其实是—— 源雅文皱眉:“……哪来的水声?” 犹豫几秒,他轻巧地攀上楼梯扶手,往楼下跳。 水流声是从地下室传来的,越靠近地下室,越能捕捉到嘈杂的脚步声。 这里除了他以外还能自由走动的,就剩侦探社的三个人了。 源雅文在门口停顿片刻,等听到里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动静时,才隐蔽地探头往里看。 一个只穿着内衣的女性正靠在国木田独步的怀里剧烈咳嗽,头发沾在脸颊上,应该是被人囚禁在巨大的水缸里,被听到动静的侦探社所救。 看不清女性的脸,无法判断她是否为前段时间失踪的游客之一。 源雅文收回视线,靠在墙上思考。 司机在送完自己之后就落荒而逃了,况且他绑架游客的目的是贩卖器官,没必要把一个女性像淹死小猫一样放进水缸里, 做这件事的是谁?按照水流灌满水缸的速度,再加上把人关进地下室所需要的时间,犯人应该比他更早进入医院,可他并没有发现犯人的任何踪迹,甚至没有听到这个女性的呼救。难道是将女性迷晕后,用了什么定时设备,在看到侦探社进入之后启动设备打算淹死这个女性? 在侦探社面前杀人的理由是什么? 还是说另有隐情—— “请穿上我的外套吧,美丽的小姐。” 轻飘飘的声调打断了源雅文的思绪。 不用思考,他的本能就会告知他说话的人是谁。 美丽的小姐,能被他这么夸奖,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性吧。 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先假设出犯人在侦探社面前杀人会造成什么影响—— “别借着给她披衣服的动作眼神乱瞟,你这个下流的轻浮男。” 是国木田独步严肃的呵斥声。 乱、乱瞟?! 瞟哪里? 源雅文呼吸一滞,没等到被骂的人反驳,反而等来了几句没什么诚意听上去就很轻浮的道歉。 抿嘴,偷偷在心里跟着一起骂了出来。 你这个下流的轻浮男! 下流! 太坏了! 绝对回去立马告诉安吾! 你就等着承受成熟的成年人的怒火吧! 女性虚弱的声音在几个男人中显得格外明显:“这里除了我以外……似乎还有别人……请你们……救救他们……” 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待在这里了,源雅文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散发着微光的房间,转身无声地离开。 “敦,你先送这位小姐去外面安全的地方,我从高层往下找!太宰,你从下往上找——太宰?你在听我说话吗?”国木田独步把怀里的女□□给中岛敦,却没有听到搭档的回复,抬头一看,太宰治不知几时已经走到门口,正扶着门框低头看着什么,“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太宰治背对着众人,语气还是轻得好像飘在天空中的气球:“……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哦。” 国木田独步狐疑地走到太宰治身边,观察门外。 的确与他们来时没有什么差别。 但毕竟也搭档这么久了,国木田独步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隐约能察觉到太宰的状态似乎不那么简单:“真的?” 太宰治抬头,冲国木田独步笑了笑:“真的,就是觉得脱了外套有点冷冷的呢。” 中岛敦接话:“毕竟太宰先生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而且这里本来也比外面阴冷。” 国木田独步找不出疑点,只能嘱咐:“不要走神了,按照计划行动,走吧。” 他先一步离开。 中岛敦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 他的眼神很好,即便是黑暗中也能看清周围,因此,他十分明确地看到太宰前辈伸手,五指抚摸着墙壁,最后整个手心都贴了上去。 而太宰前辈本人……似乎正在笑? 令人恐惧的颤栗瞬间席卷了中岛敦的神经,他不安地问:“太宰前辈?是发现了什么吗?” 太宰治收回手,依然是那个回答:“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冷。” “……冷到摸着墙壁似乎都感觉有温度呢。” 如风吹过的低喃,难以被任何人捕捉。 没听清后半句,中岛敦迟疑:“你刚刚还说什么了吗?” 太宰治抬脚,懒洋洋地路过中岛敦身边:“没有哦,快去完成你的小任务吧,超过国木田的计划时间可是要被他骂的。” 中岛敦只好一边跑一边冲太宰治喊:“我马上回来!太宰前辈要注意安全!你才刚出院,不要去危险的地方!请一定要等我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敷衍地回答着,太宰治摆手,“哼,果然是织田作的小内鬼。” “接下来去哪呢,去哪才能找到呢。” 哼着轻快地调调,太宰治脚步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作为武装侦探社的新人,中岛敦干劲十足,把被救出来的女性安置在医院外后,迅速冲回医院,就跟感觉不到累一样,眼见二楼一排排关闭的房门,他冲上去就是一脚踹开。 直到打开那扇囚禁着十几名游客的手术室大门,他才跑到楼梯间朝上大喊:“国木田前辈!找到了!在二楼!” 国木田独步赶来时,中岛敦还在试图打开被锁住的玻璃门。 他拦住使劲想要破坏门的中岛敦,摇头:“这是特制的钢化玻璃,光凭人力很难击碎。” 中岛敦:“那我们该怎么办?” 国木田独步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用异能造出手枪,如果一直对准一个地方开枪,说不定有机会击碎玻璃,敦,你先联络警方跟救援,我——” “等等!”中岛敦耸耸鼻子,冷汗都冒出来了,“有、有奇怪的味道,好像是从那里——” 他指着天花板上的出风口。 不仅是囚禁游客的玻璃房,就连他们的上方都有出风口! “是瓦斯!是瓦斯的味道!这样不行,如果开枪会引发爆炸的!” 国木田独步咬牙,只能先造出匕首,对着玻璃狠狠扎了几下,却堪堪只留下几道极浅的痕迹:“可恶!” 中岛敦捂住口鼻:“前辈!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前辈——” 国木田独步愤怒地继续尝试击碎玻璃:“不行!这里面都是人命!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眼见着自己已经开始呼吸困难,更不提处于密闭空间内的那些游客们,不少已经因为短时间内吸入打量瓦斯而陷入昏迷,只有少数还哭喊着向国木田独步求救。 这种情况下,中岛敦也很难说出抛弃人质自己逃跑的话。 他只能在国木田独步身边,喉咙里发出愤怒如野兽的咆哮,一起用拳头拼命砸着这纹丝不动的玻璃。 大不了、大不了就一起…… 负面的情绪一闪而过,被血色沾染的拳头在砸向玻璃前,被身旁的前辈拦住。 国木田独步额头上满是汗,瞳孔已经开始有点涣散:“敦,你先出去,去外面等着,等救援的人来了,再把他们……咳、咳咳!” 脱力感袭来,国木田独步膝盖一软,幸好被中岛敦扶住,才没跪到地上。 “听我说,得有人把救援、带进来,你先走……” 中岛敦屏息着不能说话,只疯狂摇头,示意自己不可能丢下前辈自己逃。 国木田独步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他了。 中岛敦看看快要失去意识的前辈,又看看房间里已经没有任何动静的人质。 “………………抱歉。” 凭借最后的意志力,瘦弱的少年扛起前辈,从二楼走廊的窗户一跃而下,在地上翻滚好几圈,才从空白的大脑中找回理智,检查国木田前辈的情况。 国木田独步四肢无力地瘫软在地上,目光却死死注视着二楼,瞳孔颤抖。 中岛敦在他身旁大口喘着气,好久才恢复说话的能力:“前辈,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 前辈的嘴唇开开合合,中岛敦意识到对方想跟自己交流,于是凑近去听。 国木田独步试图扶着中岛敦坐起来:“……太宰……还没有……” 中岛敦愣了几秒:“对啊,太宰前辈在哪——?!” 话音未落。 医院高层爆发出惊人的火光! 几分钟前。 医院内。 目睹中岛敦顺利带人找到人质后,源雅文本来打算撤离,可没过几秒,在走廊中闻到异味并听见手术室内中岛敦大喊“瓦斯”后,他便猜测到医院都会设置的新风系统被人改成了瓦斯管道。 毕竟能让整个医院都被瓦斯笼罩的方法可不多,源雅文没有犹豫,开始寻找系统的位置,只要能够关闭管道输送,就可以抑制瓦斯继续在医院蔓延。 等他成功关闭系统并回来查看二楼情况时,侦探社的两人已经倒在医院外面奄奄一息了。 那个人呢? 怎么没和他们在一起? 也没有看到人质的踪迹。 源雅文无暇多想,闯进手术室一看,玻璃门敞开,门锁掉在地上,但人质并没有被救出去。 走廊、手术室大门与囚禁着人质的玻璃门在同一直线上,再加上外面刮起了山风,空气流通下瓦斯的浓度很快就会降下去,源雅文飞快将人质转移到走廊更通风的地方,刚准备离开,就听到医院广播响起滋滋啦啦的声音。 是谁在操纵广播? 幕后黑手难道还在这里? 是在观察他吗? 源雅文警惕看向门口上方的监控。 可惜,他并不能通过漆黑的摄像头看到对面的人。 “……喂、喂喂……hello?你在听吗?” 失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 源雅文:“……?” 这个声音是——? “我在六楼,来见我。” “重复一遍,我在六楼,咳咳,这里的味道可真难闻呢……” 声音逐渐变小。 “要是不来的话……嘿嘿……我刚刚可是捡到一个不得了的好东西呢……” “咔嚓一声就会冒出炽热的、危险的光的……小玩具哦……” “真想点燃试试看……” “…………来见我吧,你会来的,对吧。” 广播被挂断。 源雅文的呼吸都停止了,愣在原地,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段广播的含义。 这是在干什么? 找人去六楼单挑吗? 他在等谁? 身体像是有了自主意识,在源雅文还什么都没想明白的时候,双脚就自己迈开步伐,朝着六楼跑去。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几乎是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他冲到六楼的广播室门口。 可除了自己以外,他听不到其他人的动静,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那扇虚掩着的门,似乎都在等待着他推开。 不好的预感降临,源雅文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来的太晚了。 源雅文不自觉地作着吞咽的动作,手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搭在了广播室的门把手上。 再轻轻用力。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这是一间比源雅文想象中要更暗的房间。 应该是害怕电流点染瓦斯,所以房间里的人并没有开灯。 黑色的影子瘫倒在广播话筒前,微弱的呼吸昭示着他尚且活着。 源雅文总算松了口气,他把房门彻底打开,让瓦斯从房间里飘走。 ……要不还是等侦探社的人来带他走吧? 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先离开,倒在那里的人突然开口,把源雅文吓了一跳。 “真糟糕啊。” 源雅文瞬间被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定住。 他还以为那个人已经失去意识了! 原来还醒着。 “……早知道就提前试试吸瓦斯了,原来吸这么点,就会开始影响身体……哈……看不清可太糟糕了……” 自嘲的笑声令源雅文抖了抖。 他默默退后半步,准备开溜。 那个人却好像发现了他的动作,声音立刻冷了下来:“不过来吗。” 源雅文摇头。 也不知道那个人看不看得见。 总之先拒绝。 “既然……”那人的声音变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打火机,捏在指尖,“这样你就会过来了。” 源雅文瞳孔紧缩:“等——” “咔嚓”。 下一秒。 火光爆发。 * 异能特务科秘密医疗所内。 源雅文涨红着脸,被石膏包裹住的左手胡乱指指点点,如果不是安吾在给他上药,只怕他得跳起来骂骂咧咧。 “他疯了!他肯定是疯了!他明知道到处都是瓦斯,还点了火!一下子就爆炸了!如果不是我动作快,加上爆炸的冲击把我们推出去!我们就一起被炸死在里面了!” “是是是,幸好你动作够快,坐好别乱动,刚给你把胳膊包扎好。”坂口安吾叹气,把人重新按回床上,把那只断手安稳地放在绑带上。 “那可是六楼!六楼!如果不是有树枝当做缓冲!他砸下来就死、就变成一团肉饼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啊!他是不是吸瓦斯吸中毒了?!我真没办法理解他的行为!根本没办法理解!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啊!” 坂口安吾还在顺毛:“不生气不生气,你知道的,正常人一般都很难理解他的想法,不生气了哈。” 源雅文还在虚空挥拳:“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跟织田作一定要狠狠教育他!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总跟小孩子一样想到什么做什么!冲动!无理!不听人话!你们要骂他!要让他知道自己错了!让他再也不敢了才行!” 坂口安吾又叹气:“这可有些难度了。” 源雅文鼓着脸瞪他。 坂口安吾只好:“好好好,我们去说他,去教育他,让他知错就改。” 源雅文气了一会,又泄气了,他把断手抬高,隔着厚厚的石灰,感受手臂的僵硬。 在被炸飞出去、感受到太宰治在半空中跟他调换位置试图当垫子后,他就抽出了这只一直被太宰治拽在掌心的手,护住了对方的后脑勺,这才把自己的骨头砸断了。 太宰治更惨,原本就没多少好使的肋骨,现在更是又断了几根,现在还躺在监护室里昏迷呢。 他用手臂盖住眼睛。被太宰治抓住过的手腕,灼烧感愈发强烈。 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逼他见面呢?又为什么即便是快要混过去,也要用那么大的力气抓着他呢? 就好像不这么抓着,他们就再也没办法见到了一样。 他只是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见面而已。 并不是打算一辈子都躲着啊。 坂口安吾担忧地摸摸源雅文的额头:“很痛吗?” 源雅文摇头,开口时,感受到喉咙的嘶哑:“人质还好吗?” “不同程度的受伤,还好都活着。” 不然带给武装侦探社的负面新闻就更多了。 坂口安吾捏着眉心思考,本来他们想压下这些关于侦探社的报道,但是侦探社的社长认为,既然这是一个针对侦探社的阴谋,那不如将计就计,看看幕后黑手到底想做什么,只要人质安全,侦探社的口碑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源雅文小声的:“那就好。” “我的心悸,好像真的跟他有关。” “安吾,爆炸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去了,那种感觉真的好可怕,如果我慢了一点,那该怎么办啊。” “雅文,不要因为不会发生的假设担忧,你只需要知道你成功就够了,”坂口安吾的声音很温柔,然后语气一转,“况且,也有可能跟他无关呢,如果是我在现场,一样会感到紧张的。” 源雅文睁眼,与安吾对视。 眼中迸发出少见的固执。 “不一样的,安吾,不一样,”他说,“这是两种感觉,一种是紧张,一种……我也说不清楚,很复杂,好像有些害怕,又好像很庆幸,我不知道这种心情要怎么形容。” “它加速跳动的时候,我突然就有了一种预感——是因为他。” “那种感觉,就跟现在……”源雅文突然顿住,“一模一样……?” 坂口安吾与源雅文对视,脸上一变,猛地站起来打电话:“喂!你去确认太宰治的情况!我知道他在昏迷!你现在就去看他!” 等了几秒。 坂口安吾的声音变形:“——什么叫不见了?!!” 等他再想起来要先稳住源雅文时,源雅文已经打开窗户,扒拉着准备往外跳了。 察觉到坂口安吾的视线,源雅文回头:“我去找他,感觉应该能找到。” 说完,立刻蹿了出去,一溜烟消失在视线范围里。 “你伤还没——”坂口安吾来不及阻止,无力地收回想抓住源雅文手:“……疯了,都疯了,还说别人!源雅文你等着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你!!!” 然后拨通电话,破口大骂。 “织田作!你管不管了?他们要翻天了你到底管不管?!”—— 作者有话说:是的,小源自动下载安装了太宰治濒危报警装置。 以及下一章会见面! 前段时间捡的小猫突然猫传腹了,本来工作很忙,现在每天带小猫去打针更忙了,猫猫儿肚子滚圆像个气球,希望早日康复吧。 第75章 要说该怎么找到太宰治在哪,源雅文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就好像身处某个游戏之中,系统自动在地图上标记了任务目标的位置,他就是头顶着硕大方向键的玩家,被指引着前往冥冥之中的方向。 当他跟着感觉来到河道不远处时,桥上已经站了好几个焦急的群众。 河流湍急,掉下去的水花都只能显现一秒,就算会游泳的人下去,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性命,更不提帮助别人了,因此在看到有人落水时,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报警、我已经报警了!” “水流太快了,已经看不到那个人在哪了!” “还没有找到绳子吗?!我们把衣服脱下来绑成绳子!我下去捞他——” 人们慌慌张张地脱着衣服,把袖子与袖子系在一起,试图做成一个长绳绑在会游泳的人身上。 源雅文一只断手掉在胸前,扶住石桥,问:“发生什么了?” 眼睛还不住地巡视整条河道。 目击者匆匆忙忙地抬头,看到是个小孩在搭话:“刚刚有个黑头发的人站在桥边,我以为他在看风景,结果我一眨眼,卧槽他就下去了!可能是桥上的风太大把他——卧槽卧槽卧槽!!!” 众人被他的惊呼吓了一跳:“又怎么了?!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 目击者指着桥下眼里满是惊恐:“那个小孩!刚刚跟着跳下去了!” 是的,在简单确认过落水者的特征之后,源雅文就跳下去了。 黑头发站在桥上看风景,不是太宰治还能是谁?能做出受了伤还跑出来看风景这种无厘头事情的,除了太宰治他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按照水流的速度,如果现在不抓紧捞人,再想把太宰治捞回来,那就得去大海里捞了。 源雅文顾不了那么多,反正之前待在首领太宰的世界线里时,他就有下水救人的经验,至少能证明他是会游泳的! 应该是会的……吧? 事实证明,就算会游泳也没用,在入水的第一秒,他就卷进了汹涌的漩涡中,被狠狠拽向水底深处。 水流推着他迅速往前,河水里全是混浊的泥沙,视野很差,很难看清身边的东西,他一边努力睁眼寻找太宰治,一边勉强扭着身子躲避河底的石头。 窒息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涌上来,肺叶开始产生火烧火燎般的刺痛,河水冲击着身体,连浮到水面换气都很困难。 如果他都已经开始感到缺氧了,更早入水的太宰治恐怕…… 想到被河水吞噬的太宰治拖着受伤的身体,仍然在某处沉浮,源雅文咬牙,停止试图上浮的动作,将身体绷得笔直,让自己能够游得更快。 刚躲过河底的巨石,一个大浪劈头盖脸砸下,源雅文的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再次被压入了水底。 胸膛里仅剩的空气早已耗尽,意识在黑暗与窒息的边缘摇摇欲坠,尖锐的刺痛从胸口向四肢弥漫开,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块。 还没找到太宰治。 真的还能找到吗。 瞳孔渐渐涣散,源雅文的本能还在促使他在河底寻找太宰治的身影,直到后知后觉,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卷上了自己的脚踝。 ——是水草? ——不能停在这里,会追不上太宰。 ——得想办法割断。 源雅文的手臂向身后摸去,还没等摸到匕首,他的手上也传来了被缠住的触感。 零散的思考能力开始意识到不太对劲,耳畔的水流沉闷凶险,源雅文挣扎着想要拜托这未知的束缚,猝不及防间又呛了一口水。 泥沙自口鼻处灌入,喉咙里都能感受到粗糙的沙粒,肺部几乎要炸裂开。 下一秒。 一只手猛地钳住源雅文的下颌,力道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如同奢侈品般的稀薄空气从口中渡入。 源雅文的求生本能致使他攀附上了眼前的黑影,贪婪地急切吞咽着总算能够顺利进入肺腑的空气。 ——是谁? 模糊的视线里,那人的瞳孔像深不见底的墨色漩涡,却燃烧着一种近似疯狂的情感,如同无形的绳索,紧紧嵌入皮肉。 ——在笑? ——他为什么在笑? 细密的气泡从两人贴合在一起的嘴角处急促上升,源雅文被惊得几乎立刻回神,拉开了一点距离。 ——太宰治?! 而那双本来还带着笑意的眸子,在发现自己被推开后,又被另一种情绪占据。 太宰治眯着眼睛,上扬的嘴角被抚平,抓住源雅文的手用力,将人重新拉回自己的面前。 吐了个泡泡。 源雅文:“……?” 指了指上方,示意两个人一起用力蹬水游上去。 太宰治歪头。 思考片刻,恍然大悟。 那只放在源雅文下颌的手,缠上他的后颈。 被水鬼缠住般的奇异触感让源雅文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然后—— 迅速凑近。 源雅文:“!” 我是说我们要浮上去! 不是让你在上面、低头给我换气! 被迫承受这一场貌似不单纯的渡气游戏,源雅文想挣脱,又怕现在松手,再想找到太宰治就困难了。 流水推着他们前进,两人贴得比之前更加紧密,胸膛都挨着胸膛,这下不至于有宝贵的空气从嘴缝边溜走了。 眼见着太宰治控制住他的力道越来越小,或许是因为太宰治本人也进入了缺氧的情况,源雅文犹豫半秒,主动迎了上去,将自己的空气也往太宰治的身体里传递。 太宰治眉头挑高,得意的神色一闪而过,仿佛铺垫如此久,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源雅文:“!!!” 你这个臭流氓! 大脑顿时精神了,源雅文重重咬了一口太宰治的嘴唇当做惩罚,并不再愿意配合对方的动作,重新回到身体里的力量,让他反手拽住了太宰治的衣领,顶着狂暴的水流奋力蹬水。 “哗啦”。 巨大的水生与刺眼的阳光同时炸开,新鲜的、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灼痛的喉咙与肺叶。 两人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漂到了出海口前的一处宽阔河道,地势平坦,水流减缓,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源雅文被河水推着缓缓漂向岸边,艰难地单手拉着太宰治爬上湿滑泥泞的河岸,胸口剧烈起伏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不过正好给了他能够认真看看太宰治的机会。 太宰治同样狼狈不堪,头发湿答答地粘在脸颊,嘴里咳出一滩混着泥沙的水。 好像在源雅文的记忆中,从未看过他这么凄惨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源雅文甚至觉得太宰治可怜得有些像视频里掉进水里、被捞上来也只能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小猫崽儿。 而这只小猫崽儿褪去了以往总是胸有成竹、让人捉摸不透的模样,就这么歪着头,老老实实地、安静地看着源雅文,眼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湿漉漉的柔软。 源雅文被盯得扭过头,小声问:“……你还好吗。” 太宰治不说话。 源雅文声音更小了:“讲话啊。” 太宰治撕心裂肺地咳嗽几声,虚弱地捧着心说:“好像不太好。” 源雅文惊了,扑到太宰治身边:“哪里不舒服?呼吸困难吗?是不是气管里淤积泥沙了?不能做胸部按压,你的肋骨已经断了,再压可能会伤害到肺部,我扶你起来,你趴在地上试试看能不能吐一点出来——”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一阵天旋地转,阳光直射眼睛。 源雅文被刺得闭上了双眼,但没过多久,太宰治的影子便将他重新笼罩在其中。 “……这是在干什么?”被掀翻的源雅文看了看他们俩的姿势,干巴巴地问。 太宰治跪坐在源雅文的上方。 就算被质疑,也没有退让,而是更加凑近,扑闪扑闪那双好看的眼睛。 水珠顺着太宰治的发梢、眉毛、鼻尖不断滴落,掉到源雅文的脸上。 探照灯一样的目光同时扫过他的额头、眼睛、鼻梁、嘴唇。 又来了。 太宰治的令人不解的眼神。 源雅文被盯得浑身都发麻,不敢再放任对方继续下去,于是猛地瞪眼,试图用气势把太宰治吓回去。 可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便被搅入对方的眼睛里。 两人的目光,在刺眼的阳光下,穿透彼此脸上未干的水痕,深深地、深深地交汇到了一起。 手腕上的多了抹别样的触感,源雅文借机低头一看,太宰治的手握住了他的小臂。 阳光下渐渐回暖的温度有了灼人的趋势,那修长的五指就这么慢慢向上,抚摸手臂内青色的血管、腕骨,最后不容拒绝地插/入源雅文的指缝。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观念,让源雅文总感觉这个动作里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让人后背发麻。 “干嘛啊你的眼睛是有扫描功能吗这么看人,”源雅文想把手从太宰治的掌心里抽回来,太宰治却收紧五指,用力到指尖都泛白,“放、放开我!你这个水草成精的水鬼!色魔!在水里还伸舌头!你下流!” 被凶了一顿,太宰治反而笑了出来,笑得浑身都在颤:“原来是这样的啊。” 源雅文还在炸毛:“这样那样的是哪样!” “你的模样。”太宰治戳了戳源雅文的脸,从他的表情能够看出还算满意指腹的触感。 源雅文勇气大爆发,骂骂咧咧地越来越顺口:“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让你还受着伤就到处乱跑了?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严重吗?不要命了是不是?能不能有一点成熟大人的样子啊太宰治你这个绷带妖怪!我已经找人教育你了等着被骂吧你这家伙!” 太宰治假装惊讶:“哇,这还不算被骂吗,又是色魔又是妖怪的。” ……好像算。 但骂了又怎样?! 源雅文:“你、你别管!” 放在以前哪有这个胆子啊小源,这下谁见了你都要称赞一句“长大了”! 还准备再接再厉下克上继续教太宰治做人呢,源雅文就被不远处乌泱泱的人影打断了。 迎面而来的是印着某某电视台的商务车。 后面跟着的还有救护车和警车。 不等源雅文反应,摄像头跟话筒就对准了他们俩。 记者的语气先当夸张,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有报道过这种舍己救人的好人好事了:“我们总算找到了勇敢出手拯救落水者的英雄少年!还好他们两人都没事!让我们来看现场——呃,落水的先生坐在少年的身上是在?” 太宰治笑眯眯:“做人工呼吸。” 记者总觉得哪里不对:“被救的人,给施救者做人工呼吸吗?” 太宰治依然理所当然:“他救我上岸,我给他人工呼吸,互帮互助。” 记者:“哦、哦哦……多么令人感动的情谊啊!他们在死亡的边缘共同挣扎、彼此托付、互相就输!即便是在危难时刻,两位也没有放开对方的手!即便是如此汹涌的河流,也无法阻拦生命最原始也最强烈的回归!英雄少年!对于你身残志也要坚舍己为人拯救陌生人的行为,我们必须表示嘉奖!请问你是哪个学校的?警方会制作锦旗和奖章送去你们学校,你现在有什么想对电视机前的观众和同龄人说的吗?” 话筒抵到了源雅文的嘴边。 他想说自己想先起来,躺在地上回答问题是不是不太好。 但说出来好像就更奇怪了。 源雅文:“………………其实并不鼓励大家在无法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救人。” 艰难地挤出来一个笑脸,并弓腿示意太宰治赶紧走开。 太宰治垂眸。 舔了舔嘴唇。 记者看到了他的动作,话筒又抵到了太宰治的嘴边:“先生的状态看上去相当不好,脸色很苍白,身上、呃,嘴唇也裂开了好大一条缝,是在水里的时候被磕到了吗?” “好像是被河鱼咬到了,”太宰治回答,“那可是相当痛的一下啊,现在都能回忆起当时的感受呢。” 源雅文:“!!!” 不要再胡说了!也不要记起来! 记者:“诶?” 扶耳麦,压低声音。 “救护车那边准备好了吗?这位先生好像撞到脑袋了,可能需要抢救一下。” 源雅文:“噗嗤。” 被太宰治捏了一下脸。 忽然间,围观的人群被分开。 “抱歉!他不接受任何采访!从现在开始这里禁用摄像设备!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一群黑衣人迅速包围源雅文与太宰治,用人墙的方式将相关的不相关的,全部都隔在了外面。 额头还在冒汗的坂口安吾终于感到现场,提着太宰治的衣领往身后扔,然后用自己的西服盖在了源雅文的头上。 源雅文急了:“他受伤——” 坂口安吾低声说:“织田作会带他去治疗。” 转头命令部下:“查看现场所有有拍摄功能的设备,确保今天的影像不会被留存,通知电视台直播也全部掐断!” 坂口安吾严肃的样子让源雅文有些不安,他把西服严实地盖在脸上:“我不可以在媒体上露面吗?” 坂口安吾没有直面回答:“毕竟你现在是特工。” 源雅文:“哦哦。” 忍不住探头去看太宰治那边的情况。 太宰治歪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还有他身边高大的背影。 源雅文在西服的缝隙里小声地喊:“织田作。” 其实他没打算让织田作听见。 他的衣服石头了,头发里也全都是沙子,跟想象中以一副光鲜亮丽的样子去见织田作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至少能够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再站到织田作的面前。 可织田作还是听见了。 织田作之助本来还在检查太宰治的伤口,闻声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 安吾的身躯挡住了大半个他怀里的家伙,他只能看到那双抓紧头顶那件外套的脏兮兮的手。 明明是个看不出任何特征的人,可织田作之助感觉自己就是从那条衣领之间的缝隙里,透过光,看到了隐藏在黑暗里的那张脸。 织田作之助愣了好几秒,喉咙颤抖:“…………雅文?” 坂口安吾站起来,冲织田作摇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回去。” 源雅文还有好多话想对织田作说,他想,他至少应该给织田作的呼唤来一点回应之类的,但是他被安吾推着往前走,速度快到他只能说上一句“待会见”,便与织田作和太宰治擦身而过。 直到坐到车上,柔软的毛巾代替西服擦干他脸上的水份。 源雅文才眨眨眼睛,缓缓抬头与安吾对视:“刚刚……刚刚我听到他对织田作说,‘那个孩子的名字总能告诉我吧’,是什么意思?” “记者小姐说我拯救陌生落水者,他也没有反驳,我们已经见过两次了,但他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 坂口安吾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低下头推着镜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沉默变成了无声的回答。 原本只有一个雏形的念头,变成了难以接受的真相。 源雅文十指收紧,身体突如其来的空洞,让他本能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是能被抓住的,只有掌心里的空气。 心脏骤紧,又沉沉落下。 “他不认得我了,是不是。” 源雅文想要轻描淡写这份结论,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滚烫的水珠无声地落在毛巾里,消失不见了。 第76章 “他不认得我了。” 源雅文轻声说。 这是源雅文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可能性,他纠结了那么久,设想过那么多次与太宰治见面的情景,想过虽然他们的相识是建立在一场骗局上,但他们同样是在面临世界毁灭时能够托付彼此性命的人,就算直到现在回忆起太宰治的欺骗自己依然会感到痛苦,他也没办法轻易割舍这段复杂的羁绊。源雅文想过的,织田作复活了,博士也复活了,这个世界里大家都好好的,所以他一定也可以跟太宰治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源雅文没想过,会有太宰治站在自己面前,向别人询问自己名字的这么一天。 该如此描述此刻的心情呢。 源雅文擦擦眼泪,抬头对满眼担忧的坂口安吾挤出笑容:“哈哈,没关系的,类似的话我以前也听过的。” 他想举个例子,比如他跟太宰治第一次见面那会,可是回忆起来,当他从罐子里醒过来的时候,太宰治就已经从博士给他的留言里,获得了他的名字。 再比如自己前往首领太宰治身边时,“源雅文”这个名字,也是织田作给首领太宰打电话时告诉他的,首领太宰一点都没觉得0823这串数字被当做名字有什么不对。 太宰治从来都没问过他的名字。 也许根本就不在乎他叫什么,他是谁。 强撑在脸上的笑容彻底垮了下来,源雅文闭着酸涩的眼睛碎碎念:“没关系没关系,别担心我,我没事的安吾,我就是、就是有一点……” “……难过。” “只有一点点而已,很快就会没事的。” 坂口安吾踩下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在周围的安保人员不解的目光中,从驾驶位下车,打开了后座的门。 “你看你,头发都还没擦干,”坂口安吾坐在源雅文的身边,车上被空调吹得暖暖的,但源雅文的嘴唇还是失了血色,他们俩肩并着肩,“雅文很喜欢太宰,对吗?” 源雅文被问得嘴巴一瘪,但还是忍着情绪点头:“是的,我觉得是的。” 坂口安吾无声地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会难过是很正常的事情,被自己喜欢的人遗忘一定是非常非常痛苦的,就算伤口没有那么快愈合也没关系,我们不需要捂住它、假装它不存在,也不需要拼命地给它上药、逼迫它愈合,慢慢的、慢慢它就会变成一道浅浅的疤,让你就算回想起来,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对你说过,你看,你面临过无数次的战争,你站在最前面保护过那么多的人,你是一名伟大的英雄,可没有人规定英雄就一定是刀枪不入的,一定要没有任何弱点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感觉开心就唱歌跳舞,难过就大声地哭,任何情绪都需要被释放,”坂口安吾拍拍自己的肩膀,低头对看着自己的源雅文笑,“朋友不就该做这些事情吗。” 眼底的热流又涌上来,在快要彻底忍耐不住之前,源雅文被坂口安吾揽在胸口,头埋进了对方的脖颈。 柔软的毛巾盖在了源雅文的头顶,挡住了所有视线,一只大手轻柔地擦拭他的头发。 拥挤又密闭的空间,忽然就给了源雅文无比的安全感。 他听到坂口安吾温柔地说:“雅文,在我们面前,变得再脆弱、或是想要逃走都没有问题。” “谢谢你,安吾。” 良久,坂口安吾听见胸口传来的细微回应。 * 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乘坐的那辆车,与停在路边的车擦身而过。他们坐的也是异能特务科的专车,因此,在没有接到坂口安吾的命令之前,他们并没有跟着车群一同停下,而是向着城区的方向疾驰。 不过就算车子开得飞快,织田作还是从一闪而过的画面里,捕捉到了坂口安吾温柔的侧脸。 和安吾怀里仍然看不到脸的那一只。 织田作之助不由地松了口气。安吾是他们之中最稳重的那一个,他相信安吾能把雅文照顾好。 “织~田~作~” 热气呼在耳边,把织田作之助吓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回头一看,是太宰治正在恶作剧。 双手环保在胸口的太宰治依然狼狈不堪,但脸上的表情却怪怪的。 可是硬要说的话,好像又具体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怪。 织田作之助揉着耳朵,反正他觉得太宰现在很怪。 太宰治双手环抱在胸口,眉头挑得很高:“你很担心那个孩子嘛。” “还、还好吧,”织田作之助傻笑,他跟雅文认识那么久了,中间因为那些很不好的事情分开过,现在重新见面,他的确有些担心跟紧张,“毕竟那孩子还小,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没听说过他会游泳……” 织田作之助的声音,在太宰治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小。 他好像讲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这些话的内容明明就很普通啊? 为什么太宰要这么看着他? 太宰治说:“嗯,你能喊出他的名字,他也能叫你‘织田作’,你知道他的年龄,你们还能进行‘会不会游泳’这种私密的话题。” 织田作之助弱弱地提出疑问:“那个,会不会游泳这种事应该算不上私密?” 太宰治就像没听到一样,没什么语调起伏地继续陈述:“安吾也跟他很熟嘛,还能把他抱在怀里亲热。” 织田作之助愈发茫然:“亲热?什么亲热?刚刚没看清,安吾在亲雅文吗?” 织田作之助突然警觉:“难道是因为雅文遇到了伤心的事情,安吾在安慰他吗?不过有安吾在,一定会没问题的。” “…………”太宰治又不说话了,只盯着织田作看。 织田作之助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怎、怎么了?” 太宰治幽幽的:“是了,织田作很放心安吾。” 织田作之助挠头:“是挺放心的……哪里有问题吗?” 太宰治:“没有。” 平静地直视前方。 织田作之助问:“那你为什么生气?别否认,太宰,我看得出来。” 为什么生气? 是啊,为什么生气呢。 太宰治在心里质问自己。 这股情绪来得没有源头,还无时不刻地让他焦虑烦躁。 为什么呢。 太宰治冷笑:“我们三个认识了这么久,突然冒出来一个跟你们那么熟悉,我却没有任何印象的小鬼。” “你说为什么呢,织田作。” 他轻轻地问。 无声的紧张感蔓延开。 织田作之助浑身都绷直了,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从来没坐得这么端正过。 不敢吱声,根本不敢。 太宰治:“说话。” 织田作之助:“能不能申请场外求助?” 让聪明的安吾来回答这个问题如何? 读懂织田作表情的太宰治:“呵。” 等太宰治重新见到那个孩子时,少年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 少年站在病房门口,柔软蓬松的头发乖巧地贴在脸颊,脸上的细小擦伤也被贴好了创可贴,那只打了石膏的手换上了白净的绷带,剩下的那只手被长袖子盖住一半,指尖虚虚地贴在裤缝旁边。 是军队里出来的孩子?年纪的确不大,但有种受训过很长时间的气质。 穿得乖乖的,说话偶尔凶巴巴,不过整体看起来是个柔软乖巧地孩子。 虽然是跟在安吾身后来探病,但是一眼也不往自己这边看,反而是对着旁边的织田作眼睛亮亮,跃跃欲试的样子。 看样子在没有得到安吾允许之前,这个孩子就算想,也不会主动去跟织田作搭话。 听命于安吾?是安吾的部下? 能看出来对安吾十分信任。 没听安吾提起来过。 大概率这孩子拥有不可对外泄密的身份。 织田作在看到这孩子时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跟惊喜,说明织田作一开始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重要到需要被安吾藏起来,连织田作也不可以告诉。 真的只瞒住了织田作一个人吗? 就算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在走进病房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看一眼病床的吧。 这是完全回避的态度。 他认识太宰治。 但太宰治不认识他。 那个孩子—— 被灼热的目光盯到退后半步,躲到坂口安吾身后,源雅文终于忍不住往太宰治的方向瞟了一眼。 坂口安吾拳头抵住嘴唇,假咳一声,挡住了太宰治的视线,自然流畅地开启话题:“身体还好吗?你说你没事出去瞎跑些什么。” 说得对说得好! 源雅文在心里给安吾鼓掌。 又忍不住探了半个脑袋出去。 跟太宰治的从没离开过的视线对上。 源雅文:“!” 太宰治笑眯眯,一点都看不出短时间内把源雅文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还得出了某些十分准确的猜测的模样:“这就是你请来教育我的人吗?” 源雅文莫名觉得心虚,又认为自己就该理直气壮:“是的!安吾就是来教育你的!” 织田作之助跟坂口安吾对视一眼。 织田作:不是不记得了吗? 安吾轻轻摇头。 太宰治靠在病床上,双手捧心,歪着头一副很难过的样子:“呜哇,明明都已经被你那么骂过了,居然还要被安吾教育,伤口变得更痛了,咳咳咳。” 源雅文有点担心,但看了看没有动作的安吾和织田作,还是收回了目光,嘟嘟囔囔:“……还不是因为你自己……痛才会长记性……” “看上去软绵绵的家伙,居然拥有一颗这么无情的心。” 源雅文朝他吐舌头做鬼脸:“无情的还在后面呢!织田作也会管教你的!等着吧!” 织田作之助指着自己:“诶,我也要吗?那好吧,我得先练习一下。” 得到满足的源雅文眼睛都快乐地眯了起来。 坂口安吾等他乐完,才清清嗓子:“我们也不只是来探望病人的,太宰,织田作,异能特务科刚刚收到通知,被看管的绑架犯在四面都是守卫的情况下突然死了,不是毒杀,身上也没有外伤,直接断气,手心里有意味不明的数字0。” “根据现场的情况,我们初步判断他的死亡原因为某种异能。” “犯人在被我们带走前,有说过自己是因为绑架了Mafia的人正在逃亡,你们有关于Mafia中是否拥有这类异能的情报吗?” 织田作之助皱眉:“你觉得杀人的是Mafia?” 坂口安吾摇头:“这不是Mafia的行事风格,可能性小,但不能排除。” 太宰治思考片刻:“类似的异能没见到过,也有可能是Mafia找到的新异能者。” 他耸耸肩。 “前段时间不是有传闻说Mafia在偷偷找某样东西吗,说不定是在找这个异能者呢,毕竟这个杀人异能用起来可太方便了。” 织田作之助心直口快:“不是……啊,我的意思是,Mafia要找到应该不是他……吧?”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织田作的身上。 复杂的,意味不明的,还有单纯觉得疑惑的视线。 织田作之助干巴巴:“是我没有支撑证据的猜测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太宰治:“哦?是吗?” 织田作之助心虚不已:“……是的吧,大概。” “咳,”坂口安吾打断了太宰治若有若无的试探,“总之,我们现在可以得到一个结论,这起游客绑架事件里,至少有三方势力插手,一是异能特务科与武装侦探社的联合调查,二是被绑架事件牵扯其中的Mafia,三,是杀害了犯人的幕后黑手。” “如果这是一场针对武装侦探社的阴谋,各位,我们得提前考虑该如何应对了。” 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对视,沉默。 坂口安吾推眼镜:“我要共享的情报目前只有这些,如果后续调查到新的内容,会及时告知各位,那么我们就先告辞——雅文?” 被突然点名的源雅文抬头:“?” 坂口安吾张了张嘴,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看向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也不知道为什么安吾要在这个时候看自己。 坂口安吾:“……啧,突然记起来有点事要跟织田作说,雅文,我们马上回来。” 织田作之助指着自己:“什么?又是我吗?什么事?” 源雅文:“嗯嗯嗯?不带我去吗?我要在这里等吗?我不可以一起——” 回答源雅文的,是坂口安吾拉着织田作离开的背影,与慢慢关上的病房门。 他呆呆地望着大门,从门上的圆玻璃看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不敢相信安吾居然拉着织田作去讲秘密,还把他单独丢在了这里。 太宰治还在他身后啊! 源雅文都不敢回头了。 太宰治的声音传来:“不过来坐吗?” 源雅文就像倔强的犟驴,坚持面对病房大门:“我要去找他们。” 太宰治:“可是他们都不带你玩诶,你还要去找他们吗。” 说完,突然感觉自己像那种对着小朋友说“你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你不要你了”的坏叔叔。 果不其然,下一秒源雅文红着眼睛转头瞪他:“他们没有不带我玩!” 太宰治忍着笑意道歉:“抱歉抱歉,是我说错了,不过既然都来了,就在这里陪我坐一会吧。”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话会很孤单的。” 源雅文犹豫了几秒,挑了离太宰治最远的那张板凳,坐下:“所以你才会自己出去看风景吗?” 太宰治愣了愣:“嗯?” 源雅文低着头:“桥上的叔叔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被风吹掉下去了。” “是因为一个人很孤单,你才想出去看看的吧。”他小声地说。 这孩子。 太宰治罕见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得泪眼汪汪的了呢。 好愧疚好可怜的表情啊。 太宰治朝源雅文招招手:“可以坐过来一点吗?拜托了。” 源雅文还是不太敢,但又没办法拒绝太宰治的请求。 只好搬着小板凳一点点往前挪,像蜗牛搬家似的,直到挪到了太宰治的床边,才听到他笑着说了声“谢谢”。 源雅文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到这个位置上,也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好道谢的,还是回了一句“不用谢”。 太宰治看着源雅文笑,好像从见到源雅文开始,从能把源雅文的脸记得一清二楚开始,他就总是在笑了。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自己变得挺不像自己的。 可感觉不坏。 太宰治说:“听他们喊你雅文,你叫源雅文对吧,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本来只是想找个话题聊聊天,以这么好听的名字是父母取的吗为开头,诱导小家伙说说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从而掌握更多他的情报,再顺利一点,他还能找到点小趣事逗小家伙开心。可看到源雅文的表情,太宰治就明白自己找的这个话题有多糟糕了。 他想到了自己最开始的那个猜测——源雅文认识太宰治,但太宰治不认识源雅文。 令人感动啊压抑的真相几乎快要得到完全证实。 太宰治却高兴不起来。 源雅文在难过。 因为他没有考虑好的一句话而受伤了。 太宰治坐直身体,飞快地说:“来看望我的家伙们没有一个记得带点慰问水果来,所以没办法给你削苹果吃了。” 源雅文垂眸看着地面:“应该是我给你削苹果才对,你才是病人。” 几秒钟后。 太宰治修长的手进入了视线。 修剪得整齐干净的指甲附在看不到太多血色的指尖,带着微微的暖意,将源雅文的手抓在了手心里。 源雅文浑身一颤,抬头看向太宰治。 “所以我只能找点别的方法安慰你,”太宰治抓紧源雅文的手,与他对视,“你看上去想让我这么做,对吗?” 他的大拇指轻轻抚摸源雅文的眼尾。 然后吻在了尚且还有那么一丝湿润的眼睛上—— 作者有话说:太宰治の下流。 这才见了几次面啊说亲就亲的一男的。 第77章 源雅文:“!!” 像是羽毛落在眼睫上的轻柔触感,让源雅文紧张得顿时闭紧了双眼,太宰治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的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源雅文意识到太宰治在亲吻他的眼睛。 可他不明白太宰治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知道在这个简单的触碰之后,太宰治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更多密密麻麻的、如同小鸟啄食般的亲吻,反复点在了自己的眼尾。 同时,被扣在太宰治掌心的手指,还在被不住的揉捏。 每个动作都诉说着无限的温柔。 源雅文浑身都在发烫,被这样直白又小心翼翼对待的珍视,他的理智在不知不觉中被全然夺走,心脏正在不受控制地为之沉沦。 直到眼尾的泪意被吸吮干净,缠绵的动作才得以停止。 太宰治退开几厘米,额头抵着源雅文的额头,极近距离地观察少年颤抖着睁开雾蒙蒙的双眼,看到那双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太宰治看到自己在笑。 这真是新奇的体验。 所以自己的眼底也会呈现对方的样子吗? 这个孩子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吗?知道自己很漂亮吗?这样脆弱又艳丽、像朵正在等人采摘的、含苞待放的玫瑰花,懵懂而羞涩、童真与诱人的矛盾嵌合体,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占有与摧毁的可怕欲望。 为了打断自己不合时宜地黑暗念头,太宰治主动开口:“现在呢,有感觉好一点吗?” 像是船桨荡开水面,太宰治的声音令源雅文大脑忽然清明,开始意识到他们这个动作的不合理性。在太宰治的注视下,他跟个小炮弹似的从板凳上发射出去,拼命后退差点被绊倒最后后背贴到冰凉的墙壁上,才停下动作:“你干嘛突然、突然……” 源雅文没问完,不过太宰治倒是听懂了接下去那些没被说出来的难以启齿的内容。 亲吻是一个很难说出口的词汇吗? 而且只是亲了一下眼睛,更过分的事情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太宰治歪头,视线短暂的在源雅文的嘴唇上停留几秒,有些跃跃欲试:“我说过了,因为你看上去想让我这么做。” 一副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的样子。 源雅文惊了,哪有人这么泼脏水的,太可恶了!于是大声反驳:“我没有!我没有让你亲我!我一个字都没说!你就亲上来了!还不止一次!” 太宰治假装无辜地眨眼睛:“嗯?不止一次吗?” “不止一次!还有在水里的时候!”源雅文掰着手指数,质问在病床上笑得超级开心的那位,“第一次你是在给我人工呼吸!可是我都指着上面让你跟我一起游上去了!可你呢!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太宰治:“我在跟你接吻呀。” 源雅文:“我没同意接吻!我没有!!!” 太宰治的眼底划过一丝隐秘的笑:“是啊,但是我想亲,你要把我推开,我为什么不能亲你。” 什么叫被推开所以要亲? 这其中难道有任何因果关系吗? 源雅文愣在那里,被太宰治说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向来跟不上太宰治跳跃的思维,也总是被对方的胡言乱语牵着鼻子走,这回也不例外。 但源雅文很快反正过来,他不能掉进太宰治的逻辑陷阱里。 必须找到太宰治的漏洞才可以扳回一城! 源雅文深呼吸,狠狠盯着太宰治,至少气势上不能先输。 “你不是不认识我吗。” 他看到太宰治的笑容淡了几分。 “原来你是可以随便跟陌生人接吻的那种人。” 太宰治的笑容僵住。 “轻浮。” 太宰治额头冒汗。 “下流。” 太宰治虚弱地朝源雅文伸手:“等、等一下,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有底线的人渣!” 太宰治被这几个词语砸得眼冒金星,扶着额头满脸痛苦地倒回床上,被挡住的双眼还不忘通过指缝偷偷看源雅文的表情。 果然跟他想得一样,只要他稍微表现出难受的样子,眼前的少年总会被他牵动心绪。 这份认知一定程度上给予了太宰治满足感。 想必如果他在柔弱一点,少年应该会从那面碍眼的墙壁上下来,回到他面前坐好的吧。 太宰治嘴唇上扬,准备开演:“糟糕——” “什么人渣?”织田作之助的声音盖过了太宰治的刻意柔弱,在门口只隐约听到了几个词,他探头进来,“还是第一次从雅文嘴里听到这种类型的词语呢。” 源雅文被织田作说得小脸一红,着急忙慌地摆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织田作!我没有想骂人的!就是、就是……” 他看了眼太宰治,瘪嘴。 都怪太宰治。 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才来见织田作,还没跟他讲几句话呢,就被织田作听到自己讲这么过分的词语。 织田作会怎么想?会觉得他虽然长大了,也开始学坏了吗? 要不现在开始道歉,织田作也许会原谅他? 源雅文低下头,羞愧极了:“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 “为什么道歉?”织田作摸摸源雅文的头,比起惊讶从源雅文嘴里听到陌生的词语,他更高兴眼前的孩子变得更像是这个年纪才有的活泼模样了。 不过也稍微有一些遗憾吧。 织田作把源雅文后脑勺翘着的那缕头发压平。 离开得到底还是太早了,他没能见证源雅文一步步蜕变。 源雅文小声回答:“我骂人了,这样很不礼貌。” 织田作之助回忆了一下自己家里那几个小鬼平常的说话风格,难道是因为比人渣更过分的话他已经听习惯了,所以都没有意识到雅文刚刚居然是在骂人? 坂口安吾跟在后面进来,看到源雅文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太宰治:“?” 总觉得自己被蔑视了的太宰治:“?” 坂口安吾:“雅文怎么还站在这?” 没被骗过去过去跟你说几句话? 给你机会也不中用啊。 在场大概除了听完眼睛一眯的太宰治听懂了坂口安吾的内涵,剩下的人应该都没懂他的意思。 源雅文茫然的:“嗯?我们要回去了吗?” 巴巴地看看织田作,又巴巴地看着安吾。 可他都没有好好跟织田作讲几句话呢,可不可以晚点再回家呢? 太宰治:“这个孩子现在住在你那里?” 坂口安吾借着摘眼镜的动作翻了个白眼:“嗯,毕竟我们熟。” 在跟织田作密谈后确认太宰治已经察觉到异样,坂口安吾也没招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装都不装了。 源雅文是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了,他快急死了。 现在就要回去吗?好像是该走了,毕竟还有工作没完成,可是他都没有跟织田作说话,早知道刚刚就不待在病房里,跟着安吾和织田作一起出去讲悄悄话了。 都怪太宰治! 织田作之助倒是察觉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夹在两位友人之间,假装咳嗽又摸摸鼻头:“嗯……要不今晚一起吃个晚饭?毕竟机会难得?” 源雅文眼睛一亮。 坂口安吾:“因为某人从医院逃出去,导致我手头上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 源雅文眼前一黑。 坂口安吾:“……” 快要憋不住笑了。 这孩子,表情可真好懂啊。 “不过吃个晚饭的时间应该还是能挤出来的,正好附近有一家挺出名的甜品店,味道不错,带点回去给博士当伴手礼吧。” 源雅文:“好!我去买、我去买!安吾给我提前预支一点工资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 “没问题,”坂口安吾冲源雅文笑,抬头时正好看到太宰治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可惜某人因为受伤了还到处乱跑导致伤势加深,除了医院的营养餐以外,什么都不能吃了,好可怜哦。” 太宰治:“哎呀,好强的攻击性啊安吾。” 该见好就收了。 坂口安吾不再逗太宰治跟源雅文,转头对织田作之助说:“那我先带他去买甜点,晚点去你那边碰面?” 织田作之助:“哦哦哦。” 看到源雅文马上要被带走了,他连忙跟小家伙道别。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过马路的时候要看着车,跟在安吾身边不要乱跑,知道吗?” 源雅文嘟嘟囔囔的,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却是甜蜜的笑:“我可不是小孩子啦织田作,哼,再见!晚点见!我也会买好织田作的那份的!安吾再给点再给点嘛。” 一边往外走,一边摊开掌心试图多讨到几枚硬币。 坂口安吾叹气,拿出钱包:“给你给你,都给你,全都在这里了。” 源雅文:“好耶!这下可以买好多人的礼物啦!” 坂口安吾:“刚刚怎么突然说起人渣了?在骂太宰?” 源雅文:“唔……唔……”不敢回答。 “那骂得没错,他该骂,”坂口安吾点头,“很热吗?脸红红的,热就把背心脱掉。” 源雅文:“不热不热的……嗯~” 渐渐的,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 织田作之助就这么一边看着他们聊天的背影笑,一边挥手道别,直到目送两人离开,转过头看到太宰治坐在床上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阴气森森的。 织田作之助搓搓胳膊,想到了刚刚出去跟安吾私聊的那些内容。 一时间,又下意识把直白的目光放在了太宰治的脸上。 太宰治斜眼看他:“干嘛,别用这种又怪又恶心的眼神看我。” 织田作之助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我可以说吗?” 虽然这么问了,但就算太宰拒绝,他也没打算闭嘴。 太宰治:“不可以。” 织田作之助:“安吾说你不太对劲,怕你做出太过激的事情,也怕我们来不及赶到你身边,其实我也感觉到了一点,太宰,我们毕竟也认识那么久了,对于你的情绪,我还是有那么一些感知能力的。” 太宰治捂着耳朵在床上翻来翻去地撒泼:“我不听我不想听!” 织田作之助走到他的病床前,坐下,单手托腮,看着把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屁股翘得高高的友人。 “因为他跟我们关系太好,已经开始嫉妒了吗,太宰,很喜欢他,对吧,大家都很喜欢雅文,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很为别人着想,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但是特别善良。” 被子里扭动着像条蠕动的蛆的屁股停了。 半响,挤出简短的一句:“我没有。” 也不知道说的是没有嫉妒,还是没有喜欢。 织田作之助无奈地笑着把友人从被子里挖出来,跟之前摸源雅文的头一样,摸摸太宰治的头顶。 “你也很好,太宰,但是别吓到他,”织田作之助认真地与太宰治对视,“他真的很担心你,比你想象中更加……” 他顿了顿。 “所以不要着急,再忍耐一下吧。” 第78章 本来只是一场小型的聚餐,参与人员只有源雅文、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地点则是选在他们以前一起喝过酒的那间小酒馆里。虽然是间酒馆,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吧台下面的小冰箱里,总是备着几瓶牛奶和橙汁,他们可以选一个安静的位置,吃点外面买的乱七八糟的零食,然后聊一聊最近发生的事情。 坏就坏在织田作之助的笑容实在是太灿烂了,先是左右手各拎着两大袋零食,从侦探社楼下路过,恰好被刚从外地回来,累趴在一楼咖啡店还没回家的江户川乱步看到,乱步大人一看织田作手里的全是零食,立马就走不动道了,被织田作婉拒帮忙提袋子的提议后,跟在他屁股后面就嚷嚷着无论如何都要参加派对。 下一个就是喜欢凑热闹的谷崎直美,从楼上的窗户探头出来问“什么派对哪里有派对”,谷崎润一郎还抱着她的腰免得她掉下去。 宫泽贤治恰好外勤回来,肚子饿得咕咕叫,眨巴着大眼睛对着织田作之助手里的袋子流口水,并在听到“派对”这个词后露出了向往的表情。 贤治:“派对啊,我只在电视里听过这个词语呢,派对是什么样子的呢织田作先生?” 织田作之助的心一下子软了,再看到中岛敦跟在国木田独步后面灰头土脸地回来时,大脑除了“不带他们一起是不是太没有团队情谊了”以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 可是又怕雅文认生,毕竟他们一开始只想私下聚聚。 擅长读心的乱步大人已经从塑料袋里找到了自己爱吃的那包薯片,咬得嘎吱嘎吱含糊不清地对织田作说:“他会同意的,他巴不得人多热闹。” 织田作之助瞪大双眼,他都没说派对主角是谁呢! 不过一想眼前的人可是江户川乱步,又觉得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当即给安吾打了个电话,询问源雅文的意见。 源雅文正扒在柜台前对着五花八门的蛋糕眼冒金星,不知道选哪个,根本选不出来。 坂口安吾把手机拿开,低头问源雅文:“织田作要带几个朋友,你介意吗?” 源雅文:“织田作的朋友?” 坂口安吾:“嗯,侦探社的那些人。” 下一秒,织田作在电话这边都能听到嘈杂的环境里,源雅文高兴到跳起来的动静。 源雅文可来劲了,既然一起吃饭的人那么多,必须每个人都买一块小蛋糕,干脆把店里的每一款都买下来,这样他就不必愁选哪几块比较好了! 坂口安吾笑着摇头,走远两步,压低声音说:“既然侦探社的人都去,干脆也邀请一下社长吧,我也问问我这边的长官要不要一起聚聚。” 停顿几秒。 “毕竟过去这么久了,大家还没像样地坐在一起聊一聊。” 织田作之助应了下来。 人一多,就不能去小酒馆里聚会了。 洋食馆的老板听说织田作的朋友们没地方去,大手一挥,把店暂停营业,正好借给他们办派对。 还贴心地搬来了一箱他收藏的好酒,拍拍肚子快乐地提前下班回家了。 坂口安吾带着源雅文和慢慢一后备箱的小蛋糕来到洋食店时,谷崎兄妹和宫泽贤治正在厨房里做晚餐,洋食店剩下的食材还有很多,而谷崎直美最擅长的就是制□□心便当啦。 织田作之助在招呼着那群作业都没写完的孩子们,蹲在水池边洗胡萝卜给土豆削皮,大家做得都很熟练,一看就是经常来店里帮忙。 中岛敦则是从店里冲出来,非常有眼色的跟源雅文一起清空坂口安吾的后备箱。 源雅文:“你好你好你好、诶我来就可以了我来我来!” 中岛敦:“啊你也好你也好、不不不还是让我帮忙吧拜托你了!” 两人对着鞠躬一起走进洋食店,一个比一个客气。 听到动静的国木田独步手上的工作一顿,被江户川乱步偷走了一颗巧克力球。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源雅文,试图把眼前的少年,跟记忆里那个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战士重合在一起。 说实话,脸是像的,但是气质好像完全不一样。 反抗军时期,国木田独步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寻找幸存者,然后将幸存者带到基地里安置,他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源雅文的名字,可是等他第一次看见源雅文,却是在人类军的视频里,乱步说源雅文被人类军俘虏了,然后叛变了,就跟Mafia的太宰治一样,说得轻描淡写的,一点都没有为这件事感到难过。 再后来,世界末日了,国木田独步领着反抗军为数不多的武装力量,与人类军一起打算用性命吸引荒霸吐的注意,为平民们争取撤离的时间,在漫天的炮火中,他似乎隐约看到过一艘小船逆着方向往荒霸吐的位置走,再后来,荒霸吐消失了,他站在雨里,看到天空耀眼的光晕中,两个背叛者的身影若隐若现。 长时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危机接触后国木田独步一下子没站稳,跌坐在船头,突然恍然大悟,那两个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家伙,原来并不是真的背叛了。 只是还没等他把救了所有人类的英雄接下来,他就突然回到了这个和平的世界里,好像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只不过在看到同样神情恍惚,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的与谢野晶子时,他明白,那一切并不是梦。 而是过去了。 真好。国木田独步心想,他接过中岛敦手里的蛋糕,小心地把它们拿出来,放在漂亮的小碟子里。还能再见到这个孩子一面,太幸运了。 动手能力极强的国木田独步直接把这些蛋糕做成了相当华丽的甜品台,本来准备把甜品台最顶层的那盘车厘子蛋糕留给总算被找回来的源雅文,但等他去瞧那块蛋糕时,车厘子已经被乱步大人抠下来吃光了。 江户川乱步吃得满手都是奶油,他不在乎形象,也不在乎作为大人正在抢小孩手里的吃食,看到源雅文也不觉得奇怪,而是抬手淡定的:“哟吼~” 源雅文惊喜极了:“乱步大人你也来啦!你看我买了好多好多蛋糕!不过我把未来两个月的工资都花完了,呜,难怪博士说公务员的工资只需要养活自己就够了,原来工资真的只有这么一点啊!还不到我以前修理费的十分之一呢!” 听得坂口安吾嘴角一抽。 江户川乱步凑过去问:“你一个月工资拿多少。” 源雅文比了个数字。 江户川乱步猫眼一晃:“哦,要不来侦探社干活吧。” 源雅文:“哦?” 偷瞟了一眼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把源雅文往自己身边拉:“别听他的,侦探社闲的时候只能接点寻找走丢的小猫小狗这种活,能发出来多少工资,可我们包食宿,外勤有补助,法定节假日有奖金,有季度奖和年终奖,每年都有带薪年假,等你工龄上去了工资自然就高了。” 源雅文:“哦哦哦!” 听上去还是很靠谱的嘛! 难怪博士说人类的尽头是编制! 他踮着脚望了一圈四周,侦探社的社长和异能特务科的光头长官正坐在窗边,一个冷着脸喝茶,一个笑嘻嘻地喝咖啡,两个人面前摆着一盘棋,应该来了好一会了。 源雅文本来还想过去跟他目前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打个招呼,没想到刚走进没两步,种田长官连忙护着棋盘不让坂口安吾看:“你们年轻人去玩年轻人的,不用在意我们,去玩你的吧去吧去吧。” 等源雅文被安吾带着走远了,他才小声对着社长吐槽:“两个臭棋篓子可别再来损我道心了。” 坂口安吾被交警的电话喊出去挪车了,他停车的地方正好堵住了别人的车,于是自己一个人出门了。 厨房挤不下,源雅文没地方去,只好又跑回乱步大人身边,跟他一起吃吃喝喝:“唔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与谢野小姐没有过来吗?哇这个草莓好酸!” 乱步看着源雅文盘子里的草莓,想了想,也凑上去咬了一口嚼吧嚼吧,被酸得脸都皱起来了:“她说还有事情没忙完,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是不好意思来见你,你吃这个,这个是冰淇淋夹心的,好吃爱吃多吃。” “好吃好吃!”源雅文吃得直点头,“为什么会不好意思见我呢?” 乱步说:“你也算她人生的半个参与者吧,她在还是婴儿的时候被你从上司手里救出来,还害你被惩罚出心理阴影,后来去了常暗岛参与森鸥外的计划,你觉得她是救人的好人,所以放弃了对她的暗杀计划,又被惩罚了,但她却觉得自己的异能反而害得很多人遭受折磨,再后来到了反抗军那里,因为我们跟人类军的武力悬殊,没办法只能再次利用她的异能施行那个乱七八糟的不死军队计划,唔,她应该是觉得挺对不起你的,你帮了她那么多,她反而没有守住自己的底线什么的。”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啦,责任心和同理心很强,所以在碰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会比常人更加感到痛苦,等她想明白了就好啦。” 源雅文听得似懂非懂的,与谢野小姐不来派对的理由太复杂了,听来听去,好像是自己那些自作主张的帮助,让与谢野小姐感到困扰了。 要不抽个时间去道歉—— “呜哇!”突然被敲后脑勺,源雅文一脸懵逼地捂住脑袋,看向动手的江户川乱步,“为、为什么要打我?” 江户川乱步笑眯眯地收回手:“避免你乱想些有的没的,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吃几口,来,试试这个,这个也好吃,那个更好吃,吧唧吧唧,嗝,噎住了,喂织田作!把你买来的波子汽水端上来!” 织田作之助本来还想自己跟雅文好好说说话呢,结果他现在倒是忙得脚不落地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源雅文跟其他人有说有笑的。 不过—— 他看了眼脚边的柜子。 除了买零食以外,他还偷偷给源雅文买了一套睡衣。 待会就用太晚了当做借口,请求雅文在这里留宿一晚吧,他们还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一起聊聊天。 想到这里,织田作之助又开心起来了。 “晚餐还有过一会才能好!现在的时间要不让我们一起——” 谷崎直美踩在椅子上拍手。 下一秒,也不知道他们从哪翻出来的老式收音机,开始播放上个世纪流行的爵士舞曲。 “跳舞吧!” 磁带旋转带来沙沙的噪音,时不时突然卡顿一下的节奏并没有影像大家快乐的心情。 灯光被调暗,孩子们放下手头的活,从厨房里涌出来,欢呼着在洋食店的正中央跳着乱七八糟的舞。 江户川乱步前一秒还在吐槽这看上去也太蠢了,下一秒就被不知道谁抓进了舞池中央,跟几个小孩子们手拉手转圈圈。 乱步大人:“放、放开!我不要干这种蠢事!不要啊!救命——” 但现在没人听他的意见,大家反而都因为乱步难得一见的慌乱表情笑成一团。 说是跳舞,但其实在场的根本没几个人正经学过交际舞,群魔乱舞张牙舞爪的影子里,只有上学时加入过舞蹈社团的谷崎直美带着谷崎润一郎还勉强能够看出人形。 源雅文也笑得直不起腰来,他的学习能力顶呱呱得强,虽然没有系统地学过跳舞,但是临阵磨枪看看视频,也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他慢慢挪到织田作旁边,抬头看这个还比他高那么多的男人,嘿嘿地笑:“织田作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把菜刀收拾到一边,免得灯光太暗源雅文不小心碰到:“怎么了怎么了?” 源雅文还在笑,手伸到织田作面前:“你想跳舞吗?” 织田作之助也跟着笑:“可是我不会跳舞。” 源雅文眨巴眼睛,拉住他的手:“我教你呀!” 织田作之助就这么被拉进了舞池里,好在大家都乱七八糟的,他们这矮个子跳男步、高个子跳女步的组合也没人看出哪里有问题,他被源雅文牵着,在欢快的节奏里,看着源雅文挺直后背努力伸长手臂,让他能够从两人的双手形成的圆弧里穿过,然后在萨克斯拖长的尾声中,把源雅文抱在了怀里。 织田作说:“欢迎回家。” 源雅文回答:“嗯!我回来啦!” 第79章 织田作之助本来还担心派对人太多,源雅文会不习惯,还想带着源雅文到处认认人,刚好回来的坂口安吾却跟他说,他们在旁边安静看着就好了,雅文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织田作之助心想,在他心中,雅文好像跟小孩子没差太多,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段关系里,他好像一直都默认自己是照顾者的角色,雅文则是被他照顾的人。 但实际上回忆起来,似乎自己才是被帮助更多的那一个。 织田作之助跟坂口安吾坐在种田长官和社长隔壁的座位上喝酒,安静的小角落仿佛回到了lupin酒馆,他们的视线却去往了人群里最热闹的地方。 这一群人里,与源雅文有过直接接触了,当选江户川乱步了。 第一次跟乱步大人见面时,他们俩还闹出了不少笑话。乱步大人教源雅文作为Mafia就要按照Mafia的风格做事,于是捡到走丢了的乱步的源雅文,便在电话里成为了绑架名侦探还索要巨额赎金的胆大包天的绑匪。当时为了营救乱步大人,横滨警署几乎出动了所有警力,把源雅文周围一圈的商业街都围了个水泄不通,防暴队狙击队全体出动,连救护车都在四面八方停了好多辆,生怕乱步大人在骚乱中受伤得不到及时的医治。 于是警署里便多了一个惴惴不安,手都不敢放在桌子底下的少年。 这可是源雅文人生中第一次被抓进局子,是值得记一辈子的经历! 源雅文就这么跟在乱步大人的屁股后面,乱步大人去哪他就去哪,乱步大人拿什么吃他就跟着也吃一口,活脱脱把自己变成乱步大人的小跟班。 两个人窝在沙发里,一人捧一块小蛋糕,乱步大人突然“噢”了一声。 源雅文问他怎么了。 乱步大人说想到了之前他发给源雅文的offer,想聘源雅文来侦探社给他当小跟班来着,没想到阴差阳错倒是实现了。 虽然是个派对限定的小跟班。 中岛敦作为侦探社的新人,同样面临跟大家认识但不太熟的困境,听到乱步大人提到以前,便说自己是被织田作前辈从河里顺手捞起来的,前辈当时是想捞太宰前辈,然后不好意思地挠头问源雅文跟乱步大人是怎么认识的,怎样才能得到乱步大人的认可? 源雅文回忆了一下,说:“首先表情语气要凶狠。” 中岛敦愣住:“凶、凶狠?” 源雅文点头表示肯定:“然后要言简意赅地说出自己的诉求,比如把钱放进袋子里丢到街上的第四个垃圾桶。” 中岛敦:“钱……钱?!跟乱步大人交朋友还需要交朋友费吗?!” 不禁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 自己可能要存好久好久,才能凑够朋友费了吧。 源雅文总结:“最后就能公费去警察局一日游了。” 中岛敦疑惑:“警察局?是跟乱步大人一起去破案抓犯人吗?” “不是,”江户川乱步伸出食指,在中岛敦面前摇了摇,“是被当成犯人抓进去了。” 中岛敦:“!!!” 跟乱步大人交朋友会被当成犯人抓进去坐牢?! 江户川乱步舔干净指缝里的奶油,老神在在的:“所以才是过命的交情嘛。” 中岛敦:“是、是这样吗?”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但是源先生跟乱步大人的表情看上去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死脑子快想啊!到底真相是什么?! “难道这就是那个斯、斯什么哥特摩尔德庄园……” 源雅文提醒:“你是否在寻找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对对对对!”中岛敦跳起来,手舞足蹈的,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幻想里,“比如源先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专门偷窃世界上最出名的宝石,他会留下预告涵当做挑衅与玩乐,告诉全世界他盯上了这颗宝石,在窃取成功后,又会表示这可宝石不过如此,然后将宝石物归原主!” “乱步大人就是追踪怪盗的名侦探!侦探无数次抓到过大盗,大盗也无数次从侦探手里逃脱,在某次宝石被盗案中,两人陷入了幕后黑手的阴谋,大盗被栽赃偷窃了宝石,而侦探更是因为被人打晕在案发现场,被指认为了杀人凶手!逃亡过程中他们被迫合作,发誓要揭开真相将真正的凶手缉拿归案,也正是因为这次短暂的合作,抛弃了怪盗与侦探身份的他们逐渐认可彼此,竟成为了心意相通的挚友!” 故事完整到江户川乱步都停下了啃巧克力棒的动作,津津有味地听完后还鼓起了掌:“真不错啊敦,你就适合跟着织田作混,到时候抓狗找猫的工作养不活侦探社了,就把你们卖到杂志社写故事赚钱。” 源雅文也跟着鼓掌赞叹:“精彩!精彩至极!但是跟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没有任何关联。” 根本听不懂乱步是在夸自己还是骂自己的中岛敦嘿嘿嘿的笑,全当自己得到尊敬的前辈的夸奖了! 源雅文双手托腮,看着笑得羞涩的中岛敦,突然觉得中岛敦待在侦探社真是个不错的选择,看起来比在首领太宰那边工作要开心多了,嗯,织田作在侦探社工作的时候也很开心,太宰……太宰治应该也很开心的吧? 好像从Mafia里离职的人,都过得还算不错? 也不知道中也有没有跳槽的想法,如果中也也想来侦探社工作的话,他也许可以去求求乱步大人,给中也发一张小跟班的offer? 好想快点见到中也啊。 不知道中也有没有听话乖乖长高? 源雅文意外的跟中岛敦相处得不错。 他以为中岛敦会跟太宰治一样,太宰治是太宰治,首领太宰是首领太宰,可是中岛敦就好像一直是中岛敦,不管在哪,都透着一股“坚强的好人”的底色。 三小只就这么挤在不怎么大的沙发上,吃着各种零食,作为主食的咖喱,织田作在阁楼里找了个旧烧烤架出来,刷干净给谷崎兄妹去店外面做烧烤去了,几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因为“烧烤的木炭到底应该用打火机点燃,还是要有仪式感的钻木取火点燃”争了起来。 安吾坚持打火机是现代文明的产物,明明按一下就能轻松解决的工作,为什么还要用钻木取火这种古老的方法? 谷崎直美质问安吾,以后遇到喜欢的人是不是会省略谈恋爱求婚的步骤,直接要求跟人家结婚啊? 母胎单身的安吾被攻击到不说话了,站在旁边看天空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讲究效率而忽略了浪漫因素,才这么久都没谈到过对象。 直美则是因为蹲在那里生火,一直搓木棍把手都搓红了,都没搓出火星子,转头投入哥哥的怀里猛猛大哭。 还是织田作叹着气两边劝,拎着因为放了太久都受潮的木炭去旁边烧,把自己熏得满脸漆黑,众人才吃上不香喷喷外表黑黑里面还没熟的烧烤。 源雅文就卷着袖子喊着“我来试试,让我来”,捡起剩下的烤串站到了织田作的旁边。 他放烤串,织田作就给烤串刷油,炭火小了,安吾就去旁边添碳和扇风,烤串烤得滋滋冒油,国木田也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两份调料,一个撒粉,一个刷酱,问源雅文喜欢吃哪种。 源雅文说不知道,都没有吃过,都想试试,国木田就把烤串分出来两份,让他每种味道都试试。 中岛敦其实很羡慕啊,源雅文就像是水珠,很自然地融入了这片环境里,一点都不显得维和,每个人都像是跟源雅文相处了很久,才会这么熟悉彼此。 “而且他还很厉害,什么都会,”中岛敦在江户川乱步旁边掰手指,“国木田前辈说,上次我们去救被绑架的游客的任务,如果不是有他在后面帮我们收尾,可能登上新闻的就是游客因侦探社私自介入调查而遇难的新闻了,他还能从那么湍急的河里把太宰前辈救上来,他当时还受着伤呢。” “异能特务科的前辈看上去也很重视源先生,能到异能特务科工作,实力一定很强大,还受到了乱步先生的肯定,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乱步先生主动招人呢。” “做烧烤这种小事也是,明明是第一次做,就能成功。” 看着眼睛发亮,叨叨“退休了就去夜市摆烧烤摊吧”的源雅文,中岛敦苦涩地笑了笑。 乱步大人正对着那些明显好吃很多的烤串流口水,闻言扭头看失落的后辈:“他的确很厉害,毕竟是我这个世界第一的名侦探一眼看中的小跟班,不过啊敦,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要知道能够加入侦探社,你也是受到了每个人的认可的。” 中岛敦指着自己:“我?我吗?我还以为是因为侦探社实在找不到人打杂,才会……” 乱步大人笑眯眯:“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啦,不过你看他。” 乱步大人指吃烤串把自己烫得直嗦嗦的源雅文。 发觉乱步大人跟中岛敦在看自己,源雅文举着烤串朝他们兴奋挥手,端着盘子冲了过去。 乱步大人:“再强大的人,也一定会有做不到的事,世界上不存在完美无瑕的人。” 中岛敦不太懂:“做不到的事?” 乱步:“你觉得他能够轻易地融入一个集体,并非只是因为他强大,或是他性格开朗之类的,而是他在下意识做让每个人都喜欢的事情,这不是通常意义上说的所谓情绪的向下兼容,而是因为缺爱,因为不安,导致他不会去提出自己的想法,不会做任何冒犯别人的事情。” “敦啊,你看站在源雅文身边的那些人,会因为大家都喝甜牛奶,而他却想去吃拉面而生气吗?” 中岛敦想了想:“不会的,我们可以买了牛奶,跟他一起去拉面店吃拉面。” 乱步伸了个懒腰,说:“是啊,我们都知道,但他不知道,他会说他也喜欢甜牛奶,这就是他做不到的事情。” 源雅文,一款认为自己是仿生人的人类,历经千辛万苦,经历了“学习变得更像人类”到“确认自己是个人类”的过程。 ——想要变成人类。 这个愿望从本质上讲,只不过是源雅文认为钢铁是不懂爱的,只有人类才会被爱,而他也想要被爱,而给自己设置的看似合理的难题罢了。 等他哪天能够意识到自己就算变成花,变成小草,也会被种到花盆里,被人精心照料,那时他才会不再下意识地讨好别人,拥有坦然承认自己值得被爱的能力。 乱步说:“我知道你想不明白,敦,所以你也一样。” 中岛敦挠头:“啊?” 源雅文跑了进来,手上是香喷喷的烤串,一串塞到乱步嘴里,一串放到中岛敦手上。 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开心极了:“你们在聊什么呀?” 乱步吧唧吧唧地嚼着,更觉得失去一个小跟班可太遗憾了:“你真的不考虑来侦探社工作吗?兼职也可以的哦。” 坂口安吾就像是个被关键词触发的雷达,从门口闪现到源雅文的身边,礼貌且无情地替源雅文拒绝:“不考虑哦,兼职也不可以哦,我们平常很忙的呢。” “确实,从你年纪轻轻却下垂到嘴角的眼袋就能看出来,可惜了,”乱步大人撇嘴,回答源雅文的问题,“刚刚在跟敦说他刚入社时的事情,大家那时候玩了个游戏,猜太宰的上一份工作是什么,敦猜中的话就可以获得高额奖金哦。” 源雅文瞪大眼睛,立马看向中岛敦,满脸写着“这个钱你赚到了吗”。 中岛敦摇头,还是有些不服气:“谁能想到在侦探社工作,整天都懒洋洋没什么精神还总是喜欢找女人殉情的太宰前辈,以前居然是黑漆漆又恐怖的Mafia啊!跟太宰前辈的形象差别也太大了吧!” 源雅文:“……哦,还喜欢找女人殉情,好特别的爱好。” 坂口安吾:“咳,既然气氛已经进展到这里了,侦探社的新人,要不要再玩一次这个游戏?” 中岛敦看着众人:“诶?再玩一次是指?” 坂口安吾扶着源雅文的肩膀,把人推到中岛敦面前:“猜猜他的上一份工作?奖金嘛……反正比太宰那家伙的高。” 中岛敦:“!” 看向源雅文。 源雅文的断手挂在胸前,另一只手则是背在身后,发梢下的眼睛又圆又亮,脸上挂着羞涩又期待的笑容,穿着亮黄色针织马甲,领口上沾了几滴做烧烤时的油渍,看上去是个晚上出门会被套上大衣叮嘱注意保暖的乖小孩。 这样的孩子的上一份工作吗? 中岛敦拧着眉头思考:“怎么想……怎么想之前的职业都是学生吧?雇佣童工可是犯法的。” 坂口安吾看着天吹起了口哨。 “不是学生吗?怎么会呢?那牛奶工?卖报纸的小孩?跟织田作前辈认识的话……会不会是漫画家?小说家?杂志社的社员?都不是吗?那就往异能特务科方面想……警察?公务员?特工?” 众人齐齐摇头。 中岛敦:“还没猜对?而且大家都知道源先生的上一份工作?只有我不知道吗?” 源雅文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 中岛敦为难极了,小脸通红,站起来深呼吸,然后一个大鞠躬:“拜托了!请给我一点提示吧!我真的很需要钱!” 源雅文想了想,回答:“提示吗?唔……” “那就——我给太宰治当过狗。” 中岛敦愣住。 “——哈?!” 第80章 话题即将在中岛敦崩坏的表情中奔向难以描述的方向,从他错乱震动的瞳孔可以看出,这个想象力丰富的年轻人经历了怎样恐怖的头脑风暴。 毕竟从他把源雅文和江户川乱步想象成怪盗与侦探的组合就能看出,他的创作能力有多么丰富。 而“给xx当狗”这个词汇从单纯的源雅文嘴巴里说出来又有多么的炸裂。 中岛敦的灵魂都在颤抖:“当、当狗的意思是……?” 企图从源雅文的嘴里听到点好消息。 源雅文回忆了一下自己跟太宰治的相处模式。 比起长官跟下属,他好像更像太宰治骗来的黑奴,指哪打哪的那种,还不发工资。 于是源雅文回答:“给太宰治当一个不太讨他喜欢的奴——唔唔唔!” 在更加糟糕的词汇面世前,坂口安吾捂住了源雅文的嘴巴,让世界观破碎的侦探社新人能——至少别那么破碎吧。 可惜他捂嘴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中岛敦已经猜到那个词语了。 奴隶啊! 源雅文以前才几岁啊,就给太宰前辈当奴隶!他那么小能干什么事?难道说真的跟电视里演的那样,有钱人就喜欢用小孩发泄、发泄那种事—— 太宰前辈看上去人模人样偶尔身上还能散发出一种高深莫测的贵气,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可往往正是这种人,才最容易心理变态,谁知道他们的面具下面藏着怎样一颗恶魔的心脏! 他居然还为了钱追问源雅文要提示。 中岛敦两眼一黑。 中岛敦泪眼汪汪地抓住源雅文的手:“对不起,我是不是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源雅文在啃坂口安吾塞过来的橘子,闻言思考片刻,口齿不清地回应:“没关系,其实也没那么伤心,而且已经过去了。” 中岛敦:“呜呜呜,我以后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你再承受那些事情了。” 虽然不知道中岛敦指的是什么,但源雅文还是乐呵呵的:“好哇好哇!” 事态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太宰治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变得更加肮脏,只能说在座的每个人都有责任。 毕竟大家都在眼睁睁看着中岛敦误会,却没有一个人出面解释。 他们都在偷笑!在场没有一个好人! 中岛敦还在愧疚,带着源雅文两个人躲到角落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去说什么了。 派对很热闹的,反正洋食店的老板已经把酒拿出来摆好了,成年人们就多多少少喝了一些。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世界变好之后大家也在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争取把他们已经掌握的犯罪可能都按时在未萌芽的时刻,像今天这样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还真是第一次。 国木田独步跟坂口安吾两个社畜喝多了,坐在那抱怨工作压力大,说着说着就扯开领带绑在额头上,摇摇摆摆走到了种田长官和福泽社长那一桌前。 国木田对着一脸懵逼的福泽社长开始念他未来十年的工作计划,和未来五年内的结婚计划,以及打算在两年之内谈一个女朋友但是以现在的工作量来看他根本抽不出时间去谈对象。 坂口安吾就完全不一样,他觉得自己越喝脑子越清晰,毕竟已经是个成熟的社畜了,他深知在老板面前辱骂工作的严重性,于是往桌子前一站,就开始抱胸对他们下了两个小时都没下完的那局棋指指点点,一会这下得不对要求长官悔棋,一会啧啧啧光摇头用眼神示意老板这招真蠢。 种田长官&福泽社长:“?” 看向对方的眼神复杂充满质疑。 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谷崎哥哥护着站在桌子上唱情歌的谷崎妹妹,一不留神就被妹妹拉到桌子上,手里还塞进了话筒。 宫泽贤治对着天花板上的灯看了好久,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说早上了天亮了,该去打开仓库给牛喂草挤奶把鸡蛋摸了再去给20亩地浇浇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搓一个自动洒水机出来。 他要去放牛,还要把没体验过放牛生活的乱步驮回乡下老家,乱步的老家很远,但地球是圆的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穿过那片大海一定能走到乱步的家里。 织田作急得追出去救乱步和牛了。 回来的时候洋食店里人仰马翻,他左手一个乱步,右手一个贤治,点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头。 点着点着,少了一个,脑子嗡了一声。 把洋食店一楼二楼都找了,每个房间的柜子都翻了一遍,马桶盖都掀起来检查过,织田作的脸白了。 源雅文不见了。 织田作双手颤抖着,从人堆里把安吾挖出来:“醒、醒醒啊安吾!雅文不见了——!!” 坂口安吾瞪着迷迷糊糊的双眼,半天都没摸到眼镜在哪。 揉捏着胀痛的太阳穴,他低声说:“雅文啊,没事的,有人跟着他。” * 的确有人跟着源雅文。 太宰治远远地坐在车里,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洋食店的门口钻出来,鼻梁上歪歪地挂着安吾的眼镜,怀里还抱着一个小袋子,跟宝贝似的护着。 走路都歪七扭八的家伙茫然地在洋食店门口站了两分钟,才认准方向,抬脚往前走。 太宰治从车上下来,不敢靠得太近,就远远地跟着,跟了一会发现这不是个办法,那个脑子不太清楚的家伙连续被沙滩上的石子绊了三次,眼见着脑袋要撞到那么粗的一根树干上,他终于忍不住加快步伐,把人的领子扯住,调转了个方向。 源雅文走了两步,天旋地转,缓了好一会才回神冲身后鞠躬说了句谢谢。 只不过抬起头的时候又一阵眩晕,再次迷失了方向。 他开始抬头看天,想用老办法——星星的位置辨认东南西北。 但是莫名其妙的他看天上的星星都有重影了。 源雅文心想,为什么呢?是他的光学镜片模糊了吗? 啊,不对,他没光学镜片,他是人类耶,光学镜片其实是他的眼睛啦! 可是为什么摸眼睛的时候能摸到圆圆凉凉的玻璃呢?好奇怪呀。 源雅文乐得咯咯笑了起来。 太宰治也跟着瞟了一眼天空,瞟完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傻到让他窒息:“……” 人类,果然是件很难懂的东西,怎么会看天看着看着就把自己看乐了? 太宰治无声地叹气,眼前的小鬼笑完也不走,就在那杵着,跟个木桩似的,仔细看看才发现他的眼睛都朦胧了,状态根本不对。 好像还隐约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一抹酒味? 太宰治皱眉,笔尖凑近源雅文的衣领,太宰治的呼吸撒在源雅文的皮肤上,最敏感的部位传来的瘙痒让他又开始躲闪着笑起来,太宰治干脆把他抓住,低声:“别动。” 酒味太淡了,分不清是那群人喝酒时染在源雅文衣服上的,还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小鬼自己也喝了酒。 太宰治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俯视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源雅文:“张嘴。” 源雅文:“嘴?” “张、嘴。”太宰治一字一句地重复,微凉的手指捏住源雅文的脸颊,让他抬高下巴。 源雅文被迫仰着头,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不过他仍然顺从地张嘴,还发出老长一段没什么意义的音节:“啊——” 就跟小朋友去医院检查蛀牙一样。 源雅文:“唔?” 眼前被黑影笼罩,已经停止思考的大脑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源雅文呆呆地看着凑近自己的好心人,慢半拍地与他对视。 然后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只想确认源雅文是不是喝了酒,并不打算在这里干别的事情的太宰治:“……” 哑着嗓子问:“你在干什么。” 源雅文迷迷糊糊地回答:“……说……许愿或者接吻……要闭眼……我闭上了吗?黑黑的……” 真糟糕啊。 被奇怪的人教会了奇怪的事情。 这样可不行。 太宰治不自觉地手上用力,见源雅文的脸被他捏得红红的,又很快松了手,轻轻地揉他软软的脸蛋。 再耐着性子问源雅文:“现在可以睁眼了,你要去哪?厕所的话店里有,我送你回去。” “睁眼也可以许愿了吗?”源雅文摆手:“我要、我要去那个公交站台!” 他指向某个方向。 太宰治往周围看,找到了源雅文口中的公交站台,挑眉,指着反方向:“你说,公交站台?” 源雅文的指尖立马跟着转了一圈:“公交站台!” 太宰治被逗得嘴角微微上扬:“但是现在都天黑了,公交车下班了,没有公交车坐。” “哦……”源雅文呆愣在那里,傻傻地看眼前那个看不清脸的好心人,思维速度就像下载软件被限速了,半天才理解好心人在说什么,“哦!那我等出租车!” 大半夜的,又是海边,哪有出租车会经过这种荒凉的海滩边啊。 好吧,没有别的办法了。 谁让太宰治是个好人呢。 谁让太宰治有一副菩萨心肠呢。 每天做一件好人好事,共建美丽横滨嘛。 “你要去哪。” 源雅文打了个嗝,整个人都跳了一下:“嘿嘿,我只告诉出租车司机先生!” 太宰治:“……” 行。 “那你在这等一会。”太宰治把源雅文放在公交站台的小板凳上,叮嘱他坐在这里不要乱跑。 临走前回头看,发现源雅文真的乖乖地坐在站台那,小腿悬空晃来晃去,抱在小袋子摇头晃脑。 在漆黑的夜里,坐在一束路灯下,跟被遗弃的猫似的,看着可怜又孤独。 “……这不太对吧,我是不是对你有滤镜了?”太宰治双手插在兜里,在原地等了几秒,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没人听得清的自言自语,拳头紧了又松,又走回低着头乖乖等待的源雅文面前。 “我的原则是不抱男人而且我现在受伤了也抱不动你别企图用你可怜巴巴的小眼神试图控制我虽然我的确找了你很久但是这不代表着——” 太宰治一下卡壳了。 不代表什么? 实际上他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 被不知名情绪裹挟的滋味着实令太宰治感到恐惧,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特别是发觉自己正在失控。 可是如果让他远离这个令自己失控的因素,他又好像不太乐意。 就好像今晚他本来应该躺在床上养伤,而不是偷偷溜出来等在热闹的人群之外。 太吓人了,这种身体自己行动起来的感觉,简直像身体里住进了一个陌生的灵魂,正在对着把另一个灵魂揉碎到自己身体里的恐怖行为跃跃欲试。 太宰治只能做一些无用的抵抗,他说:“……所以我不会太惯着你毕竟我现在跟你不熟虽然我们亲过嘴但是我得申明我以前是不跟男人亲嘴的——我认为应该是不亲的。” 源雅文瞪着溜圆的眼睛,茫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快速开合的嘴皮子里蹦出来的那些飞快消失的词语是什么意思。 撅嘴,根本听不懂嘛。 太宰治被哽住,瞪大眼睛,然后泄气:“我说,牵着。” 他把源雅文手里的袋子拿出来,然后对着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胸口源雅文,伸出自己的手。 “你应该没有期待我主动拉着你吧,我说过了,亲嘴只是个意外,是看你想亲近,我才好心满足你的愿望,但是人不可以太贪婪。” 等了一会。 绑着绷带的手又往大脑发昏的源雅文鼻子底下塞了塞。 源雅文:“哦。” 眼睛一花,五个指头只有两个顺利碰到了太宰治袖口边边上那一点点的布料,再歪一点,他大概率得扑空了。 太宰治:“……呵。” 冷笑起来。 “真听话啊,真是个乖孩子啊。” 只听到自己被夸的源雅文:“嘿嘿!” 太宰治被气笑了。 但是仔细想想,跟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人计较什么呢,他把人领到安吾的车旁,塞进副驾驶位,系好安全带,自己才回到车上。 “现在可以说打算去哪了吧。” 刚点燃发动机,太宰治听到身旁的人轻轻地说:“医院。” 他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干涩:“去医院……干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反光的挡风玻璃上,他看到源雅文摇了摇头,手指在慢慢把捏皱的袋子抚平整。 乖到脑子迷迷糊糊都会双腿并拢着坐下的小孩,眨着湿润的眼睛,认真地说:“去见一个人。” “他还没吃到蛋糕。” “我会在门外面等着的,不进去,不会让他不高兴的。” “只留他在那里,会很孤单的。” 他的声音慢慢的变小,胡乱地诉说着看似没有逻辑的句子。 “司机先生,他会喜欢吃蛋糕吗?” 太宰治的喉结滚动,抓着方向盘的指尖都泛着白,明明没有与人对视,他却逃避似的挪开了视线。 过了很久,到了太宰治都不确定源雅文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才慢吞吞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开口回答:“也许会的吧。” “甜腻腻的东西,谁会不喜欢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车并没有如源雅文的愿前往医院,而是停在了一条路灯都在噼里啪啦闪烁的街道旁。 这里很安静,从车窗往外看,能看到黑漆漆的夜里闪烁着零星的几盏灯,跟热闹到霓虹灯从未熄灭的市区,简直像两个世界。 老旧的社区里,只有两层高的公寓门口还挂着生锈的牛奶箱,大约是太晚了,蟋蟀的鸣叫都变得格外清晰。 源雅文扒着车窗,看了很久,才茫然地回头:“……医院?” 太宰治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问题:“嗯,没错,就是打算把你拐过来卖掉的。” 源雅文低头,开始在口袋四处摸索手机,但是摸了半天,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口袋,脖子上也没有挂安吾给他买的那根手机绳,于是只能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口口声声绑架自己卖掉的绑架犯。 嘴巴张开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我不值钱的,不要卖我”。 太宰治丝毫没有自己正在欺负人的自觉,解开安全带,后背往座椅上一靠,眉头挑高就准备继续做坏事:“不卖你怎么给我付车费?” “……车费?”源雅文重复这个词,手又开始找口袋了,找了一圈,钱包跟脑子一样空。 既然这样,好像就只有被卖掉付车费了。 “可是我很差,没有人会想买下我的,”源雅文开始掰着手指数自己的缺点,“我总是违抗长官的命令,惹长官生气,还跟织田作吵架,还、还——” 话没说完,嘴巴便被太宰治捏住了,上下嘴唇紧紧贴在一起,只能发出呜咽的动静。 太宰治表达不喜欢的方式有时就是这么直接,不喜欢源雅文说这些话,听着怪让人想皱眉的,便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太宰治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偷酒喝,谁准你喝的,安吾知道这件事吗。” 源雅文眼睛都瞪大了:“唔唔唔!” 太宰治被他气鼓鼓的样子逗得勾起唇角:“那就给你一个狡辩的机会。” 源雅文:“没喝!他说了不让我喝酒!我已经把拒绝酒精写进核心程序里了!只是吃到了有酒味的巧克力!” 太宰治的嘴角又被放平了。 眼前的家伙好像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改变他的心情。 “他不让你喝酒,告诉你许愿和接吻的时候要闭眼,他还教了你什么?嗯?” 本以为是张干净的白纸,结果仔细品尝才发现,这张纸上到处都沾到了别人留下的痕迹。 这种感觉可真是让人不太舒服。 太宰治眼睛一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所以你听他的话了吗?他让你闭上眼,你闭上了吗?” 源雅文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充满压迫感的黑影笼罩着他,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本坐在驾驶位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单膝跪在他的大腿边,修长的手指勾住他胸口的安全带,从最底端开始,慢慢的往上滑,滑到他的耳垂边上,然后松开。 他被俯下身子的那个人,逼进了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里。 被掠夺的空气与光线,令源雅文本能地感到不安,他只需要稍微抬一抬头,就能看到好心司机的下颚线。 车里死寂得就像凝固的海底。 这可不是很好的征兆啊。 太宰治面无表情,先是冷哼了一声,自暴自弃地嘟囔了一句“恐怕今天是不能从你这张嘴里听到什么好消息了”。 然后才带着咬牙切齿的口吻威胁:“你最好别告诉我事情跟我想象中一样发生过了。” 源雅文看着他:“什么事情?” 太宰治低着头,与源雅文对视。 半晌,那只早有预谋留在源雅文脸颊边的手,挑高了他的下巴。 很难想象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跟一个男孩接吻这么多次—— 没错,太宰治已经不再惊悚自己竟然在跟男性接吻这种小事了。 他垂着眼眸,矜贵的将大拇指按在对方的下唇,就像是想要泡温泉的人,探出指尖去试探水的温度,生怕自己会被烫到一样。 “眼镜,”太宰治低声说,语调慵懒又危险,“自己摘了。” 于是,源雅文颤抖着手,把眼镜取下来。 眩晕感涌了上来。 下一秒迎接他的,是一个轻巧的吻。 随后,如同芭蕾舞演员轻盈而又迅速的礼貌离场。 坂口安吾的眼镜从指尖滑进座椅的缝隙里。 细微的声响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太宰治表现得若无其事,似乎刚刚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只是给成绩不好的学生演示了一道数学题一样,直起身子,又居高临下起来。 只不过这份若无其事并没有保持太久。 可能是处于懵懂状态,有可能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总之,源雅文舔了舔嘴唇。 就是刚刚被太宰治亲的地方。 那一瞬间,太宰治的眸光都深了不少。 他的手指重新落到了源雅文的嘴唇上,被唾液染得发亮的位置,太宰治用力,狠狠按下。 吃痛的人瑟缩肩膀,躲在牙关后面的舌尖终于被再次找到。 这次,太宰治可就没那么礼貌了。 不再是试探,唇瓣的压覆带着某种审慎的力度,像是在丈量着属于自己的领土,太宰治的目光笼罩着身下,下一秒,强硬地撬开源雅文本就已经溃散的防线,逼迫对方适应自己长驱直入的占领,用不容置喙的力道夺取源雅文口腔里的每一丝气息。 太宰治的手掌死死固定着源雅文的后脑,指尖陷入他的发丝,断绝任何后腿的可能。 被迫仰头承受的源雅文发出的细微呜咽,此时成为了掠夺者胜利的号角,太宰治的唇舌攻势愈发深入,淡淡的腥甜纠缠在唇齿之间,直到身下的人的呼吸都变得混浊沉重,他才像餍足的野兽,放开了被纠缠在自己怀里、已经快要窒息的猎物。 太宰治再次直起身子,拉断了彼此交融的唾液。 “不管他有没有做过,”太宰治冷硬地命令,“全部忘掉。” 随即口吻变得充满蛊惑的意味。 “我会重新教你。” “保证比他教得更好。” “……” “…………” “………………” 太宰治气地眯眼,揪住源雅文的脸颊肉:“我这么辛苦地劳动,你在走神?不会在想不该想的人吧。” “……眼睛……” 太宰治:“什么?” 源雅文呆呆地望着上方,手指慢慢攀附上太宰治的脸:“你的眼睛。” 太宰治被摸得眼皮都颤了两下。 “很漂亮,”源雅文说话的语速很慢,他好像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这双眼睛,深邃得把人整个吸进去,“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源雅文注意到,不仅仅只是眼睛,这个人连脸都很好看,很漂亮,精致到就算是被显得凌乱的黑发遮住,也无法让人轻易地挪开视线。 混乱的大脑开始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源雅文迷茫地坐直身体,主动靠近眼前的人:“真好看……你是不是长高了?” “好像不止长高了?眼睛亮亮的,睫毛也长长的,好漂亮的颜色,像宝石一样,唔,让我再看看——” 鼻尖碰到微凉的的触感,源雅文手下的身体微微一颤,那双好看的眼睛好像突然回神,避开了他的目光,却并未有任何动作拒绝他的触碰。 呼吸变得又轻又急。 但不止他一个人如此,太宰治心想,夜太深了,不像早晨,他总是能在自己的屋子里,听到三栋楼以外的主妇喊孩子起床吃饭的动静。 车里竟然安静到,他能够将源雅文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比正常速度略快的、重重的频率,从源雅文的胸口传入他的耳蜗。 不知为何,那些躁动的焦灼,那些长久到快要习惯的、压在灵魂上的不安与空虚,就这么消失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能这么一直、一直听着这股心跳,直到末日降临。 混合着酒味的甜腻的味道,不知从哪飘上来,也许是源雅文不离手的那个小袋子,也许只是太宰治的错觉,他只是有那么一秒钟,感觉自己好像被泡进了蜜里,被柔软的不知名的物体包裹住身体,甜得他卸掉了所有不为人知的伪装与防备,浑身都变得松软。 多么危险的状态啊,现在要是被敌袭,那可真就死定了。 可他却提不起精神去抵抗。 他就这么任由着源雅文用鼻头蹭他的眼睛,软软的脸蛋碰碰他的下巴,被动接受着对方的亲昵。 直到那只被浸润的嘴唇,即将贴上他时,他才像坐在岸边不动声色的渔者,心狠地提起上钩的杆。 太宰治垂着眸子,眼中是难以忽视的冷色:“我是谁。” 他看到了源雅文湿润的眼中的自己,那副狡猾又决绝的样子。 “说,”太宰治把人按回座位里,“我是谁。” “说错了就不给亲。” 后来太宰治想,他不该提这个问题的。 源雅文回答:“太宰治。” 说是回答,其实也不那么像,他更像是用缱绻的语气,甜蜜地呼唤他。 “太宰治,”源雅文说,“我好想你。” 一个大约只存在了0.2秒的念头,飞快地被太宰治捕捉到。 他想——他完了。 第82章 为了掩盖着不到一秒钟的心悸,太宰治飞快撤离了他们互相挤着彼此的狭小空间,缩回了自己感到安全的区域里。 他尽量跟源雅文保持着微妙但不算疏远的距离,具体表现在就算他们一个坐在左边,一个坐在右边,太宰治的指尖也虚虚地搭在源雅文的衣摆上。 就好像在用这种傻傻的方式随时随地确认对方的存在一般。 以及,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发觉源雅文的目光正在一直追随自己时,太宰治的后背都放松了不少。 晕晕乎乎的源雅文算是感受不到这些细节了。 他就像只刚出生的小鸭子,只知道歪歪扭扭地跟在鸭妈妈的屁股后面跑。 都不用太宰治骗他,他就无师自通了跟着太宰治一起走进这栋两层高的破旧小公寓,完全忘掉了自己不久前的目的地。 还看到了太宰治大大方方放在牛奶箱上的那枚钥匙。 太宰治把门打开,走进去,把灯打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 说实在的,他几乎没有产生过邀请任何人来自己家做客的念头,因此,在产生给所谓的“客人”准备拖鞋的念头时,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还是买下了这双没什么特色的普通拖鞋。 把它放在角落,一个他天天都能看到,但存在感称不上强的位置。 “我现在是不是该拍大腿称赞自己真有先见之明了,”他靠在鞋柜上自言自语,看到源雅文还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看上去根本没打算进来时,语气开始变得刻薄,“怎么,还需要我说欢迎光临吗,需要你的仆人服侍你换鞋吗,少爷。” 说完,太宰治顿了一会,又啧了一声,冲源雅文干巴巴地说:“我的意思是,请进。” 于是,源雅文穿上了那双饱含着太宰治莫名的执着的拖鞋,走进了昏黄的灯光里。 抱着自己的袋子,也不用太宰治招呼,自己开始绕着一眼能望到头的房间转悠,最后转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把袋子放到了太宰治不知道存了多久的蘑菇旁边。 那串蘑菇的颜色有些不详,伞盖上还有奇怪的花纹,源雅文盯着它看了一会,发觉大脑实在没办法调动学过的知识,判断不出蘑菇的种类,干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把蘑菇捡出来,扔进垃圾袋,再把垃圾袋打上结,放到门外太宰治看不到的地方。 “湿垃圾、厨房的湿垃圾……”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着垃圾分类。 这一系列自然的动作着实把还在双手抱胸,靠在门口的太宰治看呆了。 “这里是你家还是我家?扔冰箱里的东西都不需要跟主人打声招呼了,嗯?” 不过倒是不怎么让他感到冒犯。 太宰治展现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宽容一面,跟自己培育了很久的毒蘑菇在心中无情道别。 源雅文没有回答,干完活之后,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太晚了,疯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他开始感到疲惫,在博士身边养成的良好的作息让他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太宰治坐到了他的旁边。 这张小沙发太宰治平常躺上去装死时,小腿跟手臂都得挂在半空中,如今堪堪挤下两个人,沙发垫都往下瘪了不少。 但太宰治就当看不到,翘着二郎腿,手张开搭在源雅文身后的沙发靠椅上,指尖搓着一缕身边的人后脑勺上的碎发,慵懒得跟只猫咪似,就差把尾巴往源雅文的脸上甩了。 源雅文被后脑勺上轻轻的力道,扯得头皮都有点痒痒的,往太宰治手的方向靠了靠,直到贴到了太宰治的手臂,症状才得以缓解。 他就这么靠在太宰治的胳膊上,侧过脸与身旁的人对视:“这是你的新家吗?” 太宰治:“新家?侦探社租下来的员工宿舍,喏,旁边的旁边就住着敦,织田作就住在自己家里,只有没家的人会住在这哦。” 嘴里说着可怜兮兮的话,眼睛却在一眨不眨地观察源雅文的表情。 “那你以前的房子呢?不住了吗?” 太宰治眯眼,似笑非笑,手指摩挲着源雅文的后颈:“以前……的房子?” 源雅文的手指在虚空中画圈圈:“这里要种葡萄和西瓜,安吾和织田作会来帮我们除草,那边要种绣球,白色和淡紫色的花摘下来送给森医生和爱丽丝,在树干上搭一座秋千,还要挖一个小池塘,里面养很多金鱼,但是不让你给鱼喂饭,因为你会一直喂一直喂,金鱼就会一直吃一直吃,把自己吃到翻肚皮。” 源雅文画得乱七八糟的,手一会指着这里叽里咕噜,一会又在旁边指指点点。 可太宰治也看得认真,就好像天花板上真的有一张设计稿,里面满满都是源雅文规划好的布景。 说着说着,源雅文缩着脖子笑了起来:“好痒,别捏我啦。” 太宰治问:“还有呢?我们还约定了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点着源雅文颈椎上那一截凸起的小骨头,好像那个地方让他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简直爱不释手。 他把源雅文捏得昏昏欲睡。 源雅文又打了个哈切,眼底都湿润了,他翻了个身,整个人都侧过来,蜷缩着双腿把自己挤进了沙发里,脸还是靠在太宰治的手臂上。 “还有好多呢。”他说,“可是你都没有开始种葡萄和花,你都没有住在那里。” 太宰治低语:“是啊,我的失误,不该因为没钱而不去查查自己的银行流水。” 住在侦探社给他的公寓里,他的行礼也算的上屈指可数,就算哪天公寓到期了,侦探社给他租了更便宜的房子,他也可以随时离开,什么都不留下,也什么都不带走。 毕竟他唯一的行礼,刚刚已经被源雅文扔出去了。 太宰治还真没考虑过,自己居然有主动买房子的那一天。 就好像他主动给未知的客人买拖鞋。 仿佛确信着某天命运之子一定会降临到他面前一样。 源雅文的头发在太宰治的指尖打转转。 听到太宰治喊他:“喂,弗吉尼亚号。” “我吗?”指着自己,源雅文突然有些生气,坐起来,瞪着太宰治,“我不叫弗吉尼亚号!你连我的名字都——”记错了吗! 说到一半,源雅文卡壳了,怔怔地愣在那里,好久好久才失落地垂下头。 “他们说我们是陌生人,你也没有反驳,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我听到你问织田作我的名字了。” “大家都记得,但是你不记得了。” 太宰治举起双手:“我觉得我可以解释。” 源雅文却不听,他只是困惑又很难过地得出结论:“如果不是你想忘掉,就不会有人能让你忘掉,你还是很讨厌我。” 太宰治无奈地叹气:“一点辩驳的机会都不给我吗?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狠心。” 可惜装可怜好像没什么用,太宰治思考要不试试跟醉鬼讲点道理? 太宰治也学着源雅文的动作,跟他面对面坐着,一副打算促膝长谈的样子。 “你觉不觉得在这段关系里,你应该多给我一点信任?”太宰治说。 感谢谷崎直美偶尔会趴在侦探社的沙发上看电视剧,太宰治多少也学习到了其中的一些台词,这不就是用上了吗。 源雅文:“好多人都说过不要相信太宰治。” 太宰治好像无法反驳:“……他们的告诫在某方面似乎也没有错?” 太宰治对自己的认知其实还是非常明确的,他这张嘴就算想告诉你一丁点儿真相,也会把很多很多的谎言掺杂在一起。 大概比例在3%跟97%? 但太宰治还是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呢?别人说不信,你就不信吗?太宰治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你也说过让我别相信太宰治。” 太宰治:“…………” 是时候再次改变战术了。 “我们以前是什么样的?”他问源雅文,“怎样的关系会差到让你觉得我很讨厌你?” 的确有转移话题的成份在里面,可他也的确想听当事人之一的答案。 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太宰治单手托腮,靠在沙发上,看上去很放松,实际上腰板都偷偷挺直了。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多急迫,不等源雅文开口,他就开始猜了起来。 “发现我没有之前的记忆之后,你就一直表现得很难过,探病的时候也不愿意靠近,但是会偷偷观察我,连聚会也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待着。” “我们——” 太宰治拖长尾音,顿了顿,一双眉毛挑得老高,像只兴致勃勃巡视领地的大尾巴猫。 “——是恋人吧。” 说实话,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就算他没有乱步那样的推理天份,也能一眼看出真相,毕竟源雅文的表情很容易读懂,情绪也随着太宰治的行为而变化,对于他那些试探性的亲昵也没有表现出反感——在水里渡气之后被骂那次不算,那次绝对是源雅文的心情不好,迁怒了无辜的太宰治。 再加上大家在他失忆后,都对他的人生中这块缺失的拼图避而不谈的表现。 推理到这里,太宰治的表情冷了下来。 无论他们为什么对源雅文的存在绝口不提,一副要把源雅文藏得远远的一根手指头都不露出来的样子,太宰治都不认可这种行为。 他的船,就该航行在他的海域里,谁都别想带走。 好在聪明的侦探太宰及时找到了真相。 太宰治又高兴起来,试图挖掘出更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多听一点,说不定就会产生身临其境的—— “不是。” “……什么?” 被斩钉截铁否认的太宰治,愣在原地。 源雅文慢吞吞的重复:“不是恋人。” 太宰治罕见地结巴:“不、不是吗?” 源雅文摇头。 太宰治急了,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不是恋人?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怎么看我们都——” 等等,不是我们。 是源雅文。 源雅文一副对他情根深种的样子。 他本人其实并没有对源雅文产生太多情愫,他只是很客观地评论他们两个人本该拥有的关系。 “你在骗我吗?因为我把你忘了?所以用这么重要的事情开玩笑?”太宰治不满地发脾气。 可源雅文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或是在说谎。 反而更像在认真地陈述某个事实。 太宰治:“……” 咬着大拇指指甲,重新倒回沙发上。 “那就是还没有确认恋人关系的暧昧时期,对吧,你在追我但是我还没有同意,对吧对吧,所以还不能算是恋人。” 源雅文还是摇头。 “这、这也不是吗?!” 太宰治又急了,在沙发上撒泼翻滚,把本来就没什么形状的头发挠得更加乱七八糟。 “你连追我都没有追吗?!是不是也太没有诚意了?打算空手套白狼把太宰治骗到手吗?很过分啊你这个家伙!” “总之、总之!”太宰治的底线又往后挪了一点点点,“友情以上,恋人未满?因为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没办法坦然地对我下手?也可以理解,你看上去就是那种道德感很强烈的人,的确可能会因为世俗的眼光而不敢向太宰治告白,害怕告白之后朋友也做不成的那种胆小鬼!” 源雅文被太宰治嚷嚷得脑子嗡嗡的:“朋友?安吾和织田作是好朋友——” “不,我拒绝,”太宰治当机立断用手臂在胸口比了个X,“被他们告白我会连夜搬着火车离开这个星球。” 见源雅文还是懵懂的样子,太宰治摊在沙发上,表情空白地望着天花板。 “不会连朋友也不是吧?我感觉我们不像是会恶劣到这种地步的关系啊。” 可怜巴巴的就像被摊在平底锅上化冻了半天没人理,已经完全粘在锅底的煎饼。 “同事?邻居?你不会之前已经有恋人了吧,比如那个教你闭眼的家伙,不仅如此,你还要往太宰治嘴里塞钩子把他吊着,喂,不要做这种事情,跟那个家伙分手吧。” “是……”源雅文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是长官和下属的关系。” “你说,我是你的狗。” 太宰治不太确定了:“我似乎不喜欢狗这种生物?” 源雅文点头:“所以你也不喜欢我。” 不对劲。 太宰治:“我觉得我不是那个意思,有没有可能我只是觉得你像一只小狗,活泼可爱之类的?” “但你不喜欢狗,再可爱都不喜欢,”源雅文很平静地描述这个事实,“所以你不喜欢我。” 他已经因为这个认知伤心过一次了。 尽管现在胸口还是闷闷的,但他已经能坦然接受太宰治讨厌他的事情了。 “没关系,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博士也说过我不需要当让所有人喜欢的孩子,我只要做自己就够了。” “停一停停一停,”太宰治坐起来,跪坐在源雅文的面前,看这个低着头消沉的孩子,皱眉,“不要在这种事情上自说自话啊,就算是死刑犯也有发言的权利吧。” 他把源雅文的脸捧起来,让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的家伙与自己对视。 “你知道吗,人是一种善变的动物,小时候喜欢吃淋了咖喱的汉堡肉,长大却更想吃些清爽的蔬菜沙拉,小时候不爱吃青椒,但是长大之后发现青椒炒肉青椒酿肉其实味道也不错。” 太宰治小心翼翼地亲了亲源雅文的眼睛。 “所以太宰治也不会一直一直都讨厌小狗,对不对?” 源雅文望着他,还是很困惑:“那你……你喜欢我吗?” 太宰治沉默了。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 就像他会因为敦的一句“太感谢了”和一捧鲜花而暴击倒地一样。 太宰治仿佛天生失去了爱人与被爱的能力。 他可以戏谑地捧着漂亮女孩的手邀请她挑个好地方殉情。 却无法直视源雅文的眼睛。 太宰治本能地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让他不安、让他感到有某种东西正在失控的存在。 可实际上,他只是虚弱地张开手臂,对源雅文说: “过来,让我抱抱吧。” 然后双手环在源雅文的腰上,额头抵住了他的肩膀。 ——还能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物。 ——笑死,根本不可能放手的。 太宰治心想。 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挂在源雅文的身上,推着源雅文两人一起滚进沙发深处。 第83章 源雅文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正微微亮,窗帘的缝隙里能看到一缕清晨的阳光。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的大脑空了好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派对上,他因为一颗酒心的巧克力晕了,被太宰治捡回了家。 还睡在了——源雅文扭头看自己身侧——太宰治的床上。 说实话,在看到自己右边躺着一个把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头发散在床单上的太宰治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太宰治家里原来有床。 还以为太宰治会因为懒得收拾干脆睡地上或者沙发里。 也没想到他的床上会有枕头和被子,虽然枕头只有一个,正被源雅文压在后脑勺下面,但不得不说,原来太宰治的枕头被子都是这么柔软的。 就跟普通人一样。 这算什么感慨?源雅文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太宰治妖魔化了,太宰治本身就是一个普通人。 昏暗的房间里,源雅文一声不吭地打量着四周,看到床头柜上有一本厚厚的书,书的边角有卷起来的痕迹,能想象到太宰治平常靠在床头,将书放在腿上,睡前翻个一两页的情景。 窗户边的小桌子上还放着一个个空空的花盆,想也知道太宰治肯定不会自己在里面放上鲜花之类的东西,也许是哪次织田作来太宰治家里做客的时候,顺便带过来的小玩意,并且显然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 太宰治更可能会在花盆里种点蘑菇之类的,等菌丝在常年不拉开窗帘的阴湿房间内肆意生长,直到整个卧室都变成一个蘑菇洞。 ……也许现在偷偷溜走,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源雅文捏着胸口的棉被,犹豫了一下,悄悄掀开被子一角—— 一阵凉气袭来,源雅文抖了一下。 低头一看,除了内裤还在身上,其他地方全部都被扒光了。 源雅文:“……” “还早呢。” 充斥着困倦感的声音在右耳响起,源雅文的动作僵住,还没想好现在是闭眼装作没醒,还是干脆直接逃跑,一只手臂就这么越过他的身子,将掀开的被子重新压实在源雅文的下巴底下。 还听到太宰治打了个哈欠,缩着身子把额头挤到了枕头边边上的动静。 悉悉索索的,很快卧室又安静了下来。 睡、睡过去了吗? 等了好一会儿,源雅文计算着太宰治睡熟了的可能性,再次将被角掀开—— 太宰治睁开眼,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跟安吾有的一比,撑着身子翘高脑袋看源雅文,皱着眉有点恼火:“凉气全部都跑进被子里了,你到底睡不睡?” 源雅文:“我——” 太宰治嘟嘟囔囔的:“果然还是个小孩,睡觉都不老实。” 这可就是纯粹的污蔑和造谣了! 源雅文扭头瞪他,太宰治又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全是泪光,一副一百年没睡过觉的样子。 源雅文又不忍心说重话了。 “……没有不老实,而且我也不是小孩,我是个有正式工作的成年人。” 太宰治的脑袋又砸了下去,这回,他的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单人枕上,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 太宰治慵懒地眨眨眼,声音模糊不清:“是的是的,成年人,你知道一个合格的社畜应该几点起床吗?都还没到隔壁的妈妈起床给读高中的孩子做早饭的时间呢,别再乱动了,再睡一会,我还困着呢。” 说着说着,太宰治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马上就会进入梦乡的样子。 他蜷缩着身体,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弯曲的膝盖顶在了源雅文的腿上,后来直接把小腿都缠了上去,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 与另一人肌肤贴在一起的触感,令源雅文本能地僵住。 源雅文:“……” 他很讲礼貌,道德观告诉他的确不应该吵醒一个熟睡的人。 ——但是现在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啊! “你起来!”源雅文从床上坐起来,顺便把太宰治的被子也掀了,拽住他的衣领开始来回摇晃,“醒醒醒醒!起来!醒!醒!” 被摇得两眼昏花的太宰治:“??” 源雅文:“我觉得这样不太对!我为什么会睡在你的床上?” 太宰治的表情茫然:“你睡着了,我好心把你搬到床上,我单身,家里也不常来客人,只有一床被子,总不能把你放在沙发上吧?” 说着,他缩了缩肩膀,吸吸鼻子嘀咕了声“好冷”,试图把被子重新卷回身上。 “为什么不能把我放在沙发上?” “会冻感冒的,”太宰治理所应当地答,“我再怎么也不是恶劣到会把客人冻死在沙发上的类型吧。” “我还好心把枕头都让给你了。” 本来只是在理直气壮的对视,太宰治的目光一不留神就往下挪了那么一截。 还挑了挑眉。 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源雅文连忙用另一端的被子把自己遮住。 虽然他也不知道两个大男人之间有什么好遮的,但是他就是莫名觉得太宰治的眼神有那么一些冒犯的意味。 让他不禁想到了当初太宰治的那条著名色.情发言——“如果我想要你的内裤,我不会自己去拿,而是会让你亲手送来”。 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感谢太宰治至少给他留了条裤子? “我的衣服呢!你把我的衣服放哪去了!” 被掐住脖子的太宰治喉咙里发出类似于痛苦的呻.吟:“你一定要现在聊天是不是?怎么之前没发现你这么敏感……” “什么乱七八糟的,衣服——还给我——” 强行开机的太宰治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一副精气全无的蔫儿巴模样:“衣服拿去洗了,你睡得安稳,我还得给少爷当男仆洗衣服,你这个闹腾的小鬼,明天要是迟到了被国木田骂,我可不会包庇你今晚的行为。” 我又没求着你给我洗衣服! 源雅文瞪他:“那为什么你穿着睡衣,我光着?” “这叫什么问题?”太宰治奇怪地看回去,“这是我家,家里只有我的睡衣,我只有一套睡衣。” “你要是不穿衣服睡不着,我脱下来给你。” 说着就要解扣子。 “不准脱!” 源雅文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可太宰治的目光太正直,太无懈可击了,让他觉得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纠结才是不正常的。 好像真的只是自己在太宰治家睡着了这么一件小事而已。 难道真的是他的问题? 源雅文抿嘴:“那织田作和安吾在你的沙发上睡着了,你也会把他们搬到床上睡觉吗?也会把枕头给他们吗?还会睡在一个被窝里?” “当然不,我为什么要跟男人睡在一个床上?”太宰治做出一个反胃的表情,还翻了个白眼,“别提这种假设好吗?” “那为什么你要把我搬上来?我也是男人。” 太宰治:“因为他们是大人,而你是个大晚上不睡觉不让人省心的夜猫子小孩。” 源雅文气死了:“我不是小孩!你不要乱说!不准混淆视听胡言乱语!” 太宰治举双手投降:“对对,你说得对,你不是小孩,请问这位大人,我们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谁跟你是“我们”啊? 源雅文盘腿坐在床上生闷气,眼见着太宰治的脑袋又要从床头滑到枕头上:“织田作和安吾是你的好朋友,你都不会跟他们睡一个被窝。” “为什么会和我——你明明都不认识我。” “你是可以和陌生人睡觉的那种类型吗?” 卧室突然陷入了寂静。 隔音效果不佳的员工宿舍里,传来了隔壁住户穿上拖鞋打开玻璃窗户的声音。 太宰治靠在床头,皱着眉沉思起来。 看上去严肃得不像样。 让源雅文都坐直了身体,预备与太宰治针对这个学术问题进行深入讨论。 过了半分钟,他看到太宰治凑了过来。 正以为太宰治是打算说些不能让其他人听到的秘密的源雅文,也往太宰治的方向挪了挪,下一秒,眼前一黑。 唇上多了一抹微凉的触感,可很快便消失了。 源雅文:“……?” 太宰治把源雅文睡飞起来的头发压了压,缩回床上,将已经凉透了的被子卷了一半到身上,打哈切:“好了,睡觉吧。” “好了睡觉吧?”源雅文的声音变形,学着太宰治的语气重复这句话,“什么叫‘好了睡觉吧’?不准睡!” 太宰治:“就是晚安的成年人语法,你以后也能学会的,不要着急。” “那亲我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晚安吻,晚安的意思。” 源雅文得出结论:“所以你不仅会跟陌生人睡觉,还会跟陌生人亲嘴当晚安吻。” 太宰治:“……” 抓住这个造句方法不放了是不是? 可疑的沉默。 源雅文面无表情,爬起来就要走。 被太宰治抓住脚踝拖进被子里,全身上下都裹起来,连脚趾都被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了脑袋在外面。 太宰治用四肢锁住源雅文,像八爪鱼一样,双手禁锢住他的腰,不让他离开这个拥挤但是温暖的小天地。 还把下巴压在源雅文的头顶上。 “闹瞌睡了?一个晚安吻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多来几个。” 源雅文后槽牙嘎吱嘎吱响,恨不得一嘴巴咬在太宰治的脖子上:“回答不上来问题的时候就会拿接吻搪塞过去是吗?” 太宰治无奈地笑:“你今晚的言论格外尖锐。” 源雅文:“因为你总是对我耍流氓!” “那我为什么总对你耍流氓呢?” “……” “为什么跟你睡觉,不跟别人睡?” “…………” “还枕一个枕头,盖同一床被子,快躺好了,好不容易捂暖和,待会又被你翻凉了。” “………………是我在问你,你反问我干什么?” 太宰治睁眼,垂眸看源雅文。 他们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你觉得还能因为什么?”太宰治也没发觉自己其实在笑:“问啊,怎么不继续问了。” 源雅文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你看,”你又不敢,太宰治把手臂环紧,让源雅文的后背贴到自己胸口,膝盖也抵住了对方的腿窝,两个人完美地嵌合在了一起,“所以不要想那么多,还是先睡一觉吧,多睡睡还能再长高一点。” 源雅文在被子里蠕动,想把自己挪出去。 太宰治的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别乱动了。” 源雅文小声:“我想去洗个澡,我睡觉前都要洗澡的。” 太宰治的声音又哑又疲惫:“这里隔音很差,你这个点洗澡,会把周围的邻居全部吵醒。” 只是拿洗澡当借口,其实还是想从太宰治的房子里溜走的源雅文:“……” 沉默了一会。 偷偷地挪了一下屁股。 下一秒,被叼住了后颈的皮肉。 “我说了,”太宰治阴森森地警告,“别、动。” “我已经很努力地听取安吾要我忍耐的建议了,别让我的辛苦白费,好吗。” 源雅文后背一凉,危机感四起:“不、不动了。” 太宰治冷哼,松开牙,皱着眉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不让人省心的小子。” “现在是真的了,晚安。” 源雅文:“……” 好吧。 “晚安。”他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回应。 “你能把脚拿开吗,好冰。” 太宰治的回答是: 将两人的双腿缠得更紧了。 * 源雅文以为在这种被八爪鱼捆住的睡法下,自己应该会睁着眼睛到天亮。但也许是身体里残余的酒精的作用,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睡得更沉更熟,连太宰治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醒来时,床头柜上的那本书,变成了一套干净的衬衣和长裤。 源雅文从被子里爬出来,余温散去,他打了个哆嗦。 将干净的衣服抖开,应该是太宰治的衣服,袖子和裤腿都比源雅文自己的要长一截。在床上纠结了一会,他把衬衣套上,偷偷摸摸探头去摸阳台上挂着的自己的衣服。 湿淋淋的,不像是短时间内能干的样子。 “……一件衣服而已,”源雅文蹲在那,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穿了就穿了,博士说了出门在外要大大方方的。” 而且他又不是浑身上下都穿着太宰治的衣服。 源雅文摸摸屁股。 至少内裤还是自己的不是? 等他换好衣服,用完太宰治给他准备的新的洗漱用具,还吃掉了桌子上放着的、被人挖走一半的小蛋糕后,源雅文接到了安吾的任务通知——去侦探社集合。 他的异能特务科身份已经暴露,协助任务就不需要在暗中完成了。 到了侦探社楼下,隔了老远,源雅文就从一楼咖啡厅的窗户里,看到了侦探社几人的身影。 国木田独步、中岛敦和上次那位被从医院救出来的女子坐在一桌,似乎正在询问着什么,太宰治则是坐在他们后面的那一桌上,表情吊儿郎当的伸懒腰。 虽然有点距离,但也能看清嘴型读唇语呢。 这样算不算偷听? 带着微妙的愧疚感,源雅文在街头停下了。 咖啡厅内—— “……听好了太宰,我之所以坐在这里,是为了给早上开会都没来的你转达会议内容……” “……无论如何,在弄清楚对方的真实之前,还是得多加警惕才行,得把佐佐木小姐藏到更安全的地方去才行呢……” “说着安全起见,其实就是拿安全当借口,想把人哄骗到自己家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吧?你这个轻佻下流的色魔。” “呜哇国木田的思想还是一如既往的黄色呢但是很可惜——” “的确,从认识太宰前辈开始,太宰前辈好像每天都在找不同的女人殉情?” “啊啊人家才没有每天啦为什么连敦也说这种话——” 咖啡店门口的风铃叮铃咣当地响了起来。 三人的拌嘴被打断,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对准了门外。 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的源雅文,走了进来。 中岛敦和国木田独步用几乎快把脖子扭断的力道,转头看回太宰治。 他们自然认得出源雅文身上的那套衣服究竟属于谁。 顶着他们惊悚的目光,源雅文走到三人面前。 太宰治脸上荡着笑容,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抬手冲源雅文打招呼:“哈喽古德猫宁给你留的早饭有没有乖乖吃完呀?” 敦看看佐佐木小姐,又看看源雅文,眼神变得复杂,嘴里叽里咕噜:“每天找不同的女人殉情。” 太宰治冷汗都冒出来了:“喂喂先等一等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 国木田也冷笑:“把人哄骗到家里做这样那样的事。” “不是我觉得我还有抢救的机会——” 源雅文被太宰治用求救的目光盯着,抿嘴,避开视线,然后低声骂了一句:“人渣。” 太宰治:倒吸一口凉气。 在沙发上摊成一张失去颜色的纸片人。 第84章 源雅文把纸片人太宰摊到隔壁的沙发上,自己则是挤到了中岛敦的旁边坐下,服务员小姐很快给他端了牛奶和三明治的套餐,就像是早知道他要来,提前准备好的一样。 源雅文偷偷瞥了一眼趴在沙发上假哭的太宰治,喝了口牛奶:“乱步大人回来之后,游客绑架案有了很大的进展,我是代表异能特务科来跟各位同步情报的。” 国木田独步的表情也严肃下来:“武装侦探社早上也正好针对这件案子开了会,只不过某人迟到了没赶上。” 源雅文:“作为绑架犯的司机死在了由警卫严密看守的牢房里,死亡时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任何人目击到凶手是如何接近的,异能特务科初步判断凶手为异能力者。” “因为他死前没有吐露任何有用的信息,因此,我们只能从他销赃人体器官的方向入手调查。” 国木田独步低头思索:“是了,他一个人想要完成从绑架到摘掉人类的器官销赃并将它们运输出去,的确很困难,也就是说,他背后很有可能藏着一个纪律性的组织。” 源雅文点头:“异能特务科只能根据黑市的情报,将摘取器官的位置锁定在了一所废弃已久的大厦里。” 他顿了一下,说出大厦的名字:“港湾中央大厦。” 国木田独步瞳孔紧缩。 看到中岛敦一脸懵懂,太宰治轻声说:“是当年苍之王自爆的地方啊。” 多年以前,原本是官僚的苍王制造了恐怖事件,声称世界上有太多游荡在法律之外的恶徒尚未被惩罚,他无法坐视那些邪恶之人在人间逍遥法外,因此以私刑的手段炸毁了许多政府机构以及企业设施。在某次被警方追捕至无路可退的地步时,利用自爆导致现场的五名警察丧生。 将进行器官交易的地点,选在这么暧昧的地方,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呢。源雅文心想。 “对了,”源雅文想起自己去废弃医院时,在车上与司机的对话,“司机有提到过,他绑架的人里有与Mafia有关联的人物,被异能特务科带走前,他一直都在害怕遭到Mafia的报复。” 中岛敦问:“那杀害司机的犯人,会不会就是Mafia的人?毕竟他们穷凶极恶的,做出这种事也不意外吧?” “不是Mafia。”源雅文很快回答,看中岛敦不理解的样子,他继续解释,“Mafia的报复手段是让人咬住台阶,踩断他的下颚,然后对准后脑勺开三枪,如果是他们动手,现场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至少司机的死法不会这么干净。” 中岛敦瞪大双眼:“……知道得这么详细——?!” 突然想起来中岛敦还在玩“猜猜源雅文的上一份工作是什么”游戏,并且对奖金表现出来极大的兴趣,源雅文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话太多了:“是、是上次在太宰治的病房里听到他们聊这个话题。” “哦哦,是太宰前辈说的啊,”中岛敦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难怪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毕竟太宰前辈以前在Mafia打过工嘛,哈哈差点我就要以为你也跟太宰前辈一样呢。” 源雅文干巴巴地笑:“哈哈是啊。” 太宰治:“唔,上次的确有跟安吾和织田作说到这方面呢,不过……我们当时有说得这么详细吗?” 挑着眉头,太宰治的眼睛与源雅文对上,看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与主动避开的视线,他的表情也意味深长起来。 源雅文低着头说谎:“……因为我之后偷偷问过安吾这些情报。” 中岛敦看看身边的源雅文,又看看对面沙发上趴着的太宰治,总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劲。 太宰治用懒洋洋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拖长尾音:“原、来、如、此、啊。” “毕竟我们都是从Mafia离职出来找工作的嘛。” 源雅文的头低得更狠了,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只有中岛敦发出惊恐地声音:“我们是指……?!异能特务科的那位以前是Mafia的职员?!不仅太宰前辈?!难道连那么温柔地织田作前辈也——?!” 根本想象不到织田作前辈穿着黑色西装举着枪问年纪大到走不动路的老婆婆要保护费的样子啊! 织田作前辈明明总是一副傻兮兮摸后脑勺的模样——?! 国木田独步在旁边见怪不怪地推推眼镜,虽然他是侦探社里最后一个知道太宰和织田作身份的人,当时还因为这件事而心情复杂,但是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国木田说着,抿了口咖啡,轻描淡写,“就好像我以前是做数学老师的一样,有什么好惊讶的。” 中岛敦:“数学老师的确没什么好惊讶的。” 国木田独步:“?” 数学老师难道还没有Mafia值得惊讶吗?! 那可是数学老师!老师跟异能力侦探跨度可是很大的!Mafia至少是个异能组织啊! 佐佐木小姐不好意思地小声插话:“那个……”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佐佐木小姐纤细的食指挠挠脸:“这么内部的话题,我是不是不太方便听呢?” “咳,”源雅文清清嗓子,“反正已经听完了,同步这些信息只是想提醒一下各位。” “Mafia也许会在之后的事件里出手。” 国木田独步顿了顿,皱起眉头:“Mafia啊……” 有那群暴力犯插手的话,案件的确会变得麻烦起来。 “总之,先去港湾中央大厦探查一番吧,也许还能发现些残留的线索。”他站起身,顺便把准备开溜的太宰治也提在了手上,“别想跑!” 太宰治在国木田手里挣扎着蠕动:“放开、放开——我还有话要跟源——” 国木田独步冷酷打断:“闭嘴,工作时间不要骚扰别人。” “不要不要——我还没有解释清楚——” 中岛敦:“你现在可以跟我们一起去调查了吗?上次解救人质的事件还没有好好感谢过你呢。” 源雅文:“不客气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大家都是织田作乱步大人与谢野小姐的好朋友!” 中岛敦:“诶?大家的好朋友嘛?嘿嘿、嘿嘿嘿……” 一句话,让中岛敦小脸红红,同手同脚满脸笑容地跟在了国木田独步的身后。 来到港湾中央大厦,果不其然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了难以搬运的手术器械和床。 捡漏的玻璃房里,桌上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里面的液体也全部都蒸发干净,染血的小刀被随意扔在托盘里,到处都是黑红色的纱布。 不出国木田独步的预料,这里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有用的东西,只有摆在桌子上,如同挑衅一般等着他们看的一台电脑。 电脑桌面上放着的,是一封电子委托书,署名为苍之使徒。 中岛敦看着那几个字,咽了咽口水:“苍之使徒,就是之前告诉我们游客被关押位置的那个人吧,他现在又想告诉我们什么?” 国木田独步把电脑转过来,面向大家:“横滨某处被安置了大规模杀伤性炸弹,如果明天日落之前没能拆除,就会有数百名民众死亡,他委托我们拆除这些炸弹。” “说是委托信,其实更像是恐怖分子的预告涵,很直白地告诉我们炸弹就是他安置的。” 太宰治已经在这短短几分钟里,把玻璃房逛了个遍:“与其说这里是手术室,其实也放了很多手术用不上的东西呢,比如这个桶。” 他踢了踢脚边已经空掉的塑料桶。 “有很浓的火药味哦。” “上次苍之使徒告诉我们人质的所在地,后果是侦探社因为私下介入调查导致人质受伤而上了报纸,现在他告诉我们有炸弹,要我们去拆掉,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太宰治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是想让侦探社背负更严重的负面新闻呢,还是想干脆把我们全部都BOOM——掉呢?” “如果是被炸弹炸死其实也——” 老毛病犯了的太宰治笑容僵住,敏锐地察觉到了中岛敦身旁的视线。 这种Imwatchingyou的霸道感,让太宰治抖了抖。 太宰治:“咳,其实我不怎么喜欢这种死法。” “哦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毕竟上次在瓦斯浓度那么高的时候直接点染打火机——唔唔唔!” 源雅文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了。 太宰治把自己挂到了源雅文的身上,他其实一直都想这么做,但是一路上国木田把他盯得太死了,现在才找到机会。 跟揉洋娃娃似的,太宰治把脸贴到源雅文的脸上抱怨:“好记仇啊,没见过这么记仇的家伙,小气鬼。” 下一秒,就被国木田狠心地从源雅文身上撕下来了。 太宰治痛彻心扉:“不——!!” 国木田独步:“现在,我们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在拆除炸弹、保护横滨民众安全的同时,揪出藏在背后的苍之使徒,将他绳之以法。” “噢噢噢——?”跳起来活跃气氛的中岛敦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脸一下子就红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还以为现在是用欢呼来鼓舞气势的时候?对、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了!” 太宰治笑眯眯地安慰中岛敦:“没关系啦,敦这样活泼的样子也很好啊,不要太紧张啦。” “嗯嗯,”源雅文说,“我先通知异能特务科来回收这些罪证。” 中岛敦挠挠脑袋,偷偷问源雅文:“为什么大家好像都不太担心炸弹的样子?” 源雅文正在给现场拍照,闻言回答:“因为乱步大人已经回来了啊。” “无论什么难题他都会解决的!” 太宰治也扬起手机晃了晃,上面是跟乱步的聊天界面,跟源雅文一样,他也已经将现场的情况同步给乱步了:“不仅有乱步,我们还有这个异能特务科的秘密武器在,根本不用担心啦,对不对?” 一边说,他一边又要身上,去捏源雅文后脑勺上的小揪揪,就跟有瘾似的。 只不过还没捏到,就被国木田拍开了手。 太宰治给自己吹吹被拍红的手背,国木田独步则是冲他的脸亮出手机聊天界面:“别动手动脚的,我已经接受了他的监护人的私人委托,工作时间不准妨碍他。” 太宰治扯着嘴角,笑得阴测测的:“哎呀,这位监护人怎么跟安吾用的一个头像啊,真巧哦。” “而且国木田怎么能私下赚外快呢?再说了,人家哪有妨碍他工作嘛。” “有吗?没有的吧?肯定没有吧?”太宰治扭头看向源雅文。 源雅文:“……” 咳。 “倒也……倒也没有很妨碍……吧?” 太宰治:“芜湖!” 又把自己挂到了源雅文身上。 一副不要脸到就算被比他矮年纪还比他小的源雅文公主抱,也会提着裙摆开心到翘jiojio的模样。 国木田独步借着关手机的动作翻了个白眼:“你别太惯着他了。” 第85章 太宰治把现场的图发给乱步大人,不出三分钟,他们就接到了乱步的电话。 那头乱步在通知大家炸弹被放置的位置。 这头—— “喂喂!织田作!”源雅文走远了几步,自己躲到了个小角落里接电话。 毕竟现在还算上班时间,大家都在认真工作,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摸鱼,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只不过这些愧疚不足以支撑他挂断织田作的电话。 织田作在电话那头也很不好意思:“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不会不会呀,”源雅文乐滋滋的,刚准备讲讲他们在曾经苍之王自爆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就听到织田作的电话里乱步大人的声音,“你跟乱步大人在一起吗?” 织田作:“嗯,上一段案件还需要收尾,我目前负责乱步的保卫工作。” 源雅文:“噢噢!好厉害!同时解决两件案子的乱步大人好厉害!能把乱步大人保护得好好的织田作也好厉害!” 织田作在电话那头嘀咕了一句“其实我也可以负责你的保卫工作”,捂着手机讲的,没让源雅文听到。 看到乱步在不远处时不时往自己这里看一眼,织田作把手拿开,继续说:“其实打这通电话是乱步的意思,他让我嘱咐你——注意安全。” “我?我吗?”听上去就像妈妈嘱咐调皮的小孩晚上一定要早点回家吃饭一样。 源雅文也看那头正在给中岛敦解释为什么炸弹会被安置在港口附近的渔具店的太宰治,想起这三个人的组合上次在营救失踪游客时郊游一般的表现,既不勘察现场,也不隐藏行踪,怎么看也不至于是他要注意安全吧? 织田作也觉得奇怪:“但是既然乱步这么说了,你再谨慎一些也好?” 源雅文原本还打算跟侦探社一起去抓捕恐怖分子苍之使徒,现在看来,也许他得临时改变计划,负责一些外围的监视工作了。 “对了!织田作,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织田作一听,来精神了:“你说,我一定会完成的——你知道我愿意为了你——我的意思是——抱歉,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是说,我很高兴能有被你依靠的一天。” 源雅文被织田作一次接一次的断句说得迷迷糊糊的,心脏嘣嘣地跳,一个人蹲在那“哦哦”了几声,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暖烘烘软绵绵的:“其实是想拜托你,帮我打一下今天晚上的大型boss战,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啦,我应该赶不到市中心跟大家一起打野外boss啦。” 说是跟大家一起,但其实宝可梦作为一款已经有一定历史的游戏,会跟源雅文一起玩的,永远都只有那么三两个小朋友,或是偶尔刷新在街头的社畜。 再不然就是晚上一定会出现的安吾。 但是安吾今天肯定也要忙工作,没有时间一起玩游戏。 “我把账号密码全部发给你啦,如果有什么不会的地方,问我和安吾都可以!” 织田作还没打开源雅文的短信呢,突然警惕:“你跟安吾?安吾也在跟你玩同一款游戏吗?” 源雅文没觉得哪里不对:“嗯嗯是呀!安吾一直在带我玩!他超厉害的!每次都是他告诉我稀有的宝可梦会刷新在哪里,我才能抓到它们!安吾!宝可梦情报的王!” 织田作可不这么想。 那可是安吾啊,黑眼圈都要长到下巴上的工作狂,居然还会挤出时间玩游戏? 甚至还是主动约雅文打游戏—— 友人之间的关系融洽固然好,但是、但是—— 织田作:“那个,工作结束之后,要不要来我这里玩呢?” 源雅文:“织田作那里?我们昨天还在你那边——?” “我的意思是,”织田作深呼吸,轻轻地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嗯……其实我还给你买了一套新睡衣,本来想邀请你晚上住在我那,但是……咳,总之,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走走,横滨多了很多有意思的景点和美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逛过,如果你没兴趣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玩游戏,我现在就去下载……叫宝可梦是吗?” “我愿意啊!我愿意啊!”源雅文被哄的晕晕乎乎的,脸都红起来了,如果织田作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抓着织田作一起转圈圈! “我还没有好好逛过横滨呢,醒过来之后一直跟博士住在乡下,只有安吾说要检查身体才会进城几天,不过乡下也很好玩,晚上有庙会,有好多好看的手工玩具和小吃,还可以放烟火,对了我们还准备挖井,夏天就可以把西瓜放到井水里冰着!帮邻居爷爷做农活也很有意思的,光着脚踩到泥水里的感觉很怪但是很凉快很舒服,比走在沙滩上还觉得柔软,就是指甲缝里会夹着泥,偶尔会踩到泥鳅和很大的河蚌,村里的小孩以为河蚌里会有珍珠,把那么大一个河蚌挖出来,费劲撬了半天都没把蚌撬开,哈哈哈,忙活了一下午才有路过的大人告诉他们河蚌里没有珍珠,他们在那满脸都是干了的黑泥,蹲在稻田边哇哇哭,博士把他们捡回来,一人分了一根冰棍才哄好。” 说着说着,源雅文后知后觉不管是身边,还是电话那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声音。 好像大家都在听他说故事。 源雅文立马站起来:“我我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还是工作时间,对不起对不起!” 织田作也从跟源雅文一起逛庙会、去乡下给那位还没见过的博士挖水井的幻想里回神:“不不,是我听入迷了,咳,乱步在瞪、在看我了,那今天就先这样,等工作结束了,你有时间了就告诉我,我再来接你?” 源雅文笑了起来:“好哇,我超愿意的!” 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在众人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漂移视线中,源雅文冷下脸,努力进入严肃的工作状态。 只不过红红的脸蛋还是告诉众人,他的心情有多不错。 国木田独步率先打破空气里残留的那一点点甜蜜的气氛:“乱步已经找到炸弹的位置了,在港口的一家渔具店旁边的车里,渔具店附近是大型的石油和天然气存放工厂,恐怖分子的目的应该是想通过引爆炸弹,从而引燃储油罐,让港口那一片都陷入火海。” “异能特务科已经通知宪兵队去找炸弹和疏散附近居民了,保险起见,我们必须做炸弹无法拆除的危机预案。” 源雅文点头:“所以我们必须找到犯人,从犯人手中拿到解除炸弹的钥匙。” 手机嗡了一声,他点开收件箱,收到了安吾传来的短信。 “根据破译苍之使徒留下的两封邮件的网络地址,异能特务科找到了他的发信位置。” 国木田独步也同步收到了简讯:“旧国防军用基地。” 中岛敦露出疑惑的表情:“就是那个新闻里说因为私下进行了太多违法的实验,而被关闭禁用的军事基地?我记得当时因为救出来了很多科学家和实验体而引起了全世界的震惊,居然把藏在那里吗?不过也是,自从基地被废弃之后,那边也因为被传闻有未知辐射而人迹罕至了。” “哦,废用了。”源雅文点点头。 这是在感慨吗?中岛敦不明白源雅文这时候接话的用意,挠头,接着问:“我们是不是要提前准备一下军事基地的地图?那边应该很大吧?想要找到藏在里面的人应该得费很大的功夫。” 国木田独步看了一眼源雅文。 源雅文:“不用,我会给你们方向。” 中岛敦懵了:“啊?你怎么——” 源雅文:“我先潜入重启基地内的监控设施,找到他们之后会同步给你们位置。”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幅耳机,四个人正好一人一只。 “安吾给我配的特务小道具,带定位功能,很好用的,用完记得还给我呀。” 中岛敦接过小巧的高科技耳机,塞进耳朵里:“哦哦哦。” 源雅文:“那么,试音——每个人说说话,看看大家都能不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吧,喂喂,这里是源,代号0823,收到请回复。” 中岛敦更懵了:“源?0823是?” “代号,”国木田独步平静地回复,像解释了,又像什么都没解释,“收到,这里是国木田,听得清吗?” 中岛敦连连点头:“听得清听得清,我是中岛敦,那个,最喜欢的食物是茶泡饭——现在是不是不该说这个?” 最后,众人的目光投向一直诡异沉默的太宰治脸上。 太宰治清清嗓子,慢吞吞地开口:“喂喂——” “——‘我愿意’是什么意思?” 源雅文:“?” 憋了这么久,就憋出这么一句话吗? “只有被求婚的人才会说我愿意吧,你可能还小不太懂这些,‘我愿意’这句话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不管对方是织田作还是别人,好就是好,行就是行,不要轻易给出‘我愿意’这种重要的承诺,明白了吗?” 源雅文:“???” 表情逐渐变得震惊和愤怒,指着太宰治扭头问在场唯一一个靠谱大人国木田独步:“他是不是在找茬?他在故意针对我是不是?” 中岛敦倒抽凉气开始劝:“不会的不会的太宰前辈说话就是这样经常阴阳怪气夹枪带棒但是他绝对不是针对你应该不是吧——?” 不自信的眼神也偷偷瞄向国木田独步。 国木田独步:“……” 长叹一声气。 跟这群人出来工作也太折寿了吧。 已经到了得算工伤的程度了。 * 国木田独步开着车一路疾驰到旧军用基地外围,果不其然,高大的铁丝网已经破了一块大洞,周围的杂草也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车刚停稳,后座上的源雅文就溜了出去,甚至没分辨方向,从铁丝网钻进去,跑到一面墙壁下,手摸了摸墙壁,一用力,也不知道撑在了哪里,就这么迅速翻了过去,消失在侦探社三人的视线范围里。 熟门熟路的,跟回自己家似的。 把中岛敦看傻了,指着那面墙:“他他他就这么一个人进去了?真的没关系吗?要不我跟他一起吧,还能互相照应一下?” 国木田独步摇头,把车熄火,看向荒无人烟的山头:“不必,他比你我都要熟悉这个地方,跟他一起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中岛敦:“诶?熟悉这里?军用基地?为什么?” 国木田独步轻描淡写:“大概因为住在这里的时间比较久吧。” “住在这?”中岛敦表情更加茫然,“军用基地?雅文为什么会住在这?什么人会住在这啊?” 国木田独步没有回答,反而是副驾驶座上的太宰治莫名其妙地轻笑一声:“国木田好像很了解那个家伙嘛。” 国木田独步瞥了太宰治一眼:“不算太了解,稍微打听过一些情报而已。” 太宰治:“是吗。” 国木田独步哼了一声:“收收味,跟个阴暗男鬼似的,想知道就自己去问。” 太宰治笑容淡了不少,收回视线,语气阴湿湿的:“谁想知道。” 中岛敦指着自己的鼻子,感觉自己快摸到真相和猜工作游戏的丰厚奖金了:“我想啊,我想的,国木田前辈,所以雅文以前住在这?这里不是只有军人和科学家吗?雅文是科学家?可是他的年龄也不太像吧?这里被废弃时他才几岁啊?” 耳机里滋儿哇的噪音打断了三人的闲聊。 源雅文的声音先是断断续续了一阵,才变得清晰起来:“基地的电力系统被启动过,看样子炸弹的解锁装置的确是被安置在这,监控塔楼在很地下的位置,他们没有找到,也没有发现这里的红外线监控,我看看——进门后直走,300米右拐进机电房,门锁密码是——已开锁,这里是近路,穿过机电房之后就能到基地最右侧的仓库区,他们目前藏匿在A3号仓库,外围敌人7人,内有2人,2人中可能存在远程杀害司机的异能力者,请小心行事。” “D9号仓库里有一批没被发现的军制武器,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从地下给你们调上来。” “——只不过型号可能有些老旧。”源雅文提醒。 国木田独步犹豫了两秒:“杀伤力强吗?” 源雅文:“强的。” 国木田独步:“那不用。” 中岛敦:“诶诶诶?越厉害的越不要?” 太宰治小声哔哔:“因为要抓活的嘛。” 说完,耸肩,哼着自创的乱七八糟的调子:“出发吧,噜噜噜~上班早到下班就要早退~上班准时下班就要早退~上班迟到下班更要早退~” 走了没两步又想起来:“监控能看到A3仓库里的情况吗?” 源雅文答:“只能看到红外成像,是我漏掉了什么情报吗?我重新检查一遍。” 太宰治:“没有漏掉,你做得很好。” 说完,小声自言自语起来。 “能看到啊……如果能看到……那就……” 旁边的中岛敦:“?” 打了个哆嗦,默默远离了两步。 * 坂口安吾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源雅文正在监控红外成像里纠缠到一起的几团人影。 安吾的声音有些严肃:“情况怎么样了?” 源雅文给他实时转播:“两分钟前国木田先生打败了外围的几个敌人,然后他们分散了,两个人去了二楼,一个人留在楼下,楼下的那个人正在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大概是某种异能拽住满仓库乱飞,楼上的两个跟一个身形庞大的敌人陷入了苦战。” “不过根据大数据分析判断,他们不会输。” 说完,源雅文才想起来问安吾:“怎么啦?有别的情况吗?” 坂口安吾:“的确有些情况——” 听到电话里源雅文“唔”了一下,他皱眉:“怎么了?” 源雅文的手指挠挠桌子,视线停留在监控上,下意识回答:“二楼那个瘦一些的,好像是太宰治,他好像被敌人抓着脑袋砸到墙壁上了……啊!又被抓住了!那个人是敦吗?不行,敦的攻击没有奏效,敌人没有放开太宰治!” 坂口安吾松了口气:“太宰吗?没事的,太宰能自己解决问题,我要说的是——” 源雅文:“他坐到地上起不来了,好像还捂着胸口,他断掉的肋骨还没有痊愈,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坂口安吾:“你忘了他以前的体术在Mafia可是名列,等等,这不是重点,我需要你马上撤退——” “他被掐住脖子吊起来了,”源雅文无意识地手握拳头,喃喃,“我好像不应该放任他们三个去面对那么棘手的敌人,安吾,他们被打得好惨,我需要更正我的判断,也许我们不能太信任大数据。” 说完,挂了电话往仓库方向走。 还好他熟悉这里,知道怎么最快赶到仓库。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的安吾:“……” 拧眉摘了眼镜按太阳穴。 办公室里送文件来的下属大气都不敢出。 桌上摊开的资料,被窗外的风翻开,露出了几行情报。 ——港口的石油工厂,为Mafia旗下产业。 也就是说,这群人不仅抓人抓到了Mafia头上,连Mafia的工厂也打算炸掉。 可真是找死啊。 坂口安吾叹了口气,把眼镜重新架回鼻梁。 “果然还是躲不过这一天吗……” 那头,源雅文刚赶到仓库门口,国木田独步被敌人的异能拽在半空中动弹不得,手心里的数字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太宰治与中岛敦则是陷入了苦战,两个人被一个人追着打。 国木田独步正与太宰治远程交换视线,似乎在短短的一秒钟之内,两人已经心灵相通制订了下一步计划。 可惜计划并没有来得及实施。 剧烈的爆炸声从外界传来,天空中袭来的强烈气流让源雅文不得不用手挡住了眼睛,直升机的声音盘旋在头顶,一道黑红的光从源雅文身边闪过。 国木田独步被暴力从敌人手中抢走,然后被当成投掷物,狠狠砸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异能力者。 两人就这么一同嵌进了墙壁里。 二楼,数道黑影破窗而入,异能罗生门顷刻间将彪形大汉捅了个贯穿,钉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芥川龙之介扶着被破坏的墙壁,在尘土中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顷刻间将仓库完全包围的黑衣人中,发出几声窃窃私语。 “你们看芥川看着太宰大人的眼神,是不是充满了疼惜?” “几年过去,太宰大人变得好菜啊,这种程度的敌人都打不过了。” “还是安稳日子过太久了,我们要不多去给武装侦探社上点强度吧?” 太宰治:“……” 芥川龙之介:“……” 源雅文则是惊喜地放下手,看向在异能的包围下缓缓从天而降、衣袍在气流中翻飞、气场至少两米的中原中也。 中也眉头皱得很紧,还未落地就已经开始冷嘲热讽了:“这种东西也配让侦探社倾巢出动还被打得屁滚尿流,看来你们不仅实力不行——” 他慢慢往前踱步,目光跟CT机一样把源雅文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冲着那一身明显属于太宰治的衣服冷笑。 “连养人都不会——唔!!” “中——也——中也中也中也!!!” 话没说完,就被冲过来的小飞炮差点撞到了地上,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源雅文窝在中也的怀里,高兴地重复他的名字。 中原中也的眼神立刻柔软了下来。 刚张开嘴。 源雅文:“中也中也!你看我长高了这么多你现在抱我都需要踮着脚啦!!” 中原中也:“……?” 气氛诡异地凝固了一秒。 黑衣人的包围圈里再次爆发激烈的窃窃私语。 “这人谁啊?” “中也大人的黑子吗?” “他完了。” 第86章 源雅文根本没有发觉危险即将降临,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并没有存在过“中也会伤害他”的这种可能,所以,在中也危险地眯着眼睛,无声警告身后的人都不要再私下议论时,源雅文还在乐滋滋地向中也分享成长的喜悦。 比如告诉中也想抱他就得垫脚啦。 再比如单手把中也抱起来转圈圈举高高,表达自己已经成长到可以成为中也的守护者—— 源雅文:“呜哇?!” 失重感忽然袭来,源雅文一个晕头转向,再睁眼时,视野已经上下颠倒了。 他被中也折起来抗到了肩上。 源雅文懵了,但是没有挣扎:“中、中也?” 这是在干什么呀? 中也在被源雅文说垫脚才能抱他的时候,本来还是面无表情的。 等被举着转圈圈再放到地上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被气死前的狞笑。 但是骂又不知道怎么骂,只能恨恨地用力拍了一下源雅文的屁股。 捂着屁股的源雅文脸顿时爆红,这下知道要跑了,挣扎着要从中也身上下去:“干、干什么!不准打我屁股!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中也冷静了一点,压低声音:“再乱动我就继续打了。” 源雅文:“!” 不敢再动弹了。 老老实实地像条披风挂在中也的肩膀上,成为他的战利品。 中也这才有机会把视线分给其他人。 黑衣人们已经把两个想要炸毁Mafia石油产业工厂的敌人五花大绑起来了,侦探社的三个人则是站在一起,警惕地看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看上去最年轻的那个还有力气冲他叫嚣。 中岛敦捂着伤口,因为被国木田独步拦着,只能焦急地望着没动静了的源雅文:“你想做什么!把他还回来!” 国木田独步也皱着眉,目光扫过被Mafia捆走的敌人,说:“我们无意在此与你产生冲突,Mafia的重力使,想必Mafia也不想与侦探社产生不必要的分歧,有些事情我们已经事先说好了。” “哼,”中原中也扶着帽子冷哼,“不该说话的家伙一堆没用的台词,该出声的却一直沉默,真是好笑。” 中也转身,都懒得多搭理他们:“是说好了,Mafia只抓要抓的人,这两个是Mafia的敌人,我必须带走,至于你们要侦破的那些案子,该你们自己去找幕后黑手。” 国木田独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中原中也猛地回头,被惹怒的重力使周围空气都开始抖动:“你管我知不知道!” “还要我继续把他放在你们那吗?嗯?照顾个孩子都照顾不好,他手都断了!衣服都没有合身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再继续放在你们那,要不了两天就被你们养死了!” 源雅文弱弱的在中也背上插嘴:“养不死的,而且手是我自己——” 中原中也:“你也闭嘴!回来这么久都没找过我!我原谅你了吗?允许你跟我说话了吗?闭嘴!在我说你可以讲话之前,最好一点动静都别发出来!” 中原中也是真的气疯了,脚边的小石子腾空,像子弹一样划破空气,在远处的墙壁上留下深刻的裂纹。 明明是警告源雅文的话,却让现场没有一人敢再发出别的动静。 “呵,”他没耐心在这里继续耗时间了,也不知道是在骂谁的话从嘴边溢出,“胆小鬼。” 直升机降落,他扛着源雅文,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进入了机舱。 “雅——国木田前辈不要拉着我!我们不能让Mafia把他带走!”中岛敦还想从Mafia手里抢人,尽管他心里清楚,如果真的与Mafia爆发冲突,他们三个人完全不可能是Mafia那个危险的重力使的对手,但是、但是—— 国木田独步摇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中岛敦愣住,“雅文吗?” 国木田独步推眼镜,他的镜片在刚刚重力使泄愤似的故意误伤中,已经完全开裂了:“你刚刚也看到了吧,太宰。” 中岛敦看向自从中原中也出现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的太宰治:“你们看到什么了?太宰前辈?” “嘴型,唇语,”太宰治漠然地注视着起飞的直升机,“他说‘别担心,我去中也那玩几天’。” “他喊小矮子‘中也’,他们认识很久了。” 太宰治自言自语。 “连中也都插进来了。” 危险的气息从脊骨处升起,空气里弥漫着愤怒的味道。 中岛敦不安地打了个哆嗦:“太宰前辈?” 但直到芥川龙之介过来说告辞,太宰治都没给出任何反应,只独自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升机上。 源雅文坐在窗边,看底下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只剩小黑点的建筑,还有那些方块一般的绿色农田,回头正要喊中也一起来看,却看到中也双手环抱,闭着眼睛,根本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 源雅文抿嘴,乖乖地又坐回去。 偷偷瞥一眼中也。 中也没反应。 又戳戳中也的腰。 中也还是没反应。 想了想,干脆把下巴抵在中也的肩上,凑到他的耳边:“中——也——” 中原中也的眉头跳了跳。 源雅文:有效果!继续! “挠你痒痒!看招!” 然后发现中也好像不怕挠痒痒。 中原中也又老僧入定了,似乎打定主意不理源雅文了。 源雅文瘪嘴,只好缩回去,自己安静地坐了一会,没多久又忍不住可怜巴巴地喊:“中也?理理我嘛?跟我说说话嘛?” 中原中也:“……” 不能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了! 源雅文解开扣在腰上的安全带,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这架直升机都摇晃了两下。 中原中也呼吸一滞,心脏差点都被吓停了,抓住蹦哒到他面前的源雅文就开始骂:“你要干什么?!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就蹦蹦跳跳!以前明明跟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一整天一句话不说,现在怎么两分钟都坐不住了?还说自己长大了,越长大越没轻没重了是不是?!” 源雅文被骂得又开始瘪嘴,委委屈屈的模样让中也都产生了一丝愧疚,躲开了源雅文可怜兮兮的注视。 中也没什么底气地命令:“不准装可怜。” 源雅文吸吸鼻子,伸出食指勾住中也的小拇指。 中也的手颤了颤,倒也没有躲开。 然后蹲下,在狭窄的直升机舱内,把自己塞进了中也的腿与机舱壁之间那块小小的地盘。 他的手指勾着中也的手指,手心盖住中也的膝盖,然后把自己的脸贴在手背上。 闷闷地说:“我想逗你开心。” “我见到中也就很开心,可是中也见到我之后都没笑过。” “也不跟我讲话,”源雅文学中也的语气,凶巴巴的,“还‘不准装可怜’、‘闭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说话’!” 学完中也的语气之后又泄了气,靠在中也的脚边偷偷难过。 “你都不说想我,也不说欢迎回家,中也,其实你也讨厌我吗?” 下一秒,源雅文的脸被掐住,被迫抬起了脑袋与中也对视。 中也看上去气急了,嘴巴张开了好几次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只愤愤地反问:“现在开始怪我了?嫌我凶你了?那你下去,我就当今天没见过你。” 源雅文抱住中也的腿开始耍赖:“我不下去!” 中也气笑了:“你这都跟谁学的?好的不学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源雅文大声嚷嚷:“不要你管!反正你又不喜欢我!” “谁说我——”话又卡在了嘴边,见源雅文偷偷抬头,眨巴眼睛期待没说完的话,中也叹了口气,轻轻捏捏他的脸,把人拉回身边的座位坐好,扣好安全带,“小混蛋,别再乱动了。” 源雅文哔哔赖赖:“又在骂我还在骂我!” 中也平静地反问:“你不是混蛋吗?二话不说就这么消失了,消失那么长的时间,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每天都在担心你在哪,会不会受伤了,没有消息是不是因为没办法传递消息,你就像空气一样,人间蒸发了,一点能让我自我安慰的痕迹都没留下,我只能每天闭上眼在担心,睁开眼还在担心,我去见了5972个跟你一样有黑头发,个子不高,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小男孩,但没一个是你。” 源雅文张了张嘴,可喉咙就像是被无形的手卡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中也:“我以为你回来之后会第一个来见我,就算不是第一个,前三也应该排的上吧,前三没有,前十总行吧,可是当我在新闻上看到你的脸时,却发现自己大概连前一百的位置都没有,那么多人都见过你,可你甚至不屑于给我写封信报平安,究竟是我讨厌你,还是你讨厌我,嗯?源雅文,说说看。”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源雅文急切地否认,可是在看到中也的表情时,他只能眼眶酸涩地坐回去,低着头小声重复一遍又一遍“对不起”。 中原中也又叹气,他揉揉源雅文的头发,就跟他们很久之前做的那样:“我并不是要你道歉,雅文,我不想责怪你,也不想让你伤心,是我该道歉,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源雅文揉着眼睛,把眼泪都擦干净,“我没有不开心!不管中也跟我说什么,我都不会不开心!” 可是泪腺完全失去了控制,前一秒擦干的眼泪,下一刻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只能一边用手背擦眼睛,一边努力让自己笑起来。 直到他被拉进还是让人感到那么熟悉的怀里。 源雅文这才崩溃着嚎啕大哭:“我就是……我好想你,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中也,我真的好想你……” 良久,耳边传来温柔的安慰。 “嗯,我知道,”中也轻轻地说,“我也很想你。” 第87章 中也轻轻拍着源雅文的后背,怀里的抽泣声慢慢变小,盯着源雅文的头顶,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源雅文从中也怀里抬头,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还是很愧疚,所以只敢重新埋回中也的肩膀,小小声地嘟囔:“你在笑什么,我还没有重新开始逗你笑呢。” 中也下意识摇摇头,又想到源雅文看不到,便回答:“没什么,就是觉得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你好像还是跟以前一样。” 以前的源雅文就是这样,是个迷迷糊糊的笨蛋,总是做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傻事,口口声声听从长官的命令,但是总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很容易因为别人的情绪而陷入内耗,所以从前相处的时候,就算源雅文犯了错,中也也总是作为安慰他的那一个。 没想到如今还是这样,好不容易狠下心想教育教育这个小混蛋,可到头来还是得他去哄这个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的家伙。 中也又笑了,叹气:“真蠢,居然现在才发现我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 源雅文又把脑袋扬了起来,泪水把睫毛沁成一缕一缕的,好看的眼睛里全是不满:“我没有牵中也的鼻子!” 中也:“行行,你没有,我自己牵自己。” 听出其中的敷衍,源雅文冲中也吐舌头做鬼脸。 “那现在算和好了吗?” “什么?”源雅文茫然。 中也弹他的额头,把源雅文弹得双手都捂住脑袋:“我们刚刚在吵架。” 源雅文震惊地瞪大眼睛,指着自己:“吵架?我们吗?” 然后愈发不满地撅着嘴在那自言自语,说他才不会跟中也吵架。 好吧。 该死的小鬼,越长大越知道怎么哄大人开心了。 中也的嘴角持续不断地想要上扬,忍了又忍,还是抿着嘴没忍住笑意:“行了坐好,待会直升机都给你晃掉下去了。” “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中也顺势换了话题,“扒在窗户那看了那么久,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但是源雅文没有回答。 坐在那,发现新大陆似的两眼发光,盯着中也猛瞧,把中也看得都不自在了。 中也伸手,把源雅文的脸捏着扭向另一边:“……干什么,别一直盯着我看。” 源雅文嘿嘿地笑:“中也在偷看我。” 中也冷硬否认:“我没有。” 源雅文:“我回头看你的时候你一直闭着眼,可是你知道我在看窗外,中也在偷看我!你也很想跟我说话对不对!” 中也耳垂都红了,强装镇定:“只是怕你傻到把机舱门打开,害我们一起掉下去,所以随便瞄了一眼而已。” 然后揪住源雅文的脸颊肉。 “我在问你刚刚看到了什么那么开心。” 源雅文顿住,小嘴紧紧地抿在一起,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期待又有点害怕,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不过中也的目光一直都是包容的,给了源雅文能够说出来一切都勇气。 他扯住中也的袖子,拉他一起看地面上那一块块翠绿的农田。 “中也,你去过乡下吗?”源雅文小心翼翼地问,“夏天起风的时候,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一阵阵蛙鸣和稻浪的声音,黄昏会把刚抽芽的绿苗苗染成金黄色,小孩们放学的时候回在岸边奔跑,总是能惊起一片片的蜻蜓,再晚一点,还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萤火虫,脚伸进冰冰凉凉的溪流里时还会有小雨凑上来,刚摘下来的西瓜脆脆红红的超级甜。” “但是偶尔会遇到停电的状况,每家每户都会点几根蜡烛放在窗户边,远远看着很有意思,没有空调的晚上可能会有一点闷热,但其实睡在长廊上,在夜风里扇扇蒲扇也很舒服。” 中原中也看着眼前的人,看着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温柔的眷念,像迷途的鸟儿终于找到了归巢,他听到源雅文说:“中也,那里有一个只属于我的小房间,衣柜里塞满了我的衣服,床单上印着我喜欢的图案,毛巾和漱口的水杯都是我去市场里挑回来的。” 源雅文说:“中也,那里是我的家。” “你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中原中也答应了。 其实中原中也也没有很高兴,他举着手机,想了想,先给芥川发了条简讯,说他有点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接下去的任务就交给芥川你了,好好干。然后超不经意间拍了张乡村风景图发过去,说哦不好意思手滑,没办法撤回了。 等了半天,等到自己的得意部下芥川回复了一个“好的收到”。 盯着手机屏幕的中也:“……”嘁,不懂休闲和欣赏美景的家伙。 翻了半天通讯录,又从角落扒拉出广津老爷子,随手问了句去别人家做客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中也发誓自己真的只是随便找了个问题炫耀一下,没想到广津老爷子的反问,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广津老爷子说,这个得分情况,一般去朋友家做客都会需要带一点伴手礼,根据家中人口结构构成,需要准备不同的礼物,比如给家庭主妇可以准备一些实用的工具或者手工制作的摆件,给一家之主或许可以先问问对方的喜好,准备些茶叶或者红酒,正好中也大人的酒庄里应该有不少藏品,如果家里有小孩,那玩具或者一些精致的小点心就必不可少了。 看中也站在村口,一副大脑停止思考的样子,源雅文拎着刚刚去小卖部买的双棒冰棍啪嗒啪嗒地跑回中也身边:“怎么了怎么了?” 直升机悬得很高,村里没有停机坪,是中也带着他从直升机上跳下来的,有重力异能在,他们就像云朵一样慢悠悠地找了个没人看到的地方降落了。 明明去买冰棍之前中也还好好的,可现在源雅文在中也身边像欢脱的小狗绕了好几圈,都没能招回中也的神志。 直到源雅文把冰棍贴到中也脑门,担忧地凑过去问:“是不是中暑啦?” 中也失神的瞳孔才聚焦:“雅文,你家……是你一个人在住吗?” “没有呀!”源雅文快乐地甩尾巴,“还有博士呢!我跟博士住在一起!” 哦,就是那个用性命将源雅文送到安全的地方,结果被太宰中途截胡,被源雅文视做最重要的人的那位“博士”啊。 中也的身体晃了晃,后退了半步。 源雅文还没有发现异常,全神贯注地拆冰棍,双棒冰棍得捏住两根冰棍运用技巧才能平整地分开,但是他现在一只手打着石膏,只能用嘴咬着一根棍,还能用的那只手扯着另一只棍。 “咔嚓”一下。 源雅文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糟糕”二字。 扯坏了。 嘴里的那根冰棍比手里的那根要多出一截。 看看手里的冰棍,源雅文思考两秒,含糊不清地喊中也:“中也张嘴!” 中也没反应过来,源雅文的脸就在眼前放大了数倍:“什——唔!” 冰棍被塞进嘴里的那一瞬间,他顿时红温,差点整个人都蹦到10米外。 “咳、咳咳咳!你你你在干什么——!” 源雅文吃自己那根冰棍,茫然地看后背紧紧贴到树上的中也:“给你吃冰棍?你好像有点中暑?” 然后展示他受伤未愈的那只手。 “我喊你好几遍了你都没答应!我就只能自己把冰棍分开,还分坏了,都怪你!” 中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捏着冰棍手抖了半天,看源雅文脸上的茫然,只能狠狠嚼了口冰:“好!都怪我!” 于是源雅文又快乐地凑了过来,舔着另一半冰棍,甜滋滋地说:“这个冰棍博士也给我买过,不过他总是能把两半冰棍分得很整齐,但是如果我的手没有受伤,我一定也可以做到!” “中也中也这个好不好吃!” 紧紧盯着中也,颇有如果他说不好吃,就立刻改成不赞成的目光谴责他一样。 中也嘴巴里含着一大口冰,右脸都鼓了起来,他把源雅文的脸推开,模糊不清地答:“还好吧。” 源雅文:“!” 不赞成的目光启动! 他都快把自己挤到中也身上了,压低声音威胁。 “还好吧?只是还好吧吗?” 中也只能改口:“好吃好吃,就是有点甜——” 看了得到满意答复之后又开朗起来的源雅文一眼。 “……太甜了。” 源雅文没听清:“你在说什么呀?” 中也:“说你这个小鬼怎么这么缠人!缠人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源雅文哼哼两声:“就缠人就缠人。” 中也:“还变得喜欢耍赖了。” 源雅文冲他吐舌头,往前蹦哒了几步,回头看中也还站在那没动:“走呀中也,我家离村口不是很远,走15分钟就到了,不过这个村子也不是什么规模很大的村镇,逛完整个村子其实也只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时间还很早呢,等天黑了我带你去山里抓萤火虫呀!” 中也却还是站在那,犹豫半天,吞吞吐吐地提议:“那个,要不还是晚两天……?” 源雅文愣住:“为、为什么?可是已经快到家了,只要15分钟而已,我还可以背着你跑,5分19秒就可以到家!” 中也还是难以启齿:“就是、就是有点情况……” 源雅文:“有情况?是、是有突然的工作吗,你刚刚一直在看手机,如果有紧急工作的话下次再来也可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冰棍化到指缝里都没有去舔干净。 “中也,”源雅文小声地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中也立刻反驳,搓着头发原地转圈圈,“就是——你知道的——去别人家做客至少要带点伴手礼茶叶也好红酒也好最新型的烹饪工具都行可我什么都没带来——!” 空气安静了十来秒。 中也伸出两根手指头,干巴巴地说:“再给我两天,不,三天吧,我去手搓一套陶土茶具当礼物。” “……对了,那位博士应该不讨厌喝茶吧?或者他有别的喜好,别愣在那,快告诉我点有用的情报!” 回答中也的,是冲过来的源雅文的大力的拥抱,他们俩一起撞到树干上,树叶都被抖下来好几片。 中也的下巴搁在源雅文的肩上,他现在抱着源雅文都不用弯腰了。 “你的冰棍,”中也闷闷地说,“掉到地上了。” 源雅文回答:“那你待会重新给我买。” 中也:“好吧,买,你还没说博士喜欢什么,茶具和茶叶可以吗?我可能会搓不好茶具,要不先买一套高级的当做备选?” “中也,”源雅文喊他,声音软绵绵的,“你的心跳好快,是在紧张吗?” “其实不用紧张的。” 源雅文放开中也,认真地说。 “你能来这里,就已经是最棒的礼物啦。” 中也:“……” 靠着树干缓缓蹲下,双手捂着脸,挡住温度飙升的脸颊。 “别说这些哄人开心的话,你这家伙,”他把捏住蹲在他面前,好奇地看着他的源雅文的鼻子,“我会当真的。” 第88章 15分钟的归家路,远比计划的花了更多时间。 进村走了没两步,源雅文就被田里的老爷爷喊住了。 老爷爷身边,一个外表看上去脏脏旧旧、勉强能看出人形的机器人,摄像头上正冒着白烟,它穿着也不知道是谁的衣服,背上还挂着插了一根狗尾巴草的草帽,正弯着腰,机械手伸进水里一动不动。 “那个不是摄像头!”源雅文把机器人抗到岸边,不过他还没用多少力气的时候,中也就用异能搭了把手,“是它的脑袋,哇好烫,它发烧了!” 源雅文把机器人放倒在地上,吹吹自己被烫到的手,还不忘给中也介绍:“这个是我弟弟。” 中也愣住:“弟、弟弟?” 源雅文点头:“它是专门用来给庄稼地拔草的机器人,可以分辨3000种作物与杂草,是一款很厉害的人工智能!” 老爷爷背着手附和:“是啊是啊,有了它在,老头子种地可省了不少事。” 源雅文又抓住机器人的机械爪子,冲中也摇了摇:“你好源-0112,这是中也,你好中也,这是0112,我的弟弟!” 中也只好跟着蹲下,跟这个明显已经没有自我意识了的机器人打招呼:“你好。” “它只搭载了最简单的播放功能,比如转播天气预报之类的,所以它不能主动对你表示友好,”源雅文说着,把机器人穿着的衣服解开,给发烧的可怜小家伙散散热,“不过未来它也许会被升级!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聊天啦!” 中也看着几乎是用废铁做出来的机器,一点都想象不到它说话时是什么样子。 反正肯定跟源雅文不一样。 世界上哪有机器人能跟源雅文一样聪明? 源雅文低头捣鼓了一会他弟弟,嘴里碎碎念着中也听不太懂的专业用语,过了一会,抬头:“太热有点短路,得拆开把线路重新接一下,爷爷你不能给它穿这么厚的衣服啦!要穿透气的、短一点的!” 他在自己身上比划了好几下,老爷爷总算听清了,连说回去就把老头穿松垮了大汗衫拿来给它套上。 再扭头看中也,指着某个方向:“那边有棵大桃子树,树下就是爷爷的家。” 中也挑眉:“所以?” 源雅文用他的石膏手,勉强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拜的动作:“拜托拜托,去爷爷家把修理箱拿过来吧!” 中也眉头挑得更高了:“我是过来给你当跑腿用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老实地站起来,往源雅文指着的方向看。 桃树……桃树…… 村里几乎每一户家里都种着一两棵树,不是为了补贴家用,而是大家都喜欢在树下乘凉,所以才会栽树。 中也一边往那个方向走,一边心里盘算桃树长什么样,不过等他沿着村里的大路拐了个弯,就认出了老爷爷的家在哪。 这个季节桃子已经成熟了,沉甸甸地压满了整棵树,整条街上都是香甜的味道。 中也单手翻过老爷爷院子的篱笆,一眼就看到了源雅文要的修理箱。箱子上贴着贴纸,是一个黑短发的卡通人物笑嘻嘻地举着手比耶,根本不用思考,中也都知道这个卡通人物是谁。毕竟很少有人能笑得跟源雅文一样傻了。 等他把修理箱拿回去,源雅文已经把他弟弟的衣服扒了个干净,熟练地从箱子里拿出螺丝刀,把隐隐有些生锈迹象的机器人外壳拆了下来。 ——说是外壳,其实只是一块被打磨过的,弯曲的铁片而已。 源雅文在忙,老爷爷看着看着,就跟中也搭上了话。 中也这个人看着面向虽然凶巴巴,但骨子里还是个非常有礼貌的人,老爷爷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一会就把他收藏了多少瓶几几年的珍藏红酒的存放地点给挖了出来。 中也满头冷汗,眼见着自己Mafia干部的身份也要被挖出来,连忙转移话题:“雅文说那个机器人是他弟弟,他有多少弟弟妹妹?” 多的话岂不是得准备很多份见面礼才行? 要不今天还是先回去—— 老爷爷掰着手指一个个回忆,发现根本数不清,就笑着给中也解释:“村里之前住进来了个博士,捣鼓了好多方便我们这些老人的种田机器人,自从这个小家伙来了之后,就跑去给每个机器人都取了名字,雅文说他是博士最大的宝贝,所以其他机器人只能当他的弟弟妹妹。” 中也看着源雅文满脑袋汗,嘴里叼着小手电,往他弟弟胸腔凑的样子,也跟着笑:“好像可以想象他在这里撒丫子到处乱跑的模样。” “那可不,”老爷爷指着不远处的大山,“村里的孩子最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去山里捡蘑菇啦,满山都是他们的小脚印,那些藏在枯叶底下的蘑菇被他们踩了个稀碎,一群捣蛋鬼!” 源雅文还抽空不满地回头嘟囔:“不准说我坏话!” 博士很忙,这些小机器人的维修工作大部分都是由他来进行,一来二去没几天就把村子上下跑了个遍,村子里都知道来了个嘴巴甜甜见人就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叫的小孩,又乖又热心,修个机器人的功夫还能顺便把家里坏了的电视机冰箱空调电灯都给修好。 “爷爷我已经不去山里捡蘑菇啦!我在城里找到工作了!包吃包住的!还交保险给补贴呢!” 源雅文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重启他弟弟,弟弟咔哒两下又能慢吞吞去田里拔草了,他就一骨碌把满地的什么小螺丝啊小道具的全部扫回修理箱里,挂到弟弟脖子上,等它拔完草就能把箱子带回去。 老爷爷问:“去城里工作呀?找到什么工作了呀?” 源雅文想想安吾强调过的保密性,推着中也赶紧跑路,还不忘支支吾吾地回答:“在、在政府单位——看大门——!” 老爷爷挠着耳朵跟跑远的源雅文挥手道别:“政府?政府好啊,铁饭碗,要努力工作!雅文啊——每天早上上班先把卫生做了——不要让上司催——” “知道了知道了!”隔着老远,源雅文跳起来扯着嗓子回应。 一路上,源雅文带着中也给五户人家修了漏水的房顶,给腿脚不方便的奶奶割了牧草喂了小猪,还把邻居家从昨天晚上开始没回家的小鸡小鸭,从山脚的小水坑里全部救了上来,两个人一人拿着捡来的长树枝,鸡飞蛋打的不听话的小动物全部赶回窝里。 站在源雅文家门口,中也擦着汗,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活得这么充实过。 屋里的灯暗暗的,但是听不到什么动静,一时之间中也也分辨不出家里有没有人,眼见着源雅文就这么兴冲冲的往里闯,中也把他拽回来,凑到耳边压低声音嘱咐:“你先进去看看有没有人,我在外面练习一下,有人你就偷偷出来告诉我,听到了吗?” 源雅文茫然:“告诉你什么?” 中也:“告诉我家里有人。” 源雅文:“家里有人,然后呢?” 中也哽住,对啊,家里有人,然后呢? “你别管,”中也又把源雅文往里推,“反正如果有人你就出来告诉我!” 好歹、好歹也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吧! 源雅文不解,但源雅文选择尊重,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家里走,中也则是在门口捏着帽子低头摆着很酷的pose。 等源雅文的背影消失不见,中也立刻蹲下来疯狂挠头。 “等会要跟那位博士说什么?你好?不对您好,经常听雅文提起您,初次见面我是Mafia的中原中也——这也不对吧?!普通人听到Mafia一定会害怕的吧!” “那就说些简单点的今天天气真不错您这身衣服颜色搭配得真好一直想找个机会来拜访您今天终于实现了您是做什么工作的——等等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这样说也太场面了那位博士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些话他肯定都听腻了!” “虽然我今天来没有带礼物但是我带上了我百分百的诚意——这么一听就很抠门谁会初次拜访空手去啊?!” “所以要不还是先回去等过几天——” “中也!”源雅文推开门,探了个头出来,朝中也勾勾手指。 中也:“……” 喉结滚动,吞口水,僵硬地站起来,强行挤出一抹笑容。 “马、马上来!再等我——” 源雅文把门完全打开。 中也瞳孔紧缩,呼吸都停了:“等等我还没有准备好——” 源雅文回头看他:“准备什么?博士不在家,我们得自己准备晚饭啦,你想吃什么!我来做饭吧!” 中也:“不……不在家?” 狠狠松了口气,他扶住门框,这才听见自己堪称疯狂的心跳声。 源雅文眯着眼睛:“中也,你好像很紧张哦?” 中也挺直腰板,大大方方的同手同脚往源雅文家里走:“紧张?什么紧张?这辈子没紧张过。” “真的?”源雅文跟在中也的屁股后面,想再仔细观察一下中也的脸,可他每次凑过去,都会被中也的手掌挡住眼睛。 过了几秒,源雅文斩钉截铁:“你说谎!” “几个小时前你还因为紧张蹲在地上害羞——唔唔唔唔!!” 中也脸上爆红,捏住源雅文的嘴:“不准说话!不准发出声音!” 然后逃跑似的冲进大门,就跟身后追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就算是急急忙忙地逃跑,玄关上的那双鞋子也摆得整整齐齐,中也在这方面的习惯跟他一模一样,源雅文把自己的鞋子摆在了中也的旁边,嘿嘿地笑。 不像有些人,就算回自己家,也会随便到脚一蹬,把鞋子甩得这边一只那边一只。 玄关变得寂静。 半分钟后,源雅文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重新挂上笑容。 第89章 源雅文冲进来的时候,中也正隔着窗户看外面的小花园。 说是花园,其实原本只是实验农耕型机器人时而在后院找的一片平整的空地,后来想着反正地开垦都已经开垦了,不种点东西就太浪费了。 于是后院里就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 中也指着那片开花开得五颜六色的区域,随口问:“你种的?怎么长出来的植物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嗯嗯!”源雅文在旁边翻冰箱,冰箱里还有好多新鲜的瓜果蔬菜,全是邻居们送的,他跟博士总是隔三差五收到村子投递的心意,“因为全部都混在一起种啦,这样可以让弟弟妹妹们进行植物识别练习,分开种的难度就太低了。” 中也:“这样啊。” 中也看起来瘦巴巴的,要不今晚就吃炖肉吧,多补充蛋白质可以长高,炖肉里可以放些牛奶。源雅文盘算着,继续说:“我刚回家的时候博士跟我说,如果人类的身份让我觉得疲惫,我可以逃得远远的,抛弃掉那些拖累,选择去当一个能让我更轻松的机器,人生就像耕种,可以选择种草莓,也可以选择种辣椒,甚至可以将一捧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种子全部撒进地里,只要你觉得快乐,那你的选择就是有意义的。” “就算这捧种子里有苦瓜,有水分和阳光需求完全不同的植物也没关系,那样我们的饭桌上就会有苦瓜,或是满满一花瓶的玫瑰。” 只要觉得快乐,选择就有意义吗。 中也愣了好一会,才感叹:“不愧是被你心心念念的博士,跟我希望让你成为一个人如其名的人类的想法比起来,他其实更注重你的感受。” “不是这样的,中也,”源雅文回头,与中也对视,“只是那个时候我更想变成一个人,我渴望拥有一些只有人才会拥有的……情绪,所以你才会帮我完成我的愿望。” “你和博士是一样的,我能从你们的身上获得那些我一直渴求的感觉,一种……” 源雅文挠挠脸:“我不太确定,也许是爱?我这么说会不会太高傲了?” 中原中也:“……” 深吸一口气。 “不会,”他强装镇定,但声音都在抖,“你的感觉没错,我们的确爱你。” 源雅文被这个回答冲击到脑袋昏昏的,只能本能地发出声音:“哦……哦哦……” 然后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的:“中也,你的脸好红啊,比之前中暑的时候还——” 中也哽住,因为害羞程度即将超过阈值而站到了破防的边缘:“如果你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你也好不到哪去!” 源雅文又开始埋头翻冰箱,边翻边忍不住笑,笑得中也逃进长廊里不停揉耳朵。 “这小鬼,”他嘟嘟囔囔地靠着纸门坐下,又偷偷瞟厨房的方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 一个人坐了没两分钟,又屁颠屁颠摸进厨房里,看着源雅文忙碌的背影,偷了个土豆蹲在垃圾桶旁边开始削皮。 夜晚的乡村总是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到初秋时藏在草叶之间的虫鸣,这好像还是中原中也记忆中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蟋蟀和青蛙交织在一起的动静,如果是在自己的住所听到这些动静,他半夜可能会被吵得烦闷到睡不着觉,可在这里他却感觉到一丝新奇,又莫名觉得心安。 或许只是因为待在源雅文身边,他才会不由自主地从内心感到平静。 源雅文也没有客气到把他赶出去,而是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个土豆削完,立马又塞了一个到中也的手上。 捏着只有原本一半大小的土豆,源雅文欲言又止。 中也蹲在那望着他,不满地说:“有话就说!” 源雅文用手指比了个圈:“它原本有这么大。” 又比了个小圈:“但现在只有这么点。” “你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中也:“什么问题?” 源雅文开始担心菜篮子里那些还没开始处理的胡萝卜:“是削皮,不是把肉也削掉,你分的清哪里是皮哪里是肉吗?” 中也看看手心,恼羞成怒:“怎、怎么可能分不清!” “好的好的,你分的清分的清。” “喂!你小子——” “中也我教你用削皮刀吧!你不能这么用力啦,它是削皮刀,不是手枪,你的手腕要放松,”源雅文蹲在中也的旁边,两个人挤在垃圾桶面前嘀嘀咕咕,他戳戳中也的手腕,“好僵硬,明明体术是Mafia第一名,却连拿削皮刀都会紧张吗?” 中也持续性地恼怒:“你说谁紧张?” 源雅文对答如流:“我紧张我紧张。” 中也眯眼睛:“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源雅文:“你就想象自己拿着匕首,来,手腕前后动两下,嗯嗯再转个花刀,这样不是很好嘛!” 中也左手土豆,右手削皮刀,听信了源老师口中的“很好”,深吸一口气,削皮刀抵住土豆,然后划拉—— “欻”的一下,土豆的身子被刮掉了一小半。 木制的削皮刀的刀柄发出惨叫,被捏开了一条小缝。 中也:“……” 源雅文挪开视线:“已、已经很有进步了!再多练习练习就能出师啦!” 再小声提醒:“就剩这么几个土豆了,你别全削成那么一小块啦,炖牛肉要不够吃的。” “不过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呀,我回头多种点土豆胡萝卜,你想什么时候过来练习就什么时候来!” 中也深吸一口气,憋屈地尝试让自己的手腕如源雅文所言放松一些:“我又没做过这种事,就连当时找到我的亲生父母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要去给他们削土豆。” “也没有蹲在他们家旁边听青蛙呱呱呱一晚上。” “还有,我不爱吃苦瓜。” 他把菜篮子里的苦瓜捡出来,塞回冰箱里:“客人至少得拥有点菜的权利吧?” “我也不爱苦瓜,”源雅文耸肩,“我以前以为自己会什么都吃,后来发觉自己其实有选择的余地之后,也变得不太能接受苦瓜的味道了,嗯,还有咖啡,但是如果加点糖和牛奶就不一样了。” “博士说这是小孩口味,吃不了苦,原来中也也是小孩口味。” 中也拉开冰箱放蔬菜的小抽屉,一打开,发现里面全是青脆的苦瓜:“……” “博士也不爱吃,”源雅文偷笑,“所以我们决定全部寄给安吾!成熟的大人是不会挑食的!” 中原中也回忆了一下坂口安吾那副总是阴沉沉快被工作压死了的样子,点头认同:“他看上去确实不太挑食。” 需要削皮的瓜果在脚边堆成了一座小山,中也任劳任怨地工作着,忽然听源雅文问他:“这样的生活中也喜欢吗?你都没有想过跟父母一起削土豆,却在我这削了那么多,还有青蛙呱呱呱,冬天之前它们会一直吵闹,你会觉得烦吗?” 源雅文没有看他,而是低着头单手在水池里淘米,水流哗啦啦地响,他却能很清晰地听出源雅文语气里的发抖与忐忑。 中也意识到,源雅文从还没带他回到这个家之前,就一直在举例这里的好与不好的行为,并非跟从前那个认为自己是源-0823的源雅文一样,只是单纯而公平地说明乡村生活可能会遇到的快乐与突发状况。源雅文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出来,其实是在害怕名为中原中也的人,会不喜欢他精心经营的这个家。 他早该察觉到的,中也心想,源雅文比起从前,真的有了很大的变化,有了喜怒哀乐,有了不喜欢的东西,有了独立于任何人的人格,没有人能够再轻易地控制他。 这样很好。 如果源雅文能更勇敢一点,那就更好了。 但是勇敢的灵魂并不是平白无故能够建立起来的。 中也捧着那几个越来越大的土豆,放进水池里,说:“没想过削土豆,是因为我没想过跟他们相认,更不提去做客或是住在一起了。” “但如果是你,我会认真想象田园生活的样子,想象自己下雨天撑着伞去给邻居修房顶,去山里找那群把自己弄丢了的鸡鸭牛羊,然后我会发现,晚上听着蛙鸣入睡的感觉其实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他拍拍源雅文的脑袋,蹲下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良久,中也听到源雅文小声地回应。 “讨厌,你把水全部擦到我头发上了,”然后再哼着歌,乐滋滋地认可自己,“我早就知道中也喜欢乡下的生活啦!哼,没有人会讨厌这里!” 中也勾着嘴唇,心想,他并不是喜欢乡下生活。 而是喜欢跟源雅文待在一起。 不过这些话他不会说出来,可太肉麻了。 配菜全部放进咕噜咕噜的汤汁里,源雅文闻闻空气里美味炖牛肉的味道,忍不住吞口水,他把火力调到最小,确认大概还需要炖半小时他们就有晚饭吃,然后拎着两根黄瓜出去找中也聊天。 黄瓜是中也在菜园子里亲手摘的,大约是怕摘到没成熟的黄瓜,所以他都是挑那种又长颜色又深的黄瓜摘,因此选到了菜园里为数不多的那几根最老的瓜。 好在就算成熟太久才摘下来,也是散发着清香的juicy好黄瓜。 中也坐在回廊里,看源雅文自己制作的那本相册。 相册里其实没有多少照片,全部都是他来到这个乡下之后拍的跟村民的、跟弟弟妹妹的、抱着猫跟博士的合照,还有几张大约是博士视角的源雅文的独照。第一张独照里,源雅文抱着西瓜啃,啃到脸颊上都贴着几粒西瓜籽;第二张照片里的源雅文怀里抱着一大堆蔬菜正在奔跑,所以照片里的他都有些模糊了,不过还是能看到那咧开的笑容和一嘴白牙;第三张照片,是夕阳下源雅文坐在桌边,面前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的,他认真地双手合十准备开动的模样。 耳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源雅文一屁股坐到中也旁边,把黄瓜递过去,也跟着一起看照片:“这个是我第一次做饭博士拍的纪念照,我超有做饭天赋的,一学就会,而且做得还很好吃!博士认证的哦!” 中也把照片翻过来,果不其然,照片后面有博士端正字体的留言——好吃。 源雅文咔嚓咔嚓地嚼黄瓜也不忘催促中也继续往后翻:“这个是去田里挖土豆,裤腿如果不卷起来就会沾得全部都是泥!这个是在调试妹妹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被她一下子掀到水里了,这个是在帮伯伯掰玉米粒,不过现在我们不用自己动手了,因为博士研究了掰玉米粒专用型号的机器人!” “还有还有,这些都是我拍的村里的风景,有绿色的稻田、雨后山间堆满了蓬松的白云、停在篱笆上的一直小麻雀、总是在村口睡觉的大黄狗、还有我用水杯养的一颗水仙花!这些是我自己编的竹篮,不过已经全部送给邻居们啦,下次我给中也编一顶帽子,去种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晒黑了!” 中也看看源雅文的脸,总算知道这孩子怎么从白嫩嫩的变成这个肤色了。 源雅文接收到了中也的目光,捂着脸嘟囔:“不准说我黑了,安吾也说我变黑了,等冬天过去我就白回来了!” 中也忍着笑:“不黑,是健康的肤色。” 源雅文非常认同,一下子就被哄开心了:“博士和安吾也这么说!” 中也继续翻相册,这些记录着点点滴滴的照片,能让他在脑海里完整地拼凑源雅文在这开心生活的样子。 如果当初太宰那家伙没把源雅文捡走,可能他早就过上这样简单舒心的日子了。 翻着翻着,照片突然变成了一副简笔画。 画上是三个小人手牵着手,一个黑头发眼睛嘴巴是两个黑点跟一条横线、简单但让人觉得表情很臭的小人,一个半边脸都绑着绷带,笑眯眯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红围巾的小人,还有一个棕色头发,手里抱着一本书,身上挂着“恭喜获得新人赏”缎带的小人。 太宰治的形象其实很好认出来,毕竟中也跟太宰治认识得很早,世界上也没几个怪人会把绷带绑在没有受伤的眼睛上,挡视线又中二病。中也心想,不过他确实没见过太宰戴围巾的模样,甚至戴的围巾还跟BOSS脖子上那条颜色很像。 把太宰认出来,太宰身边的那个人就很好猜了,能跟太宰治手牵手的,除了从Mafia背叛去侦探社找工作的织田作之助以外,没有别人了。织田作之助真的去写小说还得奖了? 还有最左边的那个小人—— 中也指着它:“这是你?” 源雅文点头,想了想,又摇头:“这个是另一条时间线的源-0823,可能需要从时光机和平行宇宙的远离开始讲。” 中也捏住源雅文的嘴,阻止那些听上去复杂又长的英文单词继续出现:“说点我能听懂的。” “那场爆炸,中也你还记得吗?” 中也的手指反射性地抽了抽。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这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的事情,直到找回源雅文之前,那场爆炸都还在以噩梦的形式频繁地光临他的大脑。 源雅文说:“爆炸之前,异能与异能的碰撞,把我送到了另外一条时间线里,唔,那边的首领太宰说可以把他的时间线称为IF线。” “首领太宰?!”中也的声音变了调,“那家伙当了首领?!” 源雅文:“嗯嗯。” 中也扯着嘴角:“那可真是个糟糕的世界线,我在干嘛?不会还在给他当牛做马吧?” 源雅文:“是啊是啊,你们的感情可好了,你负责首领太宰的安保工作,因为他每天都出去乱跑被人刺杀,所以经常能听到你骂他的声音,那边的中也一定很担心首领太宰的安危。” “……”中也一脸吞了苍蝇的惊恐且恶心的复杂表情,虚弱无比地问,“那边的我应该有说过他的性命必须由我亲手夺走之类的发言?” 源雅文点头:“确实有,不过我认为那些都是气话。” 中也总算松了口气,擦着满头的冷汗,咬了口黄瓜压惊:“不不,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就好,太好了,另一条世界线的我原来还是我。” 源雅文继续说:“IF线里,太宰治当了Mafia的首领,织田作去侦探社工作,写的小说还得了奖,我们在lupin酒馆见面的时候,碰到了那个世界线的源-0823,他没有获得‘源雅文’这个名字,所以一直以代号为名。” “那个世界线里的源-0823过得不太好,他没有我这么幸运地与你们相遇,由于异能力者的报复,他失去了那个世界的博士,以向异能力者复仇为活下去的动力,成为了IF线的异能暗杀者。” “他对我表现出了很强的进攻型与掠夺性,看上去对取代我回到这个世界势在必得,再加上他在那个世界杀死了很多无辜的人,按照逻辑我应该杀了他,可是我想,他就是我,是以另一种轨迹艰难地想要活下去的我,否认他就相当于否认了拥有另一种可能的自己。就像中也刚刚说的那样,另一条世界线的中也还是原来的中也,另一条世界线的源-0823也是源-0823,我们从本质上是一样的,所以我相信,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跟我一样成为以‘源雅文’身份活着的人。” “所以我把象征着异能暗杀者的防护面具带回来,将他作为普普通通的源-0823托付给了那边的织田作,织田作是个超级大好人!他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我的请求!就算后来我把准备自杀维持IF世界线稳定的首领太宰一起留给织田作,他也答应下来啦!” “如果是织田作的话,一定可以救救那两个人,那两个在IF线里没有同伴的孤单家伙。” “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这么样,不说过得特别好,应该大致上也不赖吧,”源雅文笑了笑,举着那副简笔画冲中也炫耀,“所以我画了这个!噔噔噔——没有合照,就用图画当做纪念!” 源雅文絮絮叨叨的内容其实并不多,他讲,中也就安静地听,然后想——这不到三分钟的故事里,到底省略了多少让源雅文觉得难过的事情呢? 刚从另一个世界线回来的时候源雅文脸上的茫然与痛苦,如今总算找到了原因。 他该有多么痛苦才能接受另一个世界线里博士的死亡,又是经历了多少才能将这个故事坦然说出来呢? 中也想象不到,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想,想雅文真的长大了,想这样的成长速度会不会太快,又想如果成长一定伴随着痛苦的话,他宁愿源雅文什么都不懂,快快乐乐地活着就好。 中也抿了抿嘴,张开手臂:“要抱一下吗?” 源雅文竖起耳朵:“嗯?这么突然?” 中也还挺不好意思的:“应该也不算很突然——” “隔了老远就能闻到家里的香味,回家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博士的声音从院子外传进来。 中也:“?” 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不算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博士推开门时还在吐槽:“快来,村里的老爷爷家那棵桃树不知道被哪个混小子嚯嚯了,本来准备分批摘下来吃掉的桃子被一次性全部摘了,全部堆在老爷爷的院子里,他现在坐在门口,谁路过都要听他骂半小时,然后提两袋桃子回——” 吐槽到一半,博士看到了站在长廊里一副呆呆愣愣脑子看上去不太好使的橘发陌生人。 手里还拿着他跟雅文一起种的小黄瓜。 博士的语气立马变得微妙起来:“……你有客人啊,雅文。” 源雅文惊喜地跳起来:“博士你回来啦!欢迎回家!” “!!”被意有所指的中也猛地回神,跟在源雅文屁股后面去迎接一家之主的到来。 只不过小跑过去的动作怎么看都很僵硬。 “博士回来得时间刚刚好!我炖了牛肉!放了牛奶胡萝卜和土豆!今晚可以大吃一顿啦!”源雅文把站在自己身后的中也推到前面来,开心地炫耀,“这个是中也!因为我受伤啦,今天的土豆和胡萝卜都是中也处理的!” 中也连忙挺起胸膛:“您、您好!我是中原中也!” 然后摘掉帽子,鞠了一个非常标准的90度的躬。 眼睛里闪烁着紧张的光,声音都在抖,一副得不到肯定的回应可能会当场逃跑的样子。 中也的脑子正在拼命回想自己白天专门特训过的“与博士会面语录一二三”,但是越是思考,越不能思考,那些计划好的句子和动作,硬是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后果就是冲动取代大脑开始凭本能说话了。 博士:“啊,不用太紧张,你好——” “——我会一辈子照顾雅文的!”中也扯着嗓子喊了出来。 声音大到外面的路灯都闪了两下。 博士其实还算友好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案发现场陷入死寂。 中也大气都没敢出:“……” 完、完了。 冷汗开始冒出来了。 源雅文看看博士,又看看中也,还是那副乐滋滋地样子,拉拉中也的小手:“我也会一辈子照顾中也的!” “好了好了,不要在门口站着说话啦,我去盛饭,博士和中也快点进来呀!” 中也爆红着一张脸,连忙侧着身子让开一条路:“您先请。” 博士也不客气,面无表情地往里走,只是在路过中也身边时,压低声音:“一辈子?嗯?” 中也:“……” 时光机!哪里有时光机?!真的很急啊!—— 作者有话说:一辈子♂嘿嘿 第90章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坐立难安过。 他跟博士一言不发地面对面坐在饭桌上,气氛极其尴尬,大脑正在警告他快找些话题,可他怎么想都想不出点合适的内容——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是个性格这么内向的人啊?! 还是博士主动开口:“你们刚刚在看相册。” 也不是疑问的语气,更像是一个在案发现场看破杀人手法的名侦探,正在威严地警告犯人自首。 犯人中也谨慎地回答:“是、是的,雅文给我讲了一些生活在这之后发生的趣事。” 但博士没有接话,中也判断博士应该是在等他继续招供点有用的。 也许他的回答没答到点子上? Mafia的重力使,武力第一名,真的很少遇到需要他拼命思考的事情,如今,他却遇到了史无前例的巨大危机! 中也坐得笔直,感受来自对面的充满审视与考量的目光。 “我……我们还一起看了雅文自己画的那张照片。”他深吸一口气,在暖黄色的光线下迎接博士的目光,漂亮的蓝眼睛显得异常认真与明亮。 博士点点头:“我知道那张,他画画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听他说那时候发生的事。” 停顿几秒。 博士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不是什么让人感到开心的故事。” 中也的心脏猛地一跳,在博士的凝视下,缓缓扯出一抹苦笑:“我见过他刚回来时糟糕的样子,那的确不是让人开心的故事,甚至可以说是痛苦。” “而我……”中也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没有了往日的不羁,艰难地继续陈述自己的罪状,“我是导致雅文承受这些痛苦的罪魁祸首。” “他是为了救我,才被送往那个世界的。”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在思考如何将那些汹涌的感情表达出来。 实际上,只要开了口,要往下说就不再是什么难事了。 “从前的我太软弱,也太自负,甚至不明白他愿意待在我身边、发誓会保护我意味着什么,所以,当他在爆炸中把我推开,自己陷入火海时,我才开始逐渐明白那个时候将自己比做杀人武器的雅文的承诺,比整个世界都要重。” “我与您一样,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希望他能活得平安、平静,这并非一时冲动的想法,这次与那时候不同,这次我找了他很久,非常久……”中也闭了闭眼,将快要从喉咙里溢出的痛苦、将那些以为自己找到源雅文的喜悦、发现那个人并不是源雅文的失落、将漫长岁月里无数次的重复,全都化作一声叹息,“久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中也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偶尔还有些词不达意,看向厨房的方向,看到源雅文的影子在地上晃动,他的嘴角总算上扬了几分。 “所幸我还是找到他了,这可能会是花光了我所有好运的一件事,所以在见到他后,那个模糊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成型了——我要用我全部的力量,保证他如今的生活,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他,只要他需要,我就会立刻来到他的身边。” “博士,我不希望这份感情成为他的负担,所以从来没对他说过,”中也看着博士的眼睛,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骄傲,“但我会告诉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从第一次接他回家起,我的性命便已经完全属于他了,我会挡在任何想要伤害他的人之前,直至我的时间走向终结。” “很感激您今天愿意听我说这么多,”中也起身,再次向博士深深鞠躬,“我去帮雅文端菜。” 窗外的晚风拂过,草丛悉悉索索地发出响声。 中也的内心万籁俱寂,没有了嘈杂的烦躁与紧张的心跳之声,将压抑在内心的话倾泻而出之后,整个人轻松得就像是快要升空的气球。 他简直迫不及待飞到源雅文的身边,把牵住自己的那根绳子的另一端,绑到对方的手腕上。 临走前,中也听到博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依然平静,却多了几分柔和:“雅文那孩子,过去吃了很多苦,他不说,我就假装不知道,他能带你回来,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事。” “以后……常过来玩。” 中也顿了顿,轻声答:“谢谢您。” 中也进厨房的时候,源雅文正在给洗桃子,博士带回来的桃子很多,装满了厨房的两个水池。 听到脚步声,源雅文急急忙忙的:“中也?你怎么进来啦?是茶喝完了吗?我再去泡一壶!等我切几个桃子当饭后水果,咱们就可以开饭啦!” 中也卷起袖子,熟练的拿起削皮刀,从洗干净点那堆桃子里挑了个大的削皮。 没有听到回应,源雅文这才抬头看向身侧,他惊奇地瞪大眼睛:“中也?你怎么啦?” 中也削着皮:“什么怎么了?” 源雅文把桃子放下,手指撑住眼皮,让眼睛变得更大更圆:“你的眼睛变成这样的了!亮晶晶的!耳朵也红红的!” “不过,唔,”他仔细听了听,“不过心跳变慢了,你已经不紧张了吗?” 中也哼了一声,笑意遮都遮不住:“所以早就说了,我根本一点都不紧张。” 源雅文嘴里嘟嘟囔囔着装模作样,一边把炖锅交给中也端出去,自己则是往托盘上放了三碗米饭和切好块的苹果,小跑着跟上了中也的步伐。 跑到博士面前时,他嘴里的碎碎念都还没停:“博士博士桃子太多了根本吃不完,要不还是做成果酱吧,到时候每个人都能吃到桃子啦!还可以酿点桃子酒不过我拒绝酒精你也不能多喝所以我们还是得送给其他人!中也就喜欢喝酒!他是个酒鬼!他还有一座酒庄唔唔唔——” 中也夹着一块牛肉塞进源雅文的嘴巴:“快吃饭,我只是喜欢收藏红酒,偶尔小酌一杯,什么酒鬼不酒鬼的!” 源雅文看看这边的中也,看看那边的博士,腮帮子鼓鼓的,嘴里嚼巴嚼巴,端着碗一屁股坐到了中也的旁边。 博士的眼神再次变得微妙,笔直地望向中也:“……” 中也低下头轻咳:“吃、吃饭,吃饭。” 源雅文在家从来都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总是想到什么就聊什么,看他讲得高兴了,博士还会给他擦擦嘴边的饭粒。 不过这次不同了,源雅文根本没坐博士旁边。 他还在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得进城买一大堆漂亮的玻璃瓶子回来装果酱”,那头中也已经无师自通地给源雅文倒了杯茶,让他嘴里的食物嚼碎吞下去了再讲话,免得把自己噎到了。 这孩子,怎么连倒茶的动作也笨笨的,真的会照顾人吗。 博士无声地叹息。 “好了好了,今天怎么这么兴奋。”博士笑着打断源雅文孜孜不倦的各种计划,再不说点什么,他的果酱计划能从现在的桃子酱排到明年冬天的橘子酱。 源雅文在桌子底下翘jiojio:“因为我今天特别开心嘛!” 看源雅文笑,中也就跟着傻笑的模样,博士也忍俊不禁:“特别开心是因为好朋友来家里做客?” “好朋友?”源雅文咬着勺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 中也顿住,后背又开始不着痕迹地慢慢挺直,用开玩笑地语气掩饰自己的紧张:“怎么,我算不上你的好朋友吗,喂你这家伙到底把我排在第几位啊,我可不接受自己的位置在太宰那家伙后面。” 源雅文皱着脸,奇怪地看着中也:“干嘛跟太宰治比啊,你们都不是一个赛道。” “中也是我非常重要的宝贵家人!” 他高兴地举起茶杯,邀请在场所有人一起庆祝:“干杯!” 于是,这三个人就莫名其妙地用茶干了一杯。 灌下那口茶时,中也的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喂喂发红的眼眶在灯光下其实没那么明显,但他还是偷偷揉了揉眼睛,无声地说了句“笨蛋”。 也不知道究竟在说谁是笨蛋。 博士则是很能理解中也的心情,源雅文在闹,他们则是再次举杯,跨过桌面遥遥碰杯:“甜蜜的酷刑,是不是?” 中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你很快就会习惯的,”博士自信地说,“他就是个敢打直球的好孩子!” “打球?去哪打球?吃完饭要去运动一下吗?打羽毛球?篮球?乒乓球?网球?我都没打过不过我可以陪你们试试呀!我学东西超快的!哈、哈哈——”源雅文断手上搁着碗,跳起来做了个用拍子击球的假动作,差点把饭碗给晃到地上。 博士笑着骂他:“坐好吃饭!你这个皮猴子!” 吃完饭,源雅文以为中也至少能留宿一晚上,他都想好了,现在的他跟中也的身高差不多,他可以找一套干净又舒服的衣服给中也当睡衣,然后两个人一起挤进浴缸里泡泡澡,浴缸可能会有点小,但是没关系,他会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 但是中也临时接了个电话,电话挂断之后,就皱着眉头说有点急事得先去处理。 源雅文怀里好抱着选好的衣服呢,有些失落,但还是撑着精神问:“怎么啦?有没有什么我是能办上忙的?” 中也也觉得很奇怪:“是广津老爷子打来的电话,你记得他吗?” “记得记得,”源雅文点头,“那个戴着单片眼镜的白胡子优雅老爷爷。” “他说Mafia一所秘密军械库被炸了,按理来说那个军械库藏得很深,不会被人轻易找到,”就在曾经人类军攻占地球时他们用来避难的地下基地,中也压低帽沿,眉头拧得很紧,“知道军械库位置的那些人,应该也不会轻易出手破坏如今的平衡。” 源雅文想起以前Mafia那让人担忧的经济状况:“损失很大吗?” 这才是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了。 中也说:“不,只是大门被炸了,里面的东西似乎并没有丢失,只有放置在靠近门口位置的那批军火被殃及到了。” “比起袭击或是盗窃,这种行为更像是对Mafia的挑衅——无论如何,在事情扩大影响之前,需要我出面挽回Mafia的尊严,不然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哦哦哦。”源雅文胡乱点着头,其实一点都没听中也的分析,就这么慢吞吞把人送到门口,扒在门框上冲中也瘪嘴,也不说话。 中也只好去揉揉源雅文的脑袋:“我又不是不来了,处理完工作我就来找你,我不是还要帮你做果酱吗?” 源雅文还是不太开心:“所以爷爷家的桃子真的是你摘的。” 中也:“……” “咳咳,我看他腿脚不利索的样子,想着左右都是帮忙,就……咳,下次我会提前问问你桃子能不能摘掉。” “哼,”源雅文戳戳中也的腰,把他推远了一点,“那你要注意安全,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喊我帮忙哦,不要自己逞强,因为中也跟小孩一样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到底谁是小孩啊。 中也被源雅文说得想笑,但是再聊下去,他可能真的舍不得离开了。 他顺势被源雅文推开,站在路灯下,朝源雅文挥了挥手。 时间比较晚,怕朝到村里人休息,所以直升机悬停在很高的位置,但这对中也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异能力的加持下,一个眨眼的瞬间,他便一跃而起冲破云霄,消失在了源雅文的视线里。 源雅文站在门口等了一会。 村子里静悄悄的,因为娱乐活动没有城里那么丰富,所以大家都睡得很早,连家里养的鸡鸭们都跑去树上睡了。 路灯下,一两只蛾子撞击着灯泡外的那层玻璃。 虫鸣有一阵没一阵的。 博士趴在窗口喊源雅文:“人家都走了好一会了,你站在那光看着有什么用?” 源雅文就屁颠屁颠地跑回窗户下,压低声音对博士说:“我可能要出去一会,今晚可能不回来啦!” “可能?”博士皱眉,“你要去找那小子?不要做危险的事情,他应该也不想把你卷进去。” 源雅文晃着脑袋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去找中也,唔……总之我会尽快回来的!博士拜拜早点睡没有吃完的牛肉我放进冰箱了你明天热热吃不完得倒掉不能再放了知道吗博士再见!” 说着,站在院子门口深呼吸。 “——我去散步啦!” 博士:“?” 刚刚还小小声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现在扯着嗓子喊给谁听呢? 他眺望了一圈平静的村庄。 黑漆漆的,安安静静,也没看到有谁在啊? 源雅文则是一路小跑,跑到了没有人住的农田边上。青蛙和虫子被他的动静吓到,一下次都散开了,秋初的村子少见的安静了下来。 他就蹲在那,看似是在扒拉草丛找萤火虫,实际上正侧着耳朵仔细捕捉身后的动静。 村子里进了陌生人,但是村口的大黄没有叫。 源雅文心想,国木田先生说得话果然没错。 太宰治就是阴暗男鬼,不然怎么会骗过大黄潜进村子里来呢,狗狗就是看不到鬼嘛! 想着想着,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 真是让人觉得熟悉的剧情啊。 月光下,草丛中藏着的小水滩里,隐约印出了另一个人扭曲的影子。 我是晕,还是不晕呢?源雅文陷入思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源雅文在犹豫了0.2秒之后,选择晕了。 这个选择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在家待了半天还是觉得源雅文的表情不太对劲的博士,半夜给坂口安吾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有没有办法知道源雅文的行踪。 安吾那会还没睡,Mafia那边不知道被谁一棍子搅得大半夜都灯火通明,异能特务科只能被迫跟着加班,以免看似平静的海面忽然刮起狂风暴雨。 捏着胀痛的鼻梁,靠在椅子里的安吾坐直身体,把手机换到了另一边耳朵:“查雅文的行踪吗?倒是有办法,他怎么了?” “Mafia那边的小子被他带回家了,你知道吧。” 安吾顿了顿:“嗯,知道。” 博士口中的Mafia的小子,几个小时之前还出现在横滨地下军火库的周围,阴沉着脸去查勘现场呢。 果然是被打断了好事才会露出那种恐怖的表情啊。 博士皱眉:“他走之后,雅文也跟着走了。” 安吾给助手使了个眼色,撤下去没多久的那堆Mafia的档案,又被摆回了安吾的面前,他一边翻档案,一边问:“你猜雅文跟着中原中也一起过去了?” “雅文否认了,”博士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会骗我,但是我想不通他还能去哪。” 毕竟是Mafia的事务,异能特务科并没有理由前去调查,只是零星地从警方那里获得了几张现场的照片,以及很远距离获取的看的不是那么清晰的画面。 画面里并没有任何与源雅文相似的身影。 坂口安吾的目光停留在Mafia那位大名鼎鼎的重力使的脸上。 在曾经寻找源雅文的途中,作为异能特务科出面的他、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以及中原中也,经常会因为同一个情报而汇聚一地。一开始与谢野晶子和中原中也还会大打出手,但是在逐渐发觉中原中也只是代表了“个人”,而非Mafia之后,他们的行动才变得没有那么有硝烟味。 虽然中原中也并没有明说,但他跟与谢野晶子其实多少都能感觉出来——中原中也不希望源雅文被Mafia找到,回到Mafia的阵营里。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安吾认为,至少在发现源雅文之后没有将源雅文直接带回Mafia的中原中也,此刻绝对不会让雅文待在他的身边。 凌晨1点48分。 源雅文还能去哪呢。 安吾脸色虽沉了下来,可语气却放得温柔了:“我会去调查清楚的,博士,请放心。” “我,”他微妙的停顿了一下,“我们不会让他再受伤了。” 挂了电话,坂口安吾摘了眼镜,闭眼靠进椅背里。 再睁开眼时,他将电话打给了中原中也。 是私人联系方式,除了织田作和太宰以外,很少有人知道的联系方式。 “喂,是我。” 中也还不太习惯从自己的手机里听到异能特务科的声音,他扫了一眼周围被训到大气都不敢出的部下,自己走到另一侧:“什么事。” “我来确认一下,雅文现在不在你那里对吗。” 中也的声音一下子抬高:“我是疯了吗把他带到这里来?!” 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能安静说话的地方,为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中也深呼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安装在他身上所有的定位装置同时失去联络,先别发火,都是他默认同意的,”安吾看着电脑定位系统里空白的画面,“定位器最后显示的位置是他家附近,并没有损坏报警,初步判断为是他自己主动摘除。” 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讲到重点,安吾抿嘴,让自己不要着急。 “我要说的是,在你走后没多久,他失踪了。” 中也的呼吸在电话那头变得粗重。 安吾把眼镜重新戴上,苦笑。 “很熟悉的剧情,是不是?” “不可能是我这边,”想到曾经发生过一次的源雅文绑架事件,以及绑架事件带来的一系列麻烦的后续事件,中也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压低声音质问:“太宰治在哪?!” 同样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情,坂口安吾捏紧手机,抿嘴:“目前还不清楚……抱歉,是我这边的失误,我会尽快找到他。” “——那个混蛋!”中也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骂了出来。 是了,如果还有谁能在这种敏感的时刻,迎着三方势力的威压,选择对源雅文出手,除了太宰治以外,还能有谁呢。 源雅文重新回到了那个小房间。 不是太宰治曾经那个拥有尚未开垦的小花园的洋房。 而是侦探社那所隔音差劲的便宜宿舍。 他被太宰治用手铐铐在了床头。 仰头看着天花板,手腕上叮叮当当的想,源雅文也在思考这一幕居然如此眼熟。 就差一个坐在他床头画画并且嘴里发出“我要毁灭世界啦”声音的太宰治了。 源雅文扭头。 太宰治蹲在床边,双手捧着脸,看着源雅文,眨巴眨巴眼睛:“哇,你醒啦,比我预计得要早很多呢。” “不过如果想要逃跑的话,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我不准备跑。”源雅文慢吞吞地打断太宰治的危险发言。 说完,源雅文忽然笑了起来。 太宰治则是眯着眼睛凑了上去:“笑什么,跟我说话的时候想起别人了吗?” 源雅文摇头:“我也不想笑,只是想到上次被绑架的时候……跟你现在说的话一模一样。” 太宰治沉默,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上,背对着源雅文。 苍白的手指撩起窗帘的一角,在漆黑的夜晚看向很远的地方。 “我找到了哦,被你称作‘太宰治的家’的地方,没有绣球花,没有葡萄,院子里全部都是是杂草和石头,屋子里也黑漆漆的,窗户上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地上叠着一层很厚很厚的灰尘,还能看到老鼠爬过留下的脚印。” “跟你说得完全不一样,一点都不像‘家’的样子。” “所以我带你回到了这里,”太宰治轻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自嘲的语气,“至少这里还有双我自己买的拖鞋。” “我不喜欢那里。” 太宰治转过身,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就站在黯淡的月光下,看着床上的源雅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也不喜欢你在看着我的时候,因为其他人笑。” “源雅文,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低下头,发现掌心里除了月光以外空无一物,苦恼地自言自语,“……我真的很不喜欢。” “我——”源雅文张嘴,他想坐起来,但是被手铐拉住又倒回床上,在太宰治的视线重回他身上的那一秒,源雅文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太宰治。” “我告诉你我想要什么,你就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很公平,对不对?” 太宰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的确……很公平。” 源雅文因为他的迟疑心头一跳,有那么一秒钟,他以为太宰治也许会因为相同的对话,至少想起了一点那时候的事情。 这是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对话。 没有人会再把它们当做提示词了。 但很显然,太宰治的表情并不想是回忆起来了的样子。 源雅文眨眨眼睛,挤出一个笑容用来掩盖自己的失望:“想好了吗?要试试看吗?” 太宰治还在疑惑源雅文这份让人诧异的提议,捏着下巴歪头思考:“在这种时候居然提出来玩游戏吗?怎么回事,感觉更像我会做的事情。” 源雅文茫然:“你会做的事?什么事?” “玩游戏啊,”太宰治走回床边,稍稍弯腰,食指指尖戳源雅文的脑袋,“还以为你是个狡猾的小东西,原来是只是单纯的想玩游戏啊。” 额角被戳得痒痒的,源雅文缩缩脖子,更加听不明白太宰治的话了:“什么叫我单纯的想玩游戏?它不就单纯的只是个游戏吗?” 太宰治笑了起来,伸出食指,落在了源雅文的胸口,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之上。 多么充满活力的声音啊。 太宰治说:“它也可以是个赌局,赌赢了,就能听到你的真心,你的愿望。” “我的真心……和我的愿望?”源雅文看向太宰治那双深邃的眼睛,停顿几秒,“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太宰治垂眸:“当然是,只有知道你想要什么,才能找到讨好你的方法嘛。” 源雅文张了张嘴,混沌的大脑慢慢凝结出一句话:“所以,你跟我玩这个游戏,是为了……讨好我吗?” 太宰治歪头:“我还没同意跟你玩游戏呢。” 源雅文:“等等?这不太对吧!” 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太宰治曾经也没教过他这个游戏还有被拒绝的选项啊? “为、为什么不跟我玩?” 太宰治笑眯眯地回到蹲在床边双手捧脸的姿势,凑近看源雅文震惊的脸:“因为——” “如果被狡猾的小东西骗走重要的愿望,可就不太妙啦。” “‘愿望’,可是一个很危险的词语呢,”太宰治凝视着源雅文的眼睛,笔直的食指抵住嘴唇,做了个“嘘”的动作,“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刻意拖长的上扬尾音,深邃的瞳孔,如纱般披在肩头的月光,被夜风微微卷起的窗帘。 一张无形的黑影,仿佛正从太宰治的身后向全世界蔓延。 无人敢在此刻扰乱既定的轨迹。 忽然,太宰治捏捏源雅文的脸,噗嗤一声笑出来。 严肃又神秘的气氛就这么被打破了。 脸被捏得露出牙齿的源雅文:“……?” 太宰治笑得干脆伸出双手开始揉搓源雅文的脸:“哎呀,原来不跟你玩游戏会把你气得脸都鼓鼓的啊,我的感觉果然是对的,你是个一生气就不爱跟人说话的小孩,冷暴力可是不好的,小朋友。” 源雅文尽量板着脸,但还是躲避不了太宰治的双手,不仅表情被揉得一团糟,连头发也躲不过这一劫,跟小狗似的被太宰治狠狠按在枕头里rua。 “停、停一停——不准——唔!” 太宰治:“嗯嗯真可爱真可爱,你说吧我听着呢。” 才没有听!根本没有听! 源雅文瞪他,但威慑力为0。 “手铐的钥匙,”他模糊不清地问,“被你藏在哪了?” 太宰治哼着歌,手探进口袋,指尖勾出一串小小的银色钥匙:“找它?哼,还在想逃跑的事情?还是别浪费这个心思了吧,你一只手裹着石膏,另一只手被铐住——” 一声坏笑,太宰治把手铐的链子往上狠狠一提,源雅文被迫跟着抬高手臂,他这才慢条斯理地松了力道,把自己的手指虚虚地插入源雅文的指缝里。 “逃的掉吗?” “逃得掉。” 令太宰治没想到的是,源雅文居然还认真地回答了。 “逃得掉的,”源雅文说,“如果我想逃,就一定逃得掉——怎么办,现在才告诉你这一点似乎有些晚了。” “但是说给现在的你听好像也不错。” 源雅文与上方的太宰治对视,他的五指反扣住太宰治的那一瞬间,捕捉到了太宰治本能地逃走动作,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拉住那个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家伙。 “——太宰治,除非我想,没人能逼我留下。” 不论是曾经在军队服役的时期,还是被太宰治绑架进他的房子里,都是出自他的个人意愿。 所以那个时候太宰治不知从哪弄来的,曾经用来囚禁源-0823的特殊材料,对源雅文而言其实也是无用的。 他笑了笑:“你以前展示过这一手,很帅啊,所以我偷学了。” 太宰治微微愣住:“这一手……?” “啪”。 一声响指。 源雅文手腕上的手铐,应声坠落。 太宰治:“!” 危机感从脊骨处袭来,多年培养出来的战斗本能让太宰治想要迅速撤离,可源雅文的动作比他想象中更快,太宰治甚至都没能看清对方的动作,他的腰便被源雅文的双腿稳稳箍住,一个天旋地转,倒在床上的人变成了太宰治自己。 他们的十指还扣在一起,只不过手铐已经在转瞬之间,框住了太宰治的手腕。 而且还是两只手腕都铐住了。 手铐的铁链则是围住了床栏,把太宰治的双手固定在了床头的位置。 源雅文轻轻坐在他的腰上,收敛重量,居高临下地看着瞪大双眼的太宰治。 太宰治:“哈,动作真快——唔。” 话没说完,就被堵进了喉咙里。 源雅文砸吧嘴巴,舔舔嘴唇:“你老说些让我生气的东西,所以从现在开始不准你说话了。” 太宰治的呼吸都乱了几秒:“……你让人闭嘴的方式真奇特。” 明明已经主动亲过别人好几次,怎么自己被亲就一副很生疏很难接受的表情? 太宰治这个别扭的性格真奇怪,仔细研究研究说不定可以写出来至少3000页的学术论文。 源雅文哼唧两声,挠挠太宰治的手背:“那你松手。” 两人一同看向至今还交缠在一起的他们的手指。 太宰治:“……” 相当迅速地松手了。 跟被烫到了似的。 源雅文则是慢吞吞的把自己的手掌抽离。 只不过在他的温度彻底离开时,两人都感觉到了太宰治下意识的抓握动作。 太宰治:“………………” 扭过头,负气地闭上了眼睛。 源雅文垂眸注视太宰治的脸:“我的脑子很乱,不过我已经尽量在理清思绪了。” “第一,我的武力值在你之上,同样的错误我不可能犯第二次。” 他绝对不会再毫无察觉地任由太宰治走到他的身后了。 “第二,我问你钥匙,并不是为了逃跑。” 源雅文从太宰治的口袋里拿出那只钥匙,太宰治还是没看他,但这不影响他接下去的动作。 源雅文将钥匙插入锁孔。 耳边轻微的动静令太宰治睁开双眼:“……?” 下一秒。 “咔嚓”。 前半截钥匙断在了锁孔里。 剩下半截,则是在太宰治收缩的瞳孔中,被无情扔到了地上。 源雅文:“织田作说你是横滨开锁王,对不对?可如果这样,让锁孔被堵住,你还能打开吗?” 瞪着上方的手铐,太宰治吐出一口浊气,浑身脱力躺在床上开始摆烂:“……哈,连解题的机会都完全不给吗,你的防备心真重。” “所以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把我困住然后等天亮了通知警察来带走我这个绑匪?想抓我去蹲大牢?” “当然不,”源雅文把太宰治的脸掰回来,就像太宰治对他做过很多次的那样,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现在我才是绑匪。” 太宰治笑了笑,很成年人的那种笑,看得源雅文只想骂他下流的那种笑:“那你要对我做什么?不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哦,如果不会,我还可以教教你。” 源雅文:“教我?你就很会吗?很有经验吗?跟很多人练习过吗?” 太宰治:“……” 并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呢。 源雅文:“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糟糕成年男人。” 太宰治:“能知道我在说什么的你应该也好不到哪去吧。” 源雅文小脸一红,知道自己可能这辈子都说不过太宰治了,于是选择主动避战。 “咳咳,第三,注意听课!不准开小差!” “第三,关于你说的‘讨好我’——故意告知我交换愿望的游戏其实是用来讨好我的赌局,将这件事全盘托的你的行为,也是‘讨好’的一环,对吗?” 他俯下身,轻声问。 太宰治眼皮一颤。 垂眸。 为了维持这个充满压迫感的动作,源雅文张开的五指,正按住他的腹部当做支撑。 …………真糟糕。太宰治面无表情地心想。 第92章 源雅文虽然注意到了太宰治的视线,但他根本没当回事。 主要是自从跟失忆了的太宰治见面后,这个人的视线就总是跟X光一样,有事没事就把他从头到尾扫描一遍。第一次被这么扫描还觉得头皮发麻,但是被盯着看多了之后,源雅文也开始免疫了。 现在不仅能跟着太宰治一起瞟一眼自己的手,还可以当着太宰治的面抠抠手指,在他肚子上抓两下。 太宰治挑眉头:“挑衅?” 源雅文:“那你要求饶吗?” “求饶你就会放开我?” “不会。”源雅文诚实地回答,他想到了安吾带他玩的那个游戏,“你知道宝可梦吗?现在你就是我的宝可梦,得住在我给你准备的精灵球里。” “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他给太宰治再次强调重点。 没想到自己还有成为别人宠物的一天,太宰治无奈地叹气,倒是也没怎么反抗地接受了这个新身份。 养宠物嘛,现在坐在自己身上的那位摸他估计就跟摸小猫肚子一样,脑子里根本没有别的奇怪念头。 不如睡觉。 太宰治:“我困了。” 源雅文问:“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困了?想要一个成年人语法的晚安吗?” “……”太宰治愣了几秒才想起来成年人语法的晚安是指的什么。 只是随口编的一个骗源雅文亲小嘴的理由,居然真的被他记在心里了。 还能举一反三地对老师熟练耍流氓。 太宰治惊奇的:“你的学习能力真不错。” 源雅文没听懂这句阴阳怪气,以为太宰治在夸自己,骄傲地挺起胸膛:“博士也这么说!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 太宰治又叹气:“好吧,那现在你可怜的宠物可以睡了吗,慷慨的主人。” 他晃晃自己举在头顶的双臂,把手铐的铁链晃得哗哗响。 但源雅文依然无情地拒绝了:“不可以,你还没跟我玩游戏。” “一定要玩这种愿望换愿望的游戏吗?这种东西就算我随便找个愿望骗你,你也发现不了吧。” “是啊……!”源雅文这才想起来,还有太宰治会撒谎的这个可能性。 他拧着眉头,小脸皱在一起用力思考。 虽然存在被太宰治欺骗的可能性,但是他更摆脱不了想要知道太宰治愿望的欲望——在织田作已经复活,并且找到了正式工作的世界里,太宰治还会想要什么呢? 源雅文犹豫着开口:“你不可以骗我,如果你骗我……” 太宰治:“就怎样?” 源雅文:“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慢吞吞地开口,其实源雅文也没有想清楚这句话说出来到底有没有用,毕竟听起来软绵绵的一句威胁,对于太宰治而言可能根本无关痛痒。 太宰治也不像是会在意被人信不信他的那种人。 但等了半天,源雅文都没等到太宰治的回应。 没有“哦,就这”,也没有“哎呀那可真严重呢”。 太宰治只是沉默。 就好像真的在思考“从此失去源雅文的信任”这件事的严重性。 半晌。 太宰治困惑地开口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的愿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他同样没有得到源雅文及时的回复,就当他以为自己把这个脑子里总在异想天开的家伙问倒了之时,忽然听到上方低低的笑声。 源雅文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莫名的,太宰治也跟着心情轻松了许多:“怎么又在笑,傻傻的。” 源雅文说:“因为我们现在跟刚刚完全相反!刚刚是我在下面,你在上面,我说我的愿望不重要,你说你的愿望也不重要,之前也是,你问我要不要晚安吻,今天我也在问你要不要晚安吻,对不对!” 太宰治回忆了一下,发现还真是源雅文说的那样:“那可真是巧哦。” “不是巧合啊,”源雅文摇头,“因为我们很像,不是说的外貌,是性格、或者说灵魂上的像,真奇怪,明明不久前我还觉得自己是个机器人,机器人哪有灵魂这种东西。” “想跟你玩游戏也不是只想知道你的愿望而已。” 落在太宰治腹部的手,就如太宰治本人所想的那样,不带丝毫旖旎,目标准确地向上移动,停在他心口的位置。 “愿望是很重要没错,但是我更想听见你的心的声音。”源雅文小声地说。他绝对自己的语言有些抽象,但他的确找不到更适合的词语放在这里了。 “曾经……曾经有一个人教我,简单的拥抱,是不足以带给一个常年待在冷冰冰环境里的人温暖的,他要我再努力一点,要我无时不刻地粘在那个人身上,让那个人生命里的每一秒钟都有我的影子,让那个人再也无法否认我的存在带给他的莫大影响。” “他说我得教会那个人自信,让那个人明白一件事——我是他得到了就永远不会失去的东西。” 源雅文的手明明只有那么一丁点儿重量,太宰治却觉得胸口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向来熟悉如何揣测人心,更何况是眼前这个根本不懂得隐藏自己表情的单纯家伙,只一眼,太宰治就能看出源雅文口中所谓的“曾经有一个人”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不仅是那个人,还有安吾,还有织田作,甚至还有中也,好像所有人在源雅文心中都有一席之地。 有的时候太宰治都想问问源雅文,拳头大小的一颗心脏,怎么能容纳那么多人的。 如今,这颗心脏连同被装进心里的那群人,一起压在了太宰治的胸口,沉甸甸的,令人不悦。 太宰治扯扯嘴角,表情淡了下来:“哦,你把他的话记得还听清楚的。” 源雅文学着太宰治的动作,捏了捏他的脸,食指把太宰治抿起来的嘴角抬高:“我好像摸到一点规律了,你不高兴的时候要么装成特别开心的样子使劲折腾人,要么就像现在一样,不看我,不愿意理我,这应该就是冷暴力吧?” 看太宰治还是那副懒洋洋不打算反驳样子,源雅文继续说:“太宰治,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什么话都听的小孩了,我也是有判断能力和叛逆期的。” “所以我觉得那个人有一点说得不对——为什么非得是我成为他的所有物,而不是我将他占为己有呢?” 太宰治一怔,缓缓看向源雅文,目光里闪烁着某种不确定的情绪。 “如果一定要消除他的不安,单单将我放进他的口袋里是没有效果的,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得到了我,也没有获得自信,反而愈发阴晴不定,但是假设让他的全世界里只有我,那他就只能看到我,他的世界里便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样还会感到不安吗?” 源雅文的手贴在太宰治的胸口,默默地数着那一声声看似平稳的心跳。 太宰治的表情和语言会骗人,连他的心跳也会,因此,想要通过常规的观察手段摸清太宰治的真实想法,简直比登天还难。 源雅文不清楚太宰治此刻的心情是否真的如他的心跳声一样平和。 他并没有描述自己口中的“他”是谁,但是专注的目光却在告诉太宰治,他们所谈论的主角就在这里。 “还会不安吗?”源雅文轻轻地追问,仿佛只是单纯想要将某个难题研究透彻的学者。 太宰治张嘴,犹豫了好几分钟,才低声回答:“我不知道。” 他皱着眉头,因为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喑哑。 源雅文点点头,理所当然地接话:“我明白了,那就试试好了,我思考过如何让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的方法,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囚禁这条路了。” 他的手指勾了勾太宰治手腕上的铁铐,铁链叮叮当当的响。 坚硬的铁制品若非有那几圈绷带在,恐怕即将陷入太宰治的皮肉里。 太宰治:“所以我是正好撞进你手里的倒霉试验品,让你试试这招到底管不管用。” 源雅文回神,后知后觉太宰治好像还处不安的状态里。 天啊,想要教会这个人自信真的好难,早知道当初就该多问问首领太宰了。 “是因为我没有很直白地把‘他’与‘太宰治’划等号,所以你才假装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源雅文的眼中充斥着困惑,但他总是对太宰治格外有耐心,“把你铐在这的确是顺势而为,也的确是想看看如果我对你展现出占有欲,你是否还会觉得不安,不过也不仅仅如此。” 某种东西正在从胸口想要破土而出。 太宰治屏住呼吸,本能地想要压抑这种不受控制的危险感觉,他扯出一抹微笑,开始转移话题:“囚禁,这可真是个危险的词语,乖小孩是不可以做这种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事情哦。” “我在叛逆期,”源雅文哽着脖子将这个理由反复使用,是不是真的在叛逆期就只有他本人清楚了,“我想囚禁你就囚禁你,想囚禁多久就囚禁多久!反正你又打不过我!” 太宰治失笑:“叛逆期是你的免死金牌吗?” 源雅文反问:“那逃避是你的免死金牌吗?” 见太宰治又闭麦了,源雅文凑到他耳边骂他胆小鬼,生怕他听不到似的。 “休想把这茬躲过去,你不能一边当做看不出我喜欢你,一边想把我关起来,”源雅文皱着眉头说,“也不要假装没听到,我说我喜欢你,太宰治,就算你不习惯听到这种直白的发言,我也不会给你假装听不到的机会了。” 源雅文捧住太宰治的脸,认真地与那个瞳孔颤动的人对视。 “看着我。”他说。 而源雅文的语言就像是用未知的魔法编织而成,无形的丝线将太宰治的身体控制,让他望进了源雅文的眼睛里。 仔细观察才发现,说着霸道的话的源雅文,此刻的睫毛也在颤抖。 太宰治意识到此刻并非只有他在不安、在害怕接下来会发生超出自己控制的事情。 源雅文坐直身体,手心重新回到了太宰治的胸口。 月色披在源雅文的肩上,微微点亮了他的侧脸,轻轻皱着的眉头与闪烁的目光,透露出了他从未想要隐瞒的委屈。 “想让你亲口说出喜欢太难了,可是如果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在表达心意,会很累很累的。” “如果你有有一点点喜欢我,愿意给我一点点点的回应,那就不要控制你的心跳,让我听听你心的声音,好吗?” 带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巨大期待,源雅文渴求地望向太宰治。 而他们都不知道,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早已慢慢侵蚀筑在心口的坚硬城墙。 良久。 太宰治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寂静的夜里,心跳如雷。 第93章 早上八点。 武装侦探社楼下的咖啡馆刚刚开门营业,店门口已经站了一位穿着衬衣马甲和格子长裤的少年,他乖巧地向店员小姐打招呼,要了一杯加三份糖的牛奶,和一块蓝莓乳酪贝果,小心地放进手提袋里,蹦蹦跳跳走进了隔壁的电梯。 店员小姐还在打折哈欠跟少年告别,泪眼朦胧的,嘴巴张到一半突然卡住。 ……昨天晚上侦探社灯火通明的,好像是有人失踪了,他们在连夜开会分配区域找人? 是要找谁来着? 刚刚那个小朋友袋子里装着啥?皮带吗?现在的皮带卷起来都只有那么小一只了吗? 还没睡醒的店员小姐脑子里天马行空地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把那剩下的半个哈切打完,把咖啡馆门口的牌子从已歇业转到营业中。 于是,当源雅文推开侦探社办公室的大门,发现里面不仅空无一物,还到处都乱七八糟的样子时,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看看墙壁上的时钟。 八点三分。 挠头,侦探社不是这个点上班吗? 找到织田作的办公位,往小凳子上一坐,把桌面都整理干净,他还安静的又等了一会,八点半了,都没等到侦探社的人来上班,只好给织田作打了个电话。 “喂喂织田作你们是几点——” “——雅文?!” 电话那头的声音差点炸穿源雅文的耳朵,一口贝果噎在喉咙里,猛灌半杯牛奶才活过来:“咳、咳咳咳,我听得到啦,织田作你不用这么大声。” 跟织田作之助分配到一组找人的与谢野晶子立刻停下所有动作,贴到织田作的手机上一起安静地听源雅文说话。 织田作:“你在哪?!你有没有事?有受伤吗?我们马上就到!” “哦,哦哦!”源雅文被一系列问题砸得晕头转脑的,“在侦探社,我在侦探社,我没有受伤,我为什么会受伤啊?你现在过来吗?要不要给你买早饭——” “你自己逃出来了?!电话尽量不要挂断,不要紧张,听我们说话就好,保存好体力不用回答,”不愧是当过多年医生的与谢野晶子,完全知道要怎么安慰一个受伤的人恐惧的内心,“现在,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好,尽量不要被他发现,我们很快就会回去!” 源雅文:“哦——” 还没哦完,想起与谢野小姐提醒他的不用回答,他立马闭上了嘴,巡视了一圈,听话躲进了织田作的办公桌底下。 还时不时探半个脑袋出来疑惑地观察安静的四周。 与谢野小姐跟织田作怎么那么紧张着急?有敌袭?周围不像是埋伏了敌人的样子啊?难道是强大到让他连半分气息都无法捕捉的强大敌人?! 源雅文眼神一凝,无声地嗦了口牛奶。 几分钟后。 织田作和与谢野晶子踹开了侦探社的大门,紧跟在后面的是中岛敦和国木田独步,没多久谷崎兄妹也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 源雅文从桌子下跳了起来,都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与谢野晶子拎起来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与谢野晶子松了口气,冲身后的几人比了个ok:“没受伤,但是不排除……可能需要脱裤子检查,你介意吗?” “脱、脱裤子吗?”源雅文下意识夹紧了自己的屁股,茫然的在众人的注视下转着圈圈给与谢野小姐检查身体,还挠着头不知道发生啥事了呢,身后就传来了玻璃碎掉的声音。 黑漆漆的中也踢烂侦探社的窗户,扶着帽子满身杀气的落地了:“那个混蛋在哪?今天我必须取走他的性命——” 落地的时候披在肩上的大衣都还在气势汹汹的翻滚,很有砸场子的气场了。 源雅文突然就心领神会中也在说谁了:“中也你找太宰嘛?他有点发烧,还没起床呢。” “话说侦探社的工作时间是不是太晚了?织田作你也刚起床吗?等到我给你打电话才来上班这可不太好哦!村里的爷爷说要满怀感激的早点到单位主动负责打扫卫生的工作才可以!” 他蹦蹦跳跳地去拿扫帚,把中也拉到一边,打扫窗户边狼藉的碎玻璃,抬眼就透过窗户看到了下面把侦探社围了水泄不通的黑色商务轿车。 停在侦探社正门口的那辆车上,半开的车窗里露出安吾的脸,正严肃地抬头与窗口的源雅文对视。 源雅文:“……?” 回头看看房间里的众人。 迟疑。 “大家怎么都来侦探社啦?今天要开重大会议吗?” 真正迟到了的乱步大人这才抱着满手的零食,慢悠悠地从人堆里挤出来,窝到自己的小椅子里,腿翘在桌子上开始咔嚓咔嚓嚼薯片:“听说你被太宰绑架了,他们都来看看热闹。” 源雅文倒也没反驳关于太宰治绑架自己的事情,而是迟钝的:“哦……看热闹?” 织田作的嘴巴张开了又闭上,闭上了又张开,一副很难以启齿的模样。 毕竟一个是雅文,另一个是自己的友人,有些话就算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如果真的要把太宰抓去坐牢的话…… 织田作沉痛地叹息,下定决心自己一定每周都去给太宰送顿好饭。 “他……他有没有对你……”织田作闭了闭眼,沉痛地扭过头,“对你做过分的事情?” 源雅文还真的思考了几分钟什么叫过分的事情。 太宰治对他做过最过分的事情,应该就是在博士为他而死时,以博士的名义将他骗到Mafia,还隐瞒了博士的死亡。 但是现在博士也复活了。 其他的,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了吧? 源雅文那副茫然纯真的表情,让与谢野晶子意识到他可能没听懂织田作话里的含义,于是她走过去,拍拍源雅文的后背:“想喝点热的吗?” 源雅文想起来自己的牛奶,举高:“哦哦!我有热的,热牛奶!楼下买的!” 与谢野晶子赞赏地点头:“多喝点热的对身体好。” 刚要开口,没想到自己也卡了壳,与源雅文对视良久,她才艰难地问:“昨天……昨天太宰把你带走之后,做了什么?” “如果太痛苦,就不要回答,不要逼着自己回想,我们明白你的意思,我们会处理的。” “处理……?”源雅文喝着牛奶,被按到织田作的椅子上。 源雅文安稳坐下时,与谢野晶子隐蔽地与周围所有人交换了视线。 大家都一副稍稍放松了的表情,看得源雅文摸不着头脑。 源雅文:“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感觉太宰也在村子里,就想着出去见他一面,跟博士打了招呼之后就被带到了他家里。” 国木田独步推眼镜,一直在默默记录着什么的靠谱成年男人停下,抬头问:“他家?你怎么被带过去的?” 源雅文老实回答:“跟之前一样被打了脖子,他家就是侦探社的宿舍呀。” 与谢野晶子连忙过去撩源雅文的头发,被发梢遮住的地方果然有一道浅浅的印记。 她的脸色瞬间变黑。 中岛敦恍然大悟:“难怪,我们找了那么多地方,但是没去宿舍里……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愧是太宰前辈!” 中也咬着牙:“闭嘴!侦探社的新人!” 吓了一跳的中岛敦:QxQ 与谢野晶子:“然后呢?” 源雅文说:“然后被他铐在了床上,他哪来的手铐?我看了一下是警用的型号,该不会是从警察那里偷的吧,安吾说侦探社有时会跟警察合作来着。” 只听到了第一句的中也:“……” 本来就握紧的拳头更是捏得咔咔直响。 他面无表情地从织田作给他搬来的椅子上站起来,一脚踹歪了挡在前进道路上的桌子。 哐当的巨响让源雅文担忧地看向心情不太美妙的中也,以为他是工作不顺利才会一直生闷气:“怎么啦中也?之前Mafia被炸的军械库还没有处理完吗?” “处理的差不多了,”中也冷静地回答,“我现在就去宰了始作俑者。” 源雅文想不出来谁敢惹Mafia,迷茫地问:“始作俑者?谁啊?” 中也单脚已经踏在了窗户上,闻言冷笑,一字一顿地念那个名字:“太、宰、治。” 用炸军械库把他引走,趁机绑架源雅文的混蛋。 今天就是你死无葬身之地的日子。 太宰治炸了Mafia的武器库?! 难道侦探社正式跟Mafia宣战准备争夺横滨了?! 源雅文倒吸一口凉气,冲过去抱住中也的腰,不顾对方错愕的挣扎,硬生生将人抱回椅子上重新坐好:“有误会!中间肯定有误会!” “织田作织田作!”一边安抚着怒火中烧的中也,源雅文一边朝织田作使眼色求救。 没想到织田作居然只是沉痛地将头撇向一侧,一副他也不打算帮帮自己挚友求情的模样。 源雅文只好自己结结巴巴的找借口。 “我觉得、我觉得事情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可能不是特意去炸……只是恰好在附近放烟花然后一不小心点燃了……” 这话说得源雅文自己都心虚了,可他确实想不出太宰治没事去招惹中也的理由。 仔细想想,太宰治好像从在Mafia上班的时候开始,就总是喜欢去惹中也生气,好像看到中也生气他就快乐了一样。 所以太宰治可能真的是故意炸Mafia的军械库给中也添堵的。 源雅文也跟着沉痛起来,满脑子都是该怎么躲过中也的追杀,抢救还剩一口气的太宰治的小命。 直到中岛敦举手发问:“那个,被铐住了,你今天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总算有了转移话题的机会,源雅文立刻积极回答:“不是今天,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反手把他铐在床上啦!” “像这样!”他把双手举在头顶,吐着舌头,模仿太宰治被囚禁时装死的动作表情。 中岛敦的表情顿时变得空白:“你……把太宰前辈……” 国木田独步的笔又停了,匪夷所思地盯着自己写下的文字:“……铐在床上?” 源雅文点头:“嗯嗯,织田作以前跟我说过他很会开锁,所以为了防止他撬锁逃跑,我还把钥匙插进锁眼里掰断了,这样他就没有地方撬锁啦。” 等待着被众人夸奖的源雅文,只等来了大家的沉默与不知所措。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继续进行这段诡异的对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又把年轻好说话的中岛敦推了出来。 中岛敦涨红着脸,吞吞吐吐的:“那、那之后……你们……应该……” “之后?对了!”源雅文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来侦探社的另一个目的,除了收尾苍之使徒的工作之外,他其实是特意来找与谢野小姐的,“与谢野小姐,能请你给我开一点止血消炎和退烧的药吗?” 与谢野晶子盯着源雅文的脸:“止血、消炎?退烧?” 她把源雅文浑身打量了一遍,从源雅文能把愤怒的重力使抱回来按住的动作和力气来看,他并不像是需要用这些药物的样子。 那么需要药的人是…… 源雅文羞愧地低下头:“是的是的!我昨天没有注意,把他的伤口绷开了,虽然重新缠了绷带,但是今天早上起来一看他还是发烧了……” 与谢野晶子跟见了鬼似的,根本没发觉自己正嘴巴微张瞪大了眼睛。 国木田独步的手都开始抖得拿不稳笔了,只能用推眼镜的动作掩盖内心的震惊。 中岛敦的脸更是红上了一层楼,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怎么了?这都是什么表情? 一直都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源雅文茫然地回头看织田作。 织田作:“……” 张嘴,欲言又止,又闭嘴了。 冲到楼下找安吾求救之前,只留下一句“对太宰温柔点……他的伤还没好”。 源雅文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中也的身上,等中也给他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也抽抽嘴角:“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一边神游似的嘴里重复念着没什么,一边重新爬到窗户上蹲着。 最终还是不忍地回头。 “你——” “他——” “我——” 源雅文:“啊?” “他的命,我——”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源雅文小袋子里装着的半枚面包,和白色的牛皮手铐。这个手铐会被铐在谁的手上呢?真难猜啊。中也的嘴角再次狠狠一抽:“我先、我先放他一马。” 源雅文看着中也逃一般从此窗口飞出去的身影,愣愣的:“哦,哦哦,我会转告太宰治的。” 楼下,织田作正从车窗里拽着安吾的衣领,把人的半个身子都拉出来疯狂摇晃,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源雅文今天都不知道挠了多少次头了,硬着头皮提醒道:“那个,苍之使徒的工作……我今天还得早点回去……?” 国木田独步恍然大悟:“对,对!工作!今天的工作还没完成!敦,收拾收拾我们准备去出外勤!” 说完,健步如飞地冲出办公室。 只留中岛敦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那、那我们还报不报警?” 一直都在看戏吃零食的乱步大人满意地伸懒腰,跟小猫似的舔手上的饼干屑:“报警抓谁啊?下班下班,回家补觉啦!今天多谢款待咯。” 源雅文:“诶?” 中岛敦:“虽、虽然很对不起太宰前辈,但是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到雅文被——” 他对着虚空深深鞠躬,大声抒发自己的歉意。 “是我对不起你——太宰前辈——” 源雅文:“诶诶???” 第94章 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其实是一个奇怪的感觉,太宰治觉得,世界上应该有不少人会在做梦的时候,察觉到自己“正在做梦”的事实。 但是不会有人跟他一样,睁开眼后,捕捉不到一丝梦境的影子。 太宰治缓缓睁开眼,大脑罕见的空白了一阵。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条小缝,阳光能够让他看清屋子里的大部分物品,却不至于让一个陷入睡眠的人觉得刺眼。 空气里隐约能闻到只有新绷带上才会残留的干净的味道,皱巴巴的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掉脸,他正赤身裸体地被裹在柔软的被子里。 但并不觉得冷。 猜都猜的到是谁会做这么贴心的事情。 除了手有一点点酸。 太宰治望着天花板,手指微微蜷缩,铁链摩擦的动静打破了空房间的宁静。 他不确定自己今天有没有做梦。这个想法对他而言其实已经算得上常见了,因为在遇到源雅文之前,他几乎每个清晨都会冒出相同的疑问——又做梦了吗? 你说做梦了吧,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是要说没做梦呢,他的脑子为什么每天都要问他“做梦”这件事? 做梦了,或是没做梦,这两份截然不同的答案,有一段时间差点把太宰治逼疯。为了不让大脑对自己提出如此离谱的质问,他甚至尝试过半个月都不睡觉,来抵抗撕扯着他的灵魂的梦境问题。 结果可想而知,在跟织田作聊天的时候昏迷过去,醒来后依然偷偷坚持不睡觉,被安吾抓去强行注射安眠针,呱唧一下获得了婴儿般的优质睡眠。 等他从漫长的梦魇——又或者是美梦中醒来,他手背打着营养针,脸上挂着呼吸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友人们担忧而憔悴的脸庞。 太宰治大概知道自己的情况比他们好不到哪去,织田作坐在病床边上给他削苹果,太宰治打趣说真温柔啊织田作,但是如果旁边坐着的是个大美人就好了,他一定邀请佳人一起殉情。 这种话在以往总是能换来织田作的傻笑和安吾的白眼,但现在,织田作只是扯了扯嘴角,低头着,像没话找话似的硬扯出来一个没意义的话题—— 织田作问他:“你梦到什么了?一会难过一会笑的。” 太宰治忽然就得到了答案。 原来他真的在做梦。 这一刻,呼吸面屏下,他连维持懒洋洋笑容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很久之后,太宰治回答,面屏被他的吐息染成白色,又很快变得透明,“只是……” 瘦得快要皮包骨的手臂直直落在自己胸口,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生命力。 太宰治迟疑的、慢慢地说:“就是,感觉这里空空的,好像有什么被剥掉了。” 来自南极的风无时不刻地从胸口的大洞里刮进去,冰冷刺骨。 接下来,他就从安吾的欲言又止,还有织田作明显不会说谎的慌张眼神里,读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不止他的朋友,身边的很多人都会用那种有难言之隐的眼神看着他,再避开他的视线。 于是,太宰治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们都在瞒着太宰治某件事。 而这件事,与他的“梦”有关。 自从接受了自己的梦境里藏着秘密后,为了研究自己的梦里究竟出现了什么内容,太宰治做过许多尝试。 其中做过最离谱的一件事,大概就是他自己做了个捕梦网。 捕梦网是一个用树枝绕成的圈圈,传闻中美好的梦境会通过网的缝隙,顺着羽毛流下来,第二天梦境就会变成串珠,挂在捕梦网的绳索上。 路过的女中学生只是随口一提,他居然就把这个词记在了心里,并且为了让美好的梦也留在网里被他找到,他把捆在树枝上的毛线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保证完全没有透光的部位,才给捕梦网装扮上好看又轻飘飘的羽毛和银线——倒也不是别的,装饰品的存在只是太宰治认为他的梦可能会喜欢柔软又漂亮的东西。 太宰治把漂亮的捕梦网挂在了床头,双手叠放在胸口,工工整整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虔诚地期待着自己的美梦——关于美梦,也只是太宰治自己这么认为的而已,毕竟他连梦的内容都不知道。 等第二天醒来,他平躺着,看着一晚上过去根本没有任何变化的废物挂件,面无表情地骂自己是个傻子。 直到现在,那个漂亮的捕梦网都还躺在他的床底下,想必已经占满了灰尘。 太宰治的脚趾抠了抠床单,计划着得找个机会把这个蠢东西扔得远远的,至少不能放在可能会被源雅文看到的地方。 半个月不睡觉事件与捕梦网事件再往后,是一次平凡的、但是非常接近真正死亡的自杀活动。 太宰治跟往常一样,找了个完美的落水点,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 尽管他知道背后跟着安吾派来的小尾巴,自己大概率很快就会被捞上去,但他还是跳了。 河水顷刻间将他吞噬,水压差点快要把他挤的前胸贴后背,水底的泥沙让他恍惚间差点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很冷,水草卷上了脚踝,将他往地狱里拉,但太宰治依然没有挣扎,而是让自己就这么慢慢地沉到了水底,或许再过几分钟,他就会被彻底埋进河里,跟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说晚安。 可就是这么一次非常好的机会,太宰治本来可以安静地消失,但黑暗之中,明明将他捆得结实的水草松开了手,太宰治的耳边似乎回荡着某种不真切的声音,能看到某个影子,某种力量推着他往忽然清澈到能够看到太阳的河面上浮。 混沌的意识在这一秒钟回归。 ——就是这个! 太宰治的心脏在刹那间剧烈跳动起来,他再也听不见任何水波的声音,重复在他身体里的,只有血流躁动的轰鸣。 直觉在说,他一直在等的、在寻找的东西,出现了! 胸口破开的大洞即将得到填补,他终于能够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些什么,又是什么要求他必须痛苦地继续活着。 一切都将得到答案。 ——你是谁?! 泥沙褪去,太宰治奋力地睁开眼—— 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的眼中,只有被水波扭曲的光线。 掌心里,空空如也。 那一刻,无以言表的绝望就这么袭击了太宰治。 浮上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阳光刺痛他的每一寸皮肤。 太宰治就这么呆呆地漂浮于不在汹涌的河水里,直到安吾赶到,把泡得苍白又皱巴巴的他捞回岸上,跪在身侧边骂他混蛋,边捂着脸崩溃地喘息。 安吾暴躁的在他耳边骂他都这样了还有心情笑的时候,太宰治才如梦初醒,摸摸自己的脸:“我在笑吗?” 太宰治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安吾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很想把他送去精神病疗养院养一段时间。 或许说,那一天的所有经历,都在他的大脑里无限次数地重播。 他一秒一秒地复盘那天他做过的所有事,去“偶遇”那天与他有过接触、甚至只是马路对面在等待绿灯的每一个人,触摸他触碰过的每一个物体,还找回了他随手扔进垃圾桶的糖果纸,然后,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设法让同一个人站在同一个桥墩边呼救,一比一复原自杀的所有环节。他入水、窒息、半昏迷、再突然找回意识、被安吾捞起来。 复原的结果是,他的自杀全部以失败告终。 得到结果的太宰治湿答答地坐在岸边,低低的笑声逐渐变大、变疯狂、变得歇斯底里,把附近拿着收音机边听广播边散步的老爷爷吓得差点从河道的草坪上滚下去。 最后,太宰治凭借自己聪明的大脑,拼凑出了一个答案—— 他的“梦”在阻止他死亡。 所以,只要他越接近死亡,便越接近他的“梦”。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自杀啊,那可是太宰治最熟练不过的事情。 他日复一日的做梦,每次醒来都觉得自己就是寒冬里点燃火柴的小女孩,火柴燃烧时获得美妙的礼物,火柴熄灭了,礼物也跟着被收回了。做完梦,就找个看着顺眼的地方,有时往树上一挂,又是往垃圾桶里一钻,再或者干脆躺在楼顶的边缘,在随时能把他吹翻过去的大风里,翘着二郎腿对着天空自言自语,问:你怎么还没来。 他的梦始终没来。 他便一次次地被那股绝望,一次次地凌迟。 痛苦的岁月过于漫长,以至于那股滋味的余韵还环绕在太宰治的灵魂里,无时不刻地提醒他失去时的感受。 可能这就是PTSD吧。 太宰治翻了个身。 手铐又在噼里啪啦地响了。 房间空荡荡的,连铁链摩擦都传出了回音。 “好安静。” 无意义的低喃只停留了一秒便消失在空气里。 太宰治将自己缩进被子,闭上眼睛。 “……变冷了。” 太宰治再次醒来,是因为鼻尖忽略不掉的香味,那种热腾腾的、很简单的大米的香气,让很久都无法自主察觉到饥饿了的太宰治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四肢和下半张脸,都被裹进了被子里,整个人都因为暖烘烘而变得懒洋洋的,后背都在微微出汗。 但他也不舍得把被子掀开,让暖气消散到外面,反而将自己裹得更紧,然后翘着头往屋外看。 正好能看到源雅文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无声地盯着看了几分钟,太宰治又跌回了枕头里。 热到发胀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手腕上,除了加长的铁链以外,多了一圈缝着厚棉絮的牛皮手铐。 原先那个冷冰冰的手铐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太宰治晃了晃手,就算是牛皮的手铐,那股被束缚的感觉依然还在,他又把手缩回去,把被子往下压压,再次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然后,轻轻地喊:“弗吉尼亚。” 只是类似于有感而发的一声低语而已,太宰治没想让任何人听到,但源雅文还是有所差距地回头,然后绽开笑容,停下手里的活,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从厨房跑回房间,趴在床头往太宰治嘴里塞橙子。 很突然的,寂寥的世界就这么被一束光打破。 “我怕你醒过来看不到我会害怕,所以就把卧室门打开了,是我的动静太大把你吵醒了吗?要不要再睡一会?与谢野小姐说发烧的人要多补充维生素C和水,虽然你的烧已经差不多退了,但我还是买了橙子回来,切了三个,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呀,不要把自己撑到了,吃不完剩下的我会吃掉的!” “今天我跟国木田先生一起去收尾了苍之使徒事件!你一定想不到的!你们之前在废弃医院救下来的佐佐木小姐就是苍之使徒的真面目!她是以前自爆的苍之王的恋人,这次对侦探社发难,就是想报复侦探社,让国木田先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幸好有我在,才阻止了她与当年苍之王自爆时连累的警察的儿子互相开枪击中对方的惨痛局面!再然后国木田先生就把佐佐木小姐送去警局啦!” “对了,工作完之后我还回了趟家,拿了点自己的衣服过来,太宰治你的衣柜好小啊,博士给我准备的常服都快要放不进去啦,不过博士说不用一次性带那么多过来,他说看着我收拾行李就好像是嫁出去再也不回家了一样,哈哈哈,博士最近说话都好有趣哦!我把我的外套跟你的挂在一起可以吗?抽屉也分了一半放我的贴身衣服,还有还有我可以买个新的沙发垫吗?现在的那个颜色暗暗的旧旧的,买橙色的可以吗?绿色的呢?你会比较喜欢哪种颜色?窗台上可以放几个盆栽吗?我还没把那几个小家伙带过来呢,放在家博士可能会忘记给它们浇水,我还想养小金鱼!放在小小的水缸里!不会很占地方的!拜托拜托!” 源雅文趴在太宰治的面前,圆溜溜的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小嘴叨叨叨个不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得乱七八糟的没什么条理,还一副马上就要卷起袖子把太宰治的宿舍改造成他心目中的家的样子。 嘴巴说干了,就去给太宰治准备点那碟橙子里,偷一小块吃掉。 叨叨累了,就趴在那,看着太宰治笑着眨眼睛的样子。 然后忽然皱着鼻子问:“弗吉尼亚是什么?是你给我取的外号吗?你都这么喊我好几次了!” 太宰治其实还处在半神游的状态里,脑子里全是源雅文强行塞进来的沙发套盆栽和小金鱼,没怎么思考地懒洋洋跟着重复:“嗯?好几次吗?” “是啊是啊,以前……以前也这么喊过。”源雅文歪着头回忆,茫然地看太宰治,“你不是不记得了吗?怎么想起来这个外号的?” 太宰治却是一怔,回神,感到意外:“我以前也这么喊你?弗吉尼亚?” “是啊,那个时候我们刚刚——”想到了某件事,源雅文卡壳,在太宰治的目光中,小脸一红,嘟嘟哝哝的差点说不出话,“不、不过只喊过一次,虽然听得模模糊糊的,但我肯定是这个词。” 那时候太宰治喊完这个外号,他就晕了,醒过来时,世界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就跟做梦似的。 也许弗吉尼亚其实是个能让世界变美好的神奇咒语? 源雅文以为太宰治就算没有恢复记忆,至少也会解释一下弗吉尼亚这个外号的由来。 但太宰治只是伸出手,暖暖的掌心贴合他的侧脸,指腹轻柔地划过眉眼,用似乎是眷念与缱绻的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太宰治:“原来那么早就……” 源雅文问:“就什么?” 太宰治得意地笑了起来。 原来在他丢失的那段记忆里,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源雅文当做了他的船。 就像他曾经说过的—— “船就是我的一切,船没了,我理应一起消失”。 “就算他搁浅在岸上,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也绝对会用尽所有方法,让他回到海里”。 “哪怕付出性命”。 源雅文不满地假装要咬太宰治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指:“干嘛又自己笑起来了?快乐的事情得分享出来才行啊!你不会是在偷偷嘲笑我吧?弗吉尼亚是不好的词语吗?喂喂太宰治快告诉我不然我也要这么喊你了!” 太宰治的嘴角持续上扬,轻轻捏源雅文的鼻子,把蹲在面前的家伙捏得连连往后躲。 再拖长音节:“——就不告诉你。” 源雅文瞪大眼睛,气鼓鼓地叉腰:“喂——!” 等把人气去厨房里关煤气了,太宰治才收敛了笑意,只有视线从未离开过源雅文的背影。 弗吉尼亚,是只有太宰治知道的秘密。 是太宰治也许永远都无法坦然宣之于口的“我爱你”。 第95章 织田作跟安吾来太宰治家探病的时候,太宰治正躺在沙发上,枕着源雅文的大腿,嘴巴长大等着饭送进去,他嚼吧嚼吧吞干净,然后再长大空空的嘴巴,源雅文下一勺吹到不烫嘴的饭那时候已经等在太宰治的嘴边了。 他把自己摊成一个大字,头发跟花似的散在源雅文腿上,听到织田作从门口的牛奶箱里摸出钥匙的动静,也懒得动弹,只勾了下jiojio,就当是跟愣在门口的两个人打招呼了。 反倒是源雅文想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却被太宰治一长串大声的“啊”给打断,连忙把勺子里的胡萝卜和西兰花送进嗷嗷待哺的太宰治嘴里。 太宰治把西兰花嚼得嘎嘎响,撇嘴,无情评价:“难吃。” “对身体好,”源雅文急匆匆地嘱咐太宰治要嚼碎一点再吞下去,这才抽出空跟几天不见的好朋友们打招呼,“织田作安吾!你们怎么来啦?” 织田作捡起摔到地上的那箱牛奶,愣愣地答:“哦、哦哦,我代表侦探社来探监、探望太宰的……呃……病情?” 其实是前两天雅文用太宰的手机给社长打电话请假那会,太宰在旁边咳得撕心裂肺,侦探社的大家就开始在催他来看看太宰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主要是太宰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太惨了,惨到国木田都面露不忍,提议要不要让雅文收敛一点,别给太宰玩死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中岛敦当时刚进办公室,前半句没听到,就听了个玩字,想都没深想,随口问道:“玩太宰前辈?居然有那么厉害的人,太宰前辈已经很聪明了,那个人居然比太宰前辈还厉害吗?” 国木田独步推眼镜的手都在抖:“……” 中岛敦不明所以地望着大家:“嗯?怎么了吗?” 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之后。 中岛敦瞬间顿悟,推门的动作就这么僵住:“玩、玩太宰前辈啊……那个玩啊……玩……哈、哈哈哈……” 国木田独步:“…………” 中岛敦一个激灵:“对对,国木田前辈说得对,别、别把太宰前辈给玩坏……” 国木田独步:“………………你还是别说话了。” 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有人从织田作的身边路过,露出语重心长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走之前还要留下一句“还是得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朋友”。 再然后,织田作就去约了安吾,把社畜从繁忙的工作里挖出来,走进了另一个不堪入目的深渊里。 至少从安吾的表情里能感觉到他是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堪入目的。 织田作咽了口口水,挠挠头,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安吾推推快要滑到鼻梁的眼镜,相当成熟且平静地从鞋柜里找出拖鞋,换好,把水果和牛奶拎到厨房里,再走回客厅,解开西服外套的纽扣,十分端庄地坐在了太宰治与源雅文的对面。 圆框眼镜在某个特定的角度上泛起冷硬的白光。 “我是代表自己来的,”安吾翘起二郎腿,女王似的气势全开,全力展现自己尖酸刻薄的那一面,“手和脊椎都断了吗,太宰。” 太宰治伸了个懒腰,从发梢到指尖都在颤抖,跟刚睡醒的猫似的,每根毛发都透露着“舒服极了”的气息。 但就算被安吾注视,他也只是在伸完懒腰之后翻了个身,一点从源雅文的腿上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还阴阳怪气的:“哎呀真感动呀,安吾一来就关心人家的手和脊椎有没有断,呜呜,人家都要掉小珍珠了。” 安吾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气啊。 险些捏碎自己的镜框。 偏偏源雅文还听不出太宰治的阴阳怪气,点头附和:“是呀是呀,安吾就是很会照顾人呀!我刚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安吾呢!” 太宰治眼睛一眯,手臂立马环上源雅文的小腿不说,手指还不安分地在他小腿肚子上勾了勾。 源雅文:“!” 震惊地低头看太宰治。 这是在干嘛啊?! 安吾快维持不住沉稳的形象,从沙发上蹦起来了:“喂太宰你——” 可惜话都没说话就被迅速打断。 “不愧是自称他的监护人的家伙呢,”源雅文穿着膝盖那么长的宽松短裤,太宰治用脸蹭蹭,很熟练地把源雅文的裤子蹭到大腿的位置,然后自己贴上那块皮肤,还不忘往源雅文的膝盖上呼口热气,把人吹得抖了三抖,“果然是大家的安吾妈妈~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对吧织田作~” 其实现场不太能听懂太宰治阴阳怪气的,还有另一位。 织田作在这方面称得上迟钝,奈何这个人的直觉很准,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所在。 所以织田作选择安静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跟个鹌鹑似的缩进了沙发角落里,跟源雅文偷偷玩起了“比比谁眨眼睛的速度更快”和“做鬼脸不被发现”小游戏。 安吾:“……” 根本指望不上自己的队友有任何帮助。 早知道是如今的局面,还不如把侦探社的国木田带来,看上去都比织田作更有战斗力。 “雅文,”他冷静地喊,“我买了当季的红柚。” 源雅文就跟接到了NPC的任务一样,顿时精神起来:“哦!哦哦!” 低头,凑到太宰治的耳边:“醒醒,可以自己呆一会吗?我去剥点柚子给你吃呀,马上就会回来的,一个人也要坚强,好吗?” 太宰治把源雅文的腿缠得更紧,不说话。 源雅文只好竖起手指再三保证:“10分钟、不,最多5分钟就回了,你在客厅也能看到我呀,我不会走远的,好不好?” “好吧。”被源雅文叽叽咕咕的哄高兴了,太宰治这才松了手,撑着身子让他站起来,再跟没骨头似的舒舒服服躺回用来代替源雅文大腿的枕头上。 织田作看看太宰,又看看安吾,瞬间立正:“我去厨房帮忙!” 不等回答,逃跑一般跟在了源雅文的屁股后面,只是从背影上看他还挺高兴的,那么短的几步路距离,两个人还兴高采烈地你拿一个苹果我拿一根香蕉,挤在一起把好好装在果篮里的水果全分到彼此的怀里,生怕把对方给累到了。 安吾捂脸:“……太蠢了。” 简直没眼看。 太宰治在沙发里哼哼唧唧表达赞同:“嗯哼。” 安吾:“这招在我面前可不管用,太宰,只有他吃你这套。” 太宰治眉头挑高:“安吾你发现没有,你有的时候说话还挺好听的。” 安吾深吸一口气,气极反笑:“我并没有在夸你的意思!” 太宰治翘jiojio,还是很高兴:“那我就当你在夸我啦。” 还有心情在这跟他厚脸皮,看来身上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了。 安吾无声地松了口气。 但是看到太宰治那副被源雅文养得懒懒散散的模样,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你还躺着干什么,坐直了说话。” “好严格啊,安吾。”虽说是在吐槽,但太宰治还是勉强爬起来,盘腿窝在沙发里,胸前还要抱个抱枕当做支撑。 安吾很早开始就习惯了在太宰治没个正形的时候说点正事,这次也不例外,先是看了眼厨房那边,织田作和雅文头还贴在一起嘻嘻哈哈,他这才收回视线,盯着太宰:“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太宰治歪头:“嗯?” 安吾:“别装傻,骗骗织田作和雅文就算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停顿几秒。 “你不能让他不明不白的一直待在你身边,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太宰治歪在沙发上,单手勾着枕头,另一只手则是托腮,看着天花板,像是根本不在意安吾说的话一样:“我又没逼他留在这里。” 安吾皱眉,恨不得立马冲到太宰面前戳戳他的脑门:“别说这种话,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太宰治:“我是怎么想的?” 安吾在心里暗骂太宰治这个人果然只要一闹起别扭就油盐不进,但面上只能语重心长地劝:“你不能一直仗着他喜欢你,就对他做不负责任的事情,对不对?” 太宰治表情怪异地僵住,看向安吾:“……我没对他做那种事。” 安吾也是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太宰在说什么:“我当然知道他有没有被你……咳,如果有,他肯定藏不住。” 太宰治就差拍着胸脯强调:“在他完全明白之前我也不会对他下手。” 安吾:“……” 太宰治:“干什么啊你这个看人渣的怀疑表情!!” 安吾翻白眼:“因为我觉得你就差把我是大骗子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我还能选择相信你吗太宰?偶尔也证明一下自己是不会辜负朋友信任的那种人吧!” 在太宰治反驳之前,安吾立刻说:“而且我也没想跟你提这种私密事!我对你们进展到哪一步根本、完全、绝对没有兴趣了解!!!” “我说的不负责任的事是指——你是不是没有去见雅文家人的打算?他有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家人,在乡下有一栋属于他跟他的家人的房子,他也有自己的房间当做归所,他平常喜欢什么食物爱做什么事情几点起床吃完晚饭会不会去散步,太宰,我不信你全都不想知道。” “别让他一直想办法融入你的世界,他也是个没经历过这种事、摸索起来也许会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的孩子,至少、至少……” 安吾推了推眼镜,他也不是很擅长做感情方面的指导老师。 “就是,你们至少得建立一个正确的恋爱关系吧,还是说——你们甚至没有确定恋爱关系?” 看到太宰不自在地坐直身体挠后颈,安吾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真没确定恋爱关系啊? “难怪,难怪……”安吾头痛地揉太阳穴。 太宰治干巴巴的:“难怪什么,这种事难道还需要特意去确定吗,我看得出来他喜欢我不就够了。” 如果告诉太宰,雅文前前后后几乎对每个人都说过喜欢,就连Mafia的那位心肠蔫坏的首领他都觉得是个好人,评价都是很喜欢,也不知道太宰听了会不会又要发疯。 安吾叹气,叹着叹着就把自己都逗笑了,猛搓两把脸才稍稍冷静下来:“之前在他那看到了本《西尔斯亲密育儿法》,我还以为是谁不小心忘在他的桌上的,当时随手翻了几页也忘了问是谁的书,难怪今天看到你跟他相处总觉得有点眼熟,原来是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场景对话。” “没察觉到吗太宰,他对你的态度,跟对小宝宝的没两样。” 太宰治:“?” “你是说我们现在的相处不是在谈恋爱,是他在把我当婴儿哄?” “怎么可能?!这就是在谈恋爱!!!” 太宰治从沙发上跳起来,当场就有破防的迹象。 在厨房里听到动静的源雅文探头出来,裹着小围裙啪嗒啪嗒跑到太宰治面前,把人重新按回沙发,还把枕头给塞回他的怀里,轻轻摸摸脑袋:“怎么啦怎么啦?不要生气,你一个人乖乖的待了这么久真是超棒的!待会奖励一个削成小兔子的苹果好不好?” 看太宰治没什么别的反应,源雅文放心了,狠狠鼓励了几句,又啪嗒啪嗒跑回厨房去了。 太宰治:“……” 安吾看热闹不嫌事大,盯着太宰怀里的枕头啧啧啧:“抱着你的阿贝贝吧太宰,谈恋爱,嗯哼?” 太宰治:“………………” 啊啊啊啊啊啊!!!!! 第96章 源雅文重回厨房时,织田作正在把洗好的水果从池子里拿出来擦干,听到身后的动静,他马上回头:“外面出什么事啦?安吾终于忍不住揍太宰了吗?” 一副准备好随时冲出去拦住友人们的架势。 在看到源雅文摇头后,他总算狠狠松了口气,擦了擦脑门的冷汗。 “那太宰在喊什么?声音那么凄惨,我刚刚真以为他在呼救呢。”织田作问。 源雅文走到织田作身边,把松松的袖口重新挽回胳膊上,嘟嘟囔囔地回答:“唔,他最近有些缠人,一段时间看不到人就会嚷嚷发脾气,不过书上说这是不会表达情绪的人撒娇想要获取关注的一种方式,只要让他得到想要的关注,他马上就能安静下来。” “就跟村里的小猫崽一样,总喜欢跟在人的屁股后面,吃饭跟着,钓鱼跟着,连去厕所的时候都要蹲在门口惨叫,非得贴在你身上才会好一些。” “哦哦,”织田作停下手上的工作,抬着下巴想象了一下太宰化身猫崽的样子,“太宰原来是这样的猫啊。” “我还以为他会是那种。” 织田作用一个橙子当做小猫的脑袋,两个石榴当做身子,再用几颗葡萄连在一起变成四肢和尾巴,摆在了盘子里。 再伸手去摸猫背的时候,把石榴挤得向下凹进去。 他说:“摸凹猫。” “哈哈哈哈哈哈!”源雅文被织田作抽象的形容逗得直乐。 织田作也跟着笑:“因为太宰看上去就是那种不喜欢被人摸,只会主动蹭蹭喜欢的人的小猫啊,而且就算他喜欢你,你把他摸烦了,他还要伸手给你一爪子。” 源雅文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总是忽然眼睛眯起来,然后就生气啦,不过哄起来也很好哄啦,就、就……” 亲亲抱抱把他裹得暖烘烘的之类的,一下子就重新高兴起来了。 这些话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源雅文只能傻笑几下,小脸红通通的、身子摇晃晃的开始给柚子剥皮。 两个人很默契,就算没有说话,对视一眼织田作就知道源雅文想要什么。 好像他们从很早前就是这样了,织田作一直都很享受跟源雅文待在一起时,那种安宁的感觉。 他稍稍低头,偷看自己身边那个向上弯着嘴角,已经有他肩膀这么高冷的孩子。 现在称呼为孩子好像也不太恰当,毕竟雅文已经长大那么多了,再也不是刚见面是那么小一点、张嘴就是要喝机油、让他被洋食店的老板怀疑了好久是不是在偷偷虐待小孩的雅文了。 他们之间也有过不愉快、有过争吵,他是那场将源雅文带到Mafia骗局里的帮凶,是让雅文这么些年来过得如此辛苦的源头之一。 他至今还记得清楚,在听到雅文绝望地说出“我恨你,织田作”时,胸口那股窒息的疼痛,就像被人生生拧碎了心脏一般。 但这是他该得了。 织田作想过很多种他们说再见的方式,想过源雅文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他宁愿知道真相的源雅文气得直接夺走他的性命当做发泄,也比因为他的谎言而一个人承受痛苦要好。 他甚至在死前的那一秒,都没敢想过自己会有跟雅文重逢的一天,更别说他们还能站在一起,平平淡淡的聊聊他们都没养过的小猫。 幸福到让人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织田作不自觉地低喃:“幸好……” 源雅文抬头看他:“嗯?你在说什么呀,我没听清,刚刚有点走神了,嘿嘿。” 幸好他们没有因为以前发生的事产生隔阂,没有成为再也不会有交点的陌生人。 织田作抿嘴,摇摇头,把源雅文歪掉的围裙理正。 在水流声中,再轻声问:“现在的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感觉快乐吗?幸福吗?” 源雅文怔怔地看着织田作,眸光闪烁,他开始回想自己醒来后的每一件事,从找回博士、与友人们重逢、认识更多很好很好的人,从连跟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到慢慢用琐碎的小事将空虚的生命填得满满当当,找到生活下去的节奏。好像每一件事都是那么完美,都在带给他与曾经截然不同的感受。 源雅文仔仔细细地回想,把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回忆一遍。 然后郑重地回答织田作:“很快乐,很幸福,就像做梦一样。” 说完,他低下头笑了笑。 “你知道吗,织田作,我经常会想,为什么我能这么幸运,我居然也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 “这是我、是源-0823梦寐以求的。” 太好了。 尽管眼眶酸涩,织田作依然不受控制地扬起了嘴角。 源雅文是幸福的,这就够了。 这便是上天给予他前一段生命最好的答案。 他们把清理好的水果端回客厅,织田作还泡了茶,出去的时候看到安吾和太宰两个人面对面正襟危坐,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结束什么严肃的话题。 他跟雅文交换视线,一个坐到太宰旁边,一个去离安吾很近的地方,随时准备拦在可能会打起来的两个人中间。 但是令织田作没想到的是,安吾并没有动手。 太宰也没跟之前那样翘着尾巴暗戳戳地刺激安吾了。 反而把雅文身上的围裙一解,套到自己脖子上,然后将人拉到身边,叉起一块苹果就往雅文嘴里送。 还发出拖得很长的“啊”音。 织田作挠头,不知所措地看看安吾。 不知所措的还有源雅文,从被太宰治拉到怀里的那一刻起,他的浑身就开始僵硬了。 不由自主地想起织田作的话。 ——你把他摸烦了,他还要伸手给你一爪子。 所以现在是摸烦了准备给一爪子的状态? 源雅文小心翼翼地低头,抬眸观察太宰治的表情。 太宰治笑眯眯地威胁:“张嘴,伺候你吃水果,你这是什么表情?” 源雅文迅速张嘴,嚼巴嚼巴脆脆甜甜的果肉,本能发动连连称赞:“超好吃的!不愧是你!” 所以苹果好吃到底跟太宰治有什么关系?! 还在把人当宝宝哄吗?! 太宰治后槽牙都咬紧了,偏偏安吾还在对面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更破防了。 接收到雅文求救的目光,织田作凑过去问安吾:“太宰这是怎么啦?” 安吾高傲地抬下巴:“他?刚刚把断掉的手和脊椎治好了,医学奇迹啊,你说是不是啊太宰。” 太宰治:“……” 嘎巴一下捏断了手里的叉子。 “那、可、真、是、奇、迹、呢!” 安吾差点没憋住笑出来,他很少有能从太宰身上占到便宜的时候,不过现在看来,这样的机会未来只会有更多。 他已经完全找到太宰治的薄弱之处了! 接下去只需要重拳出击! 重拳—— 拳还没来得及出呢,就被织田作给摁回去了,大高个傻笑着把安吾举起来,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跑,边跑还边喊“突然想起来安吾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我先送他回去打工”,一副完全忘记了把他从办公桌上揪下来泪眼汪汪地请求他休几天年假吧不然太宰可能会死的样子。 安吾就这么被织田作抗在肩上带走,只能眼睁睁看着想追出来的雅文,被太宰抓住胳膊强行摆出再见姿势,然后大门被无情的关上。 他们下楼的时候,太宰甚至把门开了条只能让手臂通过的小缝,从牛奶箱里收走了那把备用钥匙。 坐进车里的安吾对着后视镜整理自己松了的领带,还不忘吐槽:“哼,太宰这家伙,年纪越大倒是越来越幼稚了!” 旁边的织田作不敢说话,只能在心里感慨,你们俩有过之而无不及。 织田作和安吾急急忙忙走了,这间小宿舍又恢复了平静。 源雅文都没弄清楚咋回事,就被太宰治揽住大腿抱起来,一下子给抱到了床上两个人叠到了一起。 已经自觉将这套动作代入村里的那群小猫窝在一起睡觉的样子,源雅文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太宰治非要抱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肚子里,那他就放松身体,让肚子变得软软的,直到太宰治自己想换个姿势为止。 反正他也很享受这种两个人挤在一起暖烘烘的感觉。 只不过太宰治埋了一会,没忍住,闷闷地开口:“你家,就是你跟那个博士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源雅文被太宰治呼出来的热气弄得痒痒,扭着腰躲了好几下都没躲开,只得忍着笑意回答:“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房子呀,有两层楼,我的房间在二楼,从房间的窗户爬出去就能到楼顶,房间的布置……唔……忽然发现,我的房间的布置跟这里很像哇,不过也说的通,因为太宰不喜欢装饰房间,所以你这里的装饰品都是按我的喜好买的嘛。” “乡下的房子是最不缺鲜花当做装饰的,不仅每家每户几乎都会有自己的小花园,而且路边的野花也都很好看,随时都能摘下来放进花瓶里!快下雨的时候窗户上的风铃会被风吹得叮叮当当的响,窗户上的那层白色飘纱也会被卷起来,你会看到村里的孩子们全部从家里冲出来,去把晒在家门口的稻谷都收回家,稻谷淋了雨就会发霉,要是收晚了还会被妈妈揍屁股,哈哈哈!” “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呀!”说着说着,源雅文突然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居然是太宰治问的。 他惊奇地撑着自己坐起来,看向始终将脸埋在他肚子上的太宰治。 太宰治这是在好奇他在乡下的家吗?! 这可真是、真是—— 源雅文也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反正就是激动,也不知道在激动什么。 就好像、就好像太宰治突然对他来了兴趣似的。 源雅文挠挠头,笑容无意识扩大:“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呀,你想去乡下玩两天吗?” 太宰治不回答,只是把手臂收得更紧。 源雅文继续絮絮叨叨:“真的很有意思的,有好多好多你肯定没见过的好东西!我们可以一起去摘西瓜、去山里捡蘑菇,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庙会!庙会上好吃的东西超级多的!苹果糖鱿鱼串还能捞金鱼!我们可以把捞到的金鱼带回来养!” 太宰治还是不说话。 “一起去嘛,去玩两天嘛,拜托拜托,太宰~太宰~~去吧去吧~~~我很想跟你一起回家的!” 终于,太宰治有了一点反应。 他的声音听起来更闷了:“为什么……想跟我一起回家?” 源雅文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喜欢你啊!” 太宰治猛地伸直手臂把自己撑起来,与源雅文直直地对视。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清晰的从源雅文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头发乱糟糟,耳朵还红红的样子。 太宰治努力绷住自己的表情,嘀嘀咕咕的:“真是个小鬼,这种肉麻的话说出来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源雅文歪头:“你在害羞吗?” 太宰治:“没有。” 源雅文好奇地看着他:“你都抓着我亲了那么多次了,也会害羞吗?” 太宰治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了:“我说了我没有害羞!” “吧唧”一下,源雅文亲了一口太宰治的鼻尖。 下一秒,太宰治又把自己缩回源雅文的肚子上了。 粘嗒嗒的,让源雅文想起了动物世界里出现过的小章鱼。 你看,亲一下就能哄好。 育儿经还是很有用的嘛。源雅文若有其事地点头。 还不忘补刀:“不管你害不害羞,我都很喜欢你。” 太宰治:“……” 头顶隐隐有冒烟的迹象。 凭什么他要在这里被热到冒烟,源雅文就能云淡风轻地说情话啊?! 这不公平! 太宰治伸手,把源雅文的衣服掀起来,在对方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将脑袋伸了进去。 源雅文:“你在——噫?!你你你在干什么?!” 跟做贼似的,他本能地压低了声音,还得抓住太宰治头发,不让他再深入。 “不准、别、别亲了!那是我的肚脐眼!快出来快出来!” 太宰治总算找回了自己的主场,得意地哼哼,再继续往上钻—— 源雅文瞪大双眼,胸口猛地一缩,双手捂住嘴巴,奈何还是让一丝声音泄露了出去:“嗯~” 太宰治:“……” 动作停住了。 见胸口不再有动静,源雅文终于松了口气,慌张地开始解扣子,想要把太宰治的脑袋揪出来。 但是没动两下,就被太宰治抓住了手腕。 太宰治的声音有些僵硬:“别动了。” 源雅文心有余悸,但嗓音还是控制不住地溢出些甜腻的气息:“你、你在干嘛啊?” 太宰治:“……” 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在努力不辜负友人的信任。”几分钟后,他干巴巴地回答。 源雅文:“?” 太宰治又在说些让他听不懂的话了。 过了好一会,太宰治才从源雅文的衣服里钻出来,也不讲话,就蜷缩着身子,背对着源雅文躺在床的另一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萎靡不振的气场。 源雅文都没来得及整理衣服,就跑去戳戳他的肩膀,想安慰安慰不知道怎么又低沉起来的宝宝。 “怎么啦?”源雅文担忧地问,“我也不是不让你、就是……就是我也不是很习惯……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 虽然作为男人被亲胸口很奇怪,但是把太宰治看做宝宝,一切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可太宰治听了这些话,背影看上去更加萎靡了。 没办法,源雅文只好贴在太宰治的背后,用无声的陪伴试图带给他一点能量。 躺着躺着,源雅文差点躺睡着了。 没办法,这里的床软软的,太宰治身上都是他最喜欢的那款沐浴露的香味,他也很喜欢跟太宰治贴在一起的感觉,眼睛就这么不自觉一点点的闭了起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好像感觉太宰治翻了个身,把他裹进了香味更浓郁的地方。 又好像听到太宰治在耳边低低地问:“如果回去,我要以什么身份介绍自己呢?”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源雅文的脑子缓慢地运转着,他把自己挤到太宰治的胳膊上,舒服到发出哼哼唧唧的呼声,意识朦胧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 只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整个人都轻飘飘、晕晕乎乎的。 而人形抱枕太宰治,却缓缓睁大了双眼。 “什么叫——” “源雅文的好朋友?!”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还是没有把睡着了都勾着嘴角的家伙摇醒问个清楚。 第97章 回乡下的大巴里,源雅文双手放在并拢的双腿上,挨着窗户的那一侧坐好,窗外的好风景却没能分走他半分视线。 一路上他都在时不时瞧一眼身旁的太宰治。 也不知道在偷看多少次被抓包后,太宰治总算放下二郎腿,目光从手里的小说挪开,放在瞪着圆溜溜眼睛的源雅文身上,也懒得开口问了,只抬高下巴,冲源雅文挑了挑眉。 源雅文立刻读懂了其中“有事说事”的含义。 “就是、就是没看过你穿着这种衣服,”源雅文有些新奇地看向了太宰治的领口,“好像从认识你开始,你每一天都穿着衬衣!跟电视里的绅士一样!” 而现在,太宰治换上了一件大领口的浅色宽松t恤,他歪着身子单手靠在座椅扶手上时,还能偶看瞥见好看的锁骨,黑色的长裤包裹着细长的小腿线条,还裹着一件毛绒程度能跟源雅文身上那件马甲相提并论的深蓝色针织外套,一看就非常保暖。 如果一定要对这套服装进行评价的话—— 源雅文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个勉强合适的词语:普通人。 太宰治的穿着,让源雅文想到了那种仿佛只是准备去便利店一趟,于是随便从衣柜里拿了两件衣服套上的普通人。 不过就算穿得普通,也能感受到那种矜贵的气质。 在源雅文的注视中,太宰治的又蔫蔫地低下头,把目光粘在那一行行黑色的字体上,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问:“这样不好吗?” 源雅文摇头,把自己挤过去,脸贴上了太宰治的肩膀。 针织外套的触感,比那件浅棕色的风衣,更能感受到来自身体的温度。 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这份让他觉得惊讶但又微妙欢喜的复杂情绪:“好像……感觉跟太宰治的距离变近了,不是上司和下属,不是侦探社和特务科,也不是别的隔的很远很远的关系,你变得跟我好像哦!还没有绑绷带了!” 源雅文又发现了一处不一样的地方! 太宰治不管是手臂上还是脖子上,都看不到那些让人无法忽视的绷带了! 源雅文震惊到立刻坐直身体,嘴巴张开都没发觉:“你不是绷带精绷带浪费装置吗?!” 太宰治捏着小说的手一顿,眯着眼睛,看向源雅文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丝危险:“不要跟着中也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源雅文撇嘴。 太宰治:“……” 叹了口气。 “其实还是缠了绷带,毕竟身上的外伤还没有——手、手!不要扒我衣领!还在车上呢!” 源雅文被强行按回座位上,气呼呼的:“我就想看看嘛。” 太宰治嘴角抽抽:“在家被你扒光换药的时候看了那么多次了,到底有什么非得现在看的。” 源雅文嘟嘟囔囔:“不一样,反正不一样!” 他又把自己靠回太宰治的身上。 靠着靠着,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好像自从开始住在太宰治家里之后,他就染上了太宰治那些总是懒懒散散的毛病,只要太宰治在他旁边坐着,他总会放弃端正的坐姿,把自己挂在太宰治的身上。 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还是说他应该对自己更加严格一些?以前在军队里可是肩膀稍微塌下来几厘米,都会被抓去关禁闭的! 源雅文下意识坐直身体。 太宰治又瞄了他一眼,以为源雅文靠着不舒服,于是把肩膀往下压了压,调整到了更加适合源雅文的高度。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 源雅文便乐滋滋又贴了回去。 管他的管他的,现在又不是在军队里! 而且是太宰治邀请他靠着的!别人都盛情邀请了!再拒绝多不礼貌啊! “看到你翻了那么多天的时尚杂志,我还以为你会穿那几套新买的衣服呢!” 这几天里,餐桌上、客厅的沙发上、连床上都摆满了翻开到某一页的时尚杂志,家里都变得乱糟糟的,源雅文本想收拾收拾,奈何太宰治一看他要合上书,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抱着他的小宝贝不让源雅文碰,睡觉前都得翻上几页才肯关灯,比邻居家要考大学的小孩都更认真读书。 太宰治反驳:“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家里并不是每个角落都放着时尚杂志,而且我也只是随手翻几页看看而已,随手!” “哦,”源雅文晃着脚,明显没听进去,“那你买的新衣服呢?” 太宰治把脸转到另一侧:“……买回来发现不太合适。” 源雅文:“合适的呀,你穿很好看呀。” 太宰治说:“太正式了,都是些西装礼服,安吾说那位博士是你的家人,我觉得如果要见他……” 说到这里时,太宰治其实也不怎么确定了。 他不算长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因为要去见某个人,而特意挑选合适的服装。 虽然太宰治也没有要用外表去讨好人的想法。 “也许穿得更像‘家人’会比较好,”太宰治垂眸,手指因为在深入思考而无意识地摩擦小说的书页,“我也不知道这个想法对不对,你觉得博士会喜欢这种风格吗?不,也不用达到喜欢的程度,看得过去就够了。” 源雅文就这么抬着下巴,从矮矮的位置,注视太宰治眉宇间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不安。 半天都没得到回应的太宰治皱眉:“为什么不说话?” 源雅文:“好紧张哦,太宰先生,就跟普通人一样。” 太宰治便捏他的鼻子:“我在跟你说正事。” 源雅文笑嘻嘻凑上去:“需要亲一口安慰——唔!” 都没凑近多少,就被太宰治用手掌推了回来。 源雅文坐在那里,对着太宰治的拒绝,懵了。 太宰治瞥了源雅文一眼,飞快地收回目光,平静地解释:“不合适。” 源雅文瞪眼:“不合适——吗?!” 可是明明之前都已经亲过好几次了? 为什么这几天才开始不合适啊? “喂——!!!” 可惜知道太宰治拎着两人的行礼下车,都没有解答源雅文的疑问。 一段时间没有回家,源雅文放在门框上的小盆栽,都抽出了长长的枝丫,他把枝丫扒拉开,给太宰治认家里的门牌。 木制的牌匾上刻着端正的“源”字,锋利漂亮的字迹,能很轻易就认出这个字是出自谁之手。 源雅文小声地介绍:“源是我的姓,博士不姓这个,但他说这里是我的家,所以要用源字当门牌。” “不过这里也是博士的家呀,所以我在门牌后面也刻了字母E,每次出门的时候偷偷把牌子翻到E的那一面,博士看到了就会把它转回来,时间久了,源字就变成了博士在家的秘密暗号啦!” “所以暗号在说,博士现在在家里哦!” 源雅文把声音压得更低,做贼似的将牌子翻一个面,然后满足地偷笑。 太宰治没有说话,提着包的手无声地紧了紧。 源雅文背着手,站在太宰治前面半步的位置回头偷瞄他:“你还好吗,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 太宰治的回答是: “我的呼吸本来就很轻。” 他面无表情地说。 推开门,恰好刮起了一小阵风,院子里的花香迎面扑来,草丛被吹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一个简单到如同太宰治想象中的院子,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他是货真价实的有那么一秒钟忘记了呼吸,不过很快太宰治便将自己的心跳调整过来,跟着源雅文往里走。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隔着鞋垫都能感受到到起伏。 院子里种着一颗很高的树。 二楼的窗户打开着,那里应该就是源雅文的房间。 一瞬间,潮水般的信息涌入了太宰治的大脑,他几乎是本能地在汲取目之所及处的痕迹,而这些痕迹则是与源雅文描述给他听的那个家一点点的逐渐吻合。 直到长廊上,传来了清脆的石子撞击木板的声音。 思绪被打断的太宰治恍惚间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分析出这是什么动静。 只听到一声带着怒气的浑厚嗓音,穿透安静的院子,直逼还站在门口的他们。 “源——雅——文——” 太宰治猛地看向身前同样面露茫然还夹杂着一丝惊恐的源雅文。 源雅文扯着嗓子回答:“到——!!!” 几秒后。 那个声音听上去更加生气了:“赶紧把你这个臭棋篓子朋友带走——!” 太宰治:“?” 脑海闪过一个微妙的念头。 跟在急急忙忙往长廊跑的源雅文身后,仓促地进入了这个家。 长廊上,盘腿坐着的博士涨红了脸,扶着桌子正要爬起来。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是一面棋盘,以及黑白两盒棋子。 隔着有点远,但还是能看到棋盘上可以称作乱七八糟的棋局。 太宰治:“……” 难言的目光对准了坐在博士对面,面色有些许尴尬,正在推眼镜的安吾。 博士还在愤怒,指着安吾的鼻子骂:“你看看他是怎么回事?!说要跟我下棋,我还在琢磨他高深到让人看不明白的棋路背后藏着的陷阱,他突然棋子一落,说了句、说了句……” 博士捂着胸口深呼吸,咬牙切齿。 “说五子相连,这局是他赢了!!!” “谁在跟他下五子棋啊?!” 安吾低下头:“……咳。” 长廊前的花园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戴着草帽的织田作和同样戴着草帽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型号的弟弟妹妹,一起从花丛里冒了个头出来。 看到源雅文回来了,傻兮兮地朝他招手笑。 织田作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上还拽着几株绿植,身旁的机器人的摄像头闪着红灯不断发出警告:“拔错了、拔错了!这是幼苗!这是幼苗!” 蔫儿吧唧挂在织田作手里的幼苗,把博士眼睛都看直了。 半分钟过去。 博士发出悲鸣:“我大老远从中国移植过来的魏紫牡丹——!!!” “源——雅——文——他们说是你的朋友我才让他们进来的!” 源雅文连忙冲过去给博士顺气:“对对对是我的朋友,都是我的朋友,我还带了个朋友回家!” 他指着在博士看过去的一瞬间露出练习已久的友好假笑的太宰治。 “那个是太宰治,我的好朋友!” 本来还在愧疚状态的安吾,手一歪差点戳到自己的眼睛,眼镜也滑到鼻梁上,声音都有点变形了:“好、好朋友吗?” 震惊地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 笑容很艰难地维持住了,就是嘴角有那么一点点垮。 按照现在这个状况,源雅文的朋友这个身份,很有可能会被开局扣掉所有好感呢。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好难猜啊。 太宰治微笑,刀子般的视线,插进了友人们的脑门。 第98章 顶着博士还未消散的怨气,太宰治获得了一枚算不上太友好的“你好”。 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至少他没有跟织田作和安吾一起,被愤怒的博士扫地出门。 不过博士也没多说什么,抓着源雅文提着小铲子和桶,就去从织田作手中抢救那几株可怜牡丹幼苗了。 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跟小山似的聚在一起,叽里咕噜的埋头也不知道具体在做些什么,在旁边想要帮忙挽回一点的织田作被禁止再接触幼苗,只能弯着腰在两人中间摘了帽子这边扇一会那边扇一会。 安吾便招呼太宰治过来坐下,一起把棋盘收拾干净。 太宰治捡着油润光滑的黑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盒子里扔,撑着脑袋还时不时往花丛那边看一眼,扔了一会,突然抬头看安吾:“你怎么跟这家的主人一样吩咐我干活?” 安吾毫不遮掩地翻了个白眼:“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熟悉这里,那我还真就比在座的各位跟那位博士相处得更久,这栋房子都是我来挑的,在没找回雅文之前,我可是因为要替你们瞒住很多事情,印象分被一扣再扣。” 太宰治当然知道这些事,只是为了缓解来到新环境里的焦虑,随便找个理由挑事罢了。 “倒是你,”安吾顿了几秒,语气也说不上到底是不是幸灾乐祸,反正听得太宰治眉头都皱起来了,“好朋友,嗯?这就是你忙活了这么久得到的结论?跟雅文当好朋友,哈,抱歉,我现在要是笑出声,晚上会不会需要睁一只眼睡觉?” 太宰治:“……” 需要的朋友,你会非常需要。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有安吾在旁边插科打诨,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的确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自己内心的不平稳。 聊了没两句,织田作蔫儿吧唧地被赶回来了,一脑袋薄汗,刚坐下就拿起水杯,猛灌一大口。 都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太宰治攻击的余波给误伤到了。 太宰治:“居然不是一次性塑料纸杯,你也在这个家里有独属于自己的杯子吗?” 织田作:“……?” 被晒化了的大脑一时之间听不出太宰治的言下之意,织田作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偷笑的安吾。 安吾:“别管他,人在精神紧绷的时候做出些神经病的事情并不奇怪,等他缓过来就好了。” 织田作接受得很快,没有对太宰治正在精神紧绷这件事产生任何怀疑:“哦哦。” 毕竟作为为数不多算得上对太宰治有一定了解的人,太宰治到底有没有犯病,他肯定比谁都能感受到。 织田作甚至还好心地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没关系的,太宰,不用紧张,而且这套茶具是中也先生亲手捏来送给博士的礼物,我觉得你一定更愿意用纸杯喝水。” 他没看到安吾的欲言又止,只一本正经的解释,然后熟练地跑去给太宰治倒水,根本没发现自己把太宰治给说破防了。 “蛞蝓送的礼物?!”太宰治死死盯着桌上那枚小小的茶杯,的确能从杯子上看出青涩的痕迹,“那个小矮子?!” 安吾轻咳一声,开始想办法换话题,拉住织田作的裤腿让他坐到自己旁边:“对了,你刚刚有听到雅文是怎么介绍太宰的吗?” 织田作当然没听到,耳朵被太阳晒得嗡嗡的,机器人还一直发出警报声,他问:“怎么介绍的?” “雅文说他们是好朋友。” 说完,安吾爽朗地笑了起来。 织田作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跟着爽朗地笑了几声,看到太宰治脸色不对,这才愣住,震惊地差点踹翻棋盘。 织田作:“什、好朋友——?” 树上的小鸟被吓得一哄而散。 花丛中的一大一小警惕抬头往他们的方向看。 只见其中两人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微笑朝他们摆手,剩下的那一人脸色梦幻地看看源雅文又看看太宰治,然后猛地坐下,三个脑袋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地开始剧烈讨论起了什么。 博士:“……” 表情复杂。 “你的朋友们,”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看起来都挺活泼的。” 做梦都没想到太宰治居然会有被人称赞为活泼的一天,源雅文咯咯得差点把自己笑进泥地里。 他们一起把牡丹的根茎从泥里挖出来,移到花盆里。博士再不敢说什么娇嫩的花就得野着养、什么放在花园里有光又有水就能活,跟别的花一起住在一起才能学会适应大自然之类的话了。他就怕哪天自己一回家,又看到宝贝花苗出现在了别人的铲子上,在他面前嘎巴一下死了。 从现在开始施行富养政策! 那头博士把花盆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房间搬,这头源雅文就刷掉了沾了泥巴的鞋子,疯跑到三人的面前,兴奋得想要拉着大家一起转圈圈。 “你们怎么来啦!都没有跟我说一声!你们来多久啦?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出发呀?”他叽叽喳喳的念叨,被太宰治拉过去摘掉了头发里的几片叶子,又抬着下巴被擦干净了脸上沾的灰和汗,“这真是超级大的惊喜!哈哈哈我太高兴啦!今晚我们要不要开一个派对?!邀请村里的所有人都来参加!” 安吾当然不会说他们来这里的原因,是听说太宰要去源雅文家里住,他们怕太宰搞不定这种情况,才跟过来想多少帮点忙。 只是没想到他们在听说太宰治动向的第二天就出发了,等了足足四天,才等到两位迟迟不归家的人。 这四天下来住下来,就连第一次跟博士见面的织田作,都混了个脸熟,每天天都不亮就扛着锄头跟博士下地,晚上还承包了三个人的晚餐。 安吾就负责用能够读取物品携带记忆的异能,帮村里的老人找找丢失的物品,修个发不出声音的手机,补补漏水的屋顶什么的。 反正几个人这几天都没闲下来过,忙着忙着也没时间客套生疏之类的,博士现在指使织田作干活,就跟指使源雅文似的,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刚从房间出来,就在楼梯口喊:“雅文,过来!还有那个织田、织田作!一起来帮忙!” 织田作答得比源雅文还快,蹦起来就开始:“哦哦我来了!” 源雅文回头看太宰治,都还没说话,安吾就笑着把他往楼梯那边推:“去吧去吧,我会照顾太宰的,不用担心。” “那我马上回来!” 源雅文屁颠屁颠跟着织田作跑了,没两分钟,后院就想起来哐哐哐的响声。 太宰治没坐住,打算起身去看看情况,被安吾拦住了:“你干什么?” 太宰治言简意赅:“去帮忙。” 安吾:“人家又没喊你。” 太宰治:“不去的话感觉好感度会被扣到负数。” 安吾品了一会太宰治的回答,嘴角一抽:“合着你看上去状态比我想象中好那么多,是因为一直假装自己正在玩galgame呢?” 太宰治满脸都写着“那不然呢”,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安吾觉得有些想笑:“只是觉得你大概会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没想到居然能到这种地步啊,太宰,怎么办,感觉抓住了一个你的大把柄,想好怎么贿赂我了吗?” “什么把柄我怎么不知道。”太宰治装傻,拿着传闻中小矮子送来的杯子一个劲地瞅,怎么瞅都觉得差劲,不仅外观难看,喝起水来肯定也有一股土腥味。 安吾翻白眼,起身,整理衣服:“我出去一会,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太宰治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眼神中带着惯有的疏离和审视。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吾对他的滤镜太厚,他总觉得能从太宰治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读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安吾前脚刚离开,后脚博士就进了屋子,他擦着镜片上的灰,将眼镜重新戴上的时候,看到太宰治还站在客厅里,于是微微点头:“请随意坐吧,太宰君,当成自己的家就好。” 太宰治沉默地坐到了博士对面的位置。 很奇特,明明刚刚还吵吵闹闹的房子,如今居然安静下来,甚至屋子里只留下了一个与博士最不熟悉的自己。 就好像其他人是被故意支开一样。 太宰治垂眸,轻笑一声:“我还未自我介绍,您就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呢。” 博士抬眸,目光透过镜片锐利而平静:“嗯,偶尔会从雅文的梦语中听到你的名字,也听他讲过一些过去的事情,你知道的,那个孩子不会说谎,你问他什么他便回答什么,再加上我自己的一些调查——” 短暂的沉默。 “前港口Mafia的干部太宰治,你很聪明、危险,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并非希望自己的身份在此刻被揭开,太宰治心中一沉,扯扯嘴角,认为接下来等待他的也许是来自源雅文家人的批判,场面好看点,他会被警告离源雅文远点,然后客客气气的被请出去,场面难看点,那就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事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穿越长长的走廊,找到源雅文的背影,听到源雅文的声音,可是太安静了,目之所及处他什么都没找到。 太宰治的心里不可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从一开始决定跟源雅文一起来到这里,就是错误的。 他根本不应该待在一所充满了温情的房子里。 他垂下眸子,厚厚的发梢阴影将他的眼睛彻底盖住。 “不过,你的名字并不是出现在他的噩梦里,”博士的食指交叉,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前,太宰治抬头看博士时,才发现博士的脸上其实是带着一点笑意的,“他喊你的名字时,声音很柔软,我能看出来你对于他的重要性,也相信他对你的判断,对其他人而言你是一把匕首,可对雅文来说,你应该更像是一段将他治愈的过去。” 博士凝视着太宰治,对面的年轻人眼光闪烁,默默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 “抱歉,我对你的评价似乎太重了,你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了。” 太宰治得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您大概看错了。” 太宰治下意识的反驳,让博士露出了善意的笑容,他拿出来那本每位来做客的客人都翻过的小相册,朝太宰治招手:“你要来一起看看这个吗?” 从仓库里翻出来一箱也不知道是哪个邻居送来的好酒,织田作跟源雅文一人抬着箱子的一侧,把酒搬回家里时,太宰治正弯着腰,坐在博士的隔壁,两个人一起凑在桌前,点评照片里晒得一天比一天黑的源雅文。 作为被点评的当事人,源雅文把箱子一放,吧唧一下就坐到了太宰治的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开始作祟,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一下就窝到了太宰治的肩膀上。 下一秒,就听到织田作倒吸凉气的声音,跟着挤到源雅文的身边,把自己贴了上去,还结结巴巴地为之前的谎言掩饰:“好、好朋友!我们好朋友之间都是这样的!” 看着跟鸡崽一样排着队往自己身上挤的两个人,太宰治无奈地闭了闭眼,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坐、好。” 源雅文撅了撅嘴,只好坐起来,不过马上又趴到桌上,去看那本相册:“你们在聊什么呀?” 博士指着照片说:“正好说到你刚来村里住的那几天,满山撒丫子找什么宝可梦,跑累了就去人家瓜田里抱着瓜坐着,人家以为你想吃西瓜,给你摘了两个你还真给带回来了,真是个皮猴子。” “因为西瓜抱起来凉凉的很降温啊,”源雅文翘着jiojio,身子一歪一歪的左右晃,“而且我也说谢谢了!我后面还去给那些西瓜浇了水呢!” 博士弹弹他的眉心,笑着骂:“是啊是啊,你是个有礼貌的皮猴子,你们不知道,村里的老人看他什么都想尝一口的样子,就总喜欢逗他玩,拿着各种水果摆在他面前,跟小时候问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一样,非要让他选一个,等他选完,再把另一个假装拿走,就爱看他眼巴巴馋嘴的样子。” “再后来这小家伙就学聪明了,别人问喜欢哪一个,他就说都喜欢,不管好不好吃爱不爱吃,先全部骗到手再说。” 太宰治若有所思:“先用喜欢当做理由全部骗到手,真是狡猾的做法呢。” 源雅文嘟嘟囔囔地戳太宰治的腰:“就是很喜欢啊,桃子喜欢苹果也喜欢,织田作喜欢太宰治也喜欢,都喜欢不可以吗!” 织田作跟被按到了某种开关一样,立马坐直大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我我我也很喜欢雅文,我们朋友之间都是这么互相喜欢的!” 很努力地去掩饰了。 毕竟雅文和太宰目前在博士面前只是朋友关系。 纯洁的朋友关系啊! 太宰治:“……” 博士心累地叹气:“可以可以,你喜欢谁都行,我已经习惯了你跑来我面前突然说喜欢谁谁谁,就上次那个橘头发的,张嘴就是要照顾你一辈子,你还说喜欢他,我都以为你们俩是来我面前坦白恋爱关系的。” 太宰治:“……中也?说喜欢他?” 目光缓慢地移动到源雅文的脸上,鸢色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一辈子,嗯?” 既视感上来了,博士猛地拍大腿:“对对!我当时就是你这个反应!” “后来才慢慢回过神来,就跟织田作说的那样,雅文跟朋友之间都是这么互相喜欢的。” 源雅文虽然察觉到了似乎哪里不太对,但仔细思考下来,又好像没有发现什么很明显的逻辑矛盾,于是点头赞同:“是呀是呀!” 一边说着,一边被从太宰治的手臂上撕下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靠到了太宰治的身上。 而现在,太宰治正低着头,一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朋友之间互相喜欢,嗯?”太宰治微笑着,把手臂从源雅文怀里抽出来,轻声说,“难怪。” 源雅文:“………………” 不对劲! 绝对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99章 坂口安吾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好几个包装袋,刚要说点什么,就看到客厅里太宰翘着二郎腿,单手托腮靠着沙发,另一只苍白的手则是伸出两根手指,矜贵地捏着相册一页页的翻,看上去又挑剔又刻薄,简直跟那个在Mafia时期为非作歹的太宰治如出一辙。 而源雅文则是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既视感强的厉害,他记得源雅文跟太宰治这两个人刚开始一起在Mafia行动时,就是这么个模式。 害他差点以为太宰治想起来那些丢失的记忆了。 安吾把袋子放到桌上,问一旁的织田作:“又怎么了?他又在因为什么拷打雅文?” 织田作说话向来老实直白,一字不漏地复述刚刚发生了什么:“博士说中也先生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发誓他要照顾雅文一辈子。” 原来是因为中原中也啊。 “嚯,”安吾抬了抬眉毛,果不其然在太宰的脸上读到了一抹冷笑,“那可真是沉重的誓言。” 织田作:“不过以前雅文跟中也先生的关系就很好,他会说这种话好像也可以理解——” 安吾做了个“闭紧小嘴巴”的动作,让织田作成功吞下了后续可能会更加刺激太宰的话。 织田作的脑子一转:“我的意思是、呃……我是说,我也会照顾雅文一辈子。” 虽然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这个上面,安吾也不甘示弱:“这种话说出来未免太肉麻了点,不过我也一样,雅文。” 在太宰治面前还在坐立不安的源雅文挠挠头:“唔,谢谢?我也会照顾大家的?” 太宰治:“呵。” 源雅文:“!” 糟糕,好像又说错话了! 源雅文惊慌的小表情看得安吾想笑,他走过去拍拍友人的肩膀,笑着说:“你别要求太严格的,太宰,看把雅文吓得,跟个小鹌鹑似的。” 太宰治瞥了安吾一眼,继续翻相册。 相册里什么都有,连什么路边的花或者乱七八糟的茶杯,都能在这本相册里占据一个小角落。 一个除了太宰治什么都有的相册。 源雅文求救的目光一直没停过,安吾耸耸肩,看来拷打环节不会轻易结束了。 他继续问:“然后呢?重力使的承诺,还发生了什么能把太宰气成这样的事情?” 织田作:“然后雅文对博士发表了他喜欢中也先生的言论。” 太宰治掀了掀眼皮:“呵呵。” 安吾这下真的惊讶了:“嚯!” 扭头看源雅文,可怜巴巴的孩子已经深深低下了头。 “你对博士说你喜欢中原中也?还不藏着掖着,让太宰知道了你说的话?” 安吾摇着头,发出啧啧啧的动静,然后冲源雅文竖起大拇指:“很厉害嘛,你这家伙,都敢正大光明做坏事了是不是,不错,胆量见长。”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瞪安吾。 源雅文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驳:“我也不止说了喜欢中也啊,我还说了喜欢织田作安吾,也说过喜欢太宰治的嘛,还有与谢野小姐、敦、森先生、还有……” 安吾都来不及阻止,一连串的名字就从源雅文的嘴里冒了出来,如果不是足够了解源雅文,安吾都会为这番发言作出“滥情”的评价。 而且这串名字听上去就跟阎王点名一样。 总感觉这些人包括自己,已经全部登上了太宰治的暗杀名单。 “啪”的一声,把源雅文吓得肩膀一缩,也打断了那些仿佛无边无际的姓名。 他茫然地看向发出噪音的那个人。 太宰治合上相册,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往楼上走。 留下做错事的源雅文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这可真是太可怜了。 安吾摇着头,把带回来的其中一个袋子塞进源雅文的手里:“晚上有祭典,我买了几件浴衣回来,如果你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拿给太宰试试,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源雅文吸吸鼻子,抱住袋子,飞快说了声谢谢,便小跑着追太宰治。 好在太宰治也没走多远,源雅文追到他时,到二楼的阶梯他只走了一半。 看到太宰治的背影,源雅文的嘴巴比脑子快,一句“对不起”就这么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太宰治停住动作,慢吞吞地转身,低头看站在楼梯口的源雅文,语调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其实源雅文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道歉的。 太宰治明显从源雅文的表情里,读出了这一层意思,他被气得笑了一声,但很快笑容就消失了,翻江倒海的情绪被隐藏在垂着的眼帘之中:“的确没什么好道歉的,你没做错什么。” “你只是身边环绕着很多人,这些人都跟你拥有一段美丽的回忆,你把他们视若珍宝,放进你的心里。” 太宰治靠在墙上,淡淡地自嘲:“拳头大小的心脏里,原来也能装进那么多的人,没想到这件事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源雅文上前两步:“太、太宰……” 太宰治扯扯嘴角:“我还得庆幸自己在你的喜欢列表里,排了个不算靠后的位置,是不是。” “不是、不是这样的!”在源雅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冲到了太宰治下面的那节台阶上,死死抓住了太宰的针织外套的边缘。 太宰治的语气冰冷到有些可怕,落在他手上的视线也让源雅文浑身一抖,但他依然没有放开攥在手心里的衣服,甚至还加重了力气,将它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就像害怕太宰治就这么逃走了似的。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他知道他必须说些什么,来阻止太宰治消极到让他感到窒息的念头。 源雅文抬着头,仰视因为站在台阶上,比他高出许多的太宰治。就像曾经的源-0823注视他的长官一样。 “我有很多喜欢的人,可是我最喜欢你呀!大家、大家都知道的!”源雅文焦急地解释。 可回应他的,只有太宰治平静中夹杂着失望的眼神。 源雅文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做错了吗?” “你没错,”太宰治说,“但是不够,只是跟所有人一样的喜欢,是不够的,源雅文。” “不一样,不一样的……我分得清楚……我们也有很美好的回忆……” 太宰治勾了勾嘴角,是一抹嘲讽的弧度:“是吗,真可惜,我似乎丢掉了那段记忆。” 源雅文难过地低下头,嘴唇紧紧抿到了一起。 太宰治冰凉的手指抬起源雅文的下巴,目光冰冷如蛇缠绕:“你不会明白你在我心中与其他人究竟有多大的差距,也不会想知道,我会对你产生多么黑暗的想法,尽管你对我只有所谓的‘喜欢’。” 太宰治热衷于在源雅文小巧洁白的下巴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发红的印记,这样多少能够让他缓解一点心里的躁动,他的指腹向上摩擦,揉捏着源雅文的下唇,让紧紧合上双唇因为他而张开,露出隐约可见的舌尖。 “我会在你身上留下记号,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你究竟属于谁,而你,你的眼中不会出现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我会给予你无限的欢愉,直到让你变成一个每分每秒都渴求我、彻底陷入欲望之中的人偶,你的脚踝上会缠着我给你的枷锁,我是你永远都逃离不了的牢笼,直至我们一同彻底落入地狱里。” 他凑近源雅文,听到嘣嘣跳动的心跳声,鼻尖是两人混在一起的味道。 源雅文手里的包装袋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太宰治勾了勾嘴角。 “为什么在发抖,害怕了吗。” “现在明白我们的区别了吗。” “但是害怕也没有用,”太宰治不紧不慢地说,捏住源雅文下巴的手,把人往自己的位置拖,带着源雅文站到了离他最近的那节台阶上,他们的距离被拉得更近了,近到源雅文湿润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倒影,“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放你走了。” “现在,你可以说说看了。” 说着这种话,太宰治的手却没闲着,大拇指伸入源雅文的唇间,似乎想用手指代替他,发出某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他满足地看着源雅文略微失神的眼睛:“美好的回忆,嗯?你的回忆里,我们都做过什么?” “我们接过吻吗?” 太宰治手指的搅弄,让源雅文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是、是的……” 太宰治继续命令:“说得具体点,太模糊可不利于失忆者找回记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位置已经发生了交换。 源雅文被太宰治抵在了墙上,冰冷的墙壁与身前炽热的空气,将他的灵魂都几乎分成两半,而太宰治看似瘦弱的身体,却比想象中有力量得多,足够将源雅文困在暧昧的方寸之地,不允许他逃离半步。 源雅文艰难地回忆两人第一次接吻时的情景。 在太宰治无时不刻的骚扰之下,他依然无法清晰地说话,连唾液都快要控制不住地顺着对方的手指,湿答答地流到下巴上。 “你说……需要闭眼的情况……有两种……” “许愿……和接吻……” 空气热到呼吸都开始有些苦难,源雅文本能地想要往常年体温都低于正常水平的太宰治身上贴,但太宰治显然不会轻易同意他的靠近申请,将靠近的躯体重新推到墙上。 听到这话的瞬间,太宰治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忽然有了变化,瞳孔仿佛被什么东西刺到一般微微一缩,随后笑声都有些哑了:“原来这话是我说的,然后呢?我说了这些之后,是怎么骗你接吻的?” 源雅文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太宰治冰凉的指尖探进凌乱的衣服下摆,他的喉咙骤然收紧,背都弓成了一条曲线,将头抵在太宰治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急促地说:“……你让我闭眼。” “闭眼之后。” “你亲了我一下……然后退开……然后伸舌头……” 太宰治挑眉,对自己的评价相当高:“循序渐进,我还怪懂礼貌的。” 再催促:“继续说。” 源雅文深吸一口气,抬头,眼尾都被逼红了:“是草莓味的,因为你提前喝了儿童的止咳糖浆,亲完之后你说你许了个愿。” 太宰治:“我许了什么愿望?跟你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把这个吻发展成时间更长、更深入的——” 源雅文:“没有了。” 他把太宰治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拿开。 轻而易举的那种。 只有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能够看出不久前被撩软了腰的余韵。 然后将衣摆重新扎回裤子里,再乖乖地低头站到边上。 太宰治:“?” 刚要发问,就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楼梯口响起了安吾很虚伪的咳嗽。 “咳!咳咳!” 嗓门大到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了一样。 再之后,安吾的脑袋从拐角处冒了出来,眼神微妙地看看太宰治,又看看源雅文。 说不出这个眼神到底是不赞同还是失望。 太宰治:“……” 安吾:“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们解开心结……也可以是解开别的东西但我建议最好不要轻易解开,以及外面有人找雅文。” 他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源雅文红着耳朵把地上那包无人问津的浴衣捡起来,放到了太宰治的手里,头也不回地啪嗒啪嗒往外跑远了。 太宰治就这么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墙上注视眼雅文背影消失的方向,没什么表情,但就是能感觉到他的愉悦。 “劳驾,”安吾揉着眉心叹气,“你下次做这种事能给他收拾干净吗?至少把衣服头发全部整理好——拜托,别跟色情狂一样笑了行吗?” “我隐约记得某人跟我保证过,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太宰治耸肩,表情镇定自若,甚至举起自己的双手以证清白:“我可没辜负,干干净净,你也说了,解开心结,顺便教教他到底什么才是喜欢。” “我可不想被跟蛞蝓放在同一个赛道。” 安吾哽住。 果然,太宰治是种可以理智到将生气和吃醋都拿来利用的生物。 第100章 来找源雅文的,是村长一行人。 织田作泡了茶帮博士接待他们,源雅文来到院子里时,村长正在愁眉苦脸地叹气。 秋末的风里带着远处山峦青翠的水汽,太阳还未落下,蜿蜒盘旋的山路上,已经能隐隐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了。 织田作小声跟源雅文解释:“村长想拜托你帮忙在祭典上扮演一位神明。” 月分祭是很常见的祈求丰收的祭奠,村民会扮演撑丰收之神的丰月神,由丰月神跳起祈福用的神乐舞,以此来给村民们降下祝福,祈求来年的丰收。 村子年年都会举办月分祭,但今年原本预订扮演丰月神的人选突然重病无法前来,而仪式的成功与否又关系到当地一年的运势,大家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符合“容貌足够美丽神圣”的人来临时顶替,直到有人提名了刚搬来村里住的博士家的小孩。 也就是源雅文。 被点名的源雅文指着自己的鼻子,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白皙的手腕:“我?扮演神明吗?” 作为源-0823时他倒是出过不少需要伪装身份的任务,但是还从来没有尝试过扮演一位神明,源雅文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份工作。 “而且容貌美丽神圣什么的……”源雅文看向织田作。 织田作挠头:“嗯?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源雅文愣住:“没有吗?” 博士看着自家虽然晒黑了,但五官依旧漂亮的小孩:“没有吧。” 村长斩钉截铁:“没有!难道从来都没人夸过你好看吗?” 源雅文回忆了一番,回答:“好看……好像没有,但是有被夸过肚子软软的亲起来——唔唔唔!” 话没说完,就被织田作满脸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织田作强装镇定:“他的意思是、是——” “雅文的体能很不错,看上去瘦弱,但是身体比一般人都要结实很多。”姗姗来迟的安吾推着眼镜,替织田作把话圆上了,又朝源雅文安慰地笑了笑,“你的外观的确很符合当地对神明的期待,关于这点倒是不必担心。” 语气里的肯定与骄傲挡都挡不住,大概这就叫孩子的容貌,家长的荣耀? 连太宰治都在听说源雅文被邀请扮演神明这件事之后,都立刻来了精神,凑近村长带来的斋服,轻轻捏住面具上的鹿角:“真是制作精良的工艺品呢,丰月大人需要一名虔诚的信徒为你更衣吗?” 语气轻浮到旁边的安吾都忍不住踢了踢太宰治的小腿,怀疑比起给源雅文穿上神服、太宰治的意图恐怕更倾向于把那些层层叠叠的华美服饰一件件脱掉。 总之就是非常色/情狂了。 安吾拍拍源雅文的头:“就当是村长给异能特务科的委托吧,本来今晚我也准备邀请你们一起去参加祭奠的,不用考虑太多,开开心心地玩一晚上吧。” 见村长面上的请求之意,再加上搬过来之后村民们对博士和他的各种照顾,源雅文犹豫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见源雅文终于不再推脱,村民们瞬间涌上来,簇拥着他去换装准备了。 祭典即将开始时,已经到了傍晚。 夕阳给这个被群山包围的小村落渡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木制的老吴错落有致,房前屋后都开着各色的鲜花。 清澈见底的小溪从村落的边上潺潺流过,小桥上早已摆满了朱红色的大鼓,村民们穿着传统的浴衣,脸上挂着淳朴而期待的笑容,等待丰月神的轿辇从此处路过。 博士摆手说他年纪大了爬不动山,在家准备点吃的等他们回来,太宰治、织田作和安吾则是混入了参加祭典的人群之中。 夜幕彻底降临之时,山间无数的纸灯笼亮起温暖的光,沿着溪流与石阶小路蜿蜒向上,远远看去就像是星河落入凡间。 空气里弥漫着烤团子、苹果糖和炒面的香气,夹杂着草木的清新。 孩子们拿着风车跑来跑去,发出欢快的笑声。 太宰治手里拿着一杯冰镇的啤酒,斜倚在一颗巨大的树下,看似在注视酒杯里的波纹,实则余光始终追随着神社的方向。 “还在担心?”织田作的声音在身边想起,他总算从摊位上排到了心心念念的烤团子,自己拿了一串爆辣的,递给太宰的是一串甜酱油口的。 “才没有,”太宰治拖长尾音,接过团子咬了一口,粘糊软糯的口感让他的面部表情都皱了起来,“只是有点期待传闻中的丰月神是什么样子而已。” 安吾在旁边顺势递上手机,屏幕上是维基百科给出的丰月神的传统画像:“喏,这样。” 太宰治:“……” 安吾被太宰治的无语眼神逗笑,手里的啤酒都差点没拿稳:“你倒是注意一点表情管理吧太宰。” 太宰治:“……你偶尔也说两句别人爱听的话吧安吾。” 突然,所有的灯光似乎都暗了一下,人群中的宣化也因此渐渐平息下来。 一种庄严而静谧的气氛,就这样笼罩了神社前的空地。 直到清脆的神乐铃声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玉石。 神社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神秘的白色雾气之后,带着面具的人影缓缓显现。 一身洁白的斋服,外面罩着秀有暗纹的千早,下身是淡紫色的差袴,乌黑的短发垂在修长的脖颈处,镶嵌了金色鹿角的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两侧垂下的绪带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面具之下,隐约可见他的唇上点了淡红,让原本就精致得过分的容貌,此刻更添了几分非人的、空灵的神性。 丰月神手中拿着神乐铃与桧扇,缓步走到场地中央,灯笼的光辉柔和地撒在他的身上,仿佛他真的不是凡间之人,而是因人类信仰而诞生的神明。 晚间的山风吹过,微微掀起丰月神的面具。 是源雅文。 古老而空灵的祭歌由巫女们吟唱响起,伴随着太古沉稳的节拍,源雅文随之而动。 太宰治脸上的轻松表情彻底消失了。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手中的啤酒,忘记了嘴里还在咀嚼的丸子,甚至忘了呼吸。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个在神社前的祭台上,随着悠远的祭歌开始缓缓起舞的身影。 舞动的神明在旋转与挥扇之中,踩上信徒们供奉的轿辇,在被缓缓抬起的轿辇上,神明步伐轻盈,似乎不曾踏足地面,带着极致的静美与克制,每一次抬手与转身,都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韵律。宽大的袖摆在动作间飘摇翻飞,如月下绽放的花朵,又似暗夜之中静静燃烧的火焰。 轿辇缓慢地前行,给予每位信徒平等的祭拜神明的机会。 而他们所眷顾的神明,则是微微附身,将嫩绿的树枝探入身旁清澈的神水之中,沾染上晶莹的水珠,回到他的信徒前。 手腕轻抬,柔软的树枝拂过,象征着祝福的水珠便落在了他们摊开的掌心里。 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太宰治站在人群的边缘,背靠着冰冷的树干,早已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鸢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个被月光与灯火眷顾的身影,平日里总是萦绕在他唇边的那抹玩世不恭的轻笑,也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茫然的失神。 他看着源雅文,看着他超越性别的极致美丽,看着他庄重空灵的身姿,看着他一绝对神圣的姿态,将“祝福”赐予芸芸众生。 但这些馈赠,理所应当属于太宰治。 忽然间,那股明明被好好压抑住的汹涌情感,再次挣脱束缚,冲刷进太宰治的胸腔。 难以言喻的占有欲在疯狂叫嚣,他几乎快要冲到他的神明面前,将他狠狠拖下神坛,让那副空灵的面庞染上艳丽的颜色。 只属于太宰治的颜色。 直到他看到源雅文端持着那缀满水珠的绿枝,一步步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太宰治的心脏猛地一跳。 所有的声音与风景,都如潮水般退去。 他的视野里,只剩那个向他踱步而来的身影。 理智尚未回笼之前,太宰治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在丰月神的轿辇即将从他们面前经过,走向下一位信徒的瞬间—— 太宰治失神的、近乎本能的、微微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着,朝向了那位月光下的神明。那双总是盛满了虚假笑意、或是更深沉的黑暗的眼眸,此刻竟清澈地倒映着月光与那人的影子,他的眼中,写满了两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纯粹渴望—— 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向他的神明祈求一丝垂怜。 又像是堕入黑暗许久的孩子,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唯一的光。 有那么一瞬间,太宰治以为自己进入了梦里。 那个他拼命渴求的,却在醒来之后便会忘记所有的梦境。 巨大的惶恐就这么席卷了他的大脑,在触碰到轿辇之前,他的动作就这么僵住了。 突兀又脆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源雅文的脚步难以察觉地顿了一下。 那空忙的、属于神明的视线,终于微微垂下,落在了那只朝他伸出,却不知为何退缩的手上。 神乐铃轻摇,清脆的铃声唤回了失神之人的神志与呼吸。 目光聚焦之时,神明俯下身子,手腕轻转,隐藏在宽大袖摆下的细长的手指,伸向他的信徒,极其迅速的,在万人空巷中,轻快地勾了勾太宰治朝下的掌心。 太宰治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源雅文。 面具之下,他们四目相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06 第101章 “……太宰……” “……太宰!” “喂!太宰!睁着眼睛睡着了?” 肩膀被拍了拍,太宰治猛地回神,鼓噪的心跳声快要炸穿耳膜,织田作跟安吾在他一左一右站着,担忧地看着他。 安吾:“你不会喝了这几口就准备跟我们装醉吧?” 狐疑地看看太宰治的手心。 “你一直都在盯着手看,手里有东西吗?” 再次回忆起源雅文那撩人的一勾。 太宰治的指尖狠狠颤了一下,下意识收紧五指,掌心明明只剩冰冷的空气,他却似乎依然能感受到残留着的如同轻微电流划过的触感。 以及胸口那一抹若有若无却无法忽视的痒意。 “不,”开口的那一瞬间察觉到喉咙的干渴,太宰治迅速抿了口酒,掩盖自己的古怪,“什么都没有,只是有点走神了。” 祭典又恢复了嘈杂,聚集在神社门口的群众们散开,开始享受接下来的各种活动。 太宰治抬眼,迅速地在人群扫视一圈。 源雅文的轿辇已经离开了,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太宰治又喝了口酒。 织田作扔了团子的竹签,从人群里挤回来,问安吾:“走吗?” 安吾点点头,对太宰治说:“我们要回去帮博士准备烧烤架了,临走前他特意嘱咐我们别告诉雅文,等他回家了给他一个惊喜。” “所以能拜托你去接雅文回来吗。” 说着疑问的话,但从安吾的语气来看,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太宰治拒绝的可能性。 或者说,他笃定这群人里,能去接雅文回家的人,只有太宰治。 太宰治眨眨眼睛,状似不在意地说:“可以啊,既然安吾都主动开口拜托了。” 仿佛真的将刚才神乐舞下的失神片刻忘了个一干二净似的。 安吾:“……” 翻了个白眼。 行。 你就继续装吧。 安吾拉着织田作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只不过走了没两步,他又转回来,戳戳太宰治的胸口。 太宰治盯着安吾的手指:“干嘛。” “信任,你答应我的,”安吾画重点,警惕地说,“不要做奇怪的事情,也不要太晚回来,知道了吗?” 太宰治的回答是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还吹了个口哨。 安吾:“喂——” 织田作:“好了好了,太宰知道轻重的,我们先回去吧。” 一边推着安吾的后背往下山的路上走,一边回头朝太宰治笑。 “快去找雅文吧!他还在等你呢!” 太宰治看着友人们离去的背影,站在树下嘟囔,也不知道说给谁听:“我可没让他等我。” 但站了没两秒,步伐还是诚实地朝神社的方向迈去。 石灯笼的影子在月下摇晃着,神社不像外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祭典结束后,只剩零星的几个人还在祭拜,倒是比外面安静了许多。 因为换上了浴衣,太宰治单手挂在自己的衣襟里,懒洋洋地走在青石板上。 夏虫鸣叫着,木屐磕在石板上有节奏地响。 在神社里挂满了祈愿牌和红绳的树下,太宰治找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正试图解开脑后长纱的源雅文。 源雅文背对着他,披着一层柔和点月光,整个人都泛起了洁白的银辉。 偶尔有几片叶子被晚风吹落,飘散在源雅文的周围,就像是落入水中般在太宰治的胸口泛起淡淡的涟漪。 跟被遗落在人间的精致易碎的神像一般。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冒出的“源雅文真的很漂亮”的念头了。 太宰治停下脚步,略微有点走神。 源雅文就这么坐在那一堆华丽的衣服里,衣服厚重又有很多层,叠在一起倒显得源雅文像是朵花里长出来的小人一样,侧着头想要解开头绳的气恼模样,也变得越发可爱起来。 真糟糕啊,太宰治。他在心里叹气,摆摆手,似乎这样就可以吹散心里旖旎的念头一般。 “需要帮忙吗,神明大人。”做足了心里建设的太宰治终于开口,再次向源雅文走去。 源雅文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被面具遮住的半张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惊喜:“太宰治!你来啦!快过来快过来,我等你好久啦!” 他拍拍自己身边的空地,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 “鹿角面具和头纱那里不知道怎么跟我的头发缠在一起了,我不敢用力拆,头纱上面坠着的牡丹花看上去好贵!感觉稍微用一点力气就会把它们捏坏了!这里又没有镜子,巫女小姐们已经先去玩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本来还想用水潭当做镜子但是我又怕让衣服泡进水里——” 鼓着脸碎碎念的样子像个啰嗦的小老头。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太宰治停在了距离源雅文还剩几步的距离。 正好可以看到藏在头纱之下的源雅文纤细的脖颈。 几缕挣脱束缚的发梢贴着他白皙的颈侧,在夜风下轻轻摇摆,跟挠痒痒似的,柔软又尖锐地撞进太宰治的眼睛里。 太宰治似乎看得太久,目光太过直白灼热。 “太宰?”源雅文茫然地抬头,在捕捉到太宰治完全没有收敛的眼神时,动作微微一滞,无意识地捏紧了面具的边缘,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地迟疑和警惕地缩了缩肩膀。 太宰治挑眉:“嗯?” “你的眼神……”源雅文犹豫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隔了好一会才低声说,“有点可怕。” 太宰治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被这句话取悦了似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迈步踏上台阶,站到了源雅文的身边。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进,衣摆都挤到了一起。 “哦?”太宰治俯身,凑近源雅文的脸,鸢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深邃又危险,“哪里可怕了?说说看。” 气息拂过源雅文的耳垂,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他的指尖勾起那抹一直在抢夺他视线的那缕头发,触碰到源雅文皮肤的那一瞬间,太宰治很明显的感受到了源雅文的身体一颤。 这让太宰治的笑容越发加深了。 在太宰治的逼近之下,源雅文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身后的台阶困住了动作,他抬起眼,直直地望进了太宰治那双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眼睛里。 这个角度让他必须仰视对方,也毫无保留地全然接受了太宰治眼中翻涌的情绪。 停在他侧颈处的手指向前挪动,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 太宰治低声重复:“展开说说,可怕?” “看上去……”源雅文微微停顿,“就好像是一头饿极了的野兽,终于找到了垂涎已久的猎物,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 源雅文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动物世界,他曾多次在主持人口中听到那个词,但从没想过这个词语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太宰治:“将他怎样?” 源雅文抿嘴,笃定地小声陈述:“吃干抹净、拆吃入腹……之类的。” 直白而形象。 太宰治低低地笑出了声,并没有否认源雅文在这一方面的警觉与锐利,甚至还想夸他两句。 笑声在寂静的夜色里荡开,带着几分磁性的沙哑,莫名让源雅文觉得羞人极了。 太宰治的目光总算落在了源雅文因为刚刚一番动作而更加凌乱的发饰上,大约是为了保持丰月神那巨大鹿角面具的平稳,金色的绪带与源雅文的发丝缠得很紧。 “别动,”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诱哄般的温柔,“我帮你解开。” 源雅文果然不动了。不必太宰治托着,他便自觉仰起了下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脆弱的喉结,面具之下,他闭上了眼睛,一副全然信任,毫无防备的姿态。 这可真是—— 太宰治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看着近在咫尺、因为化妆而比以往颜色更加艳丽、在月光下泛着柔软水色的唇瓣,太宰治都觉得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可就太浪费眼前的风景了。 太宰治甚至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三秒。 毕竟在这方面,他素来不敢自称什么有自控能力的好人,在源雅文的纵容下,他那为所欲为的性子早就被放大了无数倍了。 于是,源雅文等来的,并不是想象中的指尖触碰发丝的轻柔。 而是一枚隔着一层薄薄木制面具、却无比清晰的吻。 温热的触感透过神明面具,迟缓地送来了太宰治独有的气息。 源雅文猛地睁开了眼睛。 虽然隔着一层障碍,但面具另一端传来的温度与压力,却比直接的肌肤相亲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禁忌般的悸动。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被亲的位置。 而太宰治就好像能隔着面具看到他的所有动作一样,呼吸都因为他的反应而停了一瞬。 突如其来的吻一触即分,太宰治站直了身体,直接轻轻敲了敲源雅文的面具:“回神了,神明大人。” 源雅文却将面具掀开一角,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困惑。 沉默了好几秒,源雅文才不解地问:“为什么?” 太宰治:“什么为什么?” 源雅文:“这几天,从好几天前开始,我靠近你的时候,你都会避开。” 他说得直白,带着某种控诉的意味,眉头都因为这个疑问而皱到了一起。 “可为什么现在又愿意亲我了?” 源雅文顿了顿,一个有些荒谬却在此刻无比合乎逻辑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曾听侦探社的人说过,太宰治经常邀请漂亮的女性殉情。就当太宰治以前是喜欢源雅文的,可是太宰治失去记忆了啊,在没有源雅文的前提下,他能约女性殉情,说明女性可能才是太宰治最真实的选择。 所以—— 源雅文垂眸,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委屈与失落:“是因为我现在的打扮,很像女孩子吗?” “太宰治果然还是更喜欢女人。” 被这副清奇又耿直的推论逗得险些笑出声来,可是看到源雅文湿漉漉到快掉眼泪的眼睛,他才意识到这些并不是什么玩笑话,源雅文还没有学会如何开玩笑,源雅文是真的觉得“太宰治喜欢女人”。 太宰治惊得立刻捧住了源雅文的脸:“喂喂,不要突然就给人判死刑啊,好歹也给犯人一个解释的机会?嗯?” 太宰治伸出手,这一次,他的指尖精准地落在了源雅文那团混乱的发丝和饰品上,动作很慢,小心翼翼地解着那些死结。 那些困扰源雅文的死结其实很容易解开,但太宰治就是有意拖着时间,延长此刻与源雅文的独处。 灵活点手指巧妙地穿梭在发丝与金线之间,太宰治耐心十足。 “我喜欢谁,跟这个人是男是女,穿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 “我不管喜欢相貌平平的或是漂亮的、聪明的或是愚笨的、听话的或是叛逆的,都只是因为这些是属于这个人的特征,我因为喜欢他而喜欢这些特征,而不是通过特征去确定这个人,就算他在世人眼中平凡泯于众人,在我眼中他也是最亮眼的那个,笨蛋。” 更何况他喜欢的那位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闪闪发光的存在。 太宰治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源雅文的语气还是低落:“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让我亲,现在又主动亲我?” “因为……”太宰治微微停顿,指尖的动作也缓了一瞬,盯着源雅文的发顶,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你是以‘好朋友’的身份,把我带到博士面前的。” 源雅文一怔,没太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这几天过去,太宰治已经做足了身为源雅文的好朋友的心理准备,他语气平静地继续解释:“在博士眼中,在织田作和安吾的眼里,甚至在你心里,我是作为你的朋友被接纳的,对吧。” 他轻轻扯开一个纠缠的结,动作轻柔,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源雅文的耳廓,引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因此,在确认自己能够获得‘可以更进一步’的许可之前……”太宰治的话音落下,最后一个死结也被他灵巧解开,沉重的面具被摘下,露出了源雅文那张带着些许错愕与迷茫的脸。 “我不会作出任何,超出‘朋友’界限的事情。” 微妙的咬牙切齿,被掺杂进了每一个音节里。 太宰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极度小气记仇治,把懵了的人从衣服堆里拎出来,恶劣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大家如果有锻炼身体的打算,一定要注意运动的强度,不要跟我一样把自己练得横纹肌溶解,每天光是打针都要打十几个小时。(哽咽…… 第102章 稻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源雅文抱着卸下的面具和神冠,与拎着丰月神服饰的太宰治,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月光下,源雅文的影子与太宰治贴得很近,但实际上他们又隔着一段其实能恰到好处地挤进两三个人的距离。 就跟隔着一层无形的结界似的。 这难道就是太宰治口中的朋友的界限吗? 源雅文的指尖摩挲着手里的面具,偷偷抬眼看前方那个略显清瘦的背影,明明提着那么大的一包衣服,可他的步伐看上去仍然轻松惬意,甚至还在哼着大约是祭典上听来的不成调的小曲。 仿佛刚刚那个用侵略的眼神注视着他、举动却克制得近乎绅士的太宰治,只是自己的错觉。 源雅文皱着眉头,闷不做声地跟在太宰治的后面,陷入思考。 还未到家,源雅文便远远闻到了屋子里飘出来的烤肉香,他抬起头,温暖的灯光落在太宰治的肩膀上,院墙里面,博士正在絮絮叨叨围棋的一些基本规则。 也不知道安吾是怎么说服博士教他下棋的,之前被气到头发都竖起来的博士,竟然还能发出如此有耐心的声音。 太宰治侧过身子,抬了抬下巴,示意源雅文去开门。 推开院门,不算太大的院子里,织田作坐在一只小马扎上,手法娴熟地给烤架上的肉串刷着调料,然后用扇子扇大炭火。他的脚边还放着几罐冰镇的啤酒,是祭典开始之前他和源雅文一起在仓库里找到的那箱。 博士和安吾则是又回到了熟悉的位置。只不过这次是安吾坐着,博士站在旁边,用不知从哪捡回来的笔直还没有一截多余树杈的树枝,点在棋盘上,告诉安吾这个时候应该抛弃五子棋的思路,把棋下在这。博士的脸上挂着那种网上经常出现的“出去之后别说是我的学生”和“你让我在教育界身败名裂”的复杂表情。 织田作首先发现了门外的两人,拿起烤好的串笑着朝他们挥了挥:“哦!你们回来了!” 博士立刻扔了树枝和安吾,走到门口迎接回家的源雅文:“回来啦?祭典好玩吗?当神明的感觉怎么样?” 源雅文被说得脸一红,见织田作递过来一串烤肉,想都没想就张嘴去咬,被烫得直嗦嗦也不愿意撒口,直到博士往他嘴里灌了一口橙汁,他才撅着嘴开始嘟嘟囔囔:“只是帮忙而已,什么当神明啊。” 太宰治把他怀里的面具接过来,小心地放在廊下干净的地方,再回头时,源雅文已经被几个人围着哄得喉咙里全是那种软绵绵的哼哼唧唧。 博士带着源雅文和安吾一起去看那盘棋,织田作朝太宰治展示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来尝尝?你们回来得可真及时,刚烤好的。” 太宰治立刻换上了那副懒洋洋又玩世不恭的模样,几步凑到烤架前,笑嘻嘻地接过烤串,夸张地闻了闻:“哇!好香!不愧是从小就捡一大堆小孩给人当爸爸的织田作!就算烤鞋垫也能烤得超级好吃!” 织田作无奈地叹气:“是是,不过我第一个捡到的小孩就是你。” 太宰治拿走了一串烤玉米:“我可不会喊你爸爸。” 织田作诚恳道谢:“谢谢你,太宰。” 太宰治也理直气壮地接受了对方的谢意,并礼貌的:“不用谢,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头,源雅文坐到了博士的座位上,变成了与安吾继续对弈的那个人。 博士还在念叨怎么安吾看上去人模人样的,下的棋却不见一分人形,眼里丝毫没有对胜利的渴望,满脑子只有各种让五颗黑子连成一条线的奇思妙想。 源雅文被逗得嘎嘎乐:“我跟安吾也下过棋,特务科的种田长官跟我说,自从看了我们那盘棋,他的道心受损,退步了至少十年的对弈功力。” 博士在旁边拍大腿,称赞特务科的长官是个妙人,难怪头皮锃亮。 源雅文也不知道妙人跟头皮锃亮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博士说得对,种田长官是个妙人!他每个月的工资可都得靠种田长官呢! 博士把扔掉的那根树枝捡回来继续对安吾指指点点,源雅文就抱着果汁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喝。 喝着喝着,视线就忍不住往太宰治的方向飘。 其实坐在走廊里,他也能听到太宰治和织田作的对话,听到他们拉开啤酒的铝环,易拉罐碰撞到一起的干杯声,也能听到太宰在被织田作吐槽之后,假装委屈地嚷嚷的动静。 光是想象,都能想到太宰治嘴角微微上扬的狡黠模样。 可他还是想看看。 他好像从很早之前就是这样,总会被太宰治吸引走全部的视线。 但现在跟过去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源雅文:“……” 低头,下意识喝了口果汁。 但杯子空空,喝下去的只有空气。 注意到自己正对面的源雅文异样的安吾推了推眼镜,目光与不远处的太宰治对上。 太宰治冲安吾举杯,假笑,都没有过多停留与遮掩,立马又盯在了低着头脸红的源雅文脸上。 说具体点,太宰治正在用那种似乎只是不经意间地、快速的、仿佛只是随意一瞥的、却精密又准确的目光,捕捉源雅文的全部动静。 比如源雅文喝果汁时仰起的下巴,微微滚动的喉结,低垂着还在颤抖的眼睫,以及被熏得发红的脸颊。 然后,太宰治才会收回目光,餍足地暂时将目光施舍给其他人。 安吾:“……” 人在极度无奈地时候果然是会笑出来的。 织田作端着烤好的肉过来,安吾把棋盘放到地上,给香气四溢的肉串腾出位置。 大家一起围着桌子坐下。 安吾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安静坐在一旁的源雅文身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说起来,找回雅文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们好像还没给他送点像样的欢迎礼物?” 源雅文闻言抬头:“不用这么麻烦的!” 织田作说:“可是在Mafia的时候为了欢迎你回家,我们也给你送了礼物,没理由现在因为麻烦而放弃这个传统,况且这件事一点都不麻烦啦。” 在源雅文回来之前,安吾、织田作和博士也经常坐在这里聊他们过去的经历,所以博士相当习惯地开口:“哦?雅文都还没跟我讲过这段故事呢,他们当时都给你送了点什么?也让我参考参考吧,毕竟我也想给小雅文送点礼物呢。” “博士——”源雅文被逗得害羞极了,但还是将以前的事情讲给博士听,他笑着,语气带着一丝怀念,“安吾给我送了一些绘本,里面的插画很精美,故事也很有趣,在军队的时候我接触到的都是一些专业性比较强的书籍和文章,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图画内容多而且颜色鲜艳的书呢!每天晚上都会翻来覆去地看好久!” “之后因为大战那些绘本都……不过我已经去书店里找过,把能找到的同款都买回来啦!它们现在都在我房间的书柜里好好保存着呢!” 织田作刚拿起一串烤蘑菇,听到这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安吾确实很用心,不过我就……我只是送了一只普通的小熊玩偶给雅文,普通到只是在路边摊上看到,还有点旧旧的,当时觉得小熊的笑容跟雅文很像,头脑一热就买下来,送给雅文了。” 源雅文却立刻看向织田作,眼神认真地说:“织田作送给我的小熊很好啊!那个时候我在森先生的治疗室里留观,又因为发生了一些……让人有些难过的事情,晚上有时候会睡不好,多亏了那只小熊,我才感觉安心了很多,就好像织田作在身边陪我一样——不过我觉得小熊笑起来的样子更像织田作!” “还是更像雅文啦。” “比较像织田作你哦!” “像雅文——” “像织田作——” “行了行了,”安吾没好气地打断他们,“你们俩都像行了吧,两个傻子。” 源雅文和织田作对视,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傻笑。 源雅文:“对了,现在回忆起来,当时还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呀。” 安吾问:“什么事?” “那个时候除了你们,还有好多人来看过我,送了我很多礼物,可是有些人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在Mafia大厦里有过一面之缘而已,”源雅文回忆着说,“他们送的礼物也五花八门的,有各种各样的点心,中也还特意每个都验过毒,发现都只是安全的普通点心,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具……唔,我记得有一种软软的半透明固态胶,装在很小的管子里,要把它们挤出来一点,插上吸管往里面吹气,就会变成很大的泡泡,跟肥皂水的泡泡不一样,这些胶水做成的泡泡能玩好久都不会破!我把所有管子里的胶水都捏到了一起,吹了一个超级大的泡泡!可有意思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纯粹的感激和一点点困惑:“我一直都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么好呢?” 织田作和安吾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了然,和一丝无奈的笑意。 织田作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才用他那特有的平稳语调说:“可能是因为太宰吧。” 源雅文愣住,疑惑地看向他。 安吾也挑了根烤串捏在指尖,接过话茬:“其实给你挑礼物的时候,我们三个有过一次简单的聚会,当然,聚会的主题就是讨论给你送什么礼物,就跟今天一样。” “那个时候,太宰虽然嘴上不说,但我们多少都能看出来,他也想给你送点什么,”安吾推推眼镜,眼里全是笑意,“只是他不知道该送什么才好,说实话,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太宰因为一件事而困惑到挠头发的样子。” 织田作点了点头,补充道:“我送的小熊,安吾送的绘本,其实都被他嫌弃过,不是没新意就是太幼稚。” 回想起当时太宰那副刻薄又别扭的样子,织田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自己呢,嘴里说着礼物而已没什么送的必要,其实私底下偷偷摸摸挑选了很多次,可总找不到合适的——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是想找到最好的、最特别的送给你,而不是泯然于众人,所以反而一直犹豫不决下不了手。” 源雅文眼睛微微瞪大:“所以那些礼物——” 安吾点点头:“是太宰准备的,没办法,他这个人从出生起,DNA里就被刻上了别扭的基因,他想对你好,但又不想让你发现他在对你好,甚至还会因为你的感激而不知所措,最后落荒而逃,所以干脆连送礼物都是假借别人的名义。” “虽然我们当时都看出来了,但是因为太宰的性格——你知道的,这件事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我们如果告诉你真相,他假如一恼羞成怒,反而弄僵了你们好不容易变亲密一点了的关系,便一直没有向你解释。”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安吾也喝了口酒,停顿几秒,自嘲地开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做过这些傻事。” 源雅文张了张嘴。 这番迟来了许久的真相,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枷锁。 他竟然发现过去那些堆积如山、来历不明的礼物,那些看似随意却带给他无限新奇的小物件,每一件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连同收到它们时内心的惊喜一起,都像是延迟了许多年才到来的烟花,在他心中突然绽开。 胸腔内被一种滚烫而酸涩的情绪填满,源雅文沉默了许久,才用有些哽咽的声音低低地说:“那些礼物……都很好,真的……都很有趣。” 然后,他猛地站了起来,连博士惊讶的眼神都顾不上了,目光急切地在院子里搜寻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太宰呢?”他问,嗓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这时—— “咻——嘭!” 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夜空的宁静,紧接着,一朵绚烂巨大的金色烟花,在远处的天幕上轰然炸开,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院落和所有人惊讶的脸。 “嗯?烟花?”博士仰起头,惊奇地说,“今年的祭典不是没有安排烟花大会吗?” 安吾也感到意外:“确实没听说有这个安排。” 接二连三的烟花升空,将夜空渲染得如白昼,五彩缤纷、形态各异的花火,仿佛是场精心准备的盛宴似的。 源雅文只愣了一秒,便将目光从烟花上收回,继续寻找太宰治。 “太宰刚刚说进屋拿点东西,”织田作说,“不过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 “我去找他!”都没等织田作把话说完,源雅文立刻转身,快步冲进了屋子里。 众人面面相觑。 博士愣了愣,迟疑地说:“我记得他以前不是这种毛毛躁躁的性格的?” 织田作只能傻笑几声:“青、青春期吧?” 院子里,安吾仰头看着天空中持续不断的烟花秀,镜片上反射着璀璨的光芒,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的节点,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织田作看向他:“什么?” 安吾转过头,脸上带着“果然如此”的表情,压低声音对织田作说:“我之前就有点疑惑,太宰治前段时间为什么突然跑去炸Mafia的军械库,当时只是觉得他想把重力使从雅文身边引开,方便他——咳。” 他顿了顿,重新看向那片被点亮的夜空,语气复杂:“现在看来,那场爆炸的意图恐怕不仅如此,今晚这场‘烟花秀’大概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只是将烟花的实验场所顺手定在了别人家的军械库而已。” 织田作惊讶地问:“你是说这场烟花,是太宰——?” 安吾点了点头:“除了他,还有谁会做这种‘不想让你发现我在对你好’的蠢事呢。” 说完,他低低地笑了。 “太宰这个家伙啊,果然就算失忆了,也跟从前一模一样。” 而此刻。 源雅文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了二楼,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灯光熄灭的二楼,烟花透过窗户带来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推开门,房间空无一人,只有夜晚微凉的风吹动浅色的窗帘。 直到往窗边走,向外看去。 源雅文找到了那个他所寻找的身影。 第103章 太宰治并没有走远。 他就坐在窗外倾斜的、铺着瓦片的房顶上,背靠着窗沿,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则是随意地垂在瓦片的边缘上。 他的手里还拎着半罐没有喝完的啤酒。 源雅文来时,太宰治正仰头望着夜空里不断盛开又湮灭的烟花。 晚风吹起他微卷的棕发和浴衣的衣摆,月光和烟花的光芒交织着,勾勒出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明明家里这么热闹,太宰治的身上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源雅文的心轻轻一揪,他走到窗边,没有出声,小心翼翼地翻过窗户,坐在了太宰治的身边。 瓦片有些硌人,还带着些许夜露的湿气。 太宰治似乎并不意外源雅文的到来,也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啤酒罐递了过去,声音在烟花的轰鸣中显得有些模糊:“要喝吗?” 源雅文摇了摇头,但还是接过啤酒捏在手中。 酒精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可以,他希望太宰也能少摄入一点。 安静地坐在太宰治的身边,源雅文和他一起望着天空。 隔着也许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夜风之下,他们的衣角偶尔会碰到一起。 没想到自己的啤酒都被没收了,太宰治笑了笑,干脆将手垫在脑后,躺在了瓦片上,懒洋洋地问:“你怎么上来了?” 源雅文双手环抱着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低头看他:“那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真狡猾啊,明明是我先提问的,”太宰治翻了个身,面对着源雅文侧身躺着,“不过给你个优待好了,我嘛,偶尔也会觉得一个人待着更能静下心来。” “轮到你回答了,狡猾的家伙。”他扬了扬下巴,看上去就跟在地上翻滚撒娇的小猫一样。 又是一簇巨大的烟花在头顶炸开,藤萝瀑布般的花火倾泻而下,几乎照亮了半边的天空。 在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源雅文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烟花的喧闹。 源雅文犹豫了一瞬,喉结滚动,下定决心般坐直身体,问:“我来是想确认一个问题。” 太宰治歪头:“什么问题?” 源雅文皱着眉,仿佛陷入某种让他很难理解的困惑中:“你觉得,一个怎样的故事,才算是庸俗至极的故事?” 太宰治愣了一下,发出闷笑:“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源雅文却认真又执着地追问:“如果让你写一个故事,一个简短却很庸俗的故事,你会写些什么?” 见源雅文真的在因为这个问题困扰,太宰治也收敛了笑容,顺着源雅文的方向思考起来。 庸俗至极的故事吗? 一个让太宰治觉得庸俗至极的故事。 那其实答案很明显了。 “如果让我写这样的故事,”太宰治盯着远方的烟花,平静地说出结论,“应该会写下某个人幸福快乐的一生——之类的主题吧。” 源雅文并没有马上对这个故事进行任何评价。 太宰治挠挠脸,也觉得这种堪比童话的说法有些幼稚了,强行解释起来:“你想啊,灰姑娘在成为王妃之前一直被后妈和姐姐们欺负,白雪公主就因为长得太漂亮而被痛下杀手杀手,童话故事里的公主都得先经历某种磨难才能获得幸福,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人就像获得了上天的恩赐一样,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这不就是庸俗至极嘛!” 源雅文看着太宰治的侧脸,瞳孔不自觉地颤动。 某个人幸福快乐的一生。 如果在这个世界里一定能找出某个没有付出任何东西就获得了幸福的人,那故事的主角除了源雅文,还能有谁呢。 原来,这就是你会写下的故事吗。 这就是你那时写下来的故事吗。 “太宰。”源雅文轻声呼唤。 “嗯?” “我喜欢你。” 烟花恰好在这一刻短暂停歇。 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极致的安静。 太宰治的手指猛地收紧,深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失神般地看着向他靠近的源雅文。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回过神来,将漫不经心的笑意重新戴到脸上,微微垂眸,避开源雅文的视线:“怎么突然想起说这种话了。” 尽管另一人表现出一副逃避的姿态,可源雅文却依然平静地看着他,那双坦率的眼眸在烟花的映照下亮得惊人,也印着太宰治紧绷的下颚线。 “将你以‘朋友’的身份带回家,并不是因为在我心中你只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我还没有跟任何人确认过恋人关系,但是、但是我认为我能够分得清朋友与恋人的差别。”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说:“我能感觉到的,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安吾和织田作说过很多次,你总是在逃避别人直白的好意,所以有的时候我也会反思自己,我那么直接地向你诉说我的感情,是否会对你造成伤害呢?逼着你承认的那份感情,又是否会成为你的负担,很多人都说爱情是自私的,可是比起确认爱情的存在,我更害怕它会让你感到恐惧。” “我会一直一直都喜欢你,我还有很多时间等你主动说你爱我,所以我想,在你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我也可以守在‘朋友’的名义上,即使不能正大光明地跟你手牵手,但是回到家里,回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时,我就能待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这样的话,就算等你的时间也许要很久很久,我也能做到待在你觉得安全的位置上。” “但是——”源雅文顿了顿,“你好像把我划好的安全区,当成了我不喜欢你的证据。” 太宰治彻底愣住,看着源雅文在残留的烟花余光中,显得无比认真的脸,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顾虑,好像在此刻都变得那么不堪一击。 又一波更加密集、更加绚烂的烟花齐齐升空,无数色彩斑斓的光团在夜空中炸开,如同星河倾泄。 巨大的声浪完全吞噬了所有的声音。 在这极致的光影之下,太宰治看到源雅文的嘴唇动了动。 他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却仍旧读懂了眼中认真与期待的源雅文所说的话。 源雅文说:“我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 “我们是不是可以接吻了?” 数不清的光束争先恐后地蹿上夜空,绽放成一片绚烂夺目的光之海洋。无数色彩交织碰撞,响声震天动地,仿佛要将整个夜空都点燃。 铺天盖地的爆炸声中,源雅文以为自己也许等不到太宰治的回答了。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太宰治猛地起身,那双总是蕴含着深沉或是虚伪笑意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投入了火星的炸药桶,瞬间被一种疯狂的光芒点燃。 源雅文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觉得眼前的影子一晃,那个本是靠在房顶上的人,就像是一头彻底挣脱了所有枷锁的野兽,以一种失控的力道猛地扑到了他的面前。 瓦片被急促的动作带得发出细碎的摩擦声,那罐啤酒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之下从源雅文的手中滑落,沿着屋顶的斜坡滚落下去。 可源雅文已经顾及不上去捡回瓶子,太宰治的双手用力地扣住他的肩膀,指尖几乎快要嵌进皮肉里,胸膛的剧烈起伏之下,太宰治的呼吸急促地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对决。 然后,在漫天烟花鼎盛的咆哮中,在极近的距离之下,源雅文听到了太宰治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甚至显得有些虚弱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我也喜欢你。” 说完这几个字,太宰治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再也无法忍耐哪怕多一秒,扣住源雅文后脑的瞬间,猛地低下头,狠狠地攫取他的唇瓣。 这并算不上一个温柔的吻。 比起第一次接吻时香甜的草莓味,这个吻里更多的是混合着啤酒的麦芽香气与烟火的火药味,并且毫无章法的吻。 太宰治凶狠得好像要把眼前的人彻底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才能确信这不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直至源雅文的手臂环上了太宰治的脖颈,在生涩却坚定的回应之下,他才如同被安抚一般,缓缓停下猛烈的攻势,让这个吻慢慢变得无限缠绵起来。 烟花在他们头顶不断绽放,世界喧嚣无比,又仿佛寂寞无声,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唇齿间交融的温度。 这个吻绵长而深入,直到最后一朵烟花的余晖也消失在夜幕中,夜空重归寂静与深邃,只剩下稀疏的星星扎着研究,他们才微微喘息着分开。 呼吸交融,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火药味,还有一丝暧昧的甜腻。 源雅文用鼻头蹭蹭太宰治,忍不住又凑上去,一下又一下地轻啄太宰治的嘴唇,毫不掩盖自己的依耐与亲昵。 “怎么跟只小狗似的,”太宰治被逗笑,马上又板着一张脸,被亲得声音都变得迷迷糊糊,“你别勾我……啧,别亲了……怎么还……再亲小心我——” “咔嚓。” 一声突兀的异响,从下方的院子里传来。 屋顶上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同时一僵,缓缓地、有些僵硬地下意识低头望去。 院子里,安吾正举着相机,用同样僵硬地姿态愣在原地,眼镜反射着诡异的光。 他张了张嘴,尴尬地试图解释:“我……就是想到你们还没有合过影……刚好烟花……刚刚还看到你们只是在聊天……谁知道快门按下你们就……” 而站在他身旁的博士,则是撑着年过半百的身体,艰难地保持着仰头的姿态,目瞪口呆的,还被吓掉了手里的树枝。 空气仿佛凝固了。 半晌,只听织田作用耗尽全力也无法完全平稳的语气说:“我们好朋友……偶尔、偶尔也会……” 剩下的话,实在没办法说出口了。 织田作颓败地垂下了头。 只能帮你们到这了!太宰!雅文! 博士用几乎快要扭断脖子的力道,回头看织田作,又看安吾,再看房顶上的两位。 表情丰富多彩中夹杂着不容忽视的诡异,像是想要极力接受但依然欺骗不了自己的三观,用颤抖的声音问源雅文:“所以你们平常……也会……” 安吾:倒吸凉气。 我们可不会啊!别说这种让人害怕的话啊! 第104章 源雅文和太宰治跪坐在沙发上的博士面前。 安吾和织田作觉得这种场面他们也不方便出面,便站在了走廊里,每人手里夹着根烟,但是都没点燃。 织田作有点不安,频频回头看屋内的状况,博士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博士的表情:“真的没问题吗?让太宰和雅文去面对这些。” “现在的关键不是他们能不能面对这些,”安吾叹气,“而是只有他们能面对,我们俩要是现在插进去算什么?” 织田作挠挠头:“算好朋友?” 安吾翻了个白眼:“那他俩拍结婚照你是不是也要站旁边?” 织田作:“什么?!雅文和太宰没有跟我说过他们打算结婚——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满脸崩溃的安吾捂住了嘴巴。 安吾:“求你了!你小点声吧!!!” 屋内,博士回头看了眼走廊上打闹着的两个成年人,嘴角抽了抽,扭头回来,抹了把脸。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情况。 几个小时前还是自家小孩的朋友的成年男人,转头就跑去屋顶那么危险的地方跟自家小孩接吻。 博士没有正经养过孩子,他那个年代也没有太多两个男人谈恋爱的事情。 就是、反正—— 博士又搓了搓脸,顶着凌乱的头发长长地叹息。 再抬头时,他那乖巧的小孩伸长了脖子,正在担忧地看着他。 源雅文小声地问:“博士,你还好吗?我可以给你测量一下心率和血压吗?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博士摆手:“没关系,我没有不舒服,就是——” 他顿了顿,看向一旁神色不明的太宰治。 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年轻人,这双看不透的眼睛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情绪呢。 “你已经决定了吗?雅文。”博士坐直身体,郑重地问。 博士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太宰治。这个沉默的年轻人仍然一言不发,但是肉眼可见的,他的后背都变得僵硬了不少,紧张感快要从头发丝冒出来了。 这倒是让博士稍稍安心了些。 至少这个年轻人还是很在乎雅文的答案的。 源雅文的回答不是点头或者摇头,他连跪着都要跪在太宰治的旁边,此刻更是牵住了太宰治称得上冰冷的手,对博士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说,他写的故事是关于某人幸福快乐的一生。” 但就是这句让太宰治都没听明白的话,反倒让博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太宰治捏捏源雅文的手心,低声问:“什么故事?跟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有关?” “我来向你解释吧。”博士让两个人坐回沙发上,不要继续跪在这了,等源雅文和太宰治两个人都坐下了,才以“源-0823”的制作者的身份,向太宰治阐述。 源-0823的诞生是军方的最高机密。 作为实验产物,他不仅必须具备超强的身体素质,还要拥有能够超越世间任何先存异能的能力。 因为源-0823的制作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消灭所有不受政府控制的异能力者。 “我从我的老师手中接下了尚未完成的人造胚胎的育成实验,在那之前,军方的实验都以失败告终,直至编号0823的胚胎开始遵循自然规律,成功发育,源-0823,也就是你看到的源雅文,是我从一个细胞,慢慢扶养成这么大的孩子,”回想起曾经的过往,博士都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真的很难啊,要从一群疯子手里护住一枚小小的胚胎,让他不要被注射进乱七八糟的生长激素,而是慢慢的、跟所有普通的孩子那样,在长达280天的时间里,平静地成长起来。” “有点跑题,关于实验的具体内容我就不多叙述了,雅文是我们最优秀的孩子,他符合了军方对他的任何要求,不论是他自愈速度极快的身体,还是军方所要求的——” 博士顿了顿,脸色明显阴沉下来。 “超越所有异能的,人造异能。” 太宰治皱眉:“抱歉,异能的强大并非只是看异能的作用大小,还有很多其他因素能够导致异能力的影响范围,您所指的超越所有异能是指?” 博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字面意思。” 太宰治:“……” 握住了源雅文的手。 他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从这里开始,就是我一直要求雅文隐瞒下来的内容了,关于雅文的异能。” 博士摘眼镜,缓慢地擦着镜片,几缕白发从鬓角里坠在侧脸,看上去无端地多出了几分疲惫感。 “我们并没有对雅文的异能取名,按照异能的作用效果,可以暂时称它为——许愿。” 太宰治眉头一皱:“许愿?” 博士说:“顾名思义,向他许愿,便会实现。” “无论你许的是什么愿望,只要向这孩子诉说,便可达成,就算是要求在1秒钟之内,消灭世界上所有异能力者,我想这都是可以做到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不是随便的猜测,而是经过实验确定的,在他年纪尚小时,我们……我们为了测试异能的效果,向他许愿了。” 源雅文表情茫然,显然回想不起任何关于那次实验的记忆。 他求助地看着博士,但博士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博士只是低着头,擦着他的眼镜:“那次的伤亡很惨烈,或者说,测试效果非常好,好到出乎我们的意料,好到让参与测试的另外几人,都感到恐惧。” “那是我们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异能的恐怖之处,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消灭一整支军队。” 太宰治想起了曾经引发世界轰动的悬案:“突然消灭的一整支军队……所以历史上那宗军队离奇死亡的案件,其实是因为——” 他没有说完,因为在吃惊之下,太宰治忽然感觉到了身旁的人正在微微颤抖。 扭头看过去时才发现,源雅文的脸色都白了。 源雅文茫然地看着太宰治,无意识地摇头,额角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我、我不知道……我不想……” 太宰治把他拉到怀里,揉脑袋又拍后背,低声安慰:“没关系,嘘嘘,就当听一个故事好吗?” “……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那些事情。” “你不记得,是因为在那次测试之后,你的身体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博士的声音低沉又沉痛,“你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流血,痛苦到发不出声音,但我们查不出任何导致你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当时我们甚至并没有任何救治手段能够挽救你的性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秒比一秒虚弱,雅文,我差点失去你。” “迫于无奈,我们只能用现存的手段,将你冰冻起来,抑制细胞的生长,也抑制你的异变,再通过漫长的时间去一点点尝试着修复你的伤势。” “而这,便是‘许愿’的后果。” 博士将眼镜戴回鼻梁上,满脸都是苦笑:“大概是因为我们是科学家,对‘等价交换’这个理念深信不疑,于是这个理念也影响到了你。” “有人实现了愿望,就必然有人承担后果,这也是雅文完美符合军方要求的特质之一,军方向他提出要求,但需要背负代价的,只有雅文。” “总结一下,‘许愿’成功实现的条件有三,第一,许愿者完成雅文的三个愿望,第二,雅文完成许愿者的一个愿望,第三,愿望带来的代价与愿望内容有关,并且代价只由雅文承受。” “这个测试导致雅文出现了很严重的ptsd,所以我们决定用药物使他忘记那段记忆。” “并且,”博士说,“我们约定好,绝口不提雅文拥有异能这件事,将‘许愿’绝对隐藏下来。” “再后来,我将雅文从实验室里偷了出来,但运气不太好,他没能前往我希望他去的地方。” 源雅文窝在太宰治的怀里,蔫蔫地点头:“醒来后的我被太宰长官骗到了Mafia,打了好久的工但是一分工资都没有拿到。” 太宰治微微瞪眼:“我吗?这里有我的事?” 源雅文:“嗯,你骗我说我是叛徒,让Mafia从军方手里获得了我的使用权,还隐瞒下来了博士的死讯。” “……”太宰治脸色僵住,喉咙都紧了不少,“听起来,不是什么很美好的故事。” “但是我还是很高兴,能够在睁眼的第一秒见到你,”源雅文低声说,“这是很久以来,我都觉得幸运的事情。” 太宰治揉揉他的脑袋,垂眸,无声地叹气:“可是我更希望我们的相遇能够浪漫一点。” “但是你已经浪费掉了第二次机会,再次跟你相遇时,你为了逼我现身在瓦斯里点打火机,差点把我炸死。”源雅文用头顶蹭太宰治的下巴。 太宰治:“……” 更僵硬了呢。 源雅文被太宰治的表情逗笑了,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得身体都在发抖。 两个人就这么甜甜蜜蜜地开始你蹭蹭我,我蹭蹭你,看得博士都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瞪着两人让他们坐好,让气氛变得严肃一点。 “咳咳,接下去的事情,就是雅文告诉我的了,我死后不久,世界开始动乱,什么人类军统治地球,荒霸吐摧毁世界之类的。” 太宰治转移话题:“荒霸吐?都怪中也,小矮子全责。” 源雅文善意提醒:“这部分应该是你跟中也的计划,利用失控的荒霸吐逼人类军的首领说出书的下落。” 太宰治:“…………” 啧。 “在雅文最后的记忆里,你通过许愿,加强了雅文的身体能力,而作为许愿的回报,你也得到了让雅文实现你的愿望的机会,”博士说,“根据雅文的猜测,你的愿望应该是复活那位织田作。” 太宰治没有反驳:“的确是我会做的事情。” 博士:“但是你也看到了,复活的并不止织田作一人,包括我,包括因为战争而被摧毁的世界,这个世界变得好似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可怕的事情一样,平静得让人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大多数与雅文有过深入接触的人,都保留了过去的那段记忆。” 太宰治皱眉:“您的意思是,我当时并不是许下了复活织田作的愿望?” “你呢,”太宰治捏住源雅文的脸,“不记得我的愿望了吗?” “不是啊!”源雅文皱着脸反驳,不满地戳太宰治的腰,直到手重新被太宰治攥紧,“你当时跟我说许愿的时候要闭眼,结果我一闭眼你就捂住我的耳朵亲上来了,等你亲完才告诉我已经许过愿了!我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 亲?!亲什么?! 你之前只跟我说过你闭眼!可没说是这小子在骗你亲嘴啊! 博士的眼神立刻变了,眯着眼睛盯着太宰治猛猛看,脸色颇有自家娇嫩的小白菜被黄毛骗出门抽烟喝酒骑摩托的感觉。 太宰治摸摸鼻子,表情讪讪:“……咳。” 回旋镖这种东西,果然镖镖致命。 “总、之!”博士哼了一声,“你还拿走了雅文身上极有可能是‘书’的那一页纸。” 太宰治:“书?在雅文身上?” 他低头看源雅文:“你哪来的书?” 源雅文支支吾吾:“嗯……唔……隔壁……首领太宰给的……我以为只是小纸条……” 太宰治危险地眯眼:“他为什么要给你书?他给你你就收下吗?他都是当首领的人了,给你某件东西,他一定从你手里拿走了点别的——喂,源雅文,看着我。” 源雅文:“……” 凑上去讨好般地亲了一口太宰治。 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你当时告诉我,说你只是写了一个庸俗至极的故事,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安吾捡回去了。” 太宰治暂时放过明显心虚的源雅文:“所以你才会问我什么样的故事是庸俗的。” 源雅文点头。 博士说:“按照我的猜测,我以为你会许一些世界和平之类的愿望,才能达到如今的效果,但是你的回答是幸福快乐的一生,我想我们大概可以得到另一份答案了。” 源雅文望着太宰治,眼神软软的:“所以是因为你在‘书’上写下了这个世界的故事,我们才会活着这么好的世界里,对吗?” 博士沉默几秒,看向太宰治:“这真的是你写在书里的内容吗?那你对雅文许下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太宰治怔住,忽然不说话了:“……” 博士与他对视。 源雅文看看太宰治,又看看博士:“太宰不记得之前的事了,所以他不会在我问出庸俗的故事时说谎骗我,博士,他说的是真的。” 博士:“让‘书’发挥作用,写下的内容就必须是一个有逻辑的完整的故事,一张小小的纸条,能写下的内容不会太多,况且,‘书’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书’所改变的世界,是会因为另一条世界线的‘书’而覆灭的——简单来说,假设太宰治写下了故事内容为我们的这条世界线是最美好的,那我们的世界便被书所改变,失去了‘主世界’的地位,而当另一条世界线的任何人,也写下了他的世界线是最美好的,那在冲突的两个愿望中,不再是‘主世界’的我们,便会因此消失。” “因此,我认为太宰在‘书’中所写的,并非他如今告诉你的庸俗的故事。” 源雅文:“什、什么?太宰写的不是让源雅文快乐地活着吗?” 太宰治垂眸:“到此为止吧,博士。” 但博士没有停下。 “可如果这个故事是说给雅文听,是太宰希望用雅文的异能实现的故事,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雅文,他的确向你许愿了,他的愿望,的确是希望你能过上幸福快乐的一生。” “而‘书’中的所写的,我想也许是类似‘我爱他,因此我愿意替他承担所有代价,就算拿走我所有珍贵的东西’之类的话。很简单的一句话,很快就能写完,还很有逻辑,也只与你们有关,除非另一个世界上也有与你们一样关系的太宰治与源雅文,否则很难有下一本书的内容会将他写下的内容推翻。”博士顿了几秒,在源雅文茫然的表情里,“至于那时候的你告诉雅文,你写的是一个庸俗的故事,恐怕是因为当时你便考虑到也许雅文会有知道真相的一天,你希望误导他,让他以为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因为‘书’起了作用,而不是太宰治替他背负了一切。” “太宰,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瞒住雅文,让雅文不要有负罪感,对吗?”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雅文异能的代价,是拿走你的性命呢。” 太宰治扯了扯嘴角:“那它可就亏了,性命是我最不值钱的——” “太宰治!!!”源雅文猛地站起来,气极到声音都在抖,“你在说什么?!你不许说这种话!” 源雅文眼睛都红了一圈,可怜巴巴的,眼泪要掉不掉,一副委屈又觉得自己不该委屈,要委屈也是太宰治委屈的表情。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背着我!做这种事情!如果我醒来、如果你真的——” 源雅文说不下去了,每发出一个音节,喉咙就跟有刀片在割一样,眼泪哗哗地掉,没几秒就擦得整个袖子都湿透。 太宰治把他拉到怀里,任由源雅文抓住他的衣襟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抽,也只是沉默地亲他的头顶,直到把人亲到呼吸没那么急促了,才低声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不伤心了好不好?” 源雅文趴在太宰治的肩膀上,眼泪还在流,又难过又生气,还很愧疚,只能结结巴巴地发脾气:“如果你、你真的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永远都不会!也不会给你去海边挖坟!不会给你立碑!还不会每天都去看你!我要每天都骂你一百遍!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那可真是严重的惩罚啊,”太宰治哄着源雅文抬头,给他擦眼泪,“怎么办,一想到不能天天见到你,胸口就好痛哦,能不能通融一点,两天或者三天就来看看我呢?” 源雅文:“我不要!如果你想天天见到我,就不要说那种话啊!” 太宰治失笑:“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你看,如果我真的写下了那些话,那为什么我还能站在这里呢。世界变得如此美好,单论博士和织田作的两条性命,按照等价交换的远离,异能取走我的性命也不太够吧?所以也许还有别的可能呢?” 源雅文半信半疑:“还有什么可能?” 博士:“可能对于雅文来说,幸福快乐的一生里,有我,有织田作,也有你,太宰。” 太宰治一愣。 下一秒,就被源雅文扑了个满怀。 源雅文跟个八爪鱼似的,四肢都缠在他身上,紧紧的,怎么都不肯放手,就好像一旦放开,太宰治就会被莫名其妙的异能力抢走一样。 太宰治则是拖着源雅文的屁股,勉强把人抱在身上。 可怜巴巴的八爪鱼又开始掉眼泪了。 太宰治叹气,指着楼上,对博士无声地说他先把雅文带上去调整调整情绪。 博士点点头。 本来只是想坦白关系,结果居然聊到了他所遗忘的过去上了。太宰治揉揉源雅文的后脑勺,又亲亲他的耳朵,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怎么办,”他在源雅文耳边小声地说,“我好像比我想象中更喜欢你,弗吉尼亚。” 源雅文的双手环在太宰治的脖子上,被亲得哼哼唧唧半天,挤出来一句没什么威信力的“我还在生气呢”。 太宰治笑了笑:“好吧,那我只好更加努力地争取你的原谅啦。” 上楼前,太宰治突然想起来,回头问博士:“您好像对我们的关系,接受度良好?” 博士平静地回答:“嗯,从他第一次跟我提起你们的故事开始,我就隐约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毕竟你在他的故事里,总是格外特别。” “而且……” 博士深呼吸,小声嘟囔。 “比起好朋友之间都会亲小嘴这种说法,跟一个男人谈恋爱什么的,的确好接受很多。” 听到博士嘀咕内容的太宰治脚一滑,在楼梯上差点没站稳:“……诶?” 第105章 祭典结束的时间其实已经有些晚了,按照原本的计划,在看完烟花之后,他们应该拥有一个至少算得上平静的晚间睡眠时间。 而不是在客厅的暖灯下讨论过去那些不那么让人开心的事。 就算被放到了床上,怀里的人依然不愿意撒开手,太宰治便干脆抱着源雅文,一起靠到了床头,让这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无师自通了撒娇这项技能的少年,能够更安稳地挤在他的胸口。 “早知道今晚就不聊这个了,”太宰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源雅文耳边夸张地演了起来,“你难过的样子快让我没办法呼吸了。” 源雅文被太宰治刻意呼出的热气吹红了耳朵,痒得缩着脖子乱躲。 “不给我来一套人工呼吸吗?”太宰治挑眉,“嘴对嘴的那种,我觉得现在我很需要人工呼吸。” “如果你愿意上网搜搜就会发现,医学领域现在已经不提倡嘴对嘴人工呼吸了,”源雅文从太宰治怀里抬起头,眼睛水润润,撅着嘴巴低骂,“色、魔!” “如果你多谈几段恋爱就会发现,两个互相喜欢又刚刚确定关系的小情侣,就是会无时不刻地想要接吻,脑子也会被那些限制级的内容完全占据,”太宰治耸肩,对“色魔”这个称号接受度非常高,甚至觉得源雅文说得对,“不过很遗憾,我不会给你谈别的恋爱的机会了。” 甚至还相当符合色魔设定地捏了捏源雅文的屁股,把他捏得差点从床上弹射起步:“唔,刚刚就想试试手感,果然还不错……好了别瞪我,所以现在可以接吻了吗?如果你一直哭,我怕亲到一半你就会因为呼吸不上来而晕过去。” “淫/魔,”形容词被升级了,“你的手不能从我的屁股上拿开吗?这会让我想起以前你说过的话。” 虽然嘴上在骂,可源雅文还是听话地凑上去啄了啄太宰治的唇峰,还砸吧砸吧地舔了舔,一点都没发现太宰治被他亲得眸光都沉了。 太宰治的声音喑哑:“我以前说过什么?” 他如了源雅文的愿,把手拿开,不过下一秒,修长的手指就探进了对方的衣服下摆,食指用十分微妙的力度,勾住了源雅文的裤腰。 只需要轻轻一拉,他就能轻易扒拉出源雅文贴身的那条裤子。 源雅文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后腰都绷直了,涨红着脸,半天挤出一句:“你说如果你想要我的内裤,就不会亲手去拿。” 他着重强调了“亲手”这个词,试图让太宰治的手从危险的地方拿开。 马上,太宰治就极其肯定且淡定地问:“下一句呢,我应该不止说了这些吧。” “………………你真的失忆了吗太宰治,好吧,你说你会让我把它送到你手里。” 太宰治低低地笑了起来,手指也确实从源雅文的裤子上拿开了,只不过很快他就摸上了他的下一个目标——源雅文的脊骨。 “嗯,是我会说的话,”他挑高眉头,很满意自己听到的答案,“但这恰好证明了我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从过去到现在,我的目标都没变过。” 源雅文:“……不,这只证明了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个色/魔。” 这么讲倒是也没错。 太宰治亲了亲源雅文的眼尾,在几段无关痛痒的成年人话题之下,他好不容易谈到的对象果然已经差不多忘记之前的难过了。 所以现在可以开始亲嘴了。 太宰治捏住源雅文的下巴,力度不那么温柔:“有没有人跟你说过类似于——不要太相信太宰治——之类的话?” 源雅文茫然,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变得这么快:“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所以你应该多听取他们的意见。” 源雅文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直觉似乎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太宰治的气息将他整个包围住。 太宰治笑得得意极了:“没错,他那个时候就在骗你了,内裤什么的——” “亲手穿上,再亲手脱掉,才比较有意思,是不是?” 源雅文:“!!!” “现在,闭眼,我要吻你了。” 没有给源雅文准备的时间,太宰治下达了通知,然后,太宰治吻了上去。 是一个甜腻的、啧啧作响的深吻。 而在源雅文脑海里慌忙闪过的各种念头里,其中有一条是: 太宰是不是又喝草莓味的儿童止咳糖浆了? 不然为什么会有甜味从骨髓里渗出来? * 大概是默认了他们俩需要一个独处的世间和空间,寂静的夜里,谁都没有上二楼来。 源雅文就如同在太宰治家时那样,倒在太宰治肚子上打游戏,太宰治则是翻着杂志。窗外是蟋蟀有一搭没一搭的鸣叫,偶尔还能听到村口小狗的汪汪声。 太宰治把杂志又翻了一页,轻描淡写的:“晚上要跟我一起洗澡吗。” 说着询问的话,但语气更像是邀请,成功地让源雅文的手机砸到了脸上。 太宰治好笑地给他揉额头。 “什、什么话?一起洗澡……家里哪有那么大的浴缸……”源雅文结结巴巴地问。 太宰治:“普通大小的浴缸就足够了,我们也没有让两个成年人能够同时伸直腿的需求。” 源雅文:“你还是不要往下说了……” 但太宰治没有停下,甚至还一副非常理直气壮的样子:“反正你总是要坐在我身上的。” 大大方方的,根本没有任何要掩盖自己打算干些什么的意思。 还捏了捏源雅文的耳垂,顺手把占据了少年注意力的手机扔得远远的。 “不过介于我早就猜到了你这个反应,以及老房子不算美妙的隔音效果,”他把源雅文抱起来,坐到自己两腿中间,两个人一起看那本摊开的杂志,“去泡个温泉怎么样?” 太宰治指着那页关于山间露天温泉的介绍,强调:“我们两个,不要带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网友。” 特指楼下两个还在游戏里等着源雅文回复的成年宝可梦玩家。 源雅文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太宰治:“你除了时尚杂志之外,居然还关注了旅游版块?” 太宰治可不像是个性开朗到愿意满世界到处旅行的人。 太宰治不满地皱眉,阴测测地威胁:“虽然我更想说我只是偶然翻到了这个——但是,我的确为今晚做足了准备,所以你想象不到拒绝我的后果。” 于是,只花了五分钟整理行礼,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开走了安吾的车,前往那个据说能够一边看星星,一边泡温泉的浪漫大浴缸、啊不对,是旅馆。 就跟太宰治说的那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前预订好了旅馆的套间,虽然到达旅馆的时间很晚,但两个人还是顺利入住,还得到了老板特意准备好的两份宵夜。 不愧是登上杂志的旅馆,套间的院子里就是一处单独的露天温泉,推开纸门就能进去泡着。 温泉旁边还种了些竹子,月亮和竹叶印在泉水破碎的波光里,被蒸腾的水汽熏得看不清影子。 等源雅文把餐盘还回去,再回套间的时候,太宰治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纸门被推开一半,隐隐能听到外面潺潺水流的动静。 源雅文探头看过去,太宰治把自己剥了个干净,此刻正张开两条手臂,靠在岸边闭目养神。 身边飘着的小澡盆里,还放着旅馆的特色清酒,可以一边泡澡一边小酌两杯。 没有回头,太宰治就知道源雅文在看自己,他懒洋洋地拍了拍水面:“水温正好,来试试?” 源雅文抓着纸门的边框,没有说话。 太宰治:“对了,你是不是第一次泡温泉?房间里有准备好的浴衣,可以换了再过来。” 源雅文往套间里看,果然看到了两叠整整齐齐的衣服,又看向太宰治空无一物的肩膀跟手臂:“……那你怎么不换浴衣?你什么都没穿吗?” 太宰治耸肩:“我身上哪里你没看过?反正早就被看光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我没有看光你——!!!”源雅文气得反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大到把竹叶都震落了几片之后,压低音调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且那只是为了给你换药!” 说完,在太宰治的闷笑里,抓起浴衣自己跑去隐蔽的角落换上了。 他回来的时候,太宰治把自己翻了个面,趴在岸边的大理石上,下巴搁在手臂上,假模假样地说:“对了,我是不是没有提醒你,泡温泉的时候不需要穿内裤?” 源雅文下意识裹紧了浴衣,把胸口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太宰治眨眨眼睛:“脱了吗?” 源雅文:“……” 太宰治看向源雅文的—— 还没看到重点,就被小跑过来的源雅文捂住了眼睛。 还听到少年气急败坏地在耳边要求他不准乱看。 太宰治懒洋洋地说:“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你的要求挺多嘛,小鬼。” 等源雅文的手放开时,他已经丝滑地躲进了泉水里。 像是不太适应这么高的温度,没过一会,源雅文被水泡着的地方就变红了。 甚至为了避免太宰治几乎要把他剥干净的目光,他把鼻子以下身体,全都沉进了水里,头发都在水里飘散开了,就跟开了朵花似的。 太宰治好笑地把人拎起来:“你这么泡,用不了多久就会晕在水里,我还得把你捞起来,大晚上去敲旅馆老板的房门,问他有没有冰块给你降温,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你把自己泡昏过去的事情了。” 源雅文被放在了水底的石阶上,脑袋露出了水面,但还是很拘谨,只敢把自己缩在距离太宰治不远不近的地方。 发梢滴着水,湿答答地粘在脖子上,源雅文不太适应地扭扭身子,被热水泡得发胀的脚趾都蜷缩在了一起。 安静的氛围只会让自己更紧张,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源雅文嘟嘟囔囔地接太宰治的话:“所以穿着浴衣至少我就不用光溜溜地被你捞上去。” “那你可想错了,为了让顾客更容易享受到温泉的舒适,制作浴衣的布料一般比较注重轻薄——” 太宰治忽然不说话了。 源雅文抬头看他。 那双鸢色的眸子正聚焦在自己的身上,深深的、带着浓厚的侵略意味,野兽一般死死盯着他的猎物。 这并不是源雅文第一次接触到太宰治这样的目光了。 但他依旧会因此而难以自控地心跳加速。 源雅文水下的手,攥紧了浴衣,喉结止不住地上下滚动。 很紧张,但是这样的目光谈不上讨厌,或者说,他有些喜欢这样被太宰治盯着。 良久,太宰治收回视线。 拿起岸边的葫芦做成的木舀,沉默着一舀一舀地把温泉砸得水花四溢。 也正因如此,水面的雾气更加浓厚了,厚到源雅文快要看不清身旁的人。 模糊的悠长叹息从雾后面传来:“……还不如不穿。” 源雅文这才低下头,看到了因为被水浸湿而变成半透明、正紧紧贴在他身上,诚实勾勒出身体轮廓的浴衣。 而浴衣底下的肌肤晕开朦胧的肉色,在布料的褶皱与水流遮蔽间时隐时现。 源雅文:“……你不要……你又不是没看过……反正早就被看光了……” 抿住了嘴,强撑着不要因为羞怯而再次将自己沉进水里。 太宰治的声音仍然模模糊糊的,但是其中的紧绷和沙哑却根本掩盖不住:“不一样,唉,反正不一样。” 说到最后,太宰治的声音听上去都有点赌气的成份在里面了。 “泡完了就先上去,我还想在你面前保留一点体面。” “什么体面?”源雅文悄悄地往太宰治的方向挪了挪,试图扒开雾气看看那边在做点什么,“你的手还在水面上吗?” 太宰治很明显地被哽住,隔了好一会,才瞪着眼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不太懂这些事情,虽然你从外表上看,还处在一个偷偷上网学习青春期知识之后半夜就会做梦的年纪。” “如果算上被冷冻的时间,我的年龄未必比你小。” “我以为你会先反驳关于偷偷上网看些不该看的东西然后做春/梦——” 说完,倒是太宰治先愣住,猛地扭头往源雅文的方向看。 雾气后面,源雅文的身影隐约可见,并且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几秒钟之后,一个浑身泛红的少年,挤到了他的身边,跟他胳膊贴着胳膊,目光还在自以为隐蔽地往水下看。 被抓住小动作后,甚至挺起了胸膛,强行理直气壮地说:“我正在经历我迟到的青春期,看点……看点学术性的内容了解一下相关的知识,再做点相关的梦,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吧!” 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结结巴巴的,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心虚。 太宰治:“……” 难以置信地看着源雅文。 还在水下抓住了对方试探性踏入他的领地,一点都不知死活的食指。 他把源雅文的手握在掌心里,靠着温泉的石壁,抬头看天:“虽然我说话比较粗糙直白,可是我今天真的只是打算带你来看月亮。” 源雅文歪着头看他,学着太宰治的语气:“粗糙直白?” 月亮挂在云上,又白又亮。 太宰治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乱糟糟得、还干巴且没有美感的形容词。 最后,嘴里蹦出来两个字:“赏、月。” 他划好了重点。 “哦,赏月。”源雅文也跟着看月亮。 就在太宰治以为这茬过去了的时候,源雅文又凑过来了,用甜滋滋的声音问他: “真的不吗?” “我也为今晚做足了准备。” 太宰治听到源雅文在喊他的名字。 那是一种他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令他无比心动的语气。 一瞬间,脑海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 太宰治想—— 他完了。 第106章 第二天,源雅文是趴着从榻榻米上醒过来的。 套间是个双人房,好在是双人房,他们昨晚至少还能找个干净的地方睡觉。 虽然只睡了——源雅文艰难地抬高脖子,看墙上的挂钟——大概三个小时左右。 然后一脑袋砸进了枕头里,拱着屁股龇牙咧嘴。 旁边的太宰治被他折腾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帮源雅文把被子盖好:“累了一晚上了,不再睡会?看你的黑眼圈重的。” 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揉揉眼角的泪水。 “再晚一点博士就该发现我夜不归宿了,”源雅文瞪着太宰治的手:“……你昨晚洗手了吗?” 太宰治睁眼,胳膊枕在脑下,餍足得像个被喂饱了的野兽,此刻正满足地看着自己的储备粮:“嗯?” 源雅文:“揉眼睛之前至少洗个手——在我看到你刷牙漱口前不许凑过来亲我!” “唔来不及了再不亲一口就,”太宰治卡了一下,再次开口时仍然理直气壮地,“编不出来了,放心我漱过口,反正都是你自己的,干嘛这么嫌弃?” 早安吻结束,源雅文崩溃地捂住耳朵,把自己埋进枕头里碎碎念:“难怪织田作说让我对你温柔点要是知道会被折腾这么久——” 太宰治总算愿意从床上爬起来了,伸了个懒腰,精神抖擞春风得意。 “是啊,早知道这么久,我们就应该早点开始练习。” 源雅文:“?” 太宰治去给他找干净的衣服:“这样的话你今天就不会觉得这么累了,也不至于待会我得在车上给你准备一个软垫子,到家了之后再把你扶上二楼。” 源雅文瞪着太宰治的背影,干巴巴地说:“我从你的话里听不到一丝歉意。” “但实际上我现在愧疚极了,”太宰治蹲在他们的背包前,一边哼着歌一边掏出源雅文的衬衣和小短裤,然后假惺惺地回头捂着胸口,“就在昨晚,我辜负了重要的友人的信任。” 前段时间也从太宰治的嘴里听到过类似的说法。 理智告诉源雅文不要去追问所谓的友人的信任到底是什么,但是他还是没忍住开口了:“所以你承诺了什么?” 太宰治拿着衣服走回床边,自豪地顶着昨晚源雅文没有控制住留下的几道抓痕,回答:“我向安吾保证过,在你明白这种事之前不会对你下手。” 不过说完,太宰治又若有其事地给自己圆了回来:“但是仔细想想,我也的确是在你明白之后才动手的,好像也不算是辜负安吾的信任?呜哇,感觉在安吾对我的信任度快要上升的Max水平了。” (安吾:绝无可能!!!) 源雅文被太宰治小心地从床上挖起来,光溜溜地被套上衬衣,太宰治就坐在他旁边,一粒粒地给他扣上纽扣。 扣完,见源雅文还紧紧扒拉着被子,吹了个口哨。 太宰治眉头挑得很高:“没能体验到扒掉你的裤子的乐趣,可怜可怜悲惨的太宰治吧,至少别剥夺他给你穿裤子的机会。” 被迫躺尸的源雅文死气沉沉的:“……” 到底是谁比较悲惨,又是谁该可怜谁啊?! 太宰治真的在车座上放了个垫子,这让源雅文坐上去的时候的确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人一旦闲下来,就会开始想东想西的。 副驾驶上,吃着太宰治投喂过来的三明治,源雅文鼓着腮帮子开始念叨:“要是博士已经发现我们俩昨晚偷偷出门了怎么办?我们要怎么说?是不是该提前对个口供以免被戳穿?”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正在策划逃狱的犯人一样,可心虚了。 太宰治的方向盘一转,嘴角勾着:“实话实说不就好了?” 源雅文扭头瞪他:“说我们大晚上去开了个房做了点成年人该做的事只是因为你说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差?” 太宰治:“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昨晚去泡温泉赏月,当然你要加点细节也无所谓,只要别说我们还在床上也赏过两个小时就行。” 源雅文:“……” 这会让他这辈子都无法直面“赏月”这个词。 太宰治就不是个靠谱的人! 车子开上一条平坦的大道,太宰治用余光看身旁还在鼓着脸生气的家伙:“这么担心吗?” 源雅文拒绝回答。 太宰治便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也挺担心的。” 源雅文:“看不出来。” “因为我的行为就像是电视剧里翘着二郎腿对你的家长说‘老登我的机车就停在楼下现在我就要拐走你家乖小孩去私奔了’的臭黄毛。” 源雅文被太宰治的形容逗得咯咯直乐,然后就一个不小心闪到腰,笑容僵在了脸上。 太宰治叹气:“所以我宁愿织田作在博士的面前再说一次‘对太宰温柔点’之类的话,这样至少博士会用愧疚的眼神看着太宰治,而不是瞪着在他面前没有姓名的黄毛小子。” 看得出来太宰治真的在为这件事担忧,而非只是在说笑话逗乐他,这回轮到源雅文去安慰太宰治了。 源雅文老成地拍拍太宰治的肩膀:“不要这么悲观,我们还不一定会被发现呢。” 真的吗? 太宰治瞥了一眼源雅文满是盲目自信的脸。 说实话,他没想过昨天的外出能够瞒住任何人。 他也没打算瞒住任何人。 甚至在泡进温泉里之前,他都没考虑过自己还有成为黄毛的这一天。 他其实是真的认为自己能够控制住的。 直到源雅文的浴衣带子浮上水面,衣服在水波中散开,然后告诉他,成熟的苹果已经准备好被果农收进篮子里了。 “怪我,”太宰治叹气,“是我过于自负了。” 可是这又有谁能控制住呢。 这可是他垂涎了很久很久、每天都要跑去树下对他的果子亲亲抱抱才能睡着的香甜苹果啊。 太宰治咽口水。 源雅文正吃掉了最后一口三明治,茫然地看身旁开着车,大声吞口水的司机先生:“嗯?你没有吃早餐吗?对不起我没有留你的份。” “谢谢,”太宰治礼貌地说,完全看不出他的脑子里正在闪现各种禽兽想法,“但我可以忍住。” 源雅文不太相信:“是吗?要不还是先找个地方垫垫肚子?” 太宰治:“我正在尝试捡回我引以为傲的自控能力,请给我一点鼓励好吗?” 源雅文想了想,撑着腰,努力伸长脖子,在太宰治脸上敷衍地亲了一口。 太宰治:“?” 源雅文解释:“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重复太宰治的请求:“你要的鼓励。” 太宰治:“……” 叹气。 “谢谢你,真的。” “所以捡回来了吗?你引以为傲的自控能力。” “很显然并没有,”太宰治咽下了那句没说出口的“我梆硬”,干巴巴地陈述事实,“它被丢得更远了。” 回家后。 正如太宰治所预料的那样,博士根本没有给他们偷偷溜回房间,假装刚起床的机会。 连织田作和安吾都一起坐在走廊里,三个人围着一壶茶,表情高深莫测。 一对上视线,源雅文立刻挺直了身板:“早、早上好啊,早晨的空气真新鲜非常适合晨跑,就是路太滑不小心闪到屁股、闪到腰了哈哈哈,太宰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去晨跑了吗?” 太宰治:“……” 这标准的棒读语气,可真是—— 太可爱了。 太宰治笑眯眯地接话:“是啊,我也去晨跑了。” 源雅文像只螃蟹似的,手躲在身后捂住屁股,面对着众人横着往房子里走:“这么巧哦那你一定是在村尾晨跑吧因为我在村头没有看到你呢。” 太宰治夸张地称赞:“你真聪明,我的确待在村尾。” 就是其他人怎么听怎么一股人机味。 源雅文明显一脸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但还是强忍着装作平静地继续慢吞吞往里挪,直到太宰治在他身边笑着叹气,然后熟练地把人抱了起来。 “等、等下!”源雅文慌得勾着太宰治的脖子腿乱蹬,小眼神止不住地往博士那边看,急得差点没压住声音,“他们!他们还在看呢!会暴露的!你快、快放我下来!” 太宰治捏了捏源雅文的腰,就跟摸到了某种开关似的,把人捏得立刻软了身子,舒舒服服地窝在怀里:“不会的。” 毕竟根本没有瞒住嘛。 说着,扬起一抹营业性质的微笑,看向茶杯还没送到嘴边,里面的茶就已经抖得漏了一半的安吾。 还有挠着脑袋嘀嘀咕咕自己早上出门那会怎么没看到晨跑的这两个人的织田作。 只是目光在触及博士时,还是必不可免地多了几分心虚。 “他、咳咳,闪了腰,”太宰治难得把谎话说得这么虚,要知道他从前可是闭着眼睛都能把人骗得找不着北的职业选手,“我送他上楼休息,马上下来。” 并不敢过多直视博士的目光,太宰治抱着人迅速往源雅文的房间走。 只不过刚把他放到床上,就被已经熟练撒娇的源雅文抱住不松手,两人就这么一起滚进了软绵绵的床上。 源雅文手臂环着太宰治的脖子,黏黏糊糊的,一想到太宰治要离开他的视线,就感觉浑身都不太对劲:“不下去好不好?就待在这里吧?” 太宰治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拖着源雅文的后颈,大拇指摩擦着他的耳垂,一边压下去亲他的眉心。 “那再待三分钟、五分钟……” 哼哼唧唧的小狗被太宰治温柔地卷进了被子里,只留下一颗脑袋留在外面,巴巴地盯着准备往外走的那个人,喉咙里不止地发出令人心碎的呜咽。 “天啊。”太宰治闭了闭眼,迈向门外的脚转了个方向,回到床边,蹲下,揉源雅文的脑袋。 然后,暖乎乎的小脸就撞进了他的手中,用鼻头蹭他的掌心。 “我想吻你。” 而对方的回答,是在他吻上去之前,就软绵绵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在这个充满了彼此气息的小房间里,温柔地缠绵。 直到太宰治不舍地松开被他吻成了鲜红色的湿润唇瓣。 “怎么办,感觉自己突然患上了皮肤饥渴症,这辈子都治不好的那种,”顶着不算平稳的气息,太宰治笑着说,“休息一会吧,从昨晚开始你都没怎么睡觉。”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很快。”太宰治模糊地回答。 他没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毕竟这取决于待会他跪在院子里负荆请罪的行为,多久才能让博士消气。 眼见源雅文又委屈巴巴地瘪起来嘴,太宰治凑上去亲了亲他的眼睛,低声承诺。 “我保证,当你一觉醒来,第一眼就能见到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07章【终章】 第107章 顺利结束完苍之使徒事件后,大家的生活又开始变得简单但是忙碌起来。 但除了忙工作以外,大家还在准备另外一件事。 事情发生在几天前—— 一个阳光充沛的午后,太宰治像平常一样,编了个蹩脚的借口,翘班出去谈恋爱了。 而织田作望着太宰的背影眉头紧锁,仿佛正在思考某个足以毁灭世界的难题的表情,引起了国木田独步的注意。 国木田独步放下敲打键盘的手,推推眼镜:“你的咖啡端了很久了。” 意识到国木田独步正在跟自己说话,织田作回过神,把冷掉的咖啡放回桌上:“哦、哦哦。” “前辈有什么苦恼的事情吗?”中岛敦在国木田旁边的那张办公桌上,小心翼翼地问。 织田作前辈持续这个状态已经很多天了。 每次太宰前辈一离开,他就会露出这样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难道……难道是太宰前辈的恋爱状况不太好?! 中岛敦的表情愈发担忧了。 织田作低下头,重重地深呼吸。 “其实的确有一件事,”他终于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一个朋友要结婚了,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在窗边腿都翘到桌上了的江户川乱步的手微不可查地一抖,薯片差点掉到了脸上。 锐利的目光扫过了织田作的脸。 然后又放松下来,继续把塑料袋里的薯片渣渣举起来往嘴里倒。 但其他人显然没有注意到乱步大人的举动。 中岛敦甚至发出尖叫:“——结婚?!这么快吗?!” 织田作并没有明说他的那位朋友是谁,但是所有人都猜到了主角的真实身份。 毕竟眼前这个一本正经到看上去有些傻的成年男人,朋友圈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而他身边最近关系突飞猛进、并且能够达到“结婚”这种匪夷所思高度的,除了那两位还能有谁? 未完成的工作就这么戛然而止。 国木田独步冷静地翻开自己的小本子,手虽然准确找到了关于婚礼的那一页安排,但他还是打算最后确认一下:“你是如何得知你的朋友准备结婚的消息?” “如何得知吗?”织田作顿了顿,“我的另一位朋友——” 国木田独步点点头,确认了另一位朋友的身份: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 织田作:“——向我隐晦地暗示过。” 国木田独步问:“他是怎么说的?” 织田作:“他提到了关于那两位的婚纱照的事情,但是只说了一句就闭口不谈了,似乎并不想过早地暴露这份惊喜。” 国木田独步严肃地皱紧眉头:“我明白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关于结婚礼物的安排,我觉得可以……” 于是,很快啊,整个小圈子都心照不宣地开始笼罩在了一种神秘而兴奋的氛围里。 而婚礼的两位主角却沉浸在繁忙的工作与甜甜的恋爱里,对此浑然不觉。 直到这一天到来。 源雅文刚陪同坂口安吾结束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政府内部联席会议。 由于他在各项任务中的出色表现,会议上,上级当场授予了他一枚荣誉功勋奖章,以示表彰与鼓励。 安吾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提前好几天就给源雅文定了套高级西服,用于今天的颁奖,甚至还在源雅文从台上下来时,递上了一束白色百合与香槟色玫瑰混搭的庆祝花束。 作为一个热恋中的社畜,源雅文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恋爱对象。 于是,穿着笔挺的黑色正装,胸口还别着会议出席的证件,都没等安吾的车停稳,源雅文一溜烟地带着他的奖章和花,冲进了侦探社楼下的电梯里。 侦探社的地址在一栋老楼里,电梯上升时摇摇晃晃的,隔音也不太好,电梯都没开门,就能听见侦探社里热闹的动静。 源雅文早就习惯了每次来侦探社时,都能看到国木田独步被太宰治气得脑袋都冒烟的场景。 但是这次,当他推开侦探社的大门后,整个办公室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包括紧张到当场立正的织田作、正在泡咖啡的谷崎直美、在沙发上小憩的乱步大人、甚至是隔壁听到动静冒了个头出来看看情况的秘书小姐,都瞬间将目光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准确来说,是聚焦到了他手中的那束花上。 然后,他们的眼神开始微妙地游移,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源雅文:“……?” 难道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都知道了。 源雅文有些困惑,但还是径直走向太宰治的办公桌。 太宰治正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用一本书盖着脸,似乎是在睡觉。 “太宰?”源雅文轻声喊他。 太宰治慢悠悠地拿开脸上的书,眼眸在看到源雅文以及他手中的花时,微微一怔。 而其他人的目光则是太过炽热,太宰治敏锐地扫过一圈,若有所感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弧度。 同样察觉到周围不对劲的源雅文压低声音:“你注意到没有,大家好像……” 他仔细观察周围。 好像每个人的手边、桌上或是附近,都放着一个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比如国木田先生,虽然将礼盒夹在了文件夹里进行了简单的伪装,但从他把文件都堆在桌上,以防它们挤到礼盒的行为,足以证明他对这个小盒子的重视。 敦就更不用说了,从他进门开始,就已经抓紧了手里的小盒子,用一种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就连乱步大人的脚边都有一个色彩鲜艳的包裹。 除了太宰治的手上空空如也。 所以,怎样才会导致这种局面的发生? 源雅文的大脑飞速运转。 一个可怕的念头就这么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源雅文的脑壳。 ——今天难道是…… 源雅文僵硬地回头,看到了太宰治嘴边的微笑。 这抹微笑似乎是在肯定他的想法。 源雅文两眼一黑。 ——完了。 太宰的生日,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只有他空着手过来。 可是他记得太宰的生日根本不是今天啊!难道是他记错了?但怎么会记错呢那可是他的恋人的生日啊!那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会记错?! 可大家都带了礼物…… 冷汗都从源雅文的额角渗出来了,太宰治那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看得他心脏嘣嘣直跳,一瞬间,杂乱的想法通通消失,只有自己忘记爱人生日的巨大愧疚与慌乱。 不!他还不能算是完全空手! 源雅文低头,看到了胸前开得正茂盛的鲜花。 至少……至少他还有这个! 虽然是安吾送给他的…… 呜呜,他居然准备把别人送给他的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恋人。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敷衍冷漠无情的行为啊! 源雅文吸吸鼻子,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太宰治面前,僵硬地将花递给对方,挤出一枚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苦涩的:“送……送给你的……” 周围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太宰治还嫌不够乱似的,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故意没有立刻接过这束花,反而拖长了语调,用一种带着委屈和质疑的语气,慢悠悠地问: “只有这个吗?” 源雅文被这句话砸得摇摇欲坠,本能地想要解释:“不、不是,我今天……” 语无伦次时,他的手下意识往兜里掏,摸到了放着他刚获得的奖章的礼盒。 礼盒外面那层软软的红色绒毛在口袋里格外明显。 源雅文也顾不上别的,哆嗦着把礼盒掏出来。 下一秒。 早就竖起耳朵的侦探社众人,爆发出惊人的尖叫。 “答应他!答应他!” “快答应啊太宰先生!你还愣着干什么?!” “就是啊!快别磨蹭了!” 源雅文的动作僵住了:“……啊?” 他茫然地抬头,看向周围那些激动得脸颊泛红、眼中闪烁着嘱咐光芒的侦探社众人,又看了看双手托腮撑在桌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的太宰治,大脑彻底宕机。 “答、答应什么?” 太宰治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束用来庆祝升职加薪的鲜花,然后猛地用力,将还在懵逼状态下的源雅文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在源雅文惊愕的目光中,太宰治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虽说这不是太宰治第一次在人前这么吻他—— 一吻结束,源雅文微微喘息着,只听太宰治清晰无比的对着他说:“我答应了。” 侦探社再次爆发出欢呼,只不过这次多了大家热烈的掌声。 源雅文:“啊??” 所以到底答应了什么啊?! 太宰治自顾自地继续宣布,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和某种计划得逞的得意:“不过呢,结婚宴一定要邀请中也。” 他特别强调,眼睛里闪过狡猾的光。 “必须把他安排在第一排,让他能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完整场仪式——看我们是怎么说誓词、交换戒指,然后在所、有、人的祝福中接吻的。” “……???”源雅文终于从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捕捉到了关键词,“结、结婚?!” “不然呢?”太宰治挑眉,看到源雅文惊悚的表情,眼睛危险地一眯,“你想反悔?” 众人这时涌了上来。 织田作怀里抱着一个包装朴素的巨大礼盒,里面大概装了许多他拿不定主意的各种礼物,认真地问:“婚礼你们想办西式还是传统风格的?现在也比较流行不举行仪式,直接去旅行,你们喜欢哪种都好,都挺好的,嘿嘿。”说着说着自己就开始傻笑起来。 国木田独步则是送来了一沓厚厚的文件,严肃地补充:“无论是哪种计划,流程都必须提前规划好,我这里已经初步拟订了15种方案,包括时间地点的规划与各种意外的应急预案,你们可以参考一下。” 与谢野晶子凑过来,兴致勃勃地抱着各种提前看好的服装杂志:“你想穿西服还是和服?虽然你长得很漂亮但是婚纱和白无垢这种事情还是留给没脸没皮的太宰吧,雅文你只需要在婚礼上帅气地登场就够了。” 七嘴八舌的,聊着聊着大家就开始讨论起了婚礼的各种细节。 太宰治看着源雅文那张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都脸庞,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微张的唇上飞快地偷了一个吻。 然后用一种半是威胁,半是撒娇的语气低声问: “怎么?不愿意跟我结婚吗?” 跟被雷劈过一样,大脑立即清明,源雅文猛地回神,对上太宰治的视线。 那双看似轻松,实则藏着丝丝紧张的眸子,就这么印在了源雅文的心口上。 所有的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 那颗他总是看不懂的太宰治的心,就这么被剖开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清晰地看到了太宰治藏在灵魂最深处的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 没有任何犹豫,源雅文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地、声音甚至因此有些颤抖、却无比坚定地说:“我愿意!” 异常响亮的回答,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办公室里。 大家互相对视,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而在这几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太宰治的眼眸狠狠一颤。一直插在风衣口袋里紧握的拳头,终于彻底的松开,只留下了快要嵌进掌心的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不过他还是别扭地哼了一声,高高扬起下巴,用一种“我早就料到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傲慢又得意的语气说:“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口头约定可不奏效,”乱步大人在沙发上冲源雅文招手,狡黠地笑,“雅文,给他点颜色瞧瞧,现在就拒绝他。” 国木田独步很少跟着起哄,但如果对象是太宰,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稍等一下,异能力——独步吟客,好了,我们有摄影机了,可以把太宰被拒绝的过程拍下来制作成纪录片每天循环播放一百遍了。” 一直都很听世界上最聪明的乱步大人的话的源雅文,郑重地点了点头。 “喂——!!!”太宰治脸都黑了。 “哈哈哈哈太宰急了,你们看他的表情!” 不忘将这个惊天好消息告诉挚友的织田作,拨通了安吾的电话。 电话那头还在开车的安吾:“你说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进展到结婚的环节了?!” 他转过头时,太宰治正轻轻捧着源雅文的脸,在大家的见证之下,再次深深吻住了源雅文。 “嗯,”织田作不自觉地笑着,“他们要结婚啦。” 窗外,横滨的天空湛蓝如洗,白云悠悠。 至于在听到源雅文准备结婚的消息,中原中也气得差点冲过来炸了武装侦探社,那就是充满了欢乐气氛的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预计30万字,写着写着居然写到了快50万,中间停更了很久,更新时间也总是不固定,非常感谢追更到这里的宝贝,评论区留个爪印给大家发红包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