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炉鼎悔婚龙傲天后》 1、退婚 “我要退婚。” 一道冷淡的嗓音刺进他耳中。 退婚?什么退婚? 他不是在家里看小说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吗?谁在说话? 迷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前人身形挺拔,脑袋上束着奇怪的长发,所穿的古装绣纹栩栩如生,面料上似有暗光游动,腰间还挂了他从未见过的饰品。 长眉斜飞,眸若寒星,鼻骨硬挺俊俏,锋利下颌紧绷着,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与不耐。 ……帅得好陌生。 祝弥目光从面前的帅哥身上移开,发现自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围住自己的人都穿着相同的飘逸白衣,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时不时和同伴交流,料峭春风将那些议论声搅和粘稠,他一句都没听清楚。 围观群众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怪异带刺,祝弥感到十分不适,下意识地想要寻找熟悉的景物。 然而只看见不远处操练场边高耸入云的旗杆上,黄白相间的三角旗帜随风飘荡,隐约能瞟见旗面有字。 紧接着,洪水般的记忆疯狂灌进他的脑袋,让他脑仁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和脑海中的记忆慢慢重叠—— 他竟然穿到了自己刚刚看过的龙傲天小说里! 操练场,退婚,围观群众,那眼前这个人不就是本书的主角闻人语吗?! 闻人语又说,“你我并非同道中人,索性今日就做个了断,不耽误彼此的时间。” 听到这话,祝弥不禁呆滞住,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和四周的围观群众一样的白色制服。 所以自己穿成了被闻人语退婚的那个倒霉炮灰?! 绝望油然而生。 祝弥抬起头,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我不同意!” 在话音落地那一刻,闻人语眉心蹙起危险的弧度,眼底的不耐一闪而过。 祝弥心里随即咯噔了一下,忐忑不安起来。 闻人语为人桀骜不驯,行事乖张无度,一心只有修行,为了飞升,甚至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 这不,原身不幸就是闻人语扫除自己修行道上的第一道障碍。 闻人语不需要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伴侣,但是他需要闻人语啊! 原身因没有灵根,就算生在修真世家,万般努力也没能踏入修行的大门,因此在祝家备受欺凌。倘若真被退婚进一步沦为笑柄,那日子更不用说。 在这恃强凌弱、危机四伏的修真界,他一个刚穿进来的,除了抱紧主角大腿还有别的办法吗? 绝对不能让闻人语退他的婚! 心念百转后,祝弥梗着脖子回他:“媒妁之约绝非儿戏,此事涉及你我二人,可是在此之前我毫不知情,我无法接受你贸然提出的要求。” 闻人语面不改色,“今日梅会拔得头筹者,可许一愿,只要在祝家能力范围之内,皆可实现,这是祝家自己定下的梅会头彩。” “我们的婚约不属于奖赏之列!” “从前有人求娶天下第一美人祝家也能可做到,退婚又有什么难的,”闻人语又悠悠补充,“更何况是退你的婚。” 闻人语这是铁了心要退婚了!祝弥急了,“你,你……别太过分!” “不过是按规矩行事,何来过分之说?”闻人语口味淡漠。 祝弥父母双亡,在族中人微言轻,要退他的婚当然容易了。 祝弥父母去世后,留下的财产被以用来填补祝弥在族中生活花销的名义夺走,若是这些钱真有用到原身身上也就算了,在记忆中,原身分明经常吃不上饭,十七岁的人了,瘦不伶仃跟个幼猫小畜生似的,身上骨头仿佛就二两重,浑身上下冒着穷酸小气,谁也不乐意跟他玩。 一开始也只是没人随他玩,可是不知从哪一天起,有人在原身身上寻到了乐子,一传二二传三,不多时,族中同龄人便谁都顺手在祝弥身上找乐子了,其中带头作浪的就是族长最受宠的小公子,祝弥也告过状,可族中长辈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敷衍了事。 这种近乎默许的纵容态度,对那帮人来说如虎添翼。 这不,祝弥此时左边手臂上的淤青和隐隐作痛的骨头就是昨日的乐子。 借着梅会切磋的由头,三四个人围着祝弥狠狠捉弄了一顿。 然而他们当中每一个人都嘲笑过祝弥是个没有灵根的废物,跟梅会切磋这种事更是半点边都沾不上。 那只不过是随手找的借口罢了。 没被退婚之前尚且过的都是这种日子,那退婚彻底沦为笑柄之后会是什么光景,祝弥不敢再想。 闻人语倏地收回眼神,看向一侧沉默抚须的祝族长,祝弥的目光下意识地也跟过去。 祝族长吊梢眼微微眯着,面带犹疑,似乎很感到为难。 祝弥却感到深深的不安,不由得绷紧呼吸,一时间气息弱到几不可闻。 祝家乃世家大族,百年间每隔二十年便会组织召开梅会,吸引各方修士前来交流切磋,琴棋笔墨、刀剑丹符,无论是何种手段,只要获胜,就能获得祝家的允诺。 往届的胜者或是索要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或是要祝家出面帮忙解决棘手难题,也有人要祝家百年不曾出世祝家老祖为自己指点一二,不论多么严苛的要求,祝家无一例外都能实现。 而闻人语在今年梅会中,将天生剑体的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一路碾压、独占鳌头,索要的奖励,居然只是退掉婚事。 对祝家,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比起祝家多年来凭借梅会积累起来的信守承诺的口碑,只有他单方面坚持的婚约怎么能与之相提并论? 更何况,祝族长有心将自己小儿子的招亲大会安排在了明天。 此时已是傍晚,祝家已经招呼好今晚如何招待剩下来的年轻修士,祝族长的心思,不言而喻。 表面上看似迟疑,只怕心里早有答案。 祝弥扬高声音,“我不同意退婚!” 祝族长眉头一蹙,脸色微沉,压着嗓子斥责,“有你这么冲撞长辈的吗?!” 霎时,祝弥像是被恐吓得说不出话,脸色绷得紧紧的,身体像一根细瘦的青竹,风一吹就飘飘摇摇不知道要摔到哪儿去,可摇晃几下后他还是立在了原地。 围观人群中顿时有人侧目以对,仔细一看,身上都穿着祝家独有的制服。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然敢这么跟长辈说话?人家都要退婚了,自己还死皮赖脸地缠上去!” “要我说,闻人语要选道侣也是该选小公子,祝弥这种凡人,怎么配得上云天大陆的第一天之骄子?”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半点礼节都没有,还妄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论资质、相貌、家世,哪里比得小公子一星半点?!” “差不多得了,快闭嘴!”当中有人制止。 “嘿,我说你今日吃错什么药了,这种阴沟里的老鼠你也替他说话?!” 人群中几个祝家子弟窃笑讥讽的议论声不大,但此时还留在这里的围观修士皆是佼佼者,耳力目力非比寻常,听见后不禁揣测祝弥平时为人究竟有多差劲才能让几人出奇一致地鄙夷至此,而后纷纷流露出嫌恶之意。 祝族长虚咳一声,抚了抚胡须,面色又恢复和善,好言相劝:“此事我自会同族中长老商议,你先回去歇息,时候到了,不会不给你交代。” 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再合理不过,听在祝弥耳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祝家几个长老闭关的闭关,避世的避世,还有的云游在外还未回来,这几十年来,祝家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祝族长一堂言,何来商议,何来交代? “我不回去!” 祝族长言语中暗含警告,“我说了,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这些年里,祝小公子带头对我对我凌辱打骂,我多次找你禀明情况,你却次次包庇。” “昨天我被他们几人联手打伤,你路过却假装没看到,你一向对我的处境不闻不问,”祝弥适时撩袖子露出手臂上触目惊心的淤青,“要我怎么相信你会给我一个交代?还是说,你就是想顺势退了我的婚事,好让祝小公子取而代之?!” 登时,祝族长面色黑沉,眼中烧起隐秘怒火,压声怒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来人啊,把他给我带下去!” 场边几个祝家子弟闻言,俱是愕然,这个唯唯诺诺的废物怎么一改常态,敢和族长顶起嘴来了?! 作为修行世家的当代掌权人,祝族长以处事周全妥当、人品端庄贵重而闻名云天,祝弥此番言论无异于巨石入水,掀起惊天波涛,一时低语密集如潮! 要知道祝族长这位子可是从祝弥的父母身上接过来的,而祝弥的父母则是为了护住几个误入祝家后山秘境的小辈,一直与秘境中妖兽搏斗至最后一刻才牺牲的。 祝弥手上的淤青一看就是法术留下的,祝家竟然真的如此苛待祝弥! 那祝族长外传的好名声还会是真的么?! 在场围观的外家子弟,无疑是云天大陆最有前途的佼佼者,若是此事传出去,不论对祝家还是对接下来的招亲大会都有所影响,祝族长失态地慌乱起来,这小子今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敢顶嘴?! 原先态度坚定的外家修士开始动摇,同情的、观摩的、打探的视线纷纷流向祝弥。 只见乌发映衬之下,祝弥脸色苍白柔弱,而眸子如同浓墨在水中晕开一般,泛出潋滟而细碎的水光,镶在比长明山上第一抹新雪还要洁白的面皮上。 因挣扎导致的长发晃动间,不见狼狈,反而因为这几分病弱,容颜更添一抹倔强清绝的意味。 这姿色……可不输祝小公子,甚至更胜一筹! 祝家几个子弟还在愣神,外家修士投过来的目光灼烧着祝族长的头皮,祝族长额角渗出冷汗,立即下令,“赶紧把他带下去,按族规处置!” 左右手被两个仆役扭至身后,祝弥挣脱不开,想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怒目瞪去,祝族长平和表象下眼底阴冷狠厉,嘴角微微勾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得意弧度。 只有离他最近的祝弥能看清,祝弥顿时挣扎得越发厉害,可双拳难敌四手,他被死死地压制着往后压,没两下就被架住强行拖拽着离去。 祝族长暗自缓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禁语咒下得及时又隐秘,谁知道祝弥今日出人意料的这张嘴,还能抖擞出什么来?! “且慢。”闻人语突然出声。 祝族长额角猛然一跳。 闻人语抬手捏诀,朝着祝弥的方向挥了一下。 “祝家几百年的世家大族,向来以理服人、礼义传家,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想必祝族长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明白。倘若祝弥所言为虚,祝族长为何要对他一个凡人用禁语咒?” 话落,场边一片哗然。 祝族长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对祝弥用了禁语咒! 就像闻人语说的,如果祝弥说的是假话,以祝族长的威望,何须对一个凡人用禁语咒让人闭嘴呢? 除非祝弥的话是真的,祝族长心虚才想要堵嘴!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动,祝族长不可避免听见那些刺耳的,带着鄙夷之意的议论,活生生像是被人泼了一头鸡血一般,面色在短短几息内青青白白、来回变换。 片刻后,闻人语转向祝弥,开口道:“道不同不相与谋,你不必强求这桩婚事。” 还未等祝弥说话,他便侧过身去,半张脸隐没在半合的暮色里,对祝族长说,“不论祝家商议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履行他的婚约。” “当然,我也无意再娶他人。先行告退。” 话音稍落,半空中一柄漆黑飞剑乘风而来,闻人语越身踩在飞剑上,动作行云流水,身形潇洒飒拓。 眼看着闻人语就要离去,祝弥不死心地喊住了他。 “为什么?我又不会妨碍你的修行,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只见闻人语身形一顿,露出的半张侧脸漫出一股耐心用尽的厌倦与嫌恶,语气沉得明显,“我记得我刚刚已经给你解释过了,看来你还是没听明白,需要我说得直白些。” “你、不、配、”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够了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后山秘境 说完,闻人语不见丝毫犹豫,御剑离去。 空留场边一片愕然,各种目光纷纷瞥向愣住的祝弥。 片刻后,有人回过神来抱拳告别,而后效仿者纷纷。 “祝族长,在下先行告退!” “在下也先走一步!” “祝族长,后会无期。” “……” 顷刻间,祝家山头飞影不断,原先留下打算参加完明日招亲大会的修士,除去祝家子弟,场边竟不足十二人。 这十几个人,还全都是与祝家来往密切的家族子弟,碍于颜面才不得已留下来的。 祝族长面色黑沉,他十几年间经营起来的积攒的好声誉,连带着祝笙明日的招亲大会,因为祝弥,全都毁了! 外族修士已经尽数离去,祝族长顾不上在乎什么颜面名声,“来人啊,把他给我关进后山地牢,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探望!” 祝弥当即拼了命地挣扎起来。 祝家大牢紧挨后山秘境,两地之间结界并不稳固,常有妖兽穿梭其中,乃极为凶险之地。 祝家在此扎根以来,后山大牢关押过的人,不是招来几乎灭族这样的祸端,就是犯了虐杀同门的大错。 眼下,祝族长这么做,是要他明明白白送死去了。 不料,耳边忽然捕捉到一丝风声,祝弥还没分辨出那是什么动静,后颈上就一阵钝痛,视线彻底黑了下去之前,眼中只有祝族长阴冷的面孔弥留。 * 岩灰的山洞映入眼中,不知何处的水滴滴答滴答作响,祝弥懵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原来还没死吗。 也不知道过去几天了。 摸了摸身上的伤口,居然没有再感到疼痛,原本发热的体温也恢复了正常。 难道自己是什么天之骄子,对别人来说十分凶险的大牢实际上能帮自己脱胎换骨,洗净伐髓,短短几天就蜕变成为了修炼奇才? 祝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后转了转眼珠子,半秒后就顾不上什么修炼不修炼的了。 那根本不是水声,而是盘在牢洞顶部的妖兽口水滴落的声音! 妖兽状似巨型鹰隼,身体倒挂,双足紧紧抓着洞顶凸起的石头,身侧两对灰色羽翅颜色与石头相近,几乎要融进石壁,唯有一双颜色怪异的眼睛格外明显,正垂涎欲滴地盯着祝弥。 祝弥一骨碌从地上蹦起来,哐啷一脚踹开没关紧的牢门,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牢门外碎石遍地,地势陡峭,祝弥慌不择路,只凭直觉往平坦的地方逃窜。 祝弥心口砰砰直跳,喉咙干裂,心脏仿佛要从嘴巴里弹射出去,鹰隼紧追不舍,翅膀扇动刮起的狂风,裹挟着兴奋的嘶吼声,擦着他耳尖呼啸而过,仿佛耳膜都要被这混杂的声音撕裂。 忍着干呕的冲动狂奔几里后,他紧急刹住脚步,前方竟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鹰隼见祝弥停下脚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巨大的羽翅收缩起来,落到了地上,裸露在外的舌尖猩红欲滴,小跑着朝祝弥走过去。 祝弥转过身去,哆哆嗦嗦发起抖来,天要亡我! “你别过来!”祝弥走投无路,扯着喉咙朝妖兽大喊了一声。 那不断逼近的猎隼顿了片刻,在原地停了下来,粘稠透明的口水连着丝,一条条地往地上坠,血红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祝弥,仿佛在琢磨他身上的哪个部位才更鲜美一般。 祝弥腿软发抖,险些要跪坐在地。 要是被这玩意儿吃了,恐怕连骨头渣都不剩不下。 跳下去,兴许还能留个全尸呢。 万一踩到狗屎运,悬崖底下有河,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狗命。 无论如何,总比沦为腹中餐好。 意念闪动仅在一瞬之间,祝弥没有再犹豫,猛然向后纵身一跃! 不料,巨大的阴影当即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妖兽竟是煽动羽翼径直飞向了他! 也就眨眼功夫,锋利鳞爪死死钳住他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剧烈的痛意从脊椎蔓延到神经,祝弥意识溃散,视线发昏,艹啊…… 咚——! 水面被砸出飞溅的浪花,涟漪一圈推搡着一圈冲向远方,惊扰寂寞湖面。 神智被这一声巨响震回体内,后背布料湿漉漉,祝弥陡然睁大了双眼,迷迷糊糊地想,这崖底居然还真有水…… 妖兽忽地振翅高飞,腰间的鳞爪骤然将祝弥往上一提,整个人就像是被拦腰折断了一般,祝弥疼得后脑勺胀痛,止不住地抽起气来。 不出几许,妖兽抓着他远离了湖面。 啪地一下,祝弥被甩得七荤八素,滚到了岸边。 那老鹰绕着祝弥盘旋低飞几圈后,收了翅膀,硕大的爪子落在祝弥手掌上,过重的重量压得祝弥动弹不得,厚重而宽大的翅膀裹了上来。 紧接着,鹰喙戳着祝弥的眉毛,沿着鼻梁一路往下,流连至他的唇,下巴,然后脑袋又旋转了九十度,用鹰喙蹭了蹭祝弥的脸颊。 就好像在仔细确认自己好不容易捕猎的猎物一样。 被这奇异的触感蹭得鸡皮疙瘩直起,祝弥狠狠偏过头,避开它的触碰。 高亢嘹亮的鸟叫声响彻天空,它的眼睛烧起了暴烈的火光,散发出无比危险渗人的气息,深不见底的喉咙仿佛一口就能将人吃下去。 猎隼很快结束了啼叫,脑袋绕了三百六十度后,尖锐的鹰喙倒着叼住祝弥的鼻尖。 祝弥浑身僵硬,明白过来自己拒绝的举动惹怒了它,哀莫大于心死。 他又不是脑抽,怎么可能愿意乖乖就被吃掉?! 回马灯般的过往在脑海里流动,祝弥眼泪忍不住滚落,天杀的,莫名其妙穿进这个世界,还死得这么凄惨,连家人朋友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祝弥呜咽着,泪眼朦胧中看到巨型猎隼深渊般的裂口和猩红的舌头,任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嗡! 蓦然袭来的铮铮剑鸣自半空急转而下,蛮横而霸道,剑意森然,冰冷的杀意汹涌席卷而来,猎隼被袭击,骤然腾空直起,突如其来的风刮得祝弥浑身一凛。 恍然睁开眼,只见半空中一把澄明如镜的飞剑正与那猎隼缠斗不休。 虽说剑抢占了先机,但得势也仅仅只有他起剑的第一式。 接下来每一招每一式,猎隼仿佛都有预知,应对得行云流水。 对峙碰撞出嘭彭巨响掀翻空气,树木轰然倒塌,残缺树叶漫天飞舞,被殃及的水面狂涛大作,拍着石岸噼啪做响,四周生灵瞬间作鸟兽散。 倏地,白剑“咻”地离去,祝弥顺着剑影望过去,一道颀长的玄黑身影踏着剑,翩然而至,落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是闻人语。 祝弥愣了一下,闻人语的佩剑不是黑色的吗? “原来是躲到了这里。” 闻人语开了口,却不是对他说的。 猎隼立在树顶,发出了一连串连续的鸣叫,仿佛在释放某种信号。 叫声并不急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气定神闲”。 然而,闻人语却脸色微变,脚下利剑已然握在手中,一阵模糊残影掠过,竟已径直提剑劈向猎隼,猎隼侧身斜飞偏开剑势,下一秒翅膀就划作利刃回敬了闻人语刚刚的那一式,而闻人语似乎也早有预料,白剑横在身前格挡,与此同时迸发出强烈青光,澄然青光煜煜,黢黑翅影重重,两道刺眼光芒将整个河面分成一分为二,青与黑平分秋色。 猎隼仿佛闻人语的影子一般,照搬明剑所有招式,并且剑意越凶猛,猎隼迸发出的法力也越强烈。 一剑一隼,你来我往,难舍难分,争不出高下。 饶是祝弥这种门外汉也看出来了不对劲。 猝然一记爆裂声暴起,闻人语没有避开攻击,任由着煞气十足的羽刃划作锋利的剑锋,猛烈地刺向自己,而猎隼似乎被他的举动所惊,顿了一息。 闻人语面不改色受了几下攻击后,手中明剑爆发出的青光,耀眼夺目。 天空中一道残影飞掠闪过,“呲”地一声,白剑刺进了猎隼的胸膛,巨型猎隼的身形乍然收缩,变成拳头大小的一团黑色,随着纷飞的鲜血一同歪七扭八地坠落,啪地一下摔到祝弥肩膀上。 而后又顺着胳膊滚进祝弥手中,细小的爪子紧攥着他的中指,窝在那里,不动了。 祝弥:“……” 半秒后,祝弥狂打五百辆空气出租车。 然而小鸟就跟长在了他手指上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闻人语随即飞了下来,停在他面前。 躲在巨石后的祝弥仰起头来,颤颤巍巍竖起中指,“……能帮我把它弄下来吗?它该不会要把我的手指头吃掉吧?” 猎隼缩小的鳞爪,牢牢锁住了祝弥那根细白的手指。 本可以用残存的最后一丝力量逃走,但是…… 它用来跟祝弥求偶。 固执、不惜代价,并且愚蠢。 即使与它同根同源,闻人语仍然感到费解,眼中轻蔑一闪而过,他转眸看向大惊失色的祝弥,“不会,你怎么会在这里?” 祝弥简单说了他离开自己是如何被打晕,到再次醒来看到猎隼如何跟它搏斗,再到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闻人语心下了然,祝弥一介凡人,当然没有办法打开祝家后山结界,只是没想到祝家竟然要对祝弥下死手,同时对祝弥口中描述的,妖物觊觎祝弥已经好几日感到诧异。 祝弥攀着了一下闻人语的大腿,借力爬起来,对着闻人语打结的眉头露出抱歉的神情,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跟跟死了一遭有什么两样?! “这是什么东西啊?”祝弥站了起来,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追杀它?” “心魔幻化而成的妖兽。” 所以肮脏、丑陋、不可理喻,与他如出一辙。 “谁的心魔?” “我的。” 祝弥神情凝滞住,刚燃起来的一丝感激之情没两三下就啪唧啪唧地灭了。 闻人语这个扫把星!瘟神!灾祸! “你快把它弄走……” “你等它醒来再说。” 心魔幻化成的妖物不死不灭,这种妖物只能被压制、被弱化,只有心魔的源主死去,妖物才会随着湮灭。 祝弥手上的猎隼,此时和平常的灵宠没有太大区别。 “醒来之后用什么办法可以将它弄走?!”祝弥崩溃。 闻人语淡漠地瞥了一眼,办法自然是有的。 妖物沉睡之前还在跟祝弥求偶,醒来之后只要祝弥答应它的请求,它自然就会松手。 只是它是出于自己体内的魔胎,时机一到,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倘若祝弥答应了嫁给它,那和祝弥嫁给自己的区别在哪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以身相许 闻人语没有回答。 祝弥不满,心里嘀嘀咕咕着闻人语小气,再回过神来时,闻人语身负漆黑长剑,已经走出去一小段距离。 “喂!你等等我!” 祝弥这时候才感受到连日来昏厥的后遗症,四肢软绵无力,每走一步就头昏眼花,偏偏闻人语的速度还不慢。 于是,祝弥感觉自己像没装满的半桶水,晃晃荡荡往前冲撞上了桶壁。 只是这桶壁比想象中的要柔软一些。 待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撞的是闻人语的后背。 在他视线重回清晰的那一刻,闻人语背上那把黑剑剑身登时澄明如白镜,滔天杀意扑面而来。 剑光闪烁,险些闪瞎祝弥左眼两百度,右眼三百度的眼睛。 祝弥下意识眯起眼后退了几步,后知后觉自己现在这副身体好像不近视,毕竟他在闻人语提剑向脸面刺来的时候,清楚看到了剑身倒影里自己脸上的灰尘…… 靠,这个杀神要杀他! 恍惚间,昏黄天色之中,天空煞紫电光布满天空,电闪雷鸣轰隆震响。 与此同时,祝弥看到剑从自己脸侧的长发中穿过去,炙热的剑意几乎要灼伤自己的皮肤,一缕青丝随之断裂堕落。 长剑飞速冲向他身后,噼啪声随即长啸,响彻一方天地。 祝弥还没来得及捂住耳朵,整个人就被尖利的声波轰然震飞,砰地摔了出去。 望着突然出现的雷劫,闻人语面色越发凝重,猎隼与他本为一体,击碎那猎隼无疑伤害了他自己。 若是没有这雷劫,带着祝弥离开此处,轻而易举。 可是他也没料到,金丹雷劫会在他击碎自己的心魔后,立即就来了。 刚好是他最警惕心最低,也最虚弱的时刻。 而且来头不小。 “躲远点!”闻人语警告性地低喝一声。 祝弥擦了擦嘴角的血沫,匍匐爬到了角落里。 天空青紫白橙,交替轮回,声势浩大,将整个天空照亮得宛如白昼,雷暴声不绝于耳,炸得他耳朵都刺痛起来。 炫彩的雷暴以排山倒海之势淹没了闻人语。 雷光太过密集,祝弥只能时不时看到闻人语上下翻飞的黑色衣袂,原本奢华精贵的法袍变得破破烂烂,成条成缕,狼狈不堪。 若生,自此,闻人语在十八岁便步入金丹期的传说会流传百年。 若死,云天大陆最无出其右的天才,就此陨落。 眼看着闻人语对抗雷劫颓势越发明显,祝弥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靠啊,书里没有这一段啊,主角不会被劈死吧…… 没一会儿,闻人语在雷暴中跪了下来,肩背依旧挺拔不屈,长剑光芒仍然湛然如初。 祝弥看了一眼缠在自己手上的小鸟,这死鸟这么厉害,也许能帮挡一下。 要是闻人语死了,自己也出不了这个秘境,再在这里待下去,谁知道还会有什么怪物想吃了自己…… 雷暴仍在继续,闪光正要直勾勾地劈向已经无力防备的闻人语时,祝弥刚好抵达闻人语身前,死马当活马医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仍在昏睡中的鸟被猛然惊醒,惊慌失措间使出浑身解数,拼了老命才聚起一个黑色法盾。 四五道雷劫通通被这法盾拦截了下来。 居然真的有用!祝弥被震撼得说不出话,举着自己的手动也不敢动,看到死鸟眦目欲裂和夹紧的鸟屁股时,心虚地错开了眼神。 不多时,震耳欲聋的响声渐渐消散了。 祝弥看了一眼恢复正常的昏黑天空,这场雷劫结束了。 他艰难转过身去,刚想跟开口说话,身后跪坐着的闻人语便笔直朝他倒了下来。 二人同时轰然倒地。 祝弥被压得喘不过气,伸手推了推闻人语,没推动。 据说人死了之后,体重会变重…… 祝弥惴惴,试探性地探了一下闻人语的鼻息。 虽然微弱,但好歹还是有的。 闻人语要是死了,那就要死一窝了。搞不好整个修真世界都会坍塌。 祝弥放心了些,确认自己实在没力气推开闻人语后,手指抠了抠手上的小鸟,“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帮我把他移开一下?” 鸟不语,只是一味地绞紧祝弥的手指,鸟喙狠狠嘬了嘬祝弥的手指尖。 十指连心,痛彻心扉,祝弥险些泪飙。 算了算了,还是休息一会儿后再自己来吧。 反复历经生死后的疲劳瞬间裹了上来,祝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弥终于睁开了眼睛,用积攒的力气将身上的人推开了。 摆脱重负,祝弥自由地喘息了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摸了摸鸟,没醒,又摸了摸闻人语,身体跟个火炉一样烫。 天色已然熹微。 也不知道该为二人一鸟没被别的什么妖兽给吃了庆幸,还是为接下来要怎么办而发愁。 祝弥在周围找寻了些看起来没有毒的野果吃了,又带回去了些塞进闻人语和鸟嘴里。 再次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后,祝弥将闻人语连抱带拖地拽进了一处洞穴。 接下来的好些日子,祝弥甚至都开始习惯这野人一般的生活了。 闻人语持续高烧不退,鸟大部分的时候也都在睡,全程清醒的他一个人。 祝弥照常给闻人语喂干净的水和用布料沾水给他降温,看着没有苏醒迹象的人和死了一般还缠着他的鸟,欲哭无泪。 第十二天了!闻人语身上所有的丹药他全给喂进去了,闻人语就算是能醒过来,也早该烧成傻子了!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是没尝试找过出去的路,然而这片秘境似乎是有什么阵法,不论他走出去多远,最终都会回到原地。 天再一次黑了。 洞穴内石壁有水,一入夜就寒气逼人,冷得祝弥打了个抖。 祝弥熟练地摊开闻人语的手臂,脑袋枕了上去,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后,又强行把闻人语的手臂曲起放到自己的身上,冰冷僵硬的身体顿时变得暖和许多。 这是这段时间来,祝弥发现的最有效的取暖方式,第一回这么做的时候他还觉得别扭,现在只庆幸还好闻人语是热的。 闻人语要是冷的,那才彻底完蛋了。 祝弥脚勾了一下脚底的剑,闻人语的剑又变成黑色了,也是热的。 微薄的暖意也总比没有好。 眼皮越来越重,大概又到了睡觉的时候,祝弥晕晕乎乎地闭上了眼睛。 闻人语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怀里的人,脚底长剑瞬间发出惊人白光,而借着那白光认出是祝弥后,白光黯淡下去,慢慢消失了。 混沌片刻后,闻人语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灵力,明显感觉到筋脉之间的链接畅通无比,灵力更加充沛,调动灵力也更为自如。 历经雷劫后,他竟破格进阶,一朝直接跃至了金丹后期! 诧异过后,闻人语用神识探测周围的环境,意识到这段时日是祝弥在照顾自己。 但注意到自己佩剑上残留的木屑和奇怪汁液时,闻人语还是不免感到匪夷所思。 祝弥究竟用这把上古灵石锻造而成,世间独一无二的宝剑做了什么? 闻人语抬手拍了拍睡得正香的祝弥。 怀里的人毫无反应。 闻人语伸手推。 祝弥往他怀里扎得更深,恨不得缩成一个球钻进他衣领里。 闻人语脸色带上了一丝不虞,一边摇醒人,一边开口,说话时声音格外沙哑,“起来。” 在这番动作下,祝弥眨着惺忪睡眼,向上睨了一眼后,随手在胸前拧了一下。 随后,祝弥疑惑喃喃道:“咦?不痛。” 于是安然闭上眼睛,心想自己又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了。 但耳边骤然粗重的气息,迫使他再次凝聚起注意力。 “起、来!”熟悉的声音一字一顿。 祝弥猛然清醒过来,难怪不痛呢…… 敢情他拧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祝弥圆润麻溜地从闻人语怀里滚了出去。 气氛凝滞得有些危险。 祝弥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结结巴巴,“你……不能对我这么凶,我救了你!” 闻人语想起祝弥用猎隼挡雷劫,猎隼遭到雷劫重击后,他的灵力也随着分崩离析,这无疑是他昏过去的最主要原因。 这尊杀神脸色越发难看,祝弥深吸一口气后,瑟瑟道:“我救了你,你要以身相许报答我,你娶我……” “想、都、别、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极阴之水 倘若你平白无故地想要给屋子开个窗,那屋主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但你说要开一扇门,那屋主就会同意开窗的要求。 祝弥深谙此道。 就好比此刻,他说要闻人语娶自己,闻人语果然拒绝得很果断。 于是祝弥转而求其道,提出“开窗”的请求,“那你帮我把鸟弄下来。” 闻人语睡了多久,鸟就抱着祝弥的手指睡了多久。 这期间,无论是劈草开路,还是摘果取水,行动都颇为不便。最重要的是,祝弥害怕哪天这死鸟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一口吞了他的手指,然后是手腕,手臂……到时候他要上哪儿叫屈去?! 这会儿闻人语醒了,鸟也醒了,祝弥更是心有戚戚,再次不文明地竖起自己的中指,“你有办法的吧?” 视线从祝弥哀求的神情转移到刚睁开眼的小鸟身上,还没半个鸡蛋大的脸,上面分明写着“不答应,就不放手”几个大字。 那种非祝弥不娶,枉此鸟生的决然、坚定,让闻人语不得不妥协,放松了对体内魔胎的压制,试图将妖物召回体内。 自打魔胎觉醒以来,他未曾有哪一刻,敢放松对魔胎的警惕与压制。 毕竟稍有不慎,轻易就会忘道堕魔。 故而,哪怕是借着魔胎的力量修行的时候,他也格外小心谨慎。 如今他步入金丹后期,虽说魔胎的力量随之变强,但驾驭魔胎的能力较之也更胜一筹。 闻人语掐指起势,心中默念口诀,手指一挥。 手指二挥。 手指三挥。 ……鸟纹丝不动。 甚至还有点鄙夷的意思。 闻人语长眉情不自禁地蹙起,眉心隐隐漫出不满与费解。 这妖物的一举一动,本质上也反映着他内心最见不得人的嗔痴贪欲。 他前脚和祝弥提了退婚,后脚这心魔幻妖却要死要活地非跟祝弥求偶,一人一妖背道而驰到如此境地,之前从没有过。 见鬼了。 祝弥目含期许地看过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闻人语脑袋偏过去,错开祝弥的视线。 不料,祝弥两三下挪到他面前,不打算放过他,“这不是你的心魔幻化成的妖物吗?你不能不管!” 闻人语无动于衷,眼看着就要合上眼睛,祝弥急了,连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忘恩负义啊?我帮你挡雷劫,又把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转移到洞穴里,然后每天都要走很远的地方找野果子喂你,还要不停地给你擦拭身体降温……” 薄眼皮撩起,琉璃般的瞳孔直勾勾地撞进祝弥眼底,冷淡无情,带着些许的嫌恶与有厌弃。 祝弥下意识噤了声,松开手。这可是醒着的闻人语,不会像他昏睡的时候那样安全无害,任由自己随意摆弄。 “你脱了我的衣物?”是危险的质问语气。 当然啦!不然怎么擦? 但是祝弥不敢这么说,遮遮掩掩地解释,“我没看,我闭着眼睛擦的。” 这倒是真话。毕竟这是古代,贞洁大过天,男子也是一样的。 万一闻人语觉得被他看光了觉得自己不干净,配不上他了不愿意娶他,那可怎么办?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虽然闻人语要一开始就不想娶他,但是祝弥还是不免杞人忧天。 闻人语牙关微微一紧,他平生最恨有人近身,就连从小伺候他的奴仆,也从不敢这么放肆地对他。 祝弥不仅擅自睡在他怀里,还对他动手动脚。 兼之祝弥之前死活不愿意退婚的态度,闻人语面色越发不虞,祝弥比外面那些想要攀附他的人,更胜一筹。 祝弥对他图谋不轨。 但祝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没有灵力,也不能修行,是弱者中的弱者,而且祝弥确实也照顾了他,虽说是祝弥帮倒忙才导致自己昏厥…… 闻人语沉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就说,你愿意嫁给它。” 祝弥一愣,“嫁给谁?” “你手里的鸟。” “……” 不是,哥们?祝弥内心泪崩,你不答应就不答应,我又不能强迫你,你叫我嫁给一只鸟?!! 难道我自己就没有鸟吗?! “我不要。” 闻人语正盘算着,剥离自己体内的的魔胎和阻止这妖物回到自己体内哪个更简单时,就听到祝弥泫然欲泣的声响。 他眼不见心不烦地合上眼睛,忽地听到“啾”的一声鸟叫。 其哀痛,其悲切,当真是闻者为伤悲,听者为落泪。 那是一只鸟被意中人拒绝的心碎。 与此同时,闻人语感受到心口微微一紧,一阵莫名的哀伤转瞬即逝。 “……” 二人一鸟,心思各异,洞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与伤感氛围。 祝弥情绪历经了过山车一般的洗礼,沮丧又无奈,眼下还要仰仗闻人语才能出取,他又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明日,我需要休整一天。” 祝弥接连受到打击,郁闷地哦了一声,消沉一会儿后就往洞穴外走去。 “你要去何处?” 祝弥回头望,闻人语依旧打坐着,并未睁眼。 “我去洗个澡,不是很远。” 之前出去摘野果的时候,他便发现了一汪池水,不深不浅,用来洗澡刚好合适。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想洗了,可是碍于害怕自己也会病倒,才迟迟不去。 现在闻人语醒了,倒是不害怕万一自己生病,两眼一闭就真和闻人语死同穴了。 见闻人语没再说话,祝弥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那地方不远,没多久祝弥就走到了。 在春日微凉的气候下,池水竟是暖的,澄澈的水面倒映出熟悉的脸孔,祝弥呆了一瞬,他还没有看习惯自己留着长发的样子。 好在自己原生的好看脸蛋也跟着自己穿过来了。 邪恶的鸟没弄死他,善良的野果没毒死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很快就能逃离这个鬼地方了! 祝弥心情愉快地瞎哼起歌来。 手上的鸟时不时跟着叫两声。 长时间积攒下里的疲倦随水流空,祝弥浑身轻松地泡在水里,舒服得眼皮子都要坠下来,脑袋跟着点了几下后,耳边焦急的鸟叫越来越模糊。 祝弥彻底睡了过去。 * 闻人语施法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飞来的衣物胡乱裹住青涩柔软的身躯,没干的水珠沾湿白衣,若隐若现透出几处羊脂玉般的肤色。 闻人语后知后觉地将视线落到祝弥脸上,观察他的情况。 他是感应到鸟过度的不安与焦虑,特地前来瞧一眼,没想到会看到祝弥会不省人事地漂浮在水面上。 按理说,祝弥应该随着流动的水势飘浮,但是他一来就发现了不对劲。 祝弥始终定定浮在同一处。 “醒醒。” 祝弥毫无反应。 闻人语眉头紧蹙,漆黑剑身在素白脸颊轻拍了几下。 “祝弥——” 混沌的意识被劈开一道狭窄缝隙,祝弥恍恍惚惚想要睁开双眼,然而眼皮却跟他作对似的,死死咬合住。 一直到脸上冰冷坚硬的某样物品,被一换成干燥温热的触感,祝弥才喘一口气,猛然睁眼。 彻骨的寒冷。 祝弥觉得自己的骨缝里都冒着冷气,又痒又硬,连同喉咙也被冻住了。 对着居高临下俯视他的闻人语,祝弥只是徒然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丝没什么意义的、不规律的含糊音节。 闻人语猜测地发问,“冷?” 宛若鸦翅般纤长浓密的长睫无力地垂下去,遮住身下人水光潋滟的瞳眸。 素净的脸细微打着颤,好似雨后脆弱的花骨朵被风吹拂着一样,稍不留神就凋零了。 祝弥看起来难受极了,连应答都只能用这种方式。 闻人掌心凝聚起灵力,覆在祝弥腰腹上,一触上去,指尖仿佛要溶进温软的皮肉里。 片刻后,闻人语神色越发凝重。 祝弥说冷,体温却是正常的。 而且他的灵力注不进去,就好像祝弥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故意阻拦一样。 掌心移到哪儿,那玩意儿就跟到哪儿。 太奇怪了。 祝弥不像是生病,更像是无意中吸收了什么东西。 秘境之内,蕴养出来的天材地宝和灵气丹药,大能留下的法宝与功力、蛊惑人心的幻境亦或是世间罕见的神通……应有尽有,短时间内,他无法判断祝弥是哪种情况。 闻人语没有再强行注入灵力。 祝弥只觉得体内正历经一场暴雪,雪花所经之处钻筋刺骨,心肺俱寒,连呼吸都艰难不已。 闻人语捏了个净身诀,除去祝弥身上的水珠,然而他才刚烘干的衣服很快就有几处又开始潮湿起来。 湿了的地方很是随意地分布着。 闻人语很快就意识到,衣物湿处之下,正是经脉所在之地。 那玩意儿在祝弥体内乱窜,每每碰上祝弥没有打通的经脉连接之处,便有所停留,似乎是想融进祝弥的经脉之中。 可祝弥是凡人,经脉根本不会融合外物。 祝弥脸色越发惨淡,已经泛出灰白之气,再这样下去,只怕要被折腾到命丧黄泉了! 闻人语看准时机封住祝弥的一处经脉,那东西意识到前路被堵,无比狡猾地打道回府,随后顺着肩膀冲向祝弥的身后。 祝弥的衣物被扒下卡在腰间,略显单薄的后背完全.裸露出来,肩头瘦削,蝴蝶骨顶着薄而细的肌肤,透出清晰的形状,身形散发出少年浓重的青涩气息。 那玩意儿在祝弥皮肉之下肆无忌惮地乱窜。 闻人语的指尖紧随其后。 “能不能……不摸了……”祝弥低弱的声音响起来。 意识模糊间,他一直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背,死命睁开眼还真是。 ……闻人语不仅不听,还摸得越来越用力。闻人语的指尖似乎带着火,摸过的地方骨头里的冰雪跟着消融,但痛快只在一瞬,随之而来的瘙痒让祝弥忍不住地咬紧了牙关。 “你不能因为我是男的就这样……我的清白!”祝弥又想到什么,眨了眨眼,“除非你娶我……” 闻言,闻人语眼神微滞,但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终于将那玩意儿逼到了祝弥的丹田处,指尖聚力封住侧腰的经脉处。 祝弥疼得闷哼一声,意识到闻人语得寸进尺地摸他的腰。 祝弥颤抖得越发厉害,心如死灰地想,如果要付出屁股的代价才能活下去…… 他好像不愿意也没办法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虚迷幻境 闻人语将其暂时封存在祝弥丹田处。 那团阴冷瞬间裹挟了五脏六腑,连同身体里的血液也冰寒下去,每呼吸一口气,祝弥都感觉自己的血肉粘连到一块儿,痛意铺天盖地贯穿心脏,祝弥本能地蜷缩成团,企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但这无济于事。 饱含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宛若濒死之人生前最后的挣扎。 凡人与修士不同,即使封在了丹田,祝弥依旧无法承受。 要尽快带他出去寻求解决的办法才行。 意识到这点,闻人语当即将祝弥的衣服拉了上来,取来放置在一边的外袍,替他穿好。 闻人语把明显已经意识混沌的人打横抱起。 熟悉的稳定热源让祝弥舒适了些,下意识地往热源更深的地方凑过去。 闻人语垂眸扫了一眼,没计较祝弥的似真似假的小动作,对不停乱叫的鸟斥了句,“闭嘴。” 鸟变鸡,安静如鸡的鸡。 出秘境需要找到秘境结界薄弱之处,用灵力强行顶开出口,他是这么进来的。 但按祝弥的说法,他掉下来的那片山崖应该就是祝家内部标记好的出入口,不需要费太多功夫就能出去。 凭记忆中的描述,闻人语带着人御剑而去。 半炷香后,闻人语看到了祝弥口中的那片山崖,径直向上飞去。 转眼的功夫,闻人语就飞了上来,往上一看,还能看到祝家后山模糊的轮廓。 脚底的剑隐入他体内,闻人语脚踩着地正打算向前走,不料却脚底一空往下直坠,闻人语心下微惊,又运转灵力托住身体,漆黑长剑重现于脚底。 眼前的山崖竟只是幻象! 一瞬之间,天空仿佛被泼上一层浓墨,所有光亮和色彩都掩去,唯有几个黯淡星子,寂寞地长在了头顶。 明明天才刚亮起,怎么就黑了? 闻人语放出神识,往四周巡查。 ……幻境。 从他抱着祝弥离开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身处幻境之中。 只是幻境比寻常幻境更大更能掩人耳目,而他恰好处于历劫之后的虚弱,导致警惕放松,这才没察觉。 闻人语转念一想,那一汪池水,真的是水吗? 他试图原路返回找到祝弥沐浴的地方,却始终没有找到原来的路。 这么一阵功夫过去,祝弥的不适愈发强烈,低头一看,浓密长睫颤栗不止,脸紧紧依在他胸膛前,还不停地拱着他,似乎对他寄予极大的信任与依赖。 ……心怀鬼胎的蝼蚁。 思忖片刻后,闻人语决定先找个地方歇息。 灵力对祝弥不管用,但外在的热源对祝弥却是有用的。 闻人语找了个背风的平地,随意捡了些干柴燃起火堆,跃动的火苗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温暖。 原本平躺在地的祝弥下意识地朝火堆挪了过去,越挪越近,眼看着就要一头扎进火堆里。 闻人语把他抓回来,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到祝弥身上。 祝弥和他挨得极近,左肩向前右肩向后,在热烈的火堆和身后比起来明显稍弱的温暖里犹豫不决,须臾后,祝弥恋恋不舍地舍弃了火堆。 被当成火炉的闻人语皱了皱眉,“……” 忍耐,就当是你来我往的交易。 橙黄的光映在卸去冷漠流露出疲惫的脸上,在祝弥逐渐稳定的呼吸声,闻人语也闭上了眼睛。 火苗不甘寂寞地跳动着,紧接着一声滋啦的响,茶水浇头之下,只留一缕缥缈的青烟徐徐升起,不过眨眼,那丝青烟也消失了。 祝族长的呼吸也跟着消散,脑袋更往下低,不敢往座上的人投去半点目光,低声道:“晚辈愚钝,不知长老有何指示,还望长老指点一二。” “你真不知吗?” 只是一句简单的反问,若是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这道声音的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祝家的长老祝闲,百年前就已经步入化神期,到如今,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修炼到了哪一层境界,外界猜测他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 毋庸置疑,祝闲是云天大陆声名赫赫的大能,这也是祝家能在云天大陆占据一席之地的根本原因。 自破境之后,祝闲潜心修炼,已有百年未曾过问世事,连祝家好几任族长至死都没能见上自家长老一面。 但他突然被点名传召,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风声,这叫他如何能不战战兢兢? 祝福山冷汗涔涔,心念百转后,小心翼翼地开口:“是为后山秘境突发雷劫一事?” “是什么人在秘境里?” 迟疑片刻,祝福山不敢撒谎,“前些日子,有个不长眼的小辈在梅会上犯了大错,被关到了后山大牢,我本想让他在牢中思过,等时机到了再让他出来,不料几日后,再去看时,他人已不在牢中,看印记,大抵是误入了秘境。” “唤做什么名字?” “……祝弥。” 祝弥,这个名字在祝闲嘴里轻轻碾了过去。 他目光错落之处,原先有一盏形似未开的荷花灯,只不过那花骨朵都是澄澈的流水浇灌而成,流水终年不歇,荷花百年未绽。 但前几日,这盏荷花水灯终于展开了,花瓣完全舒展开来,花心栩栩如生。 纵使没有色彩,也开得千娇百媚。 “他如今修炼到什么境界了?” 祝闲没有追问祝弥犯什么错,这让祝福山感到放松的同时也生出一丝诧异,面对祝闲的问题,仍不敢怠慢,斟酌道,“祝弥乃一介凡人,不曾修炼。” 晚风越过山巅,急冲冲撞进山顶没合上的门窗,屋内陈设极为简洁,那风找不到方向,径直朝座上的人劈头盖脸地卷过去,却在靠近那人时,风势骤然缩减,一息后,仅有一丝白发轻晃着。 祝闲懒懒抬起眼来,“凡人?那他岂不是要死在秘境里?” 境界高深莫测的强者释放出来的威压,如同泰山压背,叫祝福山喘息都困难万分,喉咙不禁发了咔咔的窒息声。 眼前一阵昏黑,四肢发麻软绵下去,胸口起伏也逐渐微弱起来,祝福山心想自己要死了的话那真是太冤枉太不值得。 祝弥这种废物,死了就死了。 一个祝弥而已,值得长老这么大动干戈地要弄死他吗? 就在祝福山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时,屋内的压制又悄无声息地散开,他猛吸一口气后,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一片星星点点的模糊视线中,只见一袭飘逸的白色衣角翩跹离去。 祝福山嗓音暗沉,急切地想要弥补,“晚辈这就带人去把他带出来!” 仍处在濒死的余威里,祝福山胆战心惊,这时候下去找祝弥,找到的只怕会是尸体,而非活人。 他想不通,一个岌岌无名的凡人,怎么突然就成了决定他生死的关键人物了? “去罢。” 雪白身影早就隐去,话语声却从如同天边泄下,流进祝福山耳中。 半盏茶过去,祝福山才彻底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没有看过他一眼。 * 祝弥觉得自己在水里睡了一觉,这一觉极长极深,却宛若一场噩梦,水流时而冷硬时而柔软,时而激烈时而平静,来回推搡、浸没他,徜徉在深不见底的阴冷之中,连骨头缝里都流淌着水花。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潮湿粘腻,像历经了某种不可言说之事。 以至于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想歪了。 啊,我的屁股好痛……!祝弥下意识摸自己的屁股,愣了一下,随后疑惑。 咦?屁股不痛。 啊,我的腰好痛……! 欸?腰也不痛。 那我的腿……额,好像也没事。 祝弥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怎么会不痛?! 放在红色文学城,闻人语应该一夜七次郎,次次对象都不同,第二天就能喜当七娃爹,隔天就传出闻人语雄风压天下群雄的消息。 放在绿色文学城,即使是口口版,此刻他也应该腰酸腿软,浑身暧昧红痕,并且高烧持续不退,需要闻人语精心呵护后趁热打铁来第二次。 放在水果文学城,闻人语应该一路男女通吃,就连岳父岳母也一举拿下,不分黑夜白昼点兵点将式召人侍寝,后宫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闻人语他……他……脑海里惊天动地地弹出一行字,原来他阳痿吗?! 堂堂龙傲天主角,竟然……! “醒了?你感觉如何?”闻人语注意到祝弥的动静,起身朝他走去,谨慎地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突然听到自己偷偷议论的人的声音,尤其是那道声音有对自己藏不住的关心与忧虑,祝弥有些尴尬,皱了皱鼻子,佯装不经意地回答,“还好,就是感觉睡久了有点头疼。” 话说出口时,祝弥被自己的声音吓一大跳,沙哑苍老,暮气沉沉。 祝弥神情变化得太明显,闻人语盯着祝弥鬓边的花白,眼神也变得极为复杂。 “我睡了多久?” “七十一年。” “什么?!”祝弥异常激动,随后猛烈咳嗽起来。 这番惊咳之后,祝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皱纹丛生,肤色暗沉蜡黄,指骨突兀,任谁看了都能看出这是一个老人的手。 若不是手指上面的那只还锲而不舍抱住他的鸟,祝弥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的手。 祝弥出神地坐在那里,魂儿都不见了。 闻人语注视着他,这样的举动他重复了七十一年。这七十一年,想尽一切办法依旧没有作用后,他每一天注视着安静的祝弥,等待祝弥醒来。 祝弥没有死,但也没有醒来。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注视祝弥已经成为他每天睁眼做的第一件事情。 祝弥是他看着一点点衰老下去的,从平整的脸上出现第一道皱纹到乌黑长发里掺上第一根白发,都由他亲眼目睹。 凡人的衰老其实来得轰轰烈烈。 好半响过去,祝弥才抬起头,“你能借你的剑照一下镜子吗?” 唰地一声,流光剑悬停在祝弥面前,青碧剑光倾泻而出,不见半丝凛冽,反而多了几分宁静。 这是第一次在不打算见血的情况下,流光剑褪去了满剑漆黑。 面容倒影在剑身上。 祝弥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满头白雪,形容枯槁。 行将就木。 而一侧的闻人语,一如他记忆里的模样。 闻人语不动声色地控制着剑光,望向剑身里的倒影。 凡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如此短暂。 归根到底,他们就不是一路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百年之好 沉默许久后,祝弥喃喃自语,“那我岂不是离死不远了?” 闻人语回答,“我们处在幻境之中,幻境自成一片天地,只要从幻境里出去回到原来的世界,你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不过……” “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了,是不是?” 他直接睡到了人生的尽头,一觉睡成九十九岁的老宝宝! 凡人不过百年,在这片幻境里,时间却实打实过去了七十一年,他也是实打实的快进棺材的人了。 闻人语悄无声息地敛回落在祝弥身上的目光,纵使岁月苛责,也难掩祝弥长了一副好模样的事实。 花朵初绽时馥郁而夭夭,干枯后亦自有清冽风骨。 只可惜零落之时将至,命不久矣。 这逝去的七十一年里,他试尽了一切手段都没能找到解法。 在日复一日的折腾里,闻人语也终于明了,这个幻境只能由祝弥来破解。 幻境或许与祝弥体内那玩意儿有关。 “你体内有不干净的东西,你回想一下晕过去之前,有没有碰到怪异之事。” 不干净的东西?怪异的事情? 祝弥愣了一瞬,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我当时在洗澡,水很暖和,洗着洗着我就睡过去了。” “梦里很冷,非常冷,就好像我什么都没穿就睡在大雪天的路边一样,浑身上下,哪里都很冷。” 闻人语抬眸,“那现在呢?” “现在也……冷!” 闻人语不说还好,这一说,他就控制不住地打起寒颤,齿关交战咯咯响,快板手打板都没他快。 他就不该问。每日到这个时辰,祝弥就会格外冷。 至于他如何知晓,呵。 祝弥习惯性地蛄蛹过去,想要钻进眼前人怀中,等身体摆好角度正要倒下去时,祝弥又猛然惊醒,欲盖弥彰坐如钟。 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祝弥坚守此道。 闻人语,“……” 闻人语捏了个法诀,祝弥顿时感觉身上的衣物暖融融的,不禁将身上的衣物拥得更紧了些。 祝弥这才注意到法衣是闻人语的,于是哆哆嗦嗦道了谢。 “如果你要我以身相报也可以的,就是你可能很快要当鳏夫,当然,我死了你也可以再娶,我不会介意的,如果我们能出去活下来,我一定……” 祝弥突然打了个喷嚏,剩下的话被吞了回去。 已经七十一年没听到如此荒唐的要求,这一次他居然没有感到厌烦,只是漠然将剑塞进祝弥手里,“若真心想报答,你就把这幻境斩破。” 祝弥怀疑人生,食指对着自己指了指,反问,“我吗?!” “你,”闻人语用灵力在透明的结界处,刻出奇异的金色花纹,“那里。” 祝弥硬着头皮接住剑,他见过闻人语挥剑的模样,身形潇洒从容,手起刀落干脆利索,动作行云流水,剑气越数十里而威力丝毫不减,剑意磅礴悍然,煜煜青碧剑光可劈碎寂寂长夜。 不过须臾,对手便沦为手下败将。 且不说他这一剑下去会有多惊艳绝伦,能有闻人语半分帅气,祝弥也觉得满足了。 祝弥站直了,控制住打抖的身体,双手握紧流光剑,凝神聚气后奋力砍下去。 嘎—— 闪到腰了。 祝弥羞愤闭眼,顺势躺下了。此处风景优美,就地长眠倒也不错。 闻人语将耋耄老人提溜起来,眼底多了一丝凝重,看来得从祝弥体内的那玩意儿入手。 祝弥叹气,规规矩矩站好,转头看到闻人语盯自己的眼神,不禁吓了一大跳,“干……干什么?” “我要把你身体里的脏东西挖出来。” 祝弥结巴着后退两步,“挖,挖出来?!这不好吧?” 世间邪物向来喜爱寄居人体蛰伏蓄晦,等时机一到,便趁机吞噬宿主的魂魄取而代之。 这么长时间过去,祝弥身体里的玩意儿融不进祝弥的经脉,按理说应该会放弃祝弥寻找新的能吸收自己的宿主。 但是它没有,就好像是认准了祝弥一样。 这相当不合常理。 “幻境恐怕是由你体内的脏东西控制,我们已经被困在幻境里太久,眼下只有放手一搏。” 祝弥神情空白,就算脏东西挖出来破解了幻境,他还有什么活路吗? 早死和晚死的区别就是前者死得又早又痛。 祝弥很想反对,但闻人语俨然一副绝不允许他反驳的无情模样,又让祝弥张不开嘴了。 闻人语被他连累才困在这里。 “好吧,不过你能不能让我先做好心理准备……啊!” 话都还没说完,祝弥便见闻人语眉眼间瞬间现出红色妖纹,瞳孔闪烁着奇异的璀璨金光,脖颈间生出繁复而神秘的花纹,从胸前衣领可见之处连绵繁盛地伸向侧颈,在触及锋利的下颌时堪堪缓下,浅淡狭窄的两三枝叶越界攀爬而上。 如阴森罗刹,浑身上下散发出危险摄人的妖冶气息。 闻人语毫无预兆变得如此骇人又陌生,祝弥毛骨悚然,陷入无言惊惧。 旋即,腰间传来奇异而坚硬的触感,那不是人类手指该有的触感。 祝弥想低头确认,目光却无端被面前的金色瞳孔深深吸进去,勾人心魄,叫他分不出一点抵抗之心。 蓦然间,闻人语钳住他下巴,随后掐着下颌强迫他向上抬头,纤长的脖颈一如柔弱无力的干枯菟丝花,失去了生命依旧攀附在坚硬如铁的妖魔指骨当中,被魔爪随意玩弄着。 丑陋张狂的魔爪与人类不堪一折的脆弱脖颈两相对比,有种触目惊心的诡异。 魔爪的动作极为肆意,也极为轻慢,好似在逗弄什么阿猫阿狗一样,显出十足的漫不经心。 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类的手掌,指尖尖锐如圆刺,和巨型猎隼形态时的鳞爪十分相似,只是轻轻搭着,祝弥都感觉尖爪刺进了自己的皮肤,疼得他止不住嘶嘶抽气。 手上那只鸟叽叽喳喳地雀跃起来,歌声轻盈欢快,极其诡异的兴奋与疯狂弥漫开来。 祝弥被骇得头皮发麻,在煞气逼迫下将近窒息,腿脚控制不住发软无力,弯膝就要跪下去。 无中生有的力道紧随而上,犹如泰山死死压在他肩,整个人被铸成纹丝不动的雕像,被迫乖乖跪在地上。 紧接着,那怪异的几根指骨肆无忌惮步入他口腔,将他的嘴撑开不小的口子,食指强制性地摁住他舌尖,举止之粗鲁蛮横,让祝弥经受不住,发出唔唔的挣扎声响。 闻人语这副样子,比那天的猎隼恐怖成百上千倍! 如果说那天的猎隼想要一点一点蚕食他的身躯,那此时的闻人语简直想一口就吞噬他,自己的肉身只不过在他口中被草草咀嚼两下,就会被迫不及待地咽下去,将自己彻底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纷杂混乱的念头与漫天盖地的可怖气息让祝弥心口发凉,呼吸渐弱。 鲜红血液从魔物空着的另一只手上坠落下来,啪嗒啪嗒地砸在祝弥脸上,随后血滴前仆后继落入祝弥口中。 上古魔物血液渗入五脏六腑,体内顿时犹如岩浆肆虐而过,祝弥被逼得气喘吁吁,后背冒出涔涔冷汗,感到窒息般的绝望,失神痴望着眼前陌生的人。 俯视他的金色眼眸残酷冷漠,暗含几分难以言喻的隐晦贪欲。 片刻后,欲念随着探入他口腔里的骨爪退散。 高深莫测的古老咒语从暗哑的嗓音里缓缓流泻而出,厚重的妖邪之气浓雾般裹挟在二人之间交缠翻涌。 登时,似有什么东向从他身体里撕裂开来,被一股狂暴的力气猛地拽住往外拉,经途所沿弥留之痛深入骨髓,祝弥眼前一阵接着一阵发黑,差点要晕过去。 闻人语控制着灵力将那东西往外勾,越靠近,指尖就越能感受到水珠的妖邪之处。 看似透明无害,蕴藏的灵气无比纯粹,却阴冷森寒,气息瘆人。 体内的魔种异常激动,在他脑内的嘶吼震耳欲聋,恨不得立即摆脱意识束缚,将那玩意儿拆骨入腹,据为己有! 眼看着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水珠却悬停在祝弥嘴里,任由咒语再怎么发力,水团都纹丝不动,然而魔种却受了影响,脱缰野马一般想要挣脱桎梏,两种意识争夺之间,理智竟隐有不敌之势! ……! 闻人语想放弃已经来不及,魔种嗅到冰凉舒适的气息,顷刻间在识海之中占据上风,骤然间挤占掉闻人语残存的理智! 眼中金光越发炽烈刺眼,颈侧成片的妖纹也随着越发深邃清晰,在极度渴求的驱使之下,闻人语脸上的五官都轻微扭曲起来。 魔种兴奋得身体直打颤,一手擒着祝弥的后颈一手捏开祝弥嘴角,弯下身去凑到祝弥脸上,贪婪地盯着祝弥口中的水珠。 祝弥后知后觉地想要合上嘴,齿关却被暴力撑开到最大。 就在这时,手上的鸟啼鸣声高亢激昂,欢愉之情不言而喻,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赞颂着什么盛景一样。 被撑开的两唇之间,硕大水珠三两颗,圆润饱满、晶莹剔透。 魔种再也按捺不住,微偏过头,鼻尖压在祝弥上唇右侧被捏起来的柔软皮肤上,鼻翼翕合轻嗅,尽情感受水珠上浓郁的妖邪灵力。 只要一口吞下去,修为就能大大增长,届时它就不用时刻被压制,在神识里占据主导地位…… 灵巧的舌尖直直勾过去,凉意触及舌尖时,水珠阴寒出乎意料,魔种顿了顿,生出一丝迟疑来。 眼睁睁看着闻人语的舌头就要伸进自己嘴里,祝弥心都凉了半截,靠,就不能把他打晕了再吃吗?! 而且,一定要从嘴巴开始吃吗?! 要他的命还不够,连他的初吻也要一起夺走?! 然而,水珠在魔种舌尖打了转后,飞速逃回了祝弥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彻底融入了祝弥的身体当中。 水珠好像在故意挑弄魔种一样。 唾手可得的灵力就这么没了,还被如此挑衅一番,魔种陷入可怖的癫狂,魔种手掌顺着祝弥脖颈上的经脉处伸进祝弥衣服里,没轻没重地落在经脉连接的各个地方,一路摸了下去。 祝弥贴身的衣服被粗暴撕裂了,热铁一般的硬爪掐着裸露出来的大腿,不死心地反复确认,恨不得要将灵力一丝一毫地从祝弥的身体里再抽出来,皮肉从魔种蛮横的指骨缝隙里微微溢了出来,肌肤上留下清晰的红痕。 祝弥胡乱挣了两下腿,没能从魔爪之下挣脱,但再也无力顾及,远比这更痛苦的折磨正在发生。 冰寒与滚烫化成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在他体内汹涌交战,极致冷与暖让他一会儿身处岩浆一会儿又置身冰雪之中,脸上浮现出被冻伤的红,眼底涌上来的泪珠都要凝结成冰,背上的热汗不断,浸湿了单薄的里衣。 反复的轮回拉扯后,两股力量化作绵密的针,深深刺进他的骨血中,他只本能地蜷缩成团,发出濒死的幼兽一般的喘息与哭吟。 魔种贼心不死,再次揪着祝弥的衣领,森白锋锐的犬齿抵上祝弥的侧颈,生生地咬了下去! …… 闻人语清醒过来时,面对这荒唐的景象,脸色一时难看至极。 祝弥黑缎似的长发氤氲出热气,漆黑眉睫染上薄霜,面色苍白胜雪,脏乱的泪痕布满一整张脸,与此同时,颈侧流出鲜红的血液,锁骨凹陷处积了一小潭血色的湖泊,单薄身躯颤抖的幅度惊人。 浑身上下都被弄得乱七八糟的。 但凡他晚了一丝一毫,祝弥都会就此丧命。 幻境已经破了,祝弥也恢复了正常模样,可此时比困在幻境里没好到哪里去。 在幻境中,祝弥的身体状况过于孱弱,无法承受抽取体内之物这种法术的伤害,他这才想着要用自己的血护住祝弥的根基。 可没想到,那团阴邪的水珠不仅没有被抽离出来,反而在血液的刺激之下,完美融入了祝弥的身体之中。 破解幻境的谜底,竟然在祝弥身上。 闻人语将血迹擦干净,重新裹好他身上的衣服,蹙眉凝着眼前的人。 祝弥呜咽得实在可怜。 不仅仅是魔种在作祟,他自己也渴望强大的力量,所以那一刹的松懈与犹豫才让魔种找到机会摆脱了压制。 低咽声断断续续地起伏着。 闻人语喉结滚动两下,“别哭了。” 霜已经化了,被泪湿成簇的睫毛湿哒哒地抬起来,湿红的眼眶滚出生理性的泪珠,祝弥抽了一口气,声音滞涩低哑,“我憋不住。” 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而且大概率还是被生吃的那种死法,怎么可能不害怕?! 这么想着,祝弥默默地从闻人语身侧移开了一点距离。 珍惜小命,远离变态。 祝弥惊恐的眼神过于明显,闻人语面不改色,冷静道:“幻境已经破了,出去吧。” 出去?祝弥从后怕里抽离出来,他那天在梅会上得罪了祝福山后沦落此境,祝家是断然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个世界有多危险,他现在深有体会,自己没有灵力也不会武功,随随便便来个修士或者什么妖兽自己就会被弄死。 若是去凡界,一没有身份依傍,二没有技艺傍身,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他能去哪里呢? 沉默思索间,身体忽然一轻,是闻人语将他扶了起来。 祝弥站起来后感觉胯下生风,猛然低头一看,羞愧地跌坐回去。 ……闻人语只帮他拉了衣服,没拉裤子。 鸟鸟隔裤相望。 大腿上鲜红的痕迹好像在嘲笑他的窘态。 祝弥吭吃瘪肚地给自己拉上裤子。 察觉到闻人语的目光,祝弥面红耳赤得越发厉害。 再次抬起头来时,祝弥理也直了气也壮了,“你得娶我。” 闻人语:“……” 祝弥震惊,“难道你还不接受?” 他手指上的鸟闻人语不管也就算了,闻人语对他动手动脚害得他差点节操不保,可是真真切切的,闻人语连这都不认?! 闻人语不说话,祝弥怒了! 刚想对闻人语进行一番谴责,祝弥就听到滋啦的一声布料破碎声响,他的衣服被撕了下来。 祝弥:“!” 他怒了,闻人语这个变态色情狂! 即使他是男的,闻人语也不能三番五次这样对他吧?! 他是男的,闻人语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不负任何责任吗?! 祝弥还在愤怒,闻人语已经将那块破布递了回来。 勉强算得上干净完整的月牙白绫上,几行字龙蛇飞动、力透纸背。 祝弥顺势睇了一眼,懵。 穿过来的不止他的原装脸,还有他的原装脑。 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若是无疑,留下手印便可。” 闻人语见他还身处懵懂之中,便自行捏起法诀。 祝弥一头雾水地看着闻人语。 只见闻人语指尖一掐,疑似啃臭西。 指尖再一捻,疑似啃臭微。 闻人语拓出了第二份,就着未干的血迹按上了手印。 “婚契,你我各留一份。” 婚契?!祝弥忙不迭接过,赶忙把自己的手印也跟着摁下去,整个人瞬间飘忽迷糊起来,终于啊终于!终于如愿抱上主角大腿了! 有主角庇护,谁还敢随意欺负他? 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后,祝弥确认自己没在做梦,看够了,珍而重之地把婚契藏进胸前。 虽然闻人语疑似阳痿疑似变态疑似会变成怪物疑似会生吃人疑似杀人不眨眼疑似……但通通没关系! 婚契在手,小命我有! 山不就我,我也不就山,反正闻人语也没想真的要娶他。天祝我也! 忽然间,脸颊被毛茸茸的触感蹭了蹭。 意识到什么,祝弥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空的! 又不可置信看了看停在自己肩侧的鸟,激动得想哭,自由真好……鸟看着都可爱了…… 祝弥脸上精彩纷呈,闻人语漠然偏开目光,催促道,“走吧。” 闻人语走出去一段距离,迟迟没听到祝弥跟上的脚步声,又回头看。 祝弥站在原地,腿颤颤巍巍,手纠结乱挥。 “……” 不是祝弥不想走,是他的腿到现在都还是软的,真走不动。 闻人语又折返回去。 几许后。 祝弥趴在闻人语背上,困倦不已地打了个哈欠,“出去以后我们去哪儿?” “天玄宗。” 天玄宗祝弥是知道的,闻人语是天玄宗弟子,因实力出众,兼之他是天玄宗上一任二师姐陆逍遥的后代,在宗门内地位非比寻常。 祝弥随口应了一声,头顶的鸟压得他的眼皮也跟着合上了。 * 不知过了多久。 祝弥在一阵颠簸中睁眼,意识还混沌着就对上了闻人语侧过来的异样目光。 祝弥抹了抹嘴角,绷直身体,紧张兮兮地问,“轮到我背你了吗?!” “……有人。” 背上的人晃了一下腿,语气急切,“快放我下来。” 睡一觉后,祝弥恢复了许多,视线四处搜寻能躲藏的地方,确定目标后径直朝着不远处的半扇巨石后走去,神情戒备谨慎、脚步虚浮但慎重。 闻人语:“……” 祝弥边走边背对着他解释,“这样我就不会拖后腿了,你速战速决。” 话说完,祝弥已经走到石头后面,蹲下来时太用力,眼前又浮现一阵黑影,黑影之中出现一双充满了震惊的眼睛。 祝弥:“……” 穿着祝家制服鬼鬼祟祟蹲着的人:“……” 祝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那人回过神,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透出一丝着急与惊喜,“祝弥!” 认出他是祝家的人,祝弥慌了一瞬,恍惚间又记起梅会那天,这人好像还阻止过祝家别的子弟骂他,祝弥稳住心神扶着石头站了起来。 站起时,他的身形不受控制地一晃,那人下意识地伸出手,随后又缩回去,动作之快得好像那只是祝弥的错觉。 祝弥后退了两步,这人虽然帮他说过话,但也跟别人欺负过他。 那人看到祝弥后退的动作,脸色变幻莫测,随后僵滞在原地,阴沉沉地盯着祝弥,“原来你没死。” 祝弥警惕,“祝允,你怎么在这里?” 他没死,但祝允看起来像是来补刀让他死得透透的。 “前阵子秘境内忽然雷劫大作,族长怕有异动,以防万一,叫我们来打探情况。”祝允不胜声色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闻人语,又试探道:“你怎么和闻人语待在一块儿?” “不关你的事。”祝弥转身就走。 “你!好心当作驴肝肺!”祝允在身后气急大骂,抬脚跟了上去。 祝弥走到闻人语身后去,从闻人语的肩膀后探出脑袋来,意思很明显,有人罩,不怕你的。 祝允收敛好情绪,面色恢复正常,眼神跟闻人语示意招呼了一下,才开口:“闻人兄,不知你所为何事现身于此?” 闻人语态度冷淡,“追杀长明城一外逃妖兽,一时不察误入此境,还望见谅。” 闻人语是长明城城主闻人伊贺与天玄宗陆逍遥之子,其父母早已仙逝,闻人语既是长明城城主,也是天玄宗盛名在外的弟子,天下皆知。 按他的说法,倒还算合理。祝允纵有疑惑,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可是不久前一人要退婚一人死活不愿意,眼下一同现身于此,而且祝弥对闻人语似乎很依赖,刚刚闻人语还背着祝弥…… 祝允扯出一丝笑意,“既然碰上了两位,且祝弥安然无事,那我便先回去禀告了。” 闻人语眼神应付了一下。 祝允的目光很快转移到他身后的祝弥,催促道:“祝弥,你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跟我一起回去?” 祝弥还没说话,闻人语就先行开口:“他不去。” 祝允一愣,“那他能去哪儿?” “天玄宗。” 祝允反应过来,面色出现一丝微妙的不快,眯眼凝视着他,沉声道,“闻人兄,祝弥是祝家的人,祝家的人便是祝家的事,祝家的事自然轮不到外人插手,况且你们之间的婚约已经破裂。” “你这么做,不合适吧。” “那也轮不到你插手,”闻人语言简意赅,抬起的眼眸金光尚未褪尽,眼神冷若冰霜,有种不把人放在眼中的傲然之气。 “你不够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老登出世 如此狂妄之语,闻人语说得稀松平常,好像只是在平静阐述显而易见的事实。 论身份,他和祝弥同是祝氏一族的小辈,自然是管不上祝弥。论实力,即使他实力不凡留到了梅会最后,终究还是闻人语的手下败将。 这话听得祝允脸色跟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感受到闻人语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更是不敢多言。 距梅会才过去半个月,闻人语比上次交手时提升了整整一个大境界,跃入了金丹期! 不,不止于此! 这强大而熟悉的气势,让祝允想起族中的金丹后期大圆满的前辈,闻人语竟隐隐有了比肩之势! 可闻人语今年才十八,和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比起来,修行时长少了百年有余。 也不知道究竟是寻到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碰到了什么奇遇偶得高人指点,否则断不可能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提升得如此之快。 兴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走了些旁门左道的法子…… 祝允心里头暗自揣测着,闻人语他自然惹不起,但他们争执的中心不就是祝弥吗?一个祝弥有什么可怕的。 祝允隐忍着情绪,维持着表面平和,“闻人兄说笑了,我只是好心提醒,祝弥他回不回去,你我说了都不算。” 他看向身后的祝弥,像从前一样,暗含警告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闻人语倒是立在原地不动,没回头看祝弥。 “我不回去。”祝弥斩钉截铁回答。 “你一日姓祝,便是祝氏的人,除非你要和祝家一刀两断,才能不受祝氏族规约束。” 祝弥丝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视线,回答:“我倒是想。” “你……!那你要跟他走?”祝允咬牙,眼底流出一丝讥讽,“他退了你的婚,你还要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你没有自尊吗?” 祝弥冷静地看着他,并打算不回答。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再说了,难道回祝家,继续从前任人欺负的生活就很有自尊吗? 以往的威胁丝毫不起作用,祝允一时没了办法,又不想放弃带祝弥回去,只能跟祝弥眼瞪眼。 祝弥:“……” 两人正奇怪僵持着,忽然地,一道不耐的喊叫从远处传过来。 “祝允,你在那里干什么?!” 声音的主人飞快从剑上落了下来,朝祝允走来,气势汹汹:“你怎么不回我?!” 三人目光齐齐望向走来的人,是祝福山备受宠爱的小公子,祝笙。 看到站着的人是闻人语,祝笙立即眼前一亮,对着闻人语惊喜道:“你怎么在这儿?” 注意到闻人羽身后的祝弥,“你怎么也在这儿?!” 仅仅是多了一个字,语气天差地别。 他看了看闻人语明显护着祝弥的姿态,又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和他……这种人待在一块儿?” 闻人语瞥了他一眼,“无可奉告。” 祝笙面色明显一沉,但不好对闻人语发作,只好迁怒躲在后面的祝弥,不善道:“都退婚了,你怎么还一直缠着闻人语?你要不要脸?!” 祝弥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到闻人语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他又没缠着你,你管得太多了。” 祝笙一怔,旋即拧起眉头,气得眼红,却说不出话来了。 哇塞,不愧是主角!祝弥好想鼓掌。 但面前两人的眼神越发凶狠,祝弥又把手缩回来戳了戳闻人语的肩膀,小声道:“我们走吧。” 话刚落,祝弥就被一手抓着飞上天,下面呆站的两人瞬间成了两个小点。 风糊了祝弥一脸茫然。 闻人语睨了祝弥一眼,“怎么,舍不得他们?” 祝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生怕闻人语把自己给送回去。 闻人语素来肆意横行,这一声不吭就直接走了,祝允和祝笙还是不免感到震惊。 好一会儿过后,祝笙还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惋惜中还带着疑惑和怨气,“祝弥竟然没死就算了,怎么又攀上闻人语了?” 族长和祝笙对闻人语的心思,祝允是知晓的,不过看着已经飞远的二人,相较之下,祝允就无暇关心了,催促道,“咱们赶紧回去禀告吧,别让族长他们等急了。” 等祝笙收回眼神,祝允已经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脚步显得很是匆忙的样子。 祝笙十分不解,这人这么着急干嘛? 前阵子父亲召开了族会,说秘境异动,需选几个人来打探情况,秘境内险象环生,稍有不慎就可能命丧其中,所以不少人都虚与委蛇地推脱掉了。 然而祝允却主动报了名,说是要借此机会历练自己,这一路上好不积极。 虽说祝允在祝家年轻弟子中实力也是不俗,但平时可没见他这么主动。 胡思乱想间,祝笙追上了面前的人,打探消息,“你刚刚和他们说什么了?” 祝允敷衍着回了两句,低头赶路,祝笙一想到祝弥与闻人语看起来似乎很亲密的姿态,继续追问:“你是怎么碰上他们的?当时是什么情形?闻人语为什么那么护着祝弥啊?” 祝允烦不胜烦,觉得这个跋扈的小公子今日格外愚蠢,故意捡难听的话刺他,“我刚见到他们时,闻人语正背着祝弥走。” 祝笙呼吸一窒,脚步顿住了,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真的?!” 祝笙显然受击,但话说完了,祝允心里反而越发不痛快,加快脚步把人甩在身后。 再不去禀报,闻人语和祝弥真的要走远了。 “喂,你把话说清楚!闻人语不是刚来退婚吗?他怎么会背着祝弥呢?你是不是看错了……” * 在祝弥的倾情指路下,闻人语带着祝弥在祝家后山转悠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找到出去的路。 “这边,这是最后一条路了,肯定是对的。” 祝弥神色讪讪,若不是他提议御剑飞行太惹眼容易遭到祝家的拦截,非要下地走路,只怕两人早都走出八百里了。 俨然,闻人语对他的信任已经透支,毫不犹豫地再次召出了流光。 “上来吧。” 祝弥抓着闻人语衣角,小心翼翼踩了上去,等踩稳了,死命抓住了闻人语的肩膀。 “要是被祝家的人拦下,那怎么办?” 闻人语在祝家秘境里渡劫,雷劫动静那么大,搞得祝家都派人前去查探了,只怕祝家不会轻易让他们走。 而且,他很担心祝福山得知他没死之后,还会找机会对他下手。 “那就打。” 祝弥:“……” 强者的世界我不懂。 耳边风声呼啸,越来越明显,祝弥迷惑,流光剑的移动速度明明没变快,甚至缓缓停了下来。 紧接着,视线所及之处,飞出一道道炽白身影,祝家制服衣袂翻飞飘然,很快就将二人团团围住了。 乌鸦嘴本人祝弥瞠目结舌,罪过地合上自己的嘴。 敢情闻人语那句话,根本就不是对自己说的。 紧接着,祝福山御剑而至,在距离二人不远的圆圈中间停了下来,身后还跟着祝笙和祝允二人。 三人神色各异。 闻人语正在御剑,根本就没有刻意收敛灵力,感受到闻人语身上的灵力波动后,祝福山很快就想通了秘境中的雷劫是怎么回事。 祝福山先行打破沉默,“闻人小侄,你在祝家后山秘境渡了金丹劫后,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带走我们祝家的人,未免也太过了些吧。” 闻人语语气淡然,“祝家想要什么赔偿尽管要就是,无论是天玄宗还是长明城,都不会赖账的。” 话是这么说,但谁又敢真的上这两个地方索赔呢? 一个是修真界正派魁首,一个地底下压着魔界十方妖魔,只怕是有命要没命花。 祝福山意义不明地呵笑了两声,“到底是年轻人。” 话头一转,又说:“赔偿什么的就免了,只是祝弥到底是我们祝家的人,自然还是要归我们祝家管教,这就不劳烦外人了。” 边说着话,祝福山又趁机瞟了祝弥两眼,亲眼见到祝弥平安无事,悄悄松懈了些。 祝闲有言在先,若是找不到祝弥他不仅要撤了他的族长一职,还要把他管理祝家这些年徇私吞下的财产通通没收。 这半个月来,以探寻秘境异动名义派出去的人全都空手而归,祝福山提心吊胆日夜发愁,同时对祝弥的怨恨也与日俱增。 祝福山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两下,“祝弥。” 祝弥肩膀一抖。 “你此前犯下大错,但在牢狱中这段时日,想必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族中给你改正的机会不会再追究此事,过来吧。” “我不回去,我在梅会顶撞长辈,不服从命令,破坏了盛典,按族规,我应该被驱逐出族,我服从族规的判处。” “言重了,你罪不至此,没有人要赶你出族。” “那我自愿与祝家断绝联系。” 祝福山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你说了可不算,过来吧。” 祝福山飘过来的眼神让祝弥感到一阵恶寒,下意识往闻人语身后缩了缩,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祝福山却失去了耐心,手中突然现出长鞭,铁鞭随着灵力翻涌径直朝着祝弥甩了过去,竟是想要直接将祝弥勾过去! 不过闻人语没有给他机会,在长鞭甩过来的第一时间流光剑就挡在身前,只听得鞭子与流光剑上碰撞,一声尖锐的硬物碰撞声响起,交界处迸发出强烈的白光,火红的铁屑纷飞四散,一剑一鞭疯狂缠斗起来。 脚下没有依仗的东西,祝弥本能地伸手抓住闻人语衣角,只不过他已经来不及,整个人径直坠落下去。 下坠的同时,数道鞭影纷至沓来,无一不是冲着祝弥。 那些鞭影都裹着祝家杰出弟子饱满的灵力,来者不善,来势汹汹,若是修士受此一击,只怕都要被打出内伤来,更何况祝弥只是一介凡人。 这些人,不说是想弄死祝弥,也是要冲着给祝弥些教训而来。 恐怖的失重感堵塞了祝弥的喉咙,一点点喑哑的呐喊都泄不出来,祝弥心如死灰,今日不是要摔死,就是要被打死,一定要这么惨烈地炮灰了吗? 突然咻地一声擦着祝弥耳边呼啸而过,再回过神来时,澄明流光剑青光流转,剑意翻涌,飞速在祝弥身侧绕圈,叮叮当当一阵繁杂的炸耳狂响将那些攻击尽数挡去后,浑厚的灵力排山倒海倾扑而下,四周长鞭俱被震飞! 祝弥下坠的腰身被赶来的长臂用力圈住,闻人语一手提剑一手抓着他,两三下往地处踏步飞去。 两人落地,祝弥差点脸朝地摔出时,又被闻人语猛地拽住站直了。 祝家的弟子紧随其后,转眼之间也已经飞了下来,二人再一次被层层叠叠包围住。 祝家不是不放过他,而是不会放过祝弥,闻人语目光越发深沉,祝弥落到祝福山手中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祝福山缓身而至,对着被包围的两人,好言相劝道:“闻人小侄,你要退婚我们也同意了,祝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为了他如此大动干戈?” 流光剑铮鸣不歇,闻人语冷眼注视着眼前人,“你要怎样才肯放他走?” “哪有什么走不走的,祝家永远是他的家,孩子回家不是天经地义吗?” “但没有人会在家里吃不上饭还要挨打。” 祝弥在身后疯狂点头。 “那是从前他犯错的惩罚。” 闻人语眉毛一挑,“你这是不肯放他走了?” 祝福山叹了一口气,看向祝弥,“祝弥,你误入秘境能活下来是仰仗他吧?” 这话古怪地很,祝弥不搭腔。 “他退婚对你来说或许有辱你的自尊,但救命之恩可是实实在在的,难道你要看着他为了带你走,”祝福山鞭子指了指,暗示道:“对抗这么多人吗?” 祝弥探出脑袋,眨了眨眼睛,坦然道:“我没有自尊那种东西。” 祝福山:“……” 闻人语:“……?” 其余祝家弟子:“……!” 祝弥又笃定地说,“闻人语是最强的,我相信他。” 闻人语脑袋微微抬起,对此深表认同。 祝弥头顶的鸟欢快地叽喳叫起来。 祝福山哑然。 其余人:“马屁精!!” 这两人好说歹说都说不动,祝福山还惦记着希望闻人语和祝笙结成道侣,又顾忌闻人语的身份,并不打算真正与他撕破脸皮,只好从祝弥身上入手。 祝弥想走,那绝不可能,祝闲可是下了死命令的。 祝闲说要祝弥,又没说要一个好好的祝弥,而且在那天下过命令之后,祝闲就再也没给他传递过什么消息。 在此基础上,给祝弥一点教训,又何尝不可呢。 祝弥太不听话太不识好歹了。 那萌生出来的硬骨头,今日就该捏个粉碎。 祝福山一声令下,围观的祝家弟子纷纷闻声而动,学着祝福山的动作,都想着将祝弥从闻人语身后抢过来。 “随我动作!”闻人语撂话,当即把祝弥拽进自己胸前,同时手中剑挥舞了起来。 激烈的交战声不绝于耳,祝弥被甩来甩去,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五脏六腑被甩得七荤八素,都要被甩成人干,眼前冒出星星点点。 此时,闻人语正在挥剑抵挡来自身后的袭击。 就在这一瞬间,祝福山逮到机会,倒勾状的鞭子尾端直直飞向祝弥! 倒勾状的铁刺无比锋利,只要扎进人的身体,就会自行嵌入身体中的骨头,牢牢卡住,被钩住的人无论怎么挣扎怎么扒拉倒钩都无济于事。 钩子只会越嵌越深,届时只需用力甩回鞭子,轻而易举就能把目标勾到手中。 钩子形成的伤口不致命,但绝对不好受,还会因此留下终身的隐疾。 这次看你还往哪里逃!祝福山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第一个察觉到祝福山动静的人是祝允,情急之下,他大吼一声:“祝弥!” 祝弥被吼得吓一大跳,循声望去,就看到在倒钩在眼前不断放大,呼吸一凛—— ——哐! 那一声在杂乱的动静里格外突出,堪称恐怖的灵力与神识从天而降,就仿佛是厚重的天幕压了下来,地面上所有的动静都被吞噬其中,在场的修士都感受了近乎窒息的恐惧,天地之间一片寂静,连风都停止了拂动。 只有祝福山连人带鞭地飞了出去,砰地甩在地上,地上的尘土飞扬了起来。 那威压太过庞大太过恐怖,一时间竟然找不到源头。 “祝弥。”一道飘渺的声音从天际弥漫下来。 祝弥仰起头,没看到人影,脸上浮现出茫然。 那人浅笑了一声,似乎是在笑祝弥的天真与单纯,“我在这里。” 祝弥目光仍在向后搜寻,还是没能看到人,惴惴地向闻人语询问,“我是不是幻听了?” “我也听到了。” 祝弥脑袋转过来,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片雪白吓得大叫了一声,直往后退。 被撞到下巴的闻人语绷紧了下颌,神情无比凝重。 不是被祝弥撞的,而是因为这个白衣人。 这个白衣人是什么时候靠近,什么现身,他竟是气息都没察觉到。 他们之间的境界,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眼前的人白衣白发,连脸上的眉毛和瞳孔也是白的,看不出年纪,祝弥再三打量他,笃定道:“我不认识你。” 那人语气依旧柔和,“你现在认识了,我叫祝闲。” 所有人祝家子弟面色僵滞,不可置信地看向对话的两人。祝家长老,百年前就步入化神期如今快要飞升的绝代天才,声名赫赫的祝闲,竟然对祝弥这个废物这般和善? 曾经多少天之骄子,甚至不惜在他修行的山峰下跪上几年,只为了见祝闲一面求他收自己为仆,祝闲从来都没过问一句话。 为什么祝弥能得到他如此和气的对待? “可我不是很想认识你。” 祝闲嘴角扬了起来,沉闷的笑声逐渐爽朗,眼里盛出一丝含着温柔的欣赏,“倒是个有趣的人。” 祝弥:“……”哪里有趣了? “现在你不想认识也认识了,”祝闲打趣道,“而且你本来也该认识我。” 直到祝闲说出这句话,祝弥才感觉不对,望祝家那些人脸上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地猜测到他的身份。 “你是祝长老?” 祝闲嘴角含笑,没有否认。 “……” 祝闲这才施施然转过身去,对着地上身负重伤的祝福山悠悠道:“这百年来我不问世事,竟不知族中什么时候有家族遗孤被随意欺压这样的风气。” 祝福山口角鲜血流个不停,恨自己揣摩错了圣意,谈及祝弥时祝闲态度不算郑重,这段时间也没过问,谁知道祝闲竟然会在此时出现!祝弥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做的地方?! 再如何思虑也只是马后炮了,祝福山懊悔不已,匍匐着爬到祝闲脚边,拉住了他雪白衣角,瑟瑟哀求,“长老,长老,晚辈办事不力,无论何种责罚晚辈都绝不逃脱,还请长老放过晚辈贱命一条,长老……” 在外界口中,祝福山一向以温厚仁和,在族中虽也温和但姿态甚高,不是人人都能有福消受他所谓的温和的。 见他姿态受此凌辱,姿态如此之卑微,不禁心神大震,却不敢生出一分一毫的愤怒。 毕竟那可是祝长老,祝家真正的靠山,相比之下,一个祝福山又算得了什么呢? 祝家弟子当中,反应最激烈的莫过于祝笙了,他眦目欲裂,拼了命地想喊他爹的名字,却始终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甚至因为意念挣扎最厉害,感受到的压迫也远超常人,一张脸涨得青青紫紫,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埋汰。 “放过你?”祝闲状似好奇地疑问,雪白的瞳孔轻飘飘地从祝福山身上移开,转过身去,好声询问道:“你觉得你能被放过吗?” 祝弥一时不察,手背上覆上浸骨的一阵寒意,手指被并着握在那张冷得过分的手上,被拉着站在了祝闲身侧。 “你说说,他应该被放过吗?” 祝弥咽了咽口水,“我,我不知道,你不是祝家的长老吗?” “是啊,但受委屈的人不是你吗?”祝闲睨着他,雪白的瞳孔里空空荡荡,“百年前,祝家就是这么处理的,谁受委屈谁就有处决肇事者的权力。” 祝弥悄悄抽出自己的手,认真道:“他和我都犯了不同的错,应该都按族规处置。” “那就这么办吧。” 叫人窒息的神识瞬间撤离,咳嗽声随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祝闲随手指了祝福山身侧的两人,“你们两个,先将他绑起来。” 顿了片刻后,祝允立即麻利从地上爬起来,见祝笙一动不动,死命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用眼神狠狠警告了他一番。 祝笙面若菜色,身体打颤地跟着祝允一齐行动。 “这下满意了?” “只是依法依规,我也要被处置,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祝弥回了话,暗想高兴,当然高兴,但那能说出来吗? “你犯了什么错,说来我听听。” 祝弥乖乖答了。 祝闲盯着他几息后,无奈摇摇头,语气温柔却有种不讲道理的霸道,一字一句道:“傻孩子,你那算什么错?你没有错。” 没有错,就不用受处罚,就不会被驱逐出祝家。 要和祝家断绝联系的话,看来这个人也不会同意。 祝弥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转过身无助地望着身后的闻人语。 身后不远的闻人语面无惧色,也无喜色,只是平静,极致的平静,就像冰冻了的湖面,坚冰掩盖了冰层之下所有的暗流涌动。 这一瞬的对视,却被无限拉长,仿佛四季轮转沧海桑田全都囊括在这一息彼此眼眸中的倒影里。 流光剑哗地一声,剑光闪烁得四周景物都染上青碧之色。 “我要带他走,我看谁敢拦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道侣之名 变动仅在一瞬之间。 只听见祝闲冷不丁轻哼了一声,骤然间,天空中出现一把惊天巨剑,滔天的剑意排山倒海之势倾涛直下,煞白四射的剑光瞬间将天地染上皑皑雪白,万物归于莽莽苍白。 青碧色的剑光相形见绌,即刻被无情吞噬,在场所有人都被湮没在这漫天的剑光当中,唯有一轮高悬的红日可见。 这剑意太过恐怖,在场的修士只感觉自己的神识要被硬生生撕裂,灵力完全不受控制在地体内随意飘散,经脉动荡竟隐隐有了破裂的趋势。 他们下意识地想要护住根基,却发现身体根本无法动弹,甚至连呼吸的机会都被剥夺,求饶的哀嚎声更是全都被吞回腹中! 与此同时,祝弥感觉身上忽然一阵炙热,不过仅在一息之后那感觉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微薄的寒意,刺眼的剑光转瞬柔和起来。 祝弥打了个寒颤,目光被天上那把雪剑吸引住。 巨剑朝着闻人语的方向,径直砍了下去! 庞然剑意轰然荡开,周围密林树干通通被迫伏下腰,被卷起的嫩叶盘旋飞舞,杀意几乎波及了这片山林的每一个角落,山林野兽的哀嚎声此起彼伏片刻后忽然休止,山林陷入死一般的岑寂。 这剑意可谓是铺天盖地,根本无从躲避。 被杀意席卷的众人纷纷瑟缩着跪坐在地,眦目欲裂,神情惊恐,濒死的恐惧让他们浑身瘫软,涕泗横流,狼狈不堪,历经的每一息都被无限拉长,此刻承受的痛苦与心生的软弱都淋漓尽致。 不知道过了多久,此间万籁重归于寂静。 令人窒息的威压大发慈悲地缓缓褪去。 有人因捡回一条命欣喜地哭泣,有人因认清自己的软弱而愁云惨淡。 但在历经这一剑之后,其中的每一个修士无不敢不对祝闲摇尾乞怜,他们甚至无法判断祝闲究竟修炼到了哪一层境界。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修士。 那是他们终极一生都望尘莫及的一剑。 苍茫散去,闻人语原先站立的地方,没有人影。 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脚边的野草都被杀了个干净。 祝弥巡视了一圈,依然没能找到闻人语的踪影,慌慌忙忙地叫了一声,“闻人语!” 他想跑过去,可是似乎有什么屏障困住了他,根本走不出去。 这一叫,顿时叫醒了还沉浸在劫后余生里不能自已的修士。 “别找了,”是祝允开的口,“他死了,闻人语再怎么天纵奇才,也不过是金丹境界,不可能扛得住的。” 立即有人附和,“只怕是已经灰飞烟灭才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不过区区金丹,实力如何能和长老相提并论?我看他未免太自信了些,所以才落得这么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梅会上仗着自己实力出众便目中无人,狂妄得很,想不到他也有今天!” “这不得多亏了长老,给我们这些小辈出了口恶气!” 缓过神来的祝家修士们议论纷纷,全然忘了刚刚自己是何等的狼狈不堪,只顾得上窃喜。他们无一例外,曾都是闻人语的手下败将。 闻人语死了,且是死于自家长老之手,如何不叫他们不感到扬眉吐气? 确认没有再感受到一丝一毫闻人语的气息后,祝闲眼含讥讽,嘴角噙出一丝浅笑,太不自量力了。 如此年纪能修炼到金丹后期大圆满,当然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越往后,境界提升所需要的时间、资源和精力就越多,破镜也变得越发困难。 只是,闻人语的天赋还不足以弥补阅历之间带来的绝对差距。 祝弥急得焦头烂额,闻人语不会真死了吧? 然而无论怎么尝试,他都没能走出原点两步远的距离,连连撞了十几次后,祝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该不会是祝闲在搞鬼吧? 这么想着时,祝闲正悠悠到了他面前。 祝闲笑意盈盈,温和道:“前阵子你和他的事情,我听说了,他在梅会上这么不给你脸面,你又何必执着于他?留在祝家,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受到任何委屈。” “不仅如此,我还可以收你为徒,教你修行,”祝闲眼睛微微眯起,专注地看着他,“再给你找个重新找个好伴侣,如何?” 祝弥摇了摇头,“我不想修行。” 祝闲眉毛微微挑起,面上闪过一丝惊奇,“我就说,你是个妙人。” 话说着,祝闲微微屈下身来,指尖虚虚落在祝弥眉间,“你还年轻,不知凡人命数有尽的可怕。等你步入修行之道,你的寿命就会不断延长,从前留下的遗憾可以在时间的长河里不断地修正弥补,若能飞升成仙,就能享永生之福……” “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人嘲笑你、看不起你,你会是我唯一的徒弟,我将此生所有功法心得倾囊相授……” 永生吗?他初来乍到不断地面对生生死死死死死死死死的险境,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永生有什么好呢? 过完普通寿命的一生,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 在耳边飘渺虚幻的蛊惑声中,祝弥的意识逐渐沉沦下去,永生…… 呼呼—— 耳边响起翅膀扇动细微的声响,祝弥猛然惊醒,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面前的祝闲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须臾间便收回手,方才柔和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即飞身后退了数十米! 模糊的黑色翅影从头顶飞掠而过,啼叫声激昂高亢,空气扇动的呼呼声逐步明晰乃至刺耳,祝弥循声望去,靠,鸟怎么突然变这么大了?! 宛若一枚银针的细长青光割破沉闷的空气,那剑光在眨眼之间飞至半空熠熠生辉,划作火红流星一般缠上了祝闲,铁剑相撞的尖锐金属声不绝于耳。 燃烧的空气呼啦呼啦地滚烫起来,祝弥被震得往后连连退步,不适的寒意顷刻间尽数褪去,四肢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远处,黑影与白影缠斗不休,青光与雪光流转照耀树梢与黄土,热意与寒凉扭转气流翻涌不休,你来我往、秋色难分,搅得天地为之变色。 祝闲剑风蛮横霸道,只进不退,以绝对的力量取胜,故而每使出一剑便震荡天地,四周所有景物都蛰伏于剑意之下。 而闻人语用剑虽也凌厉刚猛,却蕴藏着灵活多变的巧思,以退为进,在祝闲露出破绽时便趁虚而入,反客为主,刁钻诡辩,规律难寻。 宛若攀天的大树与缠绕其上的粗壮藤蔓,谁生谁死,难以定夺。 对修士来说,不到山穷水尽时是断然不会近身搏斗,灵力与剑意的比拼永远是第一选择。 面对闻人语这样的弱者,他不屑使用这种方式。 但既然闻人语已经穷途末路还要与他殊死一搏,那他不介意让闻人语体会最深刻的绝望。 于是,祝闲不做任何防守地果断挥剑,直直朝着闻人语眉心劈了下去。 闻人语提剑格挡,哐地一声,剑身迸发出璀璨的铁屑,整个人都被逼得后退飞去一大段距离,身体无意识地绷紧,冷峻面容无比凝重。 闻人语不善于防守左侧胁下,祝闲嘴角勾出冷笑,转即剑锋一转刺了过去。 然而,原本疲于防守左支右绌的闻人语忽然凝眸瞥向他剑来的方向,祝闲直觉不妙。 但闻人语的反应也仅此而已,看着倒更像是无可奈何的懊悔。 祝闲又放下心来,没有改变剑的方向。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十分黯淡,红日早已隐入重重黑云之中,狂风大作也没能吹散任何一朵,墨云反而重重叠叠的,仿佛要将这片天色的青光与雪光全都吞食才肯罢休。 刺啦—— 锋利雪剑刺破闻人语胁下空气,只要再前进半个指甲盖的距离,剑锋就会贯穿闻人语的左半边身躯,一击毙命。 蓦然间,砰地一声巨响! 在白剑剑锋处,竟然凭空横生出一把澄明如镜的长剑,硬生生将快要得逞的祝闲给拦截了下来! 不仅如此,凭空出现的另一把剑随即攻势迅猛地发起了反攻! 轰隆轰隆! 天雷滚滚,光芒四射的紫光破开了厚重云层,以磅礴浩荡之势,劈头盖脸地朝闻人语劈了下来! 变故间,还处在诧异里的祝闲分明看到那道天雷都要劈到闻人语身上,可是闻人语不仅没有做出抵挡,反而运转起灵力御剑向那天雷飞去。 意识到闻人语的意图,祝闲不禁脸色剧变,破口大骂:“无耻小儿!” 其余的话已经不容说出口,天雷已经被流光剑真身引到了他头顶,而剩下的那把竟然又幻化出了三把一模一样的剑围绕住了他,前仆后继不要命一般地向他进攻! 下有蟒蛇缠绕一般的飞剑,上有扑面而来的天雷,祝闲别无他法,只得分散其中一方的防守去抵御天雷。 元婴雷劫不容小觑,祝闲凝神聚力结出雪白的灵力结界,那来势汹汹的天雷如预料之中被挡在了结界外。 闻人语的剑和那只猎隼可没有被挡在结界外。 猎隼鳞爪锋利,五柄飞剑到他身体近处又归于一体,剑锋闪烁着青光,祝闲在澄明的剑身里看到自己因紧咬而显得格外严肃的下半张脸—— 若不是他大意轻敌,怎么会被一个金丹晋元婴的卑鄙小人击败?! 倘若能重来,他一定在第一剑的时候就将闻人语挫骨扬灰! 这番攻势,只怕自己要疗养一段时间了…… 半息之后,预想中的剑锋没有刺入他的身体,而是中途转道,死死钉在了他的本命剑上! 祝闲身躯一震,闷哼一声,口中涌出一阵腥甜,他抿住了嘴唇,将那口血给咽了回去,错愕又不解,闻人语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闻人语口吻平静,“胜之不武。” 又是偷袭又是引天雷的,倒还有脸说这种话。祝闲冷呵了一声,“隐魂术,青影流碧第九式,在最后关头又假惺惺地留情,不愧是陆逍遥和闻人伊贺的杂种!” “听闻当年在祝家梅会上,你曾败给了她……” “够了!” 闻人语淡然地挑了挑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说:“现在,我能带他走了吗?” “你先是不管不顾地要退他的婚,眼下又拼死拼活带他走,你当祝弥是什么?任你宰割的小玩意儿吗?” 闻人语却不回答,只是偏头朝着祝弥的方向,“过来。” 祝弥乖乖跑到闻人语身边,对着祝闲说,“我是我是,我可以任他宰割。” 闻人语:“……” 祝闲:“……” “你当真愿意跟他走?” 祝弥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祝闲顿了片刻,而后意味深长地说:“你迟早会回来的。” 祝闲这话说得好笃定,祝弥感到了一丝古怪与不安。 “他不会回来,”闻人语一把拽住祝弥,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说:“我这次带他走,是以他道侣的名义。” “从此以后,他就是长明城的人,和祝家再无瓜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初闻炉鼎 那两人抛下满地狼藉飞远,猎隼很快展翅飞了上去,不多时,两人一鸟便消失了视野中。 祝家修士瞠目结舌,没一会儿就有人开始给讨论起来了。 “闻人语怕不是瞎了眼,祝弥是凡人,怎么能当他的道侣?!” “还真给他攀上了!” “小公子难道还比不上祝弥这个废物?我看闻人语眼光不怎么……” 说这话的人溜须拍马惯了,这会儿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祝福山受了罚,祝笙的地位自然也今时不同往昔,自己根本没必要讨好,他斜着眼偷偷摸摸去瞧祝笙的脸色。 只见祝笙一张脸跟吞了苍蝇一样难看,转头过来怒目瞪他,“看什么看!” 那人顿时不服气了,“看你又怎么了?难道你没看我?你要是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立即有人打包不平,“高傲个什么劲儿啊,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一辈子的小公子啊?祝弥可不比长得比他差,不就是仗着自己爹是族长什么灵丹妙药都吃上了,还真以为自己比别人有天赋呢!” 祝笙气得嘴巴都要咬出血来,恨不得上去给那两人扇几个巴掌,竟然拿祝弥这种废物和他做比……!最可气的是,闻人语居然还真的选了祝弥! “要我说,祝弥虽然是废物了些,当成炉鼎用还是……”话没说完,就意义不明地邪笑起来。 “那是,从前怎么没注意到他长得确实……” “谁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变这样了,以前畏畏缩缩跟个老鼠似的,谁愿意看啊?” “早知道当初就跟他打好关系了……”语气里充满遗憾与猥琐。 听得祝允一阵恶寒,怒斥道:“够了!” “欸,你装什么呀,”一谈到祝弥,那人胆子都大了不少,揶揄道:“你可平时也没烧欺负他吧?现在说他两句,你就急上了?你——” 忽然,白光从他们头顶一闪而过,他们身后那一排参天的大树砰地一声,骤然倒了下去。 所有的议论声都被盖了过去。 刚放松下来的修士们精神又紧绷起来,下意识看向剑来的方向,听祝闲发话。 “今日之事,若有敢一个字外泄,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人人都小心翼翼地捏紧了呼吸,不敢分神,生怕错过一个字。这在安静的众目睽睽之下,祝闲却没有再说话,一袭雪白衣袂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骤然回神,松了一口气,扭过头看,只见其中一人眉心渗出一点鲜红,血液蜿蜒而下,双目还流淌着欢笑时的眉飞色舞,胸膛却已经没有了起伏。 那是第一个开口说要祝弥当炉鼎的人。 偌大一片山林,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人人提心吊胆,长老是有中意祝弥? 只是议论两句都容不得。 无论他们从前待祝弥如何,今日之后,祝弥都不再是那个随意被取笑欺负的乐子了。 * 御剑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祝弥都要被颠得五脏六腑七荤八素,强忍着要吐的冲动,死命地抓着闻人语腰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甩飞出去。 飞在头顶的猎隼突然一个屁股蹲坐到了他肩膀上,祝弥也跟着颠了一下。 这一颠就出问题了。 祝弥经受不住,双臂下意识环住闻人语胯上,然后笔直地缓缓往下滑,整个人都蹲下环住闻人语的腿。 下一刻,闻人语就扭过头来睥睨他。 祝弥被吓得呼吸一窒,险些撒了手,闻人语眼中又出现了熟悉的金光,脖颈下的纹路也随着若隐若现,脸色看着十分危险。 祝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还没等开口,脚下的剑倏然消失,祝弥被揪着衣领腾空了身体,活像被闻人语抓住把柄的弱猫一般,一点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祝弥眼泪飙出来,这几天来他都要成空中飞机了,仍然还没习惯飞来飞去的感觉。 落地后缓了好一会儿,祝弥才平静下来,刚仰起头猎隼又一爪子踩到祝弥头顶。 被踩得低下头的祝弥:“……” 再一次抬起头时,闻人语金色眼眸依旧幽深,嘴角绷紧的弧度似乎柔和了些。 “怎么突然变这么大了?”祝弥发自内心地疑惑,一边把鸟从自己脑袋上摘下来。 “鸟变大不好吗?”鸟的大小是由他的心魔来决定的,面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祝闲,心魔幻妖自然会随着他的忧虑增长而变大。 祝弥:“。” 鸟变大当然好啊,但不能是这个鸟啊! 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事情,祝弥脸色变幻莫测,手掌愣愣地捧着变大了两圈的鸟发呆。 鸟侧着鸟喙,去噙祝弥还残存的泪珠,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闻人语打结的眉心微微松动,将祝弥从地上捞了起来。 “这是去天玄宗的路吗?” “不是,找个地方休息。” 祝弥哦了一声,又好奇地问:“刚刚打架的时候,你怎么突然消失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劈死了。” 闻人语:“隐魂术,在他挥剑的瞬间,我把自己的神魂藏在了鸟身上。” 他本想先用灵力护住祝弥的同时将自己神魂隐在猎隼身上,不料祝闲竟然也施法给祝弥布了结界,他便将计就计收了灵力专心藏住气息,与祝弥一同蛰伏在祝闲布下的保护结界中。 鸟本身就是他的心魔幻化而成,伪装出相同的气息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那道雷……” “元婴雷劫。” 祝弥目瞪口呆,闻人语不是前不久才历经雷劫吗?这就又又又破境了? “是那幻境中七十一年的修炼累积,并非一朝一夕的突破。” “你果然是最强的,”祝弥连连赞叹,不愧是主角,“连雷劫都能算到。” 实际上根本没算到的闻人语沉默了。 半响后,“我没算到雷劫。” 拍到马腿上的祝弥:“……” “那要是打不过怎么办?” “要么跑,要么死,”闻人语不以为意。 话了,闻人语自顾自在一处树根下打起坐来。 祝弥:“……”原来是自己想太多。 眼看着闻人语都要潜心修炼了,祝弥只好克制住追问的欲望,把嘴闭住。 不料,闻人语斜睨他一眼,“还要问什么?” “祝闲会追上来吗?” “你怕他?” 祝弥忐忑了一会儿,坦诚回答,“有一点,他看起来很厉害。” 而且一想到他只是凡人,祝闲却对他热络得吓人,更可怕了。 “你见过的人太少,才会觉得他厉害。” 祝弥垂下头,他确实没见过几个人,祝闲就已经足够让他害怕了。 “他不会追上来的。” “为什么?” “他还没老到不要脸的地步。” “……他有多老了?” 闻人语刚垂下去的眼皮忽地又撩起来,眼中金光在一瞬间似乎格外明亮地闪了一下,语气冷淡,“老牛吃嫩草的那种老。” “看不出来,他怎么不显老?原来修行还能让人容颜永驻吗?”祝弥在他身侧坐下。 闻人语堪堪合上眼,“还要多老?头发白成那样。” 闻人语嫌恶的语气不难听出,祝弥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头发,恐怕自己在幻境中的白发没比祝闲好到哪里去。 而且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变得比祝闲更老,希望到时候闻人语能弘扬一下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不要因为嫌他老就把他打发走。 只见祝弥莫名其妙叹了一口气后就真的再也没有说话的意思,闻人语彻底合上了眼睛。 与祝闲这一战,几乎耗尽了他的灵力。 元婴虽说与化神只差一个大境界,然而这一个境界的实力差距却是云泥之别,大多数修士寿元耗尽也没能从元婴境突破至化神境。 且不说祝闲百年前就已经步入了化神境,如今境界之高深让人捉摸不透,他只刚踏入元婴境,若不是引了天雷,绝不会是祝闲的对手。 这一胜,乃是侥幸。 他只是赌赢了,而不是足够强大。 闻人语运转起灵力,检查自己的身体。 从金丹提升到元婴,经脉拓宽的宽度、灵气吸取的速度与丹田能涵养的灵力都会有质的飞跃,闻人语一一查缺补漏。 没一会儿,肩头猝然一重。 闻人语睁眼,瞥了一眼肩上俨然已经梦会周公的人,一脸麻木。 祝弥说他害怕,究竟体现在哪里? 是怕睡不着吗? 闻人语用殆尽的灵力布下结界,又给自己和祝弥换了一副皮囊才安心入定。 * 他挑的这地方离祝家够远,位置也足够隐蔽,灵气不算充沛但也不缺乏,对于要补充灵力修生养息的他来说,却已经是十分不错的选择。 然而,有人非要打扰他。 而且,此人还是个高手,不仅能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地干干净净,还能悄无声息地在不破坏他结界的基础上近到了他们身侧。 这些年他没少遇到过这种事。 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但他从来不介意自己再多一个手下败将,他会大度地给弱者认清自己的机会。 闻人语以为那人是冲着他来的。 然而眼睛一睁开,却看到那人正悠哉游哉地把祝弥从他肩膀上架开,打横抱了起来,施施然迈开腿。 闻人语伸手拽住了他。 那人便转过身来,两条黑色虫眉下边挂两蛋,面色惊奇,讶异道:“呀,你竟然醒了!” “……” “小兄弟别这样看我嘛,你炉鼎借我用用,到时候保证还给你。”好声好气的,真跟闻人语在商量一样。 可闻人语还没说话呢,那人便擅自跻身一跃,企图带着祝弥逃离。 流光剑咻地飞了出去,拦住那人的去路。 “放开他。”闻人语飞身踏到剑上。 那人笑嘻嘻的,“有借有还,我给你打欠条。” “不借。” 那人不满谴责,“小兄弟怎么这般小气?修行路漫漫,这可要不得。” 闻人语不再废话,催动流光剑开始进攻。 那人却只灵活闪躲,甚至连防守都不做,更别提进攻,仿佛真的只是来跟闻人语打个商量借个东西一样。 而且此人行无定踪,狡猾多变,身法极为灵活,境界恐怕也远在他之上,闻人语碰不到他。 半炷香后,闻人语干脆收了剑,“你也是冲着他来的。” 那人见闻人语停止了进攻,便见好就收,没有再逃跑的意图,只是反问:“也?什么意思?难道说祝闲这个老东西动过手了?” 闻人语眉心微蹙,“不是他。” “不是祝闲?难道是师无名?” 见闻人语不说话,那人又兀自纠结起来,“都不是?那还有谁?没人了呀?” 一息后,那人恍然大悟,懊恼大叫,“你小小年纪,心脏啊!竟然套我的话!坏啊坏!你是哪门哪派的?作风如此不正!” 闻人语:“……” 一个偷人的,指责一个被偷人的,作风不正。 “小兄弟,既然你不仁,那我就不义了!” 随着话音落下,半空中骤然间被撕出一道裂缝,那人抱着祝弥飞速钻了进去。 闻人语没有迟疑,紧跟在他身后。 裂空术所耗费的灵力非一般修士所用供给,然而那人却一脸施展了数十次,不过眨眼的功夫,闻人语就已经跟着不远处的人到了一处小镇上。 抵达小镇后,那人似乎累了,不再施展裂空术,只是抱着祝弥,混进摩肩擦踵的人潮里。 长街上人来人往,路边小摊叫卖声嘈杂起伏,人声鼎沸,穿梭其中十分不易。 而那人却凭借着强大的神识一路畅通无阻,眼看着带着祝弥越走越远,闻人语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见闻人语没能跟上来,莫道诡立刻就心神愉悦了,撕开一处口子随意钻到了某家客栈中,将人放置到了软榻上。 莫道诡很想立刻就用一下这炉鼎,不过一想到那奸诈小子的话,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还是先检查检查比较好。 不然好端端的,这炉鼎怎么会有机会从祝闲手中逃出来呢? 祝闲这个老不死的,最贪心了。 莫道诡先是端详了一下躺着的人,很想肯定一下极阴之水的眼光,但实在夸不出口。 长相平平无奇,根骨更是没有。 中庸!中庸! 浪费!浪费! 极阴之水等了这么些年,就挑中了这么个人?这也太埋汰了! 莫道诡哀叹不已,再三下定决心后才运转着灵力,准备摸一摸极阴之水是不是在他体内。 灵力凝聚在掌心,莫道诡手掌悬在躺着的人胸前,正准备压下去时,身下的人醒了。 看来蒙汗药用少了,莫道诡尴尬,这一时半会儿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额角都渗出汗来了。 大抵是刚醒来,躺着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错愕,随后很快被惊恐替代。 祝弥不知道自己怎么一睁眼就看到这种丑东西,两条虫子一对鸡蛋配一根火腿肠,脸黑得跟锅灰一样,不禁吐露心声:“好丑的鬼——” 鬼脸顿时跟泡在染料坊里一样精彩,“我哪里丑了!你好意思说我?!” 听到他说话,祝弥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又塞回去了,震惊道:“你会说话?!” “我又不是哑巴!” “鬼也会说话?!” “我不是鬼,我是人!”莫道诡抓狂,“我不丑!” 这“鬼”真的是人,祝弥眨了眨眼,从软榻上坐了起来,上上下下端倪着面前的人,长得很吓人,但没感受到恶意。 祝弥松了一口气,冷静了,用很客观的语气辩解自己方才的反应:“你真的……” “我真的……真的丑?!”莫道诡着急了,忍不住反问。 祝弥悲痛地点了点头。 莫道诡气急,随即从面前的桌子上抄了一方明镜,怨气冲冲地怼到祝弥眼前,“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吗?!” 祝弥往镜子里睇了一眼,崩溃了。 他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简直是丑绝人寰! 这个人说得没错,他们两个真的丑得不相上下,硬要说的话,自己还丑得更胜一筹呢。 祝弥真的伤心了,莫道诡摸了摸鼻子,安慰他,“你别难过嘛,虽然你看起来一副非常有实力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废物,但是人不可貌相嘛,心灵美才是真的美,况且你只是长得平平无奇,也不是真的丑……” 祝弥更伤心了,落寞道:“闻人语呢?” 莫道诡愣了,“谁啊那是?” “跟我一起的那个人,你把他怎么了?” 莫道诡摆了摆手,“他没事,就是腿短跟不上,跑丢了。” 祝弥看着还没自己高的人,“……” 又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带你过来的。” “我怎么一点都没印象。” “我给你下了蒙汗药,百香阁的,花了我一百灵石呢,不好用,你这么快就醒了,根本就不是宣传的那样,蒙一下晕三天。” 祝弥:“……” 他错了,这个人比恶鬼还凶残。 莫道诡搓了搓手,提议道:“你看咱们俩都这么丑,你让我摸一下。” 祝弥:“?” “你转过去,会有点疼。” 祝弥:“??” “不过这是正常的,你忍一下就好了。” 祝弥:“???” 莫道诡再一次凝聚起灵力,看着纹丝不动的人,疑惑道:“你怎么不动?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同意了啊!” 此人人丑心恶! 祝弥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莫道诡的手要往他衣领里伸进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丑人多作怪 此人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水平堪称上流! 祝弥发现自己既动不了身,也说不了话。 这个屋子里,除了他们一个赛一个的丑货外,根本就没有人! 除了他,还能是谁施的咒?! 祝弥怒目圆睁。 “你生气的样子更丑了,简直不忍直视,”莫道诡心虚地絮叨,“你还是别生气了。” 莫道诡本想将错就错,可是祝弥又生气又抗拒,一下就丑得好可怜,实在叫人不忍心让如此丑人再遭受如此打击。 于是,莫道诡主动提议:“这样吧,我把你眼睛蒙上,你看不到我的脸,会不会好受一点?” …并没有!祝弥想高呼,但根本开不了口,只能看着莫道诡自导自演。 莫道诡抽了祝弥的腰带,缠上了祝弥的眼睛,喃喃:“这样就对了嘛!对你也好,对我也好,哪里丑哪里就该藏起来!放心,我只是摸一摸,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话说着,腰带就缠到了他的鼻子,嘴唇,下巴。 祝弥:“……” “好了好了,”祝弥听到那人拍了拍手掌,自言自语,“这回是真的要来了。” 祝弥心如死灰,丑丑相报何时了?! 紧接着,那人的手靠在他胸前半指远的距离,运转起了灵力。 一股奇异的感觉弥漫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在骨头与血液之中流窜个不停,就好像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他皮肤上噬咬一样。 祝弥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额角冷汗直流,他要疼死了。 “奇了怪了,怎么会这样?” 极阴之水是在祝弥体内不错,可是祝弥怎么没有发情? 可是古籍上不是说,只要饮下极阴之水,炉鼎就会持续处在发情状态吗? 天地初开时,极阴之水诞生于人界与鬼界之间的一处清泉的第一道涓流,极阴之水清甜甘美,莹润清纯,却也是最邪门。 饮下极阴之水的人会拥有世间最顶级的炉鼎体质,然而这种炉鼎体质对饮水之人却毫无作用,只能协助被滋补的修士在短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境界。 这对那些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的修士来说,亦是世间最顶级的灵丹妙药。 只要与这般炉鼎双修过一次,实力便能突飞猛进,抗住飞升雷劫的概率大大提高,飞升指日可待。 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大限将至的修士试图寻找极阴之水、寻找能饮下极阴之水的人,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一是留存下来的极阴之水数量极少,分布的地点也十分神秘,极其难寻,二是极阴之水会自行挑选主人,绝不轻易融合人类的血脉之中,就算以非常手段灌进人的身体,极阴之水还会在合适的时候逃掉。 故而,就算有人真的找到了极阴之水,也难以找到能融合极阴之水的人当炉鼎。 眼下,极阴之水分明已经融入祝弥体内,可是祝弥竟然没有炉鼎该有的特征,这也太奇怪了。 莫道诡收了手,原地盘腿坐下,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古书,垒起来比坐着的他都高。 坐着的人边看边不解地挠了挠头,念念有词,“这本没写。” 书被丟出到祝弥腿上。 “这本竟然也没写!” 书被丢到祝弥脸上。 书中自有颜如玉,但自己不是颜如玉,刚虚惊一场的祝弥怒了。 但也只是无能地怒了。 良久。 莫道诡终于找到答案,激动转身扒拉开祝弥脸上的书,随后二人四目相对。 丑得莫道诡无语凝噎。 莫道诡激情磨灭,欲言又止,“……听说狱澜大陆有个很厉害的修士,最善于给人整形,据说不少丑人经他之手改造后的人,相貌不说沉鱼落雁,也算是赏心悦目,要不哪天我帮你预约一下?” 祝弥绝望闭眼。 莫道诡这才后知后觉,给祝弥解开了咒语。 见祝弥生不如死的惨淡模样,莫道诡讪讪,“我把你送回去吧。” “真的?”祝弥眼皮一掀,眼眸发亮。 ”真的。”莫道诡心想,难怪祝闲那个老东西会让这个小炉鼎跑出来。 祝弥现在还不是个成熟的炉鼎,用不了。 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极阴之水才会在祝弥身上起效。 “来吧,”莫道诡伸手到祝弥面前,“你抓着我,我给你送回去。” 祝弥脑袋偏过去。 莫道诡:“你不想回去?” ……那当然不是。祝弥被丑到沉默。 过了一会儿,莫道诡咂摸出味儿来了,“好啊,原来你是嫌我丑!我非要抱着你走不可!” 莫道诡硬是要抱,祝弥硬是不给抱,因而屋内就形成了一副奇怪的现象,看起来就像是莫道诡非要强迫祝弥一般。 倘若这两人相貌堂堂,那自然有一番欲拒还迎缠绵悱恻的风味,可惜这两人丑得缠缠绵绵,你来我往的反复推拉只能说是丑人多作怪,叫人看了倒胃口得很。 “我自己走!” “我抱你!你来的时候分明也是我抱着你!怎么来就怎么回!” “不用你抱!” “我偏——” 哐!猝然响起的撞门声打断了两人的纠缠。 凛冽剑气从莫道诡的手腕骨边擦过去,吓得莫道诡猛地缩回手,整个人往后一跳,扭头看向门外。 闻人语赫然立在门口,肩头还擎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猎隼。 祝弥噌地弹起来,立即躲到闻人语身后去。 闻人语不动声色将人护在身后,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他对我做了什么!丑得我眼睛疼!” 闻人语抬手,流光剑堪堪从莫道诡头顶擦过,咵地一声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 他给祝弥所施的法术是为了遮掩容貌,被施法后的容貌和原先的长相自然是奔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方向去的。 故而,越好看就越丑,越丑就越好看。 莫道诡脸皮颤了颤,看向到场的新的丑人,欲哭无泪,“你也好丑!” “我想起来了,他说你是叫闻人语,你爹娘都是顶顶俊俏的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歪货来?!” 闻人语:“……” 祝弥:“……” 祝弥偷偷瞄了一眼闻人语,好家伙,现在他才看清楚,原来闻人语也变丑了!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边那个人太丑传染到他们了? 问眼前这个人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闻人语转向祝弥,“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摸我。” 闻人语脸色一沉,流光剑变得澄澈起来,剑光照得屋内亮堂堂,把三人的丑陋照得原形毕现。 祝弥举起手,学者那人刚刚的动作示意,“他这样,然后这样。” 剑光又灭了。 闻人语问:“还有吗?” “骂我丑!”祝弥义愤填膺。 “……我说的是实话,怎么能叫骂?!闻人语,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这个炉鼎难道好看吗?” “……他不是炉鼎。” 莫道诡冷呵一声,看透了男人虚伪的心,“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的负心汉!” 又转向祝弥,“小子,你倒不如跟了我,到时候我们一同去狱澜大陆做整形,说不定还能多便宜几块灵石呢!” “痴心妄想。” 闻人语撂下这么一句,懒得再与他废话,对祝弥说:“走了。” 祝弥忽略到身后滋哇乱叫的声音,乖乖跟上去,“你怎么找到我的?” 闻人语随手指了指飞回他肩上的鸟。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回天玄宗吗?” 托那个怪人的福,他们已经进到了天玄宗的地界,只要穿过这个小镇,再上个山就是天玄宗了。 但闻人语并不打算这么快就回去,他还有事要做。 闻人语摇头,“你先找个客栈歇息两天。” “那你呢?” “我有事要做,你乖乖待在客栈别乱走动。” “我想……” “想什么?” “我的脸……” 闻人语顿了顿,“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恢复原样。” “要多久啊?” “不确定,时机到了自然会好。” 祝弥失望地应了一声。 沉默了好一会儿,闻人语说:“……不丑。” 祝弥:“……” 这不睁眼说瞎话吗? 他对着闻人语现在这张脸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闻人语找了一处客栈,给祝弥开了一间天字甲号房,而后便消失不见了。 * 客栈房间内雕梁画柱,红幔卷珠帘,长桌宽床全都是金丝楠木,照得整个屋内金碧辉煌,方桌上还点着不知名的好闻香料,香气袅袅婷婷飘摇而上,整个房间极尽奢华。 才进去没多久,便有人送来饭菜,晚饭后又有人送来淋浴的热水。 祝弥奔劳多时,沉浸式地给自己洗了个澡。 同时洗了二十次脸,发现这并没有改变任何一丝一毫的丑陋后,彻底放弃了。 看来自己要丑得死心塌地了。 正伤心着,忽然有人敲门,“请问是祝弥小兄弟吗?” 祝弥想起闻人语临走之前的叮嘱,一是让他不要乱走,二是闻人语派了人同门的两个师弟过来给他守门。 祝弥起身给人开门。 虽说已经是晚上,天光黯淡,但得益于客栈奢靡的装潢,借着屋内透出来的光,祝弥还是看清了这两人的装扮。 长发竖起,飘逸的青竹色长衫,腰间悬着相似的玉牌,身形十分俊逸潇洒,连面容都可谓是有别凡人,俱是一派风神俊朗。 显然,祝弥在观察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观察祝弥。 敲门那人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们是闻人师兄派来保护你的,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同我们说即可。” 模糊光线中,祝弥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一丝遮掩不住的诧异与震惊后,羞愧地低下了头,应了一声好。 祝弥很快便关上了门。 曲风和曲河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敛了气息。 他们是修士,虽然是低阶修士,远远比不上内门的师兄师姐,但目力还是比常人强劲多了。 一眼就看到了祝弥那副丑样子。 这也太他么丑了! 这人究竟是谁啊?闻人师兄怎么会带这种人回来? 天玄宗收弟子也是要看脸的好吗? 长成这样,宗门大选都不用测灵根就会被直接淘汰掉!让这样的人出现在宗门大选的现场都是对他们天玄宗的侮辱! 一连好多日,祝弥都待在屋内。 但今夜,祝弥睡不着。 不是被丑的,而是门口那两个人终于逮到机会聊天,声音实在太激昂了。 祝弥想装听不到都没办法。 “这人和闻人师兄是什么关系啊?”一人充满了好奇。 “不知道哇,之前没听说过。” “他这这这……”犹豫了好一儿,那人终于忍不住了,“他这长得也太磕碜了!” “奇丑无比!”似乎终于等到了可以光明正大吐槽的时机,另外一人立即附和。 “说不定长得比被闻人师兄退婚的那人还要丑!” “我看不见得,若是长得比被退婚那人还要丑,那师兄为什么还要带他回来,而不是带那个那个未婚妻回来?肯定是那个未婚妻更丑!” “你说的有道理啊!那你说那个被退婚的,是有多丑啊?”那人指了指房间里,“他都这么丑了,还有人能比他更丑?!” 受到双重暴击的祝弥两眼空空,生无可恋。 “陆掌门怎么给闻人师兄定这种婚事?一点都配不上师兄!” “说不定是小时候冰雪可人,长大后就长残了。” 长残了的祝弥:“……” “要我说,这世上只有洛宁师兄那样的人才配得上闻人师兄!” “什么叫洛宁师兄才配得上?洛宁师兄那么美,实力又出众,闻人师兄体内可是、可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完。 那两人默契地在这个话题上停止了,话头又转回来,“反正这个人绝对配不上师兄!” “我也觉得!” 祝弥受不了了,他好想走。这几日来,他和门口这两位兄弟每天只有两三次见面的机会,但每次相见,祝弥都能感受到他们眼神的微妙。 这不,今夜他们以为祝弥照常睡了,终于大胆地开始议论起来了。 “想走吗?”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祝弥被吓得呼吸都停了。 “是我。”那道声音悄咪咪地说。 祝弥反应过来是白天那个古怪的人,稍微安心了些,从床上坐起来,“你在哪儿?” 空气中忽然现出一道人影,莫道诡食指压着嘴唇,对着祝弥嘘了声,“在这里。” “你怎么进来的?” “区区小儿,瞒过他们的眼不是轻而易举吗?”莫道诡得意,又兴致勃勃地问:“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祝弥犹豫片刻后,还是拒绝了,“我不去。” 闻人语走之前叮嘱过他不能随意走动,而且还特地派了两个人来看着他,就是为了防止别有企图的人打他注意。 祝弥警惕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人。 感受到这份戒备的莫道诡:“……” “你放心啦,你现在又丑又没用,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祝弥好想走,但是不知道走去哪里。 “去吧去吧,天玄宗再过几日就要开宗门大选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还有好多商贩,外面可热闹了,卖什么的都有!” “还有卖驻颜丹的,听说用了这种东西,就能青春永驻、容貌焕发,你难道不想去吗?” “……” “……” “不去了。” 莫道诡失望地抓了抓脸,“好吧,那我自己去了。” “你去吧。” 莫道诡一步三回头,不舍地问:“我叫莫道诡,人称‘魔鬼刀’,你叫什么?” “祝弥。” “难得有人跟我丑得如出一辙,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名字的,我先走了。” 祝弥还没来得及他的话感到伤心不满,莫道诡就走了。 空留祝弥满头丑绪。 祝弥连连哀叹。 半响后,祝弥从床上起来了。 不知道门外两人睡着了没有,祝弥推开了门,正向偷偷默默观察一下时,那两栋雕塑对着他眼睛瞪大像铜铃,异口同声:“鬼啊——” 他真的受不了了,门砰地一声被他合上。 曲风曲河眼观鼻鼻观心,对祝弥这个带了点脾气的举动很是不满。 “本来就丑,还不让人说吗?” “就是,屋内那么多镜子不知道自己看,我们只是实话实说啊。” “长得很安全啊,师兄干嘛要我们看着他?”带了些怨气的埋怨声。 “啊,好想出去玩啊,外面可热闹了,可是我们只能在这里守着这个夜叉。” “夜叉可不会这么没用,才不需要别人看着。” “你要我看一天还好,一直看着他这张丑脸,我是真的受不了!” “我也是,我这两天饭都吃得多了,你看我是不是被他丑得气到了,然后化悲愤为食欲,胖了?!” 祝弥哀莫大于心死。 丑点没什么,天天有人在他耳边念叨他丑他也还能承受,往他头上扣屎盆子他就受不了了! 孰可忍孰不可忍! “你看你看,还是走吧,你在此处丑得格格不入啊。” 祝弥吓一大跳,连忙压低声音,“你怎么没走?!” “你现在要不要跟我走?” 莫道诡察觉到眼前人意念摇动,趁机在窗边撕出了一道口子,站在口子里,循循善诱道:“只要一钻进去就能直达集市,等玩够了我送你回来。” 方才还有些犹豫,现在祝弥是真的心动了。 祝弥脚步挪动,一步两步,脚跨开,踩到了那条神奇的空间缝隙上,立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要把他吸进去。 祝弥闭上眼睛,狠下心踩下去。 莫道诡满意地笑了笑,钻了进去。 肩膀上忽然间传来钢铁一般的抓力,肩胛骨仿佛都要被捏碎了,疼得祝弥不得不睁开眼,心想,莫道诡怎么不跟他说会这么疼?! 祝弥嘶嘶抽着气,顿时陷入了迷茫。 人潮呢?集市呢?摊贩呢? 四周怎么这般宁静?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眼眸转了一圈后,祝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怎么还是在房内? 正迷惑思考着,祝弥眼尖地捕捉到黑暗中熟悉的身影,脑内瞬间闪过一阵旋律,兄弟抱一下,说说你的心里话,这些天来的委屈与沧桑变化…… 几息后,祝弥回过神来,声音都扬高了,“你终于回来了!” “你打算去哪儿?”相较于祝弥的激动,闻人语显得格外平静。 闻人语质问的语气让祝弥愣了一瞬,想起七日之前闻人语离开时的叮嘱,神色讪讪,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闻人语却咄咄逼人,“说话。” 如同一盆冷水浇头而下,那点激动和雀跃全都消失,祝弥迟疑着回答:“……我想出去。” 闻人语紧盯着祝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出去哪里?” “集市。” “和谁。” “…莫道诡。”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出门吗?” 闻人语的语气平静得诡异,祝弥本能地感到一丝后怕,身体撞上木桌,桌上的烛台一抖,随即啪地一下蜡烛掉了下去,刺啦一声,昏黄的烛火彻底灭了,刺鼻的气味盖过了温暖干净的香料气息。 闻人语脸色沉得和夜色融为一体,体内的魔胎蠢蠢欲动。 和祝闲那一战后,他体内的灵力消耗殆尽,在此情形下,他本应闭关修炼,不料恰好碰上分发下来的宗门大选准备事宜,忙得他闭关的事情便一拖再拖。 直至今日,他才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明日他便能闭关修炼,直至到宗门大选正式开始。 但今夜,体内的魔胎在他闭关之前抢占了先机。 “为什么不听话?” “弱小又麻烦的累赘,难道不该有听话的自觉吗?” 祝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再再再一次看到他眼中的金光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闻人语该不会又犯病想吃人了吧? 那双金色的眼眸越来越近,祝弥惊恐得连连后退,一直到身体贴上了房内的柱子退无可退之时,才被迫停了下来。 可闻人语的脚步没有停止。 在两人仅有半个手掌的距离时,面前的人终于停了下来,然而下一秒虎口就毫不犹豫地掐上了他颈间。 祝弥顿时呼吸艰难,后背渗出冷汗,双手去掰他的虎口。 面前的人俯下身来,随之而来的独特龙涎香丝丝缕缕绵密地缠绕下来,怪异的眸光死死地盯住他,两张脸之间的距离那么近,祝弥却开始看不清闻人语的脸。 昏昏沉沉间,灼热的气息扑洒在他脸颊。 “还是说,你迫不及待想跟他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紧追不舍 在一阵一阵发黑的视线中,周围的景物模糊下去,唯有那一抹奇异的金光越来越明亮,弥漫出诡异又危险的气息。 “不……不去了。”祝弥气若游丝。 颈间致命的力度骤然消失。 祝弥双腿发软摔倒在地,捂着脖颈咳了起来,口水却跟他作对似的,呛进了胸腔里,祝弥咳得更加厉害了,好似再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彻底破碎。 忽然间,后脑勺头发传出来发紧的力度让祝弥被迫仰起头。 再一次对上那一双金色的瞳孔,祝弥本能地感到恐惧。 “真不去了?” 这时候的闻人语是最危险最难以揣测的,祝弥使劲点了点头,声音呕哑嘲哳,“我不去了。” 他看不清闻人语的脸,只能从闻人语微微侧偏过去的脑袋弧度来判断,闻人语应该是在看自己。 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平静,整个人却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闻人语突然又变成这个样子。 眼前人极力地想要远离他,却避无可避,只能贴着身后坚硬的木柱,被泪沾湿的睫毛不时地颤动几下,眼神并不敢直视他,飘忽着看向一侧。 宛若受了伤的幼兽,可怜又无助地瑟缩着。 闻人语将他扶了起来,“衣服脱了。” “什么?”祝弥险些又摔下去,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脱。” 虽然他有牺牲屁股保全性命的觉悟,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祝弥还是陷入了迟疑。 闻人语失去了耐心,捏起法诀。 祝弥感觉一阵凛冽寒意飘过,胸前顿时冷飕飕的。 他的衣服被割开了。 祝弥:“……” 艹。 这世上哪有牛不喝水强摁头的道理?! 祝弥踉跄着狼狈跑出门去。 虽然上次闻人语的举止比这过分多了,但他那时候昏昏沉沉不清醒,这次不一样啊。 他清醒得很! 他还没做好这种准备。 黑灯瞎火的,祝弥慌不择路,完全是乱跑一通。 还没跑出去多远,祝弥就撞上了有些发硬的胸膛。 ……两条腿当然跑不过会飞的,祝弥认命地停了下来。 “不是说不去了吗?” 祝弥刚想张嘴解释,然而闻人语根本就没给他机会,滚烫的掌心死死地掐住他的下颌,连同嘴巴也被紧紧捂住。 与此同时,右侧锁骨偏下的位置传来了被灼烧的刺痛,好想烧红的绵密针尖一根一根地刺进皮肉之中,祝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四肢猛蹿,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挣扎得太厉害,闻人语竟一时被推搡着后撤了两步。 “别动。”闻人语低斥一声。 血契需要一气呵成,中途不能有任何的差错,而祝弥这一挣扎差点就断了画了一半的契纹。 闻人语撤回脸上的那只手,转而抓着祝弥肩膀调转方向,将人猛地钉在房间的门板上。 祝弥疼得两眼昏花,不由得痛苦呻吟起来。 不料,那一丝低不可闻的呻吟还没从口中溜出去,就被结结实实给堵了回去。 一片滚烫而柔软的唇。 来势汹汹,却意外生涩。 一时间,祝弥下意识停止了所有挣扎。 心口上方的灼烧感仍在继续,闻人语夹杂着龙涎香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扑在他脸上,一阵热意从脖颈持续往脑袋上蹿,烧得祝弥的意识短暂地融化了片刻,晕晕乎乎地差点又要往下滑。 回过神来,祝弥想推开按住自己肩膀的手。 不料,闻人语却先行一步撤开了。 刚想说话时,只听见闻人语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声。 那声音里饱含嘲讽,又带着胸有成竹的淡然,祝弥不由得一愣,心中瞬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忐忑。 不过眨眼的功夫,旋转的飞扇带有万钧之力一般,急速飞驰而来,轰然撞上暗处的漆黑长剑。 巨大的碰撞声震彻客栈顶层,四周的门窗抖了几抖,哐啷响了好几个来回,连累祝弥的肩膀也跟着颤了几下。 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流光剑终于现身,剑光耀眼而强烈,青光如流水一边哗哗流动,径直朝着欲要发起进攻的飞扇先行一步冲了过去! 那飞扇与流光剑缠斗起来。 空间实在狭窄,剑光扇影所到之处,狂风大起,木屑横飞,噼啪作响!两三个来回过后,目光所及之处,破碎的门窗残缺尸横遍野,满地狼藉,狼狈不堪! 流光剑想走,那飞扇却不死不休地紧紧缠住了剑,直到流光剑彻底落于下风,飞扇最后咻地一下收了起来,一道身影出现在通道的尽头。 那人一身漆黑,脸上带着一个红色獠牙鬼面具,捏着合起来的扇子转了手花,姿态松弛自然,倚在半残的门板上。 闻人语开口:“终于舍得现身了吗?” 那人将手中扇子一展,施施然摇了摇,声音有种故意为之的阴柔蛊惑之感,悠悠道:“这种好事,当然不能让你独享。” “你也是冲着他来的。” 那人并不明确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闷笑了两声。 借着剑光,祝弥得以看到闻人语过分平静的脸色,甚至有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酷意味。 纵使祝弥不太聪明,也明白过来了。 这一切尽在闻人语的算计之中,包括…… 那金色的眼眸垂下来,瞥了他一眼。 比剑光还要凛冽。 祝弥慌忙移开目光,闻人语说得没错,他是弱小又麻烦的累赘,从祝闲到莫道诡到这个神秘人,全都是冲着他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 祝弥还在发着愣,闻人语伸手从他胸前穿过,虎口卡着他的腋下将他径直往怀里锁住,跨了两三大步就到了窗边,随后径直跳入一片漆黑之中。 “休想逃!”那人紧随其后。 闻人语不应,只是一味地往前飞去。 高照的明月恰似满地薄霜,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耳侧风声呼啸仿佛一场私奔的号角,飘扬而起的发丝丝丝缕缕在身后纠缠着,衣袂纷飞不下。 祝弥迷迷糊糊地想,这应该很浪漫。 如果他的心口上方不是很痛,肋骨快被勒断,以及裸露的胸口不是被吹得很狼狈的话。 祝弥瑟瑟发抖地抓着闻人语,担忧地问:“我们去哪儿?” “去死。”闻人语没有再往前飞,斜飞落到了地上。 听起来真的不能再真了。 祝弥傻眼了,弱弱松开了闻人语的脖子,试图挪到一个安全的角落里去。 脚尖还没挪动半个脚掌的距离,祝弥就被猛地拽回去,青光闪烁的流光剑横亘在他脖颈中间,悍然剑意猝然割破了颈间皮肤,鲜血瞬间汩汩流出,漫延进看不见的衣领身处。 血腥气弥漫开来。 怪异的濡湿感突如其来,祝弥愣了一瞬,随后皮肤被割破的刺痛让他大脑嗡地一声,透彻心扉的寒凉与颤栗顺着脊椎蹿上去,祝弥登时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失去了所有呼吸呆滞立在原地,掉进一片无望的空白与茫然之中。 “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闻人语不是对追在屁股后面的神秘人说的,而是面前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形稍矮些的人影。 有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前有狼后有虎。 那前方突然出现的人身形明显一顿,连忙伸出手来,诧异不已,“你做什么?!你跟他不是一起的吗?!” 这是去而复返的莫道诡。 身后的神秘人也已经赶到,淡然道:“你临走之前不仅特地布下结界,甚至还专门找了人保护他。你现在要杀他?” 神秘人手中扇虚虚轻摇两下,“我可不信。” 明亮剑刃旋即实打实地抵在身前人那一截脆弱的脖颈上,鲜血前仆后继地汹涌而出。 耀眼青光刺痛了祝弥的双眼,同时呼吸粗重起来,不可置信地颤着声:“……你干什么?” 然而闻人语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对着那两人说话:“这一路上追杀拦截,坑蒙拐骗,一而再再而三的花样百出,这样的烫手山芋,着实让我感到厌倦。” 神秘人怪异地呵笑了两声,开口道:“你既然觉得烫手山芋,就把他交给我,我替你解决这个麻烦。” 莫道诡生怕被抢占先机,急忙表态,“交给我,他丑得正和我心意,我不会苛待他的!” 又瞄了那神秘人一眼,语气嫌弃,“先来后到,你别插队行不行!流氓!” 神秘人立即反驳:“什么插队不插队的?谁抢到就是谁的,强者就是规则。” 等那二人小小争执完,闻人语冷笑了一声,不无赞同地回应:“你说得对,强者就是规则,我打不过你,也打不过他,自然无心与你们争锋。”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对他紧追不舍,但我猜,肯定与得道一事脱不了干干系,所以即使我把他交给你们,你们也绝不会让我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走出去。” 得道飞升,每一个修士都梦寐以求,故而对能帮助修士一步登天的法宝的争夺也就越发激烈,那是修士绝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所以,杀人灭口就是闻人语最后的下场,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都给我让开,否则我立刻杀了他。”闻人语无情的嗓音落下。 “你以为你以他性命威胁,自己就能走了吗?”神秘人讥讽道,“这世上未尝没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术,天地之大,你见的还太少了!” “无论是你还是他,是死是活,今日通通都给我留下!” 狠厉的威胁声落下,神秘人的身影虚幻闪动,竟是不知不觉到了闻人语身后,扇缘划作利刃,削破空气径直朝闻人语头顶劈了下去。 另一把流光剑凭空而现拦住攻势凶猛的飞扇,撞击而出的澎湃声波轰隆将闻人语和怀中的祝弥给震飞出一丈远! 整个胸腔都要被闻人语捏碎时,祝弥才堪堪靠着他站稳了。 身后的气息撩着他鬓边碎发,弄得祝弥耳朵尖痒痒的,整个人都晕晕乎乎之时,终于听到闻人语施舍给他的话。 “你啊,真的很弱小很累赘,麻烦死了。” 祝弥心神一震。 又听见他说。 “不巧,我享受这样的麻烦。” 流光剑铮铮作响,击碎了最后的防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少夫人尊容 这一下反击似乎费了闻人语很大心力,直到扇影飞刃迫近到了脸上,流光剑分身才堪堪挡下,另一柄分身剑陡然刺向神秘人颈间,却被神秘人轻易化解。 神秘人见闻人语如此费力才做到这般地步,举止间不禁多了几分蔑视,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甚至快到眼前的时候,神秘人速度慢下来,施施然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多大能耐,不过如此,看来今日只需要你一个人去死就够了。” 话落,他捏起法诀,扇子一翻,连续不断的扇影纷至沓来,一道更比一道凶猛,气势一扇比一扇高,灵力悍然汹涌,搅动四周空气嘶吼长鸣。 冷风狂卷,颈间蜿蜒的血痕亦然被肆虐,简直像是虫子在身上蠕动,带着夜间的露水钻进骨缝之中,祝弥瑟瑟打着颤,头眼昏花愈发厉害。 身后的闻人语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冷静,手腕一挽,一道符文横空出世,竟然将扇影就这样一一化解了。 可神秘人转眼已经到了面前,伸出一只手来。 黑色薄手套完美贴着手掌与手指骨头的凸起,筋骨嶙峋,劲瘦修长,在月色与剑光的双重照射下,鬼气森森,宛若来自阎罗殿的索命之掌。 祝弥呼吸一凛,本能地逃,却发现自己被闻人语死死定在原地。 闻人语居然拿他来挡! 眼看着那只手就要掏了自己的心窝子,祝弥当即心如死灰,一口气与泪全都哽在喉间,半点声音都泄不出来。 不料,闻人语的手腕猛然越过他的肩颈,强劲的掌风擦过他耳尖,与迎面而来的黑掌对了一掌,灵力撞击几乎要将两人再度轰飞出去! 闻人语从胸腔里哼出了一声闷响,显然因为这一掌受了重伤,落于下风。 “你走吧,”祝弥绝望,“我不会怪你的,我帮你拖住他。” 要是闻人语能趁机逃了,说不定神秘人得了逞还能放过自己一马,闻人语再这样拿他挡在身前,自己才是真的要死翘翘了! “凭你吗?”闻人语回他。 祝弥语塞。 闻人语已经重振旗鼓,流光剑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回到他手中,剑尖直勾勾穿过扇影,直指神秘人的面具! 神秘人立刻拢了玉扇,扇骨抵住剑尖,顿时叮地一声响,玉制的扇骨上嗑出深邃小坑,神秘人攻势被迫缓了下来。 祝弥这时才瞧清红色獠牙鬼面具的全貌,被那面具上仿佛活了过来的恶鬼双眸吓得回光返照,对神秘人大喊道:“你放他一条生路,我跟你走!” 神秘人身形一滞,脖颈微微一转,好似在细细端倪祝弥,“你倒是个识时务的,可惜有人不愿意。” “我从来不做成人之美这种事,”闻人语一边开口,剑尖一边凝聚起灵力,“也绝不允许有人踩着我的肩膀一步登天!” 那剑尖竟是朝着祝弥心口去的! 祝弥毫不怀疑这一刻闻人语要杀自己的决心! 倘若一个人被挫骨扬灰,魂飞又魄散,世间不再有任何一丝关于他的气息,连往生的机会都不会有,那还会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死而复生呢? 神仙也做不到。 袖手旁观多时的莫道诡终于急了,“住手!”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神秘人的动作却更迅速,灵力包裹着扇缘飞驰而出,将流光剑打偏了过去,与此同时,另一道爆发出来的灵力直直扑向流光剑,流光剑不受控制地从祝弥手臂一侧斜飞而过,哐啷掉到了地上! 修行路漫漫,境界越高,提升就越如登天之难,每一样能协助修士突破的资源就越发珍贵,这两人又怎么会轻易会让闻人语毁灭即将到手的绝佳炉鼎呢?! 莫道诡察觉到神秘人想要强夺祝弥的心思,灵力立即调转方向,奔涌着袭向了神秘人。 一声突兀的啼鸣撕碎这片刻的僵持,体型巨大的猎隼从天而降,闻人语揪着祝弥越至脊背,猎隼长翅一展腾空而去。 神秘人却还不死心,旋即摆脱莫道诡追了上来,飞蟒一般紧随其后,一旦被追上,只怕立即要被绞死在原地! 猎隼速度出奇地快,耳边风声猎猎作响,祝弥想提醒闻人语莫道诡已经在正前方拦截,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不料,前方骤然出现一个黑洞,莫道诡就站在一侧朝他们招手,“往这里走!” 闻人语心下微惊,捂着祝弥颈间的手掌顿了顿。 眨眼后,二人一鸟彻底消失在裂空术的裂口之中,徒留气急败坏的神秘人与莫道诡厮杀了起来。 莫道诡情节之下施展的裂空术,接到了小镇外边的一个小村庄里。 好在这一带离天玄宗不远,闻人语对此处地形还算熟悉,在猎隼落地之后,又以猎隼为引,强行打开了与长明城下魔界的通道,带着祝弥逃了进去。 * 长明城内。 乔阴照常进入长明宫,正准备在此结束这一天的巡查时,被大殿中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又欣喜不已,狐狸尾巴都冒了出来,摇摇晃晃地冲了过去,“少城主!你怎么回来了?!” 险些撞上面前的人时,他又刹住了脚步,赧然地挠了挠头,小声地叫了一声,“少城主。” 连续两声叫唤,闻人语才从意识混沌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扭过头去,吩咐:“去叫温春来。” 乔阴被他眼中未褪去的金光吓一大跳,又瞥见他怀中似乎抱了个人,胡思乱想片刻后就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是,随后出门去喊人。 温春来正坐在摇椅里眯眼,听乔阴突然这么一说,赶忙从椅子里跳了出来,“真的?!” “真的不得了了,而且少城主还带了个人来……” “什么人?你看清没有?” “没有,少城主抱着他,我看不到他的脸。”乔阴小小埋怨着。 温春来一听,这可了不得,急急忙忙赶过去,一旁用来学凡人附庸风雅的桌子和茶杯瞬间被不小心地撞翻了,哔哩吧啦好一顿响。 两妖都来不及管,匆匆朝着长明宫去。 温春来猜测道:“抱着他?说不定是未来的少夫人,不知道谁。” “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 “那是个凡人。”乔阴嘟嘟囔囔着回答。 温春来摸了摸胡子,有些发愁,“凡人啊,凡人命很短的。” “就是,凡人命很短的!怎么和我们少城主厮守?!” 话说着,已经到了宫殿门口,温春来蔑了一眼,嗤笑道:“你个小妖,你懂什么厮守?在门口候着。” 话说了,便推门进去了,乔阴望眼欲穿地看着温春来走进去,耳朵竖的老高。 “少城主,”温春来迈着激动的小碎步,沿途宫灯被一路点亮,“可是好久不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做准备!” 休憩了片刻,闻人语勉强打了精神,回应道:“事发突然。” 温春来瞧见了他怀里模糊的人影,搓了搓手,“这还是少城主第一次带人回来,快让老奴看看我们少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温春来顺手从闻人语将人扒拉出来,端详一眼后,不敢置信地将人塞回去。 几息后。 温春来迟疑着再一次将闻人语怀里人的脸转过来,然后倒吸了一大口凉气,还是那么丑! “狱澜大陆有个医仙,最擅长整容之术,老奴祖上与他有些交情……” 闻人语:“……” “他是凡人,受了伤,先帮他看看。” 温春来这才收敛,规规矩矩地躺在闻人语腿上的凡人治病。 温春来先是被这凡人的脸给狠狠一惊,再被他颈间显然是流光剑造成的伤口再度一惊,心想是仇家长成这样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倘若少夫人真长这副尊容,恐怕到时候自己魂归西天时难以和老城主交代,老城主兴许会怀疑是不是他把少城主教坏了…… 但要这么说起来,那也得是天玄宗的人教坏的,可不关自己的事…… 温春来正窃喜松了一口气时,转眼就看到了凡人心口的血契。 温春来面容僵滞,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少城主,看来真还真是少夫人无疑了。 少城主神情郑重,正专注地凝着疑似是少夫人那人的伤口。 唉!看来是注定无法改变了。温春来心头哀叹,只好给祝弥看伤。 片刻后。 “伤口不深,但流了不少血,加上惊惧过度,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日。” 只听得闻人语沉沉嗯了一声。 少夫人的脸实在不忍直视,温春来收回目光,低头摸自己身上的丹药,有少城主的血契挡着,这么一点小伤都能虚弱成这样,凡人真是脆弱不堪。 又问:“城主您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闻人语将自己和祝弥从祝家后山开始被接连追截的经过大概讲了一遍,温春来听得大呼小叫、惊吓不已,狂拍胸膛数十下才平静下来。 “帮我去打探那是什么东西,引得他们这般趋之若鹜。” “是,老奴这就去打听,”见闻人语灵力耗尽,颇显狼狈,又不禁担忧,“城主这次回来要待多长时间呢?您这伤恐怕得歇息上好一阵子,老奴这儿有些新炼的丹药能护经脉固丹田,先给您用着,要实在不好,再去剖一两颗金丹来给您补上……” 闻人语接过丹药径直往嘴里塞,“不用,我已渡了元婴雷劫,要回天玄宗闭关巩固境界。” 温春来喜不自胜,“化神期?!太好了,这天底下都不会有比您更有天赋的修士了!” 温春来高兴得抖脚,眼角眉梢皆是喜意,恨不得原地转个圈,见闻人语面色并不轻松才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试探性地问:“您要回去,那少夫人……?” “他同我一块儿回去。” 温春来哦地应了两下。 大抵是温春来面色不对劲得离谱,闻人语不得不开口解释,“不过是遮掩身份的易容术,他不长这样。” 温春来心口的大石头落下,抑制不住地欣喜喃喃:“那便好那便好,不然老奴只怕今夜连觉都睡不好。” 闻人语:“……” “那少夫人唤做什么名字呢?” “祝弥。” 温春来跟着念了一遍,随后大惊失色,“祝弥?!城主不是要去退他的婚吗,怎么……” “事出有因,一言难尽,日后再说,”闻人语将祝弥抱起来,“今日之事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帮我开回天玄宗的传送阵。” 乔阴眼巴巴看着二人走了,对着温春来道:“那人奇丑无比,怎么配得上少城主?” 温春来对着他的狐狸脑袋来了一记暴扣,“人人都长成你狐狸精的样子那还得了!” “狐狸精还好看呢,总比丑得祸害别人眼睛好……” “肤浅!” …… 曲风和曲风急疯了。 闻人师兄交代他们看好屋里的人,结果睁眼醒来发现两人都被五花大绑丢在客栈的柴房里,等他们跑上楼确认时,屋里的人早就不翼而飞了。 不仅如此,房间外的痕迹表明这里分明经过一场大战,而他们竟是连自己什么时候被袭击的都不知道! 虽然与闻人师兄交集不多,但闻人师兄的那些传闻他们可没少听,天玄宗上一任掌门陆逍遥的独子,现任掌门的首席弟子,出身不凡又天资过人,为人桀骜冷淡,在宗门内行事颇有点随心所欲的意思。 到时候真怪罪下来,他们两个外门弟子怕是拿命交代也交代不清楚! 两人慌慌忙忙赶到天玄宗时,已是三日之后。 二人在闻人语洞府入口盘旋多时,却不敢真的进去。 一是闻人师兄平时就不喜与人来往,二是听闻闻人师兄是个狠人,继承的洞府是陆掌门先前的洞府,里头机关奇多,旁人踏入一不小心就会命丧黄泉。 祝弥看那两人转悠了太久,转得他原本就晕乎的脑袋更是重了三斤。 于是从一旁的树根后探头,主动开口:“闻人语不在,你们找他有事吗?” 曲风曲河纷纷扭头,看到那张脸时,俱是满面狂喜与感动。 丑得那么熟悉,那么让人安心! “你去哪儿了?”曲风架住他左边胳膊。 曲河架住他右边胳膊,“你还活着!” “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丑了,你别走!” “我以后天天夸你好看,你别走!” 对上二人突如其来的热情与友善,祝弥有些不适地挣扎,“……你们先放开我。” 祝弥这才被两人松开了。 “你怎么在这里?闻人师兄呢?”曲风紧张兮兮地问。 “他闭关去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他带我来的。” “那他走之前有没有说我们……” “没有,”祝弥摇头,“他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那两人皆是缓了好大一口气,连看祝弥这张脸都顺眼了不少。 “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祝弥下意识地抬手碰了一下绕在颈间的白布,那痛意再次席卷而来,连吞咽口水都艰难起来,瓮声瓮气地回:“有伤口。” 曲风曲河面色怪异地对视了一眼,沉默了。 师兄交代他们千万要看好祝弥,结果他们不仅没看好,还让祝弥还受了伤,看祝弥这惨淡的脸色,只怕受的伤还不浅。 玩忽职守不可能没有责罚,除非是祝弥帮他们说过话了。 曲风突然开口:“心灵美才是真的美,你现在是个绝世大美人!” 曲河附和,“论外貌你也是个……是个美人了,不过比洛宁师兄要次一点。” 二人的语气努力装得诚恳,勉强之意还是不小心从脸上的表情流露了出来。 祝弥:“……” 祝弥对天长望,闻人语的脸早就恢复了正常,而他甚至已经丑得开始有些习惯了。 这几日他性命垂危,对容貌一事顾不上在意,眼下这两人一来,又想起自己那天愤怒地想要出走的根本原因,自然而然地又想起自己是怎么被闻人语用来算计那个神秘人。 更伤心了。 自己勤勤恳恳抱闻人语大腿,结果险些命丧于大腿剑下。 还好闻人语没有良心泯灭,最终还是带他逃了出来。 “现在你在宗门内就不怕出事了,不会有人敢在宗门内闹事的。” “对啊对啊,而且宗门大选马上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会在山脚下布置场地,整个山头都戒严,你就放心吧,不会再有人能拿你怎么样了。” “你想不想去逛一逛,除了内门地界,其他地方都可以自由参观,宗门内很热闹的!” 两人左一言右一语的,跟倒豆子一样霹雳吧啦地释放热情,仿佛前段日子的隔阂全都一笔勾销,就此迈入三人黏糊不堪的甜蜜一般。 “不用了,”祝弥摇了摇头,“我头有点晕,倒时候再去。” 曲风露出遗憾的表情,“那好吧,如果你有需要,随时可以去找我们两,你知道外门阁院在哪儿吧?” 祝弥说不知道。 曲风掏出笔和纸画了好一会儿,最后把地图塞进祝弥怀里,让他有任何事都要去找他们。 祝弥推脱不开,而且闻人语走之前也没说不能随意走动,便收下了。 一连过去数十日。 那两人每日练功后坚持不懈地来找祝弥,并每日准时播报宗门大选的情况,还时不时怂恿祝弥去参选。 祝弥本对修行没什么兴趣,但爱凑热闹。 凑热闹是人的天性。 尤其是在祝弥每天一个人对着偌大的洞府却只能和一只鸟玩的情况下,祝弥很难不心动。 见祝弥终于答应了邀约,那二人兴致勃勃带着祝弥御剑下山了。 山下果然热闹非凡。 天玄宗自久以来就是正派魁首,百年前在陆逍遥执掌之下,规模壮大不少,在凡界与修真界更是声名远播。 自那之后的每一届宗门大选都是修真界的大事,颇受关注。 且不说云天大陆多少人对天玄宗趋之若鹜,更有不少人从凡间来,乘坐灵舟穿过苦海来到天玄宗脚下,希望自己能被选上。 哪怕只是外门子弟,那都是无上殊荣了。 “天玄宗人杰地灵,只要进去了,连头猪都能脱胎换骨!” 听着来参加选拔的人夸张的话,身穿天玄宗制服的曲风和曲河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撺掇祝弥。 “祝弥,你要不要也去测测灵根啊?反正是免费的。” “说不定你的灵根比我们还好,一不小心就被哪个师长看上久踏上修行路了。” 连站在祝弥肩膀上的鸟都躁动起来,似乎格外赞成那两人的看法。 祝弥心动了。 就好像他不信星座之说,但也想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星座一样。 “那我去了!” 祝弥同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 先是在人群中排队的时候,就有人不少人侧目。祝弥听着那些人的议论声,心如止水。 他麻木了。 “祝弥,相信你,我们等你回来!” “都长成这样了,你肯定有点别人比不上的天赋,今日就是天赋被挖掘之时!” 祝弥:“……” 在曲风曲河一唱一和的鼓舞下,终于排到了祝弥。 测灵根分为两步,第一步是先用测灵石测试来着有没有灵根、有几条灵根,第二步是由专门的长老来摸清灵根的品性和粗细来判定等级。 祝弥没见过这东西,自然是充满好奇与期待。 正当他跃跃欲试地想要把手放在测灵石上时,负责测灵石登记的人忽然撩起眼睛瞄了他一眼,而后飞速收了测灵石,大声道:“相貌有伤风俗,天玄宗不收!” 祝弥还没来得及难堪,那人站起来,朝着四周扬声,“所有人过来看,但凡长成他这样,或是与他相似者,天玄宗通通不收!相貌不端者不必浪费功夫,赶紧回去!” 原本在排队等测试的人顿时如潮水一般围了过来,都想知道究竟是丑成什么样子才能连测灵石的机会都没有。 “这确实是难看了!不怪人家不收!” “这长相,离神不远,离人也不近啊!” “他爹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生出这样一张脸来!” “俺娘嘞,俺家狗比这都清秀,干脆喊俺家狗也来测一测!” “……” 祝弥登时被浇头盖脸一盆热水一番,脸红得跟灯笼一般,羞愧难当,想赶紧跑出去却处处碰壁,走哪儿撞哪儿。 更有甚者,手指头都点到祝弥脸上。 而点到祝弥脸上后,那人十分嫌弃地猛然收回手,掏出手帕擦拭个不停,“我的乖乖手指头,你可不能沾上丑气传染我!” 祝弥:“……” 曲风曲河后悔不已,试图扒开人群却无济于事,只能找空子给祝弥寻出来的路,在人群外不停地叫祝弥的名字。 又被那些人听到,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全场的人都在说“祝弥”、“丑”几个字。 出也出不去,逃也逃不掉,围观的人还越来越多,祝弥心生绝望,破罐子破摔地站在原地不动,放任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就在这时,有一道陌生的声音清晰无比地叫了祝弥的名字,并不含恶意。 祝弥顺势看了过去。 那人一身蓝衣,长发高束起,风神俊朗,在一众围观者里十分引人注目,顿时帮祝弥分散了不少压力。 “是你。”那人和善地招呼。 祝弥怔了怔,这张脸明显陌生,反问道:“你认识我?” “我见过你。”那人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又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好好一个美人,谁把你糟蹋成这样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祝弥之死 宗门大选三日前。 “少城主,少城主!”温春来偷偷摸摸叫了两声。 闻人语这才从冥想状态里睁开眼来,望着面前的虚影,“查到了?” “查到了。” …… 几许后。 “炉鼎?” “正是,只是已经有几百年来都没有人能融合极阴之水,少夫人恐怕是这几百年来世间第一人。不同于一般的炉鼎,饮下极阴之水的炉鼎对修士的提升极大,又传言说甚至能帮修士突破大乘期飞升,只是……” 温春来面色迟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闻人语蹙眉,追问道:“只是什么?” “这实属阴邪之法,在炉鼎成熟之前倒无大碍,只是时候一到,炉鼎就会陷入,陷入……需要修士元阳驱除极阴之水的冰寒。” 温春来含糊过去,但言外之意何其明显,炉鼎还能用来干什么? “不仅如此,炉鼎会十分依赖修士,若是离了修士,炉鼎恐怕难以生存,但与之双修也仅仅是纾解之法,炉鼎若想要活下去,就得与修士……” 何止是阴邪,到时候炉鼎不仅无法反抗修士,还会因为沉湎其中,难以自拔,长此以往,精神耗尽之时,便是炉鼎丧命之日。 见闻人语面色凝重,温春来打了个哈哈,又说:“不过这对修士来说倒是好事一桩。” 能不是好事吗?接二连三的几人前仆后继,头都要抢破了。 闻人语若有所思,恐怕祝闲出世也是为了这事,祝家搜寻秘境也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雷劫异动。 从极阴之水进入祝弥体内那一刻开始,祝弥就被虎视眈眈地盯上。 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察觉到的。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得道飞升与永生奔走一生、各显神通,然而能飞升的人少之又少,不论是何种方法,只要能得道,都会有人不惜代价地去尝试。 相比之下,这样的炉鼎虽然千载难逢,但修士付出的代价少之又少,不怪乎有人惦记着极阴之水。 “他们不会放弃找祝弥。”闻人语开口。 温春来从为闻人语有了修行的捷径窃喜中回过神,附和着回答,“这倒是个麻烦。” “他们全都比我强。” “少城主……”温春来神情一变,“您已经很强了。” “不够,”闻人语敛眉,“那几人修为都远在化神期之上,我护不住他。” 温春来随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实力上来说,自家少城主绝对打不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好运气不是每一次都会眷顾自家少城主,少城主也不能做到每一次都赌得赢,而天玄宗自然也不会插手这样的麻烦事。 祝弥唯一的依靠,便是自己少城主。 温春来嘴张了张,说不出个头绪来,弱弱地问:“那要怎么办呢?” 闻人语抬眸,眼中深意晦暗难测,“…藏。” “怎么藏?” “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同时还要瞒过所有人。” 温春来会意,不禁震愕,“您的意思是……” “从祝家出来后我本想让他改容换貌,换个名字隐藏身份,谁知道他反手就把我和他的身份给抖出去了,”闻人语有些无奈地扶额,“眼下不仅是祝闲知道他是谁,魔鬼刀也知道,“魔鬼刀与祝闲交集可不少,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对账。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同时瞒过他们的眼。” “可少夫人是凡人,凡人怎么经受得起这样的折腾?”温春来担忧地问。 “总比等死好,这样至少能掩人耳目,让他先平安度日一段时间。” “……也好,老奴这就去做准备。” 不出片刻,温春来的身影消失在半空中。 闻人语面无表情地运转体内的灵力,他服用了不少丹药,又将陆逍遥留下来的灵脉挖到了紫府之内,这半个月亡羊补牢式的休整,终于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充沛饱满的灵力在自己体内充盈澎拜。 虽然经脉仍有些滞涩之处需要修补,但好在他没有从元婴境界跌落下去,稳固住了境界便已经是天大的惊喜。 若是没有那幻境中的七十一年,此时他恐怕还在金丹期打转。 他早就算好了在今日醒来, 三日后便是宗门大选开始的日子,他需要露面。 在这样龙鱼混杂的场合,很难不出意外。 也非常适合出意外。 有曲风曲河在,祝弥不可能不去凑热闹。 * 眼前人脸上很有些难堪,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良景生耐心地等着眼前人回答,他是真的好奇祝弥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若不是听到有人喊了祝弥的名字,他是绝对认不出祝弥的。 “你见过我?我怎么没见过你?”祝弥疑惑。 “我是在祝家梅会上见的你,你没见到我也正常。” 当时死缠烂打的窘迫没比现在好多少,祝弥一下就更尴尬了,神色讪讪,“是吗?” 察觉到祝弥的不适,良景生温和笑了两声,“我带你出去。” 话音稍落,良景生神识轰去,两侧围观群众骤然做了堆地倒伏下去,在一片怨声载道的连连咒骂声里,拥挤的人群中腾出一条小道。 那些原本只是嫌弃的目光,此时像淬了刀子一样,恨不得扎死祝弥。 “……” 祝弥干巴巴地说:“谢谢。” “不客气,再说说你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易容术?中毒?还是有什么意外?我记得你从前,长得很好看的。”良景生笑着安慰。 祝弥挥了挥衣袖,挡住一侧群雄激愤喷射出来的口水,回他,“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这样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罢了。” “放屁,我看你是纯吹牛!” “说不定是解围的托,还从前很好看,我才不信呢!” 小道两侧刚爬起来的围观者这下对祝弥就不知道吐槽了,言辞比刚刚还要激烈。 “就是,张嘴就来,我还说我小时候和洛宁长得像呢!” “不过我看他穿的这样,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啊,要雇个旁边公子那样的托,要花不少钱吧!” “又穷又丑,哈哈哈哈哈哈!” 祝弥耳边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猖狂笑声。 祝弥低下头。 “别在意,只有我知道你从前有多好看。” 二人便走边说,总算是从人群总走了出来。 曲风曲河听到了良景生的话,立即围了上来,不太相信地问:“真的?祝弥以前真的长得好看?” 良景生眼睛弯了弯,瞄了祝弥一眼,“是啊,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好看。” 曲风曲河立即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观察祝弥的脸。 “看不出来。” “我也看不出来。” 祝弥:“……” “别伤心祝弥,你和闻人师兄关系亲近,在宗内不会有人敢为难你的,长成这样没关系,不给摸测灵石也没关系。”曲风又找补说。 祝弥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这两人的刀子嘴,看向良景生:“你也是来参加宗门大选的吗?” “是啊,我之前是散修,自己埋头修行一头雾水的,终究还是要找个宗门投靠才是正经路,这才来了天玄宗的宗门大选。” 曲河见缝插针,“那你肯定通过了吧?” 良景生面带矜持,笑而不语。 “我就知道,你刚刚开路那一下我就看出来了,你修为不低呢。” “真厉害,”曲风艳羡地说,“你修炼到什么境界了?” “不过是金丹期。” 曲风曲河顿时哇哇地赞叹。 良景生却是看向了沉默的祝弥,“我叫良景生。” 祝弥哦了一声,“我记住了。” 良景生又问:“你来参加宗门大选,是为了闻人语吗?” …… 祝弥陷入了沉默,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的记忆停留在钻进黑洞的那一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天玄宗的。 再一次睁眼时就是闻人语的洞府内,却不见闻人语的身影,只有一个陌生的天玄宗弟子守着他,在他醒来之后跟他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这半个多月来,他没见过闻人语,也没和闻人语说过话。 不过这对他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闻人语两次想要杀他的情形,历历在目。 现在听良景生问自己是不是为了闻人语才来这里,祝弥心头五味杂陈。 半响后。 祝弥回他,“不是。” 良景生诧异了两秒,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将信将疑,“是吗?” 祝弥又重重嗯了一声。 “当时他说退婚你死活不同意,我还以为你对他情深意重非他不可……” 良景生话还没说完,曲风一惊一乍地高呼:“你是那个祝弥?!” 曲河:“祝家那个和闻人师兄有婚约那个?!那你这些天住在闻人师兄的洞府,你和闻人师兄是什么关系?!” 被迫停止话头的良景生也挑起眉,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身后还有不死心地骂他丑的人耳朵高高竖起在偷听。 祝弥:“……” 这要他怎么回答?! 偷听的人甚至默契地闭了嘴,决心要将这八卦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心思各异。 闻人师兄一向神秘,曲风曲河对这位传闻中的师兄的私事是真的好奇,眼中都闪烁着兴奋。 相比之下,良景生就冷静得多,面上只有些隐秘且礼貌的打探。 围观的群众就不一样,他们才不信呢!祝弥这么丑,怎么可能会和云天大陆的天纵奇才有婚约呢?! 陆逍遥又没眼瞎,怎么可能会这么害自己的孩子?! 据说陆逍遥当年就是被闻人伊贺脸给勾得七荤八素,才自甘堕落跟魔头搞到一起的! 一个看脸的老母亲,怎么可能会给自己选个丑陋的儿媳? 有人已经提前忍不住耻笑了几声,鄙夷地睨着祝弥。 祝弥被架住,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就是……就是……” 一时间,以祝弥为中心的圆圈竟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都在等着祝弥的回答。 嘲弄在沉默中蓄势待发。 此时。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与他有婚约。”一道冷淡的声音从天而降。 声量明明不大,却格外清晰,足以将每个字都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半个月不见,熟悉的声音莫名多了一丝陌生,祝弥愣了一瞬才抬起头来。 那人踏着漆黑长剑,发丝与衣袂在身后飘扬,身形恣意潇洒,眉眼深邃,挺鼻薄唇,刀削一般锋利而冷峻的面容,俊逸非凡之中自流转出几分不近凡俗的薄情与冷傲。 闻人语落在了祝弥面前,总是掺杂着未褪尽的金光的双眸变得正常,轻飘飘地落在他脸上。 人群中瞬间跟炸开了锅一样吵吵囔囔起来,混沌的议论声塞进祝弥耳朵里,一句也听不清。 曲风惊得倒吸一口气,曲河吓得长呼一口气。 良景生嘴角弧度纹丝不动,眼睛却几不可察地眯了眯,在闻人语身上停留一瞬后,悄无声息敛了回去。 震惊过后,更多的情绪是不知所措,祝弥睫毛颤了颤,想挪开自己的脚,脚却不听话地变得沉重,被钉在原地。 闻人语却先行开口,“实话实说便可,有什么好迟疑的?” 祝弥默默收回自己的眼神。 “难道你不想认这门婚事了?” “……没有。” “那为什么不与他们说?”闻人语口吻淡漠,却咄咄逼人。 祝弥:“……” 拼死拼活抓着这桩婚约,差点把小命玩完。 但是他现在敢不认吗?! 这老虎不好骑,也不好下。 气氛凝滞得异常冰冷,祝弥及时开口:“我们是……有婚约。” “那梅会上退婚是……”良景生不解地开口问祝弥。 顶着诸多目光,祝弥硬着头皮解释,“当时婚约作废,后来又结了新的婚约。” 良景生恍然,“原来如此。” 见闻人语没有反驳,四周的议论声又大了起来。 “竟然是真的!” “修为虽高,眼光却低,人无完人啊!” “这么强的人都只能娶这样的老婆,那我岂不是完蛋了!啊!啊!啊!” “难道成为强者的代价就是牺牲自己的品味吗?那我还是不要变强了!” “欸,既然你不要变强,那我也不要了!嘿嘿嘿!” 闻人语眉头一蹙,对着祝弥说,“只是对外人坦白对你来说就如此艰难,倘若你要反悔,趁现在还来得及。” 曲风:“!” 曲河:“!!!” 良景生也是微微一惊,下意识地看向祝弥等他的回答。 围观群众俨然已经被这一波三折惊得连连咂舌,话头都来不及转变,呃呃啊啊地惊讶不已。 祝弥慌忙再次看向闻人语,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哦,这熟悉的感觉!禁欲咒! 漫长的沉默中,闻人语眼底隐隐流出几分恼怒与憎恶。 祝弥这下是真的慌了,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闻人语的手。 闻人语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避开他的动作,神情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既然你觉得勉强,那婚约的事情就再做定夺,” 祝弥:“!” 这在众人眼中,自然就成了另一番景象,冷却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 “祝弥竟然这么不识好歹,该不会是在故意报复闻人语当时退婚落他的面子吧……?” “是啊,祝家梅会规模刚好和这差不多呢!” “这和合欢宗报复人的手段有什么区别?!谁得罪他,他就做小伏低地去讨别人的欢心,等别人真爱上他了,他就会狠狠甩了别人泄愤!” “我天哪,那他心机好深哦!” “这可是闻人语,竟然也会被人算计吗?” “果然,英雄难逃美人,不对,丑人劫!”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祝弥不知道是谁冤枉自己,但他有多冤,恐怕至于他自己知道。 祝弥手忙脚乱地还想要解释,闻人语却转过身去,冷声道:“倘若你真的如他们所说,在这时候报复我当时退婚对你的羞辱……” “那我确实无法指谪你。” 祝弥绝望,再顾不上其他,拔脚跟上闻人语的脚步。 闻人语走得很快,祝弥很勉强才能跟上他的速度,途经之处,围观的群众纷纷自动让开了前路。 一直到测灵石前,闻人语才停了下来。 “我没有——”祝弥突然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心里一喜,赶忙解释:“没有那个意思,我刚刚就是突然说不出话了,所以才……” 闻人语只是微微偏过头,侧着脸对他说:“不必多余解释,你的意思我已知晓,方才他们不让你摸测灵石不合门规,宗门大会今年是我负责,你若是想进天玄宗,我不会包庇,也不会为难你。” 祝弥要说的话被全都给堵了回去,喉间不经发紧,腰椎都无比紧绷起来。 闻人语的眼神格外地冷,冷到祝弥识趣地闭了嘴,呆愣着把手放到测灵石上。 祝弥方才已经见过别人用测灵石的场景,不同的灵根对应不同颜色的光亮,测试者将手放上去,体内有什么灵根,灵石上方就会闪出什么颜色的光,不同强度的光亮则是对应不同粗细的灵根。 对想修行的人来说,只闪一种颜色的亮光最好。 只不过祝弥手放上去,没有闪出任何一种彩色的光亮。 测灵石上方只缠绕一层怪异的浓稠黑雾。 原本再一次帮忙测试的天玄宗弟子面色剧变,眼中流露出惊恐,朝着闻人语大叫了一声,“师兄,他这是……!” “妖邪入体!” 祝弥被那个天玄宗弟子的话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看向闻人语,着急解释,“我没有,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这些天哪里都没有去!” 闻人语面色阴沉,逼问道:“你肩膀的是什么?” 祝弥扭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自己肩膀上的鸟,不明所以地忐忑起来,“心魔幻化成的鸟,你不是知道……” 祝弥当即眼前闪过一片青光,晃得得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刺地一声,从他胸膛的骨头钻进他的大脑在耳边放大,声响十分突兀,却分外清晰。 呆滞一息后,睫毛止不住地打颤,眼眸一点一点往下转,祝弥看向从自己心口上方穿过去的如同明镜的剑刃。 鲜红的血液淌过澄明的剑身,红艳得刺眼。 刺得祝弥缓缓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 14、剑走偏锋 “真的杀了?” “当然!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还能做得了假?” 那人迟疑了一阵,又说,“他可是亲口承认了二人之间有婚约,他下得了手啊?!” “怎么下不了手了?!”同伴激动得口水飞溅,“那可是天玄宗的宗门大选!自陆掌门与魔尊勾结意外陨落后,天玄宗对妖魔有多敏感,天下皆知!而且那可是闻人语!你想想当年,他才十四,是怎么从阎魔地狱里出来的?!” 那人一时失语,云天大陆消息稍微灵通点的,都知道当年之事。 魔尊闻人伊贺不知为何魔性大发,竟将自己的两个孩子丢进了阎魔地狱中,而阎魔地狱作为被诅咒之地,无论是多少人进入那方禁地,规则只允许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他连自己的兄长都敢杀,更何况杀一个还没成亲而且还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踩踏他尊严的凡人?!” “听闻那个叫祝弥的凡人把手放上去的时候,测灵石都黑了!妖邪入体太深,救不回来了!闻人语这要是不杀他,那才奇怪吧?!” 此时,桌边另一个立起耳朵倾听许久的伙夫脸上闪烁出奇异的兴奋,压低声音说:“欸,我听闻可不只是杀了他那么简单!” 原本争执的两人立即凑过去,满脸好奇,“怎么说?!” “据说啊,闻人语为了永绝后患,竟是当场将人魂魄都打散了,连喝孟婆汤都喝不上,绝无复生的可能!” 一人连连咂舌,“真绝情!” 透露新消息那人眼睛眯了眯,嘴角一勾,道:“但还有一种说法,说闻人语狠心打散祝弥的魂魄,不是怕他体内的妖邪转生!” “那是为了什么?!速速说来!”当中一人被吊得嘴都翘起来了,按捺不住地着急追问。 “为了防止……有人对祝弥有非分之想!” 剩下那两人立即倒吸凉气,诧异不已地望着那人。 见二人如此震惊,讲述那人神秘兮兮地笑,“你们可知那祝弥,长什么样子?” 一人激情抢答,“奇丑无比!这谁不知道啊?!你说说陆掌门眼光那么高,怎么儿子眼光就那么差!难道……难道……” 那人讥诮一笑,竖起食指摆了摆,“非也!非也!” “你可别诈唬人了!消息都传遍了,那祝弥长得丑绝人寰,不堪入目!据在场的人说,看他一眼都嫌祸害眼睛!” 筷子啪地摔到桌上,那人激动道:“我这儿有祝弥的画像!虽说与祝弥本人真容只有三四分相似,但也绝对称得上是千古难逢的美人,要我说,连天玄宗的洛宁都不及他十之一二的风采,啧啧啧……” 有人将信将疑,“我才不信!说吧,你这回又想卖给我们什么东西?” 他嘿嘿一笑,从胸前掏出一副画像,缓缓展开一角,将画像在那二人眼前轻轻一晃。 原先质疑那人顿时神思恍惚,迷离的眼珠子跟着画像转悠,“给我再看一眼……” 另一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让我也看看!” “二百灵石!附赠由百晓生编纂的话本,话本里详细描述了当天闻人语狠心诛杀自己未过门伴侣一事的来龙去脉,从头到脚,事无巨细!热销本,昨日就已经卖光了!二百灵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绝对值回本!” “给我来一本!” “我要一本,你先把画像给我!” 他满意地笑,这才悠悠补充方才还未说完的话,“祝弥被一剑穿心后,体内的妖邪之物也跟着死去,那丑陋不堪的模样根本就不是祝弥的长相,而是那妖物的!” “妖物死了,祝弥原先的长相就露了出来,据说当场就有人打起了祝弥尸身的主意,竟是想逆天而为行复活之术,闻人语当即布下召魂阵当场捏碎了祝弥的七魂六魄!从此这世间,不会再有一丝一毫关于祝弥此人的气息,逞论复生?!” “这等美人,香消玉损,闻人语可真薄情……” 这是云天大陆最热门的八卦,街头巷尾,随处可听。 类似于上述这顿议论,已经是乔阴本月第三十二次听到了。 这帮蠢货,又在妄议少城主!乔阴将碗筷一撂,暗自瞪了一眼旁边讨论得如痴如醉的几人,不料那几人压根就不在意他的眼神,兀自回头继续讨论。 打不得,说不得,出门在外不能给少城主惹麻烦,乔阴颇觉乏味,将灵石磕在桌上抄起了药包,径直朝门外走去。 乔阴找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施展起法术,这儿离住的院子可是很有一段距离! 他是妖,温叔是魔,天地之间随处可宿,若不是祝弥,才不用做这么多麻烦事呢! 动不动就要出来抓药,又天天被拘在那院子里,见不上少城主还天天对着祝弥那张脸,郁闷得要死! 抱怨着,转眼已经到了院子里。 “回来了,怎么又用你那妖术?”温春来从炼丹炉前抬起头,摇扇的手指向他,责怪地点了点,“万事要小心啊!” “放心吧!没有人看到!”乔阴不满顶嘴,把药包放到边上,又问:“温叔,这都三个月了,你说他究竟要多久才能好?” “快了快了,你着急什么?你若是不愿意为少城主做事,我叫离痕来替你!”温春来瞥了气呼呼的小妖一眼,故意激他。 那小妖果然上当,连忙收敛了,“不要!温叔,我没有不愿意!” 温春来闷笑一声,“药晾好了,你送进去。” 乔阴这才不情不愿地端着药碗进去了。 他一进门,便不由自主地愣了。 那人盘腿坐在床上,低着头,乌黑柔软般的长发从脸颊垂落至颈间,乌丝掩映之下,面容如雪,极为秀致的眉眼与鼻尖若隐若现,唇色十分浅淡,整个人泛出显而易见的病弱气息,连脖颈都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那一头长发,让乔阴不禁想到了少城主身上穿过的衣服,叫什么绫还是什么缎的,他无意中碰到过,凉丝丝的,还很软,祝弥的头发摸起来也是这样吗?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 一息后,乔阴骤然回神,手唰地一下收了回来,脸色微妙。 察觉到声响,祝弥抬起头来,看向进来的人。 “你在看什么?”语气不太友善。 祝弥赶忙把手里的月牙白绫折叠起来,“没看什么。” 乔阴却很强势,伸手掠过他手里的布,“拿来吧你!” 乔阴抢得快,药碗里的药都洒了出来。 祝弥很识趣地松手,然后接过药碗,一边喝一边偷偷瞄乔阴。 只见乔阴将那块布来回翻转,一会儿贴在眼前一会儿恨不得挂在十尺外,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一句话都不说。 祝弥若无其事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喝自己的药。 看来乔阴是个实打实的文盲。比自己还要严重一点的那一种。 好歹自己能分得清上下左右。 “呐,还给你。” 祝弥把喝空的药碗放到桌上,将白绫接过来。 乔阴还仍旧不死心,嘟囔说:“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祝弥没搭腔。当然要看了!他就是好奇,这婚契上究竟是哪个字这么要命?! 该不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婚契,而是索命通告吧?! “喂!” 祝弥抬眸看他,“怎么了?” “我看你才是狐狸精!” 乔阴恶狠狠地丢下这么一句后,抓着药碗冲了出去,到门口时险些撞翻了要进门的温春来。 温春来哎哟咿呀地步入房内。 “温叔。”祝弥坐正了些。 温春来把丹药递给他,又递过半碗温水。 祝弥照常服下。 “你感觉如何?头晕否?恶心否?” 祝弥吞下丹药,含着水摇了摇头,“都没有,比之前好多了。” “他还没有回来吗?” 他是谁不言而喻,这个问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 温春来无奈道:“暂时还没有。” “好吧。” 见祝弥没有再追问的意思,温春来悄悄松了一口气,少城主此招剑走偏锋,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厉害。 “不久后,天玄宗会招一批杂役,到时候你去参选。” 祝弥说好。 “不过要换个新的身份。” 祝弥又说,好。 温春来反而拿捏不准他的心思,解释道:“少城主此番举动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怪他。” “我知道,我没有怪他的意思。” 那几人对他的围追堵截,绝对是另有所图,如果不是到绝境,闻人语根本不可能会这么做。 眼前人陷入沉思,眼神宁静宛若空山落雪,不似有幽怨之意。温春来彻底放下心来,看来少城主这回又赌赢了。 他虚虚咳了一声,又说:“在去参选之后,过往的一切都与你再无关联,就当祝弥这个人已经死了。” 祝弥眼皮颤了颤,眼神从那块白绫上移开,抬眸看向温春来,“那我和他婚约……还作数吗?” 温春来笑了笑,看不出来少夫人对少城主如此一往情深,心里顿时满意得不得了,“婚约做不做数,不是老奴能说的,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去问少城主。” 念头一转,他又慎重提点,“不过进去之后,你最好忘了婚约这回事。” “从此以后,你们便是陌生人。”《 》 15、情投意合 “找不到?” 坐在主位上的人敛去悠闲神色,眼睑眯起,雪白的瞳孔微微凝滞着看向地上的人。 “魂魄和尸身全都不见踪影,”祝允埋头,忐忑道,“天玄宗周围所有可疑之处,晚辈都带人去仔细搜寻过了,没有遗漏的地方。” “是吗?” “……是。”跪着的人头压得更低,连回答的声音落入地上的尘埃里。 祝闲盯了他一会儿,移开了目光,悠悠道:“想来你也没有撒谎的必要,让你去找,你会比任何人都尽心尽力。” “……”祝允身体脊背一僵,不敢言语。 “慌什么?就是知道你会费心,我才特地派你去的,”祝闲站了起来,大发慈悲一般道,“起来吧。” 祝允这才缓缓从地上起来,即使腿脚发麻,依旧不敢有任何的小动作。 从祝弥在天玄宗宗门大选上身死魂消的消息不胫而走后,祝闲便发了疯一样地搜寻祝弥的消息,不仅仅派出了祝家最杰出的三百修士前往打探,还联合了与祝家来往密切的几个家族一同行动。 在此基础上,甚至还以三件天阶法宝为代价找上了天机阁。 但通通都没有消息。 桌案上摞起一沓厚厚的书册,全是关于闻人语祝将祝弥一剑穿心的话本,祝闲随手捡起一本翻开,睇了两眼。 祝闲深思飘远,他避世多年,就连闻人语这等鼎鼎大名的新一代天骄,也从未听闻。 修真界有相当一批修士认为,这种举动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不合常理,但放在闻人语身上,那就再正常不过了。 据可考消息,闻人语此人,确实肆意妄为、横行无忌,不论是出于维护宗门还是为泄私欲,杀一个妖邪入体的凡人,对他来说绝不是什么值得犹豫的事情。 话本被拿起来轻轻晃了晃,“你觉得这里头写的,是真的吗?” 祝允一怔,斟酌片刻后,语气沉着认真,“晚辈觉得,闻人语不会杀祝弥。” “噢,怎么说?” “这话本晚辈也看过一些,虽说闻人语身为天玄宗宗主门下首席大弟子,兼之天玄宗往事对待妖魔一物的态度比寻常宗门更为敏感,但晚辈仍觉得此事……有蹊跷。” “且不说在后山秘境时二人举止亲密,光是后来闻人语殊死一搏,不惜代价强行突破引雷劫,也要带上祝弥离开,晚辈觉得他不会轻易放弃之前的努力。” 祝闲没有再说话。 祝允把自己的呼吸也融到空气了,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呼吸声响。 良久之后。 祝闲开口,“下去吧。” 祝允身为局外人,或许看得比自己清楚。祝闲眯起眼睛,心存侥幸地想。 眼神掠过那摊开的画像,忽地窥见似乎有什么东西隐约抽动了一下,他眼睫一动,厉声道:“谁?出来!” 正欲召出本命剑时,一张丑陋不堪的老年凭空出现,随后是四肢、躯干一点点地完全展露了出来。 对视的瞬间,空气凝滞了顷刻。 祝闲率先回过神来,“是你,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百年不见,你这个老不死的,竟然还活着!” 祝闲讥讽道:“你看起来更像是马上要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难不成你的修为没有半点长进?换张看得过去的脸这种小事都做不到吗?” 莫道诡顿时急得跳脚,“你难道很了不起?!还不是想着要靠炉鼎走捷径?!这么久没突破,你是急得不得了才这么大费周章地要找祝弥吧?!” 莫道诡心里怄气得很,他长得丑乃是种族天性,如若要改,难度不亚于洗净伐髓。祝闲明知此事,却还是要戳他心窝,他哪里能忍受得了?! 两人认识几百年,揭起老底来只怕没完没了。 祝闲的灵力瞬间打了过来。 显然,被这样戳心窝祝闲也是断断不能忍的。 二人当即斗起法来。 “合体大圆满,止步不前,怪不得你着急!” “废话少说!” 莫道诡不想与他争,却逃不过祝闲缠斗,被迫反攻。 汹涌浩瀚的灵力翻滚碰撞,震得轰隆作响,散发出的白雾丝丝缕缕极尽缥缈缠绵,仿佛要将对方彻底绞杀一般。屋内陈设被卷起飞舞后又仓皇落地,劈里啪啦不绝于耳,片刻后,爆发出来的炫白的刀光剑影堪比日月争辉,四周煞白一片,白茫茫空落落,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趁早死心吧,祝弥死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他死了,该不会是想自己偷偷去找然后一人霸占这炉鼎吧?” “你以为谁都是你?!”莫道诡大笑,“没有修行的天分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净想些歪门邪道的路子!” 祝闲冷哼一声,反唇相讥,“我找祝弥是要走歪门邪道的路子,那你呢?你找他难道是做些什么干净的事吗?!” 莫道诡气急,轻巧接了他一招后,闷声大吼:“不打了!” 祝闲也跟着收手,冷眼看他。谁也不能在对方手里讨到好处,再这样纠缠下去也不过是浪费功夫。 “祝弥肯定已经被闻人语杀死了!”莫道诡笃定道。 “你怎么肯定?” 莫道诡冷静下来,解释,“当时我去追祝弥,半途中被一黑衣人半路拦截,这就形成了闻人语和祝弥被我和那人共同追杀的死局,闻人语猜到祝弥身上的秘密,自己又护不住用不上,当时就对祝弥起了杀心。” “他也是修士,怎么可能愿意这么好的东西白白沦落到别人手里!得不到就要毁掉!他就是这么狠心的家伙!” 祝闲脸色冰凝,如此说来,闻人语要是不杀祝弥,反而不合道理了。 但凡是修士,都绝不能容忍别人踩在自己头上。 “而且你想,炉鼎现世的消息不止我们知道,肯定不只是我们再找,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怕是……” 祝闲嗤嗤笑起来,那声音逐渐放大,到最后演变成狞笑,全然不见先前出世绝尘的仙风道骨,那张冰封千里的脸上近乎癫狂的贪婪之色。 “死了?!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能融合极阴之水的的人,你跟我说他死了?!” “又不是我杀的!我好心跟你通气,你这么瞪我做什么?好心当作驴肝肺!”莫道诡被他的狠厉吓得一愣,往一旁稍了稍,靠在了窗边。 “他一定还活着……一定!你要是想一起找就留下来,不想找就滚!” …… 三个月前。 闻人语濒死。 这一场亏空,是他修行路上最艰难的一次。 元神不稳,心脉受损,丹田耗尽。 若是祝闲或者莫道诡在此时来找他麻烦,说不定便真的身死道消了。 “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别告诉我你真对一个凡人动了心。”青岩满脸凝重与不解。 闻人语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合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做回答。 “你不是退婚了?怎么又立下了新的婚契?”青岩语气更加不快,“难不成你又把那鬼扯一样的婚契当真了?” 闻人语漠然回应,“你问得太多了。” “你以为我想问?!你不是不知道洛掌门对你青睐有加,而且洛宁看起来对此事也没有异议,而你呢?整个云天大陆现在都在流传你和那个凡人的事情,你阵仗搞得这样大,你要怎么和洛掌门解释?” “祝弥已经死了,不是正合他们的意?还需要解释什么?”闻人语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闻人语说得这样笃定,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布下的棋盘里,青岩不由得一顿,而后语重心长道:“你费劲心思营造他死去的假象,为此不惜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我真的不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 青岩看起来还有话要说。 闻人语眉头一皱,打断了他继续开口的机会,“你不是也厚着脸皮赖在天玄宗吗?我从来不问你为什么。” “你……!” 像是被戳到了不能被常人窥见的痛处,青岩神色剧变,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两人陷入僵持的对峙里。 闻人语打量着他的脸色,忽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长,“不周山上,你偷偷去过不少次吧。” ……不周山。陆逍遥和闻人伊贺死在那里。 青岩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恶狠狠地盯着闻人语,“你早就知道?” 闻人语不说话,眼神也格外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情绪。 他这样淡定,青岩反而焦躁起来,失控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喜欢陆掌门,那又怎么了?!我又不是人,没有什么狗屁的礼义廉耻之心!” 闻人语眉头微微一挑,“我又没说什么,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反正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从来只是把你当小辈看,还是那种需要被保护的弱者,你知道的。” 她是谁,不言而喻。 青岩的脸色因而变得更加阴沉,陆逍遥救了他一命,一直到陆逍遥死,在陆逍遥眼中他都算不上什么强者。 自然陆逍遥没有正眼瞧过他,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可依仗的男人看待。 闻人语都这么说了,青岩再不明白的意思,就是傻子了。 他心甘情愿。 闻人语何尝不是。 “布阵吧,”闻人语对他说,“我要闭关。” 闻人语已经伤到不能自己布阵的地步,又不能为此惊动师长,这番请青岩前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青岩收敛起了那些不甘的丑陋情绪,专心致志为他布下闭关的禁制。 他修为不高也不低,布下一个防止外人闯入的法阵不是什么难题。 片刻后,法阵布置完成。 闻人语堪堪合上眼,准备进入冥想。 青岩忽地诡笑两声,好似好奇得十足。 “你不需要跟掌门解释,那个凡人呢?到时候你和洛宁拜为道侣,那个凡人怎么办?” 闻人语依旧没有睁眼。 “别操没用的心,我不像你这般可怜。”《 》 16、杂役之选 仲秋时节。 天玄宗因招收仆役,山下再次挤满了人。 架势虽不及几个月前的宗门大选,但山脚下聚集的人潮并不少。 毕竟是云天第一大宗门,声名赫赫,人才辈出,哪怕只是说杂役,给的工钱也比别的地方高,而且说不定哪天踩狗屎运得了机缘开了窍,大把的现成资源就能用上,岂不美哉? 太久不见人了,祝弥被人群的嘈杂扰得头晕,下意识地伸手去揉自己的耳朵。 却被温春来一手拽下来。 “来,来温习一下!”温春来语重心长,“名字?” 祝弥下意识站军姿,回得铿锵有力,“余舟!” “年岁几何?” “十八。” “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 “长明城外二十里的山村,唤做大河村,家中原有一老父,一年前病逝,眼下只有我一人,故而前来天玄宗,想寻活计做,等时候到了就回乡娶亲。” 温春来大掌往他肩上一拍,欣慰道:“少夫人果然冰雪聪敏、才智出众,此番前去必然一帆风顺、一举夺魁!” 一旁的乔阴瞪大了眼睛,“你还真记住了?” 祝弥额角一抽,上述的这段对话每天都在上演,这都多久了,他能记不住吗?!他又不是傻子! “原来你不是傻子啊!”乔阴感慨道。 祝弥:“……” 算了,反正在乔阴眼中,凡人是傻子,修为低的修士是傻子,不开智的精怪更是傻子中的傻子。 温春来抚了抚长须,劝慰道:“不必担忧,少城主已经安排了接应的人手,只要不出意外……” 但是意外很快就出现了。 负责登记的天玄宗弟子抬起头,对着祝弥说:“名字?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 一摸一样的问题,这个人已经问第三次了。 祝弥抿了抿唇,“我叫余舟,家住大河村,家中只剩下我一人。” 那登记的弟子应了两声,低头写字。 片刻后,弟子再次抬头。 祝弥在他的眼神里望见了熟悉的迷茫,顿时咯噔一下,心想不会又来吧?!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 “……” 祝弥绝望地眨了眨眼,喃喃道:“相同的问题,你已经问第四次了!第四次!” 那弟子低头一看,簿子上相同的一行字他竟然真的足足写了四回,不由得一惊,虽说登记在册这样的事情无聊透顶,他写的时候也没怎么放心上,但也不至于对着同一个人问了四回吧?! 怀疑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傻子的弟子猛地抬头,看向祝弥,再再再一次感到迷惑,“名字?家住何方……” 祝弥心如死灰,“余舟,这已经是你第五次问了……” 那弟子心神大震,这个名字他当然是记住了的,就是这张脸,完全的陌生啊!陌生到他觉得自己一眼都没看过,所以才锲而不舍地追问。 眼前这人上挑不出任何特色,中规中矩,看过就忘了,实在是寡淡得很。 但也不至于转眼就陌生到如此地步吧?真是见鬼了! 远远地窥见祝弥在那儿站了太长世间,温春来和乔阴不禁揪起心来。 “他怎么被问了那么久啊?” 温春来也不解,“不应该啊,不是说只要回答得上问题就能过的吗?这身份的身世再适合天玄宗不过了,他们不就是喜欢这样救济贫苦之士?” “该不会是被发现身份是假的吧?” “怎么可能?!咱们编得多严丝合缝,连民籍证明都有!” “一定要过啊,不然少城主肯定会觉得我们办事不力……”乔阴郁闷,开始祈祷道。 “放宽心,肯定能过的,少城主不是安排了接应的人吗?再看看。” 只见祝弥仍旧站在那儿,那原先负责给他登记的弟子又唤来了一个新的弟子。 “出什么状况了?”良景生持着笔,费解道。 那弟子懊恼又客气,“师兄,劳烦你帮我登记一下,我这脑子不好使了,一连记了四次都不明白。” “好,我来。”良景生在那弟子的牵引下坐了下来,看了一眼祝弥。 祝弥顿时心惊肉跳,虽说他和良景生仅有一面之缘,但他依稀记得良景生修为不低,万一看破了自己现在这张脸上的幻术,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唤做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家中可有何人在?”良景生低头执笔。 祝弥声音都紧绷起来,把方才说腻了的话又说了一遍。 沾了黑墨水的笔尖行云流水地写下“余舟”两个字,良景生看起来神情专注,面色如常,祝弥眼睛紧攥着笔尖,见良景生没有任何异常地记下自己说的信息后,又悄咪咪地松了一口气。 “记好了。”良景生撂下笔,抬眸朝他看过来。 ……完蛋了!祝弥幽幽地想。 良景生面带迟疑盯了他片刻,又低头瞄了一眼眼下的簿子,试探性地问,“你是余舟?” “……是。” 良景生眼前歉意笑了一下,“抱歉,我记性不太好。” 听良景生也这么说,一旁的弟子感同身受地攥住他的手腕,颇为激动地说:“看来不是我的问题,是这位兄弟长得着实是不太好记。” 祝弥尴尬得很,下意识地想抬手摸自己的脸,途中反应过来后,赶忙把手缩了回去。 “别妄议他人长相,不合规矩。”良景生温和地拍了拍刚刚那名弟子。 那弟子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祝弥平淡的脸上挪开了。 祝弥正迷糊着,又听到良景生好声解释,“登记完了这边请,宗门内各类杂役分工不同,需要根据个人情况来分配人人物。” 祝弥讪讪地道了谢。 “不必客气,”良景生往他肩膀上的鸟捎了一眼,又说:“也许你能去喂灵宠也说不定。” 祝弥摸了摸肩头的鸟,这几个月来乖顺得很,而且提醒又变小了不少,看着玲珑可爱,不似前段时间那般凶猛可怖。 “那是个好差事吗?”祝弥追问。 “算也不算,负责给灵宠喂食的杂役和宗门内修为高深的前辈接触得多,若你有修行的潜质,得一两句指点,好多自己胡乱摸索几十年。倘若你没有根骨,跟灵宠也无缘的话,那就难了。” “不过你既然有自己的宠物,那灵宠相处倒也不怕,有经验比闷头黑好。” “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 “我瞧你有些像我一个故人,所以才没忍住多罗嗦了几句,你不嫌我烦就好。” 艹,他该不会看出来了罢?!祝弥登时心念百转,头皮发麻,回应道:“我自幼便在小山村里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镇上,怎么会有幸见过仙人呢?” “也是,不过是些玩笑话,还请不要放在心上,”良景生笑着宽慰道:“不过往后见面的时机就多了,说不定我的灵宠真要托你照顾。” 多说多错,祝弥维持着面上的冷静,不想和他再继续交流,又说:“那打扰仙人了,我先往那边去了。” 良景生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垂眸看桌上的登记簿。 祝弥扭身,走得飞快。 死腿,快走! “如何?” “怎么问那么久?” 温春来和乔阴也今日换了脸,化成了凡人的样子。 这陌生的两张脸争先恐后地流露出担忧,祝弥有些不太习惯,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同他们解释。 “记不住你的脸?那就对了!不枉我们花了那么多心思!” 和这两人今日才换脸不同,祝弥早在一个月前就换上了这张脸。 他对着镜子照了一个月,有时候也会恍惚。 没有任何一点出格的丑陋,也没有任何一丝值得赞扬的漂亮。这确实是一张过目既忘的脸,放入人潮里,一秒就消失。 越不容易被记住,反而对他越有利。 “好了,我要去排队看看自己要去做什么工了。” “去吧,去吧。”乔阴眼不见心不烦地招手。 祝弥深呼了两口气,排在了队伍的最末尾,兀自祈祷自己不要被分到去喂灵宠才好。 资源是有限的,灵宠自然是宗门内修为最高的那一批修士才配拥有,然而修为越高,看出他破绽的可能就越大,而且良景生刚才那一番话也是敲响了他的警钟。 和这些人接触越少,才越安全。 人虽然多,但现场井然有序。 很快就就很轮到了祝弥。 这边的负责人就比登记那边的人严厉多了,对过祝弥的登记信息后,那弟子就盘问起了祝弥的情况。 “可有修为?” 祝弥回答:“没有。” “你是农家子,在家可曾劳作过?种过菜或是种过粮食?” “…没有。” “识字吗?” “不识字。” 那人撩起眼皮瞪着他,“你没有修为,也不曾劳作过,字也不认识,人看着还病怏怏的,耕作灵田、看护药园、开采灵矿、守卫宗门这些你都干不来,还剩下喂养灵兽、洒扫跑腿和值守钟鼓的活计人又已经招得差不多了,你说你这下要何去何从?” 祝弥紧急脑内风暴,门槛低的活他去不了,便只能在前几样里选。耕作和开矿这么重的活自己做不来,人家也不同意自己去,那就只剩下看护药园和喂养灵宠了。 看护药园要熟悉灵药,做笔记登记灵药每日的生长情况,他不认字自然也是不行的。 算来算去,竟然只剩下喂养灵兽一处可去。 这可怎么办?祝弥一时犯了难。 那负责分工的弟子见他犹豫不决,催促道:“赶紧的,后面还一堆人候着呢,别耽误功夫!” “那……那便就去喂养灵兽吧。” “行。”分工弟子干脆利落应了,笔尖飞快在登记簿上记好了祝弥的去处,随后又掏出一块木牌,匆匆写好祝弥的信息后递了过去。 “喂养灵宠的杂役在那边,等会儿有专人带你们进宗门,先过去等着!” 祝弥接过身份木牌,转头正想离开时,忽地又被叫住了。 “你怀里的那是什么?拿出来看看?” 小小鸟不知道什么时候,趁祝弥不注意钻进他领口,这会儿又探出头来了。 祝弥只好一手将鸟掏出来,“我的小鸟,很小,不叫也不啄人。” 但是变大了会啄这一点,祝弥选择隐瞒。 “你要去喂养灵兽的话,不能带自己的宠物去啊,尤其是你这鸟就是个寻常的鸟,跟个普通畜生没什么两样,若是带进灵兽的地盘,惹得灵兽发怒,那后果谁都负担不起。” “赶紧丢了,别浪费功夫。” 祝弥摸鸟脑袋的手一顿,“我不带进去灵兽的地方,这鸟很乖,能听懂人话,也不会到处乱飞。” “不行,这种事前所未有,若是给你开了先例,日后人人都效仿这般你这般做法,那门规还要不要了?” “你要么丢了鸟去喂养灵兽,要么赶紧回家去!” 那人态度十足的强硬,显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虽说这鸟来得莫名其妙,也曾给自己带来过很多麻烦,可是要他抛弃这鸟,祝弥还真舍不得。 尤其是这鸟此时好像是听到了那人的话,乖乖窝在祝弥手心,软乎乎的小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 就好像是哀求祝弥不要抛弃它一样。 心脏仿佛有一角柔软地塌陷进去,祝弥心里涌起一阵酸涩,这只鸟不论是大还是小,从他穿进来时就一直在他身侧,而且这段时间它越发黏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长在祝弥身上,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祝弥犹豫了片刻,“那我还是回家吧。” 那弟子被他回答一震,没想到祝弥会这么选,竟一时愣愣地看着他走出人群。 “回来。”忽然有人开口。 惊得那弟子猛然回过神,赶紧行礼招呼,“闻人师兄。” 周围的天玄宗弟子也反应过来,都随之行礼招呼。 一声接着一声的“闻人师兄”不绝于耳,祝弥扭过头去,看到熟悉的面孔。 祝弥转身,拔腿就跑。《 》 17、第 17 章 第17章 那弟子惊了, 大喊,“你跑什么?!” 跑啊!肯定要跑啊! 他总问闻人语何时回来,更多的是叶公好龙的心态。 真看到闻人语了,说不害怕是假的。 一剑穿心, 余威犹在。 然而他还没跑出去多久, 脚步突然跟灌了铅一样厚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身体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你这人怎么回事?明明是你自己来报名, 好心宽容你带上自己的宠物入宗门, 你又要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天底下当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做,多少引人猜疑。 所以祝弥又不跑了。 见他没有要跑路的意思,那弟子解除了祝弥身上的定身咒。 祝弥硬着头皮, 再次回身,对上闻人语的目光。 那眼神过分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今年人手不够, 除去不合规者,前来谋事之人可适当放宽标准,不必在细枝末节上发难, ”闻人语对着那弟子说,“掌门的意思。” 那弟子点点头,“师兄, 我记下了。” 又扭头对祝弥, “既然如此, 你算是通过了,去候着吧。” 闻人语已经收回目光 祝弥嘴都张开了,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话可以说。 ……他现在应该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陌生人。 突然地, 一道文雅的呼唤声,打断了祝弥立在原地的出神。 “师兄,你怎么来这边了?” 循声望去,来人五官秀隽讨巧,一双杏眼温文柔美,身穿玄青色天玄宗内门弟子制服,腰间挂有碧色鸳鸯玉佩,无论是装扮还是神态都格外沉静娴雅,风姿不凡,好不引人注目。 那人走到闻人语身侧,低声说了句什么。 闻人语答他:“方才不见你。” 祝弥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定定立在原地。 “掌门为了何事寻我?” “就是……”那人忽然收声,在闻人语耳侧低语,微末的话语声再听不见了。 “洛宁师兄,有什事也说给我们听听呗,别这么小气嘛!”有人笑着打趣道。 这时候,洛宁话刚好说完了,被这般闹了一下也不生气,只是微微挑眉,“宗门秘事,不宜外扬。” 那人却锲而不舍,立即壮起胆子起哄,“洛宁师兄,难道是你和闻人师兄好事将近?!” 洛宁笑而不语,只是别过脸来催闻人语,“师兄,别让掌门等急了。” 好事?会是什么好事呢? 什么心照不宣的好事会让他们态度那么暧昧? 祝弥愣愣地看着两人背过身去,片刻后忍不住开口喊人:“闻人——” 闻人语闻声朝他看了过来,眉头蹙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神色冷冰冰的,如同在看一个真正的陌生人。 祝弥心头一窒,语气十分生硬改了口,“……师兄,多谢。” “不过是宗门所需,不必言谢。” 话毕,闻人语再次转了身。 与此同时,洛宁侧过来,一双杏眼客气地上下扫量几回,很快又转回去。 祝弥不大自在地握紧了手心,又听到洛宁在和闻人语问自己的身份。 他听到闻人语说,“不过是新招的杂役,走吧,不是说有要事相商么?” 洛宁浅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并肩而去,身姿挺立,风骨清绝,身上相同的青色制服飘逸飞扬,连发丝都流露出独特的韵味。 离他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心中空空茫茫,酸涩瞬间涌了上来,祝弥蓦然低下头去,手指蜷缩起来。 祝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人群的。 “少城主和你说什么了?”温春来满含期待地问。 乔阴则是着急,“通过了没有啊?” “少城主亲自到场,怎么可能会出问题?脑子呢?!”温春来不客气地敲了敲乔阴脑袋。 乔阴啊地捂住头,躲在他肩膀一侧,发觉祝弥情绪不高,撅了撅嘴,“你不开心啊?” 这两人一言一语的,祝弥又回过神来了,深吸一口后摇了摇头,“没有,都通过了,有什么不开心的。” “但是我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祝弥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温春来和乔阴竖起耳朵。 “你们说,他知道我现在长什么样子吗?” 这相当值得深思。温春来犹豫,随后扬起脖子对天,遗憾道:“好像不知道。” 祝弥额角没忍住一抽,“那他安排接应的人呢?” 乔阴猛地一拍大腿,“对啊,青岩人呢?!这小子不想干了是吧?办事不力!” 温春来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是啊,他人呢?!” 就在此时。 有人高呼“余舟”二字。 原来是到了已经分好工的杂役集结的时候。 温春来顿时一激灵,推了推他,“快去,喊你的人便是青岩,他要你做什么你便跟着做就是了!” 祝弥又急急忙忙赶去喂食灵兽的杂役人堆。 他到的时候,那个唤做青岩的人还在再三呼唤他的新名字,祝弥举起手,连连说了好几声“这里”。 青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剩你一个了,跟上队伍,我要带你们上山了。” 旋即,青岩便开了传送阵。 一阵耀眼的金光四射,祝弥立即感受到了钻进莫道诡黑洞时的巨大吸力,身体不受控地被拉扯了进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周围已经换了一副景象,重重青翠远山连绵起伏,山头萦绕着袅袅白雾,其中青翠便若隐若现,那云雾丝丝缕缕地绵延过来,缱绻地缠住他们这一行人的脚下。 他脚下站的地方平坦却不开阔,左侧不出几丈就是密林奇石,上方亦是云雾飘渺,其中偶有石柱拔天,更多的鼎盛树冠擎天,树木粗壮枝干上又有长须藤条垂落,约有成年男子大腿宽,可供人穿梭的地方都少。 “前方便是灵兽栖息之处,门口有法阵限制,每人负责喂食不同区域的灵宠,每日轮流值守,不同灵宠的喂食方法不同,明日会有专门的人教授。” “身后便是你们日后住宿的地方,”青岩手指遥遥一指,山顶下方成群的木屋鳞次栉比,依次排开,干净整洁,规模不小。 引得人群中惊呼起来,不愧是天玄宗,财大气粗! 交代完了,青岩又给众人分配寝房,两人一间,不过祝弥左找右找都没能找到自己的室友,问了才知道自己的室友还没来,便只好领了钥匙和制服后,自己去了寝房。 寝房面积不大,放了两张床,床头又各自放了桌子,床尾放置了储物柜,其余再没有别的东西。 祝弥刚放下东西就听到了钟声,赶紧跑去吃饭,时候晚了,这可是今日的最后一餐,错过了就没了。 吃饱喝足后又是沐浴时间,天玄宗独坐风水宝地,资源众多,对杂役也格外优待。杂役寝房后便是专门给杂役沐浴的温泉,只是要排队,祝弥去得晚了,等了好久才轮到他。 故而,等祝弥洗漱完回到自己的寝房时,月亮早已爬上山头。 天玄宗山上的月亮似乎都比别的地方要亮,但祝弥困得几乎要一命呜呼,没什么心思欣赏,一进门就往床上一躺,晕晕乎乎地想,今日的灵食灵汤,同行人中几个有修为的,对这些赞不绝口。 说是时间长了修为大受裨益,到时想晋级成外门弟子也不在话下。 自己没感受到什么特别之处,果然是肉体凡胎么…… 没多久,祝弥心心念念的肉体凡胎在梦中变成了鸡的全家,已烹饪版。 金黄色的炸鸡酥酥脆脆,撒上一层辣椒粉,香气勾得祝弥口水直流,蛋挞也甜而不腻,口感柔嫩顺滑,祝弥一口一样,好不尽兴! 正激情大快朵颐时,很没有眼力见的鸟一直骚扰他,祝弥下意识地抬手一挥驱赶。 安静的房中啪地一声惊响! 好大声。 而且手竟然跟着痛了起来。这未免太真实了。 祝弥恋恋不舍地睁开眼,正打算继续回味一下时,意识到自己的手举了起来。 不是他自己举的。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屋内太黑,什么也看不到。 祝弥脖颈僵住,试图假装没有醒来,悄悄闭上眼睛,据说碰到鬼假装没看到就能平安无事…… “打人不认?”那人幽幽道。 祝弥顿时跟见了鬼脚一蹬就要往后爬,然而还没挪动半分,小腿就被猛地掐住拽了回去。 那双手强劲有力,温度高得灼人,死死地钳着他,他那点挣扎的动作不能撼动那只手分毫,手的主人此刻一定兴致盎然地观摩自己的慌乱惶恐,就像猛兽怡然自得地欣赏猎物徒劳的挣扎一样。 念头一转,祝弥停止挣动,熟悉而温暖的淡香层层叠叠慢慢缠了上来。 “怕我?” “……没有。”祝弥声音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 闻人语没再说话,松开了手,祝弥立即嘶嘶地抽气,揉了揉自己的腿。 一片浓黑中,祝弥只看到他模糊的动作,在他床边的桌子上摆弄了一下,没一会儿,屋内亮了起来。 祝弥顺着光源看过去,拳头大的一颗珠子,逐渐从惊悚中剥离出来,询问:“这什么?你给我带的礼物吗?” “夜明珠,谁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当礼物。” 祝弥:“。” 屋内的光线变得清晰,祝弥看向闻人语。 大抵是这夜光太柔和,染上闻人语的眉眼,连凛冽都褪去了几分。 闻人语忽然抬手掐住他的脸。 祝弥一惊,“你干嘛?!” 闻人语并不回答,只是云淡风轻地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然后指尖从他的鼻梁骨上略过去。 有点热,还有点痒痒的,祝弥不适地眨了眨眼睛。 “看看你的脸。”闻人语相当理直气壮。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我的新脸长什么样子吗?”祝弥嘴角忍不住一抽。 紧接着,闻人语指尖按在他唇上。 祝弥彻底噤声。 …… …… 好gay啊—— 作者有话说:给力给力[抱拳]《 》 18、第 18 章 第18章 停顿片刻后, 闻人语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指尖从他的唇中流转至他的嘴角,触感轻飘飘的,若即若离, 似有若无。 闻人语并不看他, 眼神落在他的下半张脸,太过专注、太过幽深, 晦涩难明。 祝弥不合时宜地想起上次在客栈历经的那一幕, 热意瞬间从脖颈一窜而上, 脸唰地一下变了个颜色。 柔软的、温热的,闻人语收回手,无意识摩梭了一下指尖,祝弥身上有他的血契,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祝弥? “很逼真。” 眼前人愣愣的,没有反应。 闻人语端倪他呆滞的脸,瞥见他滴血似的耳尖, “你耳朵红了。” 祝弥骤然回神,惊慌道:“……有,有吗?” 闻人语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擎到他面前。 在朦胧的光线里,镜子里的人红着脸,拘谨局促, 祝弥不自在地抿了一下唇。 “这才是送你的礼物。” “镜子?” “双生镜, 另一面在我这里, 可以用来传话。”边说着,闻人语又拿出了另一面。 祝弥接过来,好奇地观察了一会儿, 举起手里的镜子,喂喂两声,果然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另一面镜子中传出来。 镜子翻过来翻过去,除了照人照得清晰一些,祝弥没发现什么别致之处。 要是有镜像功能就更好了。 “必要的时候,就用这个来联系我。” 祝弥应了一声好,忽然又想起温春来的话,一番迟疑后还是问了,“那我们的婚约还作数吗?” “……” 白天的时候祝弥就很想问了,只是碍于当时不便,话到嘴头又猛然惊醒,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段时间里频繁而复杂的经历,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究竟给闻人语带来了多少麻烦。 现在闻人语又大费周章地给自己换了个天衣无缝的新身份,不出意外的话,他能在天玄宗平安无事,直至死去。 早已是仁至义尽。 闻人语不说话,祝弥就越发紧张,心口砰砰直跳,呼吸紊乱,手心冒出汗来。 “我没有给人当外室的喜好。” 祝弥:“……”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闻人语这么说了,他心中的忐忑也就随风而逝了。 祝弥讪讪,又问:“你以后还来吗?” “看情况。” “都这个时间点来?” “大概。” 闻人语惜字如金,显然没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祝弥不得不郑重提醒,“那等我的室友来了怎么办?” “他不会来。” 祝弥恍然,想来这就是青岩给自己开的后门了。 有意为之的单人寝房,不能点灯,这个时间点出现的闻人语,祝弥颇有感慨。 真的好像偷情啊。 然而他的嘴巴太听大脑的话,一下子就把话了说出来。 祝弥:“……” 尴尬得再一次脸热。 闻人语似乎笑了一声,转瞬即逝,祝弥没听清,也不太敢确定,然而还没来得及结束尴尬,眼前忽然一团阴影欺身而上,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往后一缩。 然而肩膀却被紧扣住,被迫僵滞着停了下来。 蜻蜓点水一般的轻。 一触即分。 “吸气。”闻人语松开他肩膀。 祝弥晕晕乎乎的,呼吸乱七八糟,眼神简直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好,又听到闻人语说话。 “这才叫偷情。” 他陷入迷蒙的困境里,等反应过来闻人语说了什么时,嘴巴张了张,最后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药吃完了找青岩拿,”闻人语顿了顿,看着他,喉结滚了滚,“我回去了。” “……” 祝弥只胡乱点了两下脑袋。 闻人语走了。 打开大门大摇大摆地走,确实看不出哪里有偷情的半分影子。 祝弥呆坐了许久,珍珠一样大的鸟儿叽叽喳喳,十分依恋地啄了啄他的脸,祝弥这才回过神来,深呼了一口气,径直往床上一躺,镜子搁在他胸前,沉甸甸,冰凉。 过了好一会儿,祝弥拿起手中的镜子,照了又照,还嫌不够瘾,无声地嘀咕了两句。 闻人语究竟到了没有。 闻人语敛着眉看着双生镜那头消瘦许多的人,自言自语、自娱自乐,一剑穿心一事好像又被他全都抛到脑后了。 * 一连好几日,杂役在管事的教习下学习如何喂养灵兽。 据管事说,法阵里头龟鹤蛇雀、虎豹财狼一应俱全,也有些归化而来的妖兽,模样丑陋、性格凶猛,各据一方。 灵宠秉性各不相同,方方面面都得注意,若是闹得灵兽生了气,惹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难办了。 不是什么灵宠都能放在这林子养的。这满林的灵宠,其主人在天玄宗内都有名有姓,例如白豹之主二师兄洛宁、青鸾之主大师兄张无忧,新进弟子良景生是白蛇的主人,这几人都是天玄宗内赫赫有名的新生代弟子。 不过这些人的修为,左右都越不过闻人语去。 说来也怪,身为天玄宗修为最深的天之骄子,不知道打穿了多少秘境历经了多少奇遇,哪怕是养十只,也不在话下。 可偏偏闻人语一只都没养。 灵兽台里新人混着旧人,八卦流窜起来可是很快的。 “据说闻人师兄不养灵宠是有原因的,你听闻过闻人师兄曾入阎魔地狱一事?” 阎魔地狱?祝弥换了只手拎桶,摇头疑惑道:“没听说过。” 同行弟子唤做杨振,住在祝弥隔壁,是唯一一个能认出祝弥的人,他勾唇得意地笑,“这你都不知道?早就跟你说了,要多和别人来往,消息才灵通,你整日独来独往的,连这种震撼人心的大八卦都不知道!” 这话实在是冤枉了祝弥。 是他不想和别人来往吗?拿是别人根本就记不住他的脸! 前一晚才讲过话,第二天祝弥主动招呼,别人都一脸的莫名其妙,好半天都认不出他,直到祝弥主动报出自己的名字才想起来。 这不好几天过去,新来的基本都有了同伙,祝弥不自讨没趣,自然就一个人行动了。 杨振是个例外,上述情况频繁发生后别的人都有些不耐烦了,唯独杨振把从人群中找出祝弥当成一种乐趣,虽然杨振前三天一次都没认对过。 不过接下来几日,杨振就把别人的脸给记下了,然后一个一个排除,再根据服饰与头发来揪住祝弥。 故而,两人顺其自然地就走得近一些。 祝弥对这八卦好奇得厉害,根本不在意杨振日复一日的劝说,催促道:“天玄宗第一百晓生,多亏了你我才能听到这种八卦,你快跟我说说。” 杨振心里美了,嘴巴翘得厉害,“第一我不敢当,但这么点消息,我还是知道的,说起来这件事也没过去多久,也就四年时间。” 杨振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了两下,“四年前,闻人师兄十四岁的时候,他被魔尊丢进阎魔地狱,和他的哥哥一起。阎魔地狱,千百年前,不知道有多少前往历练的修士意外丧命其中,纵使是一众神仙去了也活不下来,但是闻人师兄活着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振十分激动,“一命换一命!你懂不懂?!” 祝弥抹了抹激昂喷射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心里诧异又茫然,“我不懂。” “诶呀,”杨振激动得晃他的肩膀,“这你都不懂,就是闻人师兄杀了哥哥,拿哥哥的命跟妖魔交换,换自己的命!据说他出来的时候满身血污,伤痕遍体,奄奄一息,但最重要的是他头顶还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金鹏,还目露金光,颈生魔纹,状似阎罗!分明是堕魔之兆!” 祝弥愕然,抓着木桶的手指下意识松动,哐地掉落在地。 引得管事扭头看了过来,见二人交头接耳、脚步迟缓,声色俱厉地呵斥,“你们两个,开小差呢?!是想给灵宠以身饲食呢?!” 祝弥回过神来,避开管事的风头,抓住木桶加快脚步,一边侧过脸去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就……就提着自己兄长的脑袋回我们宗门了呗,”杨振挠了挠鼻子,“再后面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说闻人师兄不是要堕魔,只是觉醒了体内的魔族血脉罢了。” “闻人伊贺是有名的大魔头,纵使是陆掌门的血脉,也压不住魔种的邪性。” ……原来是这样吗?祝弥想起闻人语时不时犯病的场景,看来是体内的魔种在作祟。 “自那之后,闻人师兄就独来独往了,外界都猜是阎魔地狱中的经历让闻人师兄有了心魔,冷心冷情,更不喜欢跟活物有牵扯,所以掌门要正式收他为徒,他也拒绝了。” “什么收徒?”又是完全没听过的信息,祝弥不禁皱眉。 “闻人师兄不是掌门的正式徒弟啊,只是碍于陆掌门之子的身份,挂了个名号而已,你看啊,我们管张不凡大师兄叫大师兄,管陆非池师姐叫二师姐,管洛宁师兄叫三师兄,但闻人师兄就只是闻人师兄。” “看见闻人师兄我就害怕,还好我们这种小喽啰入不了他的眼。” 祝弥垂眸盯着自己脚尖,低声道:“他也没那么可怕吧。” “你见过他吗你就这么说?” 祝弥:“……” 杨振激愤,“还有那个祝弥,你知道吧,和闻人师兄有婚约那个,当场一剑穿心,连魂魄都直接劈散了,这还不可怕啊?” “你说你说,你要是不喜欢,解了婚约就是了,妖魔入体就抓起来慢慢驱魔呗,天玄宗那么多能人,底蕴又深厚,我不信就找不出一个能驱魔的!哪里至于把人杀个灰飞烟灭,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我看啊,多半就是他被当众下了面子,恼羞成怒才一气之下把人给杀了!还好闻人师兄没养灵宠,他要是来我们灵兽台,我可得换个地方干活!” 被杀得灰飞烟灭的的祝弥本人:“……” “一剑穿心,你也是个凡人,你想想你怕不怕?”见祝弥不语,杨振揶揄吓唬他,手肘怼了怼他的手臂。 心口倏然闪过一丝痛意,慢慢地绵延开来,祝弥深呼了一口气,一时不察,脚拌了一下,立马就要摔个狗啃头! 杨振腾出一只手,猛地将人抓回来,数落道:“小心些!这么瘦,再摔一下我真怕你骨头都断了!” 他又问,“吓到了?” 祝弥含糊地唔了一声,一时心烦意乱起来。他怕,怕得要死。 昨夜闻人语来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是来索命的。即使自己已经在温春来和乔阴照顾了将近大半年的情况下。 但是闻人语不是……为了自己好吗? 如果不是有那么多人围追自己,闻人语肯定不会这样的。是为了确保安全,闻人语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而且昨晚……这么一想,他心里又不害怕了。 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到了灵兽林的入口。杨振负责的是大师兄的灵宠,和祝弥方向不同,便先行与祝弥告了别。 告别后,祝弥独自往左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辰,随后掏出自己的木牌,放在法阵感应处,金色的屏障才逐渐消失了。 里头是一头正在安眠的白色豹子,三师兄洛宁的灵宠。 这头豹子脾气古怪的很,出了名的难伺候,祝弥被安排负责给它喂食时,杨振可是好一顿给他报过不平,理由包括但不限于祝弥长得太模糊,万一雪豹记不住祝弥,一不小心认错把祝弥给吃了怎么办,以及要是真吃了,祝弥浑身上下就没几两肉,万一雪豹吃不饱还要继续吃别人该如何,之类的话术。 他也是才知道,青岩并非专管灵兽台事务,而是天玄宗的总管事,宗门后勤事项都要过他手下,为了这么点事找上青岩,祝弥是断断不想的。 而且管事的态度很强硬,祝弥也不想一来就成刺头儿,只好应了下来。 雪豹名叫白雪,吃饭要人把肉递到嘴边才愿意吃。 祝弥将桶放下,朝着雪豹的方向,轻声唤了几下它的名字。 白雪幽幽转醒,浅蓝色的瞳孔漫不经心地睇过来一眼,然后嘴巴大张,猩红舌尖弹了出来,一声长啸震天响。 震得祝弥手抖心慌,“吃饭,吃饭了。” 能当上天玄宗修士的灵宠,多多少少是开了智的,听得懂人话自然不在话下。但灵宠想不想听懂,想听懂多少,这就很难了。 故而喂食者需要付出足够多的耐心和勇气。 见白雪无动于衷,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喂完,祝弥犹豫了一会儿,“你看这块肉,看看这色泽,这香气,这可是方才从山脚下那块养殖的地儿刚捕上来的小鹿身上割下来的,很新鲜的。” “你知道山底下那块地儿吧,草木丰盛,灵水充沛,地方又宽,养在那儿的鹿每天吃完就是睡,睡够了就是跑,所以身上的肉紧实得很,一口吃下去,不知道有多好吃……” 跟一头豹子描述一头鹿的肉有多好吃,怪地狱的,祝弥说着说着声音就越小,说不下去了但手依旧拿着肉伸向白雪。 白雪忽然起身,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舌头舔了舔嘴巴,施施然走过来,气定神闲地在围栏边停下,仰头望向上方的人类。 祝弥小心翼翼地握紧了夹钳,把新鲜的肉递到白雪嘴边,“吃吧。” 白雪张嘴,长舌头卷走那块肉,视线却仍旧紧盯着祝弥,下颌一点一点动起来,混杂着口水的咀嚼声意外清晰。 莫名的瘆人,祝弥肩膀手明显地抖了一下,硬着头皮又夹了一块新的。 白雪不看肉,光看人。 就像在看更新鲜更美味的食材一样。 祝弥想逃,但不敢。 管事的说过,白雪对快速移动的东西十分感兴趣,要是他赶跑,说不定白雪就一时兴起把他当猎物来追猎了。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喂了不少肉块,眼见着桶里空了,祝弥松了一口气,重复着喂食的动作。 这是最后一块了。 白雪叼住那块肉后,祝弥正要抽回夹钳,不料却怎么也抽不动。 白雪死死咬住了铁质的夹钳。 眼见着原本笔直的夹钳弯了下去,祝弥身躯一震,想要松开自己的手臂时,白雪已经跳跃起来,血盆大口径直咬住了他的手臂!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看来白雪特地收了牙齿,没有要咬伤他的意思。即便如此,祝弥仍克制不住地四肢发软,唇舌干燥,半点声响也发不出来。 紧接着,白雪叼住他的手臂猛地往下一拽,上半身被拽得伸进围栏里,情急之下,祝弥本能地抓住石栏,掌心被青石尖锐的边缘划破。 祝弥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掌心的血液啪嗒啪嗒掉落的声音格外清晰。 白雪停止了动作,松开了嘴巴。 祝弥得以喘息,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半挂在石栏上,对上那双澄澈过过分的浅蓝色瞳孔。 “……” 祝弥咽了咽口水,不敢轻举妄动,以一种十分微小的弧度,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往回缩。 白雪却突然一个突进,一人一豹,近在咫尺。 祝弥后背发凉,脊背一紧,本能闭上眼睛,崩溃大叫!怎么一个二个都想吃了他?! 半响后,祝弥再度睁眼,余光瞥见一旁的白雪悠哉游哉地舔爪子,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看出了嘲讽的意味。 祝弥大喘气,心想这豹子是在逗自己玩呢吧? 啊?啊?啊?! “你耍我啊。” 白雪小小地呜了一声。 “……” “……” 谁来为他发声?!谁来?!祝弥此时都有些恼羞成怒了,又惊惧又愤怒的,倒挂着的一张脸跟个猴屁股一样。 白雪脸凑过来,蹭了蹭祝弥的脸,毛绒绒的,像小……小猫。 白雪示好的动作大大缓解了祝弥的紧张,他勉强镇定下来,“人肉是酸的,苦的,臭的,难吃的,吃了还会拉肚子,肯定不合你的口味,对不对?” 自言自语结束,祝弥先擦了一下自己额角的冷汗,企图正起身来。 然而实在有难度,不亚于将一块掰弯的钢板重新掰直。 在这期间,白雪还用舌头舔祝弥的黄金左脸,湿热粘腻,柔软却强劲有力。 顶着半边脸的口水,祝弥简直像个无可奈何的跳梁小丑一样挂在那里,心都死了。 好在白雪看起来没有要吃他的意图,祝弥的四肢再一次充满了力气,勾着脚尖一点一点地往后挪动。 白雪又张嘴。 “别闹了,”祝弥无暇顾及它,“我先上去。” 那双澄澈的兽眼忽而一暗,森白的獠牙彻底露了出来,不知何时曲起来的后腿骤然发力往前一跃,那分明是进攻的姿势! 祝弥还毫无察觉地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清脆的鸟啼啾啾啾地叫唤起来。 祝弥一愣,这不是他的鸟的叫声吗?可是他没带鸟进来啊? 还来不及想明白,祝弥抬眸就看到还没团子大的鸟跟个高速旋转的炮弹一样,射向白雪的眼睛! 猛兽长啸,声波荡平周围所有声响,连不远处的枝叶都被波及,层层叠叠涌动翻滚向远处! 上半身的大半部分终于挪上岸,祝弥慌忙直起腰来,眼见着豹子一口就要将小鸟吃下去,祝弥惊呼,“放开它!” 好在小鸟体型小,又长了翅膀,举止异常灵活,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从血口中逃出生天! 白雪被彻底激怒,瞳孔紧缩,精光毕露,显然陷入了搏斗的状态,追着小鸟的屁股后面伺机而动,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连连跳跃了五六次。 不知是不是方才在兽嘴里遭到利齿的磕碰,小鸟的翅膀明显舒展不开,飞行的速度越发缓慢。 然而身后的白雪却锐意十足。 祝弥咬了咬牙,手臂探进去,“快飞我这儿来!” 在即将被追上的紧要关头,小鸟猛然振翅,然后一屁股坐在祝弥掌心。 祝弥唰地缩回手,匆匆瞥了一眼,错失良机的豹子已经停了下来,虎视眈眈看向一人一鸟。 祝弥立即转过身,抬脚从石头台阶上走下去,揉了揉小鸟脑袋,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这就回去。” 殊不知,雪豹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四肢已经轻巧地落在了喂食的站台上。 手里的鸟突兀地又啼叫了一声,显得十分焦急。 祝弥余光一扫,看到粗壮的兽脚。 ……! 艹,这石栏是摆设吗?! 惊慌失措间,祝弥从石台上跳下去! 身后的猛禽紧随其后。 他还没站稳,就被巨大的重量掼倒在地,灼热而凶猛的野兽气息死死地压住了他! 又是一声皋嚎,血口冲着祝弥的脖颈直扑而下! * 教鞭在地上摔得噼啪响,管事的怒气冲冲,双目圆瞪,“第一天你就惹出这种事来,先前教学的时候,我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将别的活物带进灵兽的地盘,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听课?!”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现在已经进了白雪的肚子!你没了小命不要紧,你知道洛宁有多宝贝他的灵宠吗?!若是洛宁知道了,怪罪下来,十条命都不够你赔的!” “那是内门弟子的灵宠!你一个杂役,能混上这份差事都是你这么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敢让你那只破鸟啄了白雪的眼睛?!” “余舟啊余舟!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众目睽睽之下,祝弥乖乖挨骂。 不少人记不住祝弥的脸,对“余舟”这个名字还是很有印象的,不外乎于“那个长得不清不楚的”和“那个爱装熟的怪胎”这两种。 “第一天就惹出这样的事,啧啧……” “蠢货啊,喂食这样简单的事都办不好!” “早就觉得他怪怪的,谁知道是不是嫉妒内门弟子,故意弄伤别人的灵宠,凡人嘛,就这种心性……” 四周的议论声入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向祝弥的耳朵。 “兹事体大,这事我已经向青岩总管禀报,你等着他来处理吧,还有你的鸟,交出来!” 管事伸手到他面前。 低头有些酸麻的脖颈这才抬起来,祝弥唇动了动,“……我不。” “交出来!” 鸟早就钻进他衣服里了,祝弥现在只恨不得鸟钻进自己身体里才好。 见祝弥负隅顽抗,管事毫不客气地动起手,竟是想搜起他的身来! 祝弥连连后退几步,抵不过管事力气大,一下就被推倒在地,掌心火辣辣地烧起来,即使修养过大半年,他的身体也没能恢复到从前,一直都这样孱弱不堪。 小鸟依偎在他心口,瑟瑟地颤抖着。 祝弥咬了咬牙,心中泛起了对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死不悔改,罪加一等!”管事一甩手中长鞭。 长鞭划破空气的刺响钻进他耳中,祝弥下意识眯起眼睛。 “慢着——” 青岩的声音忽至。 将要触到祝弥脸上的鞭子被倦了回去。 管事的一惊,只好收敛了怒气,阴恻恻瞪了祝弥一眼,转过身去,“总管,您来了。” 青岩眯起眼睛,手一挥,祝弥整个人都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吸了过去。 “我要带他进训诫房,所有人避让!” 训诫房。来的第一日,所有杂役都被告知过那是什么地方。 进去一躺,不掉层皮是出来的。 祝弥毫无反抗能力,被捆着进去了。 刚一进门,他就被定在关起的门上,青岩拿着木尺抬起他下巴。 祝弥唇角被咬出血,口中一片腥甜,被迫和他对视。 青岩眯着眼睛,语气幽深,“你啊,能不能少给闻人语惹麻烦?你这种废物,凭什么嫁给他?” “你知不知道,他好事将近啊?”《 》 19、第 19 章 第19章 “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是要嫁给你……” 话音刚落下, 青岩原本黑色的瞳孔瞬间变换成奇异的绿色,眼中突兀现出红色竖纹,完整的脸皮皲裂开来,一道道类似于烧伤的疤痕爬满整张脸, 整个人散发出危险可怖的气息。 ……不, 不是人。祝弥咽了咽口水,头皮发麻, 后背紧贴在木制的门板上, 早知道就不顶嘴了。 手中的木尺啪地被甩到一边, 青岩骤然逼紧,哈地一声对他龇牙,漆黑尖利的獠牙露出来,鬼气腾腾, 死死盯着他。 “不关我的事?!”青岩的声音变得嘶哑粗粝,“要是真不关我的事那才好!你以为我乐意管他的事?!” 青岩的脸扭曲得实在骇人,言语间难掩怒气。 仅有一指之遥, 祝弥吓得睫毛乱颤,别开脸去。 “光是你这张脸就费了他不少功夫吧?”青岩似乎并不觉得距离过近,锋利尖锐的指甲停留在他脸侧, 紧接着指甲刺了进去,他忽然用力往下一划—— 粘腻又湿漉的液体,带着些许的滚烫, 蜿蜒漫过祝弥的脸侧。 面前的人类五官极为寡淡, 即使此刻他忍着疼痛, 痛苦万分地嘶气,脸上依旧没有半分强烈的情绪。 越是这样,就越不容易被记住。 不知道闻人语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竟是连他都看不透祝弥的真实相貌。 “我实在找不到你有任何值得他这么做的价值,可是他说他喜欢你。” 祝弥眉心一跳,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回青岩那张可怕的脸上。 见祝弥吓得跟个鹌鹑一样,一听到他的话又迫不及待地转回来,青岩颇觉荒谬,指甲从皮肉里拔了出来,不可置信地问,“你信啊?” “……” 青岩嗤嗤地笑起来,“只有你们这种愚蠢的人类,才会对他抱有期望,竟然觉得魔种的后代也会有情啊爱啊这种东西。” “……你又不是他。”祝弥声音打颤,还是忍不住反驳他的话。 “我不是他,但我了解…魔种,也了解他,这天下最铁石心肠、忘恩负义之辈。” “他没有那样。” 太可笑了。青岩端倪着眼前的人类,一脸蠢样,忍不住戳破他的幻想,“你不会在等他来救你吧?那你真是想太多了!都说了他好事将近,此时还在云海里修行,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出来的。” 祝弥脸色一白,青岩不帮他就算了,这是在做什么?他究竟想干嘛? “我要杀了你。” “……”祝弥脸皮一抖,“为什么?” “你太麻烦了!”青岩手掐住他的脖颈,猛地发力! 下一刻,唰地一声,一道金光从祝弥心□□裂轰开,屋内各种刑具被掀起来,随后哐哐当当掉落在地。 声音杂乱又刺耳,屋外的人纷纷捂住耳朵,动也不动地盯着紧关的屋门。杨振同样在看那扇门,只不过他是忧心忡忡,其余人更多的人看个热闹。 也不知道祝弥受什么罚,才能有这么大阵仗。 青岩脸色剧变,不可置信地看着一闪而过的金光。 ……血契。 竟然是血契! 不出片刻,屋内重归平静。 ……好像又能动了。祝弥惴惴,试探性地挪动了一下脚步。 只一眨眼的功夫,青岩又恢复了原样,目光钉住眼前的人,甩起了手中的长鞭。 …… 青岩走到他身侧,睇了一眼,将一样东西随手丢到他脚边。 随后他踹开了门,朝门外众人扬声道:“杂役余舟,违反门规,念在初犯,罚俸一月,鞭刑十下,其余人以此为戒!” “若有再犯,绝不姑息!” 青岩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外头的嘘唏声和议论声黏黏糊糊裹在一起,祝弥蹲在门后,将药瓶捡起来塞进自己袖口。 杨振冲了进来,没见到人便左右张望,“余舟,你没事吧?!” 祝弥招了招手,“我在这里。” 杨振这才猛回头,看到他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地蹲在门口,可怜兮兮的,不禁脑补出一场受虐的大戏,悲愤道:“你……你被打成这个样子?!” 祝弥:“……嗯。” 勉强勉强,也能这么说。 青岩的鞭子没打到他身上,但鞭子的气还是把他撞倒了。 杨振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往外走。 围观的人群还未散去,各式各样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看什么看?!自己的事情都做完了?!还不赶紧滚去做事?!”管事的见他出来,瞟了他两眼后,斥责其余杂役。 其余人散了,管事的才赚向他,严厉道:“这事儿还没完,你先回去歇息。” “管事的,”杨振试图开口,“那我能不能……” 还未等他说完,管事的先点了头,嗯了一声,这是应允了他留下照顾余舟。 杨振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两人这才回了房。 “我真没事,你放开我吧。” 杨振松开他的手,跟着他一块儿坐在了床边。 祝弥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血迹,也没有疤痕,不信邪地掏出镜子,看了又看。 “你不先看自己的伤口,先看自己的脸,”杨振幽幽道,“你这是受了鞭刑脑子也跟着坏了,以为自己变成什么了绝世大美人?” 方才的痛意是真的,可是脸上也是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以后青岩岂不是能肆无忌惮地折磨自己了?祝弥无声轻叹,回杨振,“我怕自己被打了之后变得更丑了。” “变丑了才好呢,变丑了也许我就能记住你长什么样子了。” 祝弥:“……” 杨振又凑过来,不无担忧地问,“管事的说,这事儿还没完,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还有别的惩罚?” 祝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真是的,其实我觉得这事儿错不在你,谁知道那只豹子那么诡计多端啊,不是它先肇事你的鸟才反击吗?不反击难道老老实实被吃?天底下焉有这样的道理?” “还不是仗着洛宁师兄地位高实力强,所以才偏袒!倘若你修为远在他之上,他们哪里敢这样对你?!” 一直躲在他衣襟里的小鸟终于探出头来,熟练地跳到他掌心,叽叽喳喳地叼住他手指尖,然后脑袋蹭了又蹭。方才的不安和胆怯,全都褪去了,又恢复成以往活泼的样子。 耳侧的话语声忽远忽近,祝弥看着掌心,思绪飘远了。 ……修为吗? * 这件事,果真没完。 第三日,祝弥再次被叫了出去。 白雪眼睛受伤一事,终究还是被洛宁发现了。 祝弥到的时候,青岩和管事的都在。 管事的脸上挂着赔罪的笑意,客气道,“洛宁师兄,他一个新来的杂役,绝对没有害白雪的意思,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念在他是新来的,也是初犯,能否就……放过他这一次?” 洛宁的神色依旧柔和,只是对管事的话无动于衷,径直看向了到来的祝弥。 洛宁微微眯起眼睛。 青岩眼眸侧过去,适时开口,“已经按照门规罚过了,灵宠眼睛在药老的照顾下,已经能正常视物。” 祝弥抿了抿唇,主动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洛宁睨了他有好一会儿。 洛宁长相秀美气质柔和,不说话的时候也绝没有严厉之色,然而在他的注视之下,祝弥却无端感到一阵心慌,甚至有了莫名其妙的濒死感,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没一会儿。 青岩忽然开口,“何必用神识逼迫他,他只不过一介凡人。” 洛宁这才收了自己的神识,倏地轻笑一声,“罚俸一月,鞭刑十下,若不是凡人,我还以为总管要徇私包庇了。” 青岩眉尾微微一动,反问:“我与他又没有什么恩情,为何要包庇他?” “我的灵宠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灵兽,这杂役不过是一介凡人,也无功法,难道这十下鞭刑和一个月的工钱,能抵得过白雪的一只眼睛?” “我看过了,那眼睛上的伤口只不过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否则也不可能恢复这么快,白雪素来喜爱玩弄杂役,先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处罚也够了。” 洛宁云淡风轻地说,“我不觉得这是白雪的错,喂食杂役的职责不就是要照顾灵宠?没做好就是他们的错。” “那你要如何?” “要么罚一个月的禁闭,”洛宁说得轻飘飘,“要么逐出宗门。” “这不合门规。” “那就掐死祸事的那只鸟。” “不行!”祝弥脱口而出,“我选禁闭一个月。” “不可!”青岩对祝弥丢过一个警告的眼神,出口制止,“那不是一个凡人能受得了的!” “他自己都说了愿意啊,你替他求情,总管你这不是包庇是什么?”洛宁反口质问。 “倘若门内所有意外都这样随意处置,那置门规于何地?” “不合哪条门规,”洛宁倦倦地问,“我让掌门改了就是。” 洛掌门爱子如命,虽说改门规这样的事情做不出来,可对独子这样偶尔的任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什么不行呢? 青岩沉沉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看向祝弥的目光格外沉重。 管事的也对他摇了摇头。 “既然你也应了,那就关禁闭吧。”洛宁施舍似的看过来,“谁让你不长眼,非得伤了我的灵宠。” 衣袖的鸟开始扑腾起来,祝弥一把按了回去,抬头对上洛宁柔和秀气的眼睛,“我去便是了,还请洛宁师兄不要为难青总管和李管事。” 在几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祝弥进了禁闭房。 里头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祝弥一踏进门,身形就被彻底吞噬。 空间太过狭窄,祝弥勉强地半蹲在地上,掏出自己身上的镜子,摸了又摸。 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 ……算了。 祝弥把镜子放了回去。 就在他放回去的那一刻,镜子忽地闪了一下,只是镜光很快湮没在无边的黑沉之中,难以察觉。 许久,祝弥脸迈进膝盖里,又想,闻人语是在忙他的好事吗?—— 作者有话说:祝大家节日快乐哦[亲亲][亲亲]《 》 20、第 20 章 第20章 三日前。 天玄宗, 云海。 一片白茫茫的飘渺中,陆非池凝神聚气,耳边捕捉到“嗡”的一声剑鸣,她倏地睁开眼, 左侧上方白剑挟着雾气, 匆匆穿云而来! 她眸光微偏,只见明剑得势, 迫不及待冲向自己的幻影分身。 流光剑完全暴露在她的攻击范围内, 并且已经没有余力做出丝毫防备。 为了即将到来的虚妄迷境试炼, 她更是不分昼夜的修行,幻影分身术她练得炉火纯青,但自进入云海修行以来的每一次比试,她都不曾在闻人语手中胜出半分, 两人只能说是平分秋色。 但今日,闻人语的剑意明显躁动许多。 练剑,讲究的就是心神俱静, 虽不知闻人语为何心急,但她的机会来了! 连日来积攒的不甘与怨气齐齐涌了上来,手中的剑铮铮作响, 森然剑意汹涌浩瀚,剑光锐意迸发如烈阳,这一剑, 她有十成把握! 轰——! 渺渺云雾尽数荡去, 在视线的尽头层叠堆涌, 云浪滚滚不停!脚下层云被杀了个干净,原先阴暗的山巅天光大亮。 只是山巅之上不再是层云,而是两道凌空的飘逸身影, 隔着数丈远遥遥相望,脚边衣袂随着猎猎长风飞扬,青丝如墨入水般飘动。 一切归于平静,七剑归一,唯有陆非池一脸错愕,不敢置信地眺望着远处的闻人语。 ……元婴境界中期! 遥想三月前,宗门大选上,闻人语一剑击杀那个凡人之后就紧急闭关,她猜测是闻人语心神黯伤,境界不稳,才需闭关稳固境界,不料竟是归来竟是提升到了元婴中期。 方才那一击她没有留情,在挥剑之时也在许可范围了用了全力,然而闻人语修为远在她之上,只怕是早已看透那是她的分身,所以才毫不犹豫地穿了进去,随后流光剑分一化七,不仅挡住她的进攻,还发起了反攻。 若不是闻人语早就看透了她的伪装,那一剑就不是点到为止的比试,而是有你无我的生死一拼了。 多么可怕的天赋与直觉,当真让人望尘莫及。 许久之后,她低声呢喃,“……师弟,我输了。” “师姐,承让。”远处的闻人语神色淡然,行云流水般收了剑。 陆非池自嘲般低笑了一声,恍然心想,她的好师弟,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一个凡人而境界不稳呢?因此,她才错判了闻人语的实力。 闻人语脚踩着漆黑长剑,正欲转身时,陆非池叫住了他。 “师弟,日后对决你不必留情,掌门之位,我想堂堂正正赢下!” “……知道了。” 在接下陆非池那一剑时,他感受到了祝弥身上的血契在起作用,然而此刻,血契又显示祝弥没事……? 云海境在天玄宗山顶数丈高的云层上,此处终年有厚重云雾弥漫,云层之上无边霞光始终尽洒,造就了天玄宗灵气最充沛之地的壮美奇景。 只是这片景色,只有天玄宗最强的那一批修士有幸目睹。 此刻,流光剑悬在半空,闻人语背对着陆非池盘腿打坐,掏出了双生镜,催动灵力—— “师弟,你是不是在背着我偷偷吃什么灵丹妙药?”陆非池试探。 “…没有。” “那你在偷偷练新功法?” “…不是。” “那你在做什么?” 话落,陆非池已经一剑闪到他跟前,对着他手里的镜子看了又看,仍不敢相信地问,“……你在照镜子?莫非是什么神器,照了能提升修为?” 闻人语眉心一跳,默默收回灵力,将镜子递给陆非池。 陆非池将信将疑接过,不信邪地自己的脸照了照,就是一个普通的镜子罢了,还把她照丑了。 她又放心还了回去,拍了拍手,坦荡道,“我要去那边山头练剑了。” “……” 等陆非池真的到了那边山头,闻人语才再次对镜子注入灵力。 倘若给陆非池看到了,也没什么。 这位师姐为人最光明磊落,一心向道,除了修为和掌门之位什么都不关心,即使看到了自己用双生镜窥探祝弥,也绝不会说出去的。 但即使是这样,他依旧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到祝弥的存在。 双生镜不知道被祝弥放在了什么地方,镜面内一片朦胧的暗黑,只有一阵高谈阔论的说话声。 ……不是祝弥的声音。 大抵也是灵兽台的同僚,只听见他语气格外激动地畅想自己进入内门之后的幸福日子,祝弥时不时地应和两声,兴致不高,但也不似经受了什么意外的模样。 听了片刻,闻人语又悄然撤了灵力,收回思绪入了定。 虚妄迷境在即,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 “师姐,快帮我看看白雪的情况!” 洛宁御剑而来,焦急的话语打碎了往日里沉静的表象,倏地在陆非池勉强停了下来。 陆非池睁开眼,眼前的小师弟眼神无助,形容实在可怜,故而即使冥想被中途打断,陆非池也生不起气来。 “白雪这是怎么了?” 洛宁指了指白豹的眼睑,郑重其事道:“它的眼睛……!你看!” 雪白的豹子蜷缩身体,依偎在他怀中虚弱地低声嘤咛,脑袋枕在他掌心上,十分依赖地蹭来蹭去。 …… 半炷香过去,陆非池已经将白豹的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面色凝滞,欲言又止。 “师姐,白雪的情况怎么样了?!” 陆非池长叹道,“师弟啊!” 洛宁仰起脸,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样子。 “你再晚来一刻,我就要看不见伤口在哪里了。” “……怎么可能呢?”洛宁睫毛都止不住地颤了几下,深吸了两口气,“我去看的时候它很难受,一直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它从来没有这样过。” 陆非池抿了抿唇,再次强调,“我看了,确实是没什么事儿,从里到外,从头到尾。” 洛宁发红的眼皮撩了起来,露出眼底的若隐若现的水光,“我说有问题就是有问题!你不是有颗药丹,号称能肉白骨活死人……” 陆非池眉头一挑,“那是我留着日后渡雷劫用的,不能给白雪用,更何况这点伤对白雪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我真的从来没见过白雪这样子,万一有个好歹……” “它没有好歹。” 洛宁眼底一暗,看来陆非池不会松口了,药丹是没希望了,“师姐……” “你怎么来了?”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闻人语的声音,洛宁收起戚戚神色,又恢复成往常的乖巧,招呼道:“师兄,白雪受了伤,我带它来让师姐看看。” “受伤?” 洛宁黯然,“不过是杂役喂食时,出了点意外,既然师姐说没什么大碍,那我就安心了。” 闻人语没有再说话,洛宁以为他不会再问,不料又听到闻人语问,“什么杂役,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好。” “一个新来的,既然白雪没事,那我再叫人撤了惩罚便是。”洛宁抬头,不经意地看向闻人语,状似疑惑道,“师兄?” “那个杂役受了什么罚?” “不过罚俸一月,鞭刑十下。”洛宁目不转睛地盯着闻人语,他又把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兼之,禁闭一月。” 闻人语漆黑的瞳孔不见丝毫波动,只是与他对视。 洛宁仰着脸,轻声问:“……难道师兄也觉得罚得太重了吗?” “不,百年难得一遇的灵兽珍贵,一个杂役,惩罚没有什么重不重的。” 洛宁愣了一瞬,随后轻轻一笑,“师兄说得对,我这些天总觉得罚得太重,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愧疚得很,听见师兄这么说,我就安心多了。” 闻人语已经别过身去,身姿挺拔洒脱,就连背影看起来也比别人绝情,洛宁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师兄,虚妄迷境试炼回来之后,你会继承掌门之位的,对吧?” 闻人语没有回头,只应一声,“凡事自有天命。” 洛宁又眼巴巴看着闻人语远去了。 “为什么就一定是他?不能是我?!”陆非池忍不住地打断洛宁。 “师姐,师兄是最强的,你打不过他。”洛宁说的虽是实话,但维护的意思也毫不遮掩。 “臭小子!你还与有荣焉上了!这不是还没到时候?你就这么笃定!到时候把你们打个落花流水,你就知道厉害了!” “师姐,你也很好,但我还是希望师兄赢,”他笑得两眼弯弯,别有深意,“你知道的。” 掌门和洛宁的心思太明显,要是闻人语真在掌门比试之中胜出,恐怕师傅能高兴得连合籍大典也一并操办了,那就是双喜临门了,洛宁当然希望如此!陆非池啧了一声,瞪了他一眼,兀自跑远修炼去了。 ……洛宁究竟是确切发现了什么还是猜疑?闻人语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罚一个凡人杂役关禁闭,未免也太过大动干戈了。 祝弥才刚进到天玄宗,不至于这么快就露出破绽。 或者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闻人语重新凝神,念了三遍口诀后,还是再一次将灵力凝聚到了血契上——祝弥平安无事。 关禁闭绝不只是单纯把人关在屋子里那么简单。 天玄宗门规森严,不论犯何种错误都由相应的门规可进行处置,但一般杂役犯错,那是绝对用不上禁闭室的。 原因无他,禁闭室本来就是为了犯错的修士准备的。 子夜之时,便是幻象到来之时。那些幻像,或是真实经历,或是虚假梦境,但无一例外,全是修士心中最脆弱最深不可及的软肋。 天玄宗资料有记载,几百年前曾有师祖与当人掌门发生争执,后不知所因,自愿进了禁闭室。 不料仅七日之后,师祖便毁约破门而出,一路从禁闭室杀向玲珑峰,又从玲珑峰直奔山脚,师祖当时已修行至炼虚境,是横行当时的大能,可惜自此消失于人世。 据说是被心魔折磨疯了。 进了禁闭室的人修为越高,所面临的幻像就越接近心底最幽深的执念,也就越痛苦,但对凡人来说却是不那么有效了。 凡人这种弱者,又能有什么心魔呢?无非就是生老病死。 凡人无法超脱生老病死,惧怕也理所应当。 但从禁闭室出来,太阳一样从东边升起,风一样刮过山谷,那些幽禁之下的恐惧又被崭新的一日给击败,生老病死的恐惧也就很快抛掷脑后了。 可是修士不一样,在踏上修行路的那一刻,这些东西便已经修士背道而驰,又有可畏惧? 若是踏上了修行路,依旧畏惧俗世凡尘之事,那与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和凡人没有区别,那便是辜负了天道的眷顾,天道自然也不会善待这般修士。 就好比炼虚境的师祖付出了自己的代价一般。 * 祝弥从禁闭室里出来,已经是大半个月后。 已经许久没见光,祝弥不禁眯起了眼睛,看清面前激动不已的杨振,依旧他身后的良景生。 禁闭室的法阵是洛宁亲自下的,内门弟子才知道解法。 这半个月,杨振听了太多被关禁闭后人就疯了的事例,此刻嘴巴一张,就是嗷呜一声,两行热泪激昂喷涌。 “你在里头一动不动的,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祝弥十分感动,拖着两条软绵的腿,一把将欲语泪先流的人扶住。 眼泪他是半滴都流不出,口水倒是要流出来了,顽强如风中不灭的残烛,恳求道:“……我要吃的。” 半盏茶后,祝弥端起桌上的茶猛喝了一口,又长长呼了一口气,对上两双担忧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睛,缓缓地说:“……我还没吃饱。” “……” 良景生无奈,从怀里掏出一包甜点来,“陆师姐托我买的,先给你吃,到时候我再给她买新的。” 祝弥犹豫,“这不太好吧。” 话虽这么说,祝弥的眼睛已经定定地紧盯着面前的糕点,动也不动。 “你就吃吧你!”杨振恨铁不成钢,不客气地将梅花糕塞进他嘴里。 祝弥一下跟个仓鼠一样疯狂咀嚼。 杨振:“……” 良景生也经不住暗笑了一声。 等半包梅花糕下肚,祝弥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神情困倦,“我又想睡觉了!” “不行!你快跟我讲讲你在里头都经历什么?为什么你一点事情都没有?难道那些传说都是假的?你都看到什么了?” 祝弥顺势想了想,自己看到了炸鸡奶茶汉堡火锅蛋糕……反正全都是再也见不到的昔日旧爱! “吃的,很多吃的,我每天都要被馋死了。”祝弥如实交待。 杨振瞠目结舌,良景生也是听闻过禁闭室,但没想到祝弥能丝毫不受影响地走出来,此刻还算精神抖擞,也是感到不可思议。 “你说真的?” 祝弥信誓旦旦点头,“真的!” 在吃饭这期间,祝弥听杨振絮叨说了很多关于禁闭室的恐怖传说,但他真的只看到了这些,甚至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不应该啊。”杨振仍不敢相信,“难道是你资质太差了,禁闭室都懒得迷惑你?” 良景生眸色渐渐深邃,观察着祝弥那张脸。 “可能吧。”祝弥对此接受十分良好,可能真的是一点灵性都没有,是庸俗凡人中的凡人,跟修行半点关系也扯不上边,所以才会什么都没看到。 “也有可能是有我的鸟陪着,所以我才没有胡思乱想。” 杨振对这个解释很是信服,很快就不纠结了,反手逗起鸟来。 祝弥指尖在鸟的脑袋上点了点,真是奇怪,这段时间来,鸟也跟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只是跟着自己每天喝点水,吃一点点足以维系生命体征的稀粥,竟然也长大了不少。 吃饱喝足了,迷惑也解释完了,祝弥吃得太撑,艰难从桌边站了起来,对着身后的良景生道谢。 良景生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杂役,但名字和那只鸟有让他想了起来,“不必客气,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你要是不介意,就当和我交个朋友。” 多亏了良景生愿意专门跑一趟来解开法阵,又吃了他帮别人买的糕点,祝弥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怎么会介意呢?多谢你今日的帮忙,还有糕点,我这就下山去帮你买回来。” 良景生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去山下又回来也就两刻钟的功夫,不费什么时间,你要是现在下山,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到山脚下。” 祝弥张了张嘴,顿时觉得很有道理,没有话可以说了。 良景生又说,“既然是朋友,又何必计较这些?说不定以后我还要找你帮忙,你来我往不是应该的么?” 祝弥这下真是感动得不行了,“你的好,我会记在心里的。” “那就行,”良景生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好笑地看他,“而且你这个月不是没有工钱么?就算到了山脚下,也是白费功夫。” 祝弥:“……” 心好痛,收回一半的感动。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良景生先告了别,很快就离去了。 祝弥在再三发誓自己真的没有说谎,而杨振允诺等休息的时候愿意拿出一半的工钱请他去山下吃大餐的一番拉扯之后,房里终于安静了。 又勉强打起精神洗漱,最后祝弥疲倦地瘫软在床上。 在禁闭室其实对他一个纯宅男来说,并没有难度,就是睡觉的地方太小太硬,硌得他骨头疼。 现在躺在自己铺了褥子的木床上,祝弥只感到一阵幸福,将镜子随手搁置在床头后,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此时已是入冬时节,天气已经冷了。 等到半夜时,祝弥总感觉有鬼在抓自己的脚,睁开眼才知道自己历经了一场噩梦。 祝弥重新拢好被子,左边塞右边滚,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把自己裹成一个大粽子。 这下,终于能安稳睡觉。 祝弥刚闭上眼睛。 半秒后。 ……艹。 口渴。 祝弥睁开眼,在黑暗中望了一眼桌上的装水的碗,勉强蠕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不亚于淤泥中拔腿。 万一喝了水,等到后半夜还要起来撒尿,要不不喝了……? 但是真的好渴啊。 那么多梅花糕,他一口水都没喝就全吃了。 祝弥躺在床上,感到绝望,心想要是水会自己倒进自己嘴里就好了。 欸嘿,就像现在这样滋润甘甜,嘴巴和喉咙也不干了,呼吸也顺畅了……等等?! 祝弥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砸吧了两下嘴巴……水! 唰地一下,祝弥从床上腾了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滋润的。 不是他的想象,是真的。 凭借着记忆,祝弥从床头摸索出夜明珠,屋里瞬间亮堂不少,他捧着夜明珠,回想刚刚的情景,企图模仿方才的发生过的每一个念头。 ……要是水能到自己嘴里就好了。 祝弥专注地看着桌上的碗,然后眼睁睁看着碗里的水一点一点漂浮起来,一团一团成群结队地来到自己嘴边。 每一团约莫就是他喝一口的量。 ……! 我又不想喝了!要是水能原路返回就好了!祝弥小心翼翼地试想着,结果水珠啪嗒地砸到他脸上,接二连三、前仆后继,砸出了骂祝弥得寸进尺痴心妄想的架势! 眼睛睫毛被淋得湿漉漉的,祝弥胡乱擦了一通,心口扑通直跳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祝弥不死心地又来了一次,碗里的水再一次飞了过来,只是这一次进到了嘴巴了。 …… 偷偷摸摸折腾了许久之后,祝弥心中空茫地坐在床上,不知道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惊恐。 他试过了,屋里每一个角落里的水都能随着他的意念行动,水有时很听话,有时不受控制,但听话的时候比不听话的时候多得多。 这算什么能力?以后能自由自在喝水了? 祝弥搞不懂,一头雾水地躺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再一次将自己裹成粽子。 管他的。 不管什么能力,现在都没有睡觉重要。 祝弥强逼自己闭上眼睛,但却心有惴惴,无论如何都再睡不着了。 想翻身,但他现在是个蚕蛹,想把头埋进枕头里,但他现在是个露头蚕蛹! 心里头乱糟糟的,先是想到他想吃却无论如何都再也吃不到的炸鸡火锅零食,又想到他不爱喝但随时随地就能喝到的水,又想到这鸟怎么还不睡觉一直啄他的脖子是不是想决一死战……! 祝弥忍无可忍地张嘴咬下去! 这样的游戏,在禁闭室里他们天天玩。 怎么没听到鸟叫?祝弥有些迷惑,而且感觉口感也不太对呢……?!这破鸟什么学会嘶气了? 脖颈被发烫的指尖完全攥住。 好提神醒脑。 祝弥彻彻底底清醒了。 那不是鸟,是人。 而且这个时间点,这个气味,除了爱偷情的闻人语,还能有谁。 床上兀自争斗许久的人,终于后知后觉地睁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过来。 ……好像有点笨。闻人语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你什么时候来的?” 祝弥被困意折磨,声音带一点暗沉的沙哑,这时候这样慢吞吞地说话,真的显得不聪明。 “方才。” “哪个方哪个才?” “从你在床上开始摇头晃脑的那个方才。” 祝弥:“……” 被看了笑话的祝弥恼羞成怒,“你来干嘛?又要偷情吗?!” 闻人语顿了一瞬,把祝弥连人带被地从床上捞起来,将厚重又不够温暖的棉被从他身上解脱下来。 冰冷的空气裹了上来,祝弥愤怒升级,咬牙切齿,“虽然我是男的但是你也不能这样随意非礼……” 轻薄的外衣盖到肩上,熟悉又温暖的气息萦绕着他,寒冷就这样退怯,祝弥不说话了。 指尖从脖颈流连至肩头,摸到了比从前更明显突起的骨头,“你瘦了。” 祝弥:“……一点点。” “你关禁闭的事情我听说了。” 闻人语松开手,祝弥又感觉有一丝风灌了进去,法衣没有刚才那么暖和了。 “怎么不和我说?” 视线已经适应了屋内的漆黑,祝弥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模糊的轮廓,闻人语这么一问,他别开了视线。 他其实有想过和闻人语说的。 可是青岩又说,闻人语好事将近,他怕打扰闻人语。 而且镜子不是在有必要的时候,才用来联系吗? 他关禁闭,其实也没受什么苦,就是饿了点馋了点冷了点……那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 “怎么不说话?” 祝弥不生莫名其妙的气了,但是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些。 半响后。 祝弥顺手从床头摸出夜明珠,举了起来,猝不及防看到闻人语微微发亮的眼睛,心脏不合时宜地快了半拍。 “我没事。” “我给你镜子之后,你一次也没有用过,你不喜欢?” 祝弥看到闻人语的面色有些难以言喻的冷肃,似乎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不是在忙吗?在云海里修行。” “青岩和你说的?” 祝弥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没有忙到那个地步,你只要说了话,事后我也能听到。” 祝弥闷闷地噢一声。 闻人语似乎要皱眉。 “那我下次和你说。” 闻人语似乎又不要皱眉了。 闻人语凑过来一点。 祝弥眉心一跳,有些惊慌地问,“要偷情了吗?” “……” 即使祝弥这话说得荒唐又好笑,闻人语也没有迟疑,长臂绕过祝弥的肩头,掌心贴着他的脸按着他的侧脸,逼迫他转向自己。 祝弥颤颤巍巍闭上眼睛,下巴微微扬起来一点,抓着他手腕的指尖强装镇定也拦不住颤抖的动静,最后破罐子破摔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温热的气息温柔地扑洒下来,清淡的暖香盈盈环绕,滚烫的柔软贴在他唇上,祝弥嗡地一下脑袋昏沉起来,随后没有防备地任由舌尖挑开齿关。 起初是生涩而克制的,浅尝辄止地缠绕着他。 祝弥头晕目眩,坐立难安,四肢都软塌塌失去抵抗的力气。 甚至很糊涂地舔了闻人语的舌尖。 …… 祝弥都要怀疑闻人语修行的时候,是不是还顺便修了一点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不然吻技怎么一下突飞猛进的? 眼前的星星一阵接着一阵的飞梭流逝,脑袋不知轻重,若不是闻人语抱着他,他现在就要成为一滩软烂的面条,乱七八糟地倒在床上。 “祝弥,要时常联系我。” 闻人语贴着他的耳边,声音轻得像说梦话一样。 痒痒的。 祝弥肩膀下意识地抖了一下,“知道了。” 片刻后,祝弥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后又开口问:“青岩说,你……好事将近,是什么事啊?” 他靠在闻人语肩膀上,此刻他很想回头看着他说话,但是实在没有力气,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正想和你说,几个宗门的长老合力打开了虚妄迷阵,不出多时,宗里就会派一帮弟子前去试炼,到时我也会去。” “……去多久啊?” “说不准,顺利的话几个月,不顺利的话几年。” “……” “这就是青岩说的好事吗?” 闻人语应了一声,“修炼至此,再往前突破已是十分艰难,我们这批弟子年纪太小、阅历太浅,若想修为进一步大有提升,必须要前往各方迷境试炼。” “那你去吧。” 祝弥不是修士,但也杨振总在耳边念叨,久而久之,他也知道了出门游历对修士有多么重要,运气好碰上奇遇,那便是一步登天都有可能。 不可能为了他的安全,闻人语就要在天玄宗里待上一辈子,哪里都不去。 那也不太像主角了。 可是……可是…… 祝弥又沉默好久,最后仰起头来,咬了咬牙,“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 闻人语没有回答。 祝弥心中已经了然。他什么都不会,去了也只会拖后腿。 笑死,其实也没有很想去,你以为我很稀罕格跟你一起去吗?哼,你真的很装…… 唉,算了。 闻人语指尖碾了碾他的唇,“祝弥,等我回来。” “……哦。” 闻人语眼眸沉了沉,虚妄迷境过后,不出意外,就是合籍大典。 他和洛宁的。 到那时候,离真正的自由就不远了。《 》 20-30 第21章 五日后, 宗门内会有一场比试,胜出的前五名弟子可以前往虚妄迷境试炼。 “这事儿你听说了没?”杨振嘴里塞着包子,口齿不清地问。 “……听说了。” “大师兄不在,我看这五个名额里, 光是陆非池、洛宁和闻人语就得占去三个, 剩下两个也无非是剩下几位长老的弟子中选,和外门这些弟子也是没什么关系了。”杨振叹了一口气, “想出人头地也太难了。” 祝弥点了点头, 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鸡肉, 含糊地应了两声。 “还有一个重磅消息,你想不想听?” “什么啊?”祝弥抬起头。 杨振一天起码有三个重磅消息,这几天来,他已经从杨振嘴里知晓了洛宁和闻人语是何等的相亲相爱着伴随彼此长大以及闻人语和洛宁的各种绯闻。 全是不爱听的。 祝弥定定看着他, 犹豫不已。 杨振一抹嘴角,食指对着他勾了勾,神秘兮兮道:“绝对重磅, 你过来。” 祝弥还是把耳朵凑了过去。 片刻后,祝弥手里的筷子哐当掉到桌上。 他撩起眼皮,眉心蹙紧, “真的?” “当然是真的!”杨振眯着眼睛,自得道,“你什么时候从我这里听到过假消息?” “你怎么知道的?” “洛掌门想撮合洛宁和闻人语又不是什么秘密, 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他们年龄不是和我们相仿吗?按天玄宗的惯例, 等试炼结束回来多半就是掌门继承人的竞选,这两人年纪合适,那婚事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而且不只是凡人的婚约那么简单, 是合籍!合籍你懂不懂?” 祝弥如实摇头,说不知道。 “诶呀,你这都不知道!”杨振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耐心解释,“合籍呢,就是两个修士,在天道的见证下结下道侣契约,自此以后,两个人神识互通,一人陨落两人消亡,一人提升两人受益,可谓是生死相依、休戚与共,此等亲密世间夫妻犹不可敌。” 祝弥睫毛颤动,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抖了一下,“……不是吧。” “就是!”杨振信誓旦旦。 祝弥拿起筷子,头都要埋进碗里了,“我觉得他不会的,他年纪还小啊。” “什么年纪还小?!要是在凡间,这个年纪的人,三个孩子都满地爬了!” 祝弥:“……” 一时不察,筷子上的肉掉进碗里,祝弥重新捏紧筷子,那块肉却纵享丝滑,怎么夹都夹不起来了。 一会儿后,杨振扭头看他,“你怎么不说话?” 祝弥欲盖弥彰地干笑了两声,“你说的也太夸张了。” “怎么夸张了?我同村的大牛就是!闻人语又不是不举,怎么没可能了?!” 祝弥的笑凝滞在嘴边。 “你怎么笑得那么难看啊?难道是我戳到你痛处了?”杨振刻意压低声音,“你不举?” “…没有! 我好得很!” 杨振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又勾着祝弥的脖子问,“说到这个,你有喜欢的姑娘吗?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张眉眼低垂的脸,祝弥脸皮瞬间发热。 那可不是什么姑娘家!而且青天白日的,自己怎么会想起闻人语接吻时候的脸?! 眼看着身边的人闹了个大红脸,杨振明白过来,激动道:“你脸红什么?!你有喜欢的姑娘!!速速老实交代!” “……没有,你看错了。”祝弥欲盖弥彰。 “明明就有!你来天玄宗这么久,压根就没见过几个人,是不是在来天玄宗之前就有了?!”杨振勒住他脖子,“快说!” 眼看着糊弄不过去,祝弥努了努嘴,低声道:“有有,有。” 他甚至还有婚约呢…… “什么时候?!来天玄宗之前还是之后?” 祝弥眨了眨眼,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在前还是在后,稀里糊涂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天玄宗回乡?该不会你回乡她都孩子满地爬了吧?” 试想了一下那场景,祝弥嘴角一抽,“……那应该不会。” “她会等你吗?” “会——”祝弥话没说完,又想到刚刚杨振说的八卦,愣了愣,“我也不知道。” 如果杨振说的是真的,那闻人语和他的婚约算什么呢? “等我二十五岁,我就辞工回乡,娶妻成家,既然与求仙问道无缘,我当个普通的凡人也是可以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杨振深思恍惚了一息,回过神来了手肘怼了怼祝弥,“你呢?你什么时候离开天玄宗啊?” “我…我可能不离开吧。” “你要待在天玄宗当一辈子杂役?!” 迟疑片刻,祝弥还是点了点头。 杨振目瞪口呆,结合前言,瞬间脑补出了自己的好友是如何受了情伤,如何心灰意冷决心与心爱的人此生不复相见,往后又是如何孤独终老。 半许后,杨振露出悲痛的神情,拍了拍好友的肩,安慰道:“兄弟,我懂你!” 祝弥:“。” 不,你不懂。 我被人戴过绿帽,你有吗? 不对,暂时还没,但也快了。 “不过你说,你日后要是成了亲,你娘子能记住你长什么样么?说实话,我到现在都只能靠你的动作认出你。” “别到时候分开的时间久一点,她就认不出你了。” “诶,不吃了?你不是一直催我带你吃大餐吗?你这就吃饱了……” * 回到天玄宗已经是傍晚。 祝弥火急火燎地去给良景生送糕点,以感谢上一次他的帮忙。 从灵兽台到泠音峰,祝弥兜兜转转钻了五个传送阵才到,其他弟子告诉祝弥良景生在泠音峰的瀑布边修炼。 祝弥到时,红日将半边天涂抹上磅礴余晖,良景生沐浴在那片霞光里,对着结冰的瀑布吹笛,青色衣角不时鼓动飘扬。 笛声时而婉转悠扬,时而空灵缥缈,崖边的寒风朔朔、草木萧萧带来的凛冽寒意仿佛都消融逝去,隐隐约约的哀婉惆怅溪水一般缓缓流淌而出。 不出多时,笛声戛然而止。 良景生转过来,祝弥还没从笛声里回过神来,本能地说,“你笛子吹得真好。” 良景生嘴角一弯,“这首曲子叫《思君》,你听过吗?” “第一次听。” “…这首曲子,据说是千年前一个乐师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所作,他们年少夫妻,本该和和美美、恩爱一生,不料后来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再回来时妻子竟然将他忘了,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于是在哀恸中作出了这首曲子。” “他的妻子后来,想起他了吗?” “没有。”良景生看着他,“后来他的妻子又嫁给了别人。” 不远处站着的人愣愣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开,欲言又止,那张寡淡的脸笼上淡淡的哀伤。 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良景生心里冷嗤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祝弥把包好的糕点递过去,“谢谢你上次帮我。” 良景生:“我们见过面?” 祝弥神情呆滞,很是无助地啊了一声。 良景生嗤嗤笑起来,“逗你的。” 祝弥长舒了一大口气。 “时间久了,很容易就猜出来你是余舟。”良景生又说。 时间久。猜。 也许是一种好事。 不知道闻人语是不是也要靠猜,才能认出自己。但是他看起来又不像是不记得自己的脸的样子。 良景生从他手中接过糕点,“多谢你的糕点,待会儿我给陆师姐也送过去点。” 道谢告别后,祝弥瞄了一眼良景生身后,心想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结冰的瀑布呢。 祝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哗啦哗啦—— 冻结的瀑布倏地泼落下来。 良景生看着突然涌动的水流,愣住了。 许久之后,他才回神,把那几包糕点从崖边丢了出去,目光才瀑布上转移到祝弥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忙活完这一通回到自己的寝房,夜也已经降临。 洗漱过后,祝弥盘腿坐在床上。 照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朦朦胧胧的,看得不大清楚。 但他并不想看自己,白天杨振说的话一直在他的心头盘旋。 闻人语真的要和洛宁结契吗? 据杨振说的,修士的“结契”似乎比凡人的“婚约”要更高一级,闻人语这个混蛋该不会一只脚他两只船吧? 他还没死闻人语就准备这样做了? 他又不是要活很久!闻人语就不能先忍忍吗?! 祝弥越想越生气了,艹!起码也要等到他坟头草长出来再找小老婆吧?!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从心间弥漫上来,浸泡着他的整个心脏,心脏吸饱苦涩后无法承受地破裂开,祝弥一下又觉得喘不上气来。 一开始不是只想抱抱大腿吗?为什么…… 祝弥两掌贴着镜子的把柄,将镜子来回地滚动。 突然地,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好奇的打探的,语气。 祝弥手一顿,有些尴尬起来。 一想到闻人语根本看不到自己,脸色才平静下来,“没做什么呀。” 闻人语似乎是不太相信,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笑,好似在嘲讽他拙劣的谎话一般。 祝弥一怔,来了火,质问,“你笑什么?!” 闻人语却不搭腔,只是问,“祝弥,你在担心什么呢?” …… 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和洛宁是不是……” “不是,”闻人语回答得比他问的还快,“都说了没有给人当外室的爱好,也没有拿人当外室的习惯。你听谁说的?” 闻人语说得好笃定,祝弥感到一阵安定,心咚地落了回去,思索了片刻,没有出卖杨振。 片刻后,他又张嘴喃喃道,“你要是去很久,回来就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那怎么办?” “……瞎说什么,不会有人比我记得你更久更深刻。”—— 作者有话说:抱歉大家,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实在忙不过来,接下来会勤快更新的,爱大家[亲亲][亲亲][亲亲] 第22章 正如杨振所说, 闻人语、陆非池和洛宁三人实力的确远在其余弟子之上,前五名里剩下的分别便是泠音峰的良景生和百荣峰的房子铭。 参与试炼选拔的弟子要先通过设置的机关阵,机关阵一关比一关难 。 在此筛选之下只余下十人,这十人中表现较次的五人可抽签选择自己的对手比试, 最终胜出者即可获得试炼的机会。 抽到闻人语的, 是百荣峰峰主手下的小师弟。 那小师弟一见抽签结果,嬉皮笑脸地弃了权, 说自己现在才筑基大圆满, 和闻人语境界差得那样大, 一不留神就会打得掉个境界。自己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峰修炼呢! 境界突破极为不易,那小师弟弃权倒也无伤大雅。 可偏偏他是百荣峰峰主的小儿子,这可就不一样了。 这不仅丢了百荣峰的脸面,对场边坐镇观战的百荣峰峰主更是奇耻大辱! 峰主面上无光, 当即抽出腰带,怒喊着冲过去,“你看我不抽死你个没出息的!” 小师弟梗着脖子顶嘴, “你清高!你怎么不和他打?我现在好不容易马上要突破了,你叫我去跟他打?!” “再说了,人一出生就是筑基境, 我起早贪黑勤学苦练十几年才到筑基境,你说这是谁的问题?!” “孽畜,还敢顶嘴?!”峰主已经闪到小师弟跟前, 玉制的腰带猛甩过去! “我都多大了还打屁股, 我不要面子的吗?!啊啊啊啊啊啊——娘——”小师弟一边哭喊着, 一边捂住屁股跟个猴子一样蹿了出去。 在场弟子顿时哄堂大笑。 鸟又长大了些,压在肩膀上已经十分有分量,在一片哄笑声中没完没了地啄祝弥的脸颊。 祝弥不胜其烦, 给鸟屁股来了一下。 “原来仙人收拾孩子也是打屁股。”杨振感慨。 刚打完孩子的祝弥:…… “是有点丢人,但闻人语可是元婴期!他今年都没有二十吧?太恐怖了!”杨振胳膊推了推身侧的人,“我看掌门之位多半也是他的了……” 祝弥正专心看着台上的比试情况,宗门内的比试讲究点到为止,故而台上的比拼多在于压制而非斩杀。 天玄宗以剑道驰名,四组比试中所使用的武器也以剑为主,唯独良景生不同。 身姿如松如柏凌空而立,素手执一管黑笛抵在嘴边,青丝随风拂动,眉目显得格外温柔多情。 一片炫目的刀光剑影中,笛声宛如山间溪水包裹着月光流淌过松石,时而婉转悠扬时而低缓哀婉,似欢歌也似悼亡诗,一时引得不少人沉浸其中如痴如醉,全然忘了这是比试的现场。 甚至一边正在比试的弟子也受了影响,分出心来去听醉人的乐声。 良景生的对手挥剑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悍然凶锐的剑气劈向良景生时就像是被更强大的力量给压着,攻势从凶猛被迫柔和下来,到最后只是风一样轻抚着从良景生身边绕了过去。 良景生的衣袂飘扬而起。 …… 一曲作毕。 突然一声尖锐的鸟啼刺入耳中,祝弥如梦初醒,立即抬手按住焦躁得想飞起来的鸟,“嘘——” 自打上回被罚之后,祝弥就被发配去给灵宠分食,每天两眼一睁就是砍骨头分兽肉拌饲料,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唯一的好处便是此鸟的伙食得到了极大改善。 鸟越来越大,越来越闹人就是这么来的! 这次要是再闹出点什么来,祝弥毫不怀疑下一次出现在食盆里的就是自己了。 再抬头望去,胜负已然分晓。 良景生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下了这一场比试。 虽说场上比试者皆是天玄宗的佼佼者,但佼佼者之间的实力差距同样分明,不出多时,结果已经彻底明了。 胜出的还是那五个人。 杨振好奇地问,“诶,怎么没看到闻人语呢?他该不会料到没人敢和他打,是直接没来吧?” 祝弥也从头到尾没有看到闻人语的身影,“我也没看到。” 闻人语貌似从忙碌的修行中缓过来了,时不时会通过镜子和他说话,甚至有的时候他只是单纯照镜子,闻人语也会突然和他说话。 主持长老在台上宣布前往试炼的名单和时间。 这一场令诸多弟子心怀期许的比试就此落幕,事实证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试图向强者发起挑战不过是不自量力。 但没有一个人会后悔这么做。 敲钟的弟子正预备敲下散场的钟声时,主持长老忽然抬手示意,制止了敲钟弟子的信号。 高台上,远远地只瞧见良景生似乎在和长老商议着什么。 台下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不多时。 长老清咳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我们天玄宗向来鼓励同门友好竞争,今日机会难得,你有此心也在所难免,你想挑战闻人语,必须得先问问他愿不愿意应战。” “不过他人不在场,日后再议吧。” 原来是良景生想挑战闻人语! 此话一出,台下议论纷纷。 祝弥也傻眼了,好端端的,良景生怎么想要挑战闻人语?难不成二人有什么冲突?可是据他所知,这两人话都没说过几句吧? “我接受他的挑战。” 熟悉的声线不疾不徐,从天而降。 祝弥循声望去,高台边上的柱子上,一道挺拔的身影翩然而立。 就是不知道闻人语什么时候来的。 良景生似乎并不意外,话语中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闻人师兄,既然是比试,那就应该有彩头,你意下如何?” 闻人语同样冷淡,“你说的不错。” “若是我赢了,那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是你赢了,你可以任意向我索取一样东西。”他扬了扬手中的长笛,“可以是这柄醒了器灵的五金相思笛,也可以是我的金丹。”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杨振尤为激动,晃着祝弥的肩膀,“器灵!那可是有器灵的法宝!还说可以给出自己的金丹!天呐,他是不是疯了?!” 祝弥被晃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杨振又絮叨道:“你可知道法宝有多难得吗?天地灵气涵养几百年才出一把,若是人为炼制,必须请化神期以上的炼器师才能锻造出来,更别说这期间要投入多少天材地宝!” “金丹更不用提,若是被挖了金丹,好一点就是修为尽失、寿命缩减沦落为凡人,严重一点那就是道心破碎,甚至可能当场死亡!” “他这是要问什么?!” 杨振说得祝弥也慌张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台上。 “不可!”长老声色俱厉,“宗门内的比试向来点到即止,若是超出门规……” “不用,”闻人语撩起眼皮,深沉漆黑的眼眸凝着他,“若是我赢了,你也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良景生低低笑了一声,望向他,“那便请吧。” 二人迅速达成了协议,长老只好让到一边去。 笛声低吟。 闻人语从体内召出流光剑。 这一次的笛声依旧极为动人,不过在场修为更深的修士立马察觉到了不同。良景生在笛声中倾注的灵力远比方才丰富成千上百倍。 那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静谧的湖水之下暗流涌动,静水流深,蓄势待发,只怕稍不注意就会被不见底的湖水吞噬。 忽而又有狂风暴雨大作,卷起湖面数十丈的波涛,猛地翻涌拍打在岩壁上,惊天的声响吓得人心神大震,陷入无底的惊恐与慌乱之中。 ……乱神攻心曲! 在场的弟子纷纷运起灵力,护住自己的心神,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就连一旁观战的长老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那笛声幻化成缤纷缥缈的云雾,丝丝缕缕在闻人语四周流淌,仿佛要他彻底淹没其中。 闻人语被这笛声蛊惑,顾及不上这还是在天玄宗,眼中精光与颈下的黑纹立即浮现了出来,剑光不停地斩向飞来的云雾。 然而那云雾却源源不断地遮挡他的视线,勾人心弦的笛声钻进他耳中,眼前一面接着一面的幻象,耳边一道接着一道熟悉却再也没听见过的呢喃,扰人心魄实难抵挡,一时间闻人语竟然有了左支右绌之势。 良景生飞跃至闻人语身前,笛子尾端抵住闻人语的颈侧。 闻人语勉强运行着自己的灵力,分出一丝神思,面前这人云淡风轻、运筹帷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你究竟是谁?” 良景生笑道,“你输了,应该是我问你。” 闻人语面色铁青。 良景生欣赏了好一会儿闻人语的狼狈,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提问,“那个炉鼎呢?你把他藏哪儿了?” “……你也是冲着他来的。” “会有数不清的人冲着他来,只是我行动得比较早。” 闻人语睨他,眉毛轻轻一挑,“我留不住的东西,哪怕是毁了也绝不会拱手让人。” “不可能,”良景生笃定道,“你骗得了别人以为也能骗得了我吗?” “宗门大选一剑穿心,他已经魂飞魄散,你来晚了。” 良景生眯起眼睛,缓缓道,“他就在这里吧?” “别幻想了,他葬在荒山野岭,你惦记就陪他去!”流光剑劈开了笛子。 笛子却没有被良景生收回手中,而是兀自冲向了人群之中。 俨然是朝着祝弥去的! ……靠! 笛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而来,祝弥心头猛跳摔到一边,“砰”的一声激起地面上的尘土。 笛子却仍不肯善罢甘休,尾端化作尖锐状,不管不顾就要捅过来。 祝弥吓得连滚带爬往后缩,慌乱之中望见盘旋高飞的鸟,没有落下来要帮他的意思。 甚至已经摆脱攻击的闻人语,也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这一人一鸟,冷眼旁观么……? 祝弥霎时心乱如麻,空茫与不解齐齐涌了上来,愣愣地看着尖锐的笛子尾端化作一个圆点,在眼中逐渐放大。 分明还没有触及肌肤,胸口就已经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更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电光火石间。 良景生目光从闻人语漠然的脸上挪开,轻飘飘喊了一声,“回来!” 笛子的尾端抵着祝弥的睫毛,硬生生停了下来。 明明只是一管笛子,祝弥却有种自己正在被从头到尾地审视的错觉,诡异得心里发毛,他头皮发麻,动也不敢动。 片刻后,笛子不情不愿地扭过屁股,慢悠悠朝良景生飞过去。 祝弥腿打着抖,从地上爬了起来。 周围人的脸上或是悲伤痛苦,或是喜悦兴奋,无一例外都沉湎在无法自拔的梦境,就连这一插曲都没能惊醒任何人。 祝弥惴惴望向对峙的两人。 无疑,是良景生赢了。 而且赢得轻松、彻底。 这么久以来,祝弥第一次看到闻人语在真正意义上输。 只是落败似乎没有对闻人语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他看起来不狼狈、也不痛苦,机智的平静又淡漠。 良景生瞥过来一眼。 祝弥被那敏锐的眼神烫到,匆匆低下头去。 短促而清越的笛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那些梦中人纷纷转醒,懵懵懂懂地看向周围,有人落寞也有人狂喜。 杨振是后者,眼角眉梢都蕴藏着消息,自是喜不自胜,对着祝弥激动得眼眶含泪,开口道:“啊啊唔唔唔嗯嗯……” 祝弥缓过神来,“你说什么?” 杨振着急,手舞足蹈,“咳咳嘿嘿嘻嘻叭叭噗噗噗~!” 祝弥:“……” 最后,杨振放弃了挣扎,只是紧紧握着祝弥的手,企图传递自己的喜悦。 长老也醒了过来,很是尴尬,自己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会被这样的笛声唤醒久远的回忆,一想到第一次和女孩儿花前月下,老脸又是一红。 良景生没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眯起眼睛,希望从闻人语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没有。 这么快就从自己的笛声中醒了过来,心志倒是比他想的,要坚定许多。 闻人语不动声色,任由良景生打量自己。 片刻后。 良景生对着长老的方向,高声道,“泠音峰弟子良景生,自愿放弃试炼名额。” 一瞬后,围观者像炸了锅一样吵闹起来。 就在这纷扰之中,良景生对着面前的人扯了扯嘴角,语气幽幽,“你最好早点回来,能赶在我把他找出来之前。” “……那我祝你,早日成功。”闻人语挑起眉,冷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是谁还没分别就先犯分离焦虑症了,时时刻刻视奸中…… 第23章 闻人语就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案板上的筒骨被砍出一块骨头。 闻人语没有只是为了不暴露自己才没有出手! 又有一截骨头被砍掉。 自己死了, 闻人语岂不是能和洛宁双宿双飞了?! 可是闻人语上次又说,他和洛宁没有什么。 可是……可是…… 手起刀落间,案板被劈得砰砰作响。 手都麻了,祝弥停下来丢开刀, 抹了额角的汗, 在一旁的木凳子上坐下来,又叹了一口气。 那日良景生自愿放弃后, 从落败的弟子中再选出一人来, 只是当时他已经没有耐心看下去。 已经过去三天了。 今日一早, 恐怕闻人语就已经跟随大部队走了,就连那只死鸟也消失好几天了。 往常鸟也会自己飞出去逛,到点会自己回来,可是过去这么久了鸟都没有回来。 鸟又不会死, 倒是不担心它的安危。 说不定是跟着闻人语一起走了。 走了才好呢。祝弥又泄气地想,可是攒的粮食和榛子都在碗里冒出一个小山尖来了,再不吃就要坏了。 ……算了。丢了吧。 祝弥垂头丧气好一阵子, 才缓过来。 抬起头来,发现青岩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祝弥被吓得人仰马翻,慌不择路地从矮凳上跌了下去。 艹, 闻人语才刚走,青岩这就迫不及待来索自己的命了?! 而且悄无声息,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一看就是来要他狗命。 青岩眼神不善, 祝弥硬着头皮把自己的脚往后缩了缩, 上一次有那么多人在的情况下, 青岩都敢直接动手,现在一个人都没有,而且闻人语刚出了远门…… 有了上次的失败经验, 这一次岂不是有备而来?! 青岩依旧没有错开目光,甚至优哉游哉、肆无忌惮地露出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鬼面獠牙,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压迫了过来。 祝弥四肢发软,他还没活够呢。 可是这里没有人能帮他。 不过眨眼的功夫,祝弥唰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过案板上的杀猪刀,刀尖对着缓缓走过来的人,“……你别过来!” 仔细看,攥着刀柄的手指紧到泛白,指节骨头的形状都透出来,手腕也跟着打颤。 吓得尿都要流出来了,那张脸看起来竟然还是没有什么情绪。 ……有意思。青岩又呲一下牙。 祝弥浑身上下下明显又是一抖,朝他大喊,“刀可不长眼睛,我昨天才刚磨过刀,很锋利的!” 他灵力一动,祝弥手里的杀猪刀哐当落地。 祝弥:“……” 人已魂归西天,有事烧纸。 青岩冷嘲 ,“窝囊废。 ” 祝弥飞速把捡起地上的刀,双手死死抓住刀柄,挥舞了两下刀,“退后!” 这次用了两只手,应该比一只手握得更牢一点。 青岩眉峰微微一动,灵力再次流动。 凡人手中的刀又飞出去。 祝弥愣了一瞬,然后“嗖”地一下将刀捡起来。 青岩又又又一动。 祝弥又又又捡起来。 如此循环往复第十回,青岩收手了。 祝弥再一次弯腰捡刀,只是这一回的速度慢了些。 他直起腰,和青岩大眼瞪小眼。 “呵,一把刀而已,有什么用?”青岩一边说着一边向祝弥逼近,身后留下一串串流散出黑雾的虚幻迷影。 不过眨眼的功夫,祝弥就被黑雾团团包围了起来。 简直就是瓮中捉鳖。 他的目光跟随青岩的身影转圈,却始终慢了一步。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抓手里的杀猪刀。 他提起精神,全神贯注,然后猝不及防、连人带刀飞了出去。 …… …… 好在刀还是在手里的,祝弥又一骨碌爬起来,一回过神看到青岩的脸贴在自己眼珠子上。 祝弥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多想,手里的刀就狠劈了下去! 只有一团浓稠的雾气被劈成两半,松松散散消失空气中。 “我在这里。”带着嘲弄和讥笑的声音,又从身后传过来。 祝弥猛地转过头,青岩的脸果不其然就贴在自己的后脑勺上,刀比上一次更快更用力地砍了下去—— 不过是重蹈覆辙。 惹人恼火的挑衅的话语又从别的方向飘过来。 ……一次又一次。 祝弥手抖得跟筛糠一样。 不是怕的,怕的劲儿已经过去了。 他是气的。 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了,青岩不只是想要自己的狗命,还想在自己死之前狠狠羞辱自己一顿! 士可杀,也可辱?! “现在跪下来求饶,我可以大发慈悲放过你。” 见祝弥狼狈不堪,青岩满意地挑起一抹冷笑,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祝弥撩起眼皮,不管不顾地又来了一刀。 自然是没有砍到青岩,刀一下就碎成一堆裂片。 祝弥:“……” 青岩:“……还不死心?” 祝弥嘴角一抽,死什么心?他都恨不得把青岩打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才解气! 正这么想着,祝弥忽然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 动静不太大,就是十分诡异。 听起来就像是……尿。 祝弥下意识地看过去,看到青岩湿了的裤腿。 再往上看,一张铁青的死鬼脸。 ……完了! “你他娘的,干什么?!”青岩恼羞成怒,哪儿来的水?! 而且,往哪儿泼不好,偏偏要往自己裤.裆里泼?! 这里除了他和祝弥,根本就没有别人! “不是我!”祝弥白了脸色,试图解释。 “不是你还有谁?”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泼了?”祝弥后退,“根本就没有对不对?我又没有灵力,肉体凡胎的,在你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做得到?!” 青岩褪去鬼面与獠牙,黑着脸给自己施了个净衣咒。祝弥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彻底没了捉弄人的心思。 青岩的脸色一变再变,祝弥捉摸不透,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片刻后,青岩声色俱厉,“现在开始,你不再是灵兽台的杂役,你去负责玲珑峰的洒扫。” “……哦。”祝弥警惕地看着他,生怕青岩又对自己下狠手。 青岩克制着怒气,冷哼了一声,“半个时辰后,要是还没到,你就滚出天玄宗!他现在已经不在宗门内了,我劝你皮收紧点!” 祝弥心虚地应,“……知道了。” 青岩气得七荤八素地走了,祝弥回过神,将已经空了的水桶和刀收了起来,急匆匆地赶回去。 * 玲珑峰是陆逍遥生前的居所,她不收弟子,自打她陨落后,玲珑峰只有闻人语一个人住。 玲珑峰与其他山峰相隔甚远,孤峰独立,远远可见峰顶云雾袅袅、仙气缭绕,自山脚起阆苑仙葩、神鸟仙禽无奇不有,一路风景美不胜收。 玲珑峰灵气极为充沛,数十条灵脉源源不断地供养着其中生灵,一切都井然有序又生机勃勃。 闻人语的洞府在峰顶。 明明在这里住过好一阵,但这一次祝弥还是觉得这里陌生。 而且比上次冷清、寂寥。 他负责洒扫的区域是玲珑峰北面半山腰的一处院子。 只不过是一处院子,自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是特别大,也不是特别脏,扫起来也不是很费劲。 中途青岩来看过一眼,很快又走了。 青岩催得急,他来得也急,甚至都没来得及和杨振打一声招呼。 原先是想留个字条,可是他又不认字,估计杨振自己也不认得,只好转而求其次画了简单的示意图留下。 也不知道杨振看懂没有。 叶子早就掉光了,这时候院子干净得很。 祝弥捡起地上的一根小木棍,笔直,利索,像一把剑一样。 脑海里浮现出闻人语舞剑的模样,挑、刺、削、捣、劈、砍……每一招每一式都赏心悦目。 他捏着木棍,胡乱地学起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天都要黑了,祝弥感觉自己跟个猴子一样滑稽可笑,不得章法要领,左支右绌、歪七扭八,要是被哪个师祖看到了,只怕要被连夜逐出宗门,还要倒赔宗门五百灵石。 祝弥泄了气,颇为丧气地去洗漱。 玲珑峰较远,他是坐飞舟来的,还在飞舟上他就已经看到自己在的这地方有一汪灵泉。 也没人跟他抢,比从前方便。 祝弥洗完躺在床上,心想自己以后这日子只怕是好山好水好不无聊。 没一会儿,祝弥掏出镜子,来来回回地把弄了好一会儿。 也不知道闻人语到哪儿了。 ……该不会背着自己跟洛宁你侬我侬吧?这天高路远的,自己拿他没办法呢。 祝弥急得坐起来,对着镜子“喂”了好几声。 没得到回应。 祝弥泄了气,又很小声地叫了几下后,“闻人语你这个王八蛋负心汉人渣……” 刚准备进门的闻人语:“……”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借着月光,祝弥抬起头,片刻后,他嘴角嗫嚅了两下,神情空白。 “怎么不说话了?” 祝弥:“……我没说话。” “你刚刚说得不是很起劲吗?我都听到了。” “……” 祝弥尴尬地挠了挠头,“你不是出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虽然但是,他还是很开心的。 “不回来怎么知道你有这么多意见?” 祝弥:“。” 他眼睛定定地看着闻人语,低下声轻轻地说,“我错了。” 闻人语喉结滚动了一下。 祝弥没有听到他说话。 闻人语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他,“你睡吧。” 祝弥瞄了他一眼,往床的里面挪了挪,一言不发,十分乖顺地躺下了,但依旧没有闭眼。 闻人语垂头问,“你干什么?” 空气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月光洒落在树梢的声响。 “……你不睡吗?” 闻人语在想,要怎么和祝弥解释修士并不需要睡觉这件事。 这不异于一场邀请。 或许并不需要解释。 一息后。 祝弥谨慎地继续往里挪动,腾出更多的空间来。 但是闻人语只是把手覆到的眼皮上,很轻地往下一拢,“睡吧。” 简单的两个字,却好似有什么魔力一般,祝弥眼皮越发沉重,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许久之后,闻人语拿开自己的手。 宽衣,解带,上床,一气呵成。 祝弥竭力留下了一截空间,但这张床拢共就那么点大。 闻人语躺下,抓着祝弥的手,指尖在祝弥手背上摩挲几下,紧接着,他对上祝弥的眼睛。 祝弥翻过身,对着偷被子的贼毫不客气地问,“你不是说你不睡吗?” 偷被子的贼本人坦坦荡荡,“我没说过。” 祝弥的声音染了睡意,带一点细微的沙哑,困倦得毫无防备。 闻人语将人连同被子拢进怀里。 额头猝不及防地贴到了一起,脸挨得很近,呼吸彼此纠缠着,只听到两道此起彼伏的扑通声。 温热柔软的吻,却像烙印一样落下来。 祝弥热得头昏脑涨,看不清闻人语的脸,破罐子破摔地把脑袋埋到他肩上,呓语一般迷迷糊糊,“我要睡觉了。” 然后很不客气地把腿缠到闻人语腿上。!!杵着他大腿跟!! 祝弥猛然清醒,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结结巴巴的,“你……你是不是……” “……我没有。” “说谎天打雷劈!” 话音稍落,窗外轰隆一声响雷。 “……许是哪个师兄在渡雷劫。” 祝弥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你当我是傻子吗?” 闻人语竟然笑了。 虽然声音很轻,但嘲讽意味几乎拉满。 祝弥怒不可遏地咬牙,却不料脸被掐着抬起脸,紧闭的齿关立即被粗暴撬开,欲盖弥彰的欲望赤裸裸地在他口腔里肆虐起来。 氧气一点一点地消耗干净,从胸口出漫延而出的酥麻流窜全身,他无法承受地打了个颤,随后整个人又昏昏沉沉的,仿佛漂浮于温暖的海浪之上,摇摇晃晃地任由自己胡作非为地挤到闻人语身上。 箍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些。 要被勒死了。 算了,死就死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睡吧。” 祝弥听到梦里的人,再一次这么说—— 作者有话说:此处应该有掌声[摊手][摊手] 第24章 “手腕发力, 想象前面站的是你的仇人,杀了他!” 祝弥照做,却不免被身后似有若无的气息扰得分心,余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他的肩膀。 ……有一点热, 还有一点痒痒的。 正着分神, 手腕却突然被抓紧带了出去。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练习同一个动作了,祝弥堪堪收回眼神, 心想其实就算是头猪也该学会了。 自己当然也记住了。 但是这个人却似乎对他的智力水平十分没有信心那样, 带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累了。 这人却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 祝弥想开口说话, 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黏住了,发不出丝毫的声响。 他稍微挣了挣,没能挣脱怀抱的桎梏。 然而,身后的人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脑袋微偏在他的视线里低了下来。 面目模糊不清。 祝弥用力眨了眨眼,模糊了视线的白雾便一点一点从那张脸上褪去,眉毛露了出来, 然后是浓黑的眼眸,平静得几近冷漠。 又掺杂了一丝不可多得的温情。 那是祝弥熟悉的。 一张脸便清晰地浮现出来。 祝弥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不要分神。”闻人语提醒他。 祝弥刚想说什么,又想起自己说不了话, 只好对着他笑了一下。 闻人语却眉头一皱,带了点警告的意味,显得有些严苛, “祝弥!” 心脏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严厉叫唤猛地攥着提了起来, 他仓皇着睁开眼—— 是梦。 祝弥大口喘起气, 下意识抹了抹额头的汗。 过了好一阵,他才平静下来。 祝弥顺手揉了一下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向空空如也的床外侧。 梦太过真实,叫人恍惚。 闻人语已经走了。 他对着微微凹陷下去的褥子,怔怔地发起呆来。 不多时,一道惊天大嗓门从天而降,冲破屋顶轰向太阿耳朵,“余舟——!” 祝弥打了个激灵,欣喜之余多了一丝诧异,这个点杨振怎么来了?! “你起来了没有?!” 祝弥张嘴,“起来了。” 三个字却意外喑哑,连自己都听不清,更别提还隔了一段距离的杨振了。 杨振马上就要到门外了,门却还锁着。 祝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无意中摸到了自己的裤子,黏中带湿,甚至还要一小片地方是硬的。 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起来。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祝弥情急大喊,“你先别进来!” 推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听到杨振不满地质问,“不给进?你屋里是不是藏人了?!” “我,我还没穿裤子!” “没事啊,都是男的你怕什么?大不了我也脱了给你看!” “不行,不行啊!” 祝弥急得团团转,慌慌忙忙换好裤子后发现闻人语还给自己留了信,还有一把木剑,匆匆瞥了两眼后,这些东西全都被塞进了柜子里,锁死。 做完这些,祝弥才佯装镇定,深吸一口气后,拉开了门。 杨振疑神疑鬼,脑袋地越过他往里探,“真没藏人?” 跟在杨振身后的青岩目光犀利地扫过来。 祝弥心里头立即咯噔了一下,他肯定知道闻人语来过自己这里了!他眼神闪烁,抿了抿唇回答杨振,“……没有。” “那你还半天不开门?” 顶着青岩异样的眼光,祝弥干干笑了两声,没有再解释。 杨振随便瞟了两眼,就克制不住兴奋转过身来,激动道:“你猜猜我为什么来这里?!” 祝弥配合地给出回应,睁大双眼满怀期待,“为了什么?!” “当然是……!” “是什么?!” 青岩没忍住打断他们,“为奴为婢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杨振:“……” 祝弥:“……” “从今日起,杨振调过来负责玲珑峰的每日巡察,我会不时来检查,别以为你们离管事台远就能为所欲为!” 祝弥全然忘记对青岩的恐惧,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目送着他远去。 人一消失在视野中,祝弥立刻扭头肩膀拱了拱杨振,然而刚刚哈兴高采烈的杨振却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焉了。 祝弥收回自己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杨振怒了努嘴,不大开心,“他刚刚说的对啊,要是一直当个小小的杂役,那有什么意思?总不能低人一等一辈子。” 祝弥怔了一瞬。 “过段时间宗里要给杂役开课,可以学各种各样的技法,可以学认字也可以学宗门里的剑法,每个人能学两样,若是学有所成,到时候回凡间也有了谋生的手段。” “我挺想去的。祝弥,你去吗?” 祝弥忽地感觉肩膀一重,尖锐的隼爪扣着肩膀,他下意识看过去,是鸟回来了。 大了,也重了,蜕变成一只体格正常的猎隼,立在他肩头,目光如炬,威风凛凛。 祝弥回过神来,“我也去。” * 三千里外。 “师兄,你回来了,”洛宁原先绷紧的眉头倏地松开,快步朝他走过去,关切道,“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闻人语一顿,片刻后才回答,“嗯,拿到了。” “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 陆非池也凑过来,好奇地问,“师弟,你究竟忘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这么远了还要赶回去取。” 闻人语:“……” 洛宁顺着推测,“难不成是什么制胜法宝?” “亦或是灵丹妙药?”陆非池跟着接话。 “……都不是,只是惯用的香料忘记拿了。” 洛宁悄悄放下心来,若是闻人语回去取这些东西也无可厚非,只是闻人语回去之前,他提出要陪同闻人语一块回去,却被一口回绝,这不得不让他多想。 他自然是知道陆逍遥给闻人语留了不少好东西,闻人语要用的时候也不会藏着掖着,这些东西……以后自然也有自己的一份。 就连闻人语都得是自己的。 若是闻人语真的能飞升,那自己的好日子岂不是也指日可待? 想到这儿,洛宁堆出一个笑来,“师兄,这次虚幻迷境我想跟你一起走。” 迷境内险象环生,为了保证安全,同一个宗门的弟子都是结伴而行。若是如此,洛宁根本就没有必要特地说这一遭。 除非闻人语想脱离大队伍。 闻人语撩起眼皮,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应了一声。 洛宁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矜持与淡然。 听明白了这言外之意,陆非池却有些担忧,“那你们可要注意安全,若说掌门候选大比你们都不在,我就白捡便宜了。” “师姐,捡便宜还不好吗?”洛宁笑她。 陆非池一把将自己的佩剑欻地插进土里,细细的柳叶眉倒竖起来,“那多没意思!要比就光明正大地比,修行之人若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不如回家喂猪算了!” “师姐,你说得对,若是师兄输了,宗门交到你手里,我爹和长老们也会安心的。” “那是自然!”陆非池得意道,“且等着几日后我带着你们把其他宗门全都比下去!” 天玄宗这一代弟子人才辈出,光是掌门座下的张不凡、陆非池和洛宁就已经是云天大陆鼎鼎有名的青年才俊,这一次还带上了宗门内另外两个杰出的弟子,说只压其他宗门一头必然是谦逊之谈。 至少压个三头都没问题。 最备受期待的弟子都来了,光是派出随行保护的长老都带了五个,再加上已经在目的地的洛掌门和大师兄张不凡,此番出行,阵容可谓豪华。 这也就意味着,此次试炼,容不得一点差错。 闻人语闭着眼,却还没进入修行状态,只是在想青影流碧的第一式。 哪怕只起到一个强生健体的作用,那也够了。 * 在玲珑峰的活比灵兽台少,杨振和鸟又回来了,祝弥过得也不寂寞。 就是最近上课让祝弥头疼得很。 他是个学渣,穿成个籍籍无名的炮灰没有对此产生任何改变。 课本上的字实在眼熟,祝弥估计它已经认识自己了,然而自己还没认识它。 又写错了。祝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或许这是自己的报应。 就像别人叫得出自己的名字,但记不住自己的脸。 再不好好学,别人辨别自己的方式就要多一个了——一直考倒数第一那个傻子。祝弥捏起手中笔,老老实实临摹了一遍。 “诶,你听说了吗?”刚写完,突然有人一副八卦口吻地冲他讲话。 祝弥仰头,“听说什么?” 那人眼珠子上下打量他,“我怎么没见过你?!” 祝弥:“……” “不过我跟你说了也无妨,”那人抱胸,居高临下地说话,“山脚下不少镇子的坟都被挖了,据说是刨地三尺,每一个挖出来的坑能比原先大这么多,能再埋三个人!” 祝弥大惊失色,“谁干的?为什么要挖人家的坟?不怕被鬼缠上吗?!” “怕个屁!镇上的老百姓都说凶手是不是人都不好说呢!若是人,谁会干这么缺德的事情?连别人祖坟都刨!” “而且听说凶手都是晚上动的手!有人为了防止自己的祖坟被挖,就提前连夜去守坟,本以为这样就能抓到罪魁祸首,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祝弥睁大眼等回答。 “结果守坟的人一到点就睡过去!” 祝弥:“……?” “但诡异的不是这个,是守坟的人第二天发现自己在家里的床上睡觉!而且不止一个人这样!是每一个!无论他们多么努力试图守护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但坟还是一个一个被挖,附近的坟都要被挖光了!” “那下一个目标,岂不是我们天玄宗?” “嘿,你怕什么?”那人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那么多阵法,一般人进不来我们这里的,放宽心吧兄弟!” 杨振从门后探出头,朝他喊,“余舟,走了!” “诶,来了。”祝弥赶忙把那人的手从自己肩上拿走,站起来,把桌上的东西一搂,快步走过去。 一把木剑有模有样地背在身上,杨振此刻满头大汗,见他来了便努努嘴,“方才那人谁啊?” “不认得。” “我还以为你跟他挺熟呢!” “没有啊,我只跟你熟。” 杨振突然低头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加快脚步。 祝弥不解,只是一味追赶,看到杨振背上那把剑,又想起闻人语留下来的那一把剑和小人书。 梦中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眼前涌动起来。 闻人语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希望自己也去学剑? 选课之前他又去测了灵根,预料之中的纯粹五灵根啊,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跟修仙问道这种事沾不上半点边。 唉。 此时已是仲春,春风徐徐,祝弥回到玲珑峰扫完院子,把尘封在柜子里的木剑和小人书拿了出来。 小人书上没有注解,大概是闻人语知道他不认字所以没留。 思及此处,祝弥咬牙,可恶,竟然看扁他! ……那他就扁扁地走开!扁扁地上课! 然后扁扁地脱掉文盲的外衣,再扁扁地惊艳可恶的闻人语! 祝弥兜了一肚子的不服气,冲到院子里去,照着梦中的动作比划起来。 祝弥握紧剑,刚挥出去第一下,栖在屋檐角的猎隼不堪受辱地嚎叫起来。 他手一抖,木剑哐地落地。 …… …… 祝弥弯腰捡起剑,剑尖指过去,怒目而视,“你再乱喊,我就把你拿去炖汤!” 猎隼吱哇乱叫,翅膀乱扑着飞到祝弥剑尖落脚。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随后,鸟猛地将自己的脑袋埋进翅膀根。 见祝弥没反应,又多来了几下。 似乎是觉得祝弥那两下子实在不忍细看。 岂有此理!祝弥怒从中来,将剑舞来舞去,企图把猎隼从剑上甩下来,鸟却一蹦一跳,专挑他的空子要落在剑尾。 这么一来一回地比划着,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祝弥气喘吁吁,眼看着猎隼嘎吱嘎吱叫着就要飞出院子,分明就是在嘲讽他! 于是拔腿就跟上了。 若说平常,祝弥肯定是抓不到它的,尤其是此时天黑,漆黑的羽毛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可偏偏猎隼扑腾一次三回头,祝弥不想追了都没办法。 他来玲珑峰有一段时日了,日日扫完峰顶扫峰脚,对路还是熟悉的。 此时越走越不对劲,夜风一吹,瘆得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祝弥停下脚步,朝前面的猎隼叫唤,“我认输了!你快回来!” 猎隼啼了一声,啼鸣声透亮刺破云霄,祝弥一个激灵扑过去。 天玄宗有规定,若无特殊情况,过了亥时不许随意走动。 看天色,这会儿也八九不离十了。 被杨振发现倒没什么,要是被夜间巡山的弟子发现那就麻烦了! 扑了个空,祝弥险些摔倒,只得好声好气地说话,“嘘,你别叫,好吗?” 好的。 当然不好。 它呼地一下又振翅飞走了。 祝弥喘了口气,转过身,不想追了。 他抬脚要走,不料忽觉脚下一松,整个人立即滑了出去!!! 此地地势陡峭,只有一些刚长出来的毛茸茸小草,祝弥摔到地上后也抓不住,径直往地处滚下去! 途中貌似还腾空了一小会儿。 祝弥不是很确定,感受不到痛意,只觉得昏昏涨涨的,没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 祝弥是被人踢醒的。 “喂喂,别偷懒!最后一趟了,快起来!”那人极为不耐烦,质问道,“你的铲子呢?” 脑袋上传来的刺痛逼得祝弥恶心得想呕,但他撩起眼皮窥见周围一行鬼鬼祟祟的人影时,心惊肉跳地咽了一口气,缓缓地从地上起来了。 不懂要铲子干什么,但这人显然把自己当成他们的一员。 祝弥压着声,“还有吗?给我拿把新的吧。” 那人啧了一声,反手在自己的兜篓里翻了两下,没一会儿递过来一把小铲子,“给你,别再弄丢了,再丟就没了。这玩意儿重死了,就该给老子加点酬金……” 祝弥接过,顺口道了谢。 那人瞄了他两眼。 祝弥忙低下头,艹,说错话了,自己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而且偷偷摸摸能进来天玄宗,多半有什么规避阵法的歪招儿。 而且看这匪里匪气的小领头,这蹑手蹑脚的架势,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旦发现自己是假冒的,搞不好一铲子就敲到自己脑袋上了。 一时不住担惊受怕起来。 片刻后。 那人手掌重重拍在他肩上。 “赶紧跟上!” 祝弥呼了一口气,混进队伍里。 走了有一阵子,祝弥算是发现了,这帮人专挑隐蔽的路线走,即使是有巡查的弟子,也很难发现他们的行踪。 约莫两刻钟后,带头人停了下来,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穿过狭窄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是一块平地。 借着火把的光,勉强能判断出来这地儿是一块墓地,除了凸起的小坟包上那棵飘香的梅花,并没什么特殊的。 甚至连墓碑没立。 也不知道是故意没立,还是墓碑不见了。 铲子。坟墓。 祝弥忽地福至心灵,这些人该不会是来挖坟的吧?!真挖到天玄宗来了?! 目的地到了,领头的却迟迟未动,就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一行人十分沉默,或坐或倚地歇息,祝弥默默数了一下,一共九个人。 究竟在等谁? 祝弥想揉揉自己的伤口又不敢,用铲子一下一下铲地上的土。 玲珑峰从前是荒山,陆逍遥担任掌门之后才以一己之力养起来的,座下没收弟子,自己也葬身于不周山,那这个坟里住的又是谁?! 没多久。 祝弥瞟到领头的站了起来,顺势看了过去。 凭空出现那人身量不高,络腮胡香肠嘴,相貌奇丑无比。 是莫道诡! 祝弥当即心跳加速,头埋得更低,自从换了个新身份后,除了良景生他还没有碰到过真正意义上认识自己的人。 只是良景生与从前的自己也仅有一面之缘。 莫道诡就不一样了,他对自己可比良景生熟悉得多了。 他该不会认出自己吧? 自己是这个队伍里多出来的一个人,到目前为止竟也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祝弥悄悄地挪了挪地方,力求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莫道诡似乎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好了好了别靠过来,赶紧挖,不然天亮了!”莫道诡低低压着嗓子催促,“挖完给你们酬金,找到宝物我就告诉你们凡人修行的办法!还能给你们推荐整形的仙师!” “小点声,不要说话啊!” 依旧是满嘴子胡话,分明就没有人出声。祝弥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装模作样地挖了几铲子土。 “那边那个,”莫道诡忽然又出声,“你过来!” 祝弥假装没听到,手抖着铲土,点的千万别是自己…… “诶呀,”莫道诡一听就着急,随脚踹了一下领头的,“快叫他!” 领头的开了口,“刚刚那个小兄弟,说的就是你,快过来仙师这里!” 这下想装听不到也没办法了,祝弥颤颤巍巍地转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要一章!! 第25章 祝弥半个脚印半个脚印地磨蹭着。 但架不住就那么大点地方, 再怎么脱也不过是三五分钟的事情。 莫道诡明显吸了一口气。 那是他耐心告罄的信号。 司马当活马医,祝弥唰地站起来,快步小跑到莫道诡面前。 莫道诡盯着他。 祝弥佯装镇定,平视他。 莫道诡嘶了一声, “你这长得……” 祝弥睫毛一颤, 一时心跳如雷,不敢说话。 “稀奇哈, 我有个朋友可谓是丑陋不堪, 你这还不如他呢!”说罢, 他自己又嘿嘿笑起来。 祝弥:“……” 笑完了,莫道诡忽然朝他伸出手来。 祝弥下意识往后退,拿手半遮住自己的头。 “嘿,”莫道诡颇觉稀奇, “你挡个什么劲儿啊?你这脸没意思,看了跟没看一样,我才不要看你。” “……” “你铲错地方了!往这儿铲!” 祝弥乖乖蹲下来, 奋力地铲起来。 “你怎么都不说话?你是哑巴吗?”莫道诡又问。 祝弥背对着他,夹着嗓子,“小的声音难听, 怕仙师听了耳朵不舒服!” 这一句呕哑嘲哳,要昂扬顿挫,确实难听得要死。 莫道诡认同地点点头,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待会儿多给你点酬金!” “多谢仙师!”祝弥兴奋地回他。 “诶呀你快闭嘴吧, 我的耳朵!你说的真是没错!” 跳过一劫,祝弥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专心地挖起土来, 脑海里默念,仙人你要是寻仇就认准身后这个大耗子啊,我可是被迫的,对不住了…… 这份地实在不大,加上自己十个人,挖坟绝对是够够的了。莫道诡却焦虑得团团转,过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抄了铲子加入了挖坟的队伍。 同行的人叹为观止,没一会儿就越发努力地挖起坟来。 祝弥:“……” 也不知道在找什么法宝,值得他们这样大动干戈又小心翼翼。 而且莫道诡分明可以用灵力,这会儿却只能和他们一样用铲子,只怕是为了不惊动宗内的灵力平衡才这般被迫无奈,做贼心虚! 祝弥谨慎地避开了梅花根部,生怕这梅花以后修炼成精了来找自己的麻烦。 他积极麻溜地梅花完好无损地掘出来,放到一边后肆无忌惮变身挖土机。 浩浩荡荡挖了许久,一直到整块地挖了足足有他腿那么深,都没能看到棺材,只要一件腐烂的外衫,寂静地躺在里头。 那件外衫沾了土,早已看不出颜色和图案。 挖了这么久,除了这件外衫,剩下的都是些平平无奇的石头。 宝物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莫道诡不顾手上的泥巴,抓狂地揪头发,来来回回地踱步转悠。 只听得他深深大出气,一看便是焦躁到了极点。 其余人默契地不敢出声。 半响后。 莫道诡掏出一块类似于灵石的东西来,对着那玩意儿叫了几声。 没一会儿,那头便有了回声。 ……传音石。难道莫道诡还要同伙? 祝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莫道诡没有要避开他们的意思,“你那边怎么样?找到了吗?” “还没挖完,你那边呢?” 熟悉的声音。祝弥心神大震,这不是祝闲吗? 这两人为了什么法宝狼狈为奸?! “我挖完了,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你没找错地方?”祝闲不快地质问。 “当然没有!是个坟,里面还要衣服,就是没有宝物。” “我这边还有一会儿,你既然挖完了那就赶紧撤,天快亮了,被发现就麻烦了。天玄宗的人向来爱斤斤计较!”祝闲语气冷淡又不满。 “知道了!才不用你这个老不死的教我做事!”莫道诡同样不满,哼了一声把传音石揣进自己的衣袖里。 莫道诡这时才拍了拍手掌,喃喃道,“算了算了……说不定下一次就找到了。” 这一次为了避开天玄宗的注意,大费周章把这么多凡人运进来,结果竟然竹篮打水一场空!莫道诡越想越不开心,还是挖别的地方方便,想怎么挖就怎么挖,不用费脑筋跟人周旋…… 烦死了! 要不是还在天玄宗里,他就立马炸两个坟包泄气! 莫道诡发号施令,“走了!原路返回!” 祝弥在一旁听得额角忍不住一抽,挖人家坟还嫌人家小气……好在天快亮了,自己再拖拖时间说不定能等到巡察的人发现异样…… 那些人又排成队掉头。 祝弥慢下速度,故意走到队伍的尾端。 天光亮了许多,一行人返回的脚步比来时轻快。 祝弥头越来越低,走得也越来越慢。 走到半路,莫道诡发现了他的异样,着急得直跺脚,“你快点啊!待会儿要是被天玄宗的人抓住了我可不管你!他们很凶的,你不知道他们这些个魔头对于别人多么赶尽杀绝……!我可救不了你!” 祝弥小碎步跑过去,惶恐道,“仙师,别丢下我!” “我恨不得给你施法让你的腿又长又壮实!可是我不能!所以你快点!离入口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呢!” 紧赶慢赶,大概离出口越来越近,压抑的气氛慢慢地松散不少,开始有人说起自己一会儿拿了酬金要去酒楼潇洒一顿。 祝弥却心焦起来,自己总不能真的跟着走吧?! ……终究还是到了。 入口的地方是一块黑扑扑的巨石,在陡峭的崖石里丝毫不起眼,而且这隐蔽的地方恐怕连闻人语都没注意到过,也不知道莫道诡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莫道诡这时又不着急赶他们了,掏出传音石开始喊话。 祝闲照样回得很快,只是语气格外烦躁,“干什么?” “你还没挖完?你到底行不行啊?你白长那么多年纪啦!不中用!” “这里地下还要一层暗坟,看着像是被镇压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天玄宗的什么腌臜事儿,人手不够自然就慢一点。” “再说了,老鼠天生会打洞,在这方面我再修炼个三百年都比不过你。别发你的鼠颠了,耐不住就回去找只老鼠交.媾。” 祝闲语气重归不紧不慢,嘲讽意味十足。 “你你你……!你早说你不行!我会多分些人给你!” “不说了,你先走,别惹事。”祝闲一下又没了声音。 莫道诡吃了瘪,气冲冲地扫视一圈。 祝弥迅速收回目光。 “你们几个,进去吧。”莫道诡对着他们,大手一挥。 几人饺子下汤一样进了传送阵。 祝弥眼下似乎也只能当饺子了。 杨振这会儿不知道做到哪个梦呢! 祝弥排在最后,他前面是那个小领头。 莫道诡眼睛滴溜溜转了两下,喊住祝弥,“慢着!” 祝弥不敢动,小领头以为是要说酬金的事儿,扭头殷勤道:“仙师,怎么了?” “我问你,前面进去了几个人?” 领头的一头雾水,如实回答道,“八个。” 八个。 “八个!加上你,九个!那他是哪儿来的?”莫道诡转过来,指着祝弥。 领头的大惊失色地看了过来。 祝弥:“……” 露馅了!快跑! 身形不过轻轻一晃,祝弥就被定在了原地。 ……这该死的、熟悉的感觉! 这法术未免太实用,人人都会! “说,你是谁?!什么时候混进来的!”莫道诡鼠光如炬。 祝弥破罐子破摔,无力闷声道:“……我也不知道。” 莫道诡倒是想施法让这个冒牌货说真话,可是在这里稍微多用点灵力势必会引起天玄宗的注意。 莫道诡气急败坏,祝弥负隅顽抗眨眨眼。 莫道诡又看向一边的小领头,小领头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模糊的夜色中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我打死你!不是再三强调过要保密!人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你不知道?!” 小领头猜到了祝弥是怎么混进队伍的,大概就是他躺在地上又起来那时候,他慌乱解释起来,“我我,我半途中碰到他躺在地上,以为他是一起的,就让他起来赶紧走……” “你说他本来就在那里?!”莫道诡偏头瞪祝弥,“你是天玄宗的人?!” 祝弥陷入沉默。 莫道诡又愤怒又纠结,把人带走天一亮天玄宗就会知道人失踪了,把人杀了最好!但在这儿之前,他要问出点东西来! “我问你,天玄宗有没有个叫祝弥的?”莫道诡气势汹汹,把随身携带的画像展开在他眼前,火把凑近画像,“长这样。” 祝弥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原生脸蛋,摇了摇头,说,“他死了啊,你们不知道吗?” 说自己死了,怪怪的。祝弥抿了抿唇。 “你老实交代!真的没有吗?谁知道是真死还是假死?!” “真的,我当时都看到了。”祝弥神色变得认真,试图向莫道诡描述当时的情形,张嘴了好半天,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了。 脑海里一片空白。 仿佛被一剑穿心这件事自己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就好像是自己只是在温春来和乔阴语焉不详的话里和一些道听途说的八卦里,自动脑补出了一出隐隐约约的画面一般。 ……这也太诡异了。 “很多人都看到了。”祝弥再次强调。 “那闻人语有没有对谁特别好?”莫道诡换了个问法。 隔了一会儿。 “洛宁……师兄。”祝弥不情不愿地回答,眼睛往上瞟,蓦地怔了一瞬。 “我看你根本没说实话!” “我就是一个杂役,平时都见不到闻人语,知道这么多就不错了。”祝弥嘟囔。 莫道诡压抑着愤怒,啊啊啊地喊了一会儿,“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一点都不上进!你要一辈子当杂役啊?!你要是努力一点会只知道这么表面的东西吗?!” 他似乎愤怒到了极点,又觉得祝弥废物得不可饶恕,倏地伸手掐住了小领头的脖颈,“你看好了,这个人死了就是你害的!” 莫道诡没有继续用灵力,但使出的力气又绝不是常人可比拟的,小领头几乎都没有挣扎的过程,只是咯咯两声腿脚和手臂就软了下去。 小领头已经是将死之状。 祝弥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冲击得头晕目眩,恶心得直想吐,颤着声,“你放开他!” 莫道诡没松手。 “我说……!”祝弥妥协。 莫道诡手中被擎起来的人像块肉一样,砰地掉在地上。 莫道诡把耳朵侧过来。 就在此时。 祝弥肩膀下侧骤然受击,身体的紧绷悄然逝去,他飞速弯下腰把那小领头一脚踹进了那黑魆魆的石头洞里。 “你……”莫道诡脸色一变。 “我就是……一个小小杂役而已,我真的不知道!”那一脚太用力,祝弥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往后躲。 莫道诡朝他扑了过来。 不过没能成功。 潜伏暗处的人终于现身,短促的笛声宛若一把把尖刀,割破了黎明将至前的平静。 莫道诡不得不掏出自己的大铁锤,叮叮当当地把良景生的攻击挡了回去。 “他们还有一批人,在一个有地下暗坟的地方!”祝弥躲到一边提醒。 良景生肩头一滞,显然是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你回去叫人!” 祝弥扶墙站起来,歪七扭八地跑了几步,然后啪地跪趴在地。 渐渐明晓的晨光中,已经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俱是分了神。 良景生欲言又止。 莫道诡更觉他蠢得不可理喻。 祝弥:“……” 祝弥苦哈哈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吐了几下,直到把憋了一整晚的酸水吐光了,才撑着软绵绵的膝盖起来了。 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了。 * 祝弥通报得及时。 祝闲带领的另外一批人被抓了个正着,只是为首的祝闲和莫道诡到侥幸逃脱。 天色微亮,被活捉的那几个凡人被压在天玄宗的问事堂。据称,不只是天玄宗被挖了坟,可以说是天玄宗及其方圆几十里的坟头都被人掘了个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连长明城也被殃及,情况比天玄宗还要严重。 闻人语才是真真正正被挖了祖宗十八代的那个人。 而祝弥挖的那个,是陆逍遥的衣冠冢。 祝弥作为目睹者,有幸一同入场。 只是那几个凡人都是花钱雇的帮工,问来问去也只是说是为了找一件极品法宝。 至于是什么法宝,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问完了那几个凡人又被带下去,按长老的意思是给些教训再放了。 随后要问到祝弥,祝弥如实把自己的经历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 “你提到了有另一批人在什么坟,你是怎么知道的?” 祝弥不明所以,“我听他们谈话的时候提了一嘴。” “你明确说到了地下暗坟这几个字,你说你当时很害怕,你没有怀疑过自己听错了?” “没有啊,”那弟子的语气很有压迫感,祝弥倍感压力,绞了绞手指,“当时只有他一个人说话……” 一旁的青岩面色暗沉,出声提醒道,“他不过一个新入门的杂役,连各位长老的面都不曾见过,问到此处就差不多了吧?” 暗坟一事涉及天玄宗秘辛,而祝弥这个蠢货无知无觉。 但这又关这个蠢货什么事呢? 青岩一说,问审的弟子和长老们一时间脸色微妙起来。 没有再问下去了。 蠢货朝他投来感激的眼神,青岩不胜其烦地躲开他的目光。 下一个要被审问的是良景生。 相较于祝弥的不安,良景生显得游刃有余许多。 只是问题远超祝弥想象的刁钻、冷酷。 “当时你和那人打斗,按你的实力,你理应能拖到我们去支援,但是那人却跑了。” “我不过是金丹期,那人修为深不可测,我如何能留得下他?” “但是闻人师兄曾与他交过手,不说打得有来有回,起码够得上一炷香之久,你和他交手比这还要短得多。” 良景生面色还算从容,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悲戚,“……我曾对一人一见钟情,可是他却惨死于闻人语剑下。” “甚至被打了个魂飞魄散。我和他才刚刚认识,话都还没说上几句,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心意,一想到这一生都不能再和他见面,我……” 怒发冲冠为美人,也算解释得通他当时为何能击败闻人语。 说到死去的那个凡人,这便是天玄宗的另一桩丑事了,天下皆知。 再说下去,就是长老们教诲不当,脸面又如何挂得住? 堂内一片岑寂。 良景生深吸一口气,似乎竭力才从那情绪中抽离出来,陷入了沉默。 …… 祝弥背都绷紧了些,止不住地瞥他。 青岩威胁的眼神扫过来。 祝弥自觉失态,冷静了下来。好在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自己。 一名长老起了身,语气威严庄重,“好了,今日的问话不过是为了确保宗门安危,大家别放在心上,几位都是有功之人,领了东西回去也别宣扬,今日事之事了与此时此地,大家回去吧。” 一场奖惩分明的问话就此结束。 长老座下的灵药弟子给祝弥处理了伤口,又给他拿了上好的丹药,嘱咐他如何处理自己的伤口。 祝弥一一记在心里,乘灵舟回了玲珑峰。 祝弥被特许三天不扫地,回去之后倒头就睡。 期间杨振来了他也只是转转眼珠,只模模糊糊感觉到杨振给自己喂了粥后又喂了药。 睁眼时,祝弥后脑勺酥酥麻麻的,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心有余悸地抹了抹,摸到了枕头底下的镜子。 祝弥呆滞了一会儿,把镜子拿了出来。 “……” 闻人语在说话,但是他没听清闻人语跟自己说了什么,自顾自地说,“你家祖坟被刨了。” “什么?”闻人语的心神,被迫从祝弥缠的白布上转移开。 祝弥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闻人语安静了一会儿,“你没事吧?” “还好,不是特别有事。” “……” “谁挖的?” “莫道诡!”祝弥义愤填膺,“你说得对,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挖我家祖坟做什么?” “说是在找什么绝世法宝,神神秘秘的。” 闻人语似乎很无语。 不能守护自己的祖宗十八代这种愤怒,曾经身为游戏宅的祝弥特别理解,同情又愧疚地说,“其实我也挖了一点。” “怎么办啊?你娘会不会生气啊?” “你人没事就好。” “我还好,不过要不是当时良景生出现得及时,我可能就有事了。” 听到了方才被祝弥模糊过去的名字,闻人语问,“良景生?” “是啊。”祝弥肯定地回。 闻人语神色凝重起来,漆黑的眼眸一点点染上了金光,哪有什么绝世法宝? 趁他不在,这几人又蠢蠢欲动了。 闻人语沉默的时间久了些。 祝弥犹犹豫豫好久,又叫他的名字,“你到了吗?” “刚到。” 祝弥咬了咬自己的脸颊内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哪里有人这么问问题的? 问完了祝弥才觉得自己无理。 但闻人语回得很迅速,“你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去。” “回去就带你回长明城,我会在婚期之前回来。” 祝弥愣了片刻,心跳失控,脖子一点一点热了起来,脸上浮出一层病态的绯红。 “好哦。”—— 作者有话说:如何呢?[摊手][摊手] 第26章 虚妄迷境, 入口前。 天玄宗一行人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麻烦,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好在收获也不少,除去闻人语外, 其余人都在原先的基础之上有所突破, 其中陆非池和洛宁二人更是分别突破至金丹后期与金丹中期。 落掌门和张不凡等候多时,见几人修为比分别时已大有提升, 惊喜之余也多了一丝诧异。 尤其是对闻人语。 “师弟, 你如今已是元婴修士一闻早就传遍天下, 就连师傅和我云游途中也有所耳闻,这是真的吗?” 闻人语点了点头。 张不凡喜不自胜,激动得手抖,“太好了!师傅, 师弟实力这么强,他就是最适合当掌门的人!” 闻人语:“……” 陆非池原先竖着耳朵偷听,这会儿也忍不了了, 不住开腔,“师兄,你怕什么?师弟不行后头还有我, 你就算是想要掌门之位也轮不到你呢!” 张不凡挠挠头,“那最好不过了!” 他手还没从脑袋上拿下去,就被啪地打了一巴掌, 扭头看到自家师傅恨铁不成钢的脸色, 张不凡只是龇着牙躲到了一边。 “再说这么不争气的话, 你就自己关禁闭,”洛掌门一脸严肃,“下一任掌门的候选人就在你们几人之间, 人人都有机会,并且每个人都要参加掌门比试。” “到时候谁胆敢偷奸耍滑藏藏掖掖推卸责任,那便是愧对宗门的栽培,若有人为了取胜用旁门左道置同门于死地,宗门也绝不放过。” “可听明白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 “爹,你说的那么吓人,把师兄师姐都吓到了,”洛宁打破这片刻的僵滞,“到时候大家大家都不知道要怎么比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洛掌门这才脸色稍有缓和,“只是提醒你们几句,该尽到的责任谁也不应该推辞。” “……是。”张不凡神色讪讪。 洛掌门心烦意乱地挥手打发,“去吧。” 几人作鸟兽散。 这头气氛沉闷,引起四周其他宗门不少人的关注,时不时对他们投过眼神来。 虚幻迷境资源之丰富,灵气之充沛,奇遇之频繁,此次开启入口,引来了云天大陆不少有头有脸的宗门。 不论是哪方宗门到来,都不奇怪。 但禅宗的出现,就有些奇怪了。 毕竟禅宗号称世外仙,料事如神,声名在外,大把的天材地宝、绝世武器滔滔不绝地送进他们宗门,故而无需与其他宗门争夺资源,故而向来与世无争。 天玄宗倒是和禅宗有些交情。 那禅宗大弟子与洛掌门攀谈两句之后,便向闻人语走了过来。 禅宗大弟子虽然也纹了六诫、身穿僧袍,却与宗门以往神秘圣洁的形象格格不入,多了一丝神神叨叨的世俗气息,走起路来都比其余弟子晃荡。 他走到闻人语跟前,语气遮遮掩掩,“小子,你想不想算卦?” 闻人语刚抬起眼,就先被凑过来的陆非池打断了,“大师,我想算!” 禅宗大弟子随机席地而坐,挺直腰背,合掌抵在胸前,微微一笑看着陆非池,“姑娘请坐。” 陆非池也不计较,做了下来。 禅宗大弟子也不多言,从自己腰间破破烂烂的乾坤袋里掏出卦盘,“姑娘生辰几何?家在何方?在下可先断前事,若是准,姑娘先付卦金再看,若是不准,付点辛苦费即可,如何?” “辛苦费要多少啊?”陆非池问。 “辛苦费五百普通灵石。” 陆非池咬牙,“不贵,卦金呢?” “卦金一万上品灵石。” 陆非池一蹦三尺高,“你抢劫啊!我不算了!” 禅宗大弟子一把将蹦起来的陆非池摁了下来,“姑娘,你看我卦盘都开了,这辛苦费……” “你不是还没算吗?!”陆非池挣扎不动,“你这死秃驴,快放开我!强买强卖算什么本事?你们禅宗还要不要脸了?!” 禅宗大弟子安稳如山,对陆非池的辱骂自是岿然不动。 “姑娘要算什么?” 见逃不开,陆非池认命了,郁闷道,“算算我能不能当上掌门。” “我看姑娘眉清目秀眼神如炬鼻梁高挺下巴兜翘,自然是人中龙凤之相,只是鼻梁中段有起伏,想来人至中年必有劫难,若是姑娘愿意再付一千灵石,在下有一物可解……” 陆非池不耐烦打断他,“……能不能?” 禅宗大弟子停止了施法,信誓旦旦,“……能。” 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陆非池心里有所纾解,但一想到卦金,又忍不住肉痛,咬着脸颊的肉看向了自己的好师弟。 闻人语:“……” 片刻后,闻人语把自己的荷包丢了过去。 “谢谢你啊师弟,等当上掌门我一定还给你。” 禅宗大弟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 陆非池把灵石丢过去,忍无可忍地吐槽,“你们禅宗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你这个坑货,要钱只有这么多,要命我不给。” 禅宗大弟子小心翼翼地接过,“多谢姑娘,我们宗主上个月跟迦南楼主赌输了,这不得抓紧裤腰带给他还债么?生活所迫,未雨绸缪啊!” 说起禅宗现任宗主,此人被称为禅宗有史以来最不靠谱的宗主,小卦算不准,大褂不敢算,而他本人最大的爱好便是到处沾花惹草跟人下注,此类爱好在他还是大弟子的时候便习以为常,自打当上宗主之后,那更是变本加厉。 这样说来,似乎就能解释禅宗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原来与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洛宁和张不凡一直旁听,张不凡听了禅宗大弟子的话,喜笑颜开的,比陆非池还要高兴些,洛掌门的那些话耳旁风一样过去了。 虽然禅宗大弟子这做法不地道,但算卦从未有失手,洛宁也动了心思。不过此时人多耳杂,一时又犹豫起来。 禅宗大弟子火眼金睛,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一见洛宁面色有所异动,立马开口询问,“洛公子想算什么?请坐请坐。” “我确实想算一卦,只是此处人多……” “来来来,可传弥音,只有你我二人能听到!”禅宗大弟子又做出为难的样子,“不过此法耗费灵力之大……” “可以加卦金。” “好!”禅宗大弟子回得豪情万丈,“公子运起灵力配合我即可。” 话落,禅宗大弟子翻掌结印,洛宁紧随其后,不出片刻,二人立刻被一顶金色的透明钟鼎罩了起来,金钟上流淌着神秘的咒文,璀璨金光大放光芒,给二人单独隔绝出了一片小天地。 里面的动静一点点都没有泄露出来,甚至二人盘腿对坐的画面也只是伪装。 不出片刻,那金钟消失了。 速度之快,始料未及,让人十分有理由怀疑,这番大阵仗,不过是禅宗大弟子准备在洛宁这个大钱袋子这里大讹一笔。 禅宗大弟子闭眼对着面前的卦盘念念有词,大拇指在在其余几根手指指尖翻来覆去地点。 “大师,如何?” 禅宗大弟子缓缓睁眼,双手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此乃天机也,公子你看……” 洛宁极有风度地笑了笑,把自己的灵石袋递了过去。 禅宗大弟子还想维持表面的严肃,结果手里的钱袋子沉甸甸的,卦语自己就从他嘴里先跑了出去。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洛宁嘴角含笑,合掌对着禅宗大弟子行了礼,“多谢大师。” 禅宗大弟子眼角抽了抽,见洛宁满意的模样,把其余的解释的话吞了回去。 洛宁一站起来,没了遮挡,闻人语和禅宗大弟子对上视线。 …… “小子,你要不要算啊?” 闻人语没说话。 禅宗大弟子拿不准他究竟是想算还是不想,但自己想给他算啊,咬着牙说,“给你算,不要卦金!” 陆非池差点又要一蹦三尺高,张不凡眼疾手快地按住她,“师妹!未来的掌门!冷静啊!” 闻人语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件上品法器,禅宗大弟子眼睛都绿了,“都说了给你算不不不不……” 闻人语起身走到他面前,盘腿而坐,把法器放到他面前,态度可谓是恭恭敬敬。 “大师,请务必收下。” “给你算不要钱的嘛,何必这么客气……” “我要金钟弥音。” 禅宗大弟子看向闻人语的坚定的神色,突然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正了正脸色,开始施法布阵。 阵布下之后,禅宗大弟子率先开口,“你要算什么?” “算一个人的命。” 算命,算前世今生,也看来世,修士的寿命尽头不可知,寻常修士只算卦,不算命。 禅宗大弟子问,“凡人?” “……是。” 闻人语说了生辰八字,出生方位。 禅宗大弟子随手起卦,凡人的命算起来没有难度,只需一眼,他便可看透凡人的三世。 对着卦象,禅宗大弟子却第一次皱起眉。 许久之后。 闻人语问,“如何?” 禅宗大弟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胆敢问公子,算的是何许人的命?” “只是一个凡人。” “此人没有前世也没有来世。” “至于今生,十年之内,死期必至。” 第27章 禅宗大弟子被眼前人骤然暗下去的眼神给吓一跳, 瘆得慌。 稍缓片刻后,他舔了舔自己干得起皮的嘴唇,嘀咕道:“你叫我算的,卦象就是这样, 我有什么办法!” 闻人语默不作声, 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又掏出了一件法器,放到了他面前。 定睛一看, 竟然是一炳上等的木鱼法器, 由雷击木刻制而成, 色泽柔润,表面如绸缎般光滑,甚至倒映出了四目相对的两张脸。 ……好小子,敢情是早有准备, 那自己眼巴巴追着给他算命,不是自投罗网吗?! 禅宗大弟子飞快揽过法器,双手已经盘上了, 眉飞色舞,口水飞溅,眼睛黏在法器上, 头也不抬地问,“你还要问什么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要给他改命。” 禅宗大弟子唰地猛抬头,脸皮颤了颤, “……什么?!” “我要你给他改命。”闻人语面不改色。 闻人语说得那么平静、那么笃定, 就好像有绝对的信心说服他一样。 手上的法器顿时变成了烫手山芋, 但他也不舍得还回去,指尖不停地在木鱼上敲来敲去。 “改不了,”禅宗大弟子腾出一只手扣了扣自己的头皮, “他能再活十年都是偷来的,知足吧!” “什么意思?”闻人语眉心再一次重重一跳。 禅宗大弟子却只是看着他,两根手指捏在一块在自己的嘴唇前划了过去,嘴角含笑摇了摇头,缄默不语。 闻人语眯起眼睛,提醒道,“法器有器灵。” 禅宗大弟子当即神情大变,原本故作玄虚的冷静褪去,眼神狂热地瞄了一眼手里的法器,然后迅速塞进了自己的兜袖里。 东西收了,却只言片语都不再有。 明晃晃要把这个便宜占到底了。 “器灵被我关起来了。” 禅宗大弟子那张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红,跟泼了染料似的五彩纷呈。 两方僵持不下。 最后,禅宗大弟子不得已妥协,咬牙切齿,“不是我不愿意,我实话告诉你,你给的八字,这是已死之人的八字!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又活了下来,能苟活到今天都是走运!天道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宝贝地摸了摸袖子里的法器,瞟了一眼面前的闻人语,长眉微蹙,眼神晦暗,神情极为冷峻,自有一股叫人提心吊胆的压迫感。 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 禅宗大弟子正琢磨着怎么让闻人语把器灵给放开时,闻人语又再度开口。 “若是让他修行呢?” “那雷劫立刻马上就会把他劈个灰飞烟灭!魂飞魄散!连鬼都做不成!” “但即使他已凡人之躯死去,最好也不过做一只不能往生的孤魂野鬼,不是吗?” 禅宗大弟子愣了一瞬,回过神来,试图劝住他,“若是不修行,他还有十年活头,一旦他踏上修行路,就那一刻,必死无疑!更何况他是个凡人,如何能修行?” 闻人语垂下眸,没有再说话。 禅宗大弟子却在这一瞬福至心灵,嘴角嗫嚅了一下后,他盯着闻人语,喃喃道,“你小子疯了……” * “师兄,你为何又给了他一件新的法器?”洛宁走在闻人语身侧,止不住地好奇,“两件法器才够得上卦金吗?” 从金钟里出来时闻人语又给了一件法器,品级比木鱼稍次,但成色比第一件高,前后给出去了三件法器。 闻人语没有纠正他,“前尘往事,不好算。” 言及于此,洛宁便不好再问了,只是安慰道,“师兄,都过去了。” 往事,说来说去也逃不开陆逍遥与闻人伊贺一同身陨不周山,在云天大陆传得风风雨雨了这么些年,但其中真相扑朔迷离,闻人语想知道,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 闻人语随口应了一声。 他们已经进到了迷境内,四周俱是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却一片叶子都不长,光秃秃而密集的树杈四仰八叉地擎向苍穹,日光被切碎成片,塞进树杈缝隙里掉下来。 每一根树杈的尾端都栖息着大大小小的黑色蜘蛛,密密麻麻和黑灰色的树皮彻底融为一体,树杈子被压得沉甸甸地弯下来,仔细看能看到纤细骨感的蜘蛛足在不停蠕动,沙沙的响声时大时小。 这些蚀骨蛛灵力不高,但耐不住数量庞大,要真打起来那就是没完没了了。 故而两个人说话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以免惊扰了它们。 越往前走,枝丫便越发密集,蚀骨蛛的数量也翻了好几番,寸土寸金的树上装不下,蚀骨蛛就互相挤着从上方坠落,啪嗒啪嗒地响。 光线越来越暗淡,闻人语掐了个引火诀,指尖燃起明亮火光,脚底那些原本朝他们爬过来的蚀骨蛛试图避开火光的照射,纷纷四处逃窜,勉强腾出一条通行的小道。 洛宁拿出地图,接着火光看了一眼,“我们已经进入了蚀骨蛛峡的腹部,但这一路看到的都是些寻常的小型蚀骨蛛,怎么不见蛛王?不是说它就在这里吗?” 闻人语瞄了一眼,也觉得奇怪。 他和洛宁此行目的明确,就是冲着蚀骨蛛王来的,按理说,蛛王附近会有修为更高一些的蚀骨蛛守卫,这些守卫蛛体型更大、灵力更深厚,气息也会更明显。 可他们这一路上,也太顺风顺水了。 “难道是消息有误?”洛宁狐疑地问。 “未必,”闻人语摇摇头,在原地徐徐转了一圈,“可能是潜伏起来了。” 洛宁跟着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又说,“师兄,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来。” 闻人语只是没什么意义地嗯了一声。 二人小心谨慎,继续缓步前行。 还没出发的时候,洛宁就已经提前盯上了蚀骨蛛王,蚀骨蛛王修为在金丹后期,若是能炼化蛛王的金丹,届时他的金丹会比现在澄澈光灿数十倍不止,经脉随之宽广粗壮,丹田稳固如磐石。 只是对于修士而言,炼化金丹绝非易事,尤其是蚀骨蛛王修为比他更深的情况下,极有可能因自身修为与神识不足而无法掌控蚀骨蛛王金丹的力量,极有可能会丧失心智亦或爆体而亡。 若是洛掌门知晓他的计划,决然不会允许他冒险的此行。 且,此乃极其阴邪之法。 所以他找了闻人语来帮忙。 别人或许会指责他,但闻人语只会帮他。 毕竟和炼化自己亲生哥哥的金丹比起来,炼化一只妖兽的金丹,又算得了什么呢? 璀璨耀眼的金丹仿佛就浮现在眼前。 说不定自己能一举破镜至元婴期,这样和闻人语实力差距就又拉进了。 “停下。”闻人语忽然出声。 洛宁猝然回神,“怎么了吗?” “这条路我们刚刚走过了。” “什么?”洛宁声音里多了一丝紧张,捏紧了自己的神经。 如此危险的时刻,他居然在走神! 闻人语转头望见他脑袋后闪烁着碎光的黑网,只差脸,蜘蛛网就能将他整个脑袋彻底包裹起来,一瞬间一声铮鸣剑动,以眨眼所不能及之速“嗖”地刺向洛宁颈侧! 洛宁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唤出自己的本命剑,横在肩膀前抵挡攻击,只听见一声炸裂的砰响,剑身迸溅出灿烂的火花,余波宛若涟漪以惊涛骇浪的架势悍然滚去! 那已经缠上洛宁肩膀的蜘蛛网瞬间被震碎。 洛宁不可置信地看向闻人语,眼神戒备,“师兄,你……!” 闻人语不为所动,收了剑直指他身后,“肩上!” 洛宁这才后知后觉偏头看自己的肩膀,残存的黑色蜘蛛网上斑斓暗光汩汩流动,散发着神秘又危险的气息。 “毒液织成的网,难怪我这一路上都在分神。”洛宁隐隐露出嫌恶之意,施法除去肩上的毒液。 “只怕我们已经中毒有些时间了,”闻人语将神识往回收压缩范围,只一下就排查到了藏起来的幕后黑手,“头顶!” 洛宁仰起头,树枝不知何时被压低,几乎要挨到他头顶,那树枝上挂着一串串妖兽的眼睛,眼眶窄小而眼珠却硕大凸起,瞳孔带着一星半点的绿光成圆形循环转动,密密麻麻如同夏夜银河里的星子一般繁茂闪动,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汗毛还是一瞬间倒竖,鸡皮疙瘩飞速爬了全身。 是蛛王身侧成千上万的守卫蛛! 冷峭的青碧剑光瞬时大作,闻人语率先飞身腾空,裹挟着剑气凌厉冲霄直上,那如同黑布一般的蛛步立即破出一个窟窿,眼前只得片刻的光明,漏进来的日光又被迫不及待地吞噬而尽。 洛宁紧随其后。 守卫蛛数量虽多,修为最高也不过是金丹初期,杀起来对二人来说都不算吃力,一剑接着一剑,硬生生砍出了一片安全的圆心,穹顶的日光重新渗进来,视线变得明朗了不少。 守卫蛛的尸体早已堆积成山,残存下来的小型蚀骨啃噬着同伴的尸身,剑光闪一下,那些蚀骨蛛就退一下,一旦二人有所松懈,它们又孜孜不倦地围过来咬住尸体,黏腻腥臭的尸体气息扑鼻,闻人语封住了自己几处大穴防止毒气继续入侵。 就在此时,洛宁突然一声惊呼,“师兄,它来了!” 闻人语循声望去,看到不远方一道细长的人影,长发垂落至脚踝,脸却还是蜘蛛的样子。 身上乱七八糟裹了几片叶子,裸露在外的肌肤呈黑灰色,四肢骨节异常突出,仿佛只有一层皮贴着一块骨头,看起来就像是带皮的骷髅一般。 蚀骨蛛王竟快要化出完整的人形了! ……不妙!他想移身前行,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低头一看,粘液紧紧地将他的双脚固定在原地。 就在他讶异的那一刻,数不清的蜘蛛足合拢成一团,欻地穿透了他的身躯,金丹被轻巧地取了出来。 蚀骨蛛王吱吱了几声。 不是人类的语言。 闻人语轰地单膝跪地,凭一只手撑着流光剑才没有完全倒下去。 突然地,他听到咽口水的声音。 他眼眸侧过去,看到洛宁痴痴地注视不远处自己的金丹。 “师兄,你的金丹好漂亮啊。” 闻人语倒吸一口凉气,眼皮不住地往下掉,他强行撑住精神,再定睛时,已经不见洛宁的身影。 站在他身侧的,变成了一张许久不见的脸,血糊了满脸嘴角却带着笑。 他眨了眨眼,很快那张脸又变成祝弥的样子。 他愣了一息,握着剑柄的手下移攥住锋利的剑身,钻心的疼痛让他精神了片刻。 最后,那张脸变成了兄长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这个月我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握拳)!! 第28章 视线中, 兄长全神贯注地朝着他漂浮的金丹走去,脚步坚定、背影决然,闻人语急促地喘了一口气,胸腔被火烧了一般猛烈地灼痛起来, 他不住屈起身躯, 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绷紧到了极致。 锐利的剑刃深深嵌入他的掌心, 猩红的血藤蔓似的缠住剑身向下生长, 腥甜的血没入泥土, 饥渴的蚀骨蛛如潮涌来,爬上忽明忽暗的流光剑刀尖舔血。 不过片刻功夫,流光剑已经彻底淹没在成群的蚀骨蛛中,闻人语的手臂亦不能幸免, 乃至他的肩膀、脖颈都开始留下了蚀骨蛛爬行后留下的蜿蜒的毒液,皮肉开始一点点被腐蚀,肌肤表面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圆形黑斑。 纤细干瘦的肢节扎进他的骨肉里, 将腐烂的死肉用蛛足尾端的倒钩掏出来,缓缓地进食,一时间, 噬食的窸窣声绵延不绝。 俨然,闻人语被这些蚀骨蛛当成了死尸,理所当然地变成了食物。 然而, 闻人语的最后一丝心神全都放在前方的人影上。 那道背影在距离金丹还有两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 扭过头来看他。 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迹, 神情柔和、笑容轻快,他偏着头朝着闻人语的方向招了招手。 周围的景物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穹顶火辣辣地燃烧着, 天边的大朵大朵的云层染上灿烂的火光,万丈霞光浩浩瀚瀚地喷洒而下,脚底黑灰的蚀骨蛛群变成滚烫的岩石。 举目望去,处处都弥漫着粉红的色彩,连空气都嗤嗤地燃烧着。 炽热难耐在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下被消解了个干净。 “过来啊,我们一起出去。” 和记忆中的声音没有差别,只是他太久没有听到,以至于要一瞬的出神。 “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我承认我没你强,需要你保护,还不行吗?”闻人默蹙着眉,一边埋怨一边催促。 闻人语收回神站了起来,拔出剑一步一步往闻人默的位置走过去。 身上的蚀骨蛛随着他走动的幅度被抖落下来一些,啪嗒啪嗒地掉落在他脚边。 很快,他在兄长的身边停了下来了。 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握紧了手里的剑,郑重道,“我会带你出去的。” 闻人默嘴角带笑,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张开嘴,“把你的金丹给我,好不好?” 每一个从闻人默口腔里吐出来的字仿佛化作了刀子捅了过来,闻人语晃了一眼,再看去时,那张脸布满黑红相间的血污,面目狰狞地朝他打过来一掌! 那一掌是冲着金丹而去! 闻人语茫然地顺着他掌心的位置看过去,看到那虚空的一掌,以及自己已经被掏出一个窟窿的丹田。 流光剑忽地嗡嗡震颤起来。 闻人语再抬起脸来时,眼眸焕发出璀璨的金光,滔天的杀意砍了过来。 本应因走火入魔后死去的人再一次迸发出惊天的锐意,刚放下警惕的蚀骨蛛王心下一惊,飞速躲避后再次翻手结印,四周成千上万的蚀骨蛛群立即爆体而亡,霹雳吧啦的爆浆声不绝于耳,蚀骨蛛体内的毒液到处飞溅,溅落在四周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些毒液忽然漂浮起来,绕着闻人语包裹出一片小天地。 闻人语毫不犹豫挥剑,还未成型的圆圈被劈成两半。 蚀骨蛛王闷下一口血,仍不死心地继续操控毒液。 星星点点的毒液再一次凝聚成一团。 闻人语掐诀运剑,流光剑在诏令下分出了数把分身。 那毒液从一个圆球已经变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形,长出了四肢、躯干和脑袋,只是面目依旧模糊。 闻人语已经明白过来这不过是迷幻之术,故而早有准备,下手时也毫不犹豫。 意识到闻人语已然识破自己的把戏,速战速决的决心所向披靡,蚀骨蛛王明白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立马调动所有灵力翻寻闻人语所有的幻觉,试图找到他深藏于心的破绽。 闻人语的剑阵以毁天灭地之势,从四面八方刺向那道人影。 与此同时,那道人影终于完全成型。 紧接着,数把剑影从那人的身躯中猛地穿了过去。 在炫目的刀光剑影之中,漆黑的毒液变成了青瓷质地一般的玉色肌肤,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柔润的墨一样的眼珠泛着晶莹剔透的水光。 那双眼睛盛满惊愕,看了过来。 然后眼底的水光,惶惶地从他脸庞滚落下去。 闻人语收诀的手下意识一缓。 那时,祝弥哭了吗……? ……没有。 祝弥只有满脸猝不及防的错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就缓缓合上了眼皮。 祝弥没有哭。 青碧剑光照耀之处,犹如烈日一般将所有污秽曝尸,那些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毒液在剑光之下彻底蒸发。 眼见幻觉对闻人语失效,蚀骨蛛王没有想继续纠缠的意思,毕竟他很快要修炼出人形,意气用事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他可是去人界混过一段时间的,不能叫逃,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重新变回蚀骨蛛的模样,将灵力全都灌注在自己的脚上,那些纤细瘦弱的蜘蛛脚开始不断生长,他一边往树上爬,一边用新长出来、长得离奇的脚跨越相隔甚远的枝桠。 蚀骨蛛王在光秃的树上爬行,长出来的脚也越来越粗壮有力,动作越来越快,一荡一晃,不过眨眼的功夫,竟是已经逃出到数十里外的树上。 闻人语趁着空隙收回自己的金丹,御剑跟了上去。 见闻人语紧追不舍,蚀骨蛛王一狠心,用自己的脚紧紧抱住树干,凝神聚力施法,身体融进了树干里。 闻人语当即召出法器兽鼎,施法催动了法器。 昏厥过去的洛宁醒来,神识探到闻人语的气息,匆匆赶来。 看到闻人语正对着一颗树施法,也不多问,立即运起灵力加入了他。 那蚀骨蛛王虽已快修炼出人形,也不过是比他们预估的金丹后期高了两个境界,左右不过金丹大圆满,而闻人语已在它修为之上的元婴期,加上一个洛宁,若不是从他们一踏进蚀骨峡就通过那些小的蚀骨蛛释放毒液,局面决计不会如此艰难。 二人一同施法,那蚀骨蛛王的身形旋即在兽鼎的威力下,浮现了出来。 显然是无力回天,蚀骨蛛王被迫化作人形,只是这一回的人形不及第一次人形完整,他下半身密密麻麻的蜘蛛脚没有褪去,不伦不类地伸在那里,甚至有一部分被他用来抱住树干。 这玩意儿是用来逼妖兽给修士当灵宠的,认出来的时候蚀骨蛛王骄傲自己还挺见多识广的,就是有点屈辱。 不过为了活下去,当灵宠也不是不行。 他艰难学着自己在人界学到的话,跟面前身上破了个大洞的修士求饶。 “我、可、以、当、灵……” 学得不太好,故而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怪异。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骤然呛了两声,低他头看了一眼自己生掏自己金丹的手掌,再没有力气抬头,就此咽了气。 闻人语捏着金丹,落到了地上。 “师兄!你没事吧?”洛宁飞身而下,停在他身侧。 闻人语睨了他一眼。 洛宁顿时心一紧,脸上虽不显,心里还是不免感到一丝尴尬,方才的幻象里暴露出了他对闻人语金丹的觊觎之心。 若是他没有被毒晕,浑浑噩噩之下,指不定真的会对闻人语的金丹动手。 可倘若他清醒,那他断然不会这样做。闻人语的金丹虽然漂亮,但真给他他也不会要的。 不说不干净,而且又何必呢?反正闻人语的一切,很快就是自己的。 闻人语没有说话,洛宁心念百转,换了一副神色,“师兄,方才我鬼迷心窍……” 忽地,闻人语抬手在他脸上施法。 洛宁额角直跳,却已经动弹不得,感受到自己的金丹正硬生生被抽出来,惶惶不安地盯着闻人语,不解颤声道,“师兄……” 闻人语没有说话。 洛宁越发不安,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飞出来的金丹,咽了咽口水,“师兄,你要做什么?” 丹田空空如也,洛宁心口剧烈跳动起来,看向闻人语的眼神猜疑又忌惮。 闻人语将金丹上的毒气拔了个干净,随后将洛宁的金丹放了回去。 洛宁重获自由,立即施法护住自己的金丹。 “师弟,你在想什么?” 洛宁眉心一紧,开脱道,“我不知道蚀骨蛛王的神魂已经污染了我的金丹,还好师兄火眼金睛。” 闻人语把蚀骨蛛王的金丹递到洛宁面前,神色冷淡,“你要的金丹。” 洛宁面上维持住矜持的微笑,“师兄,多谢了。” 闻人语只淡淡嗯了一声。 洛宁长舒一口气,压制住了雀跃起来的情绪时,又听到闻人语冷不丁开口。 “洛宁,你要勤学苦练,天底下没有那么多捷径可走。” “你太弱了。” 洛宁笑僵在嘴角,好半晌才回他,“师兄,这不是有你吗?” 他却听到闻人语轻呵了一声,随后他的眼神却飘过来,提点道,“你要靠自己。” “……我知道了。”洛宁摸着蚀骨蛛王的金丹,垂头说。 闻人语闭眼,凝神正想修补自己的身体,那滴不存在的眼泪却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祝弥所有有关的当时的记忆,都已经被封印了,祝弥不会想起来当时的痛苦的。 他说服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没有理由,就是想[亲亲][亲亲][亲亲] 第29章 此次试炼闻人语准备充足, 修补肉身不算难事,兼之有洛宁运功为他治疗,伤口被修补得七七八八时,也只不过过去了几个时辰。 但是穹顶依旧没有光亮。 “师兄, 我已经拿到金丹了, 接下来还要去哪里吗?只是如果我们脱离原先既定的路线太久,恐怕掌门和长老会发现其中端倪。” 取下蚀骨蛛王金丹乃秘密之行, 即使现在他们已经成功, 洛宁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虽说他爹对他疼爱有加,可要是知道了闻人语为了帮他险些被毁金丹,指不定要给他什么教训呢。 他眸色渐深,隐晦催促道, “在地图上隐匿我们踪迹的障眼法两天就会失效,我们还有半天的时间。” 半天时间能干什么?只刚好够赶回他们原先要去的地方罢了。 那地方只有些寻常的低级妖兽,修为低金丹都还没练成, 倒是可能有些罕见的灵草,再掉头回去取,也不算亏。 不像此行, 虽说风险极大,但收获颇丰,还不用跟别的宗门争夺, 等回去他炼化了这颗金丹…… “你自己先走。”闻人语回他。 洛宁骤然回神, 不无讶异, “师兄,你不回去吗?” 闻人语没有回答,垂眸盯着地上, 那些已经死去的蚀骨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活了过来,没有进攻的意图,只是埋头一味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去。 他找到了。 “难道这地方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宝物?”洛宁试探道。 闻人语抬起眼,冷淡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洛宁愣了一瞬,一时心念百转,随后回,“那我不走了,你既然帮我拿下了蛛王的金丹,哪里有我不帮你的道理?” 闻人语盯着他。 洛宁对自己的猜想越发坚定,又继续说,“你忘了吗,小时候我们受罚都是一起,现在也一样,我要和你共进退。” 闻人语漠然的神色有了一丝松动,洛宁嘴角微微弯起来,眉宇之间多了一些羞涩,“而且要是我一个人回去,也太不像话了,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不论去哪里,以后都会是这样。” 闻人语突然开口,“你想好了?” “想好了,”洛宁点了点头,挑明话里那些遮遮掩掩的深意,“我爹说已经在准备邀请各大宗门的宾客了,等我们回去就找个好日子让我们办结契大典。” “不过他只是先和我提了一嘴,原本打算回去再和你商量的。” “既然如此……”闻人语剑光一挑,剑气忽地向洛宁身后的树上冲了过去,扬声道,“二位,墙脚听够了吗?” 那粗壮的树冠后里立即跃出两道人影来,一边大笑一边飞身而下,“原来是洛小公子和闻人公子好事将近,就当是我们兄弟二人先提前恭贺了!” 那二人身高相差无几,面容也极为相似,齐齐落在了距离二人几尺之外的空地上。 洛宁心下微惊,他们怎么在这里? 昭明与昭静,这二人乃是伏龙宗的有名的双生子修士,二人自打出声起便形影不离,就连破镜雷劫都是一起来的,感情甚笃。 天玄宗和伏龙宗有些交情,只是到了他们这一代时淡了一些,但总归还算熟悉。 “我本想取那蚀骨蛛王的金丹给小静用,没想到居然被你们捷足先登了。”昭明不无遗憾地感慨,“不过我倒是理解你。” 昭明朝着闻人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又深表同情地说“毕竟洛小公子实在是……我们来了这么久,竟是一点都没察觉,可怜!” 洛宁脸色一变,“你……!” “别生气嘛,你这不是有个好师兄为你着想吗?就跟我这个弟弟一样,不争气!”昭明顺手在昭静头上轻拍了一下,“但是有我这个好哥哥处处给他操心。” 昭静闷着脸瞥了自己哥哥一眼,没躲开巴掌。 “你们这是要明抢?”洛宁冷眼质问。 “你要是主动交出来,那就不算抢。”昭静开口说了第一句。 洛宁哼了一声,“你想都别想。” 昭静急了,抬手正想发起进攻,却被昭明一把给摁了回去,“干什么你?!” 昭静回头瞪了昭明一眼,把手里的镖放了下去。 昭明打圆场道,“我们不跟你们抢,就当是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了。” 洛宁:“……” 就连昭静都被自己哥哥厚颜无耻的发言给震到了,别过脸去一副假装都没听到的样子。 一起将起未起的风波被平定下来。 “你们快走吧,”昭明挥挥手,“此地不宜久留,不是什么好地方。” “要走你自己走。”闻人语回他。 昭明眯起眼睛看向闻人语,其实这个动作根本没有必要,修士的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身体的能力所及绝非常人可比,只要不受外物干扰,纵使是最黑的夜,视物也轻而易举。 这么做,是被闻人语的话给惊到了。 他想确认闻人语所言是真是假,而眼下看来,闻人语是认真的了。 “真的不走?” “不走。” “……” 插科打诨的混不吝褪去几分,昭明一下子就明白了,神色正经起来,“你是天灵根,你就算拿了,用处也不大吧。” “我想要。”闻人语回他。 “你要了也没用!”昭明重重强调。 “谁说没用?” “难道你想给他用?”昭明指尖指向洛宁,“给了金丹还不够?你还想给他洗髓伐经?” 洛宁一愣,立即想通了,眼神一亮,这里果然还有别的宝贝! 闻人语:“……” 洛宁:“师兄,这里还有……” “离恨心。”昭明替闻人语答了,瞄了瞄洛宁,戏谑说,“小公子,好福气!” 离恨心,能帮助修士去掉杂芜的灵根,只留下最纯粹的灵根,同时能剥去扰乱道心的七情六欲,让修士道心稳固。 但离恨心对天生就道心坚定的单灵根修士不起作用,更何况是闻人语这种天灵根的先生剑体,根本用不上。 “我和昭静都是双灵根,一人一半刚刚好,我不会让给你的。”昭明对着闻人语说,“我不会让给你的。” “我想要的时候,离恨心就已经是我了。” “那你知道离恨心的具体方位?” “不知道。” 昭明嘴角一抽,“……你话说得也太早了,先找吧,到时候谁抢到就是谁的。” “不必了,”闻人语嗤了一声,“你们来的太是时候了。” 话落,闻人语突然飞剑冲向方才他们藏身的那棵树,以撼天震地智力贯穿了树干。 正是先前蚀骨蛛王融进去的那一处。 洛宁下意识感到一丝不对劲,闻人语有太多他一无所知的计划,就好像一切都已经预谋已久,但是把自己排除在外了。 可是师兄既然是为了自己,让自己知道并参与其中不是事半功倍吗……? 他来不及深想了,闻人语那一剑下去后,四周参天巨树的树根翻滚着破土而出,树根突然活了一样开始不停生长,树冠却不断萎缩,一时间地动山摇,轰隆作响。 几人纷纷御剑腾空。 慌乱之中,昭明抓着昭静飞到闻人语身边,“看来你比我知道的多得多,你从哪里查到的?长明城?” 闻人语没有搭理他,在剑上盘腿坐下,翻掌结印护体,身侧的洛宁已经有样学样也护起体来。 树是闻人语捅的,变动发生的一瞬间闻人语也不为所动,一切都表明了闻人语知道这其中奥秘,可是闻人语又不愿意告诉他们。 昭明只好压下恼怒与不干,和昭静一同运气护体。 没出多久,天地蓦然倒转,凌空出现一线黑线,竟是将几人全都吸了进去,强大的力量仿佛要将五脏六腑硬生生从身躯里剥离开,若不是提早准备了护体,只怕肉身就要粉碎此间。 闻人语率先睁开眼,不出意料的,和先前的蚀骨峡没要太大区别,只是这里的树冠全都是由树根蜕变而来,上面依旧停着密密麻麻的蚀骨蛛群。 不过蛛群没要气息,只是尸体罢了。 “乾坤倒转八卦阵,”昭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那棵树就是阵眼,你真的知道不少。据说离恨心在阵心,我们现在在哪个方位?” 人醒的比自己预料的要早,闻人语侧眸,“你问的太多了,给钱。” “玲珑峰和长明城还不够你霍霍?你爹娘给你留了那么多东西,你至于这么小气?!” 闻人语一副不给钱绝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的模样,昭明牙都要咬断了,恨恨把自己的灵石袋丢了过去。 闻人语顺势翻了一下,一声不吭。 昭明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弯腰把昭静的灵石袋子也丢过去。 闻人语这回倒是没数,提醒道,“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废话少说,实话告诉你,我和昭静就是为了离恨心来的,我和他虽说都是双灵根,但都有一条灵根先天污浊,洗不干净,这些年来它的浊气开始污染另外一根灵根,若是我们不能及时把不干净的灵根除掉,等被彻底浊化——” 身死道消。 话中深意,不言而喻。 “你们二人一起用了离恨心,功效也会折半。” “那又如何,能和我弟弟多待一天是一天,”昭明又意味深长说,“你究竟要把离恨心给谁用呢?” 闻人语面不改色,“你说呢?” 昭明肆意地笑起来,只不过短短的一刻他就已经能从闻人语的眼神里确定,他要离恨心绝不是为了洛宁。 那还能有谁呢? 片刻后,昭明把话放得极轻极轻,“我思来想去都想不通,你要离恨心能给谁用?” “该不会你是那个凡人道侣,根本没死吧?”—— 作者有话说:快马加鞭走剧情,马上就火葬场了[摊手][摊手] 第30章 昭明忽觉自己腰间一阵凉意, 凝眸一看,明镜似的利剑正对着他的丹田。 他猛然一惊的瞬间,剑尖径直刺了进去,紧急运起灵力蓄出护盾, 然而护盾还没完全成型之时, 刺进去的明剑自剑尾破裂成一片片碎片,最后化为光点消散在空中。 昭明愣住了, 若是闻人语真的想杀了他, 那此刻他必然已经得逞。 但是闻人语没有, 只是小小地警告了自己一下。 昭明抬起眼来,不服气地望向面前的闻人语。 后者气定神闲,“你这么挂念,我可以送你下去见他。” 昭明嗤地笑了一下, “我不说了行吗?我就当他死了。” 闻人语眼中的杀意转瞬即逝,漠然切入正题,“你说的不错, 离恨心就在阵心,如果你们先找到了,能保住那就是你们的。” 昭明止不住地呲牙, 这不摆明了要是他们先拿到,闻人语会动手抢吗? 但眼下又拿闻人语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妥协了。大不了到时候拿到了, 自己就带着昭静开溜。 一顿思忖后, 昭明又问, “那怎么从这里出去啊?” 闻人语一副“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看傻子一样看过来,昭明牙酸, 心想自己也是犯了傻,闻人语怎么可能告诉他出去的办法呢? 闻人语没把自己剁了,都算他走运。 至少在找到离恨心之前,他和昭静都还是安全的。 找到阵眼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根本不知道不知道有多大,现在的具体方位几何。 “离东。” 闻人语丢下这么一句,又转身走了。 昭明挑了挑眉,跟过去把昭静给叫醒了。 * 四人分作两队,分头行动。 洛宁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他在黑线出现的前一刻就晕了过去。 “师兄,”他快步跟上闻人语的脚步,开口问,“离恨心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不清楚,也许是真的。” 只有试过,才知道真假。 见闻人语兴致不高,洛宁又识相地闭了嘴。 按照阵法,只要一直往前走,迟早会走到阵心,但这一路走来,周围的景物在不断变化,而且变化的速度极快,不出多久,熟悉的景物又重新流转到他们眼前,其中那棵被当成阵眼的枯树特征最为明显。 洛宁对八卦阵一窍不通,只好紧跟在闻人语身后。 等到熟悉的景物第五次出现在眼前时,洛宁心生疑惑,“师兄,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棵树出现的间隔越来越短了。” 闻人语随口应了一声,“每半个时辰流转一次,间隔越来越短,意味着光阴流逝得越来越快,越靠近阵心越是如此。” “那我们是离阵心越来越近了?”想到离恨心,洛宁心神一振,精神了不少。 “你说的不错。”闻人语盯着自己手中的罗盘仪,却没有洛宁的情绪那样高涨起来。 若是真的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他已经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神识压迫过去。 昭静先现了身,又扭头扯了一下昭明,“出来吧,他已经发现我们了。” 昭明这才不服气地出来了,又嚷嚷道,“洛小公子,你这……学艺不精啊。” 洛宁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有些尴尬,这一次他还是同样没有感受到他们丝毫的气息。 “你们收获如何?” “收获?”昭明嘻嘻地笑起来,“我都要被绕吐了,哪里有什么收获,你们呢?” “我们也没有。”洛宁答他。 看来自己要是不坦白,闻人语就绝不会主动透露信息,昭明瞟了洛宁一眼后,正了正脸色,坦诚道,“离阵心越近,天光流转的速度越快,是不是?但是每当到了极限,随天光变换的周围这些景物,流转的速度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始终在同一个地方内打转,必须要找到困住我们的屏障才行。” “这里就是屏障。”闻人语开口。 “你怎么确定的?”昭明半信半疑。 因为在这里,自己的肉身正在快速老去,这熟悉的感觉他曾在那七十一年的密境中感受过。 但分明是他和洛宁先到的,这种感觉却是昭明昭静二人出现时才有,难道说和开启阵眼一样,必须要有五行俱全的灵根在场才行得通? 闻人语按下疑惑,御剑凌空,随意斩了一剑。 果不其然,周围的一切又摇摇晃晃起来,不过是眨眼功夫,那些光秃秃的参天大树焕然一新—— 不对,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 昭静却说,“我们从屏障里出来了。” 洛宁仰起头,喃喃道,“树倒是没变化,蚀骨蛛的尸体变大了。” 昭明专心看了一会儿变换的天色,“这回天光流转的速度倒是稳定在了目前的极限,不过我们要是继续往下走,不会越来越快吧?” 闻人语没有迟疑,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 洛宁问,“若是屏障这样一层套一层,那我们岂不是要猴年马月才走到阵心?” “大抵是这样。”昭静说。 昭明:“……该不会到我们灵力耗尽了也找不到吧?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你究竟是想找还是不想找?”说得多丧气,洛宁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找啊!”昭明快嘴回他,“你这就不耐烦了?还是我弟弟有耐心。” 昭静:“我……” 他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昭明一巴掌给拍到头上拍了回去,“闭嘴!谁是哥哥?” 昭静抿了抿唇,“……” “你怎么不说话?你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信息,难道到了这时候你还要藏着掖着?” “想早点找到就少多嘴,”闻人语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又说,“全都上来。” 几人不明所以,但见闻人语似乎有了头绪,齐齐飞身而上。 “要做什么?”昭静问。 “把所有的屏障一齐斩断。” “能行吗?”昭明问,总觉得此举不可取,破阵用蛮力好比武夫写字用斧头。 “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便来!”昭静闻声而起。 闻人语剑意所指之处,以青碧的冷灼剑光为首,几道不同色彩的的灵力赤橙黄绿汹涌着合拢,爆发出极为强悍的滔天之力。 在云天,几人都是出类拔萃的年轻修士,见闻人语灵力之磅礴深厚,其余几人纷纷起了比较的心思,谁也不甘居于人下,合聚的灵力强大到了恐怖的地步,哪怕是大乘期的修士来了也难以压制。 昏暗天色被劈开,亮堂得宛若青天白日的正午时分,万事万物俱是一览无余,随着涌动的灵力翻滚,灵力卷起万丈狂风嘶吼呼啸,所到处飞沙走石,状如骇浪之中的薄舟漂浮不定。 然而,参天的枯树却纹丝不动,树枝上栖息的蚀骨蛛尸群被投射出炫白的冷光,投下的影子却漆黑粘稠,仿佛来回攀爬的鬼脚来回飘荡。 轰然一声巨响,无形的屏障被悍然撕开,穹顶灰暗色彩被斑斓璀璨的流动虹光取代,惨淡褪去,喧闹纷乱的天地沉浸在宁静柔和里的绚丽里。 “破了!”昭明嘴角一抽。 看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铜墙铁壁都不管用。 等几人回过神来,原本那些毫无秩序的枯树不知何时已经规规整整排列在两侧,中间夹着一条笔直平坦小道,打眼望去,伸进了视线尽头犹如山体般粗壮的树根底下。 再往上看,浩瀚金光自根部萦绕而上,其中的树干两端错落着长出曲折蜿蜒的怪诞树杈,成左右对称之势,最顶端的树冠如一方天空倒扣,枝叶葳蕤无比,却在深浅不一地留出了几处黑洞,遮天蔽日。 恐怕那树上的一片树叶都比他们大,畏惧之心如来佛掌一般猛地打下来,几人立在原地陷入了死寂的沉默,生不起丝毫的冲动。 那是阵心无疑了。 “哥……”昭静愣愣地叫了一句,眼神却呆滞着,只是无意识的一声呢喃。 “别,别怕,”昭明梗了一下,“不就是大了些吗?” “不,不是。”昭静死死地盯着尽头的巨树,生出了一丝惶恐,“哥,那棵树看起来像盘腿坐着的人,他长着你的……脸。” “什么?!”昭明凝眸一看,看到的却是昭静坐在那里,口中溢出了血。 “你呢?你看到了什么?”昭明咽了咽口水,惊恐不已,扭头问洛宁。 洛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前方,他看到的是自己金丹破碎爆体而亡时的情形。 “是幻象,护住心神。”闻人语见了洛宁神情有异样,开口提醒。 “师兄,我……我害怕。”洛宁移不开眼神,忐忑不安地说。 “那你就待在这里别动,”闻人语斜眼睨了洛宁一眼,“我先走了。” “师兄……!”洛宁骤然回神,看到的便是闻人语已经移身飞了出去,慌忙道,“你等等我!” 见闻人语抢占先机,昭明立即紧随其后,追着他问,“这个八卦阵究竟有多大,该不整个虚妄迷阵都是吧?!” “不知道,你自己研究去罢!”闻人语冷哼了一声,把人抛在了身后。 昭明不甘心地赶上去。 在立即就要追上的时候,无形之中被一股神秘力量硬生生隔开了,昭明懊恼,停下来等昭静,昭静速度不慢,没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他想飞身至昭静身侧,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跨越不过去。 昭静亦是如此。 “看来只能独行了,你注意安全!”昭明丢下这么一句嘱咐,飞速冲着尽头的巨树飞去。 晚了可就被闻人语捷足先登了。 相比之下,洛宁就慢得多,但还是跟在了几人身后。 在几人的身影在某一处消失后,两侧的树木移形换位,俨然又是全新的阵型,把几个彻底隔绝开来,绝无互通有无的可能。 阵法变化闻人语早已发觉,周身的枯树也幻化成人形,无非就是那几个人的身影,闻人伊贺、陆逍遥、闻人默和祝弥,甚至还有他自己,枝干化成臂膀四肢,蚀骨蛛的尸体勾勒出毛发与五官,不说栩栩如生,几分神韵依然在。 闻人语只切瓜砍菜一般全都杀了精光。 甚至连自己的化身,也毫不犹豫地捅了下去。 这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 约莫两刻钟,毫无阻拦的小道重现在他眼中。 与此同时,昭明也到了,满身血迹,狼狈不堪。 离恨心就在那棵巨树身上。 二人对视一眼,先前的平和消失,气氛凝滞紧张得不能起丝毫波动。 昭明上下打量了闻人语一眼,咳了两下后又把血沫吞进去,压制住呛意,真心赞叹道,“你还真是道心坚定。这可是我碰到过的最逼真最可怕的心魔幻境,昭静这臭小子害得我差点死在里面。” “你看到的是什么?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练功修心,绝大多时候修心比前者更重要。闻人语心神之稳固,不得不叫他佩服。 昭明想,若是叫自己再走一遍,肯定扛不住,甚至必死无疑、万劫不复。 猝不及防的一刹那,闻人语眸中金光尽作,繁复华丽的神秘纹路爬上了他的侧颈,连绵不绝地生长蔓延,立即爬满了他半边身躯。 “你……!”昭明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闻人语哐哐两剑逼得连连后退。 眼前人散发出了浓烈而危险的压迫感,昭明深感不妙,恍惚之中灵光一闪,想起闻人语身上魔种的说法,随即庄重起来。 他没有防备,提剑挡了几下,胸腔猛烈地震颤,咳出了一大口血。 有伤在身,他真的打不过闻人语! 他仓皇抬眼,正想开口说自己放弃时,闻人语的剑没有刺过来。 昭明眼神一亮,“我们好歹也算旧相识,你放过我——” 他话还没说完,被一脚踹回来时的幻觉阵中。 闻人语那张可怖的脸消失在他视野中,他徒然张了张嘴,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眨,就被昭静一剑砍断了头。 那些话囫囵消失了。 闻人语淡漠收回眼神,祝弥垂眼落泪的模样再一次浮现了。 他要去给祝弥擦眼泪了—— 作者有话说:来了! 推推预收《我的龙傲天老公在修无情道》 ——文案—— 郁辞穿了。 一穿过来就被告知自己有个未婚夫。 听说未婚夫坐拥万贯家财,同时还是天才中的天才,一剑霜寒十四州,风采冠绝天下群雄,是千年来最有望飞升的修士。 这不妥妥龙傲天主角配置吗?! 郁辞放心地躺了。 就等着便宜老公飞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 郁辞做了个梦。 梦里的老公是帅没错,有钱没错,龙傲天没错,剑修也……没错。 但老公修的是无!情!道! 他要杀!妻!证!道! 郁辞吓出一身冷汗,他要离婚……离婚! 郁辞跑去找老公离婚,连老公的面都没见上就事情办成了。 小命保住了,郁辞安心了。 结果,当晚在梦里郁辞被杀了七七四十九次,说这是对他始乱终弃、见异思迁的报复! 反正就是逃不开被证道的命运呗! 郁辞两眼一抹黑,赶紧去找老公复合。 然而老公拒绝了! 郁辞心如死灰,一番研习后痛定思痛,加入了合欢宗。 没别的,苦心修炼只为勾引老公。 最好能让老公道心不稳放弃无情道,误入歧途和自己双宿双飞。 每每小有所成,郁辞就跑去施展自己的手段,给老公下药、给老公种蛊、夺走老公的元阳…… 郁辞成功了。 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宗门,貌似是假冒的…… 郁辞:……?!《 》 30-40 第31章 他转身向身后。 蚍蜉走向他的树。 高耸庞然的树, 走得近了便难以将其全貌尽收眼底,然而莹润泛细光的树叶忽然如同蹁跹的蝴蝶一般,大发慈悲地为他勾兑出祝弥的身体。 祝弥坐在地上,垂着脑袋, 一只手抵着自己眼下擦泪, 雾气却酿成流淌的泪水从中倾泻而出。 随着一步步缩短的距离,法相大小合适地映入了闻人语的眼底。 走得越近, 祝弥的脸就越发鲜活生动。 祝弥忽地停止了哭泣, 缓缓仰起头来, 定定望向他,闻人语甚至能看到他被泪沾湿凝成簇状的睫毛和含着水光的眼眸。 坐着的人抽了一下气,朝他伸出手来。 颈侧的黑纹疯狂扭转延伸向外,仿佛要挣脱肌肤的桎梏缠过去, 闻人语眼中金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明灭不定。 此刻, 心里有道声音清楚地提醒他,祝弥正在过读书遛鸟、忙得不亦乐乎的日子,他透过镜子看过太多次, 祝弥根本不会哭得如此伤心。 但他还是伸出了手。 祝弥柔软的手倒扣在他掌心,顺势站了起来,牵着他前行。 洛宁从法阵里逃出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诡异的场景—— 从远处看起来葳蕤的枝叶, 由森森白骨与被撑开的干枯人皮精雕细琢而成, 细的骨头成为细杈,粗壮主干则是一具叠着一具的完整骨架堆叠,圣洁磅礴的金光早已变成不住流淌的灰白色液体, 扑鼻的恶臭气味叫他本能地作呕起来。 森寒的惊悚浇头直下,洛宁头皮发麻,全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栗起来,五官失态地扭曲,他下意识地抠自己的喉咙,最后抵不住双膝发软,往地上扑通一跪。 他的瞳孔惊恐地扩大,用仅存的理智呐喊,“师兄,回来……!” 然而那声音那么微小、那么暗哑,连吓走一只蚂蚁都不足够。 昭静满身血污,连滚带爬地从法阵里匍匐而出,他爬起来,视线往前一扫,立即被骇得倒吸一大口凉气,踉跄了好几步。 他强逼自己回神,眼神四处漂泊找不到栖息地。 洛宁面涕泗横流、姿态狼狈,闻人语背影飒拓、脚步从容,那他哥呢? 他哥哪儿去了?! 连洛宁都能从法阵里出来,昭明不可能出不来! 该不会他哥也已经成为那骸骨人皮巨树的一部分了罢?! 昭静头晕目眩,急急大喘几口气后,揪住洛宁的衣领逼他醒神,嘶吼道:“昭明人呢?!” 洛宁偏过眼神,愣愣看他,说不出话。 “你有没有看到昭明?!” 洛宁痴愣,“我……我没看到他。” 昭静倏地松手,旋即定心凝气追赶上去,闻人语一定是最先从幻象法阵里出来抵达这里的那一个,闻人语一定知道!闻人语肯定看到昭明了! 昭明九岁就能打死要杀自己的金丹妖兽,昭明那么厉害,昭明肯定不会有事的……! 闻人语走得并不快,甚至称得上闲庭信步、从容不迫,故而他很快就接近了闻人语。 离闻人语几尺之遥时,昭静按捺不住,“闻人语,你看到昭明了对不对?他人呢?” 他用灵力确保自己的声音送到闻人语耳边。 然而闻人语根本就没听到一般,不为所动地继续走向前。 此时,洛宁终于缓过神来,急忙与昭静齐身飞去,自古以来多少修士有去无回,白骨添枝人皮画叶,闻人语难道会是例外吗?! “师兄!我不要离恨心了!你快回来!” 眼看着就要抓到闻人语衣角,洛宁猛地加快了动作,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之际,却见比自己快一步的昭静被弹飞出去。 他心下疑惑,却已来不及,透明的屏障以势不可挡的巨力将他后推。 洛宁猝不及防啪地摔到地上! 昭静仍不死心,重振旗鼓再次飞身向前,再一次被猛摔下来。 昭静气急攻心,嘴角溢出了浓稠鲜血,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股纵使粉身碎骨也一往无前的决然。 洛宁死死地盯着那一层难以察觉的透明结界,下颌绷紧,发出了吱吱的咬牙声。 明知前方是死路,他也阻挡不了师兄了。 * 天空黑云不散。 洛掌门盯着地图上的洛宁和闻人语二人的标记,面色越发凝重。 “师父,师弟他们还好吗?”陆非池忧心忡忡。 洛掌门嘴角下抿得死死的,默而不语扭头和几位长老对视。 洛掌门沉闷的态度引得张不凡惴惴不安,默默把陆非池拉到了一边,眼见着陆非池还要开口说话,赶忙对着她嘘了一下。 陆非池不得不被迫噤声。 他们毫无防备被卷入这个不知所以然的阵法里已经有好几天了,只是换了一副天色,其余景物和先前没有太大变化,并没有危险,故而许多宗门的弟子依旧前往了预定的目的地。 但今日禅宗的人开始退离,不仅如此,对于不少散落在远处和宗门队伍失去了联系的年轻修士,禅宗不惜动用了自己的力量去把这些人带回来。 见禅宗如此动作,其余宗门也只好开始撤离。 不出多时,整个虚妄迷境内的修士竟是所剩无几。 禅宗如此热心,却不愿好人做到底,伏龙宗的昭明昭静二人不见所踪,伏龙宗寻求他们的帮助却被果断拒绝了。 伏龙宗自身寻人无望,又被禅宗拒绝,没多逗留,很快就把队伍带出了迷境。 总不可能为两个修士搭上整个队伍的安危。 这下难办的就是天玄宗了。 闻人语和洛宁在进入迷境的第一天就和队伍失去了联系,从当前情况判断,此举乃是二人主动而为之。 一个是此世间最出类拔萃最有望飞升的修士,一个是掌门之子,天玄宗绝无可能和伏龙宗一般放弃寻找。 而此刻,觅影图上闻人语的那个光点逐渐黯淡到几近消失,那代表着闻人语此刻性命垂危。 代表洛宁的光点也开始闪烁模糊起来。 再这样下去,不出意外,二人要命丧此间。 和几位长老商议后,洛掌门拉下脸,走向一旁无所事事望天望地的禅宗大弟子。 闻人语走之前算了卦,或许与此行密切相关,若是能知道闻人语问了什么,他们就有可能知道闻人语所为何物所去何处。 这是唯一的线索。 “劳烦无问尊者,能否告知宗门弟子闻人语算了什么卦。” 禅宗大弟子笑眯眯地摆手,“世外语天外音,天机不可泄露。” 洛掌门梗了一下,又好言相求,“此事人命关天,不求禅宗出手相助,若是知晓内情,还请告知一二,天玄宗上下必将涌泉相报。” 天玄宗千年底蕴,灵脉灵矿、天材地宝、功法秘籍等等资源数不胜数,整个宗门上下涌泉先报的分量可谓不低。 禅宗大弟子却一改见钱眼开的俗态,发扬禅宗千百年来不问世事的冷傲风骨,一副绝不多言、守口如瓶的态度。 陆非池竖着耳朵听呢,一看禅宗大弟子不絮絮叨叨了,云里雾里两三句话又装上了,不乐意地甩开张不凡的手,动身向前。 张不凡脸色骤变,压着声警告,“师妹,不可胡来!” 陆非池人已经到了禅宗大弟子跟前,扬起下巴,“你这下怎么又不要钱了?你这么清高,你把我的灵石还我!” “不还。”禅宗大弟子回得干脆,笑嘻嘻别过脸去。 “那是我师弟的灵石!你不还就是用死人的钱,而且他给了你不少东西吧,是不是都是有认过主的东西?他要是死了,小心他借器还魂!” 还真有这可能,禅宗大弟子鸡皮疙瘩一抖,闻人语魔种在身,欲念至深,妄视天道,可不好超度! 他向来最烦超度这麻烦事了。 禅宗大弟子神色松动,原本想制止陆非池的洛掌门脸色几变,到头来重重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她所言非虚,弟子闻人语自小便行事不羁、肆意妄为,若是所求之事中途夭折,必定将卷土重来,不死不休!” 陆非池深表认同地嗯一声,“我师父说的对,我师弟就是这种人,他小时候为了炼灵丹,炸了九十九个炉鼎,你以为他这就死心了吗?根本不!” “他后面又炸了七十二个炉鼎,后山的所有药园给薅秃了,终于练成了一颗止血丹,他才停下来。但是上次我发现他又在看炼丹的秘籍了。” “他不仅不死不休,死了还会转世再战。” 禅宗大弟子:“……” 洛掌门点点头,“他为人便是如此……” 禅宗大弟子额角疯狂抽动,吓出一身汗,要是被这种人缠上,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啊! “乾坤颠倒,五行相生相克,死门为生,生门为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走了!”他一边说,身影一边淡去。 “诶……你跑那么快做什么!”陆非池后知后觉想抓他的衣袖,伸手时禅宗大弟子已经不见了。 “这秃驴!”陆非池没好气地骂,又偏头,“师父,他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洛掌门思忖片刻,眉间闪过一丝了然,“回头跟你师叔好好学!跟我来!” 天玄宗一行人强行破开了屏障,刚心生希望又被强行分开卷入了幻象法阵中。 天玄宗人员陆陆续续从迷阵里出来时,先是望见那棵白骨人皮树,阒然无声,看到闻人语的背影时,心神大凛。 洛掌门扑过去把洛宁扶起来,“宁儿!” “爹……!”洛宁抹了抹脸上的泪,哽咽道,“爹,你快拦住师兄!” 陆非池和张不凡先后出来,一齐冲向跪地的洛宁。 “师弟!” “洛宁!” “师兄,师姐,你们有没有办法?师兄他……师兄……”洛宁压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洛掌门当即联合几位长老,运起灵力刺向前方的结界,炼虚境的灵力来势排山倒海般凶猛,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反被吸收了个干净,结界没有丝毫的撼动。 “师弟!”陆非池怒喊,声如洪钟,“快停下来!” 昭静瞪着猩红的眼,逮住张不凡问,“你有没有看到昭明?!” 张不凡被勒得喘不上气,结结巴巴地回没有。 昭静又疯疯癫癫地去抓另一个天玄宗弟子。 几位长老纷纷祭出各自的法宝,试图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那结界却似无底的漩涡,彻底吞噬了所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在此灌溉下,结界越发坚不可摧。 却见闻人语形只影单,终于在树根底下停了下来。 他仰起头,专注地看向面前的树干。 树干从中间裂开一条细缝,渐渐张开,那裂开的部分长成了一扇门的模样,树的内部门户大开。 里头白茫茫的雾气散去,露出了树根内部的空间。 在场化神期修为之上的长老如丧考妣,再也没有了想要叫醒闻人语的信心。 一条条细长干尸,保存着完整的皮肉,没有骨头支撑,没有人皮兜着,松松散散、软趴趴地吊起。 在门彻底打开的一瞬间,附在上面的游魂同时兴奋地叫嚣了起来,高亢激昂,万箭齐发,刹那,整个天地都动荡摇晃起来。 来不及护住心脉,不少人耳朵流出了血,陆非池怒目圆睁,张不凡捂着耳朵打滚,洛宁神志恍惚,摇摇欲坠要昏过去。 离恨心唾手可得之际,多少修士的不甘与怨愤养出这么邪祟的一颗树,那些沉积已久得不到释放的邪念喷薄而出。 首当其冲的,应是闻人语。 可他竟然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平静、最淡然的那一刻。 金色的眼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彩,在那些亡魂蠢蠢欲动地想要占据闻人语的肉身时,黑纹无比兴奋地从闻人语的身体里伸向了半空,把那些肮脏不堪的灵魂一口吞了下去。 那些亡魂兴奋的尖叫被黑纹的架势给吓得呆滞了片刻,看着已经被吃掉的灵魂,又开始缩回去,想躲藏进那些软绵腥臭的人肉里。 黑纹却开始反客为主,越发灵活有力地追赶那些美味的亡魂,一条黑纹一扫便可吃掉五条亡魂。 不过片刻功夫,闻人语身侧竟一丝没有亡魂敢靠近,原本密密麻麻拥挤不堪的空间,有了空空荡荡的意味。 尖锐的嚎叫慢慢消失在世间最黑暗的魔纹里。 魔种跃跃欲试地想要转身,被闻人语的“理智”压制住了。 不知怎么的,祝弥变成了模糊的星星点点,他看不清也摸不到了。 闻人语眯了眯眼睛,眼神一错不错地随着飘散的星点而去。 祝弥……怎么消失了呢? 他疑惑不解,身上的黑纹随着心底欲念丛生,毫无抑制地挣脱掌控去抓那星星点点,抓过每一缕亡魂,在确认不是祝弥后,被撕碎被咀嚼,攻势竟比方才还迅猛。 强大的怨念使巨树拔高,开枝散叶,结出了一个个人头,成熟的人头扑通扑通落地,腐烂在树底。 闻人语一再确认,失望地在树干内部坐了下来。 那祝弥的眼泪怎么办呢?他要哭到什么时候呢? …… “爹,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师兄回来!”洛宁失魂落魄,死死地盯着已经闭合的门。 “容不得你,虚妄迷阵要坍塌了,快走!”洛宁被洛掌门拖着走。 “昭静,快走!”张不凡封住了他几处心脉,迫使他冷静下来。 “不,不……我哥呢?”昭静仍不可置信地跌跌撞撞地寻觅。 陆非池一掌劈在他后颈,架住了他,和张不凡一起把人拖走。 天光消失不见,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狂啸的冷风,化为齑粉的石头和枯树……唯有那棵骇然巨树在不断的生长着。 闻人语回不来了。 * “杨振,杨振!” 祝弥急急忙忙地喊人,掌心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动不动的猎隼。 杨振从睡梦里清醒,猛地从床上蹦起来,光着脚跑去开门,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疑惑道,“这一大早的,你干嘛呢?打扰我的清梦!” “鸟,我的鸟它它它……” 祝弥额角有汗,满脸焦急,语无伦次。 杨振掐着他肩头,瞥了一眼他的掌心,“怎么了吗?” 祝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理智回魂,解释道,“它突然就叫不醒了!” 杨振一愣,严肃起来,“死了吗?” “不知道啊,”祝弥抽了一口气,“你快带我去找医修!” “哦哦,你等等我穿鞋!” 杨振前阵子忽得机缘,练功大有进展,这会儿已经会御剑飞行了。 二人匆匆找到医修时,医修刚好得空。 因祝弥上次在挖坟时立功得了医修治病的机会,脸虽然不足以让医修记住,名字却在医修那里刷了个耳熟。 “余师弟,”那医修脸上端着温和的笑意,询问情况,“你有什么事吗?旧伤复发了?” 祝弥摆手,“不是,是我的鸟病了,劳烦你帮我看看!” 医修微微一惊,普通的杂役每个月看病次数只有一次,他记得祝弥的伤还没养好,这是要把看病的机会给一只平平无奇的鸟了? 他思绪回笼,安抚道,“你别着急,怎么了,慢慢说。” “我的鸟这段世间不太正常,”祝弥用手比划,“它有时会变这么大,有时会变这么小,今天它突然大大小小变了很多次,再变得前所未有的小后,它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祝弥手心擎到医修眼前。 普通的鸟是不会突然变大变小的,除外是灵兽或者别的什么,但他记得余舟的鸟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禽鸟,脸名字都没有,和余舟本人一样,没有丝毫值得记住的地方。 平凡得不起眼。 他端倪片刻后,吸了一口气,瞄了一眼祝弥,说,“你随我来。” 医修用了许多样法器,对着自己的鸟摆来摆去,祝弥忐忑不安,紧张地盯着。 见医修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咬了咬唇,试探道,“怎么样了?会不会是……” 来的路上,他摸过鸟的身躯,都有点僵硬了。虽然闻人语说过不会死,但鸟现在这死样子,他不得不多想。 医修不禁蹙眉,心里万分不解,只好坦诚道,“没死。” “那能把它救醒吗?” “……不能。” 祝弥对医修的水平还是很信任的,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那它就一直这样吗?再也不会醒过来吗?” “难说,它像是陷入了沉睡。” 祝弥无言地张了张嘴,不知所措。 医修转念一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或许是它自己跑出去碰到了什么机缘也不一定。” “机缘?跟杨振一样吗?” “也许是这样,我也不确定,但如果它没有任何保护的话,沉睡时肉身遭到攻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是要……” “要一个保护罩。” “什么保护罩?”祝弥开始摸自己的荷包,心想要是自己的工钱不够,那就跟杨振借点。 反正闻人语这个王八蛋已经失约了,他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联系上他了。 按照闻人语自己说的,如果两三个月内不能回来,那就要两三年后才能回来。 可是那也不至于彻底失联吧? 祝弥恨恨收回神思,看向医修,希望他能把保护罩给自己。 医修忽然神秘一笑,转身从自己的药箱里掏出了个琉璃棺,“这个。” “要多少灵石啊?”祝弥揉了揉鸟安静的翅膀,打开了荷包。 “我算了算,要预支你十年的工钱。” 祝弥指尖的动作一顿,“……” 杨振瞠目结舌,大喊,“你这个骗子——” 祝弥眼疾手快地反手捂住杨振嘴巴,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能打个友情价吗?” 医修还没张嘴,祝弥又补充道,“如果不能,那我只能和鸟一起长久地入眠了。” 等闻人语回来那天再把他叫醒。 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医修妥协道,“好吧,那每个月的利息就免了。” “你是不是欺负余舟他人傻——” 祝弥干笑了两声,把拳头塞进了杨振嘴里,面如菜色,灰溜溜地说,“……好。” 几许后。 两人愁眉苦脸地从医修那里出来。 杨振义愤填膺,正想怒骂几句,祝弥自己就先开了口。 “对不起嘛,刚刚我不是故意不让你说话的。” “我看他根本就是在骗你!”杨振指了指装着鸟的琉璃棺,“这玩意儿值那么多钱?” “再说了,为了一只鸟,值得吗?它给你闯过多少祸,现在你在给一只鸟卖身!” 祝弥撇撇嘴,鸟给自己惹过祸,但是也救过自己的命呢。 而且他总有种要是没把鸟照顾好,闻人语回来看到没死也没活的鸟,那跟看到自己孩子半死不活有什么区别。 虽然鸟不是他生的。 也不是闻人语生的。 祝弥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我请你去吃饭吧,谢谢你送我过来。” “你有钱吗?”杨振提醒。 祝弥嘴角一抽,“……” 杨振:“……” “算了算了,我请你吧。” 祝弥沉重地再叹气。 祝弥才刚一抬脚,忽地又被医修叫住,医修欲言又止,期期艾艾。 以为是医修好心说要给自己打折,祝弥堆出一个满心期待的笑。 “余师弟,你最近在用香料吗?” 祝弥神情空白一瞬,蓦然回神,不明所以地摇头,“没有啊。” 医修一脸奇怪,说,“那真是怪了,你身上……” 杨振一脸警惕,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身上怎么了?”祝弥咽了咽口水,心里早已泪流满面,因病返贫勉强能接受,身体再出问题那岂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有一股清香。” 祝弥一愣,抬起手闻了闻,茫然地眨了眨眼。 什么味道都没有。 杨振拉起祝弥的手臂,若有其事地嗅,半晌后,一脸狐疑地说,“没有啊,难不成是又想骗你的钱来了?” 医修一脸尴尬,抹了抹自己的鼻子,辩解道,“我常年泡在丹药里,可能是嗅觉出了差错,若是没有就算了。” 医修转移话题道,“你以后若是身体有恙,来找我看病可以少收你钱,少一半。” 杨振难以接受,崩溃于医修的厚脸皮,“你换个人骗不行吗?” 医修始终维持着温和的笑,神色却多了一丝认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我真心希望你以后安然无恙。” 医修的态度变来变去,祝弥一头雾水,道了谢,就被杨振拉走了。 * 上课的时候,祝弥心不在焉的。 不时在想鸟什么时候醒,又想闻人语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心猿意马间,桌面忽然被敲响,祝弥回过神,看向助学的师兄。 师兄皱着眉提醒,“余舟,你买笔墨的钱还没交,就剩你一个人了!” 祝弥手里的笔立即掉到桌面上,讪讪地回,“我过几日再交,行吗?” 他手里所有的钱今早全给了医修,一时心切糊涂了,竟忘了自己还没交笔墨费一事。 师兄上下打量他,见他实在为难,语气不快地回,“那好吧,三日之内必须交上来。” “宗门所收笔墨费只是意思意思,师长也没收授课的钱,若是这点表现求学诚意的钱都交不齐,会给师长留下不好的印象,要是因此连累了授课,那可就麻烦了!” 祝弥老老实实做了承诺,说自己一定在三日内交上去。 下午扫地的时候,祝弥更是心不在焉。 他可不能再跟杨振借钱了,救急不救穷,而自己一眼望去,铁定要先当个十年的穷光蛋。 杨振一直在攒回乡的钱,还时不时请自己下乡吃饭,他也不好意思再借了。 那自己的笔墨费怎么办?就算是不去上学了,也是要把眼下这笔笔墨费给交上才行。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更何况,他还是想读书认字的。 总不能一直当文盲吧?连自己的婚书他都看不懂。 唉…… 唉。 唉! 祝弥身负千斤重担,怀揣着无比哀痛的心情展望了自己后十年的人生后,失魂落魄地去扫了地。 一穷二白的一天就这样过去。 祝弥照例捣鼓了一会儿镜子,摸了摸鸟,翻了翻自己的书籍,痛定思痛,穿上了一身夜行衣,往山顶去。 再三确认过四周没人后,祝弥贴着墙根挪进了闻人语的洞府。 脑内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闻人语那么有钱,自己拿点怎么了嘛? ——怎么了嘛?这是偷啊!难道穿成一个文盲,你就要背弃九年义务教育交给你的礼义廉耻了?! ——我都是文盲了,还有什么廉耻心可言?再说了我只拿一点点嘛…… ——这叫偷一点点,呵呵。给不起彩礼就算了,还偷,呵呵呵。鄙视。呵呵呵呵。挖了未来丈母娘的衣冠冢,现在又来偷东西了。呵呵呵呵呵。 祝弥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最后纠结万分地蹲在地上。 闻人语的洞府他是很熟悉的,玲珑峰没什么人来,借着打扫的名义,他常常来闻人语这里逛呢。 闻人语似乎也没设下什么法阵,好些东西就明晃晃摆在那里,拿走简直轻而易举。 他掩耳盗铃缩在墙脚,决心还是要拿点的时候,看到一道身影偷偷摸摸地进来了。 每走两步,那人就要小心翼翼地翻掌结印,似乎在避开洞府内的机关。 祝弥:“……” 这里不是没有阵法和机关吗? 那人似乎极为谨慎,历经好一阵子,终于到了祝弥的眼前。 祝弥聚精会神盯着他,在他的衣角拂过自己脸侧时,一把抓住了大喊,“贼啊!” 那贼身手十分矫健,立即劈掌向他,半路又生生刹住了,“你怎么在这里?!” “良景生?”祝弥震惊不已,“你也来偷东西啊?” 良景生:“……” “不是,”良景生扯了个借口,“为了避免上次那样的挖坟事件,我特地来搜搜有没有潜进来的贼人。” “谁知道家贼难防,监守自盗亦难藏。” 祝弥闹了个大红脸,站了起来,“其实我只是来扫地。” 良景生:“……” 两个各怀鬼胎的贼相对无言。 不久后,良景生出声道,“既然你在,那这里自然没有贼。” 祝弥:“……对!” “不过你怎么进来的?不是有阵法吗?” 祝弥安心把心放回肚子里,坦然道,“我贴着墙脚进来的,没碰到阵法。” 一片惨淡的暗光中,良景生狐疑地察觉到了不对。 但自己的把柄在余舟这里,不好多说别的,只好说:“既然你是扫地的,那我就不妨碍你了。” 祝弥这时候也不好再动手了,见好就收地跟在他身后,“我明日再来扫。” 他自欺欺人往外走,忽觉良景生停了下来,看到良景生在听传音时,好奇地问,“出什么急事了吗?” “掌门他们从虚妄迷阵回来了。”良景生语气波澜不惊。 祝弥心神一振,又听到良景生说,“闻人语没回来,生死不定。” “他们都说,闻人语死了。”—— 作者有话说:来了!!马上开启最最最狗血的第三卷[亲亲][亲亲] 第32章 十年后。 玲珑峰, 初秋。 一阵秋风扫过,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庭院里的地面上已经覆盖上一层半黄半枯的落叶,被风卷起狂舞, 然后又重新掉到地上, 吱吱地响不停。 听到外头的声响安静了下来,祝弥推开了门, 目光巡视一圈。 今年的叶子落得比往年要早得多, 看来自己的工作量要开始增加了。 他转身向一旁的柴房走去, 拿出了笤帚,弯腰扫了起来,一边在心里盘算自己今日接下来的安排。 扫完院子,等杨振过来一起去上课, 下课了吃午饭,下午再去扫别的地方。 如果扫完天色还早,可以去峰顶转一圈。 一刻钟后, 祝弥收起了笤帚,对着院子正中间的黑点,蹙起眉。 ……天杀的, 哪只鸟在他院子里拉屎了?! 他把笤帚放好,对着黑点的方向。 凝神,聚气。 心里默念, 呵——! 小小的水柱淅淅沥沥, 精准地对着黑点淋了起来。 水流不太强劲, 淋了好一会儿。 干净了。 练气零阶,竟恐怖如斯! 祝弥满意地叉腰,强者亦凡人。 洗洗院子也够用了。 志得意满的祝弥刚想转身进屋换衣服, 余光瞥到杨振御剑朝自己头顶飞过来。 他扭头看了一眼院中的日晷,眼睛眯着重新看向来人,不是还没到时候吗?杨振怎么来得这么早? 到了门口,杨振身形才堪堪稳住,就从剑上一跃而下,脚还崴了一下。 但杨振并不放在心上,急急忙忙冲过来。 完全没有平时为了追求所谓的大侠风姿,而故作悠然的矜持和做作。 “余舟!”杨振甚至小跑过来。 祝弥眉尾微微一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杨振大喘着气在他面前停下,嘴巴一张开,就躬下身,双手撑着膝盖猛咳了两下。 杨振明显一副急得不得了的模样,祝弥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睫毛不停颤动,“究竟出什么事了?” 杨振仰起脸,摆了摆手,脸被呛得通红,还是说不出话。 “祝闲又来找我们宗门麻烦?又有神秘人强行捋走我们宗的美人?”祝弥大惊失色,胡乱猜测起来,“莫道诡又来挖坟?” 杨振直起身,快嘴反驳,“不是!” “医修催我还债找到你身上了?等我这个月工钱发了债就还清了,不能通融通融吗?” “跟这个没关系!” “笔墨费又涨了?” “也不是!” “我功课做得不好要被退学?” “……”杨振瞪他,“当然不是!” 祝弥长长舒了一口气,安定下来,上述几件事就是他这些年来最担忧的事情。 如果不是,那就没什么值得自己好担忧的了。 他紧绷的五官舒展开,没事找事地低头,又扫了一下地。 杨振缓了过来,一一反驳骂他,“医修至于为了那么点钱找上我吗?笔墨费才几个钱,大不了我帮你给,还有你那个功课,你不都学了这么多年,该学的不都会了吗?退了就退了!” “你就这么点出息!这些有什么好担心的?” 祝弥努了努嘴,这可是和自己最息息相关的事情,怎么能不担心? “挖坟和抢人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说了美人和你有什么干系!祝闲几年前又闭关了,至于那个鬼见愁也是早就不见踪影,你消息未免也太过时了!”杨振数落他,直起腰身吐了一口气,又说,“这些都不重要。” 祝弥煞有其事有,扫着脚下的地。 “闻人语他根本没死,他回来了!” 手里的笤帚蓦地停住,祝弥抬起头来,忽觉天旋地转,目光模糊开始看不清眼前的景物,耳边嗡嗡响,最后手一抖,笤帚啪地坠到地上。 杨振说的话清晰灌进他耳中,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据说闻人语是昨日夜里到的,今儿天一亮,就要求进行掌门比试,恐怕这会儿掌门都还没缓过神吧?” “不过当年试炼回来后,大师兄自己放弃了争夺的机会,二师姐捡了漏当了这十年的掌门,实在算不得光明正大,你说她愿意迎战吗?” “要是我,我可得想想,”杨振神色认真地思忖片刻后,“那我还是赖着继续当掌门好,当掌门多好,数不清的灵器法宝……” “余舟?余舟!你也觉得震惊对吧?”杨振见他呆住了,胳膊肘怼了怼他,“我们外人都这么震惊,掌门指不定反应多大呢!” 睫毛无法抑制地乱抖了几下,视线终于一点点重回清晰,祝弥无意识地紧紧抿着唇,似乎只要这样,才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语无伦次给堵住。 脑子乱得像正在被疯狂捶打的糍粑,每一道思路都像是已经被锤炼过的米粒,黏黏糊糊地沾到了一起,不清不楚地乱作一团。 片刻后,他吸了一口气,问,“那……长老他们同意举行掌门大比了吗?” “还不清楚,不过就算是长老同意了,掌门她不同意,比试也无法举行,比不比最终还是要看掌门的意思。” 杨振一边回答,一边用灵力拾取地上的笤帚,塞进他手里,打趣着说,“你干嘛把吃饭的家伙都丢了?想辞工不干了?” “……没有,”祝弥回他,“没吃早饭。” “赶紧走吧,再不去上课来不及了,等我学了新的招式我回来教你,”杨振催促道,“要是每一日的课能错开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又学认字又学剑法了。” 祝弥把笤帚放回去。 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云上,飘飘忽忽的,祝弥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杨振拽上了剑。 一路上,祝弥心乱如麻。 十年前从虚妄迷境回来后,洛掌门没多久就再一次云游去了,张不凡和陆非池留下来打理宗门事务,洛宁闭了关。 一行人对此行闭口不谈。 关于虚幻迷境坍塌的消息,兜兜转转还是传到了云天大陆的各大角落,就连他这样消息滞后的也听说了不少。 不过其中真相,影影绰绰,谁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情况,只说了有两个年轻修士没回来。 但他知道闻人语没有死。 青岩也跟他说过闻人语的魂灯还亮着,闻人语还活着。 由闻人语的心魔幻化而来的猎隼一直在沉睡,他每个月都会带去医修那里检查,这么多年来,鸟始终如一,没死但也没活。 不能问,不能找。 他只能等。 * ——正月里,正月正……我的丈夫啊,一十七岁,噢,不对,一十八进了你家门哪……[1] 祝弥心焦不已地给自己唱《小寡夫上坟》,手里的笔规规整整地抄新学的课文,唱到一半又分了神。 ……好想去见闻人语。 可是之前都是闻人语来见他。 他想见到闻人语,往往只能是人很多的场合。 自己现在就在玲珑峰,可是闻人语没有回来玲珑峰,在玲珑峰以外的地方私底下见到闻人语,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易能做到的事。 闻人语现在在哪里呢? 祝弥焦虑地咬了咬笔头。 ——我的个死人啊[2]……也不对,还没进他家门,我的个大活人啊……呸! 庄严雄浑的钟声忽地响起,祝弥跟着仰起头。 背着手踱步的先生脚步施法接收秘密传递过来的消息。 一息后。 教书先生拂了拂长长的花白胡须,慢慢睁开眼,开口时多了一丝玩味的兴致,“今日午时一刻,在茯苓后山有掌门比试,课先上到这里,下课。” 原本安静的课堂瞬间躁动起来。 掌门比试?!那岂不是马上就能见到闻人语?! 祝弥悬着的手腕猝然掉到桌面上,打翻了桌岸上砚台,漆黑的墨汁流了满桌,他慌慌忙忙地抬起砚台,衣袖猝不及防沾了一大片墨汁。 他唰地站起来,把书本和纸捡起来,眼神随着走出门口的人移动,恨不得立即飞到那人面前。 但不得不先收拾眼前的一小片狼藉,先生都还在那儿,祝弥不想给先生留下更坏的印象。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他抬脚正想往外走,听到先生的声音。 “余舟,你过来。” 祝弥身形一滞,不得不转身,按捺住自己的焦急,也有些紧张,“先生,您找我有事?” 先生笑呵呵的,眉毛抖了抖,“你也着急去看掌门比试?” 祝弥不知所以然,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旁人的事儿哪有自己的前途重要?”教书先生严肃道。 虽不是多么严厉的语气,祝弥心虚地错开了眼神,生怕先生提自己刚刚上课分心,不敢接话。 “你在我这里读了十年的书,虽不说有多聪明,也没有多勤快。” 祝弥羞愧,把头埋得更深了。 “但贵在毅力,”教书先生满意地眯眯眼,“心性也不错,你日后可有还乡的打算?” 祝弥轻轻摇了摇头。 “那便是打算一直在天玄宗做事了?” “……大抵是。” “你现在年轻力盛,扫半个山头自然不觉得有何难处,等道年老力衰,你还能爬动山扫得动地?” “……不能。” “所以啊,要为自己的将来想一想。” 祝弥忐忑不安起来,茫然地望着他。 “刚好有个助教先生还了乡,位子空了出来,我看你挺合适的,这可比扫地轻松,工钱也高一些,若是能通过考验,这位子我给你留着,如何?” “先生……” 祝弥没有拒绝的理由,在先生满是希冀的注视下,乖乖坐下来写答卷。 耳边的脚步声和议论声忽近忽远,闻人语的名字反复出现,题卷上的字看了好几遍他才弄明白什么意思。 这时候,杨振兴高采烈的声音从门卫传进来。 “余舟,你不去看吗?” 祝弥余光扫过去,看到杨振挤眉弄眼,眼角眉梢的每一寸都闪烁着见证八卦的兴奋。 他刚想开口,教书先生很是刻意地朝他咳了咳。 祝弥心烦意乱,不得已朝杨振挥了挥手。 “收心。”先生面色严厉地提点。 祝弥心狂跳两下,把写错了一个字的纸张丢掉,扯了张新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安慰完自己,再一次提起了笔—— 作者有话说:[1][2]歌词出自《小寡妇上坟》 来晚了来晚了,这是昨天的份[亲亲][亲亲]今天的会更长一点~~ 第33章 “可都认真写了?” 祝弥规规矩矩站好, 把自己的答卷呈到教书先生面前,“都是认真写的。” 舒是新一手握着教尺,在自己掌心里轻轻拍了几下,睨了一眼老实交上来的答卷, 字迹齐整干净, 答得也还算有条有理。 听到教书先生长长又深深地嗯了一声,祝弥肩膀一抖, 眼神立即开始乱飘, 难道自己答得不好要被留堂? 被留堂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样自己岂不是赶不上闻人语和陆非池的比试了? 祝弥大着胆子抬头,看到教书先生若有所思地盯自己的答卷,嘴唇却止不住一抖,“先先先先先……先生, 我想先去看看比试,等看完了我再回来找您,成吗?” 不料教书先生眼睛都不抬, 只自顾自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我先批完你的答卷, 你再走。” “先生,我……” 舒是新手一挥,“坐。” 祝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发出了轻微的闷响声。 被迫的。 跟这帮动不动就对凡人施法的修士拼了! “不服?”舒是新一尺子拍在他手臂上, 眼神变得犀利。 ……这熟悉的压迫感! 再不表态就要被罚抄一百遍了! 祝弥立即摇摇头, 诚惶诚恐,“先生教训得是,弟子知错了。” 舒是新这才半阖着眼, 满意地将脖颈轻微往后一仰,摸了摸自己的花白的胡须,意味深长道,“孺子可教也。” …… 等从学堂里出来时,整个山头都空了,不用想也知道大家跑去了哪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自己是不是赶不上了? 传送阵是空的,祝弥后脚踩前脚地跑过去,传送阵最慢了,要是有飞舟或者能御剑就好了。 可惜着两样都需要灵力驱动。 而他只是一个凡人。 练了这么多年剑法,他也只会那一招,灵力更是没有。 主要起到一个强身健体的作用。 祝弥熟练地捣鼓传送阵的机关,左三圈,右三圈…… 随着传送阵迸发出刺眼的光芒,祝弥心口也跟着扑通扑通挑起来,合上了眼皮。 不出片刻,那瞬间跨越好几个山头的眩晕感过去,祝弥马不停蹄睁开眼。 ……怎么回玲珑峰了?! 天玄宗天辽地阔,山头众多,每个山峰都自成一脉,故而每个山头的弟子来往并不密集,记错路、走错路都是常有的事情。 他忘了自己压根就没去过茯苓后山,要是回到自己住处拿地图,那也要爬两个钟,要是回去问先生怎么走,也不知道先生到底还在不在? 闻人语和别人斗法向来都是速战速决,从来不拖拖拉拉,这会儿是不是都要比完了? 祝弥额角覆了一层薄薄的汗,不禁泄气,越着急越是糊涂。 懊悔之时,祝弥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闷闷仰起头,看到良景生收了剑,不急不缓、步步稳健地朝他走过来。 祝弥眼前一亮,赶忙问道,“你是不是要去茯苓后山?” 良景生不动神色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要过去?” “是啊,不是说闻……有掌门比试吗?我也想去看看。”祝弥理智突然上来,临时改了口,又疑惑道,“已经过了巡视的时间吧?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 “起晚了。”良景生好气地回。 “修士不是不用睡觉吗?”祝弥有点迷糊了。 良景生语气一顿,“我偶尔也想当个人。” 祝弥:“……” 良景生在一众新入门的弟子中,可谓是崭露头角,自打和闻人语那一战胜了又主动放弃去虚妄迷境的机会,一朝之间,这个名字在天玄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后来又在阻拦祝闲莫道诡挖坟一事中立了功,得了几位长老青睐,入了长老阁,此后十年,风头有增无减,现已经做到了和张不凡陆非池等人一同分担宗门内重大事务的地步。 挖坟事件过后,各个山头的安危被视为重中之重,每日的巡视自然变得极为重要,这项工作不知怎么的,被良景生接了过去。 后来祝弥架不住好奇,问了一嘴,当时良景生的原话是—— “我的工钱比寻常的长老阁的其他弟子少三分之一,不够花,巡山有工钱补贴,你说他们是不是歧视我是新来的?” 此前,祝弥虽然也觉得良景生平和可亲,但始终有种两人相差太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之感。 听了良景生这番话,祝弥十分触动,兼之良景生日日都来玲珑峰巡视,日积月累下,二人自然而然交情越发深厚了。 而且一想到良景生当初小心翼翼潜入闻人语的洞府,向长老自己的能力,祝弥更是感同身受,自己刚来玲珑峰洒扫时,青岩动不动就来考核自己。 最累的时候,他在青岩的监督下花了三天两夜,扫完了玲珑峰所有院子,扫完后歇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刚好顺路,你跟我一块儿走去吧。”良景生适时发出邀请。 “太好了,我正愁着怎么过去。”祝弥飞速顺杆子往上爬,应他。 祝弥才刚走近,一阵尖锐的笛声开始喋喋不休,祝弥每进一步,那笛声就越发高亢。 良景生怔了一息,随即颇觉好笑地弯起眉,“别听,快过来吧。” 多年前他和闻人语那一战里,只有祝弥没有被笛声蛊惑,这让器灵怀恨在心多年,一看到祝弥就开始恼怒地骂祝弥。 祝弥早已习惯。 听不懂,嘿嘿。 等祝弥站好了,良景生眼眸一转,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闻人语昨夜就回来了,他回玲珑峰了?” “没有啊,”祝弥催促道,“我没看到他,赶紧走吧,不然一会儿赶不上了。” “你这么关心他?” “当然,那……那不是事关掌门比试吗?”祝弥忽然福至心灵,眼珠子一转,谨慎道,“万一换个掌门就给我们涨工钱了呢?宗门内好久没有这样的热闹事儿,凑凑热闹去。” 良景生哂笑了一声,旋即御剑直起。 祝弥一手揪着良景生肩膀,一手裹紧自己的衣领,凄凉秋风削过他耳尖面颊,没一会儿脑浆都要被冻僵了。 和凡人不同,修士有灵气护体,不畏炎寒。 祝弥打了寒颤,牙齿猛地嗑了一下嘴唇,不疼,嘴里瞬间涌上来一股血腥味儿。 看这架势,良景生越飞越高了。 祝弥没忍住扯了扯良景生的衣角,不太客气地请求,“能飞得低一些吗?” “你方才说话了?”良景生似是没听清。 “飞低一下,成吗?”他都看到最高峰皑皑雪白色了。 “我听不清,能否再说一遍?” 祝弥咬着牙,风呼呼地灌进嘴里,好不凉快。 “……” 祝弥放弃了。 御剑所答的高度与速度与御剑者的灵力深厚息息相关,而良景生疑似要给他施展真正的实力,最后到了地方从剑上滚下去时,祝弥半边身子都没知觉了。 良景生视线往前一探,疑惑道,“怎么不见人?难道是比完人走了?” 祝弥膝盖一软,泪流出来。 良景生拧着眉,回头一看,看到祝弥结了霜的睫毛和湿漉漉的脸颊,一愣。 “你怎么了?” 怎么感觉自己怕冷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祝弥冷得说不出话,对着良景生摇了摇头,自己折腾半天,连闻人语一根头发都没见上?! 良景生把他扶起来,也反应过来了,“你怕冷的毛病又犯了?不是冬天的时候才发作吗?” 祝弥搓了搓自己手臂,撑着膝盖站起来,抬手顺便抹去脸上的泪痕,“今年天冷得早吧。” 良景生眯起眼睛,隐秘地盯着他。 祝弥没发现,一味地观察山下的动静,他们现在在茯苓后山的山顶,山下景象一览无余,但是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真比完了?人走得这么干净? 良景生跟在他身后,说,“难不成比完闻人语把人全杀了?” 祝弥额角一抽,扭头道,“你别诋毁他。” 良景生挑眉,面不改色地看过来。 祝弥又找补,“不是有很多长老在场吗?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欲盖弥彰的意味太明显,好在良景生掏出传音石转过身,没有察觉到不对,祝弥悄悄松了一口气。 良景生对着传音石简略说了两句。 祝弥竖着耳朵,没听清楚说了什么,暗自祈祷是跟掌门比试换个地方的好消息。 良景生收起传音石,身子偏过来。 祝弥挺起身,声音抑制不住地高了些,“换地方比了?” 良景生脸色一言难尽,说,“还没比,有人来我们宗门找闻人语麻烦。” 祝弥神情空白了一瞬,随后那张寡淡得没有一丝情绪的脸迅速回过神来,“那闻人语他现在人在哪儿?” “山脚。” 二人又匆匆往山脚下赶去。 飞剑在山川之间穿梭,这回往下飞,祝弥终于不再感觉到寒冷,还在剑上就远远的看到乌泱泱人群围在山脚下看热闹。 祝弥一路挤一路问,有人说闻人语杀了天外教教主,天外教上门寻仇,也有人说是闻人语抢了玉涵门的神器,人家要求还回去,闻人语拿不出来二者就打起来了。 众说纷纭,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 而且好不容易挤到包围圈的前排,包围圈的中心居然没有人! 闻人语根本不在! “诶,兄弟,你知道闻人语上哪儿去了吗?”祝弥朝自己身边的天玄宗弟子打听。 那弟子随手指了指头顶,不甚在意地回,“闻人师兄和御兽宗的宗主在云里呢!” 祝弥仰起头往天上看,没看到人影。 只有一道充满怒气的雄浑声音轰了下来。 “闻人语,你为什么要抢我的夫人?!” 祝弥一愣。 ……艹! 闻人语究竟背着他干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刚好卡在这里,不写长了[奶茶][奶茶] 很有心机不停使坏的良景生 很久以后反应过来的祝弥:[抱抱][抱抱][抱抱](不是拥抱) 第34章 还没看到闻人语半根头发, 祝弥已经气个半死了。 他都不敢想,闻人语干得出这种事,那得抢了多少人的老婆?! 十年啊!数起来十根手指都掰完了!一年一个,那也得有十个了! 可就算是这样, 他还是……想见到闻人语。 他仰着头,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头顶的天空,半阴不败的厚重云团层叠堆积, 独独将头顶这一小片遮了个严严实实。 老天故意跟他作对一样。 又听到那道粗哑的声音, 义愤填膺地质问, “你究竟把我夫人藏哪里去了?!合欢宗的美人多了去了,你为什么非要抢我这一个?!” 看不到那人的身影,只听到他说着说着就越发怒不可遏起来,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言语之间充满了悲愤。 面对如此质问,闻人语却没有丝毫回应。 祝弥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听到身边天玄宗的弟子嗤地笑了一声, 显得十分不屑。 不由得侧过眸光看过去。 “合欢宗第一美人有我们洛宁师兄一分好看吗?还抢他夫人,闻人师兄又不是疯子。” 立即有人附和,“是啊, 诶,洛宁师兄出关了?” “出了,在那边。”那人遥遥一指。 祝弥悄悄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过去, 远处的云台上, 洛宁一身白衣, 环胸抱剑,专注地遥遥望着云层。 他身侧还有几道身影,都是长老阁的弟子,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也不过陆非池和张不凡了。 和洛宁淡然的状态不同,张不凡和陆非池似乎在很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时不时还动手比划两下,看起来比看不到的云层之上一人独自怒问一人沉默的战况激烈得多。 “闻人师兄没死,又这么着急开启掌门比试,那和洛宁师兄的合籍大典也快了吧?” 祝弥猝然回神,竖起了耳朵。 “我看也是,迟了十年,谁不着急?是我我也急。” “洛宁师兄闭关等了他十年,总算等到了。” “修士的十年不过弹指一瞬,还好洛宁师兄不是凡人。”那人感慨,又说,“十年,要是是凡人,早都人老珠黄年老色衰了,闻人语师兄也不乐意吧?” “我也觉得。” …… 年老色衰?祝弥下意识抬手摸自己脸,心里头空空茫茫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过了片刻,他又觉得这两道声音十分耳熟,看了好一会儿,他想了起来,这不是当初看门的曲风曲和吗?! 祝弥努了努嘴,插进二人的对话里,“你们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乐意?” 虽然是大庭广众之下,但二人说的声音不大,只能算得上是悄悄话。 这会儿被插话,曲风心里不痛快了,扭过脸去,目光轻飘飘上下扫量了祝弥一眼,悠悠开口,“说不好,但如果是你的话,闻人师兄肯定不乐意。” 曲和也扭过头来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也认同,长成这样,等我下次睁眼我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别说十年了。” “少说两句吧,长成这样谁也不好受。” 祝弥咬牙,“……” 这两张嘴还真是一点没变。 祝弥还没想出反驳二人的话语,肩膀忽地被拍了拍,扭头一看。 是去而复返的良景生。 良景生附在他耳边,“跟我去那边。” 祝弥被挤得七荤八素,最后是被良景生强行拽了过去。 “我们去哪儿?”祝弥晕乎乎地问。 “这边看不到,换个能看到的地儿。”良景生一边说着,一边凌空踏步,带着祝弥朝云台飞了过去。 二人落地,洛宁斜过来一眼,随后微微点头示意,张不凡对着他们笑了一下,态度很友好。 陆非池一直在翻阅手上的册子,头也不抬,竟也对他们打了一声招呼,“来了。” “带个朋友。”良景生回。 陆非池撩起眼皮来,瞧了一眼祝弥,“哟嚯,没见过。” 良景生:“他来找我的时候,你见过好多次。” 陆非池将信将疑,问祝弥,“有吗?” 张不凡也凑过来,好奇地看着祝弥,“真的有吗?” 祝弥心梗,低头,小声回,“……有的。” 张不凡干笑了几声,打圆场道,“可能是我们两记性不太好了。” 祝弥:“……” “师兄反击了?”洛宁突然出声。 几人同时齐齐望去,祝弥也跟着大家的方向看,“他真的反击了?” 祝弥左看右看,就看到团云在不停翻滚,不见剑光也不见人影,不禁有些失望起来。 “他挥剑了。”良景生解释道。 “……十年,他不仅活着回来了,修为还提升这么多。” “这么多是多少?”祝弥问。 在天玄宗耳濡目染这么些年,祝弥对修士的修为境界也熟悉了,听别人说,闻人语出发去虚妄迷境时已经是云天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能让实力在一众弟子中数一数二的张不凡发出如此感慨,那闻人语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有这么大的提升呢? 闻人语又是怎么从坍塌的虚妄幻境里出来的呢…… “我看不出来,”张不凡摇了摇头,“师妹,你能看出来吗?” “……看不出来。”陆非池低头看册子,一边回他,“但是肯定比我们所有人都高。” “毕竟师兄当时……”洛宁喃喃接上话,祝弥洗耳恭听时,洛宁又不说话了。 气氛在一瞬间甚至诡异地冰凝住了。 祝弥呼吸一窒,睫毛垂下去,手掌心反复抓紧又松开。 洛宁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十分复杂,“能活着回来,就已经很好了。” “师妹,那还比吗?”张不凡紧紧盯着云层里闻人语的挥出来的剑气,提议道,“你要不直接认输?” “比啊,”陆非池没有丝毫犹豫地回他,“可惜师弟不会像你一样弃权,不过好歹也做了十年掌门,我要在卸任之前实施掌门最后的权利。” 陆非池终于停止了在册子上圈圈点点的动作,“我整理完了,剩下的交给你和未来掌门了。” 陆非池似乎并不为接下来的比试感到担忧,神态松弛,把测字丢给了张不凡。 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从到这里开始,陆非池就一直在整理,这会儿又说到了闻人语,祝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陆非池立即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神态松弛,嘴角一勾,解释道,“如果不是宗门秘辛,我会拿给你看的。” 陆非池太过坦荡,话里也没有恶意,祝弥下意识摸自己脸的手抬到一半,又堪堪落回去。 “抱歉,我不该乱看的。” 陆非池又说,“没事,反正你也没看到,就算看到了也不一定看得懂。” 就在此时,忽地一声巨响,祝弥终于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云层里跌落下去。 仔细一看,竟是一道人影。 距离太远,看得不大清楚,祝弥身躯猛地绷紧,目光紧紧锁住那道快掉到地面时又忽地腾起的身影。 ……不是闻人语。 怎么还不是闻人语?! 就在这一瞬间,祝弥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焦躁。 良景生默不作声撤回停留在他身上的眼神。 “师弟真的抢人家夫人了?”张不凡又问。 “师兄不会做这种事。”洛宁淡淡地开口,“而且听说御兽宗宗主有十几个夫人,这只是其中一个最不起眼的筑基狐妖,师兄何必要抢?” 洛宁语气微滞,一息后又语含讥讽,“说不定是他夫人自己贴了上来,师兄嫌烦了才迫不得已动手。” “狐妖?”陆非池把话里的关键提溜出来,“师弟该不会是扒了他一身狐狸皮?” 张不凡赞同道,“像是师弟的行事作风。” 祝弥听得头皮一麻,闻人语要狐狸皮干什么? 下一秒陆非池就帮他问出来了,“师弟洞府里什么没有?要一张狐狸皮干什么?” “天气冷了”,张不凡朝洛宁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给师弟做垫子呗,反正合籍大典也快了,这不得表示表示心意?” 祝弥愣愣的,也看着洛宁。 洛宁面色微微一动,没有言语,抿了抿唇,依旧看着远处,却比方才多了也一丝不自然。 他们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难不成是真的? 洛宁和闻人语真的要结为道侣? 脑海里又翻起当初他听过的闻人语和洛宁的风言风语、闻人语的矢口否认和杨振跟他说的结契,远比普通凡人的婚约亲密、坚牢多了。 修士不大需要一个凡人伴侣的,修为越高越是如此。 可那是闻人语自己亲手按了手印的婚书!祝弥又闷闷地想,闻人语自己答应的。 “余舟,余舟——” 祝弥被耳边的叫唤声叫得醒过神,抬眸看良景生,不解地问,“……怎么了?” “看你发呆了,想什么呢?” 祝弥啊了一声,遮遮掩掩说,没什么。 那好好的斗法不看,怎么光看自己了?良景生今天未免也太关注他了。 远处的碧空之上,仍旧没看到闻人语的衣角,只见卷土重来发起进攻的御兽宗宗主再一次被轰了下去。 一道足以斩落苍穹的冷冽剑光,紧随其后。 一块风中飘摇的肉一般,兽宗的宗主直直掉了下去,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剑光死死劈了下去。 鲜血汩汩而出,御兽宗宗主腿弹了一下,泡在血水里,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死了。 “还有谁想报仇的,一起上来。” 冷淡得不带一丝一毫多余的感情,久违地落到了祝弥耳中。 真的太久了。 久到祝弥觉得他的声音变得陌生,被他所不知的岁月侵染过的疏离和深沉,以至于这一瞬间,祝弥都恍惚了。 御兽宗宗主修为至少在炼虚境之上,而且极擅长操纵灵兽,却不知为何,他今日一只灵兽都没有使唤出来,自己便折戟沉沙于此了。 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 还是闻人语太清晰他的弱点出手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召唤自己的灵兽便死了? 再多的疑惑与猜测只能日后再议了,闻人语丢下如此狂妄之语,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自然有人不服。 他话才落下,便有数道身影钻入云层之中,寻仇者的控诉声纷至沓来。 “你为何抢我们宗门的镇宗之宝?!” “你那日路过,天上地下,隔着几十丈,竟是偷偷吸干了我们宗门的三条灵脉!你还回来!” “你偷了我师尊的神器!你藏哪儿去了!” “……” 来路各不相同,或是鼎鼎有名的大宗门,甚至和天玄宗也有些交情,或是来自寂寂无名但却有绝密独门秘籍的小宗门,字字泣血道来闻人语这一路上的为非作歹。 天玄宗乃名门正派,闻人语此行此举多少有辱门楣,在场的天玄宗弟子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纷纷嘟囔抱怨起来。 “谁知道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是,只是路过就能吸光灵力,该不会是自己用尽了找个借口赖师兄头上吧?要是这么夸张,闻人师兄早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修士了!” “编谎话好歹也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张嘴就来!”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如果他们说的是假的,何必大费周章找上门?我们宗门的实力可是声名在外,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不自量力地找过来……” “你这人胳膊肘怎么向外拐?!” “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就事论事帮理不帮亲懂不懂!你别忘了他身上可是有魔种,干得出这种事有什么稀奇的?!他没干过吗?” “你……!” 吵吵嚷嚷,各方争执不下。 闻人语照单全收,不做任何辩解。 数道密集的芒光,裹挟着色彩各不相同的灵力,锐不可当地朝闻人语打了过去。 汹涌浩瀚,目标明确,那厚厚的云团瞬间被奔涌的灵力切割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碎片,如同水滴落地飞溅的碎屑一般转眼消失得干干净净。 被层层遮掩的地方变得明朗。 灵力的余波轰然荡开,就连头顶的青阳烈光成为苍穹的涟漪,不遗余力地扑向远方,天地间刮起呼啸的狂风,连绵的草木、流淌的山河和拥挤的人群都为之震荡,修为较低的弟子有的抱团护住了自己的身躯,有的寻求了强者的庇护。 也有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的人,呜呼哀哉之声不绝于耳。 云台离得更近,祝弥被吹得站不稳,迎面而来的余波把他卷到了云台的边际,险些要掉落下去时,被猛地拽了回去。 祝弥心惊胆颤,朝良景生投去感激的一眼,这么高的台子,要是掉下去,必然会粉身碎骨一命呜呼。 到时候唱《小寡夫上坟》的,可就是闻人语了。 下一刻,良景生默不作声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护体灵罩内。 他微微松一口气,再次看了过去,湛蓝天色里略过一道残影,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眼睛都跟不上他飞移的脚步,逞论看清闻人语的脸? 祝弥的目光紧紧跟随那道残影,空落落的心口也不识时宜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么多人,师弟打得过吗?要不要我们出手帮一下?”张不凡提议道。 “静观其变,贸然出手反而会妨碍他,”良景生眯起眼睛,“而且你们不想看看他的真实实力吗?” “到了最后关头再出手,也不是不行。” 几人神色各异,这倒是相当有力又诱人的理由。 又有谁不好奇呢? 尤其是亲眼目睹闻人语步入虚妄迷境乾坤倒转阵的阵心后,人皮白骨与千万怨灵,坍塌的迷境,必死无疑的局面,闻人语历经了生死之关后看起来安然无恙,哪个修士能不好奇历经此劫后他实力提升到了何种境界? 祝弥掐了一下自己发抖的掌心,不停地自我安抚,闻人语是最强的。 过去,现在,将来。 围着闻人语的修士约莫有十七八人,所修法门各不相同,远伐近攻,层出不穷。 闻人语飞得越发快了,几乎化成一丝黑线飞梭在追击之间。 “师兄这是已经练成了裂空术?”洛宁语气里隐隐流露出一星激动,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能把裂空术练到如此地步,”陆非池不禁感慨,“难道已经步入了炼虚境?” 良景生眸色深沉,没有搭话。 张不凡正想开口,却被接下来的场面给惊住了,话语卡在喉咙里没能继续说下去,“他……” 一线剑光,半清半浊,半青半黑,在一瞬之间幻化成成千上百的流光剑虚影飞向不同的对手。 等那些人有所察觉之时,剑影已经刺进了身体里,天空中喷薄出血雨,静静地飘落了。 全都避开了丹田经脉等要害之处。 但是没有人怀疑闻人语的能力。 闻人语故意的。 控制那么多道剑影的同时,还能据每一个目标的修为来分配相对应刚好能制服对手的剑影与灵力发起进攻。 前所未有。 多么恐怖的实力。 闻人语放过了他们。 在场任何一名修士都感叹于他的从容与镇定,换做是旁人,早就在这源源不断的追击下灵力耗尽、左支右绌了。 而闻人语一个人对上这么多人,完全掌控了局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还手之力。 闻人语踏足凌空,玄黑衣角轻轻地荡,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孤冷与桀骜,而身侧的流光剑闪烁几下后,重归一片漆黑。 “他的眼睛和脸……”张不凡怔怔,欲言又止。 陆非池也是当即严肃了起来,“压制不住魔种了吗?” “不,金光灭了,魔纹又消失了。”洛宁意义不明地回。 良景生摩挲着自己的指尖,一言不发。 祝弥掌心被自己掐得通红,闻人语身上的魔种不是只有压制不住时才出现吗?应对得如此游刃有余,魔种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呢…… 视线缓缓扫过撑不住接连掉落下去的每一个对手后,闻人语飞身落在了飘扬这天玄宗旗帜的旗杆上,神色漠然。 “还有人吗?” 周身一片寂然。 没有应答,答案已然分晓。 流光剑即将隐入他体中。 “慢着!”极度瘦削的一张面孔高喊。 众人纷纷转目望去。 闻人语眉心微动,“你来做什么?” 昭静脸颊和眼窝深深凹陷进去,骨头突出,五官紧绷,更显消沉失意之态,没有丝毫的少年人的精气神。 “来报仇。” 闻人语望着他,顿了片刻,回他,“你杀不了我。” “那又怎样?”昭静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大不了我去陪他。” 闻人语眼神平静,“那你来吧。” 整个虚幻迷境的残迹和四周,上上下下,他全都翻遍了,没有找到丝毫有关于昭明的碎片。 昭明消失得那么干净。 昭明不可能出不来那个迷阵,肯定是闻人语对昭明做了什么。 和不少盼着闻人语死于虚妄迷境的人不一样,昭静真心希望闻人语能活下来,闻人语活下来,他才能亲手杀了闻人语! 这些年来,冬寒酷暑,刀山火海,他没有一刻松懈,用最快的速度突破到了元婴期小圆满,为的就是这一天。 即使手段不是那么光明,那又如何呢?只要变强就好了。 现在,他要么送闻人语去见昭明,要么自己去见昭明。 昭静凝聚起灵力,本命剑嗖地刺去。 那若隐若现的流光剑重现在他身前,哐地挡下了进攻,紧接着剑光隐隐绰绰、半明半晦地晃了两下,消失不见。 ……太快了! 昭静心下猛惊,护住元神,想要防守。 “你输了。” 闻人语的声音同流光剑一同落了下去,昭静砰地摔到了地上。 流光剑钉住了他的肩膀。 围观众人:“……” 在场所有人中,昭静实力绝对算得上不俗,可是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败了。 他精心筹备的复仇宛若儿戏一般,被闻人语一剑终结,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刻苦与煎熬,昭静气急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 “你不如你哥。” “你……!” “事实如此。” 昭静咬牙,面目狰狞起来,“你杀了他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那么识时务的人,抢不过就不可能硬上!” 闻人语静了片刻,回他,“我忘了。” “你……!” 闻人语思忖,他真的不记得了。 或许是真的为了什么紧要的事儿,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又劝道,“你走吧。” 见昭静不为所动,闻人语敛眉,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昭静死死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恨不得喝他的血啖他的肉,眼眶猩红几近滴血,昭明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强者是唯一的规则。 可是他太弱了。 天资和根骨是无法跨越的横沟,他没办法为哥哥报仇,甚至无法知道昭明是怎么死的。 要是再强一点、再强一点就好了。 他鼻尖酸涩,眼底涌上热流,然而他立即咬紧了牙关,满嘴的血腥吞没落肚,也咬住了泪。 老天要是有眼,也该让闻人语尝尝永失所爱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成长一场如抽筋剥骨般的疼痛,给小咪安排了很长的成长线,我力求将他的成长之路写得完整、饱满 请大家给我们咪和鱼多一点耐心[亲亲][亲亲] 顺便 推推俺的下一本古耽预收《我的龙傲天老公在修无情道》 ————文案—— 郁辞穿了。 一穿过来就被告知自己有个未婚夫。 听说未婚夫坐拥万贯家财,同时还是天才中的天才,一剑霜寒十四州,风采冠绝天下群雄,是千年来最有望飞升的修士。 这不妥妥龙傲天主角配置吗?! 郁辞放心地躺了。 就等着便宜老公飞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 郁辞做了个梦。 梦里的老公是帅没错,有钱没错,龙傲天没错,剑修也……没错。 但老公修的是—— 无!情!道! 他要杀!妻!证!道! 郁辞吓出一身冷汗,他要离婚……离婚! 郁辞跑去找老公离婚,连老公的面都没见上就事情办成了。 小命保住了,郁辞安心了。 结果,当晚在梦里郁辞被杀了七七四十九次,说这是对他始乱终弃、见异思迁的报复! 反正就是逃不开被证道的命运呗! 郁辞两眼一抹黑,赶紧去找老公复合。 然而老公拒绝了…… 郁辞心如死灰,一番研习后痛定思痛,加入了合欢宗。 没别的,苦心修炼只为勾引老公。 最好能让老公道心不稳放弃无情道,误入歧途和自己双宿双飞。 每每小有所成,郁辞就跑去施展自己的手段,给老公下药、给老公种蛊、夺走老公的元阳…… 郁辞成功了。 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宗门,貌似是假冒的…… 郁辞:……?! 第35章 阒然无声中, 闻人语朝着云台的方向飞来。 “仙人留步!” 突然有道声音激昂地响起,喊住了闻人语。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没找到叫声的来源,不禁议论起来。 “难道还有人想挑战闻人语?!” “谁啊?!这么不知死活……” “诶诶诶, 有胆子喊没胆子出来认领?!” 万众讨伐里, 有人跳了出来,那是个上个了年纪的汉子, 皮肤黝黑, 眉粗嘴大, 长得那是相当粗犷。 其貌不扬啊! 看不出来竟有这样的勇气与胆量,虽说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但气节或许值得钦佩。 祝弥站直了,努力地看清跳出来的那个人, 心想这个人与闻人语又有什么恩怨呢?闻人语未免也太能惹事了…… “仙人!”那人面色激红,眼神闪烁着奇异的兴奋,“先别走!” 他再一次请求, 闻人语不得不留步,向他看过去,感到一阵困惑。 他不记得自己和此人有过过节。 但是回来天玄宗的这一路上, 结下了太多梁子,此人这番笃定地喊他,兴许他真的做过什么些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 只是没放在心上…… “仙人, 我愿意带着清水山庄, 上上下下嫁给你!” 围观众人当即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细看,此等大汉脸上眉宇间竟又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怯,含情脉脉, 带着些许期许看着闻人语。 好不污眼! 闻人语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大汉,根本不记得他为什么忽然跳出来,来了这么一出笑掉大牙的戏。 得到了恩人的注视,那五旬大汉越大激动,神态间多了一丝扭捏,“仙人!只怕你贵人多忘事!” “我是清水山庄的庄主,你几个月前路过了我们山庄,仙人可有印象?” “清水山庄附近有一窝为非作歹多年的鼠妖,每年丰收后都逼我们上贡数千担粮食,从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就苦受其扰,但无奈于我们清水山庄能力有限,即使请了几回仙师,也没能彻底解决。” “每次讨伐失败后,妖怪就迁怒我们,越发得寸进尺,今年竟然开口要翻倍的粮食,今年又是干旱又是洪涝的,本就已经举步维艰,如何能交得上?” “我便出面上山与他们交涉,想让他们宽恕我们些时日,不曾想他亮出刀往我身上砍!”那汉子说得口角发颤,唾沫横飞,眼眶泛红,激动得声音发抖,整个人摇摇欲坠,“说那是迟那时快,仙人天神降世,剑光如碧雪,我只一眨眼,那一窝妖怪就落了脑袋!” “再睁眼,恩人衣袖一摆,潇洒离去,只留下一个叫我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背影。” “仙人如此大恩,我又怎么能无动于衷?!于是我一路打听一路追,好不容易得知仙人的去向,这才携清水山庄上上下下报恩来了!” “仙人,我愿意嫁给你,哪怕是妾!” “……” “……” 情真意切,不似有一字作伪。 ……竟然是认真的?! 闻人语额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几下,“……” 围观的群众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嘶嘶的声响此起彼伏,现场气氛好不诡异。 云台山的几人亦是如此,面上神情五彩纷呈。 张不凡眼睛瞪了又瞪,喃喃道,“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陆非池牙酸,嘶嘶嘶个不停。 就连一直维持着平静的洛宁和良景生都下意识绷紧了肩膀。 祝弥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空荡荡的,呆呆看着那五大三粗的大汉激情告白。 汉子为表决心,竖起三根手指向天,信誓旦旦道:“仙人,我自知相貌粗鄙,配不上仙人天人之姿,所以我甘愿做妾伺候仙人!” 见闻人语面色冷淡,不为所动,那汉子又急了,伸手把自己身侧一妙龄女子拉了过来变态,“若是仙人瞧不上我,我的侄女儿也愿意嫁给你!她是我们十里八乡最漂亮最灵动的姑娘,求亲的人踏破了我们清水山庄的门槛,但谁也比不上仙人……” 那妙龄女子约莫不过二十,出落得清新妍丽,身段相貌都是一顶一的出色,面容羞涩,时不时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闻人语。 众人松了一口气,眼睛好歹是缓过来了,这才是以身相许的典范嘛,这女子看着比那大汉动人心弦多了! 别人松了气,祝弥却一口气吊在胸口,差点晕过去! 闻人语沉默,那大汉又往前了靠了两步,“仙人难道是看不上我们叔侄二人,那清水山庄里可有些妙人,仙人任挑任选……” “不必了,你们回去吧。”闻人语冷漠拒绝。 他转身正欲离去,左侧方忽然有杂物飞来。 闻人语眸光一侧,指尖凝聚起灵力杀过去,那脆弱不堪的杂物瞬间被切个粉碎,飘飘洒洒地飞舞下来—— 是一束粉红的花束。 众人一愣。 送的花香消玉损,花的主人也不伤心,自人群中款款而出,“公子何必在意区区凡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报恩之礼?” “若说美人,我们芙蕖门可是出了名的,若说宝物,芙蕖门虽不是什么大宗门,但也小有积蓄,我愿意带着芙蕖门拜入公子手下,为公子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为的就是报公子灭了我们芙蕖门的死对头大恩!” 芙蕖门这些年来,也算得小有名气,其中最广为流传的门规就是芙蕖门不招丑人,不招庸人。 故而芙蕖门全宗门上下都是面容较好、满袖盈香的才子佳人。 芙蕖门的报恩可比清水山庄有诱惑力多了。 还没等得及众人感慨闻人语的好福气,就见闻人语眉心缓缓蹙起,面无表情,冷言冷语道,“不需要,让开。” 那仙子面色一滞,露出伤心的表情,哀哀切切避让到一旁去了。 “仙师别走啊,我们整个宗门愿意推举你为新的宗主,我们什么都有,法宝灵器、炉鼎美人、灵丹妙药、独门绝技……仙师!” “去去去,你那些算得了什么,一百名美人,都是合欢宗的,仙师你看看还满意吗……” “……” 此类话语,接连不断,听得众人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对有的人来说,闻人语那是作恶,可是对那些人的仇人来说,闻人语却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那些拥护者恨不得用各类鲜花仙草、灵石法器堆满闻人语走的每一步路,闻人语却始终无动于衷。 看了多时热闹的陆非池终于从云台上站起来,踏剑飞行,去往闻人语所在的地方。 “必输的局面,师姐还是要比吗?”洛宁忍不住问。 张不凡勒紧了自己的乾坤袋,确保册子已经装了进去,一边回,“她等这一天已经十年了,就让她去吧。” 陆非池落到闻人语三尺远的地上,看着他,“师弟。” 闻人语终于停下了脚步,同样看着她,“师姐,你现在同样赢不了我。” “那可不一定!”陆非池回,又说,“你活着回来,我很高兴,尤其是看到你安然无恙,修为还大有提高的情况下。”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认输,没有丝毫抵抗就成为你的手下败将。这些年来,我没有疏于练功。” “当年我说会打败你,可不是一句空话。” 流光剑亮了出来,闻人语回她,“但有的事情,耗费了你不少心神,不是吗?” “确实如此,但那是掌门的职责所在,我不后悔花费的那些时间,”陆非池笑了笑,眼神异常明亮,“而且方才你已经和那么多人交过手,灵力已经不在最佳状态,这样算来,就当是弥补了我没有全力以赴修行的不公平,如何?” “请。”闻人语客气道。 话落的一瞬间,嗡鸣声如雷贯耳。 陆非池担任掌门以来,降妖除魔,对抗敌门,处死卧底和叛徒等诸如此类的事务,已经不需要她亲自动手,自然会有人去处理。 她拔剑最多的地方,一是在自己建设的灵境内,二是在云海上。 灵境内只要她一人,去云海的时候其余弟子也会刻意给她腾出空间。 她的剑已经很久没有再众人面前露过面了。 而今甫一现世,剑光宛如炽阳之光,天地为之变色,剑鸣声淹没一切纷乱嘈杂之音。 几十道相同的掌门身影凌空。 她苦练影分术不为别的,就是希望能练出真身时能分担不同的宗门事务,可惜以后可能用不上了。 但她为此感到高兴。 从她算了那一卦开始,她就在心里自动接过掌门的职责。 然而她却无能为力看着闻人语走向绝境,看着师弟失魂落魄闭关避世,看着师父痛苦地云游而去。 今日,这所有的愧疚要被斩于剑影之中。 那些身影同时御剑,剑气灵活浩荡,横扫此间万物。 和陆非池相识这么多年,闻人语不可能不知道破她剑法的关键,却还是有一丝惊讶。 在如此繁忙的事务之下,仅十年时间,陆非池修炼到了元婴初期。 ……不愧是掌门。闻人语想。 那烈芒凶悍地劈了下来,强大的威压把所要修士的神识都死死按在地上,就连最微小的尘埃也不被放过。 毁天灭地一般的气势,仿佛要震碎所有生灵。 陆非池的剑法和她本人如出一辙,坦荡、直白,不做遮掩、长驱直入。 流光剑迸发出了明镜般的一弦青光,并不起眼,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了陆非池砍下来的那道剑光。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剑光就被绞碎得七零八落,陆非池想再挥剑时,发现自己挥不动。 那道青光不仅缠在自己剑上,还缠在了自己的本体上。 抬眼望去,闻人语已经了无痕踪。 忽地,她听到了闻人语说话。 “师姐,你早就不想当掌门了,是吗?” 陆非池一怔,心神在这一瞬有了动摇,随后她立即咬牙,大吼道,“滚!” 这还打个屁啊! “你输了。”闻人语在她面前。 她怒气冲冲,“不比了!” 陆非池恼羞成怒,唰地收起了自己的剑,两三步飞到云台上去。 除了两位当事人,都觉得陆非池输得轻而易举,且莫名奇妙。 原本以为会拼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的掌门比试,就这么结束了,当真是……怪事。 也不知道是谁放水了。 闻人语面色淡然,紧随其后,朝云台的方向过来。 台下的人潮声忽大忽小地远去了,祝弥的世界在此刻变得无比寂静,初秋天色的湛蓝与秋光的明媚,只迎接了眼前一个人。 然而闻人语却似空山深谷里踏步而来,比起从前更为孤冷、沉寂,拒人与遥遥千里之外。 消失的光阴在闻人语身上镌刻出,他觉得陌生的痕迹。 祝弥不受控制地慌乱,呼吸短促,心口狂乱。 他定定地看着闻人语走过自己面前,在洛宁面前停了下来。 祝弥感觉自己头发丝儿都绷紧了。 片刻后,他看到闻人语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随口提起一般的语气,像洛宁询问,“他是……?” 祝弥耳边轰地一下,大脑一瞬间空白,视线也跟着模糊,半边身子都发麻得要站不住了时,听到良景生为自己回答。 “……杂役。” 祝弥心神一震,猛然醒过来,愣愣地看向闻人语,结结巴巴地说,“我是玲珑峰的,洒扫,杂役。” “我叫余舟。”—— 作者有话说:小改小改一下,大家别激动,该写的一个字都不会少的,只是还没写到[抱抱][抱抱] 第36章 嚯。 演戏吗?呵呵。 史密斯夫妇修真版?有意思。 他上初中的时候可是去试过镜的。 可惜因为演技太过拉胯, 而脸蛋又太过出挑,两极之差犹如云泥之别,最后被光荣地刷掉了。 但再怎么说,他也是有经验的好吧?! 可是, 从前, 在人前他们都会默契地避开彼此,不是吗? ……闻人语演得也太真了一点。 问完后, 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跟离开了。 就好像他们真的是陌生人一样。 薄情郎郎心似铁, 十八年杀鱼刀上的那种铁。 祝弥心烦意乱地把婚书给折起来, 昨日闻人语多此一举问他的身份是演的,那些人口中和洛宁的合籍也是吗? 为什么闻人语都不来跟自己解释一下呢? 祝弥又唰地把刚合上的婚书扯看,认真地看上面的每一个字,心里默念了一遍。 很好。 每一个字都认识, 每一句话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书没白读。 他嘚瑟了一小会儿,心情好了一点,安慰自己, 山不就我我自就山,大不了自己想办法去见闻人语就是了。 祝弥把婚书藏回去,谨慎地检查了好几遍, 这玩意儿可见不得人,要是被别人看到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打开房门, 一张獠牙鬼面猝不及防闯入眼中, 还对着他呲了一下牙。 祝弥被吓得连连后退, 猛地跌到了身后的地板上。 青岩满意地把鬼面收起来,嘲讽道,“没用的东西。” 看着熟悉的鬼面, 祝弥倒吸一大口凉气后,“……大白天的,你干嘛出来吓人?!” 青岩不甚在意,回,“谁知道你每次都会被吓到?” 祝弥下巴一颤,“……” 这难道还是他的错吗?! 从地上爬起来,又拍了拍自己的手和裤子后,祝弥抬眼端倪一会儿青岩,发觉他今日心情貌似不错,于是大着胆子说:“他回来了,但是没有回玲珑峰,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想见他。” 这些年里,青岩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少,多半是为了确认他的死活、他地扫得如何以及传达一些必要的信息。 每当多问几句黑闻人语有关的事情,青岩总会不大耐烦地搪塞他,久而久之,祝弥就很有自知之明了。 能不问就不问,要问也只问紧要的事情。 例如现在。 青岩只是眉毛一挑,“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先老实交代一下,舒是新找你过去是为了什么。” 祝弥愣了片刻,光一心想着怎么见闻人语了,把先生交待的让他今日过去一趟的事情,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祝弥解释了一遍后,青岩脸色微妙,却也没像往常蹦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 祝弥颇不适应,主动开口道,“你是为了先生找我才过来吗?” “噢,那倒不是,”青岩回过神,上下打量他,警告道,“我来检查你院子扫得怎么样,别以为巡山的弟子和你相熟能包庇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偷懒了。” “……我没偷懒。”祝弥反驳。 青岩冷呵了一声。 祝弥警惕起来,青岩一旦摆出这副表情就没什么好事,又问,“你检查完了吗?我早上打扫过了。” “还算干净。” “那你什么时候帮我给他传话啊?” 青岩还在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他。 祝弥被盯得惴惴不安,或许别人不清楚,但是青岩的力气和手段,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身份这么敏感,能在天玄宗里来去自如还能不引起任何的注意。 相当厉害的一只鬼。 青岩眼睛眯起来,“他回来的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来找你?” 所以才奇怪啊,祝弥一边想着,一边摇了摇头。 青岩心下冒出说不出的疑惑,但闻人语才刚回来,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看了看祝弥明显期待又不安的神情,收敛起了猜测,正了正脸色,“你的剑呢?” 祝弥站得板板正正的,不明所以地回,“在屋里。” “拿出来,”青岩声音严厉了些,端出了教训人的姿态,“是不是没人监督,你就再也没练过剑了?!废物!” 祝弥肩膀一抖,赶忙进屋把自己的木剑拿出来。 他练剑一直都是偷偷摸摸的,有一次被突然到来的青岩逮了个正着,他还忧心要怎么掩饰过去,青岩却少见地和颜悦色指正他的不足之处。 当然,也只有那一次。 自那之后,青岩又碰上过几次他练剑,虽然又恢复了冷嘲热讽的态度,但还是好心地给他指导了。 在某种意义上,青岩也算是教他练剑的师傅。 即使有些莫名其妙,祝弥在心里还是很感激青岩的。 毕竟来来回回就那一招,他练了这么多年,青岩还时不时被气得险些七窍生烟。 可是青岩也没别的不好了。 还得求青岩帮他传消息呢,祝弥可不敢分心,生怕哪里做的不好,青岩一个不开心就迁怒下来,不帮自己找闻人语了。 手腕发力往前刺,往上一挑,往前冲刺下劈,随后借力横挡……每一个动作祝弥在熟稔于心,挥起剑来可谓是得心应手、行云流水。 挥剑的时候,有时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感觉自己仿佛也化作了剑的一部分在挥舞,也有的时候,他会想起随风飘舞的落叶和落在院子里的雨。 但此时,他想起了闻人语教他练剑的那个梦。 其实已经不是很有必要了。 一招一式他都清楚,而且闻人语也已经回来了。 他不再需要回忆起那个梦。 剑柄手感柔润,他抓得却很紧,或许是掌心那一层薄茧的缘故。 思绪还未回笼时,这一招结束了,祝弥已经习惯性地收剑。 刚挺直腰,就看到一片树叶气势汹汹,宛若刀刃飞刺来夺要他的小命,祝弥猛地清醒,下意识地横过剑身往飞叶来的方向一挡—— 欻地一声! 那叶子撞到木剑的剑身上,滞了一瞬后,轻飘飘地旋落下去。 祝弥心坠下去,立即撩起眼皮看向青岩。 青岩一脸若无其事,平静地看着他。 诡异的沉默。 青岩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祝弥忐忑,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怎么还不骂我?” 青岩嘴角抽搐,咬牙切齿,“你讨骂?” 祝弥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 不跟傻子计较,不然短寿。 ……也不对。他又没活着,哪来的寿命? 青岩受不了祝弥那想催又不敢催的窝囊样子,忍不住先开口了,“……我会去告诉他的。” 祝弥顺杆儿爬,抑制着自己的高兴,“那你什么时候去?” 眼睛都亮了,那张寡淡到诡异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明显的情绪,青岩没眼看,转过身去,“尽快。” 祝弥嘴角勾到一半,又看到青岩转过来瞪自己,警告地说,“这段时间宗门里人多眼杂,老实待着。” * 青岩一走,祝弥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学堂。 学堂里头只有教书一个人坐着桌前,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答卷,神情严肃。 看到先生的神情,祝弥想死的心都有了,在学堂门口徘徊个不停。 不料先生敏锐得很,头也没抬,叫了一身,“进来。” 祝弥缩着肩膀,每一步都走得谨小慎微,到了先生面前。 先生果然在看他的答卷!完了! “害怕?”先生依旧没抬头。 祝弥嘴角嗫嚅,“……” “先生我错了,我上课不该开小差,不该偷看话本,不该在练字的时候画大王八,不该……” “看话本是哪一年的事儿?”先生忽然打断他,抬起头来。 “……第三年。” 先生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祝弥眉毛开始跳起踢踏舞。 “第三年你就认得全话本里的字了?你看的什么话本?” 曾经风靡云天大陆的,以闻人语杀妻一事为核心而编造出来的爱恨缠绵的风风风风……风月话本。 见祝弥一时不语,舒是新又鼓励道,“这只是为了知晓你认字的速度,没有不让你看的意思,你挑一本说即可。” 《云天第一天才剑修的废物前夫》、《鳏夫天才剑修三月喜迎新欢,归来竟是旧人》以及《无情剑修未飞升先杀妻的证道可行性》…… 他不想说,那也没办法了。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是他怕先生这种脚大的。 祝弥低下头,热着脸,小声嘀咕道,“……《云天传奇仙凡殊途之美人太诱人》,插图珍藏版。” “……那是什么?” 祝弥已经没有勇气再说第二遍。 “可是些凡间谈情说爱的话本?” 祝弥羞耻,不应。 舒是新眯起眼睛,缓缓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开解道,“这类话本遣词造句虽简单直白了些,情节也粗俗,但对只认了三年字的你来说,能看懂也是相当不易,看话本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最重要的是,你真的看得懂?” 尤其是余舟只是在有空的时候才能来上课,并不是凡间的学子那样头悬梁锥刺股,冬寒酷暑一日不停的学法。 祝弥感觉自己耳朵也跟着热起来,“看得懂。” 何止是看懂了。 就算看不懂,那还有图解呢。 “不错,学得倒是比我猜测中的快一些,孺子可教也。” 祝弥不敢当,也不敢说话。 舒是新用尺子敲了敲面前的答卷,“你答得不错,虽不是尽善尽美,也算可圈可点,只是日后需得往深了钻研,能做到吗?” 祝弥抬起热烫的脸,揉了揉自己的火热的耳尖,眼睛睁圆了,“先生,我这是通过考核了?!” 舒是新爽朗大笑起来。 他站起来,拍了拍祝弥的肩膀,“听闻你欠了好些债,我让账房先生走我的账给你开领这个月的工钱,去账房领吧。” 祝弥一怔,看着他往外走的背影,“先生,可是我都还没有帮你做事。” “就当是给你往后的日子开个好头,”舒是新走远,声音也跟着远去了,“去吧。” 祝弥愣愣地呆在原地,看着先生彻底走远,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老天怎么突然那么慷慨?! 领了工钱,祝弥回玲珑峰,每一步都跟走在云上一样飘飘忽忽的,马上就能把欠了十年的棺材钱还清,马上就能在先生手下做事,马上就能见到闻人语…… 祝弥才刚走出传送阵,大老远的,看到杨振御剑飞来,朝他大喊。 “余舟,快来,闻人师兄的那些拥趸要把我们玲珑峰的路都要踩烂了!” 祝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上了剑,听杨振说了昨日那些人是如何在天玄宗种种严苛的要求之下,不准御剑,不准骑灵兽,不准用灵力,仍然不抛弃不放弃,一步一个脚印爬上了玲珑峰来求见闻人语的狂热。 祝弥咬牙,他自己都没见上闻人语呢! 不要抢他老公啊!—— 作者有话说:[来咯抱抱][抱抱] (是拥抱不是掐) 第37章 天玄宗, 机密阁。 察觉到来人的气息,闻人语挥手一抹,浮在他面前的透明记录册旋即消失不见。 青岩嗤地讽笑一声,从柱子后出来, 走入中堂。 闻人语侧眉, “有事?” “不然我来找你做什么?” 青岩蹙起眉,鬼族的本能让他在闻人语身上嗅到了堪称恐怖的煞气。 ……魔种的力量变强了, 强大到了令人畏惧的地步。 昨日闻人语与那一众人对决时已经施展过魔种的能力, 恐怕不如魔种真正实力的十分之一。 陆非池和闻人语知根知底, 知晓彼此的长短之处,真打起来,她可比那十几个加起来还要难缠,可偏偏陆非池败得那么轻而易举。 然而在和陆非池的斗法中, 闻人语展现出来的实力又不如先前强劲。 究竟是魔种太过强大,还是陆非池放水了? 陆非池刚败下阵来,掌门的权利就立即移交闻人语手中, 这不,昨日的比试,闻人语此时已经人已经在这里了。 青岩越想越觉得不对, 难不成二者都有? 闻人语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吧, 什么事?” “你在查当年陆掌门殒身一事?” 闻人语没有回答。 青岩却已经心下了然, 闻人语恐怕就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刚刚身上的煞气才会无意识泄露出来。 “你太着急了,你看到的难道一定是真相吗?”青岩眯起眼睛,谨慎地提醒他。 “如果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那你可以回去了。”闻人语挑起眉,随口回答。 虚妄迷阵一行,耽误了他太多时间,好在陆非池给他整理了不少线索,查起来也不至于一头雾水。 被浪费掉的时间还尚可补救。 “那倒不是,我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 闻人语神情冷淡,他和青岩基本上能不联系就不联系,如果不是事关重大,青岩是绝对不会主动来找自己的,那这一次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青岩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有人要见你。” 闻人语顿了一下,“谁?” 见闻人语一副仿佛真的猜不到是谁的模样,青岩一时心念百转,满肚子的疑惑和各种猜测都翻了出来。 想到祝弥不中用的样子,他垮着脸,没好气地回,“还能有谁?” “你要是再卖关子,那就不必见了,我还有事。”闻人语神情冷淡,睨着他。 “你装什么?!”青岩咬牙,两个字咬得极重极低,“祝弥!” 祝弥?闻人语在脑海里搜寻了片刻后,眉心不解地皱起来,“……他是谁?” 如此冷漠淡然的语气,毫不关心的态度,青岩不由得一怔,闻人语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那么闻人语回来的第一时间没有去见祝弥这件事,那就解释得通了。 毕竟当年闻人语都能做得出来半路折返回来,就为了看人一眼,回来之后怎么可能对人不闻不问呢? 他竟然不记得祝弥了。 那岂不是正好?青岩转念一想,不禁愉悦起来,没了凡人当累赘,闻人语的修行之路岂不是和从前一样一帆风顺? “你不记得就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闻言,闻人语偏过脑袋,随手捡起案上的请帖,提笔拟下几个字,没有追问的意思。 青岩眼神一瞥,看清那请帖上的字句的瞬,滞了片刻,几乎要笑出声来,不过眨眼之间,他又强行吞下了自己的笑,眉眼间尽是松快之意。 忘了,忘了好啊…… * 待到了半夜,闻人语离开了机密阁,静悄悄去往长明城。 长明城的一老一少早就收到了消息,小的在殿门口转转噜噜,老的也没多淡定,每转两圈就歇上那么一会儿,然后再继续转。 子夜时分,殿内金光一闪。 一老一少唰唰起身,前脚踩着后脚跟小碎步跑进去。 “少城主,你可算回来了!”乔阴喊得太激动,音调怪异得好似要哭了。 “少城主,老奴可想死你了!”温春来抬手抹泪。 乔阴不甘落后,“少城主,小奴也想死你了!” 一妖一魔,一左一右,都高举自己的双手,活脱脱像两只并肩的大螃蟹,蹩脚地奔向闻人语。 眼见着马上要撞上了,闻人语灵巧地往旁边一闪,那二人反应不过来,前仆后继地拜了天地。 “诶呦,我的腰,臭小子快起来!”温春来怒骂。 乔阴挣扎着起来,“温叔你别踹我,你是不是没洗脚,呕——” 闻人语:“……” 好半晌,那两人在从地上起来,正起了姿态做好,十年未见的三人总算坐到了一起。 “长明城这十年有出什么岔子吗?” “那当然是没有,”乔阴挺起胸膛拍了拍,拍得啪啪响,“即使少城主您不在,家里也被我和温叔照看得很好,一点乱子都没出!” “除了他被城里的一个孔雀精意外分走了半颗内丹。”温春来幽幽地补上一句。 闻人语探寻的眼神飘过去 乔阴脸一黑,立即拔高声音反驳,“那是意外!意外……!我我……” 他那儿结巴了好半天,解释的话没说出来几个字就嫣儿吧唧的,再也没了方才的得意劲儿。 温春来打趣地低笑了几声,又拱火道,“人家要是找上门来,我们可不得给你操办婚事?” 乔阴猛地一抬头,立即拒绝,“不要!” 温春来嘿嘿笑两声,“你不负责那城里的那些妖怪还怎么服气我们少城主?到时候各个都说你仗着少城主的气势欺压良民……” “不会!我自己解决,才不会拖累少城主!”小妖担忧极了,急急忙忙地撇清干系,以表忠心。 这二人一顿吵闹,气氛顿时畅快起来,闻人语不置可否,只说,“你也是动了心便去,到时候我给你销了主仆契约便是。” 乔阴的主仆契是从闻人伊贺那儿传下来的,自打闻人伊贺陨落,主仆契的另一头就空了,契约也不再成立,乔阴若是想离开随时都能走。 “不要,少城主你不要赶我走啊!我……我只想留在长明城,哪里也不想去。”乔阴急得眼睛都红了。 温春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抓起桌上的一把瓜子啃起来,花妖一族上贡的,嘎嘣脆,最适合这种时候吃了。 “没有赶你走的意思,”闻人语沉了一口气,侧着身躯往旁边坐了坐,又说,“别把鼻涕甩过来。” 乔阴面红耳赤,“……” 温春来哈哈大笑起来。 等乔阴冷静了下来,闻人语才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把东西掏出来,放到了桌上。 二人的目光立即被吸引过去。 椭圆状的一颗水晶,质地无比澄澈,其正中央有一缕剔透红光,如池中锦鲤悠闲自得地游动。 初见那光芒还普普通通的,随着那一尾鱼的游动,光芒越发璀璨夺目,不出片刻,红光在半空里飘浮萦绕,整个长明大殿仿佛被虹光照拂了一般,熠熠生辉。 温春来和乔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究竟是什么宝贝,才能有这样漂亮的质地和莹润的光芒? “这是……”温春来神情呆滞,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却不敢确认。 那只是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被拿到了吗? 闻人语接话,“离恨心。” “不愧是离恨心,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宝贝……”乔阴失神地望着离恨心,痴痴感慨道。 “拿去用吧。”闻人语把离恨心推到温春来面前。 温春来当即心惊肉跳,差点蹦起来,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老奴该用的东西!” 闻人语不解地看着他。 温春来咽了咽口水,看着自家少城主,惊恐道,“老奴今年已经五百六十三岁了,年老体衰,青春不再,实在变不成兔儿爷了,少城主还是放过老奴吧!” 不是给温春来的?闻人语转过来脸来,沉默了一会儿,把东西推到乔阴面前。 乔阴巴巴地看着离恨心,却也是摆了摆手,“小奴不敢要,怕挨打。” 虽然祝弥并打人不疼,但万一祝弥记了仇,发动他的狐狸精技能魅惑自己再残忍抛弃自己怎么办? 闻人语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安静了一会儿,“不是给你们用的,那要来做什么?” 温春来一惊,面色剧变,压着声音,“城主,你当初不是说要给少夫人用吗?所以我才费尽心思四处搜查消息。” “对啊对啊,我还以为离恨心是假的呢,没想到竟然真的有!” “少夫人?”闻人语捕捉到关键词。 “是啊,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温春来信誓旦旦,见自家少城主脸色不对,又问,“不是说要拿来把少夫人体内的极阴之水修补成一条完整的灵根吗?” “对啊,祝弥不是误吸极阴之水变成炉鼎了吗?”乔阴也察觉到不对,跟着回忆当时的情形。 祝弥。 又是这个名字,闻人语木着脸,再一次回想,这一次依旧没有任何记忆。 闻人语脸色凝重,一妖一魔也收敛起心思,小心翼翼地端倪着闻人语,不敢多言。 良久之后,他们听到闻人语开了口。 “……可是我不记得他是谁。” 不是在开玩笑。 温春来险些昏过去之际,又强逼自己清醒过来,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二人的事情从头到尾简述了一遍。 温春来和乔阴一板一眼的认真不是假的,可是他闻人语不记得这个人也是真的。 三人面面相觑。 温春来急眼了,猛地起身,“少城主你等着!” 没一会儿,温春来又抱来了一堆东西,全是和祝弥相关的。 “这是少夫人进天玄宗用的民籍证,按时给少夫人的丹药,少夫人的画像……” 温春来一一介绍,又把几张纸拿出来,“少夫人还上学去了,这是他练的字。” 闻人语看一眼画像又看一眼字,嘴角一抽,忍不住开口,“那他还真是……字如其人。” 温春来看了一会儿,一拍脑袋,“这是刚学那时候写的,这才是新的。” “……人不可貌相。” 温春来回过神来,傻眼了,“少城主,您该不会是连少夫人的样貌都不记得了吧?!” 空气中陷入了死寂。 闻人语盯着离恨心,祝弥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来咯!! 第38章 玲珑峰。 乌泱泱一群人, 从上往下看,跟蚂蚁行军一般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祝弥傻眼,“怎么这么多人啊?!” “不知道啊!”杨振也惊了,“宗门不是一向很注意安全吗?怎么一下子放了这么多人上来?!” 而且还是一向人烟稀少的玲珑峰, 万一来的这些人动点歪心思要兴风作浪, 那岂不是完蛋了? 图的什么?! “谁放进来的啊?”祝弥不解,又问, “闻人……师兄回玲珑峰了?” “没看到, 应该没有吧?”杨振回他。 “闻人师兄不在, 把人放进来也没用吧,又见不上闻人师兄。”祝弥茫然。 “就是要他们见不上。” 良景生的声音凭空出现,祝弥转身往后看过去,看到良景生收了剑落下来, 朝他们走了过来。 “为什么啊?”杨振忍不住问。 “他们给了一大批灵石和法器,又愿意不用灵力,反正闻人语又不在玲珑峰, 让他们上来也无妨。那么多钱,不要白不要。” “掌门原话。”良景生又补充,过了一会儿, 他改口,“前掌门。” 杨振:“……” 祝弥:“……” 陆非池为了宗门还真是手段频出,都已经卸任了还这么努力。 “只要在他们上到顶峰前把他们拦下即可。” 一整个早上, 三人都在为劝退闻人语的狂热追随者而忙碌。 然而, 这帮人的灼热远超想象。 都是修士, 明明已经察觉到玲珑峰没有闻人语的气息,这些人依旧没有撤退的念头,说是要瞻仰仙师的生活过的轨迹, 聊以慰藉他们的仰慕之情。 祝弥牙都要咬碎了,闻人语不仅在外头为非作歹,还招蜂引蝶呢?! 等闻人语回来,他一定要闻人语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才行。 士可杀,不可辱! * 长明城。 主仆三人心思各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那这颗本来就是为了祝弥出现的离恨心怎么办? 温春来少见地拿不定主意,试探道:“那离恨心……” “先留着。”闻人语回他。 “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温春来叹了一口气,又斟酌着问,“这样的宝物得之不易,少城主您是怎么拿到的呢?” 闻人语默然片刻后,语意不明,“自己炼的。” 温春来瞠目,“离恨心要自己炼炼炼炼……?!” 闻人语点了点头。 乔阴按捺不住好奇,“这种宝物竟然不是天成吗?这要怎么炼啊?我也想炼……” “……用心头血炼。” “什么?!”温春来一屁股跌到地上。 乔阴眼睛瞪得像铜铃,说不出话来。 剖心之痛,哪怕是他们这种妖魔也难以忍受,哪怕是天生剑体,闻人语终究是凡人之躯,当中痛苦简直无法想象…… 温春来眼眶发热,声音发抖,“少城主,您炼了多久才炼成的离恨心……” “……记不清了。”闻人语神思飘远。 当时他进入阵心后祝弥就消失了,他先是和那些鬼魂和怨灵厮杀了许久,既没有找到祝弥,也没要见到离恨心,最后抓了剩下的那些残余挨个问了,才知道自己看到的祝弥只是幻象,而离恨心也根本不可能轻易唾手可得。 所以人皮白骨树里才有那么多鬼魂怨灵,一般是被幻象迷惑后走火入魔死了的,另一半是剖了心头血后熬不住死了的。 离恨心的炼成,从头到尾斗都只能用一份心头血,故而前人在离恨心上根本没留下什么积累。 刚开始的时候,离恨心只有一颗黄豆大小,一捧心头血足够离恨心喝两天,随着离恨心日渐长大,需要的心头血也越来越多,他的心头血也要了疲乏之相,供不上了。 他每浇灌一次,便歇息几天,中途让身上的魔纹吞噬掉那么蠢蠢欲动的鬼魂和怨灵。 魔纹每段时间能吞噬的怨灵有限,总有那么几只能找到他最虚弱的时候,试图吞噬掉他的元神。 大部分时候,那些贼心不死的东西都被他杀了,偶有几只险些得手的,最后也被他用灵器给绞杀了。 等他从阵心出来时,别说是整棵树,就连虚幻迷境的所有污脏的力量都被魔纹给吞了下去,魔种前所未有的强盛起来,时不时还试图喧宾夺主。 中途魔种究竟有没有完整占据过身体的主导权,他也没印象,好在他从阵心里出来的时候,虽然虚弱,但神志清晰,后来随意找了个地方修养一些时日,身体恢复了些,他就回来了。 闻人语收回思绪,便见温春来老泪纵横,呜咽不止。 “少城主受苦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您可得收好了……” 闻人语眉头一挑,顺势把离恨心重新放回自己的乾坤袋里。 所以他才费解。 如果他是为了祝弥才这么费尽心思去拿离恨心,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少城主,你见过少夫人了没有?他在天玄宗的化名叫余舟。” 闻人语回想,记起来自己和此人打过招呼。 而诡异的是,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唯独他的脸模糊不清。 “见倒是见过,只是没记住他的长相。” 温春来把方才的画像一甩,指了指,“他长这样嘛。” 闻人语抬眸望去,方才才看过画像,这会儿竟是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更别提和脑海里一片空白的形象对上号。 “还是您自己给少夫人挑的脸呢,让老奴捏的,说是脸上无喜无悲,不容易被记住才安全。”温春来长长吸气,挠了挠头,“老奴觉得捏得太好了,若不是有画像,老奴决计记不住少夫人现在的脸。” “而且祝弥的脸会越来越不好记,要是挑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乔阴听了挺久,开口补充道。 闻人语沉思几许,又问,“……为何?” 乔阴啊了一声,“您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是你给他的镜子,每多看一遍镜子,他脸上突出的特征也会越来越模糊,他脸上本来就没什么长处,还那么爱照镜子……” 日积月累,神仙来了也记不住。 “……若我没记错,他只是一个凡人,什么都不会。” 为了一个凡人,如此花费功夫呢?闻人语眼睛眯起来,在这两人口中,自己几乎是上上下下给这个凡人全都打点好了。 制造他死去的假象,改头换面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躲藏追寻,又不惜夺了离恨心要为他洗去炉鼎之身。 “是啊,”乔阴赞同地点头,“就是他什么都不会,所以您才什么都打点好了,不是吗?” 闻人语嘴唇紧绷,没说话。 乔阴说的,竟是相当有道理。 “这也不是个事儿,”温春来长吁短叹,试探道,“老奴这还剩些给疯……给失忆了的病人用的丹药,少城主您要不先拿去试一试?” 闻人语顿了片刻,从他手中接过丹药,收了起来。 见他神色似有松动,温春来提议道,“少城主您要不先去见上一见少夫人?” “……日后再说。” * “你说闻人师兄追求者这么多,这些人等下了山会不会大打出手啊?”拦下这些人,杨振声音都哑了,但八卦的激情没有消退,“要是我,我从不做这么不自量力的事情呢。” “这天下那么多人,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费这功夫,都够我找个新的好人家了,余舟,你觉得呢?” 祝弥口干舌燥,埋头往山下走,没有和杨振闲聊的兴致。 还他怎么觉得呢? 他自己也苦哈哈地等着见闻人语。 这些人好歹还能光明正大地找,大张旗鼓地找,自己还得偷偷摸摸的。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和这帮人一样,连闻人语的一片衣角都没见到。 “余舟,你怎么不说话?”杨振催促。 祝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一旁的良景生倒是笑了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有人甘之如饴,何必强求人人都要一样想?” 不愧是长老阁弟子,祝弥投去一个敬佩的眼神,认同地点了点头,“说得对。” “唉,你说的倒也有道理,”杨振回他,“人人都是聪明人,谁来当傻子呢?” 祝弥:“……” 良景生嗤笑了一声,“是这么个理,走吧,到杂役开饭的时辰了吧?” “知我者,莫过于良兄也。”祝弥虚虚地应和,吃了一天的满肚子气,也该吃饭了。 “上来吧,我送你。”良景生说。 祝弥爬上良景生的剑,想起昨天的经历,心有余悸,犹豫着要不要换个司机时,良景生又开口了,“走吧。” 飞剑嗖地射出去。 ……跳机的希望彻底没了,祝弥老老实实站好。 好在这一次良景生飞得不高不低、不快不慢,非常平稳,值得一个五星好评,祝弥客客气气地道了谢。 他刚想转身走,又被叫住了。 “怎么了?”祝弥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到良景生皱起眉看着自己。 “你身上有一股……香气。”良景生又说,紧紧盯着他,“时不时能闻到,这段时间以来越来越频繁了。” 祝弥一愣,抬手嗅闻几下,不安地回,“有吗?” “……可能是我闻错了。”良景生脑海里的念头越发坚定了,自己找到了,可惜太晚了。 偏偏在闻人语回来之后才确认。他咬了咬牙,很快又松开。 祝弥哦了一声,说,“那我先走了。” 二人道别分离。 见鬼了,祝弥发现自己食欲大减。 ……天塌了。 一定是因为闻人语!他幽幽地想,为了自己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每日三餐,必须要把这件事解决掉。 当晚,祝弥鬼鬼祟祟潜入了闻人语的洞府,决定守株待兔。 但是没想到的是,兔子比他先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有人被虐跑了,燕子还回来吃饭吗,燕子[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第39章 有人? ……闻人语? 不对, 祝弥瞬间汗毛倒竖,绝对不是闻人语! 祝弥僵滞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人在盯着他。 但也仅此而已。 双方陷入了无言又微妙的对峙。 片刻后,祝弥感觉到那个人的气息忽然消失了, 急急忙忙低头摸自己的胸口, 把拳头大的夜明珠拿了出来。 视线变得明朗起来。 刚才那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这时候会偷偷摸摸过来这里? 祝弥视线扫寻这四周,没看到任何一丝影子, 难道是良景生? 祝弥转过身, 一双漆黑的硕大鬼瞳贴在自己眼前。 祝弥直直倒到地上, 安静地死了一会儿。 青岩冷哼了一声,“就这点胆子还敢学坏。” 祝弥直挺挺的,猛喘了两口气,缓缓冷静了下来。 虽然被吓到了, 此时,祝弥不由得大失所望。不是闻人语。 他爬起来,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有些尴尬,“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还想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青岩语气不太好, “大半夜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你不帮我,我还不能自己找上门吗?”祝弥理不直气不壮地回他。 “什么意思?责怪我没帮你?” 祝弥努了努嘴, “明明是你自己答应了帮我跟他说的。” “你以为我没去说?”青岩突然来了一阵莫名其妙的火气, 十分不快地把声音压下去, 显得格外有压迫感,“只是晚一点再去通知你,这么点时间你都等不了?!” 祝弥被吼得后退了几步, 沉默了片刻后,小声回他,“等不了。” “十年你都能等,这一时半会儿你跟我说你等不了?” “那是我不知道要去哪里能找得到他,要是乱跑他回来会找不到我,但是现在他回来了,我可以找到他。” 闻人语总是会回来这里的。 而且…… “我不想总是在等。” 祝弥举着他那颗傻得掉渣的夜明珠,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神色出奇的认真。 想起闻人语漠然的姿态,青岩又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眼神里掺杂了一丝玩味,喃喃道,“你看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祝弥很不服气,他哪里没出息了?青岩拖拖拉拉东拉西扯,明显不乐意帮忙,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帮他吧? 可是他都没有傻等。 他还会自己找上门呢。 “你想见他,他可不一定想见你。” 祝弥大脑猝然空白了片刻,随后迅速清醒过来,不大高兴,“你瞎说什么呢?” 就算不乐意帮忙,也不至于这样信口胡诌吧?! 闻人语怎么可能不愿意见他? 究竟是闻人语疯了还是青岩疯了? 青岩嗤笑,“你不信我?” 祝弥狐疑地打量过来。 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 为此,他神情一滞,为祝弥这个眼神,竟然冒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来。 大概类似于为傻子的自作聪明而恼怒的无力与愤怒。 “跟我来!” 青岩咬着牙丢下这么一句,祝弥还没回过神,就被青岩一把抓过领子拽了过去。 “你放开我,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呢?” 他的疑问消散在空气里。 青岩只一味地往前飞去,祝弥以为他不会等到了答案时,青岩的回答清晰地传到了他耳中。 “他托我过来拿个东西。” 祝弥一愣,匆匆抬眼看青岩,“你见过他了?” 青岩回头睨他,“废话。” “你没骗我啊。”祝弥回过神,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那青岩可能真的没有说谎。 闻人语不想见他。 闻人语不想见他?! 凭什么不见他!祝弥心头愤愤,开口催促,“那我们快点去找他,你可以飞得更快一点吗?” 此时,青岩已经拖着玲珑峰的峰顶飞了出去,初秋的夜晚更深露重,又是在半空中,祝弥已经开始忍不住发抖了。 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故意飞得更高,祝弥冷得牙齿打颤,咯咯地响起来。 祝弥的话语飘忽地不清不楚,“还还还……快快吗?” 青岩:“……” 一到长老阁,祝弥就被丢到地上去,他趔趄往前扑,扑到一半,又被拽着跟上青岩的脚步。 一路上有许多的阵法与机关,祝弥没来过,抑制不住好奇,偷偷打量了几眼。 一路无言的青岩却猛地松开了他的领口,无情道:“等着。” 祝弥哦了一身,立定站好,看着青岩推开面前布满咒符的铜门,走了进去。 门又合上了。 ……闻人语就在这里面吧? 可惜他看不到里头的场景,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一墙之隔。 祝弥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 长老阁内。 闻人语端倪着眼前的丹药,听到动静,又把丹药收了起来。 他微微偏过头,青岩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青岩脸上的情绪太明显,他并不想过问,只招呼了一声,“来了。” “东西给你。”青岩把盒子扔了过去。 闻人语稳稳接下,扫了一眼,放到了一边。 没记错的话,里面放的应该是父母和兄长一些无关紧要,但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遗物。 “多谢。”闻人语客气地回答。 青岩嘴角弯起一丝弧度,那股子郁闷褪去了,他挑了挑眉,说,“不用谢。” “我还给你带了别的东西。” “什么?”闻人语扭过头,彻彻底底地背对他,并不担心青岩在自己的洞府里乱动手脚。 且不说突破禁制进入他的洞府有多困难,里面的每一样物品都有相应的守护阵。 只有知道阵法解法,或者他特地另类关照过,否则绝不会有哪一样东西能被轻易取走。 他背后的青岩笑意越发盛了。 “一个人。” 闻人语的思绪停止了游离,慢慢转过身来,面色冷淡,“……谁?”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罢,青岩当即朝门口走去。 门被拉开时,祝弥呼吸都停了。 未免太一惊一乍了,祝弥又安抚自己,静了下来。 青岩瞪他,没好气地说,“进来吧。” 青岩甚至好心地把门拉开了。 按照青岩的习性,肯定不怀好意。 可是闻人语在里面,他管不上那么多,他迈步踏进去。 “他在里面,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进去。” 我才不需要你陪呢。祝弥心想,却没有说出口。 无论如何,他还是感激青岩的,他终于能见到闻人语了。 阁内呈圆环状,分有三层,一层有足有一丈高,每一层都放置着密密麻麻的书册,进门两侧有火晶彩石铸造的圆柱,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足以驱赶阁内的暗淡。 面前的通道就是入口。 祝弥吸了一口气,走进去。 这条通道,那么长,又那么短。 快走到尽头之时,祝弥看到不远处的身影。 ……真的是闻人语。 他安定下去的心脏又不安地狂跳起来,脑子轰地一下一片空白,甚至半边身体也开始麻痹起来,他开始觉得站定的姿势都别扭不堪。 闻人语看了过来。 他准备好的诸多质问与指责,在这一瞬间全都消解融化。 空气变成吸饱水后绵密厚实的棉花,把他的胸口堵得严严实实,任何一丝话语把被绞杀其中。 ……可能真的有点没出息。祝弥晕乎乎地想,他眼眶好热鼻子又好酸。 他头晕目眩的,开始看不清闻人语的脸,张开了嘴。 却是闻人语先开了口,“祝弥?” 祝弥糊糊涂涂地点了点头,好半晌憋出来一句,“你回来了啊。” 闻人语没有接话。 祝弥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他脸上,下意识咽了一记口水,“你怎么……没去找我?你是不是有事在忙啊?” 闻人语顿了片刻,嗯了一声。 “那你忙完了吗?” “暂时还没有。” “……” “你先回去吧。” 祝弥当即回过神来,“……?” 闻人语怪怪的,而这一句话几乎是让他惊醒,闻人语竟然这么说?! 好像他贸然找上门是一种错误,而闻人语似乎也真的不想见他一样。 祝弥说不清心里头的滋味,心烦意乱的,咬着牙问,“你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叫祝弥的凡人立即陷入了气愤和委屈里,质问他的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 闻人语撤回自己的目光,避开了他的眼神,“字面意思。” “青岩说你……你其实不想见我,是吗?” 祝弥身形晃了一下,又凭某种前所未有的意志力让自己站稳了,等待闻人语的回答。 闻人语安静了片刻,“或许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但是我现在不记得……”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祝弥一刹那急得面红耳赤,无法抑制地拔高声调,“你说你不记得?!” “……是。” 祝弥肺都要气炸了,闻人语居然说他不记得了?! “一点都不记得?!”祝弥仍不可置信。 “是。” …… 祝弥无能为力,恼羞成怒,在原地空空茫茫地呆立着。 片刻后,他一怒之下,攥紧拳头像只小牛犊一样猛地冲了过去。 “我打死你!” 早知道他就练十年的铁头功了!把闻人语这个王八蛋给撞死! 闻人语一怔,轻巧地避开了。 没了目标的祝弥来不及刹住脚步,一头栽下去。 闻人语伸手,想把人给拉住,祝弥却任由自己摔下去,默默地躺着了。 闻人语怎么不死在外面? “你刚刚说什么?”闻人语听到他含糊不清的呢喃,追问道。 祝弥沉沉地、长长地叹了好大一口气,无奈又绝望地说,“我会想办法给你治的。” “……治不好呢?” 祝弥欲哭无泪,安详闭眼,回他,“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作者有话说:来咯!!![摊手][摊手] (今天踩点是因为朋友订婚俺去帮忙了,很晚才回来写,不是故意踩点…………[爆哭][爆哭]) 第40章 最近见到良景生的次数也太多了一点。 祝弥瞄了两眼身侧的人, 有些郁闷,这样真的很影响自己想办法给闻人语治病。 良景生还在跟他说话,没有要走的意思。 “余舟,你最近换到学堂做工了?” “是, 明天开始。”祝弥回, 一边想办法支开他。 “那以后见面的机会岂不是变少了?” 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什么借口,祝弥郁闷地撩起眼皮, 回他, “是吧。” “那我日后去找你……” “你怎么还不回……”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尴尬凝滞在脸上,祝弥神色讪讪收回眼。 “你有事要忙?那我不打扰你了。”良景生倒是没什么异样,嘴角还挂着温和的笑意,盯着他, “我先走了。” 这显得他越发刻薄了。 祝弥心有愧疚,巴巴地回,“……再见。” 良景生这才收回眼神, 施施然转身离去。 祝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暗自崩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脸来, 深吸了一口气。 走了也好。这样自己又可以偷偷去找医仙了。 想了一会儿,祝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要把那只半死不活的鸟捎上, 让医仙帮忙看看才行。 等到下一次方便, 让闻人语也看看, 说不定他会有什么办法。 * 祝弥动作很快。 医仙见他来了,开门把他迎进来,“又是来看鸟吗?” 祝弥应了一声, 走进门,反手把门给带上。 医仙照例打开琉璃棺检查了一番,发现鸟并没有恶化的迹象。 但是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祝弥已经习惯,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 两人四目相对,陷入无声的沉默。 对着这张看了这么多年,却依旧常看常新的脸,医仙忍不住了,“你怎么还不走?” 祝弥嘴角控制不住地嗫嚅了两下,说不出话来了。 这就是,伤人者,人恒伤之吗? 祝弥犹豫了一小会儿后,咬着牙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医仙眉毛一松,不无诧异,又带着一丝惊喜,“你终于闻到你身上的香气了?” 祝弥一愣,啊了一声,抽了抽鼻子,“……没有香味啊。” 医仙:“……” “你有那种可以让人恢复记忆的神奇丹药吗?” “恢复记忆?”医仙正了正脸色,“谁失忆了?” 祝弥遮遮掩掩,“我的一个朋友……的朋友。” “噢,失忆倒是常有的事情,有的人治得好有的人治不好,每个人的病情不同,能不能治好也要看病人自身的情况。” 医仙拿过桌上的纸和笔来,“你跟我说说他的症状,忘了多少,有没有相关的记忆残留,都忘了哪些人哪些事?” “我朋友他就只忘了一个人,”祝弥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其他人他好像都还记得,唯独关于那个人的记忆,他一点都不记得。” “单单忘了一个人?听起来倒是少见的情况,”医仙在纸上写了几笔,“他忘记的那个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祝弥的目光从纸上的鬼画符里收回来,迟疑了片刻,回道:“夫夫……夫妻关系。” 医仙眯了眯眼睛,神情深不可测,手上记录病情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他,“说得详细些。” 祝弥被盯得心神一紧,坐直了,“他夫人是男的,他出门了好些年,再回来就不记得了。” 医仙猛地把笔撂到桌上,冷笑连连。 笑得祝弥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一头雾水地问,“怎么了么?” “人渣!别人都记得,唯独忘了自己的糟糠妻?!”医仙不平地发怒,“糊弄谁呢?!” “我实话告诉你,我从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人真的得过这种病,但借口生病数典忘祖的事情可没少见!” 祝弥呆滞了片刻,后知后觉,“你是说……” 不等他说完,医仙就果断地下了定论,“对!都是借口!你快让你朋友查查他夫君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祝弥头发晕,眼前也一阵一阵发黑……庸医啊!闻人语怎么怎么会…… 不对,祝弥骤然清醒起来,瞬间拨云见雾,有的。 和洛宁合籍的传闻,如假似真。 “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医仙问他。 脑子跟一团浆糊一样,黏黏糊糊地裹住他的思绪,祝弥艰难地扒开一处空隙,勉勉强强地浮出一丝理智,“那你…有可以用的丹药吗?” 医仙嘶气,“你这个朋友的夫君情况,如果是真的,那症状很轻,恐怕是用不了寻常的记忆丹药,如果你朋友非要拿,我倒是可以试试给他炼特制的丹药。” “不过要花很多钱就是了,我不建议你朋友花这个冤枉钱。” 医仙又愤怒地骂了一句,显然还是觉得是假的。 好有良心的话。可惜他要暂时对医仙的良心视而不见。 “贵一些倒是没关系……” “那是相当贵啊,他自己是做什么的?家里是做什么的?如果按照你的工钱算,那可能要还上二十年不止。” 祝弥倒吸一大口凉气,险些晕过去。 “特制的,特制的丹药!研发途中要耗费很多药材的!还有我的丹炉损耗,我的时间,我用的不同的火种、薪柴、扇子扇风造成的损伤,我学了这么多年医也是相当花钱的……!”医仙严正声明。 祝弥失魂落魄地喃喃,“你咋不把自己呼吸的每一口气的价钱也算进去呢……” 医仙得了启发,“你提醒我了,要是这么算的……” 祝弥紧急制止他算账的笔,“可别!” 医仙淡定收了笔,“你看吧,这就是我不赞成你朋友坚持给他夫君治病的原因。你还是先回去劝劝你朋友吧。” 祝弥抿了抿唇,纠结了几许,又说,“我朋友和他夫君……情深义重,铁了心要治好他夫君的病,不过他也不是很有钱,能赊账吗?” “每个月按时还上,”祝弥又补充道,“我帮他把钱拿过来给你。” 医仙睨了他一眼,很难为情的样子,最后还是把协议书递给了他。 * 祝弥正式上任助教。 舒是新对他要求严格,即使换了个身份,没做好时手心还是会挨尺子,故而祝弥一边备课一边学习,忙得焦头烂额。 良景生果然和那天说的一样,时不时就来找祝弥一块儿吃饭,或者是攀谈几句。 这就导致了他原本就紧俏的空闲时间,越发雪上加霜。 连协议书按了手印,都没时间送到医仙那里去。 每日摊到在床上时,祝弥都祈祷自己希望的事情一切顺利,闻人语在忙的事情也一切顺利。 上一次闻人语同他说在忙很重要的事情,这段时日不回玲珑峰,若是有什么事情找他,可以找青岩帮忙。 这倒是和以前。 可是也有太多事情,和以前太不一样。 尤其是几乎传遍了整个天玄宗的合籍大典,宛若一把利刃悬在祝弥头顶。 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啊?上次太激动又太受打击,这事儿他给忘了没问。 有说闻人语接手掌门之位也太快了,又说看到洛宁和闻人语一起去了后山……课上听到的讨论声,随着他的昏沉睡意,一起浸入了梦里。 又过几日。 祝弥终于寻到了个机会,去了医仙处。 医仙进展异常地快,他把协议书和一部分定金拿过去时,医仙就把第一版的丹药拿给了他,说是无色无味无毒,吃不死人,可能会有效果。 来不及为还没把荷包捂热的工钱哀悼了,祝弥生出一丝希望来。 他要赶紧把药给闻人语。 还要把合籍大典的事情自己问清楚。 祝弥安排得极好,借口自己刚换了份工,去管事台找上了青岩。 两人默契地找了个僻静的地儿。 青岩和祝弥大眼瞪小眼。 祝弥竟然还没死心? “你又找他干什么啊?”青岩有些不耐烦。 “你帮我把药给他吧,”祝弥宝贝地把丹药从自己胸前掏出来,“治他记不得的那个病。” 青岩嗤笑,冷讽道,“只是不记得你。” 祝弥咬牙,“……你别说了,你帮我给他就好了。” 青岩黑着脸瞪他。 祝弥硬着头皮,好声好气地继续,“你能不能顺便帮我问一下,他和洛宁的合籍大典是怎么回事啊?” “不能,”青岩回得干脆,又说,“我实话告诉你,就是真的。” “……你不是他。” “怎么就不是真的了?”青岩脸黑得越发厉害,“上次你进去之前,他就在拟邀合籍大典邀请宾客的名单。” “……” “你这么看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他,”日子都定下来了。” 祝弥怔怔,“什么时候?” “这个月月底。” “我要见他!” “他没空,也不想见你。”祝弥这么执迷不悟,看得青岩越发不快,忍不住继续打击,话说得又密又快,“纵使他日理万机,从长老阁回玲珑峰又能花得了多少时间?倘若他真的愿意见你,你又何必通过我才能见到他?你还不明白是吗?” “别在那里自作多情了。” 字字句句,扼住他的咽喉,呼吸变得沉重而艰难,脑袋灌了水一般,脚却踩在虚虚的云里,眼睛没有焦点地愣怔着。 “你死缠烂打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话说出口的刹那,青岩就后悔了。他想,这对祝弥也太残忍了。 祝弥难道有做错什么吗? 祝弥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是他也说不出别的安慰的话来,只是专注地看着祝弥,劝道,“你回去吧,我会把药交给他的。” 祝弥丢了魂一样,转过身去。 青岩深深吸了一口气,叫住他,祝弥面无表情转过来。 “他过几天会回玲珑峰,等他回去了,我会告诉你。” 祝弥点了一下头,又回身,松了半口气—— 作者有话说:收获一堆爪子,走咯[亲亲][亲亲]《 》 40-50 第41章 历经将近两个月, 结合陆非池留下的信息,闻人语终于确凿地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陆逍遥的死与地下暗坟有脱不开的联系。 闻人语派了个小纸片人,邀请陆非池和他一同前往地下暗坟,一探究竟。 陆非池一定会来, 闻人语笃定。 当日, 果不其然。 “师姐,多谢。”闻人语客气地对到来的人道谢。 “不客气, ”陆非池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爽快的笑来, “你不叫我, 我迟早也会自己去查的,但我没想到你会让我参与其中。” “师姐毕竟当了十年掌门,必然有我所不能及之处,能助我一臂之力, 实属荣幸。” 陆非池走在前头,得意地嗯哼了一声,“别自作多情了, 我是为了清除宗门里的害群之马,不是为了你。” 陆非池对路径十分熟悉,轻巧避开了不必要的机关和阵法, 力求不惊动外界。 闻人语跟着身后,同样神情警惕,回道, “殊途同归。” 二人此行, 是要前往天玄宗的地下暗坟。 地下暗坟乃天玄宗秘辛, 在接手掌门之位之前,陆非池对此一无所知,直到第三年, 才发现其中诡秘之处,便随手继续查了下去。 然而,长老阁里有一批势力明里暗里多次阻拦,使得她举步维艰,始终不得其所。 调查途中,唯一惊喜就是她发现了闻人语调查过的痕迹。 闻人语说得还真没错,殊途同归。 她正困顿无从继续下手之时,好在闻人语活着回来了。 闻人语出现得太及时了。 “师弟,我也该谢谢你。”陆非池熟练地解开入口途中第四道机关,她的进度已经整整一年没有任何进展。 “师姐何必客气。” 陆非池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师弟,既然你如此感谢我,那十年前我欠你的灵石……” 闻人语:“……” “不用还了,是吧?”陆非池使了个眼色。 “你不是当了十年掌门,这点积蓄都没有?” 陆非池唰地亮出自己的本命剑,昏暗的窄小通道内顿时雪光四射,“都在这儿了,一分不剩。” 见闻人语露了不解的神色,陆非池立即快嘴回道,“你以为谁能都跟你一样挥土如金啊?你也不看看你爹娘给你留了多少宝贝,又是玲珑峰又是长明城的,真叫人眼红。” “我要是劫匪,可饶不了你。” 闻人语不在意地回她,“你劫不了我。” 陆非池嘴角一抽,“……” 闻人语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确实劫不了他。 她眼珠一转,幽幽补充道,“要是我想劫,我可以耍些阴招,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只要能抢到手,谁管你是阴谋还是阳谋。” “……你穷成这样了?”闻人语问。 陆非池顿了顿,咬牙,忽而又莞尔一笑,怪里怪气地说,“师弟,既然你都这么有钱了,洛宁师弟也不差钱,那你们二人合籍大典的贺礼我就不大动干戈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谈钱多伤感情,是不是?” 闻人语:“……” “你还以为我当掌门就有钱了?每个月工钱就那么多,炼剑买丹药养灵宠神器哪样不要钱?” “要是有朝一日,我能像你一样,为了占一卦能豪掷两件上品灵器那么阔绰,此生便无憾了……” 其实是三件,闻人语想起当时的情形,发现自己竟是记不清自己卜卦时问了什么。 “师弟,快跟上!”陆非池催促道。 闻人语收回思绪,快步往前去了。 越是深入,光线就越发暗淡,二人感受到的灵力残留原来越具有压迫力,挤压着二人的神识空间。 二人不再说话,安静了下来,一层接着一层地往下走。陆非池对一路上的各种机关和阵法都极为熟悉,避开了毒镖飞剑暗刺以及陷入癫狂的神兽灵识攻击等等攻击,节省了很多功夫。 地下暗坟里那么多空坟,那么强大的灵力残留的痕迹,严防死守地安置在天玄宗的最隐蔽之处,长老阁态度含糊不定。 里面那些残余的灵力是谁留下,在看到闻人语没处理干净的痕迹时,已然有了答案。 陆逍遥的陨落真如世人口中所言,是自愿为了压制住突然发狂的闻人伊贺吗? 迷雾重重。 离坟阵越来越近了,陆非池回过神来,低声问,“师弟,你到过这里吗?” 闻人语也收紧了心神,“不曾。” “这里是倒数第三层机关。”陆非池提醒道,越往里走,所面临的危险也就越高,暗坟在第十八层。 此时,他们所在的通道如同一条细长的棉线,极为狭窄,堪堪只容得二人前后侧身通过,通道两侧的石头不大不小,顶端呈参次不齐的犬齿状,而头顶则是看不到尽头的漆黑。 陆非池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石门,门上用错落不一的石头堆出了一只三头犬的形状,三双眼睛活灵活现,却是不一样的颜色,见二人有所动作,那三双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移动,似乎是在观察二人。 陆非池凝聚起灵力附到解开机关的符纸上,随后符纸从她手中飞去,正正好贴在了三头犬头部的中间。 陆非池盯着门,心想怎么还没动静? 仅在一息之后,她蓦然反应过来,心神一颤,大喊,“糟了!” 顷刻之间,一道低而凶猛的犬吠震耳欲聋,面前的三头犬怒目圆瞪,嘴里喷出火红的岩浆瀑布,能把人骨头都给融了的温度铺天盖地而来,本就拥挤的空间如同蒸笼一般,当即就能把二人给蒸熟了。 闻人语调用灵力护体,飞身后退,“往后走!” “阵法被人换过了!”陆非池边转身往后退,边说出自己的猜测,“我们被发现了!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先回到上一层。”闻人语果决道。 岩浆如溃坝洪水,将二人方才呆的地方已经被填满,二人疾速后退到了这一层的入口,却发现身后的入口不知什么时候堵住了。 闻人语分出一部分灵力轰了过去,灵力竟被凭空消失了,入口没有任何撼动。 陆非池急了,抽出剑来劈了一剑。 亦是如此。 “师弟……”陆非池突然叫住他,试探道,“你有没有发现通道越来越窄了……” 闻人语眉头一蹙,才发现石头的尖刺已经刺进自己的前胸后背的护体灵气上,无声无息,却远比他预想中的尖锐锋利得多。 再这样下去,二人的肉身只怕要被刺成肉饼了。 “……往上!” 脚底的岩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追他们,猩红的火光燎着衣角。 头顶似乎没有任何阻碍。 可是石墙已经逼仄不堪,陆非池的护体灵力几乎要被扎破了。 就算扎不破,这样一直往上飞,灵力也会有耗尽的那一刻。 等到灵力耗尽,他们就会被岩浆淹没,肉身在眨眼之间灰飞烟灭。 重塑肉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们被发现了。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换了阵法? 想继续查下去,难如登天。 二人心思各异。 陆非池喃喃道,“师弟,你要是死了,你的合籍大典怎么办?洛宁师弟等了你这么多年,恐怕他会发疯。” “那不是不用给贺礼了?岂不是正合你意?” 陆非池幽怨,“那还是活着好,我宁愿给。你也可怜可怜小师弟吧,他闭了十年关,才等到你回来。” “十年,从金丹中期破镜至元婴初期,不合他意么?再来一次,恐怕他不会拒绝。” 陆非池嗤地笑一声,轻讽道,“他……对你是真心。” 闻人语面不改色,“或许如此。” 眼下也别无他法,照此情形,二人还能撑上一段时间,就看是那岩浆先喷完,还是二人先找到生机。 二人随意攀谈着,忽地听到了咚咚的撞击声。 随即,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师妹,师弟!你们在里面吗?!” 陆非池一愣,大喊起来,“师兄,你在哪儿?!” “你们真在这里面啊?!”张不凡听起来相当惊讶,“等着,我给你们把盖子掀开!” “盖子,什么盖子?” 闻人语闻言眸色一变,“……兴许这里和什么法器连在了一起。” 陆非池神情骤变,“……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了?” 正说着话,一阵哐当哐当的捣鼓动静排山倒海地从顶上灌下来,两人险些被震地掉进岩浆池了。 竟是比底下的岩浆还要催命。 闻人语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师兄,你悠着点。” 顶上再次传来他的话语声,“诶,师弟,我这会保准轻,要是把你整出什么意外,我怕师父回来打死我。” 闻人语:“……” “师兄快点!”陆非池受不住,“我要热死了,你也不想天玄宗前任掌门死状如烤鸭的丑闻传遍整个云天吧?名声一败坏,谁来我们宗门?到时候发不起工钱,我和师弟又不在,你就得负责出门化缘去了!” “不要啊!”张不凡崩溃大叫,“我不要去当乞丐!” 一阵更为强劲的声响爆发了。 砰地一声,像是瓶塞被打开的声音,天关涌进来,两人一前一后加速冲了出去。 定睛一看,他们竟是从状如水壶的无底境容器里出来的,若不是张不凡打开了盖子,恐怕他们真会死在里面。 “掌门!还好你出来了!”一名弟子泪眼汪汪,扑进陆非池怀里。 陆非池眼疾手快把人一把扯开,对上闻人语探究的眼神,解释道,“之前跟着我做事的小孩,傅云光,师兄也是认得的。” 那弟子看着比陆非池高半个头,倔着脸反驳,“我不是小孩,我十八岁了!” 陆非池嘴角一抽,拍了他一巴掌,“我现在不是掌门了!你去跟新掌门做事!” “不要!”那弟子躲到陆非池身后,抬眼睨了闻人语一眼又迅速收回,“我就跟着你。” 死皮赖脸的,对陆非池明显依赖有加。 “师姐,好福气。”闻人语漠然道。 傅云光脸色一红,低头不说话了。 陆非池干笑了几声,扭头飞了几个眼刀。 张不凡忙出来打圆场,“多亏了傅小兄弟来找我,不然我也不知道你们在里面。” 闻人语一顿,语气犀利起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傅云光躲在陆非池身后,不说话。 张不凡着急起来,“快走,快走!别被长老阁的人逮了个现行!” 闻言,几人旋即销声匿迹,各归原处去。 带了一身伤,若是去机密阁,恐怕有被发现的风险……回玲珑峰? 倏地想起祝弥,又想起自己那天让青岩带了的盒子底下压着的婚书,还有祝弥不死心地想要给自己治病的发言,闻人语心情顿时微妙起来。 青岩从他那里拿来的丹药,连同温春来给的丹药一起,他一颗都没吃。 一番犹豫后,闻人语还是去了玲珑峰。 即使他知道,青岩很快就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祝弥。 然后祝弥再一次不知死活地出现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说:离跑路越来越近了[奶茶][奶茶] 第42章 到了玲珑峰之后, 闻人语花了一个晚上修补身上的伤口。 受的伤并不算严重,到后半夜时,至少在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在这时候, 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多少有些丧心病狂, 他才刚到就闻着味儿来了,闻人语冷眼看着青岩, 眼神往后飘。 青岩脸色也不好看, 阴着脸盯了一会儿闻人语。 注意到闻人语视线的方向, 青岩顿了一息,忍不住地轻讽,“怎么?很期待他来?” 他是谁,不言而喻。 闻人语淡然挪开目光, “……滚。” 青岩却不依不饶,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别着急啊, 他很快就会过来见你的。” 闻人语脸色冷得结冰。 青岩心头的阴霾散去,反正闻人语又不记得,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来祝弥, 越是这样,祝弥才会死心得越快。 何必严防死守祝弥和闻人语的见面呢? 如果自己愿意帮忙,祝弥会很快就原谅他那天的口无遮拦把…… 总而言之, 他眼下又特别乐意帮祝弥了。 青岩打量了闻人语几眼, 咂摸出一丝不对, 问,“你去查地下暗坟了?” 闻人语闭上眼睛,随口应了一声。 “不顺利?” “……有人提前防备, 换了阵法。” “自从十年前祝闲误入之后,地下暗坟的看守就变得极为严格,有人知道你们在查,肯定留有后手。” 闻人语没有回答。 “你大权在握,可以从长老阁某些旁支的后代入手。” 闻人语倏地挑起眼眸,“……谁?” “前掌门的那个小跟班就不错。” “他跟着陆非池也有五六年了,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闻人语思忖片刻,回答,“我知道了。” 闻人语罕见地感觉到疲惫,凝起心神运起体内的灵气游过自己的经脉。 青岩自觉没趣,很快从洞府里出去了。 在他踏出去的那一瞬间,洞府内几道细光静悄悄闪烁,阵法俨然已经焕然一新。 挡挡不必要的人。 * 祝弥被从窝里薅出来时,院子里积了一池的冰冷月光,凉得他打了个颤,清醒了些。 好在青岩这一次没有要吓唬他的意思。 祝弥揉了一下眼皮,勉勉强强把眼睛完全睁开了,口齿含糊,一脸懵,问:“怎么了?” 青岩语无波澜,“闻人语在峰顶。” 祝弥呆了一瞬,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大半夜的,我不睡觉大老远跑来这里骗你吗?我送你上去。” “等一下,我还有东西要拿!” 祝弥急着往屋里去,青岩松开了他领口的衣服,抱手环胸冷眼看着祝弥跟只兔子一样窜进去。 没一会儿,祝弥就出来了,身上胡乱披了件稍微厚些的衣裳,一边朝他小跑过来一边宝贝地把什么东西往胸前塞。 青岩嘴角一抽,“你带的什么?” “丹药。” 青岩:“……” “快走吧,要是去晚了他又去别的地方了怎么办?”祝弥充满期待地催。 猝不及防腾空,夜风糊了一脸的冷意,祝弥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青岩果然飞得快极了。 在峰顶静悄悄落地的时候,祝弥脚步都欢快了起来,向青岩投去了赞赏的眼神。 青岩冷嗤一声,不屑道,“学了十年剑还不会飞剑,打着灯笼这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 祝弥讪讪地撤回自己的赞许,弱弱地反击,“你以前上学的时候,一个字抄了二十遍都记不住呢。” 青岩一愣,长眉当即倒竖,恶狠狠威胁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我听先生课上说的。” 总要那么一些个反面教材会流传下去,祝弥原本想替青岩留守面子,这会儿又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反面教材传播得更广。 不过青岩在他面前一向高姿态,这会儿脸面挂不住,看着好像是要生气了,祝弥又开口假装安慰道,“人各有所长嘛,你精于剑道,我虽不擅长这个,但是也许我有别的长处……” “那你书读得很好?”青岩反问道。 祝弥嘴唇颤了一下,合上了。 青岩又哼了一声,嫌弃道,“我看你的长处就是吃饭。 “还有当傻子。” 祝弥茫然无助,“……” 青岩满意了,挑眉,“自己走,我不过去了。” 祝弥备受打击,闷着头往前走,抬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入口,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进去。 闻人语的洞府一如既往。 墙上镶嵌着的各色晶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踏入能感受到一阵舒适的温暖,屋内陈设精简,不过各式用物都精巧奇特,巧夺天工,内里机关妙不可测。 从前在这里养伤他研究过,闻人语不在的这十年里他也来过,直至今日他都没研究透。 祝弥分神想着,要是闻人语的药吃不完,放在桌子底下的那个格子就刚好合适。 医仙最近进展飞快,又给他拿了不少新丹药。 也不知道闻人语吃完了没有。 祝弥熟练地绕过那些东西,终于看到床上躺着的闻人语。 在原地踌躇了片刻,闻人语还是没有动静,祝弥感觉到不对,一点点挪到了闻人语床前,垂眸看着床上侧躺的人。 他轻阖着眼,眉骨连着挺括的鼻梁,二者之间的折角在不清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其中疲惫若隐若现,冲淡了他脸上的疏离之意。 祝弥呆呆了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闻人语这是睡着了? 闻人语更习惯于打坐入定,外界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即醒来。 单纯睡觉的时候总是很少。 祝弥犹豫了片刻,给自己搬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坐了一会儿,祝弥发现闻人语似乎没有呼吸,身躯也没有明显的起伏,慌慌忙忙伸手去探闻人语的鼻息。 ……有气。 他猛松了一口气,指尖在自己的袖口上摩挲了几下,可能是修士和凡人的身体不同。 要是闻人语在出点什么意外…… 祝弥连忙在心里呸了两声,晦气的话可不能说。 源源不断的温暖和熟悉的松香飘过来,眼皮一点点沉重起来,挺直的肩膀和脖颈也一点点地弯下去了。 不出多时,圆乎乎的脑袋趴在了床边。 * ……冷。 祝弥迷迷糊糊的,依旧困得很,下意识地想要裹紧自己的衣服。 不对……祝弥倏地撩起眼皮,倒转的景物映入眼帘,立即把自己的脑袋抬了起来。 自己怎么睡着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闻人语冷淡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来。 祝弥顺势看过去,闻人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站在左侧后方。 祝弥也跟着站了起来,看到洞府里的光线变得明亮,天已经亮了。 闻人语似乎有一丝不快。 在如此半分天光里,看得格外明显。 祝弥抿了抿唇,无形之中多了几分拘谨,“半夜来的,大概是寅时那时候。” 闻人语面无表情。 他竟然睡着了,而且对祝弥的到来没有任何一丝察觉。 刚换过阵法,按理说,祝弥进不来才对。 “你怎么进来的?” 祝弥不解地睨了他一眼,“走进来的啊。” 闻人语似乎并不相信。 祝弥越发疑惑,站了起来,来回走动,“这样走进来。” 闻人语看着祝弥特地在自己面前示范地走了几步,又扭头看向自己。 “……” “……” 闻人语错开目光,“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祝弥把丹药掏出来,伸出手递到他面前,“给你,新的丹药。” 见闻人语不接,他又晃了一下手臂催促。 闻人语跟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祝弥心里生出些微妙的不安来,闻人语不接药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如医仙所说,其实他根本就是装的? ……那他还是更相信,闻人语是真的不记得了。 无视了闻人语的无动于衷,祝弥自顾自低着头往前凑了两步,拉起闻人语的手腕啊,把小巧的药瓶放到他手心,然后擅自把他的手指扣起来。 紧接着,闻人语把手抽了回去。 祝弥一怔,缩回自己的手,仰起头看他,“医仙,这一次的药要比上次的效果好一点,坚持吃的话,很快就能起效。” 闻人语的目光落到他脸上,祝弥眨了眨眼,问,“上次的药,你吃了吗?” “没有。” 祝弥呼吸一滞,神情空白,“……为什么?” 闻人语很难向他解释,纵使身边的人都在解释他曾经多么重视祝弥,可当祝弥人真的站在他面前时,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波动。 这使他很难去相信旁观者只言片语里他们的信赖和亲密。 他和祝弥真的经历过什么,只有他和祝弥知道。 可是他不记得。 在祝弥身上也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证据。 闻人语充满审视和猜疑的眼神,瞬间刺透了他的掩耳盗铃,祝弥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一股透心的寒意将他紧紧包裹着。 祝弥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闻人语真的不想记起来。 他大喘着气,鼻尖涌起一阵酸涩,“你为什么不吃药?是不是因为……因为你要和洛宁……” 眼前的人分明哽了一下,湿润的眼珠紧紧盯着他,咬住了唇,再也说不下去。 闻人语下意识地蹙起眉,“你先回去,这不关你的事。” 祝弥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闻人语竟然说不关他的事…… 那些不安和委屈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隐瞒,祝弥脸色惨白,拔高了音调,“……是你自己说要我等你回来的!” 闻人语眉心凝出一片冷沉,同样看着他,“可我不记得。” 祝弥心神大震,腿磕到后面的床,眼看着就要摔倒了。 闻人语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被祝弥啪地拍开。 祝弥狼狈地跌到床上,又飞速撑起来,扭头瞪了他一眼,跑了出去。 闻人语目光攥着他的身影,看他消失,久久不能回神—— 作者有话说:来咯[抱抱][抱抱] 第43章 看天色, 天亮了已经有些时候了,到了天玄宗的弟子和杂役各司其职的时辰。 祝弥只管埋头往下冲,后脚撵着前脚,裤脚被清晨清凉的露珠打湿, 黏糊糊地粘在他发热起来的脚踝, 难受得恶心。 又强行跑了一会儿,祝弥受不了, 在路边的树下停了下来, 手撑着树干大喘气。 胸腔里藏了个不断变大的气球, 祝弥拍着自己的心口,深深地吐了两口气,真怕气球撑不住爆炸了。 紧缩拥挤的喉道也渐渐松弛下来,新鲜的空气终于开始前仆后继地拯救他的心脏, 可是却有什么东西急欲从身体里钻出来。 一时间,祝弥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他弯下腰, 企图从水深火热的状态里逃离,眼眶却湿润起来。 闻人语怎么能这样呢?为什么不愿意配合吃药? 还说什么不关他的事。 树根下衰败的野草叶子渐渐模糊了,祝弥咬着牙, 瞪大眼睛,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真讨厌。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了叫唤声,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祝弥听出来是良景生, 猛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确认自己眼里真的没有泪水,又换了一副表情,从抬起头来应他。 良景生朝他走过来, 问道:“大早上的,你怎么在这里?” 祝弥恢复了冷静,给自己找借口,“我来扫地。” 良景生一愣,又问,“你不是换去学堂那边教书了么?而且今日不是休沐么?” ……啊,给忘了。祝弥呆滞了一秒,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找补的借口,神色茫然起来。 好在良景生没有继续追问,祝弥心有余悸,再一次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良景生不动声色端倪着眼前人心虚不已的眼神。 不得不说,这张脸真的很能骗人,整整十年,他都没能看出任何破绽。 如果不是余舟现在低落得太明显,到了这时候,他也很难看出祝弥情绪的变化。 逞论看破这张伪装的面具,看到余舟真实的样貌? 余舟是从闻人语那里跑出来的。 ……不对,是祝弥。 良景生勾了个隐秘的笑,停止了上上下下的打量,再一次提议,“我们下山去吧,听闻山脚下那家酒楼请了个新厨子,手艺比先前的厨子还厉害,很会烧些新奇的菜式,好不容易今日休息,我请你去吃,如何?” 静了一会儿,祝弥转过脸去,抬眸看他,“我请你吧。” 又说,“顺便把杨振也叫上。” 总是让这两人请客,祝弥有些不好意思。 助教的工钱比杂役高不少,加上上个月多领的那一份,交给医仙一部分后,他手里还有些余钱,吃上一顿好的还是没问题的。 良景生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再度开口,“我今早儿来的时候看到杨振去后溪练功了。” 祝弥眉头一皱,遗憾道,“好吧,那我们自己去吧,回来给他带一点好吃的。” 自打杨振得了机缘,在练功一事上可谓是兢兢业业,稍有松懈,眼看着马上就要破镜金丹,这些时日越发刻苦,连二人见面的次数都变少了。 他也不忍心打搅如此认真的杨振。 回自己的院子换了件衣服后,二人一齐下山去了。 * 祝弥是熟客了,一进门就招呼店小二点上那些个新菜式,又点了几样闻人语往日里习惯吃的东西。 不同于天玄宗的地广人稀与井然有序,山脚下的酒楼永远宾客满席,人声鼎沸。 二人上了二楼,在靠窗的位置坐了,祝弥望着楼下的熙熙攘攘,大脑放空了。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小碎步朝他们跑来,祝弥循声望过去,看到店小二手里拎着酒壶在桌边站定了。 ……酒!来得正是时候! 店小二把手里的抹布往肩上一甩,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只见那位相貌平平无奇的客人手一挥,干脆道,“买!先来两壶!” 店小二大喜,连忙点头,“好嘞,客官,这就给送上来。” 店小二垫着脚快速跑出去了。 对上良景生惊讶的眼神,祝弥掩饰道,“没喝过酒,我今天……尝尝。” “你若是想喝酒,我那儿倒几坛百年陈酿,还算入得了口,得空了来喝就是了,何必花费钱买这些俗物。” 祝弥听了,露出惋惜的神情来,“早知道去你那里喝了。” “今后再去也不迟。”良景生端着温和的笑意,“欢迎常来。” 祝弥转念一想,“百年陈酿,那岂不是很贵?你的工钱够买吗?该不会是假货吧?” 良景生:“……我也有些积蓄,供你吃喝玩乐不是问题。” 祝弥觉得奇怪,他又没有想要花良景生的钱吃吃喝喝啊。 而且良景生为了多挣点钱还每天一大早来巡山呢,还时不时请自己吃饭,他怎么好意思真的花他很多钱呢? 要花就花…… 噢,闻人语失忆了,花不了了。 那只能花自己的了,自己的不够花。祝弥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刚好看到端着酒壶和酒杯进来的店小二。 “客官就等了!这是我们店推出的新招牌桃花酿,取每年冬天的第一场新雪放入白玉晶罐储存,直至来年桃花盛开,将开得正盛的桃花洗净与十年老酒放入白玉晶罐同酿,等每年这时候开坛取出……” 那店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桃花酿是制作是如何地精良,又介绍其气味与口感多么独特,祝弥听得糊涂,下意识感到一阵不安。 “……一醉解千愁,往事万古销!” 那岂不是喝了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祝弥骤然回神,忙捡起杯子递过去,“满上满上!” 店小二麻溜地倒酒,祝弥看着小小的酒杯很快被填满,倒进去的仿佛不是什么桃花酿,而是自己无数的哀愁,接过后举杯一饮而下—— 好苦! 祝弥想吐出来。 “一壶三十灵石,总共六十灵石,这边先记您账上了!” 六十灵石!祝弥顿时心凉了一截,硬生生把嘴里的酒咽了下去后,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胸腔鼓动,眼眶发酸,满脸通红。 ……品尝这份苦涩,未免太过奢侈。 祝弥欲哭无泪。 良景生暗自嗤了几声,递过去一块手帕。 祝弥拿过,擦了擦嘴,怔怔,“谢谢啊。” “想吃点东西垫垫,再喝也不迟。” 祝弥顺从地点了点头。 菜很快也端上来。 祝弥看着菜,看着酒,心里不是滋味,不甘地腹诽,菜上得那么快,该不会是预制菜吧? 这才是真正的苦!祝弥愤愤夹菜往嘴里塞,下一刻立即撤回了自己的诋毁。 这才是真正的美味佳肴。 良景生暗觉好笑,挑了挑眉,倒了一杯酒给他递过去。 祝弥拿出豪饮的气势吞了。 没一会儿,祝弥就品尝到了店小二口中的极乐,意识飘忽,所有的事情都被沉入脑海的最深处,暂时暗无天日。 只有一种简单直白的傻子快乐。 良景生没想到祝弥会醉得那么快,都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侧着脸趴在桌上开始数自己的钱了。 心思不要太好猜。 良景生把自己的荷包丢过去。 祝弥眼前一亮,把他荷包里的灵石全倒出来,一枚一枚地数,数着数着自己忍不住开心起来。 良景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觉得好笑,又不止觉得好笑。 莫名的一阵轻松和愉悦。 祝弥数完又趴了回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着,时不时撩起水亮的眼睛 良景生分神盯着看了许久,喉结缓缓地上下滚动起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喃喃道,“……祝弥,你跟我走吧。” 你在我这里,不会只是炉鼎。 祝弥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坐起来抬眼看他,嘴角扬起来,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良景生凑过去,没听出来他说的什么,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祝弥却慢慢地蹙起眉,动也不动地注视他,嘴唇跟着动了动。 闻人语这回总算听清祝弥说的什么了。 “你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不吃啊?”祝弥又问。 良景生不明所以,见祝弥的神情专注到了有些固执的地步,只好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口菜。 祝弥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抽噎了一下,一滴泪径直压过他眼睑上的睫毛落了下去。 良景生手一顿,滞了片刻,神思又猛地清醒了过来。 ……祝弥醉了。 良景生真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把这些东西塞进自己无价的乾坤袋里。 没吃完打包起来的菜,没喝完的酒,给杨振带的吃食。 想着那些饭菜气味,他沉着脸,半抱着祝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玲珑峰,最好能趁着没人的时候在祝弥身上做个印记。 却不料在院子里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闻人语视线在二人之前逡巡,最后从醉倒的祝弥身上落到良景生身上,生出了几分本能的忌惮。 ……良景生比他强,曾经。 “你来这里做什么?”良景生心念百转,倏地一笑,将祝弥抱得更紧了些,“虽然没能在你回来之前带他走,但现在也不晚。” “我找到了。” 闻人语脑子里的弦绷紧到了极致,一瞬间想通了什么。 良景生在找祝弥。 闻人语凝着他,依旧冷漠,“找到什么?” “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良景生语气微沉,“十年前你我一战,你输了却不肯遵守约定回答问题,你以为现在你还能瞒得过去吗?” 见闻人语无动于衷,不似作伪,良景生疑惑,“你是装的还是你忘了?” 闻人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忽然间碧光一闪,直直朝刺向良景生抓着祝弥的那边手臂。 良景生游刃有余地侧身闪躲,没有松手。 不曾想,闻人语手掌搭在他肩上往下一拧。 ……! 怎么会?良景生心神俱颤,闻人语如今修为在哪一层境界?! “没有人能带他走。”闻人语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再看时,闻人语已经带着祝弥退到了几尺之外—— 作者有话说:好多营养液好多评论好热情,谢谢饱饱们[爆哭][爆哭]周末会加更的,以后有时间都会加更,谢谢大家[亲亲][亲亲][爆哭][爆哭] 第44章 现在的闻人语, 或许真的可以和自己对抗,良景生严肃起来,观摩着闻人语。 能从坍塌的虚妄迷境里活着回来,修为有所提升他并不意外。 但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跨越, 那必然就有问题了。 他曾经不屑于去一趟迷境, 那对他来说完全是浪费时间,可现在反而有些后悔了。 他真的好奇闻人语经历了什么收获了什么, 如今真正的实力几何。 闻人语亦盯着他, 十年前那一场比试, 良景生展露出来的实力不过十之一二,他也输得轻而易举。 自己不记得当时闻人语问了什么,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和祝弥联系密切。 ……又是祝弥。 气氛紧绷, 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但凡有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大战一触即发。 杨振特地在不远的地方就收了剑, 步行前往余舟的院子。 近日来他忙得很,余舟换去学堂做工,二人见面的次数大为减少, 后来来找过余舟几次,好巧不巧,竟然没一次在! 不知道鬼鬼祟祟在忙些什么! 杨振心里愤愤不平, 心想该不会是余舟和良景生走得近就把自己忘了?! 攀上长老阁的高枝, 扭头就抛弃他这个小小筑基期的好友了?! 越想, 杨振就越生气,今日势必要给余舟抓个现行! 杨振蹲在墙根,蹑手蹑脚地翻上去, 看到院子里朝他望过来的两人,正要拍手的动作尴尬地停住了,一时间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一边是长老阁的中流砥柱,一边是现任掌门。 没一个是他惹得起的,先溜……杨振正要转过身离开时,瞥见自家恶名在外的掌门死死地掐着自己好友的肩膀。 气血顿时唰唰往上涌,杨振跳下去,手忙脚乱地抽出自己负在背上的剑,对着二人扬声质问,“你们要对余舟做做做做……做什么!” 那柄不起眼的剑也跟着抖了一下。 良景生:“……” 闻人语:“……” 二人脸上的轻视太明显,杨振顿时不快,挺直了腰,“虽然我只是筑基修士,可是你们要是对余舟做什么,我决不允许!” 良景生嘴角一抽,“你也知道你只是筑基修为……” 闻人语敛去神识的压迫,流光剑彻底被收回体内。 见状,良景生也悄悄地隐去了的灵力。 良景生换了副温和脸色,解释道:“祝弥喝醉了,我送他回来。” 杨振大为震惊,怒喊道:“余舟和你去喝酒不叫我?!好你个余舟!等醒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振这时候也不怕了,径直朝余舟的方向冲了过去,也不顾及掌门还在身边了,掐着醉鬼的肩膀,质问道:“快醒醒,你这个没良心的!” 闻人语顺势松了手。 杨振顺理成章把人接过来,气得把牙磨得嘎吱响,牙齿的形状都从脸皮下透了出来。 一看就是气坏了。 “不过他给你带了吃的,还有酒,都是照你的口味点的。” 杨振当即把下一句骂人的话给吞了下去,扭头看良景生,半信半疑,“真的?” 良景生把打包的东西丢过去,同时又想还好他没把祝弥的这些东西给丢了。 杨振一手扶着醉醺醺的余舟,一手拿着打包回来的吃食,怒气褪去,眼角眉梢多了一丝扭捏。 闻人语适时开口,“人喝醉了就带回去歇息。” 杨振点了点头,把人半拖半架地带进了屋里。 闻人语和良景生对上视线,默契地没有再多管。 倒不是因为别的。 杨振是个大嘴巴。 今天自己要是和良景生在祝弥院子里起了冲突,明日杨振能把这消息传遍整个天玄宗。 三日后,天玄宗现任掌门和长老阁弟子大打出手,竟是为了平平无奇的杂役的消息就会布满整个云天大陆。 要是有人从这类看似不着调的笑话里看出什么不对来,那就麻烦了。 …… 门没关,杨振睨了一眼,又用自己微弱地难以察觉的神识在院子周边游荡了一圈。 院子里的那两人都走了。 杨振收回神识,把被子给床上睡熟的人掖好了。 却没有走,杨振依旧坐在床沿边上,盯着那张越来越陌生的脸出神。 如果良景生是为了把余舟送回来,那掌门呢? 为什么会出现在余舟的院子里? 而且余舟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酒味和醉鬼的狼狈痕迹都没有…… 一看就是施法清理过了。 虽说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也有些多余……多情了,不是吗? 睡着的人嘟囔了一句什么,翻过身去,手臂露了出来。 杨振回过神,把他的手臂塞了回去,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 * 几日后。 天玄宗,机密阁。 闻人语、陆非池和张不凡几道身影一同出现在阁中。 上次经过青岩提醒,闻人语联络了陆非池一同借傅云光的力往长老阁里刺探了一番,关于地下暗坟的机密又有了新的进展。 和他们猜测得不错,天玄宗的地下暗坟根本不是书册上记载说那样正式始于建宗之时。 建宗之前只是空出了这么一块地留用,正式的坟冢出现是在十四年前。 陆逍遥和闻人伊贺陨落那一年。 而且坟冢里没有尸身,全是空坟,更像是某种镇压的阵法。 张不凡是被迫卷入,听得心惊肉跳,“傅师弟……可信么?他说的一定是真的么?” 陆非池抱着胸,挑起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况且他在我手底下做事多年,信得过。” 那些坟冢用来干什么,几乎已经把答案摆在了明面上。 可是为什么? 陆逍遥在任时为了宗门可谓是鞠躬尽瘁,本有衰颓之势的宗门在她手中也空前强盛,可以说是没有陆逍遥就没有天玄宗的今天。 这一猜想几乎颠覆了他对宗门的认知,张不凡脑子乱哄哄的,“难道是掌门当时做了什么……” 陆非池忽地嗤笑一声,“师兄,别天真了,你以为师傅为什么云游多年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回来,只有宗门盛事才赶着回来?” 张不凡无力地张了张嘴,脑袋垂了下去。洛掌门确实不喜欢回来,而且每次提起宗门时语气在格外沉重,对他们几人将来担宗门大任一事也格外看重。 “……那我们商量不带上洛宁吗?他要是知道了,恐怕会伤心。”消沉了片刻后,张不凡抬起头问。 陆非池又扯起那么似是无奈似是纵容的笑来。 ……师妹变得好陌生,张不凡看得愣了一会儿,不知所措起来。 陆非池突然站了起来,朝张不凡走过去。 张不凡胆战心惊地想往后退。 被陆非池一把拽回来,他的肩膀把陆非池快要捏碎了,只好用求饶的眼神看自己的师妹,“师妹啊,我可是你师兄……” “师兄啊,我可是掌门!” 张不凡脸色发白,嘴角嗫嚅,“……” “明日子时,你和我们一块儿下墓。” “非要挑这时候么?后天不就是合籍大典?师妹,我……” “你不去,我就把你所有的工钱全部扣光,你收藏的所有法器、丹药、秘籍、幻境通、通、销、毁!” 张不凡吓得脸色剧变,弱弱地反驳,“可是你现在又不是掌门……” 陆非池勾嘴一笑,朝闻人语抛去一个眼神。 张不凡看到自己的好师弟转过脸来,无情补充,“销毁之后把你逐出宗门。” 张不凡欲哭无泪,“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陆非池满意收回手,拍了拍手掌。 “我要告诉师傅,你们都欺负我!”张不凡受不了地大喊。 陆非池阴阳怪气地学他说话,又没好气地反问,“师傅正为洛宁师弟的合籍大典忙上忙下,你要去和他说这个?” 闻人语:“……” 张不凡喘不上来气了,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的好师弟好师妹会变成这副样子?难道是掌门之位有什么魔力,把人变得这么坏? 他心有余悸地安抚自己,还好自己不是掌门。 三人约好时间,又拿了从傅云光搞来的新的机关解法之后,悄无声息地各自回去了。 * 醒来时已经屋内亮着夜明珠的清辉,祝弥从床上坐起来,腹中空空如也,咕噜地叫了一声。 迷茫了好一阵子,祝弥才清醒,自己喝醉了,大概是良景生送自己回来的。 他抓了抓自己的衣服领口,才发现自己外衣也脱了。 愣了片刻后,祝弥下了床,开始翻桌上打包回来的吃食。 杨振那份也该送过去了? 祝弥拿起点心往嘴里塞,刚想给自己倒水,才发现碗里甚至倒好了水。 良景生怎么这么贴心啊,做了这些还不够,还把吃的喝的也摆好了…… 祝弥水还没咽下去,青岩的那张鬼脸凭空出现。 祝弥一口水喷出去。 青岩施法挡住。 祝弥惊恐地往后缩,“我不是故意的……” “谅你也不敢,胆子还没老鼠大。” 祝弥:“……” “你怎么又来了?” 大晚上的见鬼还是很恐怖的,这么多年,祝弥依旧没有习惯。 “有件事要提醒你一下。” “……什么?” “这几日不要外出。” “为什么?”祝弥经不住好奇,追问,“要出什么大事了吗?” 青岩不耐烦地瞪他,“要你小命的大事,说了不让乱走动还问什么问?!” “那我还要去上课……” “不用!这三天全宗门的杂役休息,我走了!” 青岩抛下这么几句,潇洒离去了。 祝弥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等来的不仅仅是放假的消息,还有就是—— 闻人语和洛宁的合籍大典提前了。 就定在明日—— 作者有话说:来咯[抱抱][抱抱] 第45章 当日, 子时。 三人依约到了入口处。 明月当空照,同行二人脸上的神情那么坚定,那么凛然,看得张不凡想死的心都有了。 “两位掌门, 我留下来望风行不行?”张不凡求饶道。 “当然不行, 师兄,你该打头阵护着我们。”话落下, 陆非池一把将张不凡推进去。 张不凡趔趄往前扑进去, 想掉头, 扭身看到两位杀神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要是强行出去,恐怕当即就会横尸此处。 张不凡沉沉叹气,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往前走了。 手里有傅云光给的线索, 闻人语和陆非池前几日刚来过,一路上三人顺风顺水,没碰到任何意外。 卡住二人的倒数第三关, 也轻易渡了过去。 想来是还没来来得及重新布置机关,这也就是闻人语和陆非池着急再一次进入此处的原因。 突然来个回马枪,把在暗处胸有成竹的对手杀个措手不及, 找到他们的破绽,对他们而言,局势就多了一分明朗。 下了第十六层, 第十七层的却意外开阔起来, 只是像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山洞, 光秃秃的石头,其余什么都没有。 闻人语照着地图,找到了通往第十八层的“门”。 相较于二人的镇定, 张不凡就紧张得多,感受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灵力压迫,逼得他汗都流出来了。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宗门里竟然还有这种阴……还有这种地方。”张不凡原本想说阴邪,可一想到竟然要用这种话来形容自己的宗门,竟有了一丝难以接受,把那两个字给忽略了过去。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陆非池直言不讳,“师兄,一通百通,日后还有的是秘密等着你去了解呢。” 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话,张不凡五官皱起来,“师妹,你别这么说,怪吓人的。” 陆非池却嗤嗤低笑起来,又催促道,“你走快一点,怎么越走越慢,你不是打头阵吗?” “……我又不是自愿的。” “可是师兄,我好害怕啊,你快点保护我!”陆非池忽然又故作柔弱地求助。 张不凡听得一阵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让师弟保护你。” 一直沉默的闻人语也跟着开口了,“师兄,我也害怕,需要你保护。” 张不凡:“……” 一个是当世实力最强劲的年轻修士,一个是十年内从金丹期破镜至元婴期的天玄宗前掌门,这两人从小到大实力都在他之上,这时候竟然不要脸地说这种话。 张不凡心里不舒服极了,他这个大师兄当得是真没面子,旁的宗门的大师兄哪个不是实力力压同门一代弟子,又备受尊敬? 就他,一天到晚被自己的师弟师妹欺负。 没办法,谁让他是大师兄呢? 张不凡无奈地走向前去,忽地又想起什么,好奇地回头问,“师弟,你如今的修为在哪一层境界……” 是不是已经逼近大乘,可以拳打自己师傅脚踢一众长老…… “元婴中期。” 张不凡顿时面容呆滞,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陆非池听得也是双目圆睁,“元婴中期?!” 没记错的话,十年前师弟就已经破镜至元婴中期,现在还是?! 也就是说,闻人语消失的这十年一直在原地踏步?! 片刻后,陆非池森森地冷笑起来,威胁道,“师弟,你该不会是在隐瞒自己的真实实力,一会儿好借口偷懒吧?” 闻人语举着火折子的手一顿,淡淡瞥过去一眼,冷静道:“……事实如此。” “怎么可能?!”张不凡惊呼。 不怪二人此番态度,实在是闻人语在和陆非池的比试展现出来的实力,绝不只是元婴期的实力。 可是现在看来,闻人语似乎没有撒谎。 那她的修为还比闻人语高两个小境界呢,陆非池郁闷不平道:“那我为何会输给你?!” 闻人语倏然收回自己的眼神,语无波澜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张不凡突然嘘了一声,提醒二人,“倒数第二层,过了这一层就是地下暗坟了,这灵力快要把我的神识撕碎了,快打起精神来。” 陆非池嘶地抽气,“师兄,这还好吧,你是不是太久没练功了?这都顶不住。” 张不凡脸上挤着干笑,转头看陆非池,看到投在石壁上的影子活了过来,伸出无数只黢黑触手悄无声息伸了过来。 他心跳到嗓子眼,大喊:“师——” 话还没落地,两道剑光齐闪,那伸过来影子触手被斩空了一截。 然而不过是呼吸之间,被斩断的影子立即重新粘连到了一起,二次粘连的影子触手比原先还要粗壮,攻击的速度也变快了许多。 三人各自避开影子的攻击,分列在不同的几处。 “奇怪了,第十七层的影子不是死的吗?”陆非池疑惑道。 “难道是傅师弟给的信息有误?”张不凡不安地追问。 陆非池却摇了摇头,笃定道,“不会,他是傅长老的私生子,傅长老就这一个孩子,十分器重他,不至于连这种消息都弄不到。” “那会不会是他叛变……”张不凡话说到一半,猛地回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他不是傅家旁支的小户人家的后代吗?” 张不凡偏头瞄了一眼陆非池眉眼渗出来的冷淡与深沉,霎时福至心灵想通了什么。 ……傅云光能爬上陆非池的床,是陆非池默许的。兴许是故意的也说不定。 傅长老在宗门里的地位举重若轻,陆非池需要稳固自己的位置,需要想办法协调自己的长老阁的权势。 张不凡恐惧起来,觉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妹那么陌生,那么可怕,她从前明明最不屑于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惶惶去看闻人语,闻人语却丝毫不为此感到震惊,面无表情地接受了这一消息,不为所动再一次斩断了触手,然后飞身朝前和陆非池一起击碎了铺天大网的黑影。 二人击退黑影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望着两人一并作战的背影,张不凡怔怔,什么时候,他已经落下他的师弟师妹这么远的距离了…… “师兄,快来!”陆非池倏然一声暴喝。 张不凡立刻回神,飞身向前去,“来了!” 越来越来强壮的黑影触手从四面八方旋转着将他们包围,三人被迫背靠背聚在了一起。 “这影子是从我们自身投下的影子长出来的,越劈越多,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天底下哪有能被切割出去的影子啊?”张不凡心有余悸。 即使几人没有受伤,可是再这样下去,他们会被拖死的。 “影子也太灵活了些,”陆非池端倪了会儿,“谁偷偷修的这种邪术?师弟,等出去了你记得把他们全杀了。” 正说着话时,已经到了陆非池的脸上的影子触手猝不及防地被陆非池一口气给喷了回去。 “……” 眼尖看到这一幕的闻人语,眉间猝然紧皱。 影子争先恐后地想要贯穿几人的身体,却唯独在靠近嘴巴和鼻尖时会瑟缩回去。 闻人语试着吹了一口气,被他故意放任过来影子触手果然收缩了一下。 “师弟,你在干嘛?”张不凡以为闻人语疯了,不想抵抗了,声音打抖,“还是再挣扎一下吧……” 陆非池眯起眼睛,有样学样地吹了两口气,果然有效! 却不料脚下疏忽,被黑影死死缠住,她正吹得起劲儿呢,蓦然径直被拽了下去! “师妹妹妹妹……”张不凡抖得更厉害了。 闻人语掐了个引风诀,洞穴内狂风大作,铺天盖地的影子像是坟头的白纸一般被吹得飘忽起来。 即将被吞噬的陆非池脑袋挣扎着露了出来,竭力伸长自己的脖颈,张不凡看到她脖颈上模糊泥泞、堪称恶心的血肉,心坠入了冰窟。 他秉着一口气旋落至张不凡身侧,把人从黑影泥浆里拔了出来。 “师妹,你怎么样?!” “还没死呢,师兄,你别怕,”陆非池把的重量倚在张不凡身上,喘着气安抚他,“影子没了,到地上去!” 张不凡眼眶猩红,半抱着陆非池落到地上。 这时,石壁上凭空出现了一个黑点,在他们的注视下,不停地扩大,逐渐能容纳一个人通过时,停止了扩张。 闻人语将最后一点黑影吹散,径直朝黑洞飞去。 “师弟!”张不凡急忙叫住他,咬了咬牙,“要不……我们今天先送师妹回去疗伤……” 闻人语偏过头,睨了张不凡一眼,刚想说话时,却被陆非池抢先。 “师兄,你在这里望风,我和师弟进去。” 陆非池像个没事人一样,脚步坚定走到闻人语身后。 张不凡陡然张大了嘴,呆了一息后,飞速跑过去,“你们等等我!” 三人一穿过黑洞,就被迎面而来的煞气冲得猛撞在了石壁上,随后又像饺子下锅扑通扑通地坠到地上。 门后的黑洞缓缓消失了。 滔天的煞气将几人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元神在顷刻间几近支离破碎。 体内的魔种倏地醒了过来,闻人语吐了两口气,护住了自己的心神,又勉强给陆非池和张不凡腾出一片喘息的空间。 他们落在半空,似乎有一层坚硬的透明屏障兜住了他们,低头一看,密密麻麻的坟冢,呈现出诡异的形状。 想必这就是傅云光所说的镇压阵法。 “好恐怖的灵力,”张不凡心有余悸地拍自己的胸口,“师弟,这是什么力量?” 闻人语喉结滚动两下,没能回答。 他在这股煞气了感受到了亲昵。 是陆逍遥和闻人伊贺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过完这段就是!![奶茶][奶茶] 第46章 此处是一个真正的大型陵墓, 头顶由齐整的石块堆砌出拱状的天花板,金色的符文从头顶的一点向周边发散,顺着四周的石壁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流淌向底下的坟群之中, 金色的璀璨流光染上几人的脚底。 闻人语试图往前走, 然而面前却似有一堵墙堵住了去路,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 不仅如此, 无论是往上飞还是往下落, 都被一股力量死死地拦住。 “过不去?”陆非池看着停滞不前的脚步, 站了起来。 “过不去。”闻人语回他。 “怎么会?”张不凡不信邪,抬脚就往前冲,猝不及防就被弹飞到陆非池身边。 陆非池额角一抽,幽幽道, “都说了让你在外面望风了。” 张不凡:“……师妹,你说话真难听。” 陆非池呵呵两声,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 那石壁上的金色符文像是分了叉的溪流缓缓向他们脚下蔓延而来。 不同于底下流动的金河,每一个字符都自动镶嵌在对应的位置,他们所在的地方也被填上了一个巨大的字符, 随后轰地一声,那些金色的符文突然上下飞射,井然有序地悬浮飘散, 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字符每每之间或有金线相连, 呈现出与底下坟群相对应的阵法。 “这些字符像是连城了某种阵法。”闻人语端倪了一会儿, 开口道。 陆非池愣了,往前走了两步,“阵法?这个我会啊。” 从虚妄迷境回来之后, 她特地跟师叔祖苦学过几年,对于各类阵法也算是烂熟于心。 闻人语让出一侧的位置,好让陆非池把整个阵法看清楚。 见陆非池神色冷静,颇有几分把握的样子,张不凡爬了起来,好奇地凑了过去,问:“意思是只要破了这个阵法,我们就能到底下去了?” 目的地就在脚下,他们却被困住,隔靴搔痒的难耐不过如此。 “约莫如此,不过要是错了一步,阵法在顷刻之间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届时就要从头来过了。” 张不凡挠了挠头,“这么难啊。” 又低头看了一会儿地上,上下结合,陆非池总算看出了端倪,向二人解释道,“此为天罡北斗阵,是一阵堪比金坚的防御阵法,只要把连成线的七颗星子移动到别的位置……” 俨然,那些漂浮的字符就是阵法里的星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着用灵力推动脚底的字符向左挪动,那字符果真换了个位置。 字符与字符之间果然有通道,只是肉眼看不到,便只能一个一个试了。 陆非池心里有了主意,回头叮嘱,“你们停在这里不要动。” 陆非池只是略微改变了阵法,灵力里陆逍遥的气息却成倍地浓烈起来。 但是陆逍遥已经死了,这样的变化绝不是什么好迹象。 闻人语绷紧了下颌,开口提醒道,“没那么简单,师姐,当心些。” 陆非池扭过头去,看好了下一步要走的步伐,漫不经心回他,“还用你说……” 她脚步落下去,那字符跟着她移动,还没来得及站稳,极为强劲的弯月状金色虚影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陆非池呼吸一凛,肩膀一侧,那虚影堪堪削过她肩头的,一块肩头肉和布料啪嗒掉落她脚边,骨头露出,猩红的血汩汩而出,瞬间将她的整条手臂染得暗红。 “师妹……”张不凡吓得脸上血色全无,伸出手想去够她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摸不到她。 闻人语脸色一变,“师姐,快护住心神!” 陆非池嘶嘶抽气,停住了脚步,封住了自己几处大穴,运气裹住自己的心神,又掏出几颗护心神的丹药吞下去。 低头一看,煞气缠在伤口的表面,应对得及时,煞气还没来得及深入她的骨血。 往后退回去的通道自然也跟着关闭了。 只能继续往前走。 三人神色变得凝重,若不是躲得快,只怕陆非池已经被尸分两半。 此处的情形,尽收于藏在暗长老阁十几人眼中。 傅云光几双手被死死地摁在原地,他仍不甘心地奋力挣扎,目眦欲裂,怒吼道:“放开我!你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 傅长老冷眼看着他,居高临下地嘲讽,“演了几年戏,真当自己是掌门心腹?!她现在可不是掌门了!” “前几日发誓说机关解法给她,必然能说服她再次前往此处的人不是你吗?装什么凛然大义?!” 傅云光把牙咬得吱吱响,死死地瞪傅长老,他这么做是为了让闻人语死,而不是让陆非池陷入这番境地! 这点私心此时宛若刀子一样扎进自己的五脏六腑里。 他有私心,傅长老何尝不是,向他隐瞒了第十八层还有机关的事实。 “好好看着吧,”傅长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循循善诱,“只要成功了,数不清的宝贝等着我们。” 傅云光大喘了几口气,死死地瞪着傅长老混浊的半瞳,每吐出一口气,他的不满和愤懑也跟着消失了。 见状,傅长老也收敛了气势,又说,“连同我的东西,日后也是你的,你不是想要那柄玉如意很久了吗?此事事成,我就把它给你。” 最后平静了下来,他仰起头来,眼底的戾气化成屈服的诚然,“父亲……说的是,我想要那柄玉如意。” 傅长老对他笑了笑,对他的识时务显然十分满意,挥手示意把傅云光放开了。 再看过去时,陆非池已经破坏掉了四颗星子,没有再受伤,只是这一次,她停留的时间太长了。 陆非池原地不动,眯起眼睛看着自己原先预定的路线,恨恨地咬了咬牙。 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七星连珠”那条线。 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可是要怎么回去?它方才试过了,原路返回的路线已经被堵死了。 闻人语也意识到了不对,“师姐,怎么了?” 陆非池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回头看,“没怎么,容我再想一会儿。” 张不凡着急忙慌地掏出那张地图,翻来覆去地看,忍不住暗骂,“这上面也没有写有这一层机关啊,傅师弟果然不靠谱!” 陆非池依旧背对他们,“你当我们前面那几层是自己想出来办法走的?他要是给了这么多,只能说他只知道这么多。” “师妹,到这时候你还维护他!” “用人不疑。”陆非池口吻轻松,看清了真正的“七星连珠”,试探着把字符移过去。 ……移过去了。陆非池松了一口气,额角的汗掉下来,不是死局就好。 不知道那道金光是沾了什么咒,此时她的伤口越发猛烈地胀痛起来,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宗门里最擅长咒符的,不就是傅长老么? 稳坐几十年长老之位,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陆非池分出神来思考,掌门之位?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又想傅云光这个狗崽子这么不努力,在自己身边混了这么多年,在傅长老那里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师妹,我看着你怎么走的好像不对呢?”张不凡端倪久了,还是看出了异样,忍不住问了。 不料陆非池猛地转过脸来,没好气地说,“你没学过,但是你懂!” 张不凡:“……” 相比之下,闻人语神情沉重得多,专注地盯着脚下的坟冢。 陆非池每走一步,那些坟冢也跟着移动到了相应的位置。 陆非池把注意力收回来,专心致志地开始思考起来,伤口疼得太厉害了,留给她的清醒时间着实不多了。 过去有半个时辰的功夫,陆非池把最后的那块字符变换了位置,连成一条线的七颗星子忽然齐鸣,嗡嗡作响,一道刺眼金光贯通了陆非池走过的每一步路,形成了连接她与闻人语、张不凡的一道通路。 “快过来吧。” 陆非池抬手擦了擦额角冷汗,扬起下巴叫两人。 说那时迟那时快,数道金色幻影再度齐齐飞来,几乎将陆非池周边的每一处都填满了,根本就是冲着要她的命而来! 眼看着陆非池已经解开了阵法,傅云光提到嗓子眼的心刚落下去,还没落到底忽见变故,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傅长老。 傅长老此时正翻掌结印,试图再一次催动机关,傅云光眼疾手快一掌轰了过去,傅长老猝不及防被打得倒退几步。 傅长老勃然大怒,“你做什么!” 却见傅云光亮了剑径直砍向那控制阵法的机关。 尚未来得及阻止,那机关晶石已经化为齑粉。 周围十几人被这插曲一惊,想到逮住傅云光,却又顾及傅长老脸面,一时竟是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吃里扒外的贱人!”傅长老怒不可遏,一脚踩上他胸口,“你以为这样她就不会死了吗?” 傅云光胸口被踩得塌陷进去,惊天动地地咳了几声,似乎肝脏都要被呕了出来。 紧接着,他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陆非池几人刚从通道落到了坟边,还在疑惑那么虚影为什突然消失之时,就看到一具尸体从天而降,砰地掉到了她脚边。 傅云光一睁眼看到陆非池低头看着自己,她身侧的张不凡和闻人语也冷着脸看过来,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不知该如何解释。 陆非池和地上的人眼瞪眼,开口道:“……好巧。” 傅云光怔了一瞬,血沫吞了下去,回应道:“好好好……巧。” 闻人语:“……” 张不凡:“……” 傅云光平躺在地上,伸手抓着她的衣角,迟疑道:“你……你不怪我故意引诱你到此处?” 陆非池闷笑了一声,挑起半边眉,不置可否,只说,“还不起来吗?这里不让睡觉。” “你若是想长眠的话,那就另说。” 傅云光:“……” 片刻后,他挣扎着起来了,眼眸睨着刚刚自己抓过的衣角,心想脏了…… 然后又看到陆非池的肩头,心口一窒,“你的肩膀……” 陆非池却一把推开他,抬脚挡在他身前,“滚一边儿!” 可怖的灵力从地底徐徐涌了出来,其中包裹着无数的煞气,那煞气里的恨意那么强烈,一瞬间侵蚀了在场所有人的元神,不遗余力地想要绞杀掉他们的神魂。 密密麻麻的坟冢骤然冒出一缕缕浓黑的烟,不断蒸腾向半空汇合,形成一道顶天立地的烟柱,坟冢蓦地开始自主移动,像极了棋盘山的排兵布阵。 片刻后,那道浓烟勾勒出了模糊的人形。 闻人语率先反应了过来。 ……是走火入魔了的元神。 “那是什么东西?!”张不凡骇然大惊。 傅云光瞄了一眼陆非池,小声解释道,“陆逍遥掌门的元神。” 闻人语眼中金光却再一次迸发而出,语气晦暗不明,询问,“她死前元神被分割成了数份,分别葬在了每一个坟冢里,是么?” 傅云光偏过头,心虚道,“……是。” “他们人呢?”闻人语又问。 傅云光想抬手指正,却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来时的出口了。 不出意外,傅长老一批人又换了阵法。 流光剑倏然出现,横挡在那道逐步清晰的元神面前,青碧色的剑光径直刺向那道元神的眉心。 几人当即倒吸气。 再怎么说,那也是闻人语的母亲,他竟然先比别人动手。 闻人语的身形没有丝毫犹豫。 他就是要捣毁这道本就不该存在的残留元神。 以抚慰陆逍遥在天之灵。 陆逍遥的元神已经没有意识,见闻人语飞来,抬手就轰向他。 二人招式如出一辙。 而闻人语凭着体型小的灵活,游刃有余地刺进元神的要害之处。 元神的威压堪称恐怖,尤其是这样污脏漆黑的元神,极易迷惑干净的元神一同着魔。 闻人语却感到熟悉,他的元神里有一半这样的气息。 状况焦灼,几人却不敢轻易向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闻人语御剑进攻。 看起来像是占了上风。 好半晌后,那道元神不知为何停止了进攻,原地不动,唯有眼珠在随着闻人语的身形游动。 闻人语顿了一瞬,停了下来。 ……是在友好地邀请他。 思忖几许,闻人语收起了自己的剑。 几人看着闻人语被一口吞了进去。 洛掌门和洛宁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洛宁立刻从石壁的洞口扑身而下,“师兄!别去!” 像十年前一样,闻人语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走进未知的危险,此后经年不见。 他不要这样,哪怕是归来后,他能从师兄的强劲的实力里受益不少。他更想安安稳稳地和师兄结为伴侣,然后一步步修炼,直到飞升。 洛掌门在半空把他拽回来,径直向石壁上的某一处打过去一股灵力,声音威严大喊,“出来!别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儿!” 长老阁十几人的身影终于露了出来。 洛掌门望去,全是几十年前熟悉的面孔,几十年前他只身一人阻止不了这帮人,今日亦不能够吗? * 大半夜的,良景生就察觉到了异样,地底下传来的灵力吵得他心烦意乱,便匆匆起身摸了过来,藏在了长老阁一行人的队伍当中,直到现在。 见洛掌门和洛宁来了,他原本想走,可是见这十几人畏畏缩缩地躲在这里,心里不禁多了几分鄙夷。 这会儿洛掌门叫一行人下去,他们也只是现了身,不敢下去对质。 良景生微微叹了一口气。 长老阁中有人扭过头来,不快地瞪他,“刘安博,你怕了?” 良景生觉得好笑,眉峰微动,他又不想走了。 下一刻,他抬脚把人踹下去,一脚三五个,没两下不设防的一行人就慌慌忙忙飞身而下。 这回真要走了。良景生悠然抬脚,肩膀却被猛地揪住。 张不凡死死地扭住他的肩膀,底气不足地问,“刘长老,还是先别走了吧?” 良景生:“……” 就不该凑这个热闹。 要是没了凑热闹,指不定他都和祝弥到哪儿了呢? * 陆逍遥的元神里。 元神里的记忆如走马观花,草草向闻人语展示了当时的情形。 招数实在是眼熟。 先是引诱闻人语走火入魔。 设下如何去除魔种的线索,把陆逍遥骗进这里,阵法压制,多人联手,陆逍遥落败后□□和身体分离,元神被切割成片埋葬在此处,又支配她尚有活人像的肉身前往迷惑闻人伊贺。 最后造成了一同陨落于不周山的假象。 为了得到玲珑峰和长明城的一切,他们一行人从陆逍遥成婚那一年开始布的局。 …… * 不成功便成仁,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闻人语再不记起来,真的就要和洛宁办那什么合籍大典了。 什么天道见证,永结同心…… 总而言之,就是比和自己签的婚书要牢固得多。 祝弥煎熬了大半天,还是下定了决心,他攥紧了手里的丹药盒子,想起医仙再三保证立刻起效的话,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但愿真的如此。 这是唯一的寄托了。 上山的路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漫长、难熬。 走的每一步,祝弥都忐忑不安,不知道闻人语在不在?如果在的话,这一次他愿意把药吃下去吗? 要是闻人语不愿意呢?那怎么办? 强行喂进去?这有点难吧,闻人语挥挥手自己就能坐乌鸦飞出五百米。 最好闻人语在睡觉,这样他就可以偷偷喂了。可是修士不用睡觉,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碰到上次那样的情况。 而且闻人语现在应该和洛宁在一起吧,会在玲珑峰吗? 越想越没底,祝弥呼呼喘着气,把多余的担忧吐了出去,安慰自己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喂进去的。 半个时辰后,他总算是到了。 今天的玲珑峰格外安静,连风都停止了喧闹。 祝弥平缓了一会儿自己的气息,检查了一下丹药,完好无损。 还有他带过来的鸟,睡丑鸟,闻人语也许会有办法叫醒这只鸟。 哦,还有他走投无路时要用的婚书,实在不行,可以用这个唤醒闻人语为数不多的良知。 虽然闻人语可能没有这种东西。 一切都没有问题。 祝弥熟练地摸了进去。 洞府里一切照旧,甚至闻人语和那天一样在睡觉。 简直天助我也,祝弥心扑通扑通地跳,慢慢地挪了过去,生怕闻人语被吵醒。 毕竟修士的警觉可不是凡人能比的。 从脚下到床边的距离,左右不过两三米,祝弥却步步惊心,连身上都紧张得热了起来。 差点憋气到断气时,祝弥终于走到了床边,微不可查地长松了一口气,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眉头紧皱,眼皮紧扣,呼吸短促。 看起来睡得不好。 祝弥不敢坐下去,掌心湿漉漉的,祝弥张开手在自己的腿侧擦了擦,然后才从自己胸前把丹药袋子掏了出来。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抖动起来,连肩膀也开始了晃动,丹药袋子好几下才解开。 祝弥憋住了呼吸,指尖捏住丹药,微微躬下身,闻人语脸上的神情他看得更清楚了。 绝对不是什么松快的表情,疲倦的、困顿的,好像正处于某种无法解脱的困顿里。 祝弥愣了一瞬后,猝然回过神来,咬着牙伸出指尖,悬停在闻人语的嘴唇上方。 脸色真的不是很好,闻人语今天做了什么呢? 该不会是忙合籍大典的事情累的吧? 艹。 祝弥一狠心,动作干脆起来,用指尖轻轻撑开了闻人语的唇齿,迅速地把丹药塞了进去。 想把手抽出来时,手指上却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痛意。 ……被咬住了。 祝弥嘶地一声,匆忙抬眼。 那是充满敌意的、无比戒备的眼神,冷酷得几欲杀死他。 闻人语从来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 他被这个眼神死死钉住,吓得失去了呼吸。 闻人语把嘴里的丹药吐了出来,从床上曲着一条腿坐了起来,脸色凝冰,眼睛一错不错地绞着他,“……你给我喂的什么?” 祝弥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直起药,嘴角嗫嚅几下,没能说出话来。 忽地,颈间被掐紧,脖子当即要被拧断了一般,喉间发出了咯咯的艰难吸气声。 祝弥指尖搭在掐住自己的手指上,无力地掰扯着,无济于事。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眼皮越发沉重,祝弥仍用最后的力气睁着眼,看着闻人语的脸在自己的视野里一点点暗下去。 颈间的手又松开了。 祝弥受不住地跪坐在地,靠着床沿,止不住地猛烈咳嗽起来。 “喂的什么?” “丹……药。” 声音微弱得过分,闻人语伸出手掐着祝弥下巴,迫使他仰起脸来。 “还不说吗?” 跪在地上的人狼狈不已,一张连寡淡又狼狈的脸面朝着他。 “恢复记忆……的丹药!” 这回声音大了些。 祝弥仰着眼睛看他。 闻人语此刻心情微妙,他和祝弥之间究竟有什么,才能让祝弥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南墙? 旁人嘴里他们的那些经历一概而过,真正的事实只有他和祝弥知道。 他不记得了,可是祝弥明显记得。 搜一个凡人的魂轻而易举,就是麻烦了些。 祝弥一无所知,不服气地瞪他。 闻人语把灵力凝在祝弥眉心,瞬间就用自己的元神进入了祝弥的识海。 凡人的识海就那么一丁点大,元神一眼就瞧见了。 祝弥的元神小小的,干净、剔透,远超一般人的漂亮。 跪着的人在元神进去的刹那,浑身剧烈颤抖,脸色死白,承受着神识被侵袭的濒死痛苦。 闻人语操控着自己的元神靠近了祝弥那团脆弱的透明小人,正想进一步入侵时,嗅到了那团元神上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属于自己的元神。 他怔了一息,自己竟然给祝弥做过这么深的印迹,是什么……? 在这瞬间,他的元神被那道印迹轰地击飞了出去。 诧异的同时,闻人语低头看祝弥。 祝弥脸上眼神没有焦点,像是在看他。 闻人语难得愣住了,想用灵力安抚一下祝弥时,眼皮子底下一道血色的暗光扑闪了一下。 来自祝弥的左侧胸口。 ……那是他和祝弥结的血契,彻底碎掉了。 或者说,这个血契在很久以前就半死不活了,此时他留在祝弥元神上的印迹,一直在等他回来印证。 那道他曾经留下的印迹也不相信,他竟然真的会把祝弥忘得一干二净。 闻人语脸色越发难看。 祝弥被吓得不轻,再这样下去元神受惊就会痴傻,闻人语呼吸一凛,灵力急匆匆地钻进祝弥的识海里。 祝弥的眼神却在此时有了焦点,泪珠唰地滚下去。 闻人语喉结上下滚动,想把人从地上抱起来,祝弥却猛地往后一缩,泪水决了堤一般,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我……”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砸过来一个方正的琉璃盒子,他本能地躲开,盒子乓地摔到墙上。 他微偏过头一看,看到里面的鸟时,不由得失了神。 再度转过脸来时,祝弥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视线跟着上移,脸上毫无防备被砸了一块软布。 他下意识闭眼,任由那块软布从他脸上滑落,片刻后他睁眼,目光从祝弥惶惶的脸上,落到掉在自己身侧摊开一角的月牙色绢布上,脑子里嗡地一声失了神。 两份一模一样的婚书,这一份属于祝弥。 然而祝弥已经迫不及待,从他空茫的视线里远去了—— 作者有话说:大家久等了,写着写着刹不住车了,多写了一千多[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7.27留:今晚更新晚半个小时,地下暗坟这部分远远还没结束,大家别着急嗷[亲亲][亲亲] 第47章 杨振谨慎地用自己神识扫荡过四周, 确认无人,才低头在祝弥耳边轻声说,“陆非池死了!” 祝弥猛然抬头,望向杨振, 神情空白, 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可能呢?” “真的啊, ”杨振也惊恐, 一手揽过祝弥的肩膀, “我都听说了,消息压不住。” 祝弥还是脑子里空空茫茫,仍觉得不可置信。 许久之后,祝弥愣愣地问, “她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那日,地下暗坟。 除去良景生,长老阁共计十三人, 原本躲在石壁内部的暗穴里,被洛掌门突如其来的一掌轰开了阵法,不得不暴露在几人的视野里, 随后又被良景生一脚踹下去。 良景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平日里看不出来,张不凡这小子还有这种机敏,趁着他踹人的第一时间偷偷摸摸窜上来, 他转身想离开时, 被张不凡拽住了。 他没回头, 运起灵力,反手往张不凡腹部轰去一掌。 张不凡眼疾手快,当即后退两步, 跟他对了一掌。 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张不凡后退了足有十来步。 在此间隙,良景生向前飞身离开。 张不凡又疯狗一般猛扑追上来。 不及面前的人快,张不凡急了眼,双手往前一抓,死死拉住他的两边脚腕,两人立即一同径直往下坠。 天玄宗果真是人才辈出,良景生简直要气笑,落地的瞬间,他手肘向身后才站直的人猛地一击! 张不凡猝不及防被肘得闷哼一声,五脏六腑顿时搅翻了天,视线里青白交接,眼看着就要昏过去,他双臂勒住刘长老的肩膀,拼了老劲儿想把人拖下去。 他一边拖一边大喊,“这里有漏网之鱼!师傅师妹,快来帮我!” 先应声的却不是被张不凡点到的人,底下率先传来几声长老阁的怒骂,一句比一句污脏。 同时,洛掌门跃步腾空,真的要朝他来了。 收拾一个张不凡轻松,收拾一个死缠烂打的张不凡和一个洛掌门,比脚底踩屎还麻烦。 良景生无奈,只好带着张不凡主动飞身而下,落到陆非池身侧。 对上陆非池警惕的神情,他双手一摊,坦荡道,“我叛变了,我站在你们这一边。” 陆非池剑光忽闪忽暗,迟疑不定,躲在她身后的傅云光亦是如此。 张不凡也是一怔,手臂却跟钢铁一样箍得更紧,生怕他在欺诈。 洛掌门也是一惊,落到地上,神情不定。 惊怔的这一息,被傅长老逮到机会,一股狠辣强劲的灵力猛冲过来,竟想趁此时机一石二鸟杀了二人。 袭击来得太快,来不及蓄盾,良景生果断转身回了一掌。 回敬的这一掌灵力虽不及傅长老深厚雄浑,但也足够消解十之五六。 二人前后脚被灵力往后推了约有半丈远。 见偷袭不成,傅长老一声冷笑,眼神阴狠对着良景生,“先留你一条狗命。” 话落,傅长老又望向傅云光,不无惋惜,“早知道先结果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狗崽子。” 傅云光往陆非池身后缩,不敢看他。 陆非池偏过头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不凡心有余悸,勒住良景生的手臂犹犹豫豫,一会儿松一会儿紧。 良景生忍不住要骂,“你再勒紧点,这会儿我们两都已经黄泉路上作伴了。” 洛掌门挥了挥手,开口道,“不凡,放开刘长老。” 张不凡这才松开手。 良景生当即甩了甩自己的袖袍,冷着脸离他远了一些。 洛掌门又说,“伯安,你此时迷途知返,还是来得及的。” 良景生扮作的刘长老,名叫刘伯安,性格沉默,在长老阁中不太起眼。 这也是良景生选择了刘长老的理由。 良景生瞥了他一眼,暗自庆幸自己用的是刘长老的身份,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许多麻烦。 长老阁十三人,各个都是修炼足有百来年的修士,修为远在一众小辈之上,而洛掌门一行人加上良景生,左右不过六人,偏偏闻人语还不在,真打起来,谁优谁劣,一眼便分明了。 大概这就是傅长老一行人没有急着离开的底气。 洛宁心思不在此处,分了七八分神盯着远处模糊不清的元神残余,眉眼间染上忧虑。 残留的元神挤压着他们的神魂,而傅长老一行人似乎不受影响,陆非池不动声色得出结论,难道是他们带了什么保护元神的御甲? 胜算实在不大。 思及此处,陆非池回头看了一眼傅云光,发现傅云光竟然也不受此影响。 她眼神上下扫量,傅云光在她的注视中,越发拘谨不安,讪讪地问:“怎么了吗?” “你有带了什么护元神的东西吗?” 傅云光呼吸滞了一秒,佯装镇定,摇头,“没有。” 陆非池依旧盯着他。 傅云光拉起她那边好的手,往自己胸前放,“你要检查一下。” 陆非池面色一凝,甩开他,“……滚。” 傅云光眸色悄悄一暗,又抿了抿唇,意犹未尽地收回自己的手。 这就诡异了。 尚未想通其中关窍,傅长老一行人可不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只见傅长老一声令下,长老阁一行人已经迅速发起了进攻。 长老阁十三人十分默契,兵行各路,三人围攻洛掌门,三人围攻良景生,陆非池和傅云光呆在一块儿,也是有幸分到了三个人。 洛宁和张不凡得了机会抱团,被剩余的几人团团围住。 良景生和洛掌门以一敌多,只能勉勉强强应对,更别提陆非池他们。 在金光和黑雾的交缠当中,色彩各异的灵力龙腾蛇舞地单独杀出一片天地,石壁上的流光被彻底吞没,各式染料一般齐番上阵,石壁上变换出活绚丽或深沉的色彩。 不出多时,湿润鲜艳的红慢慢盖过了其余的色彩。 陆非池一行人伤情轻重不一,几人慢慢地被逼迫到了一处,长老阁将他们包围其中,呈现出围剿之势。 陆非池本就有伤在身,此时更是雪上加霜,伤得最轻的,竟然不是洛掌门,而是良景生,其次是洛宁。 张不凡自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哪一位小时候没教导过他几句?他对他们下不去手,可是这些却毫不犹豫地想要他的命,两厢摇摆之下,不可避免受了一些不必要的伤。 陆非池重重喘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些人的灵力并非浩瀚如海,为何越到后头灵力不见虚势,反而充沛汹涌起来? 不合常理。 傅云光忐忑不安地半扶着她,“你还好吗?” “好个屁,”陆非池顾不上当着师傅的面骂脏,“真把自己当十八岁无知少年?” 傅云光羞赧不堪,小声反驳,“我只是少报了两岁半而已。” 陆非池侧目瞪他,又迅速收回眼神。 张不凡惴惴地问,“师傅,怎么办?我们打不过他们,难道真的要被他们杀死在这里吗?” 洛宁相比之下沉静得多,“撑到师兄回来,或许他有办法。” 几人心思各异,陆非池正想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时,傅长老的攻势再一次打断了她的开口。 张不凡察觉到了不对劲,飞速在几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和陆非池对上了眼神。 两人一对视,便默契地换了位置凑到了一块。 傅云光跟着强行挤了进去。 “如何?你也看出来了?”陆非池主动开口问他。 “是不是什么不同于常人的修行之术?” 二人简洁明了的交谈话语落入耳中,傅云光下意识肩头绷紧,又眼尖地捕捉到一处刀光冲着陆非池的肩头而来,强行挡下。 他的右臂血淋漓地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声响却吸引了陆非池的注意,她陡然一惊,错身闪到他身侧,“你……” 傅云光匆匆别脸对上她的眼睛,虚弱地笑了笑,“一人一边,刚好能凑出一双。” 陆非池胸腔剧烈颤动,被他死到临头的油腔滑调气得不轻。 “先躲到一边!”张不凡大喊。 良景生拦住想要追击的几人,陆非池带着傅云光往空荡的地方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回答我!”陆非池捞着他移行远离刀光剑影,附耳低声质问。 傅云光被耳边的声音震得胸腔发麻,片刻后又被手臂上的惨痛唤醒神志,一时间心乱如麻。 说还是不说? 今日他们横竖都走不出此处了。 就算是坦白了,恐怕陆非池也不会放过他,不坦白好歹还能留个清白。 傅云光抬起头来,对上了陆非池充血的眼睛,一口气梗在了喉咙口。 一息后,他喉结上下滑动,“我……” 陆非池身后劈来一道足以斩天灭地的剑意,青碧剑光直捣傅长老而去,裹挟其中的灵力悍然掀飞了几人。 ……是去而复返的闻人语。 局面顿时发生了变动。 纵使傅长老当机立断祭出神鼎,还是被太过突然的剑光逼得险些金丹破碎。 傅云光再一次把自己的话给吞了回去。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洛宁没了方才的沉着,话语里竟是压制不住的欣喜。 其余几人也是一惊,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他们不用死得那么快,还多了一线生机。 陆非池却不抱希望,闻人语也不过是元婴期的修为,在场长老阁的哪一位实力不在化神境之上? 变故来得太突然,长老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人伤势惨重,攻势被迫缓了下来。 没能一件杀了傅长老,闻人语再度发起进攻。 丹田动荡,原先予取予求的灵力聚不起来,傅长老不再隐忍,两边手各自抓起地上还躺着爬不起来的两人,手掌融进他们的身躯,疯狂地汲取他们体内的灵力。 那两人即刻发出了叫人牙酸的痛苦哀嚎。 在流光剑的剑光迫近时,傅长老将两句尸体往前一丢,两具尸体分作四份干瘪的尸块啪嗒掉地。 几人被傅长老那诡异的功法惊得心神俱震。 此举之后,傅长老的修为以恐怖的速度暴涨,轰出去的一掌将闻人语逼停了下来,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了血。 几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可思议地看着傅长老打出去的那一掌。 洛宁抬脚想要过去闻人语那里,被洛掌门拽了下来。 “爹,你放开我!”洛宁挣扎起来。 洛掌门看清闻人语脸上的黑纹,沉了一口气,安抚他,“……你师兄不会有事的。” 傅长老却不满足于此,又抓了几个伤了的长老一一吸干了,甚至几个伤势不怎么重的长老也成了他的目标。 “傅观水,你要做什么?!” “你背信弃义,你怎么敢……” 也有人沉默不语地开始抵抗。 傅长老实力本就是十三人中佼佼者,这下又吸了那么多灵力,那几人的抵抗根本无济于事,哀嚎声此起彼伏。 “信义?”他痴痴地盯着那些唾手可得的灵力,脸上贪婪毕现,喃喃道:“难道有谁是靠信义飞升的么,一群蠢货。” 现在的傅长老,比十三个人还要可怖。 傅长老再一次感受到无比充沛的丹田,周边源源不断的煞气也一齐涌来,他心满意足地嗤嗤轻笑,转身看傅云光,悠悠道,“看到了吗?最后一层功法,原本我打算交给你的。” 陆非池双目圆瞪,猛地回头看着他。 傅云光脸色骤变,惶惶不安地和陆非池对视,嘴角嗫嚅了两下。 “过来,”傅长老只盯着他,指尖向着陆非池,威胁道:“否则我就从她开始。” 傅云光推开陆非池,站了起来。 “你给我回来!”陆非池扯住他。 傅云光拉开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坚定有力。 陆非池脸色冷得滴水,“傅云光,你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傅云光没有停下,只是颤着声回,“……好,不回去就不回去。” “反正你从来都不待见我,事事都防着我,难道跟着你是什么很好的选择吗?你还比我大那么多。” 陆非池眼眶红得滴血,再一次攥紧了手里的剑,张不凡死死地摁住她完好的那只手。 傅云光终于到了傅长老面前。 与此同时,陆非池的剑呼啸刺去! 张不凡一惊,立即看向陆非池那只摇摇欲坠的半边手臂,大吸了一口气。 听到耳边的剑鸣,傅云光没有回头,闭上了眼睛。 傅观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剑势,随着他灵力的翻涌,剑尖当即调转,傅云光的手腕被蓦然紧抓起,背着身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裹挟后退。 等他意识过来那是剑柄的触感时,他张开眼,听到一声激烈的铮鸣。 他茫然地扭头,看到被自己反握在手的剑,穿过了几人蓄出的护盾,插在陆非池的心口。 …… 杨振当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只含糊地说,“听说死得不大好看。” “没多久消息肯定会流出来的,”杨振也是心有戚戚地叹息,“你等着吧,日后我们是绝对见不上她,不过可能会用闭关修炼的由头……” 杨振再说什么,祝弥已经听不进去了。因为良景生,他和陆非池偶然也有一些接触,他并不熟悉陆非池,可是还是感到难过。 不久前才见过呢,怎么会死了呢? 在一整个云天大陆响当当的天玄宗掌门,那么厉害的人,说死就死了。 更何况是他一个凡人呢。 一点灵力都没有,十年过去了连御剑都不会。 云天遍地都是修士,哪怕是最底层的炼气境修士,纠纷波及无辜凡人,没听说过谁能好好活下来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侧颈,寒意窜上了心头。 ……不能再在修真界待下去了。 他要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其实这一部分剧情对后续发展很重要,不得不展开说说,跪下求原谅……[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48章 傅观水的最后一丝残魂被锁魂阵囚禁。 不出意外, 再也翻不出一丝浪花。 闻人语再三确认之后,才离开。 地下暗坟一战,死伤惨重。 长老阁十三人无一生还。 同样,陆非池也没能活下来。 幸好还要魂魄齐全, 被张不凡眼疾手快留了下来。 其余人伤势亦不容乐观, 刘长老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了,没留下一丝一毫的踪迹。 洛宁深受打击, 这几日都没出门。 傅云光当场疯了, 同样不知去处。 只有闻人语尚能一丝余力把持局面, 勉强封锁住了长老阁势力空虚的事实。 消息一旦败露,谁也不知道天玄宗会有多大的麻烦,视天玄宗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宗门势力可不少,更别提那些曾经被天玄宗打压的妖邪宗派。 见局面稳定了些, 洛掌门来找闻人语商量合籍大典往后推迟一事。 “只怕你和宁儿都无心于此,”洛掌门语气凝重,“此事日后再做商议。” 闻人语神色冷淡, 思忖了片刻,开口道:“师姐仙逝,我亦痛心, 只是师弟等了我十年,若是再往后延,我怕他会多想。” “而且拟邀的宾客都已经得了消息, 若是无端再度更改时日, 恐怕多有猜疑。” 洛掌门思虑片刻, “你的意思是……” “最好一切照旧。” “若是有人发现了长老阁无人出席,那……” “不必把典礼设在宗门里,就在宗门山脚下, 一切从简,至于长老阁长老的去向,就说他们为了保障典礼正常进行,镇守周边各处。” “此招风险虽大,却也合理,且碍于宗门余威,不会真的有人敢闹事。” 洛掌门心下一惊,心念百转,发展到如今局面,一切已经脱离他的预想,但闻人语坚持如此的话,反而成全了他的最初的预设。 片刻后,他面不改色地应下来,“你说的有道理,既然这样,那就一切照旧。” 闻人语暗自收回眼神,又说,“至于师弟那边,劳烦您去知会。” 洛掌门应好,又无可奈何地对他说,“也好。” 洛掌门站起身,闻人语亦跟着起身,随着他走出去了两步。 洛掌门突然扭头,“往后宁儿和宗门,就一齐交给你了。” “既然如此,明日过后,我会把宗门一切密匙交予你。” 闻人语眼中多了一丝晦涩,“是。” * “你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掌门和洛宁师兄的合籍大典怎么办?我看多半是要往后推迟了,”杨振自顾自地猜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本来还以为能趁此机会蹭到一些灵石丹药呢……” “余舟,余舟!” 杨振说了好一会儿,见人在走神,叫也叫不醒,他伸手在人面前晃了晃。 祝弥回过神,抬起头来,开口说,“杨振,我要走了。” “去哪儿?吃饭吗?”杨振从善如流地接上他的话。 “不是。” “去学堂?” 祝弥再次摇头,“不知道,但是我要离开天玄宗。” 杨振愣了片刻,看着他不像在开玩笑,眉头拧紧了,语气严肃起来,“离开天玄宗,你要辞工归乡?” 祝弥叹了一口气,语气迷茫,“其实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杨振急了,“……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走啊?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祝弥错开眼神,“也没有吧。” “你实话实说!”杨振不自觉激动起来,“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打回去!” 话说完,杨振又想起自己不过区区筑基的修为,在天玄宗里属于底层,也只能欺负欺负像余舟这样的凡人。 他咬了咬唇,不甘地补充,“要是打不过,大不了我们一起被欺负嘛!总比你一个人被欺负的好!” “真的没有,”祝弥又抬头看他,感激地道,“杨振,谢谢你,虽然你可能看不出来,但是其实我心里真的很感动。” 杨振注视着眼前毫无波澜的脸色,无奈道,“都是兄弟,用得着说这么客气的话么?” “你不回乡,那你是想留在云天吗?你可以去外头教人读书,我也会御剑飞行,这样以来以后我们还是能见上面。” 祝弥安静了好一会儿,望着杨振期待的神色,忐忑地说,“我想去凡间。” 见杨振露出不解的神色,解释道,“那里都是凡人,还有律法,对我来说,”他斟酌道,“很合适,去那里教书会很安全。” 杨振又是失望又是难过地看着自己的好友,不得已接受了这个理由。 又想,余舟真的被人欺负了。 还不愿意告诉他。 难道是因为那个人修为很高,余舟怕自己替他出不了头么? “去凡间路途遥远,还要度过苦海,你要怎么回去啊?”杨振不无担忧,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还有钱么?” 祝弥眼皮一跳,想起来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 ……那真是所剩无几。 “没事嗷,”杨振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给你钱。” “不要。”祝弥回得干脆,抬眸对上他复杂的眼神,说,“你不是要换一把剑吗?还有修炼需要的丹药和法器,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那你要一路光着屁股过去啊?” 祝弥额角一抽,“……我这个月工钱还没领呢,你别担心了。” * 下午。 祝弥跑了一趟医仙的住处。 医仙习以为常,迎他进屋,主动道,“怎么样啊?新的丹药你朋友的夫君吃了没?有效果么?” 祝弥脸色干巴,迟疑着开口了,“他说,以后不用丹药了。” “哦?他夫君又记起他来了?”医仙惊奇地问。 “那倒不是,”祝弥回他,“他……他放弃了,想不起来就算了。” 又说,“或许你说得对,根本就是他不愿意想起来。” 医仙立即得意地回应,“我就说!这样的人渣,我见多了!你朋友这样的傻子,倒是少见,哈哈!” 祝弥:“……” 回头看了一眼,来人颇为落寞,医仙眉心微微一动,不大好意思,说:“既然用不上的话,那把定金退回去一些吧。” 祝弥眼前一亮,面色难掩欣喜,“多谢!” 医仙愧疚地抹了抹自己的额角,“谢啥啊?我还要谢谢你照顾我生意呢,而且钱不是还给你朋友么?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祝弥:“……” 一时激动,差点暴露了。 医仙算来算去,最后慷慨地打了折,把一把部分定金还了回来,临头他又走时,医仙又送了一包丹药给他。 祝弥不明所以。 “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但倘若你身体有什么不适,放心大胆地吃,害不死你。” “医仙,谢谢你,你真是大好人。” 医仙瞧着他,没来由地笑了一会儿,又问,“你的鸟呢?这个月怎么不拿来给我看病了。” 祝弥遮遮掩掩地含糊了过去,说自己晚点再拿过来看。 从医仙处回来后,祝弥去和舒是新道别。 祝弥止不住地忐忑不安,先生本就是破格看中他的稳定才选了他,这下好了,没做多长时间就要走人。 舒是新倒是没说什么,还送了他好几本书,还给了他怎么去往凡间的攻略书册。 等去管事处领工钱,账房先生多给了三个月的工钱。 祝弥拿着钱数了几遍,又回头去问了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摆了摆手,“辞工多给一个月的工钱是宗门惯例,至于多出来的那些,是你先生给你的,走的私账。” “去吧,天高海阔,不必拘泥此处,一路顺风!” 祝弥怔忪了好一会儿,呆呆走出门去。 回来的路途中,耳边的议论声都比以往明朗,前所未有地清晰,都在说他熟悉的东西,哪个厨子做的饭菜好吃,哪里的灵泉泡起来最舒心,哪儿的灵果可以随便吃…… 祝弥回到自己的院子,东西全在桌子上摊开了,钱有了,地图有了,连治病的药都有了。 他坐下了,眼睛瞥见枕头底下没藏好的镜子,有一截手柄露了出来,表面光滑锃亮。 没一会儿,他站起来,翻箱倒柜找出那些东西,木剑、图册、夜明珠,和带回来的东西摆在一起。 满满当当,把桌子挤满了。 祝弥失神地望着那么多东西,心里空落落的。 * 真是后悔死了! 祝弥再一次爬上峰顶,早知道就不鸟丢过去了! 闻人语能善待它吗?!虽说此鸟已经改邪归正,勉强也算是只不作恶、善良的鸟,可是闻人语对人都不怎么客气呢! 一时逞能,这下好了,还得灰溜溜去偷鸟。 祝弥当真悔恨不已。 不过这些东西也要还回去,他把怀里的东西揣得紧紧的,生怕哪样掉了哪一样。 到了洞府入口,他没像往常一样踌躇,径直走了进去。 没心思像往常一样观摩了,祝弥把东西放在了个显眼的地方,就开始找鸟。 他对闻人语的洞府熟悉得很,很快就找到了琉璃棺。 鸟还在里头躺着,一看闻人语就没想办法救过它。 那还是跟着自己好。祝弥很快把鸟带上,急忙忙地想要走了。 扭头却看到了人影,闻人语不知道看了多久。 这事儿总归有些尴尬,祝弥把鸟往身后一藏。 闻人语的目光从他背过去的手看向那些东西,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什么?” 祝弥警惕地瞄了他以后,脚步悄悄往出口挪了挪,“是你的东西。” “给了你,就是你的。”闻人语对上他防备的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心烦。 从祝弥进来开始,他就回来了。祝弥能自由出入他的洞府,所有东西都可以拾取,这也就意味着,他曾经默许祝弥可以拿走任何东西。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少。 他神思回笼。 却听见祝弥再度开口。 “我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说:sorrysorry,周末加更赔罪,八月勤奋赔罪[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49章 祝弥手背在身后, 在闻人语的视线中一点点往入口挪。 他要离开的小动作太明显,闻人语朝他面前跨过去一步,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他这一步, 好似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祝弥当即往后一大步,眼神十分防备,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不要!我自己会走路!” 拒绝得斩钉截铁。 不要他的东西, 也不要他送回去。闻人语盯着眼前的人,想不明白祝弥这一出是何用意。 他刚想问,祝弥却收回了眼神,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 很快就从闻人语的洞府离开了。 闻人语用神识跟着祝弥,不同于先前几次的匆忙和慌张,祝弥走走停停, 途中还遇上了杨振,二人小声谈论着什么。 随后,杨振御起剑, 祝弥十分熟练地爬了上去。 ……此人的御剑术着实拙劣。 祝弥却毫不介意,和他有说有笑,往山下去了。 闻人语倏地收回自己的神识, 听到传音石里传来了一丝动静。 闻人语拿了起来, 听到温春来的声音急急忙忙地传了过来。 “少城主, 家里破了个洞,你快回来!” * 闻人语还没坐下来,温春来就把冲到了他面前, 神情焦虑,“少城主,您可算回来了!” “你说的破了个洞,是什么情况?”闻人语问他。 乔阴眼神躲闪,躲在温春来身后,不敢说话。 温春来可顾不上乔阴的小动作,解释道:“前阵子,乔阴不是被一只孔雀精缠上了吗?” 闻人语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记得此事。 温春来舔了舔唇,继续解释道:“就在这两天,那孔雀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了乔阴的身份,找到了我们长明殿大门口,说是自己的亲戚全都出来了,刚好能办婚事,要乔阴对他负责。” “可是诡异的很!”温春来突然吸一大口气,反手把身后的人扯到闻人语跟前,“你自己来说!” 闻人语望了一眼乔阴,挑起一边眉。 乔阴低着头,小声地说,“孔雀精是男妖……” 闻人语顿了片刻,接上,“不算什么稀奇……” 乔阴却立即摇了摇头,口吻怪异,“不仅如此,他说的亲戚,也全都是男的!” “我觉得奇怪,我就问他和他的亲戚是从哪里来的,”说到此处,乔阴像是憋了一大口气,脸都白了,一脸凝重,伸自己的指尖,往下一指。 “他说他们是从地底下出来的!” 闻人语脸色当即剧变。 乔阴又说,“他还说,不只是他们,长明城还有很多这样的妖魔都是从地底下偷偷溜出来的,已经有很多年了!”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两个幸运的,无一撞见了结界错漏处误打误撞出来的。” “但是近年来,结界的小漏洞越来越多,不少灵力不高的小妖都出来了,长明城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妖魔,更别提有多少出来之后就逃窜了的……” 长明城地底压着十方妖魔,无一是无辜。 后来为确保长明城城内秩序,闻人伊贺亲自加固过封印,按理说,不该有意外。 偶尔有一两处漏洞,倒也正常,可是漏洞频出,那一定有蹊跷。 “城主,那孔雀精还在外头,要不要让他带我们去看看究竟是哪一处结界出了问题?” 闻人语忍不住地皱了一下眉,“人在何处?” 乔阴立即邀功一般带闻人语去见那只孔雀精。 说是在外头,实际上孔雀精被关在了大殿的地牢里。 那孔雀精见乔阴来了,立即竖眉大骂,“你这个骗子!说好带我看看洞房花烛夜要住的地儿,结果你把我锁起来是什么意思?!” 乔阴立即反击他,“你不是从地底下出来的么?我怎么敢把你随意放出来?万一你控制不住在外头惹了祸,别说是成婚了,你就等着被我们少城主煮成汤吧!” 孔雀精气得浑身发抖,偏偏他又生得高大威猛,看起来像是什么疯了的傻子一样。 乔阴说得心虚,偷偷瞄了一眼闻人语,“少城主,我先去把他松开。” 闻人语默许了。 乔阴对着妖娆的孔雀精哄了骗了,又是允诺成婚又是答应要和他走的,孔雀精才愿意带路。 孔雀精的修为绝不止他展露出来的那么高,可是孔雀精又说自己在地底下待了太久,已经忘了自己从前练的什么功法,故而实力就那么一点实力了。 除此外,他也不记得自己犯了什么事儿被关进了地底下,更别提一大家子各自犯的什么事了。 到了地方,孔雀精带着他们兜兜转转一大圈,找到了他当初溜出来的地方。 “我在这里锁了可能几百年吧,突然有一天,我感觉到了结界的震颤,我本以为是结界被加固了,结果没多久就破了个洞,我就从这里钻出来了。” 闻人语用灵力顺着那个地方往四周发散,检查了一番后发现结界却是薄弱了许多。 弱到有些不正常。 长明城地底下的结界禁制比较特殊,修为越强大,就越难穿过结界。 可是此时结界已经岌岌可危,再过一段时间,溜出来就不是孔雀精这样的小妖了。 见几人在试探结界,地底下传来不安分的躁动声响,妖兽的低吼让孔雀精抖了三抖,跟他们解释,是这一带关押着的最凶残的妖兽在发出挑衅。 那低吼声一落下,结界里头立刻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妖魔嗡鸣,无一不是宣扬自己不日就能从压制下逃出去的得意。 各类声响越来越激动,把结界表面不停流淌的紫光都震飞了,结界看起来岌岌可危。 ……其中不少都是蔑视闻人语的叫嚣声。 温春来正想对里头的妖魔警告一顿时,闻人语却先比他动手了。 恐怖的神识与灵力滔天而下,仅在扑息之间,就湮灭了所有的动静,神识越过了结界把那些妖魔死死地踩进地里。 安安静静,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就连同行的几人都神魂震颤,勉强控制住了跪下去的冲动。 这还是闻人语特地关照过他们的结果。 温春来撑住了自己的一把老骨头,神思遨游一息后,感受到灵力的气息,猛地抬头看向闻人语,瞳孔一震,“城主,您这是……!” ……完完全全的魔族气息。 无比强盛的修为,比前阵子回来时还要强劲上百倍不止。 历经了什么,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种提升? 闻人语随意应了他一声,又把体内魔种给压回去。 魔种刚饱食过,这会儿没什么意见地蛰伏下去。 闻人语的目光从结界上,心想,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长老阁一行人在宗门里地位极高,独坐一峰也不是没有人,天玄宗每座山峰的资源都大差不差,玲珑峰能值得他们做到如此程度? 多半是冲着长明城来的。 他们想要长明城里的什么呢? * 天玄宗,洛宁处。 “师兄真这么说的?”洛宁怔了片刻,说不出是惊还是喜,不可置信地问自己的父亲。 “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洛掌门回他。 “可是师姐才……” 见洛宁复杂迟疑的神色,洛掌门又安抚道,“你师兄说知道你为陆非池痛心,但他也不忍你再为合籍一事再度等候多年,为了不引起外界猜疑,典礼一切照常。” 那点悲切之意一点点被欣喜给盖了过去,洛宁站起来,嘴角扬起一丝欣愉,喃喃道:“不知师兄此时是何等修为,等合籍大典一成,我的修为也会跟着师兄水涨船高……爹,我……” 洛宁望着洛掌门,眼角泛出泪花。 洛掌门却面色严肃,提点道,“长老阁那些师叔师伯的功法,你可记得?” “自然记得。” “此类功法虽可速达修为,却有违天道,你切不可动走旁门左道的心思。” 洛宁一怔,“爹,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再说了,我不是有师兄么?何必要大费周章练那般邪门的功法?” 洛掌门脸色没有任何的松弛,再一次警告,“顺风顺水时谁会不择手段干这种事?自然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时,才会误入歧途,修为越高,再进一步便难如登天,寿阳愈近而修为无涨,难免焦躁。” “不然你以为你那些师伯为什么会义无反顾踏入歧途?” 洛宁静了一会儿,乖乖应和,“爹,我知道了。” 洛掌门叹了一口气,只说,“你且脚踏实地地修炼,有你师兄相助,飞升并非毫无可能。” 他了解洛宁,故而才费劲心思地把闻人语留给他,一心想让张不凡和陆非池打理宗门,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了今日局面。 把宗门和洛宁同时交到闻人语手中,多少有些忐忑,可是也没别的办法了。 “对了,爹,你的修为如今在什么境界?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提升了?” “……” * 玲珑峰。 明日便是闻人语和洛宁的合籍大典,自己留下来岂不是闹心么? 祝弥又把包裹里的东西都清点了一遍,什么也没少。 是时候该走了。 正在绑包裹时,响起了敲门声。 祝弥把门打开,和他预料的不错,正是杨振。 下午时,两人已经道过别。 祝弥不解,问他,“你怎么来了?” 杨振挠了挠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送你到苦海边吧,等你上了船,我就回来。” 而且凡人寿命有限,他虽只是筑基修为,却已经和余舟不同。 这一分别,大抵是余舟此生最后一次。 祝弥怔怔地点头,随后冲过去抱了一下自己的好友,没一会儿又松开手,“杨振,谢谢你。” 杨振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问,“现在就走吗?” 祝弥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困晕了…… 第50章 结界要进行修补。 当看到长明殿的宝库里远不如记忆里的丰盛时, 闻人语罕见地为此怔了片刻。 “少城主,怎么了?” 闻人语沉默片刻后,不得不开口,“家里遭贼了么?” 温春来跟蚂蚱一样瞬间跳了起来, 一脸被冤枉的震撼与委屈, “哪有?这库房不是少城主您自己搜刮走的吗?” 闻人语回头望他,眉头微蹙出一丝疑惑。 “连这个也忘了?!” 温春来大惊, “当初您可是自己拿着乾坤袋来扫荡, 装走了大半个库房, 至于拿走了多少法宝神器,只有您自己清楚。” 闻人语:“……” 脑海里浮现出断断续续的记忆来,从到虚妄迷境开始,法宝神器就跟流水一样丢了出去。 更别提炼制离恨心途中, 为了护住心神的耗费。 这样说来,确实是他自己的手笔。 但找个能修补结界的钟鼎,还是能找出来的。 闻人语取了个顶用的灵器。 温春来跟在身后, 眼珠子飘来飘去,自家少城主一向豪横,为了制丹炼器, 宝贝用起来那可是毫不手软。 怎么今天突然转了性,在意起这个来了? 难道是有什么需要用上宝贝的地方? 难道是…… 温春来忍不住问出口了,“少城主突然问这个, 难道是想挑东西送人?老奴斗胆一猜, 难道是要送给少夫人?” 闻人语脚步滞了片刻, 想起来祝弥还回来的那一堆东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温春来没注意到他的失神, 为自己猜中自家少城主的心思得意起来。 过了一会儿,温春来突然又想起什么,又问,“那我们要不要挑一些东西给洛掌门那边送过去?” 闻人语回过神来,“……不用。” 说罢,他抬脚便走,明日就是合籍大典,要趁早赶回去。 温春来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欲言又止。 见人没有跟上,闻人语回头,看到他一言难尽的眼神,不禁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有什么问题么?” 温春来忍了好一会儿,见自家少城主一副泰然自若的坦荡样子,不得不提醒,“少城主,我觉得纳二房的事情应该和少夫人商量一下。” 闻人语:“……?” “少夫人是凡人,且不说不能和道侣一样与您神魂交融,这一点已经被二房压了一头,按时间来算,您和少夫人的婚约可是自小定下的,怎么说也应该先和少夫人成礼之后再纳二房啊!” 温春来担忧道,“若不能好好处理,日后二人争风吃醋,眼底容不下彼此,那可就麻烦了!” “您还记得小时候来长明殿拜访过的那条蛟龙么?就是老城主的二婶弟弟的邻居远嫁的妹妹的夫君……” 闻人语深吸一口气,当即转身离去。 温春来跟在闻人语身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 和妖魔不同,和能活千百年的修士也不同,凡人寿命太短,在他们眼中不过如朝露如蜉蝣,兴许闭个关再出来,就再也见不到了。 大概这就是凡人为什么会傻乎乎对一人忠贞不渝。 倒也能理解,那就更应该好好和少夫人商量一下了。 可是少城主怎么越走越快,一点也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的意思…… 结界的漏洞比预想中的多得多,闻人语把修补网里的灵力彻底激发起来,再每一个结界薄弱的地方都打上了修补。 修补起来颇耗费了一些时间,等结束时,天已经黑了。 他该回玲珑峰了。 临走时,温春来又急急忙忙叫住他,把一瓶丹药递过去。 “少城主,这是新炼的丹药,您先吃着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 闻人语接过,瞄了一眼丹药瓶,随后把丹药倒了出来,一颗两颗三颗……满满一手掌。 闻人语:“……” 温春来干笑两声,又挠了挠自己的胡子,“老奴也不知道您的病因,只能一样一样地试,若是嫌太多了,您可以先吃一两颗试试……” 闻人语眉头微蹙。 温春来心里头当即咯噔一下,还是不愿意吃药,难道是为了避免和少夫人对峙纳二房的事情……? 下一刻,他看到闻人语手中一空。 温春来心头阴霾立即散去,期待地看着自家少城主。 ……无事发生。 闻人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等了一会儿后,说,“我先回去了。” 关于祝弥的记忆,脑海里还是空空如也。 * 天玄宗。 宗门有规定,天黑之后,除去又任务在身的人员,若无特殊情况,一律不准御剑飞行。 祝弥是要走了,可是杨振以后一个月后还是要回来的,故而两个人只能规规矩矩地坐传送阵和用脚走。 当初说挣够钱就辞工归家成亲的人没走,说要在宗门里一直干下去的人倒是要先走了。 杨振心里越想越不好受,脚步无意识地加快起来。 现如今,杨振已经是一名正儿八经的修士,平日里炼体也勤快得很,祝弥埋头跟上他的脚步,没多久便气喘吁吁起来。 杨振怎么比他还要着急呢? 祝弥受不住,开口喊人。 杨振猛地回过神来,注意到祝弥的喘息,感到不好意思,“你累到了?要不把包裹给我背?” 祝弥抬手擦汗,拒绝了,“不重,你走慢一点就好了。” 杨振看了一眼前方,俨然已经是山脚下,果真是走得太快了些。 此时,山脚下竟然还亮着光,远远望去,不少人在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看起来实在搬东西,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诶,这大晚上的,他们做什么呢?”杨振止不住好奇。 祝弥两三步走到他身边,刚想说不知道,又忽然福至心灵地反应了过来。 “你知道啊?做啥呢?”杨振期待地等他回答。 喉咙有些干涩,祝弥咽下一记口水,语气模糊地说,“……掌门和洛宁师兄的合籍大典照旧,只是把地方搬到山脚下了。” “可能是在做一些装扮吧。” 杨振眼前一亮,这几日他过于沉迷练功,竟连这等八卦都没听到,不无震惊地问,“照旧?那陆非池……” 名字一说出来,杨振突然意识到什么,捂住自己的嘴巴,嘘了一声。 祝弥眨了眨眼,示意他自己是不会说出去的。 二人这才继续往前走。 “竟然赶在这关头,掌门究竟是对洛宁师兄有多喜欢啊……” 祝弥低下头,没搭话。 见他没回答,杨振又扭过头,看到他那么轻便的包裹,又问,“你那把宝贝剑呢?怎么不带上?还有你那个一天照八百回的镜子呢?该不会也没带上吧?” 祝弥:“……”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朝他们招呼了一声。 二人齐齐看过去。 只见那名领头的弟子对他们两招手,示意他们走过去。 意识到领头弟子是想叫他们过去帮忙,杨振忙解释道,“我们不是来帮忙的,还有事儿,我们先走一……” 杨振话没说完,就被那领头打断,“帮工做完可以领两百灵石,还可以蹭些灵丹草药,若不是计划有变,掌门出手又大方,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你们两真的不做么?” 杨振:“……!” 祝弥:“……!!” 两人看向彼此,瞬间心有灵犀一点通,果断决定留下来帮完忙再走。 有钱不挣是傻子。 和领头商议之后,领头同意了两人不用跟着做完,只需要做到天亮便可离开。 不过工钱也少一些。 帮忙的人大多都是杂役和实力较低的外门弟子,不会飞的杂役负责跑腿送东西,会飞的则是负责飞来飞去地装点高处的台子。 二人默契得很,搭配干活也算不上累。 只要不去想这是在帮忙打理闻人语的合籍大典,还是相当划算的。 毕竟他真的需要钱,祝弥瞄了一眼格外卖力的杨振,再一次把手里的红布递给头顶的杨振。 忙了不知道多久,天边泛起微光。 祝弥直起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到约好的时间了。 杨振从高处跳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是不是又困又累?” 祝弥点头,眼角渗出泪,打起精神回,“不过一想到工钱,我又好了!” 杨振也激动起来,“走,领了工钱我们去吃个早饭,我御剑带你飞!” 二人精神振奋,去跟领头的弟子那里一一结了工钱。 那领头的格外好心,麻溜地给二人结了工钱,手指又往别处一指,“那儿有喜糖,人人有份,里头可能有糖块儿也可能有些上好的灵草,去领吧!” 杨振一听到“上好的灵草”几个字,精神振奋,拽着祝弥往前走,“走!走!我们各自领一份,这样拿到灵草的机会大一些。” 多好的东西啊,放在平时,他肯定比杨振积极得多。 然而此刻杨振拖着他,他有点发酸的手臂疼了起来。 杨振对他那么好…… 喜糖被红纸包裹成方正的形状,放在喜庆的盘子里,实在看不出什么区别。 祝弥仔细端倪了好一会儿,对杨振说,“两份都由你来挑吧,我看不出来那份好,而且我最近运气也不大好。” “那敢情好!”杨振兴高采烈地应了,低头认认真真挑起喜糖来。 祝弥走到旁边两步的地方,错开眼神看向宗门的方向,试图忽略掉心口的沉闷。 没一会儿,视野里,远处出现了两道微小的身影。 那二人飞得很快,一看便是修为极为够深的修士,祝弥发散着神思,怔怔看着两道道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 一息后,他骤然醒神,匆匆走过去催促杨振,“能走了么?杨振,挑好了么?” “走吧,杨振,快走……” 怎么语无伦次的,杨振一抬头,看到余舟慌乱又无措的神情,猛然一惊,手里的两份喜糖下意识丢了出去,“这就走,这就走,你怎么了?” “快走!” 拽着他手臂的力气空前紧绷,杨振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突然这么着急……” 身侧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越走越快,脸色苍白,扑息错乱。 杨振咬牙,抱住他肩头,半贴着地腾空远去。 “诶,不都挑好喜糖了么?怎么不拿去……”身后的领头弟子的叫唤声逐渐飘远,直至再也听不到。 闻人语和洛宁刚好赶到,听到那领头弟子的话,洛宁问,“怎么了?” 领头弟子简单说了来龙去脉,又喃喃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挑了那么久,到头来又不拿走……” 闻人语也顺着领头弟子的视线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多好的彩头……可惜了没缘分……” 在惋惜声里,闻人语淡然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说:来了!!明天一定早发[亲亲][亲亲]《 》 50-60 第51章 合籍大典在即, 洛宁觉得自己的师兄太……冷静了。 完全不像自己,纵使没有表现出极大的欣喜,可还是流露出一丝肉眼可见的期待。 对师兄来说,就好像这是按部就班应该完成的某种任务一样。 他心里感到不舒服。 毕竟是师兄阔别十年之后一回来, 就主动向父亲提出的合籍请求。 这样极端的对比, 难免让人忍不住地产出猜疑。 为什么那么着急,又那么平静。 “师兄, ”洛宁迟疑着, 叫了一下他。 闻人语偏过眼眸看着他, “怎么?” 一想到地下暗坟里闻人语吞噬煞气后灵力暴涨的场景,洛宁眼底闪过一丝暗光,把刨根问底的冲动按了回去。 他露出淡然的微笑,回到:“我们赶紧去视察一下周边吧, 宾客很快就要到了,若是有意外,迟了就来不及了。” 闻人语点头, 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洛宁跟了上去。 闻人语吞噬灵力的能力,和傅长老邪门的功夫异曲同工。 闻人语身体里有魔种, 对魔种来说,无论是多么下作的修炼方法,都可以被体谅, 天道不会过分苛责。 毕竟这是魔种天生的道。 可是人类修士不可以, 背弃本道必然会经受更严苛的考验。 而闻人语那么……幸运, 能同时兼顾两种修炼方式,修为到了如此深不可测的境界,都没有被天道特殊关照。 现在, 自己也沾了光。 只要能顺利和师兄结为道侣,他的修为也会跟着师兄的进步水涨船高,还不用经受任何的风险。 故而,他不会傻到问出可能动摇合籍一事的问题。 大典前后总共三天,仪式设在最后一天。 即使洛宁也想尽早完成仪式,但洛掌门坚持要在最后一天举行。 说是要在高朋满座宾客满盈当中,以天地为证,完成这项举世的仪式。 父亲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自己考虑。若是有一天师兄敢背弃誓约,便要经受天道的惩罚。 思及此处,除了欣喜之位,他不时也会产生一丝惶恐。 如此盛大的誓约,背弃的代价会是怎样的痛苦,他不敢深思,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师兄是如何的强大。 ……还会遇到比师兄更强大的存在吗? 还并不想赌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 长老阁里实力出挑的弟子都被挑来守卫周边安全。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曾是那些已经死去长老的亲传弟子。 这些人心里或许都因师长的逝去而对新掌门怨恨在心,他们并不知道师长死去的原因,又听闻新掌门修为深不可测,心生揣测实乃人之常情。 但没有足够的证据,谁敢对掌门提出质疑? 而且,掌门再怎么厉害,就算带着师兄师姐,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师长逝去的真相,也只能在日后一点一点地调查。 “师兄,你那边怎么样?” 洛宁一一听过镇守弟子的汇报,和闻人语交谈。 “一切正常。”闻人语回他。 “那我们回去吧,”洛宁走到他身边,勾着唇跟他说话,“我爹说有事找你。” “刚好,我要找他。” 洛宁脸上的笑意灿烂起来,那些疑虑、猜测淡去了一些,悄悄地为自己松了一口气。 * “听说你有事找我?”洛掌门看着走进来的闻人语,率先开口。 闻人语在他面前停下,嗯一声,叫了一声“师伯”,却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洛掌门却为这个小细节紧绷了起来。 气氛顿时微妙地凝滞了起来。 再这样安静下去,闻人语大有要把他熬死也不绝不主动开口的架势。 毕竟闻人语真的能比他活好多年。 洛掌门原先肃杀的脸色微微松动,神情变得温情柔和起来,“叫你来是为了商量大典细节一事。” 闻人语做了个洗耳恭听的示意。 洛掌门把典礼细节跟闻人语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闻人语看起来倒还算认真,洛掌门一口气给顺通了。 “至于洛宁那边,我待会儿跟他说。” 闻人语没什么波澜应了一声。 洛掌门看着他,安静了一会儿,又问,“洛宁说你刚好也有事又找我,所为何事?” “我要傅长老当日所使的功法。” 洛掌门眉心当即一跳,一时间心念百转,不知闻人语有何用意。 常人绝无可能用那样有违天理的方式修炼,更重要的是,闻人语为什么要找他要……? 洛掌门陷入沉默,而闻人语漫不经心抬起眼眸,笃定地看过来。 闻人语觉得他有。 ……那他要坦白吗?洛掌门一时间心念百转,迟疑不定起来,闻人语是从哪里知道他有这门阴邪功法的?是在诈他还是真的查到了什么…… 片刻后,洛掌门不动神色收回神思,“那不属于宗门功法,如何修炼只有当事人知道。” 空气安静,落针可闻。 长老阁知晓内幕的长老都死了,还剩一个刘伯安不知所踪迹。 这门功法,大概是不会再现世了。 闻人语眉宇间带上了一丝惋惜,略带遗憾地说,“那真是可惜了。” “若是能知晓其中一二,我的修为能在短时间内大有提升,师弟的修为卡在元婴初期迟迟没有突破,礼成之后或许能更进一步。” 修为的提升并非只有一众途径,刻苦练功,服用丹药,炉鼎蓄养,道侣双修……对现在的洛宁来说,最后一条还有的一试的机会。 “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机遇可遇不可求,此路不通,只能说他命里无缘于此,莫强求。”洛掌门倒反过来宽慰他。 闻人语点了头,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洛掌门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沉思良久,最后站起身,悄无声息往机密阁去了。 合籍大典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已经有宾客陆陆续续到来,天玄宗山脚下的客栈挤满了前来祝贺的宾客。 天玄宗周围百里,平日里均受天玄宗照拂,安定祥和,少有纷争与冲突,为天玄宗此等盛事,不少客栈甚至免去费用,为远道而来的宾客提供住宿。 值此之际,闻人语不慌不忙去山下露了个面。 洛宁已经从洛掌门听说了他们之间的谈话,想到闻人语真的在为自己认真考虑时,看向闻人语的眼神里,不免多了些浓情蜜意。 有过来往的宾客开始起哄。 洛宁抿着矜持的笑,转头看向闻人语,发现闻人语眼神不知道看向哪一处,不禁提醒了一声,“师兄,有人在和你搭话。” 闻人语回过神来,客气地应付了几声。 洛宁情绪十分饱满,游刃有余地应对着那些玩笑话。 从洛宁的举止里能判断出,洛掌门已经将他那些话告知洛宁。 闻人语凝了他一会儿,适时提出要回宗门处理典礼的细节,洛宁没说什么,笑着送他走了。 闻人语又再一次回到机密阁,漫不经心地再一次翻阅机密阁最上面一层的书册。 半个时辰后,他找到了傅长老吸收他人灵力的功法书册记录。 过去整整一天一夜,闻人语都在机密阁里度过。 而所有人都默契地,在他最应该繁忙的时候,为他留出了独处的空间。 …… 从机密阁里出来时,已经是典礼第二天的夜晚。 明日一早,便是合籍仪式的举行。 天玄宗山脚下昼夜笙歌,丝竹不绝,人人都生出明日仪式的几分期待,气氛堆积到了极点。 闻人语就是这时候被人找上门的。 相较与其他热火朝天的地儿,机密阁静谧得有些格格不入。 以至于闻人语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潜伏在暗处那人的气息。 那人没有进攻的意图。 闻人语认出了那个人是谁,偏过头,“出来。” 那人按兵不动。 一道尖锐的灵力咻地飞刺过去。 藏在暗处的人终于舍得献身。 “刘伯安呢?”闻人语直截了当地问。 良景生眉头一挑,他和闻人语过过手。 闻人语第一次在宗门比试里落下风,不可能不记得他的一招一式。 明知道闻人语已经认出来那天的刘长老是自己假扮,良景生却还是装出来一副听不懂他说话的模样。 闻人语却径直转向他,“你想要什么?” “你可是有过前科的,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良景生真的有求于他,闻人语静静地看着他,“你既然能找到我,那这件事一定是只有我知道。” 不然良景生何必冒着被再一次欺骗的风险来找他么? 要知道,那一天“刘伯安”伤势可不轻。 又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能让良景生还没修养好就赶上门来了? “你倒是机敏。”良景生嗤地冷笑一声。 “刘伯安呢。”闻人语再一次问。 良景生丢出一个灵宠袋,啪地砸到了闻人语脚边,“应该还没死。” 闻人语没看地上的灵宠袋,下颌微不可查地绷了一下。 良景生却在此时开口询问,“祝弥人呢?还是说你又费劲心思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闻人语一怔,眼睛眯起来,“你说什么?” 见闻人语表情不似作伪,良景生眉头紧皱,“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的下落。” 闻人语眼眸紧锁着眼前的人,心想良景生这话什么意思?祝弥不是一直在玲珑峰么? 良景生脸色骤然一变,当即怒不可遏,运起灵力,猛地朝闻人语打了过去。 寂静的山顶,树梢的枯枝化作齑粉簌簌落地,将机密阁前一尘不染的地面覆盖上一层灰色粉尘。 招招致命,各自又游刃有余。 闻人语把良景生最后一掌毫不犹豫地打了回去。 良景生堪堪挡下,无心再与他纠缠,只说,“希望你能喜欢我送的贺礼!” 他迅速隐入黑夜,只留下一句胜券在握的誓言。 “这一次,他一定属于我。”—— 作者有话说:每个月伊始,本人都会死不悔改地立下一些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flag,但这个月大家真的可以期待一下[亲亲][亲亲] 8.1日留:今天字数比较多,晚一点,大家别着急嗷[亲亲][亲亲] 第52章 闻人语立即动身回了玲珑峰, 直奔祝弥的院子而去。 院子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休息的时辰,这样的寂静反而在情理之中。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他的脑海里只是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 神识先于脚步快速探了过去, 闻人语脚步顿了一瞬, 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关于祝弥的气息。 他没有停下,加快脚步径直走到了房门口, 门被推开。 隐秘的期望彻底落了空。 房间里被收拾得齐整, 甚至到了有点简陋的地步。 床是空的, 桌椅是空的,柜子也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留下。 ……祝弥什么时候走的?是从自己在洞府里碰见他的那一天么? 愣怔间,闻人语想起祝弥心口的那一道血契。 若是还在,找到祝弥不是什么难事, 祝弥一个凡人,就算是三五天,又能走多远。 可是血契碎掉了。 而祝弥身边有一个筑基修为的修士, 刚好是对御剑飞行炉火纯青的阶段。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思忖片刻后,闻人语飞身往自己的洞府去,他要回一趟长明城。 刚到山顶, 就看到了洛宁在站在他洞府入口处,不停地来回踱步,时不时举目望向四周。 显得过分地焦急、慌乱。 闻人语收敛起多余的情绪, “你怎么来了?” 洛宁大喜过望, 奔向他, “师兄!你终于来了!” “出事了?” “山脚下聚集了一堆人,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杀了我们宗门不少弟子!” 洛宁三言两语说着,不知为何那些镇守的弟子竟没一个人前来通报, 让那些居心叵测的贼人得了手,“大师兄已经带了一批弟子去拦了,我找不到你……” 一边说着,洛宁想寻求闻人语的意见,他抬眼,看到闻人语的脸色时,被吓得一时忘了自己接下来的话,只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师兄……” 闻人语回过神来,“山脚下都有哪些宗门?” “大部分都是些小门小派,但为首的是伏龙宗和御兽宗,还有几个有头有脸的门派,往日里和天玄宗交情不浅。” “甚至前来祝贺的宾客里,也有当场反水加入围攻天玄宗的势力中。” 闻人语当机立断,“你跟着大师兄去山脚下。” 天玄宗地形占据天然优势,易守难攻,兼之向来守备森严,只要把上山的入口挡住,还能往后拖一段时间。 就怕家贼难防。 闻人语旋即御剑腾空。 看着他将要离去的背影,洛宁慌忙追问,“……师兄,你去哪儿?” “后山地牢。” 洛宁一瞬间头皮发麻,猜测到了什么,脸色沉沉垮了下去。 当日长老阁长老的残魂被阵法禁锢在后山地牢里。 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谁泄露的消息? 刘长老么? 他当时不是逃了么?难道只是假装逃走实际上暗中观察? 可是刘长老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恨天玄宗到这个地步罢? 搞不好这一次,天玄宗会覆灭。 胡思乱想间,闻人语的身影远去,洛宁神思回笼,往山脚飞去。 * 闻人语赶到时,果真看到有几名弟子在地牢的阵法前,试图破解阵法的禁制。 见闻人语来了,几人脸上慌乱片刻后,侧目向闻人语,声讨道,“你把我师父的命还来!” 闻人语一一扫过面前的每一张脸,当中有几位格外眼熟,站在最前面的,他甚至在这时想起了他的名字,胡凌。 没记错的话,是其中一位长老的亲传弟子。 “谁给你们传的消息?” 为首的胡凌眼眶通红,牙关紧咬,死死地瞪着他,“这重要么?!不管是谁,都无法改变你残害宗门长老的事实!” 青碧色的剑光一闪而出,旋转着将几人包围在内,可怖的剑意压迫着几人的神经。 “你就是这么杀了长老的么?!你身为掌门,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对同门长老痛下杀手……” 一道如绣花针大小,却无比尖锐的剑意直冲胡凌的眉心而去。 青碧色隐隐绰绰,却裹挟着无上的浩瀚杀意,在那一瞬间,那名弟子感觉自己的神魂正在溃散。 先前对峙的勇气一去不返,他露出惊恐的神情,痴愣地注视着那道不起眼的剑光冲着自己眉心刺来。 根本无法逃脱。 他才意识到,这一刻负隅顽抗的自己,不过是蝼蚁罢了。 修为深不可测的长老,已经是他此生无法翻阅的高山,更何况是能将十几位长老同时杀害的新掌门呢? 他闭上眼睛,等着那道剑光穿透自己的眉心。 好一会儿过去,预想中的痛意没有到来,胡凌茫然张开眼,看着那道剑意顷刻间消散。 “是这样,你现在知道了么?” 掌门在用行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胡凌当即难堪剧烈颤抖起来,脚步晃荡。 他身边的几名弟子手忙脚乱地扶住了他。 闻人语冷眼看着几人,逼问,“谁告诉你们的?” 胡凌低头大喘着气,仍然没有回答的意思。 又有一道剑光他眼角闪过,只不过这一次是冲着他左手边实力最低的同伴去的。 “我说!”胡凌猛地抬头。 他话说得太急,咬到了自己的舌尖,猩红的血溢了满口,“……是刘伯安刘长老。” ……良景生的贺礼。 即使已经有所预料,但听到这个答案时,闻人语眉心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 见闻人语面色阴沉,几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场面一时陷入了死寂。 “……不是我,别污蔑我!”一声沉闷微弱的粗哑说话声响起来。 听着有些耳熟,几人一惊,循声望去,却找不到话语声的来源。 闻人语垂眸瞥了一眼腰间的灵宠袋,将其拿下,解开。 从中爬出了一道狼狈的人形,蓬头垢面,衣衫不整。 正是胡凌口中的刘伯安,刘长老。 刘长老顾不上自己在小辈面前颜面尽失,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几日,他跟个畜生一样被关在这袋子里,感受着体内的灵力一天天流失,听着那人顶着自己的身份为非作歹、为所欲为,简直备受屈辱、毫无尊严可言。 现在又听到同门小辈凭空的污蔑,更是悲从中来,直言反驳道,“给你们传消息的不是我!有人冒用了我的身份!” 胡凌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闻人语,又看了看一脸愤怒的刘长老,不知所措。 虽没有亲身经历,但这些日子听到的种种消息,再结合眼下状况,刘长老也大致拼凑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原定计划失败,其余十二人都死了,宗门内防守虚空。 良景生透露出天玄宗内里空虚的消息,四处游说,联合其他宗门围攻天玄宗,再冒用他的身份假传消息给镇守的弟子。 至关重要的第一防线被轻而易举地瓦解。 “那给我们传消息的是谁?”胡凌脑子一片胡乱,又想到那么外敌来袭的蛛丝马迹而自己没有上报,不禁感到一阵后怕,“那山脚下那些人……” “泠音峰良景生,”闻人语漠然,“山脚下至少挤满了百八十个宗门,都是冲着灭了天玄宗满门而来。” 胡凌以及他身后的几名弟子,连同一旁的刘长老,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实力最顶尖的依仗已经全军覆没,纵使天玄宗人才辈出,眼下能堪大任的人也所剩无几。 说的可真真没错,天玄宗来说,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无异于灭顶之灾。 即使能保下宗门,天玄宗往后也只能是苟延残喘、风光不再。 “怎么会这样?”胡凌喃喃,巨大的冲击已经让他感到了绝望、无助。 “人是你们放进来的,现在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闻人语提点,“那些人正在攻打宗门入口。” 那几名弟子一时间神色各异,没一会儿,就明白了闻人语的意思,御剑往山脚下去了。 独剩刘长老和闻人语还在原地。 闻人语一步步走近,刘长老心里不由得发怵,他深知那门功法的厉害与阴邪,闻人语究竟是怎么打败傅观水和那么多人的…… “刘长老,这些日子不好过吧?”闻人语手中掐诀,慢慢地靠近了。 刘长老步步后退,他想走,可是地牢狭窄,而闻人语堵住了入口,手中掐的诀他一眼就认出来,闻人语这是要…… “你放过我,我什么都跟你说!”刘长老不死心地说。 “你知道什么?说来听听?”闻人语运法的动作停了下来。 刘长老睨了他片刻,痛下决心,开口道,“你现在用的功法,实际上是洛实先发现的!是他传授给了傅观水!” “当年引诱陆逍遥入魔,洛实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其余人只不过是顺着他埋下的手笔继续做了下去!” “证据呢?” 闻人语无动于衷的神色,让刘长老浮出一丝恐慌,再一次开口,“我没有证据,这是我根据当年的细枝末节推断出来的,他确实有过如此行径,或许是不服陆逍遥后来者居上夺走了他的掌门之位,或许是为了修为更进一步。”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放弃了。” “然后你们继续执行他原先的计划。” 刘长老梗了一下,眼皮止不住地抽动,呼吸越发短促,闻人语走到他面前,而他已经无处可躲了。 他嘴角嗫嚅,“你……” 话还没说完,忽觉腹下一阵撕裂的剧痛,眼珠子缓缓地往下转动,看到闻人语手掌对准他的丹田。 那被灵宠袋封印的灵力涓涓细流一般,顺着闻人语的手臂逆流而上,然后再一点点被闻人语的经脉吸收。 闻人语面色如常,平静地敛眉,把被吸干的人往旁边一丢,又用神器取出他还没离散的神魂,关进了地牢的另一个阵法。 陆逍遥离奇陨落,洛实掌门之位失而复得,这其中的关联他猜测过无数遍,在今天第一次得到了证实。 意料之外的收获。 * 天玄宗入口处,血水从山脚一路淌了上来,远远望去,像落了一地贺祝的礼花,浓郁、盛大。 闻人语到时,天玄宗落了下风。 情况比洛宁形容的要严重得多,闻人语在攻山的人群里看到了不少宗门精锐。 甚至还有一些前几日跟他祝贺过的修士,见他来了,竟毫不避讳地发起了攻击。 闻人语轻巧避开了他的灵力,伸手往他的丹田掐起诀来,转眼间那人就没了生息。 张不凡瞧见了,骇得眼珠都要掉下来,倘若说那天师弟没能压制住魔种,失控了才吞噬了那么多煞气,那现在呢? 闻人语完完全全清醒,主动地使用这种邪门的功法! “师弟,快停止用这种东西!会遭天谴的!”张不凡一声怒吼,飞身挑剑迫止了他的动作。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闻人语已经将那人的灵力吸了个干干净净,尸体被无情地抛了出去。 闻人语侧过身,没有理会张不凡的阻拦,找到了新的目标。 “不凡!回来!”眼见着张不凡真的为制止闻人语动真格,洛掌门眼疾手快拽住了他。 “师傅!不能让师弟用……”张不凡不理解,为什么师弟突然就学会了傅长老的功法,为什么这么快就炉火纯青…… 他有太多的不解,太多的难以接受,最后全都消失在洛掌门从天而降的一巴掌里。 张不凡被打得偏过了头,随后,他猛然扭头,眼神委屈,“师傅,打得热火朝天的,你特地还要抽空打我一巴掌么?” 洛掌门那张绷紧的脸险些维持不住,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拽着他飞向一边,厉声道,“看清楚下面这些人了么?当中有与我们交情甚好的宗门,也有为合籍大典前来祝贺的宗门,曾被天玄宗照拂过的小宗门,此时眼睛放光的狼一样,企图来瓜分天玄宗的东西。他们讲什么仁义礼智信了么? “宗门生死存亡,在于今日一战,只要能保住天玄宗,有违天理又算得了什么?!” 张不凡被吼得清醒过来,草草扫视而过前仆后继的那些修士,清楚地看到了昨夜还在和自己称兄道弟的朋友扭断了自己同门的脖子,一口气梗在胸口,心头有股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天玄宗只是露出了一点有机可乘的脆弱,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展示他们的强大。 落掌门看到他变化的眼神,冷着声道,“跟我过来布阵。” “什么阵?” 洛掌门语焉不详,“能扭转乾坤的阵法。” 洛掌门对着张不凡一阵叮嘱,又叫了几个宗门弟子,让张不凡带着这些人往地下暗坟奔去。 闻人语注意到几人的去向,没有多问,面不改色地挥动着手中的流光剑。 洛宁在这时候靠了过来,捂住了肩膀,忐忑地问,“大师兄他们干什么去?” 余光中,洛掌门脸色惨败,眉宇却有股难以言喻的坚定。 闻人语想起长明城地底结界的漏洞,心头如坠冰窟,原来要的不是长明城,是长明城地底镇压着的魔气么…… 引过来的魔气是要给自己用,还是说他要亲自上阵……? 那是云天大陆几百年来最为恐怖的一次动荡。 漆云蔽日,雷声轰鸣,瀑雨倾泻。 滔天的魔气几乎填满了天玄宗的每一个角落,又从四面八方涌向山脚下,源源不断、丝丝缕缕地涌入天玄宗的新掌门。 天玄宗宗门外的修士哀鸿遍野,尸骨遍地,血色的雨水冲刷着山脚下的草木,就连根茎都染上了淡红色。 雨停之后,空气里漂浮着新鲜的血腥气味,路上时不时能看到断肢残骸。 大部分的尸体都被天玄宗的弟子给收了起来,堆积成尸山,等着下葬。 洛掌门亲自去一趟禅宗,欲请禅宗弟子来天玄宗做法事。 长明城地底的异动,吓坏了温春来和乔阴。 不管试了多少种办法,都压不下去,眼看着已到穷途末路,两人商量着要上天玄宗找闻人语时,闻人语先回来了。 金色瞳孔和颈侧黑纹还没消散,闻人语散发出的魔气天然地让温春来和乔阴感到亲近,见闻人语身上无伤,二人无法抑制地兴奋起来。 “城主,你这样真威风!”乔阴惊叹。 温春来表示认同,点了点头。 闻人语精神疲乏,找了个地方坐下。 两人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闻人语却没有闲心打闹,正欲开口时,乔阴抢先问道,“城主回来是因为地底下结界异动一事么?” 乔阴问出口,期待着自家少城主的回答。 他就知道少城主绝不是为情所困的那种人! 哪怕是合籍大典在即,也能抽空回来填补长明城的安危,少城主真是太有出息了! 温春来也看过去。 只见闻人语摇摇头,说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祝弥走了。” 温春来一怔,嘴角往下一撇,“跑了?” 闻人语嗯了一声。 温春来镇定地提醒,“他身上有您的血契,很容易找到。” “血契碎了。” 温春来:“……?” 乔阴适时插入他们的对话,“镜子啊,镜子!” 闻人语抬去疑惑的眼神。 乔阴解释道,“就是有一对双生镜,不用灵力催动也能联络的,城主你有一面,另一面在祝弥那里。” “镜子还用来干嘛来着……”乔阴挠了挠头,“我也是后来听温叔说的,记得不是很清楚……” 温春来蓦然出声,“镜子上面有咒文,可以模糊相貌,每照一次印迹加深一些。” 又说,“听青岩说的,少夫人那张脸真是越来越记不住,少夫人肯定经常照镜子,那他会不会把镜子带上了……” 镜子。 闻人语脑仁霎时刺痛,祝弥还回来的东西里,确实有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看来就是他们嘴里的双生镜。 闻人语又把祝弥还东西的事儿简述了一遍。 听得乔阴心生绝望,还回去的竟然还有婚书,按他对祝弥的了解,那真是完了……完了! “还有什么办法?”温春来急得团团转,“画像悬赏可行么?” 闻人语屏着气,祝弥顶着一张让人完全记不住的脸,此法比大海捞针还难一些。 曾经在祝弥留下的所有印迹,全都失去作用。 双生镜,他也不记得。 闻人语沉默了一会儿,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找到了那面镜子。 但是镜面不知何时,碎掉了。 他握着镜子的下半部分,镜面将他的脸分割成两半。 温春来急哄哄地凑过来,看到那道裂缝,立即跪地掩面,绝望大喊:“完了!镜子一碎,不久的将来,少夫人的脸就会露出原型!” “会有数不清、数不清、数不清的人不停地找他,就跟很多年前一样……” 镜子的手柄,骤然弯了下了去——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第53章 从山脚下匆忙离开后, 祝弥和杨振赶了一天的路。 杨振不过筑基修为,每御剑飞行到了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休息一阵。 如此走走停停飞了一天一夜,两人刚好飞道了天玄宗管辖地界的最边缘。 余舟对他的辛苦十分体谅, 杨振反而心里着急起来, 恨不得自己能飞得再快、再久一点。 “杨振,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余舟又在劝他。 “不要。”杨振果断拒绝。 身后的人顿了一会儿, 严谨地再一次开口, “还是休息休息吧, 你要是累坏了,耽误的时间可比赶路节省的时间还要多,而且我们的钱很少,你要是病倒了我又要去打工了……” 余舟这个死没良心的!杨振恨恨磨牙, 控制剑身陡然下坠,身后的人没站稳,猛然抓住了他的肩膀, 紧张地叫唤起来,“你你你慢一点……” 咻地一声,两人疾速下坠, 剑身已然贴着地,祝弥一个趔趄扑到地上。 祝弥:“……” 杨振故意的。 缓了一会儿,祝弥从地上爬起来, 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和手掌, 小心翼翼地抬眼看杨振, “……怎么了?” 杨振瞪他,“没良心!你说我一直飞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你!早上的时候,急得跟有鬼跟在你屁股后面要你命一样, 晚一点就要死了,我能不带你走远点么……” 祝弥抿掉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掩饰道:“好了好了,是我不识好歹,其实是我饿了,我想吃饭了。” 杨振不能接受这个理由,气得头发竖起来,嘴里已经酝酿好一场暴风雨时,余舟肩膀撞了撞他。 又听见他很是钦佩地说,“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凡人,哪能像你这样正儿八经的修士厉害?” 看着他看过来的眼神,杨振的火被啪嗒啪嗒地熄灭。 算了。 “前方有个客栈,我们快走!”祝弥拽他的衣袖,“快快快,我饿得头昏眼花手脚发软全身无力……” 杨振双手环胸,被拖着往前,没好气地低骂:“吃吃吃!在天上飞的时候,你大老远就看好了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 杨振真是骂也骂不出口了。 不过此时天色已晚,再继续往前只怕也赶不了多少路,还极有可能找不到住宿的地儿。 杨振放下胳膊,加快了两步,两人并肩进了客栈。 为了节省盘缠,两人要了一间房,叮嘱店小二多送一床被褥过去。 二人上楼放好了包裹,又下到一楼吃饭。 此处的客栈离天玄宗很有一段距离,故而来往住店的旅客也多为没有灵力的凡人和低阶修士,客栈也不似天玄宗山脚下的奢华,古朴而陈旧。 不过对修真界那点八卦的热衷倒是一样一样的。 这不,两人刚坐下来,就听到了隔壁桌的客人在谈论天玄宗的八卦。 向来热衷此道的杨振已经脱离八卦阵地,一听到有现成的消息递到眼前,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地听。 “听闻天玄宗掌门和同门师弟的合籍大典,已经来了不少宾客,来者可都是云天有头有脸的宗门,席上随便指一人,在云天都是赫赫有名的修士……” “天玄宗掌门?和她那个小了十岁的后辈?!”一人诧异。 “诶呀你这是多老旧的消息了!天玄宗的掌门已经换了!” 那人同伙伴细细道来了闻人语和陆非池当日的对决,精彩之处无尽渲染,把二人说得比大罗神仙还厉害,又说了陆非池如何迅速、毫无留恋移权给闻人语,猜测着其中内幕,最后大谈特谈闻人语十年归来如何坚定地要与洛宁合籍。 听得祝弥动作越来越小,最后彻底专注听起了八卦。 那两人还在继续。 “百年来不见这样的盛事,这得是多么惊天动地的盟约,若是有朝一日二人变了心,那岂不是天崩地裂了?” 那人嚼着花生的牙关一停,不屑地哼了一声,筷子一撂,“不可能。” 那人同桌的伙伴不服,“你怎么知道不会?有道是‘长恨人心不如水’……” 那人却打断了同伴的话,勾了勾手,神秘兮兮地说,“你可听闻过天玄宗掌门的旧闻逸事?” 同伴眼神一惊,凑了过去,“说了听听!” “十年前,天玄宗宗门大选,闻人语当着上千人的面,亲手杀了一个凡人,那个凡人当场灰飞烟灭,连个魂儿都没剩,你知道那人是谁不?” “谁啊谁啊?!”同伴明显激动起来,催促他,“速速道来!” “那是闻人语自小定下婚约的男妻!也是生在修真世家,可惜了根骨不佳,没什么天赋。” “我看呐,闻人语杀了他就是为了今日做准备,一边是自己一块儿长大的同门师弟,天赋卓绝,志同道合,还是个美人,他那个凡人男妻就是彻头彻尾的绣花枕头里,中看不中用,两人凑到一处,只怕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此番话后,不仅仅是那一桌安静了,整个店内都陷入了过分的岑寂。 不多时,有旁听的客人插了嘴,“闻人语做得这么绝,新婚燕尔时不怕他那个死去的男妻来寻仇么……” 立即有人附和,“花好月圆、红烛高照时,若是睁眼便见鬼,他此生还能人道否?” 又有人说,“区区一个小鬼,能奈何得他?” 店内食客哄堂大笑起来。 杨振听得心痒痒,恨不得把当中错误的细节给他们纠正过来,又怕自己出门在外胡言,转头回宗门被收拾,难耐地抓筷子,松也不是,紧也不是,按捺住了说话的冲动。 等那股劲儿过去,扭头便看到余舟心不在焉地给花生扒皮。 “余舟!”杨振喊他。 祝弥猝然回过神,手里的筷子没抓紧,有一根啪地掉了下去。 杨振一脸奇怪地看过来,小声道,“都什么陈年老八卦了,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你怎么还听得这么入迷?” 祝弥努了努嘴,没接话。 见余舟似乎真的在意,杨振又骄傲自荐,“他们说得都不全乎,你要是想听,晚上睡觉我给你讲,我知道的可比他们多多了!” 他平时最大的两个爱好,一个听八卦,一个是讲八卦。 杨振兴致勃勃在脑子里理八卦的先后顺序,力求晚上能让余舟听得刺激连连。 祝弥额角忍不住一抽,委婉道,“不了吧。” 杨振啧了一声。 祝弥赶忙把菜盘子推到他面前,“你快尝尝这个,招牌呢,听店小二说可好吃了!” 杨振心思从八卦转移到了菜上,警惕地睨了一眼面前的人,警惕道,“你先吃一口。” 祝弥:“……” 平时捉弄人的下场来了。 等祝弥吃了一口且表现无异之后,杨振才放心地进食。 一天一夜的奔波,在天上顶着的那一口气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神,不觉得有什么,而眼下得了歇息松懈下来,两人才发觉已经疲累到了极致。 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来,两人先后沐浴过后,迫不及待地要睡一觉。 可是在谁睡床时,杨振犯了倔,坚持要祝弥睡床上。 “你这样的话,那我只能找店小二再要一间房了,”祝弥有气无力,语气幽怨,“这里人烟稀少的,大晚上加一间房你知道要多少钱么?” 杨振妥协了,往床上一摊,咬牙道,“那你晚上可别叫冷!我可是修士,身子火热得很!” 祝弥铺上被褥,麻溜地钻了进去,回他,“那你赶紧火热地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只听见杨振负气哼了一声,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祝弥眨了眨眼睛,眼皮合上了。 夜神人静时,再无声响。 约莫半柱香后。 “你睡了么?”杨振用气声打探。 祝弥用同样的方式回答,“……还没有。” “……” 又静了一会儿,杨振还是禁不住开口了,“余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地上的人没说话。 杨振急得坐了起来。 紧接着,就听到余舟回话,“是的,我是有事瞒着你。” 余舟终于痛定思痛痛改前非,要跟自己坦白了么?杨振多了一丝激动,看向同样坐了起来的人。 黑暗中,只隐约看到余舟在床边摸索了几下,随后手一挥。 杨振下意识伸手抓往自己脸上砸的东西,顺势捏了几下,好奇地问,“什么东西啊?” “丹药,”祝弥打了个哈欠,“忘记给你了。” 杨振梗了一下,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躺了回去,“你哪儿来的?” “医仙送的,说是凡人吃了能延年益寿,修士吃了能灵力充沛,我这儿还剩一半袋呢。” 又听到祝弥催促,“你快吃,吃了明天好赶路。” “敢情你是拿我当我是马儿呢!” 祝弥轻轻嗤笑了一声,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杨振吃了一颗,果然感觉到浑身的经脉热络起来,全身上下都暖呼呼的,丹田里的灵力再一次涓涓细流一样开始积蓄。 莫不是良心发现?临余舟要走,终于给了余舟一点好东西。 可一想到医仙骗光了余舟的钱,杨振又独自生了闷气,扭头望了一眼再一次躺了下去的人,也闭上了眼睛。 杨振睡得挺好,就是时不时能听到一阵嘶嘶的抽气声,若隐若现的。 他不胜其烦,最后猛地一睁眼,瞪着漆黑的房顶。 滞了几许后,他意识到了那不是梦。 是余舟发出的声音。 杨振光着脚从床上翻身而下,隔着被子拍了拍躺着的人,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旧自顾自地嘶着气。 杨振急忙点了灯。 昏黄的油灯里,只见余舟睫毛上结了一层淡霜。 像是冷极了。 第54章 油灯摇摇晃晃, 他不可置信地碰了余舟的睫毛,那点凉意竟然渗进他的手指骨里,冷得他倏地收回了手。 他只是碰了一下都受不了,余舟此时究竟是有多冷? 杨振把余舟身上的被褥塞进他肩膀后, 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团起来, 又扯过自己床上的棉被,包到余舟身上。 杨振见他眼皮颤个不停, 还以为他要醒, “余舟, 快醒醒!听得到我说话么?” 然而余舟只是自顾自地打抖,一副被魇住了的模样,根本没给出任何反应。 眼见着裹棉被行不通,杨振赶忙跑下楼, 去找店小二要了火盆上来。 杨振把人抱到床上,门窗都掩实了,把热气留在屋里。 要的客房不大, 没一会儿就暖和起来,杨振再扒开被子看,余舟还是没有丝毫改善。 他急得啃自己的手指头, 好端端的,怎么会冷成这样?准备睡觉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 是因为天气么? 不,肯定不是, 杨振自己否定了这个答案, 难道是中毒了? 可是路上他们根本没有碰到过什么人, 余舟吃的所有东西他都在场,余舟也不是那种会背着他吃独食的人…… 百思不得其解,杨振试着运起自己的灵力, 手伸进被子里,掌心贴着余舟的丹田。 也不知道是他的灵力太稀薄,还是这招不管用,余舟反而抖得更厉害,牙关绷得死紧,磨牙声咯咯作响。 杨振乱七八糟胡想了一会儿,想到祝弥睡前给他吃的丹药,立即从枕头底下翻找出来,慌不择路地往余舟嘴里塞进去一颗。 害怕他咽不下去,再再一次跑到楼下要了一壶热茶水,倒出半碗吹了两下,把人从床上半抱在自己身前,小心翼翼地给他灌了几口。 闭着眼睛的人忽然呛了两下。 杨振手忙脚乱把茶碗放在床边,给他拍了拍胸口,一不小心又蹬了一脚碗,碗里剩的水倒了出来,没一会儿热水变凉,床尾湿漉漉的、冷冰冰的。 这荒郊野岭的,来往住客都是凡人居多,会仙术的修为也多不过是他这样的低阶修士,上哪儿找人给看这样怪异的病啊?! 杨振当真欲哭无泪了,搞不好余舟会冷死呢…… 六神无主片刻后,杨振又起身跑下楼去,跟店小二说了大致的情况,问店小二今夜的住客里有没有懂医术的,求他帮忙。 守夜的店小二迷迷糊糊起来,听他的话想了好一会儿,还真给他想出个人来,“你等着啊,我去问问那位客人愿不愿意,不过他一向早睡,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杨振感激涕零,点了点头,“多谢兄弟!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没过多久,那店小二赶回来了,身后跟着了身形高挑的紫衣男子。 杨振大喜过望,刚想开口说话,却被那身后的紫衣男子抢了先,“直接带我上去。” 声音说不出的沙哑低沉,难以听出此人原本的音色,杨振耳朵痒了下,猝然回神,忙快步向前赶路,“这边请。” 男子跟在他身后,问了几句余舟是何时发的病,病症如何,用了什么药。 那男子的语气又那么轻柔、缓慢,和他低沙哑的声音极不相符,倒给人以难以抵抗的蛊惑之意,杨振渐渐冷静下来,一一详细地回了。 谈话间,到了房间。 那男子突然越过杨振,伸手去推门。 杨振一惊,没说什么,略微侧过去一些,方便他行事。 紫衣男子的手刚触到门板上,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拉开了。 一张惨白得毫无活人气息的脸撞入眼中,祝弥愣怔住,白无常捉自己来了?! 祝弥正一头雾水时,杨振从旁边挤了过来,惊呼,“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祝弥这才松了了一口气,自己还没死就好。 “刚刚醒的,”祝弥回他,往下游弋的眼神停在“白无常”那双指节分明的手上,感到一阵不舒服,匆匆收回目光,又问杨振,“这位是……?” “你刚刚醒不过来,给我吓坏了,就下去找人帮忙了,这位就是好心来帮忙的。” 祝弥后退了两步,错开了他的眼神,“多谢公子的好心,我现在没事了,让公子白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人平安无事就好,在下先回去了。” 说罢,男子干脆利落转身离去。 男子身形格外瘦削,身形挺拔如旗杆,衣裳挂在身上空空荡荡,走路时衣角不见丝毫晃荡,更像是飘了过去。 若不是到了转角,转弯的动作显出几分人样,祝弥就要怀疑他真的不是活人了。 可是人家分明是好心帮忙来了,自己这样想也太没良心。 祝弥被杨振推进屋子里,关上了门。 杨振把他按在床边坐下。 “好像病痨鬼啊。方才太着急了没看出来。”杨振后怕地说,“不知道还以为是索命的来了。” 屋里暖烘烘的,两人坐下来了,油灯里的棉线嗤地响了一声。 隔着晦暗难明的灯火,杨振神色正经起来,盘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刚刚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祝弥捻了捻自己的袖口,“可能是梦游去冬泳了……” 杨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你刚刚怎么叫都叫不醒,还一直抖,马上要冷死的样子,我给你盖了两层被褥,又给你烤火,一点用都没有!所以才找到刚才那个人帮忙!” 祝弥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么?你别担心了。” 杨振瞪他,余舟一张寡淡的脸透出来一点虚弱,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看了过来。 都到此时了,余舟还是不打算和自己坦白!简直是……简直是…… 杨振觉得自己要被余舟气晕过去了。 “我怎么感觉我又困了。” 杨振气得耳边嗡明,认可地点头,“我也觉得……要不我们先睡吧……” 身侧的人唰地一声站了起来,冲向门口,冷风猛地灌进来。 杨振一哆嗦,脑子跟个一激灵,诧异道,“你干嘛呢?!” 祝弥又跑去把窗户打开,冷风对灌,杨振是彻彻底底清醒了,一双眼睛跟左右摇晃的火光一样来回飘荡。 祝弥把烧得通红的火盆也端了出去。 杨振看着那门外的火盆,骤然想通了什么,傻了眼看着余舟。 一通忙活完,两人累得不行,躺在了各自的被窝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差点被那盆炭火烧成傻子了。 两人各怀心事,沉沉睡去了。 * 天玄宗。 洛长老回来得很快,同他一块儿回来的,还有禅宗大弟子。 禅宗大弟子一看到闻人语,想假装没看到,却先被闻人语喊住了,“劳烦大师同我走一趟。” 禅宗大弟子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皮,正想婉拒,又听到闻人语说,“在下洞府里有一宝物,我想大师能用得上。” 禅宗大弟子脚步当即一顿,转过身来,呵呵笑道,“那敢情好,往哪边走?” “这边请。” 闻人语只是在前头带路,看起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禅宗大弟子放松了警惕。 闻人语能活着回来,他是真没想到,不过能活着回来,对闻人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闻人语体内汹涌的煞气就是最好的证明。 前两日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闻人语以一人之躯吞噬了那么多煞气,对他体内的魔种不知是何种程度的滋养,想要抑制魔种的力量自然要比从前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眼下闻人语看起来尚能承受,日后如何,那就不好说了。 禅宗大弟子再抬头时,已经被闻人语带进了他的洞府之内。 “大师稍等片刻。” 禅宗大弟子扫视里一圈洞府内的陈设,只感慨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闻人语这洞府外在看着只是一般奢华,实际上暗藏玄机,光是照明用的晶石都是玄阶法器,这挖出去一颗能换不少灵石吧?! 更何况是那些藏在机关阵法里的东西…… 他暗自惊叹间,闻人语已经把宝物拿了出来。 “此为灵木棰,原有一木鱼与之为一对。十年前算卦时,木鱼给了大师,神木棰留在我这里也用不上,不如物尽其用。” 禅宗大弟子眼睛放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神木棰,咽了咽口水,不自觉伸出了手,“我定当用此器将那么亡灵超度得一干二净……” 眼见着马上就要摸到神木棰,闻人语却倏然收回手,开口道,“我有一事相求。” 禅宗大弟子心头咯噔一下,抬眼看闻人语,果然! 十年前从闻人语这儿得了木鱼,他苦苦寻觅多年也没找到合适的木棰,一直心痒难耐。若闻人语真的想物尽其用,十年前能把两样东西都给了他,何苦要现在才给!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大师为何不应?”闻人语又似疑惑地问。 禅宗大弟子痛定思痛,客气道:“只要不背天理、不泄天机,掌门请说。” “十年前请大师算的那一卦,还请大师事无巨细告知在下。” 禅宗大弟子笑凝在脸上,“时过境迁,事已至此,掌门何须刻舟求剑?” 禅宗大弟子暗自想,闻人语这是何意?难道是嫌自己算的不准? 那必然不可能,那人命数将近,想来已经时日无多。 他分了神想着,眼睛忽地被神木棰的细光晃了一下,再抬起眼皮,看到闻人语疏离冷淡的脸色,有意无意地摆弄着手里的神木棰。 通体漆黑,自然用的是和乌木鱼同根同源的雷击木制成。 脑子里已经想象出,自己拿个这个神木棰敲打在乌木鱼上超度亡灵时的游刃有余,禅宗大弟子深吸了一口气,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自己说两句话那又怎么了?! 这种事,难道他干得少了么?! …… 没过多久,禅宗大弟子如偿所愿,拿到了神木棰。 闻人语也得偿所愿,却远不如禅宗大弟子那么喜悦。 “超度一事宜早不宜迟,掌门,不如我们先移步后山?”禅宗大弟子欣喜了好一阵子,又恍然收回了注意力,催促道。 “不急。”闻人语回。 禅宗大弟子脑仁直跳,直觉不妙,却还是被闻人语给留了。 约莫一炷香后,闻人语和禅宗大弟子到了后山。 尸山被笼罩阵法里。 好在此时将近冬季,尸山还暂时还没有散发出臭味。 禅宗大弟子此行,还带上了几个小弟子,在二人回来之前,几人已经合力布下了渡魂阵法。 然几个弟子面上实在凝重,一见禅宗大弟子来了,跟见了救星一样凑了过去,附在禅宗大弟子耳边说了些什么。 洛宁心不在焉的,看到闻人语,结束了和落掌门的对话,迎着闻人语去了。 “师兄。” 闻人语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洛宁挂念着终究还是没能进行的合籍大典,欲言又止。 掌门和掌门之子的大典,险些给天玄宗吸引来灭门的灾祸,无论如何,此时都不宜开口了。 不祥之兆。 闻人语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的意思,洛宁只好又被那些多余的话按了下去。 “大师兄呢?”闻人语巡视一圈,没有看到想看到的身影。 “大师兄他……在云海上。” 闻人语顿了片刻,少见张不凡有如此勤奋的时候。 云海之上,至于是在练功还是冥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从前,张不凡对于练功和宗门事务都是能避则避,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陆非池的威逼利诱之下才开始行动。 洛掌门面色也不松快,眉眼紧绷着看向堆积起来的尸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头,禅宗几位小弟子似乎已经和禅宗大弟子商量出了对策,由一位小弟子跑过去和洛掌门说了些什么。 没一会儿,洛掌门又示意闻人语和洛宁一块儿过去。 “爹,怎么了?”洛宁的灵兽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雪白的尾巴缠绕着洛宁的腿腕。 洛掌门瞄了一眼他的灵兽,淡淡收回眼,“等不凡来了再说。” 和禅宗几位弟子一道,几人陷入了沉重的漠然。 天玄宗此番人员伤亡惨重,门内弟子死伤大半,好在参与其中的,也没有哪一派能全身而退。 一弱俱弱。 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久后,张不凡匆匆赶来了。 洛掌门虚虚咳了两声清嗓子,禅宗几名小弟子默契地退到一边去,看守不让旁人过去,给天玄宗的人留出了单独说话的地儿。 天玄宗几人齐齐看向洛掌门。 洛掌门紧锁的眉头没有任何松懈,斟酌着开口了,“此战不仅是别宗伤亡惨重,我们宗门的弟子亦是折损了大半,只是我们宗门弟子亡故,实在是无妄之灾。” “于这些人而言,只是超度无法驱散其怨气。” 好好地操办着宗门盛事,喜滋滋地等着明天吃上喜糖蹭上福气,却在一夜之间殒命,何其无辜。 如何能没有怨气? “如果怨气无法驱散,需要镇压的话……” 洛掌门如此说了,洛宁心有所感到了什么,无措地叫了一声,“爹!” 洛掌门却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郑重道,“尽在不言中,宗门日后就彻底交给你们了。” 张不凡大恸,“师傅!让我去!” 洛掌门难得没有疾言厉色,温声道,“听话。” 张不凡眼眶通红,大喘着气看着洛掌门。 洛宁整个人站都站不住了,眼泪滚落,“爹,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是不是……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洛掌门望着他,眉宇间浮现出疼惜,“你先回去,晚上我有话跟你说。”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闻人语,叹了一口气,“你跟我来。” 闻人语面色如常,跟在了洛实身后。 两人走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洛实挥手施法,独创出一个唯有他们两人的空间。 洛宁眼神幽幽,盯着闻人语。 闻人语同样眼神冷漠,与他对视。 “你何时知晓的?” “重要么?”闻人语反问。 洛实嗤了一声,笑声由低沉逐渐放大,一直到整片小空间里都充斥着他自嘲的笑声。 “或许在你小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你。” “你不舍得。” 洛宁收敛笑意,面上多了肃杀之意,“倒是我小瞧你了。” 若是闻人语只是寻常一个修士,杀了就杀了,可是闻人语体内有魔种,而那时他对那门功法还没有定夺,又刚好那时洛宁春心初动。 所以他才费尽心思地想要洛宁和闻人语的合籍,在那时他已经在想象洛宁从这一桩喜事所受裨益,会比什么功法都来得多。 每当闻人语念头有所松动,便用掌门对天机阁最高一层的全部知情权加以暗示陆逍遥死去的真相。 天机阁最高一层永远忠实记录所有宗门事件,或详或略,所有真相的蛛丝马迹永远藏在细枝末节里。 闻人语不可能不为此心动。 可是他也没想到,闻人语一从虚妄迷境回来就利用了和洛宁的合籍一事反客为主,到头来竟是他棋差一着。 镇压亡灵一事,只有他能去。 一来是只有修为足够高才能压得住这么多无辜惨死的亡灵,二来是长明城地底下的煞气最后自主选择了闻人语,必须只能是闻人语才能驱使那些煞气,闻人语要留下来封闭阵法。 只有他了。 洛掌门没有再说话,眺望着天玄宗远处的山峰,各个峰顶景色各不相同,有的青翠依旧,有的白雪满头,也有奇石嶙峋。 日后,他就要永远地俯瞰天玄宗的每一寸土地。 正道没走到头,歧路也半途而废。 大概是他道心不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洛实只是看向远处,没有看闻人语,无奈道,“你会照顾洛宁的,对么?” “你知道的,我不会。他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别人处处照顾。” 洛实叹了一口气,“日后若是有什么,你别对他说的太难听。” “你把他想得太单纯了。”闻人语无情道。 “那宗门,你总不能再推脱吧。” “仁至义尽。” 对此,洛实竟是彻底没了办法,转过脸来,面色难看地很,“那只能祝你早日踏上仙途了。” “……” 洛实消去了空间法诀,闻人语没有犹豫,转身便走了。 洛掌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生出一丝嫉妒来。 若是他能像闻人语这般道心坚定,一心想着变强的话…… 这就是他没杀掉闻人语的原因。 * 天玄宗后山香烟昼夜缭绕,诵经声不绝于耳。 看得出来张不凡一直没有离开过,身上的气味有些呛人。 但他没有顾及这些,哑着声,“师弟,你找我什么事?” 闻人语慢悠悠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师兄,坐吧。” 张不凡终于感到怪异,从禅宗的人开始渡魂之后,闻人语就不再过问此事了,一直都是他在忙上忙下。 颇有种置身事外的意思。 张不凡接过茶杯,抿了两口,心想真不愧是师弟,连茶都比别人的名贵,果然好喝得很,他一饮而下。 “师兄,我要辞去掌门之位,日后掌门的位置由你接手。” 茶水从张不凡嘴里喷射出来,他呛得脸红,“师弟,你说什么?!” 闻人语面不改色,“你跟在掌门身边多年,又跟师姐共事多年,你做的不会比我们差。” “我……我不要!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当掌门!”一想到陆非池,想到洛掌门,张不凡忍不住哽咽,“任何一个人都做得比我好……我不要……” “只有你了。” 察觉出他话里的深意,张不凡猛地抬头,“不是还有你么?” 闻人语摇了摇头,“我要走了。” 张不凡一怔,“……你要去哪里?” 闻人语神思飘远,嘴角嗫嚅了几下,最后没能说出答案。 良久之后,闻人语再度开口,说的却是宗门之事,“此番长老阁上下全员覆没,宗门内暗中争斗的势力也跟着消亡,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前车之鉴,师兄,宗门再建,相信你会做得比我好。现在的天玄宗,没有人能比你更适合了。” 闻人语喝完最后一口茶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师弟,你现在就要走么?” 闻人语背对他,点了一下头,语气难测,“……来不及了。” 张不凡看着他的背影,眼眶又是一热。 闻人语反手掌门令牌丢了过去。 张不凡下意识接住,看清那是什么之后,低头呜咽起来。 从今往后,只有他一个人了。 张不凡放声大哭起来。 闻人语没有停顿,径直朝着目的地赶去。 他要祝弥的下落,否则…… 真的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来咯!![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55章 祝弥临走之前, 去了一趟医仙处,去了一趟学堂,去了一趟管事台,还债、辞工、领钱, 每一样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每一个跟他接触过的, 都说他要还乡。 可是余舟这个身份都是借的,所谓故乡, 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处? 祝弥会去哪里? 祝弥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 闻人语已经预见, 要找到祝弥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幸好,祝弥身边跟着一个杨振。 杨振倒比祝弥好找一些。 要快。 按禅宗大弟子的卦象,祝弥身上的极阴之水已经开始发作了。 一旦有人识破祝弥的身份,祝弥立即就会变成他人的炉鼎。 而且祝弥偏偏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凡人, 等极阴之水发作一段时间,肉骨凡胎又能承受多少时日? 祝弥没有灵力,不会打架斗法, 不会御剑遁逃,难以分辨居心叵测靠近他的人……祝弥什么都不会。 脑海里依旧没有任何关于祝弥的记忆,然而一想到祝弥可能遭遇的危险时下意识冒出来的惶恐无比确切地告诉他—— 他绝不想看到祝弥遭遇任何的不测。 听到的每一个关于他和祝弥的字句, 都开始在他脑海里扎根,发芽,枝叶交织构建出画面。 然后被煞风景的声音撕裂。 “喂, 你要去哪儿?”青岩的声音打破了他的飘散的神思。 抬起眼来, 青岩挡在他面前, 好奇地看着他。 “……” 闻人语换了个方向,从他身侧绕过去。 青岩却不依不饶尾随他,又说, “余舟他又去你那儿了么?我刚刚去他那里,没看到他人。” 闻人语身形一滞,偏过头睨了他一眼,“你去找他做什么?” 青岩嗤笑一声,不无轻讽,“怎么?你不在的时候就托我照看,你一回来我就要和他一刀两断永世不能相见?” 闻人语眉心微蹙,没理会他的嘲弄,飞得更快了。 “看来是不在你那儿了,”青岩也跟了上来,“有人到管事台打听他的去向……” 青岩话还没说完,飞在他前头的人忽地停下,“谁?” 青岩险些撞了上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看到闻人语脸色阴沉,扫过来一眼。 青岩一怔,意识到事情非同凡响,正了正脸色,回,“和他交好的良景生。” 闻人语整个人顿时跟凝了冰一样,看得让人心生畏惧。 就差把他的魔纹和金瞳露出来了,青岩分神想,闻人语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了。 “他何时去打听的?” “昨日,天快黑的时候。” 那就是来天机阁找他之前,良景生早有预谋。 良景生究竟是谁? 为了找到祝弥在天玄宗潜伏十年之久,敢假扮刘长老混入长老阁的行动,利用天玄宗势力空虚而鼓动那么多门派进攻天玄宗…… 这绝非寻常修士能做到。 不出意外,良景生现在已经在寻找祝弥的路上了。 “他不在你那里,那他去哪儿了?”青岩疑惑地追问。 “走了。” “走?”青岩神情空白了一瞬,“他能走去哪儿?” “不知道,我现在要去找他。” “他走了岂不是正合你意?你去找他做什么?你想起来了?”青岩眯了眯眼睛,观摩着闻人语的脸色,又断定道,“你没有想起来。” 闻人语漠然瞥了一眼,“那又如何?” “他走了你就别去找了!”青岩压着声音。 说是提醒,也太凶狠了些。 好在闻人语也并不接受,“与你无关。” 青岩突然嗤笑了一声,“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说的。” “他没说过。” “是,但跟着也没什么区别,”青岩坦荡道,“他说过,他之所以在天玄宗待了十年,那是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也愿意等你回来,可是你都回来了,他却一声不吭走了,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么?” 闻人语呼吸滞了一息。 “他不想见你。” 话落,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青光,青岩一惊,侧身堪堪躲了过去,回头再看,闻人语脸绷得死紧,收回去目光。 青岩气急,嘴角嗫嚅几下,没忍住怒骂,“……你有病吧!” 可惜闻人语已经飞出去太远,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骂声。 * 永福客栈。 大抵是心里牵挂着要赶路,即使前一晚状况频出,第二天祝弥醒得还算早。 外头有点冷,祝弥还在犹豫马上起来,还是等杨振醒了再一块儿起来时,忽地听到杨振一个鲤鱼打挺,侧身翻下床,啪地跪到他身边,急哄哄地把手伸进自己被窝里。 祝弥:“……?” 他一边摸一边紧张大喊,“余舟,余舟!” 祝弥一把捉住他马上就要摸到自己脸的手腕,一头雾水地问,“你干嘛……” 杨振虚惊一场似的,一屁股坐在他褥子边,缩回手狂拍胸口,大喘气道,“吓死我了……我梦到你冻死了。” 祝弥缓缓坐了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没事,你别担心。” “快穿衣服,好冷。”祝弥掀开被褥了起来,伸手把杨振的衣服丢过去,又弯腰拿自己的外衣。 幽香似有若无,勾得人心里躁动难耐,杨振怔怔看着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的单薄肩膀,鼻翼不受控地翕动了几下。 一瞬后,杨振猛然回过神来,以极快的动作一边套上自己的衣服一边慌慌忙忙冲了出去。 祝弥扭头望过去,看到大开的房门,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睡懵了这是? 等他洗漱好到楼下时,杨振已经占了一张桌子点好热粥和小菜候着了。 祝弥在杨振对面坐下。 见他来了,杨振就低头一味喝粥。 祝弥喝了两口,察觉到了一丝怪异,没忍住开口,“……你怎么了?” 他一问,杨振猛地咳起来,好似要把整个胸腔都给咳出来才舒服。 祝弥等了好一阵子,杨振才平静下来。 对面的人终于舍得抬起头来,“我……” 就在此时,嗒地一声,一屉包子落在他们的桌子上。 祝弥循声抬头望去,看到了熟悉的脸。 是昨天的紫衣男子。 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丝毫生机,白日的光线将人身上的那股病倦气息看得更清楚了。 祝弥又看到耳侧,戴了一只金质耳坠,小巧的方形,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并不显弱气。 整个人看起来格外颓靡。 祝弥发着愣,然后看到一只小蜈蚣从他后颈爬出来,迅速爬他耳尖,盘旋缠上他的黄金耳坠。 就好像那只蜈蚣本来是耳坠上的花纹,方才只是祝弥花了眼一样。 祝弥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默默收回自己的眼神,修真界无奇不有,可能是他施法早就的幻象…… “看到了?”过分沙哑的声音像一阵晨雾从耳边轻抚而过。 祝弥被迫回过神,对上男子居高临下的眼神,霎时头皮发麻。 男子白得没有颜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又说,“活的。” 祝弥惊恐地错开了视线。 男子已经自顾自坐下,把手里的另一盘小菜放到了祝弥面前。 “吃,”男子又说,“给你的。” 祝弥肩膀都绷得紧紧,不知所措地和杨振对视了一眼。 杨振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试探性地伸过去,“我能吃么……” 下一瞬,杨振的筷子被灵力啪地一下打了回去。 祝弥:“……” 杨振:“……” 那男子却无视了两人的不安,偏头看向祝弥,自顾自喃喃,“你的脸……” 杨振骤然清醒,打断道,“很好看!是罢?!” 杨振声音那么大,引得周围几桌食客也看了过来。 祝弥微微低下头去,却又被男子用指尖挑起了起来。 男子根本不搭理杨振的打岔,“我向来过目不忘,但你的脸我竟然记不住,真是怪事,难道是施了什么法术?” 男子的感慨摩挲过祝弥耳朵,垂眸又看到挑着自己脸的手指,禁锢在极薄的丝质黑手套里,隐约能看到其中凸出来的筋骨。 祝弥喉咙发紧,呼吸停滞,说不出话来。 “你身上……” “臭臭的!”杨振一边开口,一边起身不客气地要拍开男子的手。 杨振还没碰到,男子倏地收回了自己的指尖,转头对杨振啧了一声。 祝弥天塌了,立即看向杨振,忐忑不安地问,“……真的么?” 男子又回头看他,悠悠挑眉,“当然不是,我昨天一看到你,我就想吃了你。” 杨振:“!” 祝弥:“!!!” 男子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些话,又问,“你们要去哪儿?” 祝弥悄悄地把自己的身体倾过去一些,回他,“回家。” “你家在哪儿?”男子又问。 “……鹄鸣村。”祝弥斟酌着,随口说了个自己知道的地名,回答了。 男子哦了一声,面上露出一点疲倦和惋惜,“不顺路,那算了。” “你生的什么病?能让我看看么?” 祝弥把自己的手藏起来。 男子却精准地捉住了他的手,强行把他的手腕摊在桌面上,指尖搭了上去。 他想动,结果一动不动。 定身术。 杨振在一旁干着急,跟个猴子一样上跳下窜,片刻后也安安静静地坐着了。 两人对视了一样,放弃了抵抗。 被强者摆弄是弱者的命运。 男子把脉的时候面容沉静,看着倒像是真有两把刷子的样子。 如果不是他把脉的时间也太长了点,祝弥真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还没看出来么?”祝弥好奇地问。 “容我再看看。”男子声音好像更沙哑了。 …… 旁边的客人换到第二桌时,男子终于收回了手。 祝弥唰地缩回自己的手。 “你看出什么来了?”祝弥谨慎地打探。 “你中毒了,”男子摩挲着指尖,看了过来,“要我给你种个蛊解开么?” 杨振呜呜啊啊啊地吱哇叫了几下。 祝弥额角一抽,“算了。” 庸医啊!祝弥心想,还好不收钱,不然真是亏大了。 男子倦倦地唔了一声,算是应答。 “你叫什么?”祝弥又问,问了日后才好让杨振避开这个庸医。 “风过川。” 祝弥哦了一声,抬手拿自己的筷子。 男子停了一下,眼神又飘过来,语气怪异,“你没听说过我?” 祝弥顾着腮帮子摇摇头,又指了一下杨振,示意他解开杨振身上的法术。 再怎么有名,能有闻人语有名么? 风过川轻笑了一声,没都说什么。 好有趣的人,可惜命短了点。 * 吃过早饭,拿上包裹,祝弥和杨振再一次出发了。 两人从客栈走出两里地后,杨振才召出剑来飞剑。 被那个叫做“风过川”的紫衣人一搅和,杨振心里七上八下的,脑子也乱哄哄的。 余舟真的中毒了?那为什么他看起来对此一点都不知情的样子? 还是说其实余舟他知道,只是瞒着自己? 杨振又想到余舟醉酒回来的那一天,自己在院里里看到的场景,其实掌门那时候是抱着余舟的吧……? 还要身为长老阁弟子的良景生和掌门吵架,也是因为余舟么…… 余舟究竟有多少事瞒着自己?!杨振越想,气不打一处来,扭头瞄了一眼身后的人,余舟正揪紧自己的领口发着愣呢。 看起来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余舟,”杨振叫了他一声,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簌簌寒风分割了杨振的话语,祝弥没听清楚。 等反应过来,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了,祝弥回他,“早知道我再吃点了。” 原本已经等不到答案的杨振,听到他的回答,嘴角抽搐了几下,“什么时候你还想着吃呢?!” 祝弥回他,“多吃点就不容易冷了。” 一听到“冷”字,杨振心神一颤,平稳的剑身也跟着抖了一下,身后的人猝不及防撞到他肩头,发出一声惨痛的叫声。 两人哆哆嗦嗦落到地上去。 祝弥大惊,以为杨振不舒服,担忧道,“你怎么了?” 杨振扭头瞪他,“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呢?” “我没事啊。”祝弥不解地回他。 杨振撇了撇嘴,“你不是你冷么?看一下图册,看看有没有附近城镇,先去给你买件厚衣裳。” “不用了吧?”祝弥有些迟疑。 “不然飞到一半,你突然又变成昨天那样怎么办?”杨振语气正经起来。 祝弥思忖了一会儿,觉得杨振说得有道理,掏出了图册。 两人一块儿研究了一阵,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处城镇,于是两人决定在去那一处停留一阵。 休息了一夜又吃过丹药的杨振这一次飞起来格外地快。 祝弥感觉只一晃眼,就到了那一处镇子。 他们离凡间越来越近,故而这个小镇子凡间的气息格外浓厚起来,衣铺售卖的衣服也不再是那些薄如蝉翼却很暖和的法衣,而是多了不少厚重的冬衣。 祝弥精挑细选了一件灰扑扑的棉做的大氅,不大好看,但厚实、暖和,最重要的是便宜。 杨振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出了衣铺再去买几个烧饼路上吃,偏头看到余舟裹得跟着棕熊一样要去结账,简直两眼一黑。 “换一件!这也太丑了!”杨振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祝弥被吼得一哆嗦,抖着声回答,“这件不是挺好的么?” 杨振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祝弥凑过去把他的手拉下来,小声道,“杨振,你真虚荣,这可不行……” 杨振幽幽道,“我听见那个伙计嘀咕,说你可能是人长得不咋地所以挑衣裳的阳光也差……” “什么?!”祝弥怒了,“我不买了!” 一边说着,一边怒气冲冲把身上的丑棉衣扯了下来。 杨振伺机抄过架子上悬着的雪白狐裘,盖到他肩头上,“买这件!” 祝弥犹豫起来,这件价格可不便宜。 不过这一件他刚刚也暗自看了好几次,上头的狐狸毛雪白柔软,披在身上既轻薄又暖和,也不会衬得他像只熊,反而显得高挑挺拔。 祝弥犹豫着,对这镜子照了照,一分钱一分货,确实好看。 “就这件,那个伙计夸你眼光好!” 祝弥立即扬起眉来,转身冲得杨振笑了一下。 “他说你人不可貌……”杨振呆了一下,话没能说完。 祝弥还没来得及得意完,那点笑意凝结在嘴边,忿忿冲向账台,掏出自己的荷包,硬气道:“老板,结账!” 老板笑呵呵,对着祝弥狠狠夸赞了一番,祝弥心花怒放地出了铺子。 杨振挨着他,眼角偷偷瞟了几眼,又闭上眼睛确认了好几次,才开口道,“我怎么感觉……” “感觉什么?”祝弥低头系带子,随口搭上杨振的话。 “我开始能记住你的脸。” 余舟的眉眼终于脑海里有了模糊的影子,好似雪白的宣纸上虚空拟过的一笔,墨汁还没画出真实的笔触,却无法抑制地去想象那一笔真正勾勒出来的样子。 祝弥手指一顿,呵呵笑了两声,“十年了,你终于能记住我的样子了。” “那能怪我么?”杨振瞄着他,嘟囔道。 祝弥下意识地想摸了摸自己胸前,没摸到镜子,才想起那柄镜子已经还了回去。 祝弥打消念头,听杨振说要去买烧饼,兴致立即昂扬,脚步都轻快了。 买了衣裳,买了烧饼,二人一身轻松,一同走向镇子外隐蔽的林子里。 杨振的剑被召了出来,他先行飞了上去,祝弥熟练地踩上去,手搭在他肩膀上。 “这下还冷么?”杨振问。 “骨头冷,但是热血滚烫!”祝弥回,“肯定不会冷得跟上次一样,走吧。” “走!” 剑飞出去,咻——! 紧接着,啪——! 两人齐齐从剑上滚下来,各自滚到一边。 祝弥懵了一瞬,随后飞速爬起来,匆匆扫视一圈,没看到袭击自己的人,只看到了摔得四仰八叉嗷呜直叫的杨振。 祝弥胡乱朝杨振爬了过去,“杨振,你没事吧?!” 杨振嘶嘶抽气,艰难道,“有人偷袭!” “我们先躲起来。”祝弥余光又扫了一圈四周,还是没看到人影,一边用力将杨振扶起来。 恰在此时,有黑点直直飞速逼近,显然是冲着杨振的手臂来的,不过是扑息的功夫,已经近在咫尺。 说那是迟那时快,祝弥脚尖习惯性挑起地上的铁剑,同时松开杨振的手臂抓住了被踢起来的剑,剑身横在胸前一挡,当地一声—— 那块来势汹汹的飞石啪嗒掉到地上。 杨振看过去,那块石头上裹着灵力,竟然被挡下来。 而余舟抓着他的剑,他没感受到一点灵力的气息。 “你这么厉害呢。”杨振惊讶道。 “练了好多年呢。”祝弥回他,又不停地巡视,质问道,“谁,快出来!” 回答他的不是说话声,而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飞石,攻势比方才,可谓是又急又猛! 祝弥一边肩膀护着杨振,一边挥剑一一击碎前仆后继的飞石。 前后左右,每一个方向都有,而祝弥来来回回只会一招,不免左支右绌,不多时便气喘吁吁起来。 藏在暗处的人似乎也看出来,故意挑着他的薄弱处,不慌不忙地进攻,活脱脱跟故意戏弄他一样。 祝弥受不了,怒喊道,“小人,出来!” 祝弥心想,青岩要是再不出来,他就要点名了! 青岩从前就喜欢这样训练他…… 啊,不是青岩。 不远处的高枝上,风过川跟一张纸一样飘到了他面前。 祝弥警惕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你是凡人?”风过川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祝弥手肘怼了两下身后的杨振,示意他随着自己的脚步往后退,“是又怎么了?” 风过川眉峰微动,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了一丝意外。 “你跟着我们干嘛?不是说不顺路么?” “现在又顺路了。”风过川的声音融化在寒风里,透出几分随意。 祝弥:“你以为我会信么?” 杨振领略过风过川的厉害,探出脑袋附和一句,“反正我不相信。” “我也不信。” 看着二人撇开他对答如流,风过川感到好笑,懒懒地问,“你们两都把话说死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两人默契地陷入沉默,两脸四眼的防备太过明显。 风过川在袖口摸索了几下,掏出一张悬赏令来,慢条斯理地说,“有人在找你。” 祝弥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纸上的画像。 不是自己。 “找我?”杨振也看清了,费解地反问。 祝弥:“!” “我也很惊讶,竟然是在找你。”风过川难得正眼看了一下杨振。 风过川再次看向祝弥,意味深长地说,“你说,他是在找你同行的伙伴么?” 祝弥心口扑扑直跳起来,抿了抿唇。 所以,是闻人语在找他么?—— 作者有话说:漂亮咪咪即将摆驾回宫!![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56章 “你从哪里看到的悬赏令?”祝弥又问。 “城里到处都是。” “那你……知道是谁发布的么?” 风过川顿了片刻, “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话的语气那么怪,祝弥总觉得有诈,心里的戒备越发加深了。 “所以你来抓我们去领赏?” “是啊,”风过川坦然承认, “两万上品灵石, 不只是我,外头找你们的人遍地都是。” 祝弥瞪大了眼睛, 开始在脑子里算那究竟是多少钱, 一边又想, 风过川看起来也不像是缺钱的人,难道他是金玉其外实际上囊中空空的虚荣之辈…… 杨振也忍不住惊呼,“两万!上品!灵石!我的小命这么值钱么?可是我没有得罪过谁啊……” “难不成我不小心打听到了哪位大人物不可言说的八卦,这是要杀我灭口来了?” 风过川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识相点束手就擒,你们跑不了。” 祝弥心一横,拽了一下杨振, 杨振立即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两人默契地分头跑了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如果悬赏真正的目标不是自己, 那风过川应该不会来追自己,祝弥这样想着,脚下生了风一样跑得越发快了起来。 严寒的空气撕开他沉闷的胸膛, 喉咙刺痛, 祝弥大口喘着气, 回头望了一下,没看到风过川追上的身影。 那就是追杨振去了。 杨振和风过川都是会飞的,这会儿不知道飞到哪儿去。 悬赏令既然是从镇子里来的, 杨振要是被抓到了肯定也会回到镇子里,他要回去看一趟,如果杨振被抓了,自己要想办法救…… 祝弥埋着头安排接下来的计划,想得极为入神,然后砰地撞上了一堵肉墙。 祝弥揉着自己额头抬起脸来,看到两个消失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去路。 杨振被掐着脖子仰起脸。 风过川一脸病恹恹地掐着杨振的脖颈。 杨振眼神里流露出愧疚,开口说,“抱歉,他抓我跟老鹰抓小鸡一样……” 祝弥眼皮直跳,抿着唇看着风过川,“你要怎样才不抓我们?” 风过川泰然自若,问他,“你们要去哪儿?”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 风过川指骨一用力,微微凸起的骨节仿佛要从严丝合缝的手套里挣脱出来,杨振立即发出了艰难的干咳声, “去凡间!” 风过川松开了手指。 杨振立即俯身大咳,祝弥扑过去给他轻拍着后背,心有余悸地想,风过川怕不是真的病痨鬼,看着那么虚弱,一用力竟然差点能把杨振掐死…… “让我送你们一程。” 祝弥手一顿,撩起眼皮去看他。 风过川神色淡淡。 “他有这么好心么……”杨振咳着咳着,没忍住出声。 “当然没有。”祝弥小声回他,“我们又没有别的办法。” 放着那么多赏金不要,上赶着带他们赶路,哪有这么好的事。 “商量好了没有?”风过川方才的戾气褪去,好说好气说得好善良。 祝弥刚想开口,杨振却抢了先机,应了一声,“好!” “还算识相,”风过川两只手将他们各自拎起来,踏步腾空飞身向前去。 没一会儿,两人终于被放了下来,脚踩在金色的长尺上。 祝弥低头看脚下的尺子,越看越觉得眼熟,思索了一会儿抬眼去看风过川的耳饰。 果然不见了。 “这是刀么?”杨振也觉得好奇,低声祝弥讨论起来。 祝弥摇头,“不是。” 但也绝不只是耳饰那么简单。 无疑,风过川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却没有解答的意思。 祝弥往前挪了挪,凑近了问,“我们要去哪儿?” “回去。” “回去哪儿?” “镇子里。” 祝弥:“……你不是说要送我们去凡间么?回去干什么。” “不急,反正你们飞一天的距离都没我半天飞得多。” 杨振颇为受伤,“你你你……” 祝弥拉住他,急忙安慰道,“你以后一定会比他还厉害的!莫欺少年穷!” “我现在还是少年么?” 祝弥改口,“莫欺青年穷!” “那要是我死了都没有他那么厉害……” “死者为大!” 杨振:“……” 听着两人在身后吵吵闹闹,风过川眸光微微闪动,久违地感受到了鲜活的气息。 三人再一次回到镇子里,风过川在客栈要了三间挨着的客房,把祝弥和杨振各自关进两头的房间里。 心机可谓深沉!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祝弥折腾了好久,都没能打开房门,叫了杨振好多下,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想来风过川特地设下的阵法,防止他和杨振交流联络。 祝弥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天色很快黑了下来,外头一片死寂,什么动静也听不到,仿佛整间客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风过川该不会是把杨振捉去拿赏金了吧? 祝弥被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得心惊肉跳,忙打开自己包裹,试图找到什么排得上用场的。 他翻了好半天,包裹里有半死不活的鸟,几件随身的衣服,一些吃的和他的钱包。 那真是……什么能用得上的武器都没有。 祝弥感到无力、绝望,疲惫地瘫倒在床上。 刚想闭上眼睛,忽觉窗外紫光大闪,雷声轰鸣一下给他震得清醒了。 窗户打不开,但也能看出来这一场雷光的架势来头可不小。 祝弥爬了起来,紧接着,眼睁睁看着源源不断的紫电劈向了自己的房间。 ……的隔壁的隔壁。 ……杨振没被抓走? 下一瞬,祝弥大为震惊,难道是杨振的雷劫?! 祝弥想起闻人语渡雷劫时的场景,闻人语那么强,都被劈个了半死。 杨振修为远不及闻人语,该不会被劈死吧? 门窗剧烈抖动,轰隆响跟直劈天灵盖一样,祝弥咬着牙紧紧捂住了耳朵,看着窗纸上不停变换的色彩,越发忧虑起来。 每一道雷响都难捱万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终于安静了下来。 祝弥刚走到门口,门就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砰地一声巨响。 祝弥闻到了头发烧焦的气味。 即使看不清杨振的模样,他都能想象到杨振此时的狼狈。 “我们快走!”杨振一手举着那柄破铁剑,急急忙忙进来拉着他御剑飞了出去。 “你没事吧?!” “还行,还在宗门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自己的雷劫将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来得太巧了!”杨振诡异地兴奋起来,“感觉雷劫一下子就过去了,多亏了你之前给的哦丹药!” 祝弥感觉不对劲,那么大阵仗的雷劫,杨振怎么听起来这么精神…… “杨振,你真的没事么?你该不会是在逞能——” “没没没……”杨振结结巴巴回他,话没能说完,脚下的剑身陡然晃动起来。 祝弥:“!!” 心霎时提到嗓子眼,祝弥眼疾手快抓住马上要一头栽下去的杨振,下一瞬两人直直往下坠落,嘭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祝弥摔得脑仁疼,嘶嘶抽气,确认自己身上没有断骨,才慢慢把压在自己身上的杨振给挪开。 没理会散开的发丝,他安静地喘着气,躺在泥地上,睁眼看明月高悬下,落雪纷纷。 雪籽在他的睫毛末梢散漫地降落,很快融化成水滴,顺着睫毛滑落到眼皮上,最后从眼角滚落下去。 亮晶晶的。 * 风过川回到客栈,还没上楼就被掌柜薅住,要他赔钱。 上楼一看,半层楼都被劈没了,遗迹黢黑。 风过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是什么痕迹。 风过川大手一挥,没有丝毫犹豫赔了一大笔钱,动身去捉人。 那两个人,可比这值钱多了。 杨振刚渡完雷劫,还带着一个人,风过川估摸着两人没走多远,用神识扫荡了一圈。 余舟不好找,但刚度过雷劫的金丹修士的神识,还不好找么? 此处已经云天修真聚集地的边缘,少有高阶修士出没,又是寂静少人的雪夜,故而风过川的神识有些肆无忌惮地碾压过荒林野外。 很快,风过川就感受到了另一道神识的存在。 金丹期,气息熟悉。 看来他们在这里,风过川的神识压迫过去,想要确认另一道神识的确切位置。 那道神识一开始毫无防备,等到风过川的神识离它仅有几里远,正准备将神识撤回来时,那道神识猛地撕破伪装,威盛的神识气息突然反扑向他! 风过川心神一震,飞速收回自己的神识,将自己的气息掩得干干净净。 如此强大的神识,带着他熟悉的气息,究竟是谁? 风过川换了个方向小心行事,一边试图分辨出那道神识的主人。 可惜他活了太久,和那道神识不算又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实在难以猜测出那人的身份。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也是为了炉鼎而来…… 过了好一阵,风过川找到了正确的位置,朝着杨振的神识迅速动身前去。 * 祝弥背着杨振,把脚底下刚堆积起来的雪踩得吱吱响。 簌簌落雪声里喘息声越来越杂乱,祝弥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一不留神,杨振就从他背上溜下去。 来不及挽救了,他已经再一次和杨振一起,摔到了地上。 祝弥咬了一下舌尖,逼自己醒过神来,他跪坐在地,把包裹牢牢绑在杨振腰间,随后将杨振的两边手臂架到自己肩膀上,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长呼了一大口气,拖着杨振往前走。 “走得还挺快。”低哑的声音在鹅毛大雪里缥缈游荡、若隐若现。 祝弥恍惚了一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拧紧神经继续往前。 紧接着,一片惹眼的暗紫色真切地出现在视野里。 两人四目相对,祝弥彻底崩溃。 只见风过川哂笑一声,话轻飘飘的几乎要听不到,“那么着急做什么?都说了我会送你们。” 祝弥:“……” 对此,祝弥是绝对不信的。 但出乎意料,风过川这一次似乎是来真的,逮着两人疾速越过大雪,飞出了所在的这片镇子。 脚下的长条金尺变得很宽敞,足够祝弥不用小心谨慎地坐在上面,还能让杨振靠在自己身上。 祝弥眼皮沉得厉害,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杨振又会掉下去,所以把杨振的手臂和自己的绑到了一起。 再也抵抗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 良景生从舒是新那里问到祝弥的去向,顺手跟舒是新拿了跟祝弥一样的书册。 要去凡间,祝弥又不认识路,只能按照书册上的路线走。 在去找闻人语之前,良景生突发奇想,先去了一趟杨振那里,发现杨振也不在,脑海里有了答案,很快下山去了。 在众多门派围攻天玄宗时,良景生一路摸索过去,一直到他两人飞出去预计的距离,都没能碰上。 始终慢了两人一天,二人赶路如何情形也不得而知,这样搜查费心费力还容易一无所获,良景生决定在终点的苦海守株待兔。 不用一寸寸地搜集踪迹,也不用掩藏自己的身份,穿过数万里抵达苦海,不过是裂空术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良景生已经做到了要数把月才能等到祝弥的准备,却不料比祝弥的身影先出现的,是与他同行的杨振的悬赏令。 稍加思索,便能明白过来是谁的手笔。 天玄宗的后事都还没料理干净,闻人语就追上来了。 倒是比他想象中的干脆得多。 因此,良景生不得不打起精神,开始从苦海附近一路向着天玄宗的方向,在每一个祝弥有可能停歇的地方查起。 他昼夜不息,一直到在这个小镇上碰到了那道神识。 经年不见,他还是立刻认了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确定了祝弥一定在那人的身边。 十年前,他可是循着那人暴露的蛛丝马迹,才来到的天玄宗。 等他再去反追那道神识时,已经错失良机。 这下,他绝不可能轻易找到祝弥了。 至此,局面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比蛛网还要令人眼花缭乱。 祝弥看得头晕起来,房门上的蜘蛛网被风吹得荡啊荡。 倒不是他觉得这里不能住。 ……只是这里看起来太像是杀人灭口的荒屋,而短时间内的接触又让他觉得风过川太不像是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 “怎么?” 风过川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 祝弥重新把杨振半抱住,摇了摇头,推开房门往里走。 风过川却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又说,“我可以住在自己的灵境里。” 祝弥一愣,怒而转头。 “你要是想,也可以住进来。”风过川语气幽幽,像极了艳鬼在蛊惑人心。 吓得祝弥连连摇头,铿锵有力回绝,“不用了!” “那算了。” “……” 杨振还没有醒,但风过川刚刚已经给杨振看过,说他没什么大碍,等睡醒精神气足了就好了。 祝弥信不过他。 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安置好杨振,祝弥到下楼去。 风过川帮他开过门就提前下去了。 他落座时,风过川已经点好了菜。 祝弥瞄了两眼,暗自分神。 下来前他掏出册子看了一眼,这个地方不在原来的路线上。 很难不让人多想。 “不吃么?”风过川跟他说话的同时,已经把一筷子菜放进了自己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 祝弥收回神思看着他,意识到了风过川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地方。 风过川一定相当厉害。 但他保留了一些对修士来说不必要的习惯,比如说吃饭、睡觉。 祝弥捡起筷子,默默给自己夹了一筷子。 “这里也有悬赏令。” “……你怎么知道?” 风过川并不看他,又继续说,“不仅如此,外面还多了一张别的悬赏令。” 祝弥脑仁直跳,“什么悬赏令?” 眼前浮现过一张又一张的白纸。 不同于杨振的悬赏令,那一张又一张的悬赏令上没有任何一个字,只有刻画得很详尽的面孔。 纸面上的每一笔,虚虚实实,错落有致,远山眉,点漆瞳,笑意浅淡,眉目含情似水。 祝弥晃了片刻,把头埋进碗里。 筷子碰着碗壁,欲盖弥彰地响起来。 “知道这上面为什么没有字么?” 祝弥手里的筷子握紧了,没有抬头,闷闷地问,“……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发布给凡人的悬赏令。” “什么意思?” “这是给修士看的,懂的人自然懂。” “……” 祝弥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脸颊肉,疼得他太阳穴跟着蹦跶了几下。 “你想快点去到凡间么?” 祝弥没看他,嗯了一声。 “我会尽可能快地送你走,但你一切都要听我的。” 祝弥额角一抽,把脸从碗里露出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风过川病气沉沉的脸上微微松动,声音沙哑而缓慢,“有言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死之前做点好事,为来世积福。” “你要死了?”祝弥下意识反问。 “……差不多。” 祝弥心里掀起风浪,不动神色地想,风过川这是病死还是老死…… 应该是病死吧? “吃完了就继续赶路。” “我吃完了。”祝弥忙回他。 风过川眼神滞留在祝弥脸上,上上下下打量这张脸,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有意思。 祝弥打包好给杨振带的吃食,猝不及防撞见风过川没有生机的眼眸,蓦然心一跳,匆匆忙忙起身,逃上楼去。 祝弥哐地把门紧锁住,转身看到杨振翘起来的腿。 “你醒了?” “嗯哼,你给我带了吃的?”杨振精神抖擞,放下了自己翘起来的腿,“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祝弥把饭菜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下,“不知道,风过川带我们绕路了。” 杨振挺起身,顺其自然从祝弥手里接过筷子,扒拉开饭盒,“我们又被他抓到了?!” 祝弥点头。 杨振傻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个事实,没好气地骂,“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快吃吧。”祝弥催他。 杨振睡了一觉,体内灵力前所未有的充沛,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吃得意犹未尽。 余舟在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他时不时飘过去两眼,总看不够似的,觉得余舟哪里不太一样了。 整个人团在毛茸茸的狐裘,脸色赛过窗外雪,眉眼格外清晰起来。 但他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只能瞄一次记下,试图和脑海里的面孔对上。 然而脑海里并没有他之前样貌的记忆。 所以造成了杨振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的诡异画面。 杨振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次,总算是吃完了。 注意到杨振收碗筷的动作,方才奇怪的悬赏令才从眼前消失,祝弥按下那些浮想联翩的麻烦,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杨振,你回去吧。” 杨振正预备伸懒腰,听到这么一句,双手滑稽地悬在头顶,脸色空白“什么?!” 祝弥看着他,又说了一遍。 杨振神情骤变,“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厉害,不能保护你?” 祝弥眨了眨眼睛,认真道,“当然不是。” “你带我飞出了十万八千里,平安度过了雷劫,破了风过川的禁锢,还会挑漂亮衣服。” 杨振敛去脸上的嬉皮笑脸,看着他。 祝弥也看着他,“正相反,你很厉害。” 从前他认为谁都不及闻人语厉害,在闻人语的庇佑下,不会去想谁厉害。 可是他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他觉得杨振厉害,青岩厉害,良景生厉害,舒是新厉害,陆非池厉害,风过川厉害。 很多人都厉害。 自己也挺厉害的。 “我不同意!”杨振放下他的手,不再显得那么傻乎乎的了,“我一定要送你到苦海边。” 祝弥眉头皱起来,露出一丝为难,有些尴尬地说,“你很厉害,但是没有风过川厉害。” 杨振看着他不似开玩笑的表情,“你……?!” 祝弥讪讪地补充,“所以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你不如回去练功……” 杨振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要是回去的话,帮我给良景生带个话——” 祝弥话没说完,就看到杨振破窗而出,扬长飞去。 祝弥愣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他走了?” 祝弥缓过神,偏头看向身后的风过川,陷入了沉默。 风过川意味不明地说,“刚刚有个消息忘了跟你说。就在前两天,天玄宗遭遇了灭门之灾,好消息是,天玄宗没败,你猜猜坏消息是什么?” 不等他开口,风过川已经迫不及待,饶有兴致地开口,“他们又换了一个新掌门。” ……那闻人语呢?祝弥愣怔,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又又又加更了,so……[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57章 为什么会换新掌门呢? 难道是因为灭门之灾么? 祝弥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风过川饶有兴致地观摩了他脸上越发明显的慌乱。 片刻后, 祝弥回过神来,“那他们原来的掌门呢?” 风过川悠悠收回目光,“天玄宗遭此一击,不仅是天玄宗死了半个宗门的人, 攻击天玄宗的那些修士也死得了个差不多。 “满山亡魂, 请了禅宗大弟子来做法事,据说是怨气太重无法消散, 天玄宗掌门自请镇魂, 以身入阵, 往后几百年都不见得能出来。” “不过,你说他能活那么久么?” 祝弥眼前忽地泛起一阵白光,膝盖发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 没有人能抵抗正常的衰老和死亡。 纵使是闻人语, 也不例外。 但是,风过川说的,一定是真的么? 祝弥恍惚了好一会儿后, 手撑在桌角,用力怼了下去。 若闻人语真的如他所说以身入了阵,那杨振的悬赏令又是来自哪里? 那关于他的悬赏令, 是谁发布的? 他还活着的消息,又是谁故意泄露出去的? 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那么多人大动干戈, 十年前是这样, 十年后还是这样…… 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乱麻一样缠在一起, 祝弥脑子里乱哄哄的,挑不出一条完整的线来。 深呼吸几下后,祝弥逼自己冷静下来, 抬眼看向风过川,又想,风过川会不会也是…… “怎么?不信我说的?” 祝弥默不作声收敛起脸上多余的情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风过川有些意外,面上却不显,泰然自若道,“两个时辰后。” “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走?”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祝弥回他,“可是我不困。” 风过川看过来,并不说话,摆明了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在他不由言说的注视下,祝弥只好躺到了床上,随手摸到了枕头边的发带。 杨振没拿走的。 祝弥愣了一瞬。 “他人已经到城门外了。” 祝弥偏过脑袋去看他,抿了抿唇,“你怎么知道?” “我给他中了蛊。”!! 祝弥反应激烈起来,半个身子从床上支起来,“什么时候?!” “五个时辰后蛊虫就会从他身体消失,不会对他有什么危害。” 闻言,祝弥舒了一口气,躺回床上。 但愿他说的是真的。 祝弥把发带随手塞到枕头底下,背过身去,不再看风过川。 一定要藏好自己的身份,然后偷偷打听一下闻人语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最重要的是不要真的睡过去…… 祝弥虚虚阖着眼,几个念头在心里来回滚动。 然后,眼皮却越发沉重,意识也跟着沉进去,那些念头也模模糊糊地消散了。 呼吸声逐渐平稳了下来,风过川跨步走到床边,从乾坤袋里掏出透明琉璃瓶,里头一只不及小拇指大的雪白蛊虫不安地扭来扭去。 风过川毫不犹豫把蛊虫取了出来,扒开祝弥的衣服,把蛊虫放到祝弥的心口。 蛊虫在原地转悠了几圈,没能融进祝弥的皮肉里。 风过川眉头无法抑制地蹙了起来,从胸前进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抵达心脏,蛊虫能最快起效,为什么会进不去? 他没有纠结,连续换了好几个地方,蛊虫终于顺利从祝弥的肩膀融进了血肉里。 风过川面色又恢复了毫无生机的死寂。 虽说起效的时间会延迟,但也足够了。 想了想,他还是不大愿意和别人一同享用。 …… 再次睁开眼,祝弥懵了一瞬,随后唰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推开了窗户。 天色已近黄昏,雪还没有停。 天塌了!!竟然真的睡着了! 还睡了这么久! ……不是说两个时辰后出发么?风过川做什么去了?怎么没叫他? 祝弥噔噔噔跑下楼去,没看到风过川的身影。 风过川不在。 意识到这是绝佳的机会,祝弥精神一振,偷摸地从客栈后门溜了出去。 * 杨振气得要命,简直要被余舟的话给气死了! 余舟这个没良心的!竟然说他是在浪费功夫!他明明一片好心! 还不是因为碰到了那个风过川,不就是厉害了……点么? 不就是厉害了些么? 不就是厉害了很多么? 要是没有他,余舟不还得眼巴巴地求自己帮忙啊! 风过川为什么要帮他,要是没有风过川…… 杨振到底是个修士,尤其是他现在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走起路来,那还是相当快的。 抬起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城门口,面前一堆人乱糟糟的围在了一起,讨论个不停。 回过神,杨振挤到人群里,那些人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他被挤得头昏脑涨的,没听清楚。 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排,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定睛看向城墙上张贴的告示。 密密麻麻重复的美人像,一个字都没写。 杨振匆匆扫过一眼,没放在心上,下意识去美人像旁的悬赏令上的字迹。 只挑了几个他认得的字在心里头默念了一遍,还没琢磨明白出来那是什么意思,杨振就看到了悬赏令上的人脸。 ……那不是他自己么?! 杨振大惊,当即捂住了自己的脸低下头去,然而那美人像几乎贴了满墙,靠近墙根的美人像却趁机撞入他眼瞳。 呆滞了一息后,杨振连呼吸都鬼鬼祟祟起来,画像上的脸他看过很多次。 在各种话本里。 和这张脸一同出现的,还有天玄宗的掌门,闻人语。 耳边轰地一声,杨振茫然起来,祝弥不是死了么?! 为什么这里会有他的画像?! 身后不断有人在推搡,杨振顺势摔到墙根,装模作样呜呼哀哉两声后,以极快的速度扯下其中一张美人像和一张自己的悬赏令,混出了人群。 * 人越多的地方,消息越灵通。 也不知道风过川是不是故意的,挑了那么偏僻的一处客栈。 越往城里走,祝弥就越觉得风过川此人心机深沉、用心险恶。 他还以为这里是什么人烟稀少的小镇,一路上走来,城里简直别有洞天! 即使现在下着雪,天色欲晚,路边小贩依旧吆喝叫卖声不停,食肆酒肆里头人声鼎沸,丝毫不见天气和时辰的影响。 祝弥仰头望了一眼酒肆的牌头,进去了。 店里食客满堂,祝弥找了一阵才勉强找到一张空桌。 一坐下,店小二眼尖地瞧见了,吆喝一声,“客官您稍等!这就来!” 店小二掂着酒壶来了,祝弥忍痛点了他手里的一壶,又点了个小菜。 “客官还有什么要点的么?”店小二机敏伶俐得很,一下就看出来祝弥的迟疑,又多问了两句。 祝弥朝他招了招手,店小二很有眼力地躬身低头,“客官有何指示?” 祝弥压着声音,扫了一眼四周没人注意自己,才开口试探道:“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关于天玄宗的消息?” “哟,”店小二立即直起腰,“客官,天南地北来的消息可谓是源源不断,可您偏偏问的天玄宗,那地儿离我们这儿十万八千里,仙人的事儿我们一介凡人……” 见他罗里吧嗦说了一堆就是没个确切的消息,祝弥怒了努嘴,上道地掏出几文钱来。 店小二眼前一亮,嘴角咧到眼睛下面,眼珠子直直看着祝弥手里的钱。 “还不说么?”祝弥撇嘴。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惋惜道,“客官,我是真不懂……” 居然真的不知道!出师不捷,祝弥难以置信、大失所望,摩挲着手里的钱茫然了好一会儿。 他正发着愣,只听得耳边一阵椅子拖着地面的声响,蒙着面的男子大马金刀坐了下来。 祝弥倏地缩回自己的手腕。 店小二转过脸去,对着蒙面的男子,“这位客官,您要点什么?” 蒙面的男子微微低着头,声音有种故作的粗哑,瓮声瓮气道,“和他的一样。” 祝弥:“……?” 店里生意紧俏,陌生人拼一桌他能理解,但这个还要和自己点一样的菜和酒,是不是有些冒昧了? 这么一想,祝弥越发觉得此人奇怪得不得了,来喝酒还蒙得这么严实,就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是御寒么?可是酒肆里还算暖和。 ……难不成是见不得人么? 那自己回头也该蒙一个……不对,不用。 那蒙面人一直低着头,一直到店小二把菜和酒上齐了也没有抬头的意思。 没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不知道风过川什么时候会找过来,祝弥又叫了店小二给自己把酒菜都打包起来,准备另觅他处。 祝弥站起来,手摸自己的荷包准备结账。 蒙面男子一激灵跟着站了起来,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还有钱结账么你?” 好熟悉的声音。 祝弥顿一片刻,瞪大了眼睛,看着蒙面男子,“你——” 杨振也不装了,声音也不再伪装,“是我!” “你不是走了么?!”祝弥一惊,“你怎么又回来了?!” 恰在此时,店小二过来了,麻溜地帮祝弥把打包吃食。 杨振让店小二把自己那份也包了起来。 付了钱,杨振拉着祝弥从店里拐到了偏僻的角落。 两人一块儿停了下来。 “风过川不是很厉害么?你怎么还在这里?”杨振阴阳怪气地问。 走得太快,毛茸茸的狐裘又太保暖,祝弥浑身都热起来,气喘吁吁地拍自己的胸口,“我不知道,他跟我说两个时辰后走,我睡过头了,醒来也没看到他,就自己出来了。” “你过来这里做什么?”杨振眯起眼睛,语气严肃。 “我听说天玄宗被很多宗门联手围攻,损伤惨重,所以……” “你是出来打听闻人语的消息吧?”杨振打断他。 祝弥睫毛颤了好几下,看着杨振。 “是么?”杨振又问。 祝弥肩膀绷紧了,没有回答。 杨振直勾勾地盯过来,继续说了下去,“闻人语没事,他也没有和洛宁合籍。” ……可是杨振为什么会知道他想问什么?祝弥抿着唇一时心念百转,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两人窝在墙脚,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满意了么?”杨振又冷声问。 被话里的敌意和恼怒呛到,祝弥回过神看着杨振,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可是他也没有听错。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祝弥站直了。 他现在一定很不开心。十年了,杨振第一次这么不用揣摩、不用猜测,就能直白地感受到眼前人的情绪。 他的脸开始有一部分和那张画像重叠。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和画像上一模一样。 不,不,远比画像上要活色生香…… 然而过去十年,他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 思及此处,杨振不禁磨了磨腮帮子,“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杨振把脸上的灰布解了下来,露出他略显狼狈的脸,眉宇之间流露出坚硬的冰冷。 “……没有,我没有瞒着你什么。” 杨振倒吸了一口大凉气,像是被他这句话击败,恨恨地瞪着祝弥。 “你为什么要回来?”祝弥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你为什么要把钱和丹药全都留给我?”杨振冷静下来,想到自己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荷包吗,“你不是要赶我走么?” “……那你怎么还不走?” “我回来只是想问你。” 祝弥安静地看过来。 是在等他说话。 杨振咬牙,“你要不要跟我走。” 他又说了一次,“祝弥,你要不要跟我走。” 祝弥眼皮跳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压下心里的疑惑和烦躁,端倪着自己的好友,“……走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去凡间,去你的故乡,或者,”杨振顿了一下,神色异常认真,“回我家。” “你不是说你要留在宗门修行么?” “我不留了!回去了之后我也,也不娶亲成家了。” “……” “不要,你自己走吧。” 杨振问得很急切,“为什么?你宁可相信半路上遇到的陌生人,你都不愿意相信我,是么?!” “不是,跟你走的话,搞不好我们两很快就一起死了。”想比之下,祝弥镇定得多。 杨振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到底,其实你就是嫌我不够厉害。” “对,”祝弥不再犹豫,背过身去,开口赶人,“你快走吧,风过川很快就会找过来,要是他发现你去而复返,那就麻烦了。” “余舟……!”杨振含着怨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祝弥没有停留,戴上兜帽,快步走入雪中。 确认杨振没有再跟上来,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一回想杨振的话,祝弥额角止不住地抽了两下。 兄弟啊!!兄弟!!! ……还好以后见不上面了。 说不出这是幸运还是悲伤,祝弥低着头,酿了一脑袋的浆糊,走回了客栈。 他进客栈门口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上了楼,看到屋里亮着灯,一道人影晃个不停。 有影子呢,风过川不是鬼。 祝弥放心地推门而入。 风过川微微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去了哪里。 祝弥先发制人,开口问,“天黑了,我们还走么?” “走啊。” 祝弥傻眼了,只好问,“什么时候。” “现在。” 祝弥刚拎上自己的包裹,就猝不及防被揪住肩膀从窗户飞了出去。 风雪呼啸着糊了他满脸,祝弥胡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心里长啸,怎么都喜欢从窗户走啊?! * 两天前。 从天玄宗一路查过了,闻人语一无所获。 一直到今日,闻人语第一次听到有关的消息。 某处小城镇,一家客栈的伙计拿着悬赏令找上了当地帮闻人语发布悬赏令的百晓生,闻人语立即赶了过去。 伙计絮絮叨叨地描述当时的情形,“他还带了一名同伙,至于样貌,我不大记得了,只隐约记得两人年岁相差不大。” “那一夜,他说自己同行的伙伴生了班,跟我要了热茶和火盆,貌似是没起作用,后面又问我住店的客人里有没有会医术,托我去麻烦一下人家。” “好巧不巧,那阵子还真有一位客人会看病,我就去喊了人……只不过那位客人很快又回来了,至于病的具体情形,我就不知道了……” “也就是昨日,那两人就往西南方去了,没多久,那位紫衣客人也走了……” 热茶。火盆。 是极阴之水在发作。 闻人语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祝弥突然发作,又好得那么快,是因为那名紫衣男子么? 祝弥和杨振一走,那紫衣人后脚跟了上去,难道是看出来什么了? 伙计说完抬起眼,被眼前人阴沉冰冷的面色骇得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闻人语骤然回过神,让他跟百晓生堂的伙计去领了赏金,估摸着杨振能飞出去的距离,在地图上圈了一下。 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祝弥和杨振最有可能抵达的地方,悬赏令几乎布满大半个云天,杨振只是筑基,不可能不在途中歇息。 这样一来,得到杨振的踪迹就会容易得多。 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能找到祝弥。 一想到先于自己一步行动的良景生,闻人语脑子里的弦再度紧绷起来。 很快,他离开了永福客栈的所在地。 然而,在去往下一个地点的途中,闻人语再度收到百晓生堂的提醒,说又有人看到了杨振的身影。 只是这一次,消息简陋得多,只说了杨振的去向。 和目的地的方向,偏差不小,闻人语迟疑了一阵,还是改了道。 继续前行的路上,百晓生堂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指向确切的城镇。 闻人语动作越发快了起来,这座城镇规模不小,人来人往,城里的客栈竟有十几家。 闻人语一一查了过去。 查到第七家,都没有杨振和祝弥的踪影。 至少还有一半的客栈等着他去查。 而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他意识到不对劲,有人在故意假传消息。 天又亮了,祝弥和杨振此时应该离开了昨夜的栖息点。 闻人语当机立断原路返回,前往原先预定的地点。 兜兜转转过去一整个白日,闻人语没有再收到任何消息,他把两人有可能驻留的几个城镇的搜寻了一遍,仍旧没有任何收获。 局面陷入了僵局,原本的线索在他耽搁了一天的时间后,彻底没了方向。 是谁在误导他? 还有谁也在找祝弥? 良景生么? 如果这是良景生的手笔,那是不是说明良景生也还没有找到祝弥? 闻人语正为此焦灼时,长明城来了消息。 “少城主!有人把少夫人是极阴之水选定的炉鼎的消息,给扬出去了!现在外头轰轰烈烈的,到处都是少夫人的画像!”温春来的声音急哄哄地从传音石里透过来,“你找到少夫人了么?!” 闻人语呼吸一窒,颈边的黑纹瞬间浮了出来,脸色冷得结了冰一样,“画像什么时候流出来的?” “就是几个时辰之前,消息传得太快了,堵不住,你现在在哪儿?往人多的地方走走,应该也能看到画像!” “去查是哪里流出来的。” “是!” 果不其然。 闻人语稍一打听,就看到了祝弥的画像贴满了城墙。 画像上一个字都没写。 但对于关注修行的修士来说,有一副画像已经足够了。 身怀极阴之水的绝世炉鼎。 人人趋之若鹜。 而祝弥脸上的咒语,在双生镜破裂的那一刻渐渐失效,不出意外,祝弥很快…… 闻人语没有细想下去,长明城动作极其迅速,把画像的流出地查了出来。 闻人语再次驱身前往,再一次得到了杨振和祝弥曾在周边出现过的真消息。 但是祝弥已经离开了。 闻人语沉着气,勉强维持着理智,有条不紊的查了下去。 * 祝弥走了。 杨振意识到祝弥说的,的确是个大问题。 就算是祝弥跟他一起走,风过川要找到他们绝非难事。 搞不好真的会死。 他是修士,自然能感受到风过川身上的灵力的气息。 他绝不是风过川的对手。 这天底下,还要谁又厉害又不会伤害祝弥呢? 杨振蹲在墙脚思虑了许久,拿出两张悬赏令,翻来覆去地研究。 其实悬赏自己踪迹的人,是冲着祝弥来的吧? 知道他和祝弥关系非同凡响的,一定是天玄宗的人。 是闻人语么? 又想到闻人语没事,天玄宗却换了新掌门的消息,杨振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 他并不能确定事情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但总比让祝弥被风过川带走好吧?! 杨振扫了扫头顶的雪花,剁了剁发麻的脚,心想,自己只能赌一把了。 一定要是闻人语。 是闻人语,好过是任何一个别的人。 至少对现在的祝弥来说,是这样的。 杨振一鼓作气,拿着悬赏令,进了悬赏令上的百晓生堂—— 作者有话说:写得我头昏脑涨浑身酸痛,终于写好了[爆哭][爆哭] 第58章 杨振一进门, 看店的伙计就迎了上,忙招呼道:“这位客人,你有什么需要……” 杨振走得急,又蒙着脸, 大喘着气举起了手里的悬赏令。 百晓生堂的伙计上下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又看了一眼他举起来的悬赏令,斟酌了好一会儿, 才继续, “您这是拿着线索领赏来了么?” 杨振呼吸平缓了下来, 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猛地摇头,粗着声音,“我要见发布悬赏令的人!” “您这边是有图上此人的线索么?”伙计又问。 “是, 我知道图上这个人他在哪儿!” 来人举止诡异,脸也不敢露出来,伙计心里的猜忌越来越重, 又说,“您这边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们可以代为传递, 赏金是照给的。” 那人却拒绝,强烈要求,“我要见他, 我亲口跟他说。” 伙计一下福至心灵就想通了什么, 上头刚警告过要好好筛选消息的来源, 免得又被想要赏金的骗子给传了假消息。 登时,伙计一只脚往前一伸,身子一斜, 双手交握放在跨前,头一偏,“哟~~,见上他是不太可能了,您这边要是没有确切消息的话,就请这边离开。” 杨振气得瞪大了眼睛,再次拔高了声音强调,“我说我知道图上这个人在哪儿,我只能亲自和悬赏令的主人说!” 伙计态度也强硬起来,“您这边要是没有消息就这边请!” 店里的三五客人被他们的争执吸引,看了过来。 杨振气得头都大了,恨恨咬了两口自己脸上的黑布,克制地暗骂两声,“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您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们可以代为传递!” “您要是没有消息还一直妨碍我们做生意的话,”伙计此刻已经确认这人就是想来骗钱的,不客气地往后门叫了一声,“大虎,快来赶人!” 杨振气懵了,脑子晕晕乎乎的,他必须要见上闻人语才能救祝弥…… 眼见着门后钻出来一位身比门高,腰比捅粗的满脸胡子大汉,杨振狠下心来,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黑布,压着声音,“我就是图上这个人!” 说罢,他转着眼珠迅速在店内转了一圈,方才看热闹的看客已经收回目光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没有旁的人听到就好。 一听杨振这么说,伙计精神一抖,拿着悬赏令和杨振那张脸比对了一会儿,眯起了眼睛,喃喃道,“看起来不像是。” 难不成是冒充图上的人领赏金来了? 伙计定定地又观摩了片刻,打定了主意,往后招手,“大虎!快来!” 杨振一急,拽着伙计到了无人的店内角落,把悬赏令上的画像比在自己脸侧,低着声,“你看我到底是不是?!” 伙计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小声道,“好像是……” 杨振:“……那你快和悬赏令的主人说,我人就在这里等他。” 伙计心里嘀咕着,看不出来怎么能算是自己的错,尤其和同一时间发布出去的无字美人像一比,这画也太敷衍了,若不是熟悉的人怎么能认得出来…… 名叫“大虎”的糙汉子也跟了过来,突然开口跟伙计说话,“那我们岂不是能打晕他,当成我们找到的,拿去领赏……” 伙计干笑两声,看着杨振。 杨振:“……” 他怕的就是这样的情况,所以才没有一上来就坦白自己的身份。 听大虎这么一说,他当即运起体内的灵力,往外一冲,大虎如山向后倒。 ……看来是没有灵力的凡人,杨振放下心里,隐晦地摸了摸自己背上的剑,威胁道,“还不快去通报!” 伙计瑟瑟发抖,当即领着他往内堂去了。 杨振跟着他身后,心里冷哼了一声,心想早知道如此,一进门就应该掏出自己的剑,这下老实了。 伙计面前是个传音台,杨振冷眼看了好一会儿,见伙计磨磨蹭蹭老半天都没有开启传音,按捺不住凑了过去,“还没有好么……” 话音刚落,只听得身后忽然一道利器割破空气的尖哨声,杨振当即出剑反手一挡,当地一声把飞来的短刀给挡了回去! 在此间隙,伙计已经飞速躲到了木柜的后边,指挥道,“大虎,再叫两个人来!活捉了他!” 不容杨振思考,短刀已经再一次发起了进攻! ……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杨振一边崩溃着,一边操着剑和短刀打斗起来。 …… 一刻钟后。 杨振心疼地摸了摸自己弯了的刀刃,拖着腿蹒跚走向传音台,将地上的伙计拽起来,“快点!” 伙计呜呼哀哉着,颤颤巍巍着用传音台连接到了那头的人。 生怕他还有什么别的心眼,杨振把剑架在他脖子上,“要是让我发现不是我要找的人……” “客人!冷静啊客人!我保证那头就是你要找的人!他对此事十分看重,特地要求所有消息都要第一手传到他那里,绝对没有作假!” 杨振回过神,看着传音台。 终于,传音台的那头有了回应。 杨振进一步往前,在闻人语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之前开了口,“我是杨振,祝弥被人带走了。” 闻人语似乎怔了片刻,才回答,“你人在哪儿?” 杨振说了城镇的位置。 做完这些,杨振松了一口气,安心地蹲在地上。 被他打倒的两名修士、大虎和伙计都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瞄着杨振的脸色。 杨振只不停祈祷闻人语快点赶到。 他那么厉害,怎么不能一眨眼就到…… 杨振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嘴巴来不及合拢,愣愣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闻人语。 闻人语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明白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却没多分神,微微蹙了蹙眉,直白了当地问,“他人在哪儿?” 杨振蹭地蹦起来,“城郊的那家客栈,我带你去!” 两道掠影嗖地飞了出去。 杨振一路挑着重要的信息给说了,把闻人语带到客栈楼上。 闻人语动作比他还快,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杨振一怔,房里空的。 闻人语没有停顿,径直走了进去。 “走得这么快么……”杨振忍不住地失望感慨。 闻人语走到桌边,意识到油灯里的油还是热着的。 闻人语立在桌边不动,杨振走过去,没看出什么来。 “没走多远,还能追。”闻人语突然说。 杨振疑惑地啊了一声,“怎么追?” 闻人语偏过头来,“你不是说那个风过川对你施过法术么?用神识追踪他灵力的气息,跟上去。” 杨振傻眼了,“我没学过啊!” 闻人语眉头蹙得更深,“需要学么?不是开了神识就会?” 杨振嘴角嗫嚅,说不出话来。 闻人语顿了一息,语气缓和下来,提点到,“打开神识,回想风过川灵力的气息,用神识记住,再用神识搜查这周围有没有相似的气息。” “这附近少有修士,他灵力的气息很好找。” 杨振照做,闭上了眼睛,用自己的神识一一排查过去。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惊喜往门外一指,“这边!” “不要把神识收回来,你指方向,”闻人语一边说着,一边不客气地把杨振拽上了流光剑。 仿佛仙人抚顶,杨振感觉自己一通百通,对灵力气息的感受越来越清晰,难以抑制激动地给闻人语指路。 “就是这里!”杨振惊呼,“他的气息非常浓厚!” 闻人语敛眉,用自己的神识铺开,搜寻过四周的每一寸土地。 那个人把神识收敛得极好。 闻人语有些讶异,若是带着祝弥逃走,不可避免需要用神识排查周围有没有危险,怎么…… 他正分神着,突然感受到了一丝灵力的波动,闻人语骤然回过神,把杨振从自己剑上甩了下去,在剑光的照耀下,雪花如同发光的琉璃破碎四散。 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利器碰撞声刺入耳中,杨振牙酸地捂住自己耳朵,仰头去看,闻人语所在的地方一片雪花也飞不进去,干干净净宛若虚空之境。 灼热的青碧剑光将雪夜万物照得无所遁形。 好恐怖的灵力碰撞和神识威压! 杨振连滚带爬地躲到石头后,试图在四周寻找祝弥的身影。 意识到杨振找错了人的瞬间,闻人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然而他很快打消了这种失望。 急促激越的笛声如刀刃从四面八方飞射向他。 纷至沓来的音刃被一一粉碎。 闻人语再想去追时,良景生的踪迹已经彻底消散在大雪里。 簌簌的落雪,再一次将天地掩埋,流光剑悬浮在空中。 杨振探出头来,看出闻人语大雪里的只硬,不免失落,“……你没捉住他么?要是连你都打不过风过川,我们要怎么把祝弥救回来呢?” 闻人语面色一滞。 杨振又懊悔自己没帮上忙,“我都没看到他人在哪儿,也没看到祝弥。” “他故意藏了自己的身影,你当然看不到,”闻人语面无表情收起了流光剑,又说,“那是良景生,不是风过川。” 杨振目瞪口呆,“什么?!不是风过川么?!” “你找错人了。” 但他一定离祝弥,越来越近了。 …… 祝弥冷得肢体僵硬,话都说不利索,“要不要休息、息、息一下……” 说完,祝弥把兜帽揪得紧紧的,贴住自己的脸侧,另一只手把狐裘塞进自己盘着的脚底,不让一丝一毫的冷风透进去。 但还是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一模一样的提议,这是他说的第三次,风过川这一次也不为所动。 祝弥垂下脑袋,避开迎面而来的风雪,可仍有一片过分冰寒的雪糊在自己脸上。 祝弥本能地想拍开,等抬手抓住了才意识到那不是雪,是风过川的手。 竟然比雪还冷,不愧是快病死的人!祝弥迷迷糊糊地想。 风过川的手很快从他脸上拿开了。 祝弥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和他计较,恨不得晕过去一觉睡醒就到了休息的地方。 白天能走的时候不走…… 祝弥只是真的被风雪冻到了,不是极阴之水在发作,风过川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说了让他再坚持坚持。 祝弥麻木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真的去往凡间,而不是去往阴间的路么…… 迷迷瞪瞪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祝弥突然感觉到身上暖和了不少,被冻僵的身躯多了一丝灵活。 “忘了你不是修士。”风过川忽然开口说。 祝弥:“……” “到了。”风过川又说。 现在跟他说到了?! 那他挨了一整个晚上的冻算什么?!祝弥现在的崩溃不亚于,在梦里为吃火锅辛辛苦苦洗了一整天的菜,好不容易把菜烫熟送到了嘴边,结果梦醒了! “怎么?”看到祝弥生不如死的神情,风过川问了一嘴。 祝弥生无可恋,“……没有。” 活着就行。 雪终于停了,天色比以往的早晨明朗。 祝弥呼了一口气后,被风过川架着往地上飞了过去。 肆无忌惮、明目张胆。 祝弥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不由得心生惶恐,风过川竟然径直飞到了店门口。 “不怕被人看到么?”祝弥问。 风过川哂笑了一声,“离苦海越近,修士反而越多,对他们来说,御剑飞行这种事司空见惯。” 祝弥心下微惊,“离苦海有多近啊?” 风过川顺势在茶肆门口的桌椅边坐下,脸微微抬起,“看到前面那座山了么?翻过去了,就是苦海。” 祝弥循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旭日东升下,雪山巍峨耸立,山顶雪光皑皑,掩去了初生日光几分光华。 好高。好大。 光凭双脚的话,得走个一年半载都走不到头。 祝弥愣怔了一会儿,飞速打消自己的妄念。 店家果真对修士见惯不惯,没有多问什么,麻溜地给他们端上来了热茶。 祝弥也坐了下来,捧着茶碗暖着自己的掌心,回过神来,心想这么破的店,竟然用这么好的茶,这么大的茶碗,风过川也太会找了…… 喝完一口放下,茶碗里的水面晃啊晃,盛出一张模糊的脸。 祝弥定定盯着碗里的倒影,脑仁跳动了一下。 水面逐渐平稳,像一张真正的圆镜,清晰地照出了他的脸。 ……自己的脸?! 祝弥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脸颊,匆匆从碗里抬起头。 风过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祝弥吓得不知所措,硬着头皮屏气又往碗里看了一眼。 ……没看错。 完了。 风过川悄悄结束了施法,对上祝弥惊慌失措的眼神,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意味深长道,“我发现你长得和悬赏令里的人……很像。” “不是我!”祝弥立即矢口否认,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往后缩了缩。 风过川那张死人脸上多了一丝说不出的生动。 祝弥心脏不安地猛跳了两下。 “放心吧,这里没有你的悬赏令。” “……” 祝弥袖子捂着口鼻,声音有些沉闷,朝他看过来。 水色分明的一双眼眸里,疑惑和警惕消融在一片潋滟中,风过川晃了一下,他这是什么神情啊…… 片刻后,风过川倏地回过神来,愣了一瞬,眯起眼睛,定住心神,“你方才说什么?” “为什么这里没有悬赏令。” “这不是好事么。”风过川收回目光,端起茶碗,垂眸看着碗里,惋惜地看了一眼,一饮而下。 是好事吧。祝弥也觉得,总有哪里说不出的诡异,可是又找不到缘由。 祝弥只好放弃了。 喝过茶,风过川又点了一桌子饭菜,堪称这段时间里最丰盛的珍馐美馔,勾得祝弥把那些烦恼短暂抛却了。 吃过饭后,祝弥以为要启程,风过川却说一路上风尘仆仆,好不容易稍微能松一口气,他要去洗个澡。 他要洗个澡!!! 祝弥扶住自己气得晕乎乎的脑袋,忍下骂人的冲动,风雪夜拼了命赶路,艳阳天一歇再歇,简直是……简直是令人发指的愚蠢。 祝弥气得太明显,风过川却不介意火上浇油,“你要洗么?” “不洗!” “这里是离歌山,过了此关便再也没有能歇脚的地方,去往苦海至少要飞上五天,你确定不洗?” 祝弥想了又想,瞪了他一样,咬牙,“……洗!” 风过川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去吧,来的时候我已经让店家背好热水了。” 店家的伙计客客气气地给他带到备好热水的房间。 进去了祝弥才发现,客房里头的装潢远比简朴的外在奢华,甚至玉珠的珠帘将梳妆台和沐浴的地方隔开。 这家店可真是……不可貌相,祝弥心里头嘀咕了一句,没想别的,很快脱了衣服躺到浴桶里。 祝弥本想着赶时间赶紧洗,不料中途店里的伙计还来添了一回热水。 未免太贴心了些。祝弥心想。 添完水,伙计还没走,脑袋低低弯下去,恭恭敬敬地问,“客人,需要帮您洗头发么?” 祝弥愣了,不禁反问,“还能帮洗头么?” “客人有任何需要,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洗完头发伙计出去了,刚好是祝弥要结束洗浴时,伙计又回来送了一身新的贴身衣物。 等到开始帮自己擦头发时,祝弥不在沉浸在短暂的松弛里,而是开始担忧店家是不是要宰客了。 祝弥很想问问,可惜帮忙的伙计沉默寡言,全程都没用眼睛看过他,摆明了一副不想和他过多交流的样子。 祝弥只好作罢。 也不知道那伙计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技巧,祝弥的头发干得很快,伙计临走的时候,甚至贴心地给他束好了发丝。 伙计一走,祝弥就开始翻自己的荷包,在桌上放下十几文铜钱。 祝弥下了楼,发现风过川已经在下面候着了。 风过川上下左右地扫视过来。 祝弥不客气地瞪回去,“现在能走了么?” “不能。”风过川无情拒绝,又说,“先去城里打探一下有没有在追你。” 这倒是正事,祝弥没法拒绝。 雪后晴天,连日来堆叠的雪铺了一路,大街上人影也不多,此处显得安宁又干净。 祝弥紧绷的神经也因此松懈了些。 风过川没有要飞的意思,祝弥走在他身侧,左右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这里为什么人这么少啊?” “可能有什么吃人的妖怪。” 祝弥脚步顿了一下,侧过脸望他,“……真的假的?” 风过川余光一睨,脚步停了下来。 祝弥不明所以,跟着停下。 风过川又转过脑袋,顺手帮他把帽子戴上了。 祝弥:“……所以有妖怪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风过川正过脸,“所以才要去打听情况。” 祝弥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弦再一次拉紧了。 到了城内,祝弥才确信风过川没说谎,这里或许真的有什么吃人的妖怪。 离歌关不小,人烟却稀少得不合规律。 两人一路走来,便听到城内的百姓在唉声叹气。 “又到了交新娘的日子,这城里的人都不剩几个了,去哪儿找个美人来?” “可是不交,就别想走出这个城门一步,若是不能去城外打猎挖野菜,岂不是要饿死……” “不仅出不去城门,到时他还会挨家挨户上门检查,若是发现有人私藏美人,那我们就都完了!” 又有人说,“哪里还有人啊?!大不了我们和他拼了!” “使不得!只要能交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美人,能保住好几年安宁呢!” “可是没有美人啊!没有!若是我能上,把我满脸的胡子剃了我也愿意……” 一道接着一道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在耳中响起来,祝弥总算是听明白了。 “听到了么?”风过川蓦然开口,“他们口中那个吃人的妖怪。” 祝弥偏过头,“听到了。” “交不出令他满意的新娘,我们出不去。” 祝弥滞了一刻,问,“那为什么我们要进来这里?” 风过川回,“进来之前,我也不知道。” 祝弥:“。” “你去当新娘。”风过川又说。 祝弥睫毛无法抑制地打颤,反手指了一下自己,大惊,问,“我?!” 风过川点头。 祝弥沉默。 良久后,祝弥不服气地问,“为什么不是你去当新娘?要去的凡间的人,明明是我。” “我倒是愿意,可是我去了,你要走路去到苦海?” 祝弥:“……” “你去了,我保证能救你出来。”风过川又指了指远处的雪山,“过了这座山就是苦海,你不想早点离开么?” “而且等他挨家挨户找上门来,恐怕我们也难逃一劫,还不如主动出击,至少胜算大一些。” 祝弥纠结犹豫起来。 风过川却拉着他,两三步就到了讨论的人中间,扬声道,“这里有可以去的人!” 祝弥不停地想要挣脱,然而看起来风一吹就要死的风过川此时力大如牛,紧紧地拧着他手腕,又说了一次,“他可以去!” 宽大的兜帽沿遮住了视野,两只手又被死死禁锢,祝弥无法看到具体的情形,只听到了议论声。 “你说可以就可以啊?你知不知道上一次送去的美人他不满意,我们有多惨,好不容易活了下来,要是再来一次,我宁愿死了算了……” “就是,以为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以么?要是有那么简单,我们至于这么担心么?!” 又有人看了一眼祝弥的装扮,失望地说,“男的啊?要的是美人,男的不太行罢……” 祝弥急得耳朵都热起来,压制着怒气,小声地跟风过川说话,“你快放开我,男的不行你听到没有……” 风过川却全当耳旁风过,压根不理会他的话。 “戴着帽子是什么意思?丑就别逞能,我看啊,”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嗤笑了一声,“还不如你去。” 风过川对着那调笑他的汉子比了个闭嘴的手势,那汉子还想说些什么时。 那人头上的帽子被掀开了。 只是蜻蜓点水般匆匆掠过的一眼。 吊儿郎当的汉子瞪大了眼睛,呆呆合上了自己的嘴,咽了咽口水。 原先对风过川颇有意见的几人立即安静了下来,痴痴地看了过去。 他们还想再贪恋一眼,可惜那般绝世罕见的容颜,已经被吝啬地再次遮掩。 “他可以了么?”风过川又问。 没有人说话—— 作者有话说:唉好封建 可是好爽 唉好封建 可是好爽 唉好封建 可是好爽 唉好封建 可是好爽 …… 第59章 祝弥想不通, 为什么只是过个路而已,自己会被卷进这样险恶的事情了。 回去的路上,祝弥闷闷不乐。 “我会把你救出来的,别担心了。”风过川安抚道。 “又不是你去, 你当然不担心了!” 他只是想去凡间, 过上吃得饱穿得暖的日子,安安稳稳地活完剩下的几十年。 可是老天总不遂人愿。 “那你不去了?” 祝弥撩起眼皮, 狐疑地看着他, “那你去啊?” “我也不去。” “……” 祝弥又纠结起来, 没人去的话,到时候不仅仅是他们难逃一劫,方才那些居民也是遭遇不幸。 他们和他一样,也只是想过得安生日子。 去, 风过川信誓旦旦说能把自己救回来。 不去,大家全都一起死。 更别说从这离歌关里出去,去往苦海, 去往人间了。 那还是去吧。 至少还有一条生路。 祝弥忍不住地叹气,又问,“什么时候去啊?” “今日下午。” “什么?!”祝弥方寸大乱, “那个妖怪这么着急啊?!” “谁让我们赶巧了。” 祝弥欲哭无泪,抬头望了一下才发现路上的景色不对,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挑新娘子的装扮。” 祝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祝弥只好妥协, 跟着风过川进了路边的一家店铺。 专做新人喜服的衣铺, 有新郎的也有新娘的,风过川一进门就跟掌柜的说要看新娘服饰。 祝弥意识到不对,脸色大变, “我穿新娘的衣服?!” “不然呢?”风过川轻飘飘地回,“难不成你来当新郎,妖怪当新娘?” 祝弥已经在当地居民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来妖怪的形象,身高十尺,眉目粗鄙,血口大盆,三头六臂,每将逢兽性大发时,便要当地的居民交出令他称心如意的美人。 倘若不能做到,妖怪就会现出原型,嗜血啖肉,把人骨嚼得嘎嘣响。 一想到风过川手里精致的新娘衣袍套在这样的妖怪身上,祝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着,风过川已经挑出来了好几身衣裳,祝弥看着都大差不差,无非都锈着祥云瑞兽、奇花异草。 “这件如何?”风过川拿起当中绣了鸳鸯的一件,向他询问。 “……还行,不都是差不多么?”祝弥敷衍地回。 风过川却轻哂一声,“那就这一件。” 说罢,他又拿过架子边上的红盖头,一起递给了掌柜的。 做完这些,风过川仍不过瘾似的,又走向挂着新郎服的地方,一脸认真地挑挑拣拣起来。 祝弥不明所以,“新郎的衣服也要我们给他挑?” 风过川扬起一边眉,漫不经心道,“只是随便看看。” 祝弥:“……” 说是随便看看,风过川却挑得很起劲,每一件都仔仔细细看过,不知道还以为是他要是新郎的娘呢! 祝弥等到犯困时,风过川总算结束了。 “等困了?” 祝弥打了个哈欠,点头回他。 “马上就要成亲了,你竟然还有心思打瞌睡,你没成过亲罢?” “又不是真的,”祝弥懒懒地地回,听到风过川最后问的那一句时,心里不是滋味地垂下眸去。 “申时便是妖怪迎亲的时候,等回头拾掇一下便差不多了,走罢。”风过川又开始翻脸催促了。 祝弥迷迷瞪瞪愈发疑惑了,风过川这是想急就急,想缓就缓啊,还说得那么煞有其事的。 祝弥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不是说只是让我假扮新娘么,需要做得这么认真么?” 一副看起来要他有去无回的架势,实在令人惊恐。 风过川顿了一下,回他,“若是让他发现不周全之处,发觉我们只是在糊弄他,那计划岂不是要泡汤了?” 这倒说得有理有据,祝弥勉强接受了,配合得拿过了要给自己穿的红衣裳。 二人甫回到客栈,才发现客栈里挤满了当地的居民,都是来帮忙准备新娘出嫁一事。 祝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人拉上楼去,帮忙更衣梳妆。 简直像个布娃娃一样被几个婆子不由分说地摆弄起来。 给他梳了女子的发髻时,祝弥忍了;给他插上满头的金钗珠翠时,祝弥忍了。 往他脸上拍胭脂的时候,祝弥坐不住了,伸手拦了一下梳妆的婆子,犹豫道,“……这就不用了吧。” 婆子靠着他脸侧的手收了回去,睨了一眼,哑声道,“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祝弥收回目光,看向铜镜里的影影绰绰的脸,不大适应地眯起了眼睛。 婆子忽然感慨,“就算不擦胭脂,公子也是像极了新娘的,那位大人会满意的。” 祝弥抿了抿唇,没说话。 此时,外头响起敲门声。 “吉时已到,轿子已经备好了,还请新娘快些上轿。” 祝弥一怔,脑袋上就盖上了喜帕,唯有眼底下一小方泛红的视野。 祝弥被婆子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公子被这边请。” 方才帮他梳妆时没感觉到,这会儿才发觉婆子扶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兴许是农活干多了,力气自然就比寻常人大一些,祝弥压下心里那点怪异,随婆子的引导走下楼去。 看不到周围的环境,又顶着一头沉重的珠宝,祝弥感觉自己像没装满的半瓶水一样晃晃荡荡,艰难到了楼下。 楼下锣鼓喧天声,祝弥隐约听到喜婆在发喜糖的动静。 一帮小孩儿蹦蹦跳跳地讨喜糖,议论声和贺喜声源源不断,烧炮声霹雳吧啦地响,硝烟气味呛出别致的热闹来。 祝弥已经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红布鞋,嵌了一圈的白珍珠和黄金叶子,分明就是给出嫁的女儿穿的婚鞋。 穿在他脚上竟然很合适。也不知道店家上哪儿找来的这么大码数的鞋子。 祝弥就站在轿子边,看到轿杆是金镶玉的圆棍,被日头一照,明晃晃的富贵几乎要闪瞎祝弥的眼睛。 祝弥眨了两下睫毛,此时婆子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他上轿。 祝弥脚步刚一抬,猛地想到不对劲的地方,忙抓住婆子,着急问,“风过川呢?就跟我一起的那位公子!” 婆子恍然哦一声,回他,“他说为确保公子的安全,已经先行一步去探路了,临走时还让我叮嘱您,放心上轿就是了。” 祝弥一愣,风过川该不会是拿自己当饵趁机独自跑路了罢? “公子,这边请上轿。”婆子又提醒道。 祝弥却没有照做,“你帮我去楼上拿我我的包裹来。” “公子,你再不上轿就要误了吉时……”婆子催起来。 “……你快些去拿我的包裹我便能早点上轿了。” 若风过川真的不来救他,他就先想办法糊弄过那个妖怪后再跑路。 见祝弥如此坚持,婆子不好说什么,唤了人上楼给祝弥拿了包裹。 祝弥如愿以偿,没有继续逗留,被送进了轿子里。 祝弥坐在软垫上,一把扯下了自己红盖头,登时被轿子里各式珠宝的光华给惊了一大跳。 硕大的夜明珠在轿子顶围了一圈,清幽的光芒让他看清轿子壁上的装饰图,莲池花开,鸳鸯戏水。 银线做水,金线勾花,翡翠铺成荷叶,珍珠点缀成荷叶上的水珠。 祝弥伸出手去摸了一下。 全、是、真、的! 祝弥连连咋舌,又伸出手去开轿子上的窗子。 ……打不开?! 又奋力推了几下,那镶金嵌玉的窗子还是不为所动。 而且为什么轿子怎么平稳,竟是一点颠簸都没有?! 祝弥眼皮止不住地跳起来,猛拍了几下窗,大喊,“先停下来!停!” 没有回应。 甚至祝弥能感觉到轿子移动的速度越发快了。 一阵寒意蹿上心头,祝弥四肢冷硬,心想风过川这个混蛋果然是在诱骗他…… 他把放在脚边的包裹拿起来,从里头翻出来一把短刀,揣进自己怀里。 之前路上买的,这会儿派上用场了。 一片幽冷的月色中,四名轿夫肩上扛着轿杆,如同面无表情的幽灵一般,无声凌空踏步朝着远处的雪山飞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一想到自己真的要面对传说中的妖怪,祝弥惴惴不安,握紧了自己的掌心。 他正分着神,忽觉轿子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直直往下坠,失重感让祝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猜想,难不成轿子是在天上? 下坠感越发强烈,祝弥想蹲下,然而空间太过狭窄,行动受限,只好退而求其次紧紧攀住了窗子的边缘,后背紧贴轿子的厢壁。 祝弥吓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颠簸没有如期而至。 轿子平稳地落到地上。 祝弥睁开眼,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心里一喜,风过川的良心被狗还回去了? “风过川,是你么?”祝弥试探着叫了一声。 “祝弥,是我!” 不是风过川,祝弥愣了一息才回过神,瞪大了眼睛,诧异道,“良景生?” 良景生应一声,又说,“我先救你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你离开天玄宗为什么没和我说?” “我去找你了!”祝弥反驳道,“但是你不在,所以我就先走了。” 饶是傻子也看出来此时的不对,良景生一边施法解阵,一边又问,“你坐轿子,做什么去?” 祝弥把来龙去脉和他简单解释了一遍。 只听得良景生冷笑一声,“妖怪?他倒是不拘小节。” 祝弥刚想问他为什么这么说时,轿门哐地一声被打开。 月光播撒进来,祝弥定了定眸看过去。 良景生背对着月光,祝弥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看到他一动不动的剪影。 沉默了几许后,良景生终于再次开口说话了,“祝弥。” 祝弥抿着唇,愧疚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骗了杨振,骗了良景生,骗了舒是新,也骗了医仙,骗了每一个在乎他的人。 良景生却没有过多纠结,朝他伸出手,又说,“跟我走。” 祝弥手腕抬了起来,没有放上去。 看他的犹豫,良景生眉头不禁拧紧,“你还在等谁?风过川么?” “你以为新郎是真的妖怪么?一把快要死的老骨头,还有闲情逸致给自己搞这种把戏,也不怕惹人笑话。” 祝弥呼吸停了一刻,又听到良景生说,“你嘴里的妖怪新郎,就是他自己!” 一瞬间,祝弥耳边嗡地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来咯[奶茶][奶茶] 第60章 “他一直在骗你!”良景生又说。 祝弥愣怔, 破败但招待周全的茶肆,巧合被他们赶上的献新娘,精挑细选的新娘装扮,以及提前消失的风过川, 瞬间在他脑海里串成一条完整的线索。 艹!祝弥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他知道风过川别有所图, 但是没想到风过川竟然真的想娶他! 死基佬! “再不走,他就要发现不对了。”良景生又说, 手再一次伸到了祝弥眼前。 祝弥回过神, 伸出手把良景生摊开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给合上, 挡了回去。 良景生一怔。 头顶珠钗碰撞出叮当声,祝弥自己从轿子里蹦了出去,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婚袍上的鸳鸯在月光下活灵活现地嬉闹着。 良景生闻到一阵熟悉的幽香。 祝弥在他面前站直了, 问他,“走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凡间。” “现在不行,日后的话……” “那我不要跟你走。”祝弥打断他。 风过川有风过川的企图, 那良景生呢? 良景生大老远地从天玄宗赶来找他,难道他就没有另有所图么? “为什么?”良景生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 又问,“你还在等谁?闻人语么?” 祝弥闷着声,没回答。 “他让你等了十年, ”良景生冷静下来, 劝他, “他早就不记得你了,对么?你还要等他多久?” 祝弥眼睛眯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 良景生意义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不要再等他了,祝弥,他不会来找你的。” “别再犯傻了,你忘了他对你做过什么了么?” “我没忘,我也没有犯傻,我等他是因为我愿意,可是我现在不是走了么?” “那为什么不跟我走?” “你要带我去哪里?你也跟风过川一样么?”祝弥直直看着他。 良景生怔了一息,“你忘了么?我说过的。” “说过什么?”祝弥茫然起来。 “当年天玄宗山脚下宗门大选,一见钟情,”良景生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情愫,轻声道,“你不知道得知你还活着的那一刻,我有多么欣喜。” “没想到的是,这十年来,你竟然一直都在我身边。” 祝弥轰地脑海里浮现出多年以前良景生在天玄宗众多长老面前说的那番话。 那时候,良景生不知道他是祝弥。 兄弟啊!兄弟!!!祝弥恨不能仰天长啸。 良景生没说完,祝弥也冷静了下来。 月光寂静。 过了片刻,祝弥尴尬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跟你走了。” “为什么?”良景生似乎很是诧异。 祝弥抿了抿唇,思考着要如何拒绝才能让他不感到伤心。 片刻后,祝弥终于想出来了,磕磕绊绊,语气深沉,“其实,我不喜欢男的。” 良景生眉头倏地拧紧了,又问,“那闻人语呢?” 祝弥:“……” “你不愿意跟我走,其实还是想等他,是么?” “我没有在等他。”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良景生这么难缠呢! 祝弥感到头疼,自顾自地往后走,一边生气地说,“我自己会走,走不了我可以躲,被发现了我可以跑,跑不掉我可以继续跑,就是这样!” 良景生看着祝弥离去的背影,眼神一冷,飞速移行,无声无影到了他身后,半抱着他肩膀飞了起来。 祝弥:“!!” ……兄弟你干嘛? “你拒绝我也没关系,”良景生似乎又恢复了冷静,语气温和,“我不会强迫你,但我不会看着你落到别人手里。” “那我们去哪儿?” “先躲一躲风过川。” 祝弥问他,“然后呢?” “……” “其实躲完了风过川,你也不会让我去凡间的,是么?” 问完,祝弥忽觉肩头的手指一紧。 他咬牙,拍了一下良景生的手臂,“你放我下去。” 良景生不为所动,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祝弥头都大了,恳切道,“你别这样,行么?” 良景生还是不说话。 祝弥在心里头唉声叹气,想了又想,决定换个途径说服他,艰难开口道,“其实我和闻人语有婚约的,你好人,人……妻啊?” 良景生语气沉下来,“他亲手杀了你一次,你忘了么?” 祝弥咽了咽口水,他当然记得了。 良景生却笃定了根本不记得,指尖在他心口的位置指了指,又说,“一剑穿心,你不记得当时有多痛了么?” 祝弥一下愣怔住了,痛么? 良景生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看他这副样子,明白了什么,“果不其然。” “他封印了你的部分记忆,所以你根本想不起来有多痛。” “你忘了,他对你究竟有多狠心。” “可是……”祝弥下意识地反驳,“他只是为了保护我。” 良景生闻言,旋即倾身往下,没一会儿两人就一齐落到了地上。 祝弥处在茫然里,却见良景生在自己眉心前翻手结印。 “你要做什么?” 祝弥还没等到良景生的回答,良景生指尖已经点在了他额心,一股奇异的压迫感渗入他脑中。 后脑勺一阵刺痛,压抑已久的悲伤从记忆的最深处一点一点弥漫上来,将那一截不完整的回忆补全,哀伤和苦楚越发清晰沉重,祝弥经不住地痛苦呻吟起来。 良景生却没有停止。 泪水在他眼眶里一点一点地积蓄,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心口的刺痛绵延不绝不停地堆积,没一会儿,那痛意铺天盖地袭涌了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疼得他止不住地蜷缩起自己的身躯。 祝弥身体一软,就要摔倒在地。 良景生见状收了手,一把将他抱住,在他耳边低语,“……抱歉,我只是不想让你被他伤害第二次。” 祝弥喘不过气来,捂着心口无法控制自己地呜咽着。 良景生安静地抱着他。 ……原来一剑穿心这么痛么?祝弥昏昏涨涨地想,那为什么他会一点都记得呢? “走吧。”良景生睨着他,喉咙上下一滚,作势要将他抱起来。 祝弥却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良景生这一次没有犹豫,还是强行将他抱起来。 月光下一把飞扇撕碎空气,径直朝着朝良景生的肩膀冲去。 说那是迟那时快,良景生抱着怀里的人当即旋转一圈避开,那飞扇边缘宛若利刃,刀刀直取良景生要害。 良景生被迫将祝弥放下,抽出自己的本命武器幽梦笛,吹响了几声连续不断的短促激越笛声。 扇影卷起狂风,连月光都跟着狂抖颤动,令人遍体生寒。笛声不逞多让,如同此间妖啸,叫人闻之毛骨耸立。 扇影化作飞刃,笛声变成短刀,你来我往缠斗着。 祝弥不停地抹自己脸上的泪,却发觉怎么也擦不干净。 此处为山坳,实在没什么可躲的地方。 眼看着不远处要死要活的争斗马上要殃及池鱼,祝弥想了想,还是撑起膝盖往远处影影绰绰的枯树林里去。 “我说为什么到了时辰却不见他人影,原来是被你截了胡!”风过川应对笛声,游刃有余,故而语气也格外平静。 良景生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嫌恶,“你怎么还没死?” “不孝徒,我看你是皮痒了!”风过川狂扇出十八道影刃,全是冲着良景生的后背和屁股去的。 昔时良景生不听话,就是这么被他收拾的。 “你中途叛道去炼蛊,还有什么脸喊我做徒弟?!”良景生愤恨着,将扇影击碎。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懂不懂?你小子想对你师娘做什么?” 良景生怒骂了一句脏话,“老牛吃嫩草,你要不要脸?!还有闲心给自己搞个娶妻的仪式,怎么不早点去准备自己的后事?!贪生怕死的老东西!” 风过川冷哼了一声,“修道成仙,求的不就是长生?等你活到跟我一样的岁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修为在倒退,寿命在缩减,你以为你就能安然处之么?” “我看你到时候别说是改修他道,什么事你都能做得出来!” “别拿你自己的心思来揣度我没做过的事情!”良景生猛地将自己的笛子砸了出去。 “我可没教你这么跟人斗法,”风过川冷笑,见他的飞笛掀了回去,又说,“此道不通,自有我道,懂不懂?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滚!”笛子回到良景生手里,笛声越发激昂高亢,滔滔不绝地刺向了风过川。 看着那灵力越发充沛、进攻也越发迅猛的笛刀,风过川收敛起玩笑的心思,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讶异和赞赏,“你倒是有点长进。” 此间天地又陷入一番新的争斗。 祝弥走了一会儿,脚底软得厉害,好在已经到了山林间,随手攀住身边的树干。 摸上去有一会儿后,祝弥才感觉到不对,怎么是热的? 懵了一瞬后,祝弥肩膀一颤,心都凉了。 没摸错的话,是人手的形状。 “祝弥,我找到你了。”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落下。 祝弥脸一白,仓促抬起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模糊的身影。 ……是闻人语。 他将自己的手猛地收回来。 却不料闻人语指如钢铁,死死地握着他的手掌不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随后迅速把他打横抱起。 祝弥醒过神,剧烈挣扎起来,声音尖锐,“松手!松手!” 闻人语手臂强悍地禁锢着他的肩膀,任他怎么挣扎也不松开一丝一毫的力气。 祝弥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心头像泼了一盆冰水,尖声道,“你不要来找我!你根本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不要看到你!” 闻人语呼吸一滞,抱着他的手臂骤然缩紧了—— 作者有话说:重逢了[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 60-70 第61章 闻人语只是抱着他, 没有说话。 祝弥说的没有错,他根本就不记得祝弥,不记得祝弥一丝一毫的好,也不记得祝弥一星半点的坏。 可他还是要来找祝弥。 祝弥气得头昏脑涨, 挣扎得越发厉害。 然而闻人语还是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甚至死不悔改,勒得越来越紧, 任由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挣脱。 祝弥重重地喘息几下过后, 勉强冷静下来, 仰头,“你先放我下来。” 闻人语垂眸,祝弥和他对视。 “不放。” 一瞬间,祝弥简直两眼一黑。 气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带你回去。” “回哪儿?天玄宗么?”祝弥气红了眼, 忍不住瞪他。 “不,”闻人语一顿,又说, “回长明城。” 长明城。 祝弥鼻子一酸,紧住了牙关,嘴唇却无法抑制地颤了两下。 闻人语说要带他回长明城。 “……我不去。” 闻人语喉关一紧, 又听到祝弥再一次要求放他下去。 祝弥像是累了,没有动作,低下头去, 。 闻人语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于是把人抱起来了些。 安静了有一会儿的祝弥有了动作, 突然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闻人语微微一愣,卸掉了护体的灵力。 与此同时。 “想不到你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良景生冷声道。 “十年不过弹指一瞬,用个三五天能哄他开心, 有什么等不起的?”风过川优哉游哉地回,又说,“倒是你,不要告诉我你在天玄宗十年都没找到他。” 良景生目光紧锁。 风过川却嗤嗤地讽笑了两声,“给你留了那么多线索让你去天玄宗,结果你这么没用。” “你这样,拿什么觊觎你师娘?” 回忆起经年之前的情形,良景生明白过来什么。 极阴之水的存在是他偷听风过川和师叔祖的谈话得知的,后来顺势查到了极阴之水选择了炉鼎的消失,又一路跟着风过川追查炉鼎的踪迹来到了天玄宗。 细细想来,巧合之处未免太过了些。 已经消失几十年的风过川突然重新出现在宗门,带回来如此诱人的消息,他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所以他离开烂柯人来到天玄宗寻找炉鼎,从头到尾,都是风过川的有意引导。 良景生咬紧了牙关,恨恨地盯着风过川。 只见风过川云淡风轻,“怎么样?想通了么?” 他挑起眉,又说,“多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守着你师娘,你要知道,若是别人,我都不放心呐!” 良景生沉沉吐了两口气,风过川简直丧心病狂,仗着对他的了解,几乎将他从里到外地利用了一遍…… “你要做什么?”良景生回过神来,提起警惕来。 “你说呢?”风过川尾音压下去,意味深长地回。 一个大寿将至的修士,一个成熟的绝世炉鼎,一场仓促的成婚之礼…… “今夜花烛之喜人少了些,你来捧场,我很高兴。”风过川慢悠悠地摇了两下扇子,而后他手中的金扇倏地向枯林中飞去。 月光下,惹眼的一道金光转瞬即逝,不远处的一大片树林应声倒下,收缩起来的扇骨宛若薄利的刀尖贯穿在最为粗壮的树干,扇骨位置的上下树干裂出缝隙,吱吱呀呀地响起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树林倒塌的轰隆声让祝弥惊地松开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扬起来的白雪,怔了怔。 “我们先走。”闻人语面不改色,跃身飞梭在林中。 祝弥撤回视线,出神盯着他肩上被血一点点濡湿的布料。 然而风过川没有给他机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风过川已经凭空凌立在那片废林之上,月光将他身上的喜服在起伏不定的树尸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见前路被堵,闻人语当即调转方向,欲图飞身后撤。 插在树干里的扇骨撤了出来,扇子唰地一声张开,整整齐齐一共十二个金色扇骨,每一根都钳了黄金平铺捶展而成的扇面,并不连续,每一根单独的扇骨看起来都像一把两面开刃的砍刀。 此刻,扇骨分成十二份,顷刻间把闻人语四周的去路封得严严实实,竟无一处可逃。 “……你放我下来吧,不然打不过了。”祝弥说。 闻人语睨了一眼怀里的人,说来诡异,这话听起来着实熟悉。 意念驱动的那一刻,流光剑竖悬在闻人语背后,青碧色剑光融入清澈的月光里,蓄出圆形护盾,把两人囊括其中。 扇骨欻地插在透明的护盾表面,护盾露出隐隐约约的裂纹,不过须臾之间,护盾骤然破裂。 祝弥感觉到闻人语胸腔明显一震,闷哼泄了出来,抬头看,闻人语仍旧面不改色。 然而祝弥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安与担忧。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闻人语身形一松,整个人从空中坠了下去,抱着祝弥的手臂也跟着松懈。 祝弥眼睁睁看着闻人语掉下去,提心吊胆之时,他也跟着从空中掉了下去。 身体完全无法控制,看着在厚雪地砸出一个人形巨坑的闻人语,祝弥提心吊胆,脑子里懵了一刻。 躺在地上的闻人语一动不动。 眼看着马上就要掉到地面上,祝弥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祝弥以为自己会摔成肉泥酱。 但很快,有一股极其柔和的力量像是托住了他,骤降的冲击力缓下来,祝弥没有再被风撕裂,以一种不合时宜的缓慢掉到了闻人语身上。 祝弥愣住,手臂撑着闻人语肩膀侧的雪地上,对上闻人语晦暗不明的眼神。 祝弥上上下下打量着闻人语,“你……你……” 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闻人语的手臂滑了下去,祝弥这才注意到闻人语的眼神失去了焦点,看着他仿佛只是一种肌肉记忆的本能。 祝弥大脑空空茫茫,伸出手去探了一下闻人语的鼻息。 虚弱到难以察觉。 闻人语该不会……不好的念头出现的那一个,祝弥心里出现了难以名状的难过。 风过川究竟是有多强? 仅仅一击,就能把闻人语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良景生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有些焦急地大吼,“祝弥,你没事吧?!” 祝弥眨了眨眼,偏过头去。 脸色赛过月光下干净的新雪,嘴唇上却染着鲜红的雪,眼睛里盛着巨大的惊惶与无措以及…… 喘不过气的难过。 那悬浮在半空的十二根扇骨慢条斯理地合并一柄小巧的金色折扇,轻飘飘地飞回风过川手中。 风过川悠然拢起了扇子,扇骨在手里随意地敲了两下。 祝弥看着他的手。 贴骨的黑色薄手套。来去自如的折扇。 耳边嗡地一声,祝弥蓦地想起了多年前的场景。 ……原来当时那个带鬼面红獠牙面具的神秘人,是风过川。 当年闻人语带着他回天玄宗,还没上山时曾让他在天玄宗不远处某处小镇上的一家住了几天,没多久就被莫道诡找上了门。 闻人语带他离开客栈逃离莫道诡的途中,又碰到另一个拦路的神秘人。 祝弥蜷缩着自己的手指,想起这样一段往事。 那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 祝弥心念百转,要知道,他穿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早该下线八百年的小炮灰。 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什么能让一个又一个的他们前仆后继的理由。 祝弥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对着风过川和良景生。 背后是一轮比硕大的、纸还薄的月亮,脚边是看起来死得差不多的闻人语。 山谷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起来,乌黑柔软的发丝浸润了月光,随风扬起来又落到他肩上,红色嫁衣被风吹得簌簌飘动。 空气里陷入了一阵死寂。 风过川率先醒过神来,目光从祝弥身上移开,想起刚刚良景生担忧的话语,不由得一阵冷笑。 “你竟然真的动了心,”风过川斜眼看他,“有贼心有贼胆,是来不及行动还是你想体面地保留一点情真?” 风过川脸色剧变,“关你什么事。” “倘若我没那么用心教导你,把你教得坏一点,不必在意什么君子的底线。” 风过川没有说完,但过去几十年如一日的教导让良景生无比确切地领略到了风过川的未尽之意。 ……那良景生已经得手了。 可是他必须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祝弥的底线,一次又一次试图保全,他对祝弥图谋不轨之下那一点点纯洁的真心。 到头来,一场空。 “看好了,这其实才是我最应该教给你的,”风过川身形一动,“强者才是唯一的秩序。” 良景生脑子里的弦猛地绷紧了,下意识想动身去往祝弥身边,然而那道堪比天威的神识将他踩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胸膛剧烈起伏,喉间发出了咯咯难听的喘息声,目眦欲裂,看着风过川落到了祝弥身侧。 祝弥从惊惧中醒来,掀起眼帘,月光和雪光相杂着揉碎,星星点点掉进他的眼眸。 风过川眯起眼睛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我就知道,极阴之水不会让我失望,这十年也不会让我失望。” 风过川的寿命所剩不多,每一天都弥足珍贵,然而这一刻,他无比感谢自己的耐心,等到了炉鼎的成熟。 祝弥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边撞到了躺在地上的人。 风过川顺着他的动静看了过去,那张病态的脸上笑意浮现得更明显了。 “你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新娘了,”风过川意犹未尽,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我得谢谢他,为卿添这一笔红妆。” 风过川朝祝弥的唇伸出手去—— 作者有话说:[爆哭][爆哭]1000营养液的加更先欠着 顺便遛遛俺的新预收《病弱公主强行嫁给我》 单纯直男受*阴湿绿茶攻 点击下方最后一本就是[星星眼][星星眼] 第62章 祝弥继续往后退了两步, 躲开了风过川的手指,又试探地问,“极阴之水是什么?” 风过川闻言,指尖动作一顿, 露出了一丝怀疑的神情, “你不知道?” 祝弥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他竟然也没有跟你说过么?”风过川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地上的闻人语,又说, “看来他对你隐瞒了不少。” “关于极阴之水的由来, 说来话长了。不过你既然好奇, 告诉你也无妨。” “传说中,极阴之水诞生于人界与阴界的交接处,与天地同寿,自古以来, 饮下此物的修士在血脉与其彻底融合之后,会变成炉鼎。” 风过川仔细看着祝弥的脸色,隐去了这样转变来的炉鼎的不同之处, 又说,“你是凡人,极阴之水能融进凡人的血脉, 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想来这也是为什么极阴之水花了十年时间才在你身上彻底融合。” 祝弥听完,不仅疑惑, 还很无语, 没忍住说, “炉鼎又不稀奇,而且炉鼎不是会吸走别人的灵力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上赶着找炉鼎的。” 在天玄宗这么多年, 祝弥听说过不少合欢宗的事迹,合欢宗的弟子也多以负面形象出血线在各类八卦里,不是吸人灵力就是骗人元阳的。 天玄宗里的弟子门对合欢宗的弟子避之如蛇蝎。 闻言,风过川不禁笑起来,笑声逐渐扩大,祝弥甚至听出了爽朗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风过川总算是止住了笑意,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其实,修士和炉鼎双修不仅仅是能提高炉鼎的修为,修士的修为也大有提升。” “但是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修士都不齿以这样的方式提升自己,所以对自身受到的裨益不仅不谈,还要对炉鼎喊打喊杀。” 祝弥陷入了沉默。 不是,哥们?? “当然,只有弱小的蠢货才会这么想,等他们足够强大,修为再进一步难如登天之时,自然会抛弃从前所谓的底线。” 祝弥:“所以你也是……” 风过川神情无比坦荡,“在场的哪一位不是?” 他指尖指向良景生,又说“他是。” 紧接着指了一下闻人语,“他更是。” 祝弥:“……” “他们和我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打不过我,所以你是我的。” 祝弥分了神,想到自己身上偶尔的寒症,恐怕和极阴之水脱不了干系。 极阴之水到底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时候进入到他体内的? 他可没有乱吃东西。 恰在此时,忽然福至心灵一般,祝弥想起自己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寒症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刚穿过来,被丢进祝家后山的迷境里,在那里碰到了闻人语,误入幻境七十一年。 难道闻人语那时说他体内的脏东西就是极阴之水…… 祝弥回过神来,狐疑地盯着风过川,“合欢宗不是遍地都是炉鼎么?” 风过川轻笑两声,意犹未尽地说,“那当然是,你和别的炉鼎都不一样啊。” 祝弥眉心被这句话弹一下,不由得心生不安。 “好了,说了这么多已经花了很多时间了,再说下去,就要错过吉时了。”风过川朝他伸出手去,“过来吧。” 被定在原地的良景生再怎么努力尝试,都无法动弹,听到风过川这么一说,按捺不住着急起来,朝祝弥喊道,“祝弥,离他远点!” 良景生话一落,风过川就头也不回地扇过一扇子,“闭嘴!” 良景生被扇得飞出去几丈远,随后砰地砸到地上,嘴角溢出鲜血,虚虚地咳两两声,无力地合上了眼睛。 祝弥被良景生的动静一惊,骇得失神了好一会儿,连忙后退。 ……太可怕了。 闻人语那么强,良景生那么强,可是在风过川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他转身向后跑了起来。 但身后很快传来一股强大力量吸住了他,他向前的步伐变得徒劳,因为他的身躯正在往风过川的方向后退而去。 那股强大的力量没有让他产生不适,只是他后退的速度像是被刻意放缓了,双脚在雪地上拖出了痕迹。 “放心,我不会向对他们那样对待你。”风过川的话里多了一声隐秘而诡异的兴奋,“毕竟,你可是我的新娘。” 祝弥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身后的月亮越来越远,而那股力量根本无法抗拒,他放弃了挣扎,没一会儿,又反驳,“……我不是。” 风过川嗤笑了一下,不为所动。 祝弥正焦头烂额地想自己要怎么办时,忽然感觉到脚踝上一阵反方向的力拉住了自己。 他回过神低头朝自己的脚看过去,是闻人语的手。 他一惊,匆匆看向闻人语,却发现闻人语并没有睁开眼睛。 而且…… 闻人语很快也拖行了起来。 祝弥:“……” 月光下出现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一个身穿新郎袍的男子兴趣盎然地施法把自己的新娘拖过来,而新娘脚上有一个将死不死的人形挂件,新郎的身后不远处亦不逞多让,躺了一个半活不活的人形装饰。 任祝弥再怎么祈祷,终究还是到了风过川跟前。 他无法动弹,依旧背对着风过川。 风过川似乎并不在意脚上的挂件,指尖自顾自地祝弥后背左侧蝴蝶骨的下方点了一下。 祝弥正奇怪他的用意时,听到风过川开口说,“这里。” 什么这里?祝弥皱起眉刚想问他,就发现风过川刚刚点过的地方立即痒了起来,就像是有虫子不停地往他的肉里钻一样。 还来不及反应,那股奇异的痒立即窜遍了全身,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每一寸皮肤里冲出去,让他生出一股恨不得把自己的皮肤抓烂的冲动。 然而他的四肢全不受摆布,被死死地固定在远处。 祝弥经受不住,难受得眼眶里泛起泪水,想说话却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以为这已经是世间最痛苦的折磨,不料下一刻就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钻进自己的心脏里,瞬间痛得他两眼一黑,牙关被磨出声响来。 风过川从后背拥住他,指尖漫不经心地在他心口的位置按了一下,“现在在这里了。” 祝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无法抑制地打起细颤,用仅存的一丝理智问,“……什么东西?” “情蛊。” “……” “离开我,你会死掉,”风过川指尖从他心口的位置一点点上移,轻轻地捏住了他的下巴,扑息在他耳侧,“所以,要乖一点。” 一阵难以名状的瘙痒从身体的最深处迸发出来,渐渐取代了刚才的难受,祝弥四肢渐渐失去力气,脚底一软。 但他没扑到地上。 风过川架住了他,然后将他拦腰抱起。 祝弥意识开始模糊,下意识晃了一下脚,那股力还在。 ……闻人语还抓着他呢。 最终,沉重的困顿将他的清醒压进了意识深处。 风过川睨了一眼祝弥脚腕上碍眼的手臂,不由得啧了一声。 紧接着,细巧的金扇再一次从他的耳垂里飞了出来,扇面打开,化作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朝闻人语的手臂斩了下去。 不出意外,闻人语的整条胳膊都会掉下来。 他不想斩手腕的原因也很简单。 不想让他给祝弥精挑细选的喜服沾上血。 就在那道扇刃劈下来的那一瞬,看起来死了很久的闻人语突然睁开了眼睛,与金色的眸光一同出现的,还有他颈侧的黑色魔纹和他身上冒出来的浓厚黑雾。 扇刃即将劈到他手臂时,黑雾猛地迸发,浓郁且厚重,迅速将扇刃绞杀了一干二净。 突生变故,风过川也紧紧是眼中一闪而过半点诧异,面色丝毫不变,意念操动着扇子发起了进攻。 闻人语已经从地上起来了。 然而方才他躺着的雪地上,黑雾像是在那里驻地生根,转眼指尖已经缠住了风过川的四肢。 闻人语没有松开祝弥,趁机将祝弥从良景生手里抢过来。 不料,风过川也不是吃素的,丝丝缕缕堪比缚仙绳的黑雾没能彻底制约风过川的举动。 两个人两双手四只手臂将祝弥扯来扯去。 风过川看着闻人语,难以置信,“你是化神期?” “是又如何?” “那你应该死了,而不是不知好歹地跟我抢炉鼎!” 缠在风过川身上的黑雾刹那崩裂飘散,极具压迫的灵力浩瀚如江海,碾碎闻人语撑起来的灵力,闻人语猛咳一声,汩汩的鲜血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十二根金色扇骨再一次分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闻人语,分别钉住了闻人语的肩膀手腕和几处至关重要的经脉。 闻人语的灵海应该当即被压制住,再也使不出来一点灵力。 这是来自大乘期修士的实力碾压。 纵使闻人语天纵奇才,在同一辈修士中一骑绝尘,在修为比他高几个大境界的修士面前,也不过如蝼蚁一般脆弱。 这其中差距,需要上千年积累的修为弥补。 血液从他的躯干喷薄而出,染红了他身上的每一块布料,甚至还有几滴落在了祝弥脸上,像是在祝弥脸上刻下了某种花纹。 闻人语的手松开了。 他屈膝跪到地上。 风过川脸上出现一丝得意与轻慢之色,抱着怀里的炉鼎满意地转过身去。 正想转身离去时,那黑雾却骤然爆发,围成了一个圆,挡住了他的去路。 风过川一惊,又听到了身后人开口的声音。 “他是我的。” 低沉,艰难,但有种说不出的坚定。 风过川心里冷哼,偏过头看他,“不自量力。” 下一瞬却黑雾里恐怖的煞气刺了一下。 闻人语竟然想跟他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说:遛遛预收《病弱公主强行嫁给我》 审核说文案让人浮想联翩,不给放,感兴趣的饱饱可以点开专栏看一下[抱抱][抱抱] 第63章 风过川脸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诧异里带着一点不可置信,“化神期?有意思。” 修士修炼越到后期,每个大境界之间的实力便相差得越多。 而闻人语修为仅在化神期,竟然有胆子挑大乘期的他, 风过川不得不分出一刻的时间来赞赏闻人语的勇气以及……震碎他痴心妄想的教训。 就算他已经命不久矣, 修为在衰退,那也仍是大乘期的修士, 在云天少有对手。 对付一个化神期的毛头小子, 那简直是…… 风过川每往前走一步, 扇骨便切开浓稠的黑雾为他腾清前路的迷障,对黑雾的每一次切割,闻人语身上便多一道见骨的伤口。 然而那黑雾仍不知悔改,被驱散的瞬间又立即再一次聚集, 一次比一次更厚重幽深,试图拦住风过川的脚步。 风过川走了约莫十几步,终于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因为黑雾拦住了他,而是他猜闻人语已经到了极限。 是时候观赏一下闻人语的狼狈的颓态,也是时候让闻人语看清他们之间的差距。 闻人语闭着眼睛, 一手撑着流光剑跪在地上,流光剑的剑光一闪一闪、忽明忽灭,只是闪着光的时间越来越短, 而漆黑的剑身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 风过川垂眸看了一眼抱在怀里的人, 额头上细小的汗珠盛着月光, 长睫不停地颤动着,连眼角都染上绯红,低弱的呻吟声时有时无。 看样子, 蛊虫已经在他的心脏里住了下来。 祝弥俨然已经到了极限。 风过川啧地一声,神识再一次如高山一般朝闻人语压了下去。 在这样的神识压迫之下,意志不坚之辈顷刻间就会神识破裂,道心湮灭。 在这样的压迫之下,闻人语的神识已经被挤压到了最小,存在感极为低下,风过川没有再犹豫,从闻人语的神识碾压了过去。 闻人语手里的流光剑剑光彻底熄灭,只听到他闷哼一声,七窍唰地流出血来,在寂静的冬夜里,啪嗒啪嗒地掉到积雪上。 闻人语脑袋低垂,像一座沉默的雕像跪着,背依旧挺拔,没有弯下去。 神识也已经奄奄一息。 只要他继续略微一出手,闻人语就会当场殒命。 风过川的灵力宛若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风,席卷向闻人语手里的剑,几乎瞬间就要摧毁他的本命剑。 肉身半死不活,神识苟延残喘,再摧毁闻人语的本命法器,无疑是要撕毁闻人语的道心、碾碎闻人语的丹田…… 闻人语手里流光剑转眼间碎成了成百上千的碎片,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闻人语紧紧攥着光秃秃的剑柄,徒劳地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不堪一击。”风过川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他的面前再也没有恼人的黑雾,唯有轻柔的月光和洁白的雪地延伸至远处。 风过川抱紧了怀里的人,踏着月色凌空飞起,投下的身影被拉得无限长,那道漆黑的影子一直延续到了闻人语的身前。 就在黑影触及闻人语身形的刹那,影子立即膨胀数百倍,以常人难以想象之速蔓延开来,随后铺满整片雪地,满地的月光悄无声息地被吞噬。 风过川忽觉后背一阵凉意,念诀护法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攻击他的灵力里,有他最熟悉的气息。 那是他自己的灵力。 风过川心下微惊,分出一丝灵气裹住祝弥,将他放到一边,专心应对起闻人语诡异的复活来。 就在他分神之际,数不清的碎片如同纷纷飞雪向他飘散而来,风过川运起灵力将碎片击飞,然而碎片源源不断,没有尽头。 而且碎片里的灼热越发旺盛,团团将他围绕,让他在冬夜之中感觉到了仿佛置身炼狱一般的火热。 风过川终于重视起来,扇出连续的几道扇刃,狂风将烦人的碎片席卷而去。 扇骨前后链接成一条细长的金色链条,在风过川手中猛地甩向了闻人语。 不知何时,闻人语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是血污,颈侧的黑纹攀爬向他的半边脸,眼睛紧闭,浑身上下散发出浓浓的黑雾,有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和邪气。 他手里握着空空的剑柄,挥剑向金链来的方向。 风过川顿时说不出的微妙感,闻人语连本命剑都毁了,还能拿什么跟他打? 手里的链条径直朝着闻人语的手腕飞去。 闻人语侧身避开飞来的金链,金链当即分离一一从不同的方向靠近闻人语,在不经意间再一次连接到一起,竟是想将闻人语捆起来。 风过川游刃有余操控着金链,试图限制住闻人语的行动。 那些已经被打散的碎片并没有落地,毫无秩序漂浮在空中,在金链缠上闻人语躯干的一瞬间,闻人语意念一动,那些碎片齐齐飞出刺向风过川的丹田。 风过川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 他将大部分的灵力都用在金链上,想要给闻人语最后一击,只留出少部分足以抵御碎剑残片的灵力蓄起护体法盾。 此时,金链将闻人语彻底压制,同时,那些碎片也全被风过川的法盾挡了下来。 闻人语弱是弱了一点,意志倒是相当顽强,倘若他们实力相差不大,他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闻人语……风过川那张毫无生机的脸上无意识地勾出一点笑意,显得阴森瘆人,又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疯狂。 变故仅在扑息之瞬。 风过川忽觉丹田又一阵惊人的灼热,他一怔,当即低头一看,只见残剑的碎片拼接出完整的剑身,刺进他的上腹,灵力倒灌猛冲进他的身体里,元神在瞬间波动了片刻。 风过川紧急收回在闻人语身上的灵力,捏起法诀试图护住自己的元神,然而那股灵力有他自己的气息,元神下意识的毫无防备让闻人语钻到了空子,即可发起了不要命一般的攻势。 风过川元神受损,闷哼一声,将嘴里的腥甜咽了下去,灰暗的眼神沉进了深渊,看着飞到自己面前的闻人语,那点将对手慢慢亵玩至崩溃的恶劣心思完全消失了。 他不能再对闻人语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至少现在闻人语展现出来的实力,绝对不是化神期应有的。 缠在闻人语身上的金链被他抛弃,兀自收拢成一块小巧的耳饰,回到他耳尖。 风过川掐指起诀,只见他手中多了一把挂着红绳的漆黑长笛,那赫然是良景生的本命武器,然而在风过川手里,那笛灵竟也无比乖顺地被风过川驱使。 破碎但完整的流光剑再一次回到闻人语手中。 笛声时而叮咚如泉水,时而如长涛激高崖,让人闻之犹如身至惊涛骇浪的海面之上,片刻的平静只是蛊惑人心的假象,毁天灭地一般的死亡紧随其后。 二人缠斗的过程中,闻人语脸上的黑纹似乎得到了什么滋养一般越发地张狂起来。 闻人语本该疲态尽显。 但却越发应对自如,甚至表现远超清醒的时候。 风过川心里疑惑越累越多,难道是…… 闻人语又挥了一次剑,剑气中至少有一大半都是风过川的气息。 至此风过川终于想通了,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恼怒、狠厉,笛声飞针一般直刺闻人语的眉心。 闻人语倏地睁开眼,金色眼眸熠熠生辉,金光从他眼中流淌而出。 “你修的什么邪门功法?竟然能将别人的灵力吸收为己用,”风过川眯起眼睛,恍然道,“你体质和别人不一样吧?” 闻人语此时的形态已经与常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差别。 风过川盯着他,笃定道,“你体内有魔族的血脉。” 风过川又一次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不,没那么简单,只是简单的魔族血脉也做不到,你该不会是魔种罢?” 闻人语没有否认。 “先天剑体,体内又有魔种,”风过川一字一句地点破闻人语身上让他费解的地方,“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惜与这么多人打来打去都不放手,甚至费尽心思制造他假死的消息来掩盖他的身份了。” “你甚至可以用体内的魔种以超出常人的速度修炼,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魔种走捷径,只要在飞升大劫之前用炉鼎把体内的魔种洗掉。” “他的出现,简直是为你这样的怪物量身定制,”风过川极尽嘲讽地冷笑一声,“难怪你这么尽心尽力。” 闻人语眼中金光堪比烈阳之辉,叫人直视十分困难,风过川却死死地盯着他,面色越发难看了。 闻人语打不过他,可是闻人语体内的魔种到底吞噬过多少灵力,他不得而知。 简直太有违天理! “是又如何?”闻人语体内的魔种在身体里占据了上风,对着风过川,脸上出现了残忍的笑意,“他本来就是我先发现的!” 祝弥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他看到自己的皮肉、鲜血和骨头都被密密麻麻的蚂蚁一一啃噬掉,自己却无能为力,忍不住惊恐又无助地掩面哭泣。 哭着哭着,那一阵痛不欲生的瘙痒终于过去,他大口喘着气睁开了眼,看到头顶明月高悬。 祝弥愣了一息,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头顶对峙的两道身影。 两人简短的对话一一落入他耳中。 闻人语承认了风过川的说法。 片刻后,祝弥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遍又一遍从高处砸到他心上。 他喘不过气来,头昏眼花,视线模糊。 流泪流入鬓角时,他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他是闻人语量身定制的炉鼎,所以闻人语才拼死拼活地护着他—— 作者有话说:我们的感情变淡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没人看我的预收[爆哭][爆哭] 第64章 虽然痛不欲生, 但也总不能真的不生。 过了好一会儿,祝弥从地上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从缓过劲儿来。 抽了抽鼻子后,他跌跌撞撞往良景生的方向跑过去。 也不知道风过川对良景生做了什么, 情况看起来比刚刚没醒过来的闻人语还要严重。 祝弥哆哆嗦嗦拍了几下良景生的脸, 良景生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死透了。 又伸手分别探了一下良景生的鼻息与脉搏, 祝弥放下心来了, 呼吸平稳宛若熟睡, 脉搏强壮如牛。 再说了,良景生实力不在闻人语之下,闻人语现在还在天上和风过川打得有来有回呢,良景生又怎么会真的死了? 担忧实属多余。 天上二人斗法, 光辉不时盖过月光,不时又将一切光亮吞灭,祝弥脚下的路忽明忽暗。 一群疯子、变态、神经病。 他要离他们远远的。 * 风过川面色越发凝重起来。 了然闻人语那邪门功法的那一刻, 他还想着试探闻人语吸收别人功法的极限在哪里,现在看来,他娘的根本没有极限! 他输出多少灵力, 闻人语就吸收了多少灵力,然后在纹丝不动地给他打回来! 而他却不能把那些属于自己的灵力再一次吸入体内。 他已是大乘期的修士,体内的灵浩瀚如海, 虽不能说是无穷无尽, 但这一方天地的灵力都能为他所用, 可是他元神受损,再继续拖下去,就算能杀了闻人语, 也只会得不偿失。 闻人语体内的魔种过于强大,直到现在都不见丝毫疲态。 风过川心念百转,果决地做出了选择,吹出一道致命的音符后,飞身踏步从斗法中抽身。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本目的。 只是想弄点仪式哄哄祝弥开心开心,不至于对自己印象那么坏,相较于祝弥的唾弃,他更喜欢温柔小意。 却不曾想给自己弄出这么多麻烦来。 风过川瞄了一眼,发现地上早就没了祝弥的身影,当即用神识追踪祝弥身上残留着自己的灵力气息。 这一连串的笛声里蕴含着极为复杂的蛊惑,闻人语处理起来颇费了些功法,再回过神来,才发现风过川却没有趁机继续进攻。 看来风过川无意再与他继续斗下去,闻人语将最后一道笛声粉碎,见风过川有意无意地分出灵识往地上扫荡,当即意识到了什么。 ……风过川在找祝弥。 等不及他做出什么反应,风过川已经化作一道流光,掠影一般飞了出去。 闻人语收敛了心神,紧随其后。 祝弥走得腿打抖,要是自己也会飞来飞去就好了。 要是他能飞,早就飞出了个十万八千里,还用得着在这儿苦哈哈走了半天,头顶的天色还受他们二人影响跟个快坏的灯泡一样一闪一闪…… 不对,没闪有一阵了。 祝弥一愣,抬起头来,就看到风过川凌空踏步而来,一袭红衣,凌空踏步,远远伸出一只手要来抓他。 看不清风过川的脸,他也能想象到那张脸上诡异的森森死气。 活脱脱跟要他命的女鬼一样。 祝弥心脏骤停片刻,立马回过神来,抓起自己的裙角掉头就跑。 他可不想给风过川当炉鼎。 感觉阳气会被吸光光。 他还年轻呢,正是捡垃圾都会被夸有劲,进监狱会惋惜的年纪,可不想死那么早。 雪白月光照亮脚底的路,迎面而来的风撩起他鬓边的发丝,祝弥耳边只有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伴随几声头顶珠宝金钗碰撞的叮当声。 不要命一般地跑,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祝弥心里苦涩,分神地想着。 跑出了有好一会儿,祝弥回头望了一下,风过川竟然没有追上来。 祝弥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的体力也用光了,打算走几步再继续跑。 正庆幸着,祝弥回过头来,看到风过川站在自己前面四五步的地方,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这么能跑?” 祝弥:“……” 他一咬牙,再次背过身去,拔腿就跑。 跑了没几步,看到从天而降的闻人语,祝弥一个趔趄,停了下来。 ……前有狼,后有虎。 中间的自己偏偏是一点灵力都没有的凡人! 闻人语紧随风过川的身影赶到时,看到的就是祝弥一脸生无可恋地停在他们中间的情形。 见闻人语动作如此迅速,风过川也不再逗弄祝弥,当即驱身方向祝弥冲去。 闻人语应声而动,同样飞了过去。 祝弥左右手被同时拽住,一会儿这边拽过来,一会儿那边拽过去,前后两人你来我往地对招。 祝弥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像个稻草人一样被扯得散架了,可偏偏二人打得越来越激烈,灵力对撞迸发出的光芒刺得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他将自己的手往后扯,忍无可忍地大喊,“放开我!” 两人俱是一怔,但没有人松手,战况反而越发激烈起来。 顾及着中间的祝弥,闻人语原先出掌极为克制,眼见着祝弥这会儿没了耐心,速战速决的心思越发重了起来。 风过川何尝不是这么想?和闻人语一掌一掌地打,每对上一掌,他的灵力就被吸走,对他实在没好处。 祝弥撩起眼皮瞪过来,眼睛里泛起一片潋滟月光,唇上一抹姝丽的艳色。 风过川眸色越发冰冷,无论如何,他都要带祝弥走。 祝弥身体里可是有他的情蛊,若不是带他走……他可不舍得祝弥就这么死了。 风过川轰地一掌打了过去。 恰巧此时,闻人语打过来的那一掌里藏着无比雄壮的灵力攻击。 灵力相撞的前一刻,二人都想把祝弥拉到自己身侧用灵力护住,但谁也不愿意松手。 祝弥凡人之躯,断然承受不住这样的灵力冲击。 祝弥被两股力道同时推了出去。 灵力相拼,青白亮光骤然迸裂,天地一白。 祝弥飞起来的瞬间,产生了自己正在步入黄泉路的错觉。 等摔到地上发觉自己身上根本不痛时,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怀疑,自己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罢? 煞白耀眼的强光倏地暗下去,砰地一声,闻人语和风过川各向两边后退数步。 灵力的余波激荡轰开,四周的枯树震颤,树枝上的残雪簌簌抖落下来,祝弥脸上沾上了几点雪白,顿时被冷得醒过神来。 ……还活着。 那一掌对拼,对于风过川和闻人语来说,都不是小伤。 二人看向彼此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忌惮。 祝弥安静地观察了一会儿,两人都在喘息,无暇顾及他。 那他…… 又可以跑了。 只不过这一次要静悄悄的,祝弥不动声色,一点一点地往后挪,站了以来。 很好,没有人看过来。 祝弥沉了一口气,继续往后退。 还没走出多远的距离,祝弥后背就撞到一片坚硬,他以为自己撞到了树,皱起眉正想回头,就听到身后的树开口。 “祝弥,我们走!” 良景生将他猛拽了过去。 祝弥倒吸了一口凉气,再回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半空了。 良景生飞得极快,祝弥心都提到嗓子眼,说不出话来。 祝弥的小动作一直尽收眼底,但闻人语没想到良景生会摸了过来。 他立即收拢起自己的灵力,疾速追了上去。 风过川也反应过来,脸色一沉,暗骂一声,“逆徒!” 祝弥那点小打小闹的跑路不够看,可良景生带他走,那就不一样了。 月亮开始西沉,夜空漆黑粘稠,看不到半点亮光,唯有三道色彩不同的盛光前后驱逐着,一闪而过。 良景生暗中观察了那两人的对决,风过川的修为他一直都有所了解,即使风过川已经不在鼎盛时期,自己也是绝对打不过他的。 而和他不相上下的闻人语,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修为竟暴涨那么多,他一时半会儿看不出闻人语的修为在哪一层境界。 但不出意外,他也是打不过闻人语的。 那还不如直接走为上策。 祝弥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扑面的风给撞碎了,眼前又一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魆魆,不禁心生惶恐。 不久前的感觉又回来了,身体里像是有虫子在爬,心口又一阵一阵地惊悸,祝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艰难地吐着气。 察觉到祝弥突然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臂,良景生收回神思,问他,“怎么了?” 祝弥断断续续地回,“……我,想吐。” 眼见祝弥脸色跟浸过水的玉瓷一样青白,像是难受到了极点,良景生不得不慢下速度,半抱着他飞旋落地。 祝弥眉头紧蹙,后背冷汗直流,手一直跟着那不存在的虫子移动。 风过川架着他走动,往隐蔽的地上坐下来,起了隐藏气息的阵法。 “祝弥,你哪里不舒服?”良景生细细端倪他的脸。 不过短短片刻,祝弥已经满头大汗,连长睫上都挂上了细小的汗珠。 “祝弥!” 祝弥嘶着气,浑身开始打颤,眼前黑白交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比上一回还要更疼一下。 见祝弥清醒不妙,良景生运起灵力,小心地往祝弥的心脉注了进去。 祝弥却没有丝毫缓解。 良景生感觉到祝弥的四肢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脸颊弥漫着绯红,眼角眉稍染上不正常的情态,气息无比紊乱。 耳边嗡地一下,良景生福至心灵,明白过来了。 要么是极阴之水在发作。 要么是风过川给他种了什么蛊。 祝弥忽然猛地睁眼,殷红的唇微微分开,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吐完后,祝弥愣愣地抬起眼来。 良景生对上他茫然的眼神,咬了咬牙,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与沉重。 “祝弥,原谅我。”—— 作者有话说:来咯!!看到预收里里的收藏和营养液啦,谢谢饱饱[亲亲][亲亲] 第65章 一路追来, 祝弥的气息越来越稀疏,直到此处,关于祝弥的蛛丝马迹已经无影无踪。 闻人语面无表情地用神识往四周巡察,每掠过一处有嫌疑的地方, 他残余不多的理智就越近意识的深渊。 不出多时, 他已经有了控制不住魔种的预感。 风过川行动并不比他慢,他才稍作停留, 风过川已经追来上来。 风过川一样意识到, 良景生故意把祝弥藏了起来。 对于良景生, 他再了解不过。 他这个徒弟,第一擅长的就是隐藏踪迹,第二擅长的就是走为上策,第三擅长的, 便是背后使刀子。 不巧,今夜良景生把这些伎俩全都用上了。 风过川脸色不大好看。 闻人语没有要和他继续打的意思,他亦如此。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祝弥。 风过川有意和闻人语保持了一些距离, 却又故意传话到闻人语耳中。 “说不定,我的好徒弟比我率先享用了炉鼎,我看情蛊发作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话音稍落, 只见闻人语身形一动,流光剑在空中再一次分裂成碎片,猛地朝某个方向冲了过去。 闻人语体内的嗅到了极阴之水的气息。 那是同类之间致命的吸引, 光靠法阵无法隐藏的诱惑。 * 半刻钟前。 从祝弥头上璀齐全的装饰, 再到祝弥合身的衣裳, 都能窥见这一场所谓的婚礼,风过川绝不可能没有预谋。 良景生想起当年天玄宗山脚下初见时的情形。 那时的祝弥少年气尤为突出,像尖角初露、沾了晨珠的小荷, 气质有种朦胧的青涩。 他那时候尚未确认祝弥就是炉鼎,可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祝弥就是炉鼎。 但是没想到闻人语竟然会以那么决绝的手段把祝弥藏了起来。 当时在众多长老面前说的那番话,本意是为了躲避嫌疑,可是谎话里并非全是谎言。 在天玄宗十年,每对余舟就是祝弥这一猜测多一分证据,谎话里的真心便一点点多起来。 多到不能完全覆盖他的谎言,可也到了不能忽视的地步。 就这么恰到卡在中间,退一步祝弥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炉鼎,再进一步,祝弥就只是余舟。 可是今夜,他因为祝弥炉鼎的身份做出这样冒犯的举动,却私心希望祝弥只是余舟。 没有什么别的身份。 良景生把他脸颊边缭乱的发丝别开,又用施了个净身咒。 祝弥脸上的汗去了,脸颊又清清爽爽起来。 良景生端倪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把人抱进自己怀里。 他喉结一滚,胸腔剧烈地跳动起来,一声声的心跳逐渐盖过了彼此呼吸的动静。 良景生脖颈一点点弯下去,额头贴着祝弥,心里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隐秘悸动,让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 祝弥觉得冷,而且越来越冷。 甚至感觉寒风似刀一眼一层一层地剥开了自己的衣服。 再这样下去,下一次被剥的就是自己的皮了。 祝弥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准备晕过去,以此麻痹这蚀骨挠心的痛苦,然而这层层叠加的寒意不得不让他为自己的性命担忧。 祝弥强撑着张开眼,看到良景生离自己太近的脸和作势要亲吻他的唇,大脑一片空白。 艹。 兄弟你怎么来真的啊…… 祝弥的神智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然而他力气耗尽,抬手都费劲,想推开良景生更是难以做到。 祝弥心如死灰,用尽仅存的一丝力气挡住了自己的脸。 察觉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良景生迟疑着,睁开了眼。 水雾蒙蒙的眼眸定定看向他,片刻后,积攒起来的清醒稍纵即逝,良景生又听到了祝弥微不可查的叹气声。 良景生有一瞬间的愣怔与无措,安静不动了。 祝弥绝望,手掌上移,掩耳盗铃一般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下一刻,祝弥挡在眼睛上的手被轻轻拉了下来。 祝弥看着他,眨了眨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冷静一点。” 良景生却很快错开了眼神,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听劝,低头握着他的手。 祝弥涣散的精神不得不再一次凝聚起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正当他以为良景生真的想不开要误入歧途之时,良景生忽然又把他的手牵了起来,脸颊在他手背蹭了两下。 良景生直勾勾看着他,低声道,“你不愿意。” 祝弥咬了咬牙,声音都不自觉扬高了些,“……你这不是废话么?!” 他太过激动,忍不住地咳了起来,本就乱成浆糊转不动的脑袋咳得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现在是跑也跑不动,睡也不敢睡,一面经受着难耐的啃噬感,一面还要提心吊胆地防着良景生。 良景生看着他咳得满脸通红,语气幽幽,“没关系,我不在乎。” 话说完,良景生绕过他肩头的那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把祝弥的脸往上顶了一下。 祝弥被迫看着良景生近在咫尺的脸,努力地把自己的脸歪到一边去。 但显然,良景生力气比他大多了。 苍天啊!大地啊! 然而他连咬死良景生的力气都没有了。 良景生明显不是开玩笑。 他往后躲得越厉害,良景生就越发用力地顶着他的脸。 不过眨眼的功夫,良景生的呼吸都扑到他脸上了。 祝弥死死盯着良景生的脸,感到一阵绝望。 就在此刻。 良景生猛地睁开眼,飞速掐了个法诀召出一个更厚的护盾,笼在二人身上。 飞剑来得比想象中快。 说那是迟那时快,良景生的护盾刚成型的一瞬间,碎片拼凑出的剑身欻地在屏蔽气息的护盾外层刺出绚烂的火花,护盾应声碎裂。 然而这一切还没结束。 哐地一声,那柄破碎的剑径直穿过了良景生刚结出来的护盾,良景生来不及躲,正想施法挡住剑时,碎片立即四散开来,良景生心下一惊,眼睁睁看着一小部分的碎片绕到他心口,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拼合成半截剑身,猛地刺向了他的心口。 良景生身躯一震,当即哇地吐出一大口浓血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祝弥懵了一瞬,睁大了眼睛,“良景生……” 紧接着,不速之客大张旗鼓落在他们面前。 那道身形来得迅猛,墙上照明的火折子被袭来的风晃了一下,他浓黑的影子如同魑魅一样来回飘动。 闻人语杀意太重,饶是祝弥也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祝弥下意识挡在良景生身前,看向闻人语。 “让开。”闻人语盯着护在良景生眼前的人。 祝弥头皮发麻,话语里藏不住的惊恐,“你要做什么……” 良景生脸色惨白,看了一眼挡在自己身前的祝弥,又看了一眼形同怪物的闻人语,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祝弥手肘怼了一下良景生。 良景生却不予理会,那笑声越来越明显,甚至有了几分张狂放肆的意味。 好半响后,良景生才止住了笑,话语里充满了挑衅,“我早就说过,我一定会找到他,他也一定也会是我的。” 良景生又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地对着闻人语说,“你、来、晚、了。” 闻人语脸上的魔纹狰狞得可怖,眼中金光愈盛,微微眯起眼睛来,语气冷得结冰,“让开。” 祝弥嘴角紧绷,寸步不让。 两人无声对峙。 片刻后,闻人语挑起一边眉毛。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让祝弥感到了十足的不安。 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眨,那剩下的半截流光剑突然被换到手中,祝弥意识空白地看了过去,只见流光剑碎片拼接的间隙迸发出细碎的青光。 那是闻人语起了杀意的象征。 祝弥眉心骤然一跳,直觉不妙之时,闻人语已经紧锁着他的手腕,往他身后躺着的人猛地刺了下去。 剑刺入□□的声音清晰地没入祝弥耳中。 他怔然回头,看到自己握着的剑嵌在良景生身上的伤口,几乎两眼一黑。 闻人语沉默不语,冷眼看着良景生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 祝弥转过身去,慌慌忙忙捂住良景生身上的伤口。 良景生极为虚弱地咳了两声,握住了祝弥的手,对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其实我……一点都不后悔。” 祝弥一个头两个大,“你先别说话了。” 他刚想用自己的袖口帮良景生把血堵住,却猝不及防被闻人语往上一扯,又将他往后拉进自己的臂膀当中。 宽大的红袖从良景生脸上拂了过去。 闻人语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仍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再往前一步。 旋即,剩下的半截流光剑再一次刺进了良景生腹中。 这一次伤口比上一次更深,良景生明显脸色灰暗了下去,捂着自己的伤口虚虚地喘着气。 祝弥猛地醒过神来,质问闻人语,“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闻人语禁锢着他的手腕,对他的指责无动于衷,漠然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良景生,同时手里捏起了一个新的法诀,竟是想将良景生挫骨扬灰。 “住手!”风过川慢了一步,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良景生不做抵抗的情形,登时勃然大怒,一道暗紫的灵力飞速打过去,将闻人语手里的半个法诀给打消了。 闻人语拉着祝弥往后退了一步。 再回过神来,风过川已经把人给劫走,后撤出去一段距离,风过川半架着良景生,面色极为阴沉地盯着闻人语。 “别欺人太甚。” 闻人语不以为意,“下一次他就没那么走运了。” 风过川无意再与他纠缠,正想带着良景生离去时,流光剑又从良景生身体里拔了出来,横亘在前,挡住了二人的后路。 “解药。” “解药?”风过川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蛊虫哪来的解药?除非你把他的心给挖出来!” 话音稍落,风过川带着良景生化作流光一闪而去。“……良景生,是死了么?”祝弥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下意识地问。 “死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祝弥回过头去,对上的闻人语上看不出情绪的金色眼眸,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早就该死了。” 祝弥喉间一紧,呼吸都变得无法艰难,字句卡在喉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若不是受了良景生身上那一剑的刺激,祝弥恐怕早就经受不住晕过去了。 而现在祝弥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和力气,拖着不堪重负的身体撑到了现在。 祝弥挣动自己的手臂。 随着他的举动,闻人语眼中的金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祝弥忍无可忍地甩开了他的手。 闻人语没再犹豫,灵力凝聚在指尖,悄无声息朝祝弥的脑袋注了进去。 祝弥随即直直往下坠。 闻人语迅速把人抱了起来,飞身离去。 熹微的天色里再一次飘起了雪,闻人语脸上的魔纹随着黑夜的逝去逐渐消亡了。 飞出去好长一段距离,风过川才停下来,找了一处平地给良景生疗伤。 和良景生斗法的时候他先是封住了良景生的部分灵力,又把良景生打伤,虽不致命,但伤势也绝不轻松。 没想到会害良景生沦落如此地步,被闻人语两剑打得元神都快消散。 风过川封住良景生心脉附近的穴关,减少血液流出,又用掏出灵器试图修补良景生破碎的元神。 元神马上就要分崩离析,这可是本体元神,良景生眼下的状态岌岌可危……风过川正担忧之时,忽地感到一阵诧异。 他凝眸看着半死不活的良景生,眼中的赞赏之意越发明朗起来。 难怪闻人语说,下一次他就没这么走运了。 良景生用的是自己的本体躯壳没错,可是元神却只是一个分神。 就算是良景生的元神被捏碎了,只要本体元神还在,那便安然无事。 至于躯壳,大不了换一个新的。 ……倒还算有点长进。 * 祝弥睡得极不安稳,低弱的呻吟声饱含痛苦,身躯时不时打颤,睫毛不安地眨来眨去,眼角的泪没完没了地积蓄起来。 闻人语给他布了十几个安神的法阵,都无济于事。 不像是做噩梦。 应该是风过川种的情蛊,或者是极阴之水在发作。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简单的安神之法起不了作用。 必须要连根祛除,才能让祝弥免于痛苦。 ……离恨心在长明城。 以他现在的状态,如果再遇到一两个和良景生实力相当的修士,又带着祝弥,无异于羊入虎口。 一路上,闻人语谨慎地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神识和气息藏得一干二净。 这就导致了,他不仅要绕路,就连飞行的速度都缓慢了不少。 途中,背上的人醒过一两次。 醒过来后便揪了一下他的头发,含糊地说了两句听不清的胡话,很快又昏睡过去。 看起来浑浑噩噩的,意识不大清醒。 虽已给祝弥施了驱寒的法阵,祝弥穿的也不再是中看不中用的喜服,但闻人语依旧不免为他的身体感到担忧。 凡人的躯体总是远超想象的脆弱。 算着时间,是时候该给祝弥喂点东西了。 闻人语朝着前方不远处的洞穴飞了过去,同时用神识小幅度地试探周围的安全。 但这一次他没能如愿。 有人在跟着他,并且神识微弱得难以引人注意。 他身上的穴关关键之处全是伤口,经脉淤塞,灵力殆尽,再强行驾驭魔种倒吸灵力,无疑是自寻死路。 最要命的是,他不知道那人的神识本身就不强,还是只是引蛇出洞的诱饵。 倘若是前者,那是万幸。 可倘若是后者,断然是冲着祝弥来的。 闻人语迟疑了一息,故意加快速度,以一种前者难以匹及的速度离开此处。 等把那人彻底甩开后,闻人语又带着祝弥躲到了隐蔽的角落,给祝弥喂了续体力的丹药。 恰在此时,那道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神识跟了上来。 ……竟然是真的就这么点实力,闻人语感到一丝意外。 那应对起来不算什么难事。 思忖过后,闻人语再一次把祝弥背了起来,躲开了那道神识的追踪,换了方向继续前行。 却不料,那道神识忽然开了窍一样,瞬间追上了他的脚步。 闻人语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黏上来的狗皮膏药,最好能做到一击毙命,省得耽搁了他赶路。 一番顺藤摸瓜之后,残破的流光剑悄然追踪到了神识的主人身后。 距离并非很远,闻人语意念操控着流光剑,安静悬在那人头顶,随后,灵力迅猛灌进流光剑里,流光剑悄无声息地劈开了那人发顶的雪花。 顷刻后,那人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连连惨叫穿透连绵落雪,把祝弥给惊得醒了过来。 祝弥的手从他肩上垂下来,又扯了一下他的发丝,声音嘶哑,语气迟疑,“是不是杨振在叫?” 闻人语面无表情,“……” 祝弥好似被这一串尖叫声给喊得清醒了,手掌撑在他肩上,喊了一声,“杨振!” 实际上声音并没有多大,但比之前的那些呓语,肉眼可见地精神了许多。 “别乱动。”闻人语把他露在他雪里的手放了回去,“这就过去。” 祝弥呆呆地应一声,又把脑袋埋在他肩上。 闻人语喉结上下一滚,抿了抿唇,循声赶去。 两人一到,就看到杨振龇牙咧嘴地拍拍自己的胳膊,又拍拍自己的胸口,一脸劫后余生的欣喜与茫然。 祝弥这才意识回笼,彻底清醒了下来,示意着自己要下去。 杨振后知后觉地扭过头去,立即笑得牙不见眼,“祝弥!” 祝弥脚底虚浮,都还没站稳,看到杨振朝自己飞扑过来,本能地张开双手准备迎接他。 杨振跟只巨型的兔子一样猛冲过来,同样张开了双手。 眼看着就要抱到一起,杨振心中大喜,眼皮下意识地合上,为两人的拥抱做好准备。 追到离歌关后,闻人语便不再耐着性子等他,飞起来越发肆无忌惮,没过多久他就跟丢了。 这期间他一直在找闻人语,也在找祝弥,一直没有下落。 直到今日将近黎明时分,他又找到了风过川的气息,一路追踪下去,阴差阳错找到风过川和闻人语斗法的残迹,又一路顺着闻人语的气息,追了上来。 他一直想和闻人语说话,奈何闻人语太快了,每当他稍微靠近升起一点希望时,闻人语就好像故意针对他一样快马加鞭。 刚刚还差点跟丢了。 好不容易跟上,头顶飞剑直取他狗命,吓得他心都凉了。 不成想,这会儿他真的见到了祝弥。 之前的龃龉在他心里烟消云散,这会儿又见祝弥和闻人语在一块儿,杨振自是喜不自胜,心中大快。 ……但是为什么祝弥还没有过来抱他?杨振狐疑地张开眼,看到闻人语施法挡住他的手部残影。 杨振:“……” 祝弥:“……” 闻人语面不改色,“有话好好说,他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杨振一怔,打量着祝弥,惴惴不安地问,“祝弥,你怎么了?” 祝弥不回答,声音低哑,“你不是说要带我走么?还作数么?” 杨振看了看身后的闻人语,嘴角一抽,斟酌道,“我想了想,我还是不当兔儿爷了。” 云天的兔儿爷遍地都是。 双兔遍地走,安能辨我是兔儿爷? 但是云天可不容他这么一个兔儿爷。 杨振迟疑了一会儿,又说,“虽说云天遍地都是兔儿爷,但是我是一个传统的人,我还是想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总之……” 又瞄了一眼闻人语越发冷沉的脸色,咽了咽口水,瑟瑟缩回自己的手,谨慎地和祝弥保持一些距离,慎重地说,“我已经改邪归正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祝弥顿时感觉自己头更晕了,“……” 相比起闻人语满身的血腥味儿,祝弥显得格外干净,像是被特地清理过一样,杨振不由得脑补,闻人语是历经了如何的艰难险阻才把祝弥给救回来,若他真不知好歹劝祝弥跟自己走,只怕自己当场就要殒命…… 一阵思忖过后,杨振只简单地问,“祝弥,你感觉现在怎么样?” 杨振的脸模糊起来,祝弥努力把视线聚集到他脸上,平静地回,“我现在……感觉还可以。” 闻人语指尖不由得攥紧了。 “那我就放心了,”杨振默默松了一口气,又看着他问,“那你们还回宗门么?” 祝弥没说话,偏头看了一下闻人语。 闻人语没有血色的唇启合,“不回。” 祝弥睫毛颤了一下,重新看向杨振,附和道,“……对。” 从得知闻人语辞了掌门之位的那一刻起,杨振心里已经有所预料,此时也不惊讶,从善如流,“那也行,以后我去找你玩。” 祝弥嗯了一声。 “走了。”闻人语拉住了他的手。 祝弥立即转过身去,对着杨振笑了一下,“我们走了。” “走吧,我就送你们到这里。”杨振开朗地回。 没走出几步,闻人语又把祝弥背起来。 沉默着走出好长一段距离,祝弥闷闷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你会放过杨振么?” 闻人语身形一滞,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嗯了一声。 因为他杀了良景生的一道分神,祝弥觉得……他也会杀了杨振。 祝弥闭上了眼睛,自欺欺人地把脑海里的场景驱逐,然而落下来的每一片雪带来的些微冷意,都让他更清晰地记住当时的场景。 闻人语不记得他,不记得十年前的承诺。 但是闻人语还是要带他去长明城…… 两人没有再说话。 杨振看着大雪里再也不见的身影,跪在地上捂住脸,低低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这才是这一章的完全体[抱抱][抱抱] 第66章 从结界入口的红布一路平铺伸向长明殿的大门, 长街两侧悬起红灯笼在寒风里晃晃荡荡驱赶冬夜的寒意,乍响的鞭炮把驻足的不少小妖小怪吓了一大跳,捂着耳朵尖叫现出原型躲向一边。 适时,突然有人往人群里抛撒红纸包的喜糖, 引得那些小妖小怪惊呼着去争抢, 他们当中的许多都对人间憧憬不已,却因自己的身份少有机会离开长明城, 此时能借少城主的光学了人间的习俗, 沾沾新人喜气吃上喜糖, 自是喜不自胜。 陡峭夜风里充斥着鞭炮燃烧过后的硝烟气味,他们不觉呛鼻子,反而颇觉新奇地吸入那陌生的气味。 妖群里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倒真像活在了人间的新年一样。 那发喜糖的妖使手里的喜糖发完了,把腰上挂着的锣鼓取了下来,大力往鼓面十敲了一声, 铛地一声,那妖群里静了下来,顺着锣鼓声的方向望过去。 那妖使清了清嗓子, 拔高声音大喊道,“今日少城主大喜,十五日不设宵禁, 仙露丹药人人有份, 明日午时去长明殿大门口拿!” 妖群顿时哗然哄闹起来, 响起了贺喜的声音。 “恭喜少城主!贺喜少城主!” “少城主和少夫人百年好合!” “少城主新婚大喜!” …… 鞭炮声再一次霹雳吧啦地响起来,锣鼓唢呐声一阵高过一阵。 长明城的天不再是以往晦暗难明的混沌,此时夜空星河流淌、彩光流转, 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吉祥之兆。 长明大殿内不逞多让,处处都挂着红色绸缎和金雕的灯笼,百年松脂做的红烛火光绵延不绝,松香若隐若现,整个大殿灯火通明,各色珠宝装饰在照耀下亮溢彩生辉。 倘若祝弥醒着,必然会感慨长明殿的奢靡无度,可惜祝弥错过了大开眼界的机会。 “如何?”闻人语握着祝弥的手,藏回了袖子里,看向温春来。 温春来抿了抿唇,斟酌再三,开口道,“蛊虫已经在少夫人的心脏里扎根,若是强行取出,以少夫人的凡人之躯必然无法承受,更何况他此时精神耗尽,力竭气血空……” 温春来身后的乔阴垮着一张脸,不敢插话。 “而且少夫人体内的情蛊为子蛊,离开母蛊时间太久会……会……” 闻人语垂眸,看着倚在自己身前的祝弥,即使温春来没说完,他也知道。 回长明城的路上,他们离风过川越来越远,祝弥体内的情蛊发作得越发厉害,一直到现在,祝弥都没有再清醒过来。 祝弥的生命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耗。 案几上的离恨心晶莹璀璨,似乎每一分光芒都充满了诱惑。 世间从来没有任何关于服下离恨心后的记载。 “少城主……”温春来又迟疑起来,“不如我再去问问我二舅的三姑的邻居嫁出去的三妹的弟媳有没有办法……” 闻人语眼神没有从祝弥脸上移开,只是摇了摇头,“等不及了,离恨心迟早也要用在他身上。” 温春来苦着一张老脸,眉毛又白了半截。 他欢天喜地给少城主和少夫人布置好婚礼,不成想等回来的却是一人重伤,一人昏迷不醒。 这倒显得他自作主张的布置十分不合时宜了。 “先出去吧。”闻人语开口赶人。 温春来骨头嘎吱嘎吱地站起来,拽着乔阴出去了。 二人迈着小碎步,飞快出了殿门口,又默契地停了下来。 门口的灯笼转个不停,昏沉的红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乔阴抬头望,感慨道,“温叔,你布置这些东西之前和城主说了么?好大的阵仗呢,费不少功夫吧……” 温春来一怔,剩下的半截眉毛跟着白了,急忙转过身,急得连法术都忘了用,前脚拌后脚又小跑进去。 这可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少夫人生死未卜,长明城却到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显得多不合适…… 温春来急匆匆进去,便跑边喊,“少城主,要不我把城里那些装饰都给撤——” 话没说完,温春来就紧急刹在原地,猛地低下头去,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但是他已经听到自家少城主的回答,“不用,布置得不错。” 温春来惊险地呼了一口气,不敢再抬眼,战战兢兢地回,“老奴可是按少城主的吩咐一一对照布置的。” 闻人语眉头一皱,“我不记得我有吩咐过。” 温春来弓腰更低,小声道,“十年前吩咐过,您说下一次带少夫人回来的时候让我提前布置……” 闻人语:“……” 温春来更觉不妙了,所以少城主这是还没有想起来……?! 那方才,少城主他和少夫人那不是……?! 闻人语怔了片刻,回过神来,语气莫测,“一切照着章程继续。” 温春来瞪大了眼睛,“……?!” 这算怎么个事?! 温春来偷偷瞄了一眼,看到少夫人被自家少城主抱了起来,两人背过了身去,他不敢再看,低着头出去了。 乔阴却还在门口等他。 一见他出来了,便着急问,“少城主怎么说?” 温春来呲牙,“一切!照旧!” 乔阴大惊,眼睛瞪得像铜铃,“啊?!少城主真就今夜成亲啊?!” “不然呢!”温春来一掌拍在他脑袋上,“要不少城主一去多年,这亲早该成了!” 乔阴讷讷,“那少城主是想起来了?” 温春来嘶嘶抽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 乔阴愣了一会儿,登时反应过来,“没想起来?!那祝弥要是醒过来岂不是……” 温春来一把捂住他嘴巴,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不吉利的话别说!快去备热水!” 乔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憋着一肚子的话,烧热水去了。 * 离恨心已经一口一口喂了进去。 不出多时,祝弥原先的心脏就会被进入他体内的离恨心逐渐取代,同时旧的心脏会碎裂成块排除出来。 闻人语把人抱到寝殿的床上,从背后拥住祝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 怀里的人陡然睁开眼,眼角通红,眼睛却涣散无神,睫毛被细密的汗沾成一簇簇,无意识地张开嘴喘着气,露出一点莹莹白牙和殷红柔软的唇。 祝弥无知无觉地靠着身后的人,下意识伸手揪住了他的袖子,呼吸越发急促而紊乱。 一瞬后,祝弥霎时呼吸一滞,微弱的呻吟一下一下地响起来,揪住他的手指也失去了力气,虚虚地搭在他手臂上,掌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闻人语飞速结出更多法阵融入祝弥的经脉之中,试图纾解祝弥的痛苦。 但祝弥已经再一次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虚软无力地窝在他怀里,连呼吸都清浅了起来。 离恨心取代原来心脏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要将原先的心脏划分成好几部分,逐一粉碎,再填补那一部分心脏所在的位置。 凡人承受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属实是强人所难。 闻人语一边结下法阵,一边把自己的灵力再一次强行注入祝弥的体内。 这一股猛然注入的灵力又激起祝弥的神智,只听到他突然微弱的一声闷哼,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脸上顿时汗如雨下,口涎都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如同幼猫哀嚎的呜咽声时有时无。 紧接着,他猝然直起身,弯腰探头往床边,作势要呕,却又急急喘了两口气,眼泪猝不及防地滚了下去。 闻人语意识到什么,把人捞紧,拍了拍他的后背,催促道,“吐出来!” 祝弥却忍着没吐。 闻人语以为他吐不出来,灵力一逼。 祝弥满脸都是泪,哑声崩溃地问,“这是哪儿……” “长明殿。” 闻言,祝弥立即哇地一声,吐了满地的血沫。 前后历经半个时辰,连吐了五回,祝弥才把原来的心脏给呕了个干干净净。 祝弥精疲力竭,脸色苍白地近乎透明,靠着他沉沉睡了过去。 闻人语擦拭他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汗迹和嘴角残留的血沫,又叫温春来和乔阴来清理掉地上大片的血块腥沫,才抱着祝弥去清理。 祝弥靠着浴桶的边缘,安静得如同雕塑,显然是累到了极点。 闻人语抚平他眉心紧皱留下的细痕,然后解开他的发髻,一绺一绺地梳开,浸到水里去。 两刻钟后。 闻人语才把人抱回寝殿内。 殿内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燃烧的红烛时不时发出一丝哔吧的响声。 闻人语把人放到床上。 昏昧的烛光透过红帐,给祝弥的眉眼染上一层稀薄的安宁之色。 他握着祝弥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祝弥的指骨,他总觉得,或许在很久以前,他就该这样做了。 为什么他独独忘记了祝弥呢? 闻人语出神地盯着祝弥的心口,神思不由得飘远,换上了离恨心,祝弥会不会…… 脑子里的想法还未拼成一道完整的念头,闻人语便感到本能的排斥,不愿继续细想下去,回过神来,一手端起一旁的汤,一手把祝弥从床上扶了起来。 约莫是没了蛊虫的折磨,祝弥不再有挣扎的举动,比之前还要乖顺得多。 闻人语搅动碗里的汤,没忍住蹙了一下眉,舀起来吹了吹。 也不知道是不是温春来太着急了,这汤碗举着都烫手。 估摸着凉得差不多了,闻人语才把勺子抵到祝弥嘴边。 祝弥嘴唇紧紧闭着,没什么反应,像是睡熟了。 闻人语迟疑了一瞬,将汤碗抵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 同时一只手掐着祝弥的下巴,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闻人语没有迟疑,对着祝弥的唇,低下头去—— 作者有话说:那个谁不装了[抱抱][抱抱] 第67章 一碗用足了药材的汤药喂了下去, 祝弥脸上总算有了些活人的气血,只是眼睛依旧紧闭着,没有要睁眼的迹象。 后半夜的时候,温春来纠结再三, 还是给闻人语传音说自己来送新的汤药, 见闻人语口吻无异样,他才小心翼翼进来了。 盖子一打开, 浓重得有些呛人的药物直冲脑门, 连闻人语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碗一定要喝么?” 温春来一甩自己腰上的布巾, “当然要!若是夫人不能在申时之前醒来,那可就糟了!这碗用了千年人参和……” 温春来细细说着都用了什么丹药,都是凡人常用的吊命用的草药,又说自己当年是如何哄骗那个千年人参精把他身上的一部分给扯下来,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闻人语只好接了过来,放到了一边。 温春来小心观摩着自家少城主脸上的神色, 思忖了片刻,试探着提醒道,“少城主, 要不您先前歇息片刻……?” 闻人语摇了摇头。 温春来却借机把话说了下去,“您身上的魔气太重了,少夫人要是醒了, 会被吓到的。” 闻人语果然反口问他, “……有么?” 温春来信誓旦旦, “有!其实你回来的实话老奴就想说了,您现在身上的魔气比城主还活着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闻人语修身上的魔气这样重, 不用猜都知道闻人语一定用过体内魔种的力量。 可是和闻人伊贺这样天生修魔道的魔族不同,闻人语修的正道,道心亦是如此。 自古正邪不两立,眼下闻人语身上的魔气却重得要侵蚀原本的道心了,若是再不加以重视,恐怕闻人语就要压制不住体内的魔种了。 所以他才大着胆子多嘴了。 闻人语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句,“知道了,封锁大殿,不要旁人进来。” 听出闻人语这是要为自己疗伤修补元神做准备,温春来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刚要走时,又被闻人语叫住。 温春来回头看他,脸上浮现出疑惑,“少城主,还要什么事儿?” “拿两块糖来。” 温春来一怔,勾起一丝揶揄的笑意,忙不迭跑出去了。 闻人语趁机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经脉处的断裂在抵达长明城的第一时间已经处理过,此时体内的灵力运转起来不算滞涩。 至于元神上的伤口……闻人语眸色蓦地一沉,若不是有体内的魔种撑着,只怕他的本体元神早已支离破碎。 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早就把魔种给压了下去,而现在才知道魔种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一直在体内维持元神的完整。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闻人语收回神思,又给祝弥喂药。 温春来再次返回寝殿时,觉得自己这两天真是乐极生悲了,怎么这么凑巧全给他撞上了?! 要忍不住在心里头嘀咕自家少城主,说什么根本没记起来,可是越发娴熟自然,他是看不出来半分不记得人的生疏。 少城主是他半看着长大的,他可不知道少城主还有这种乱亲陌生人的爱好…… “进来。” 闻人语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温春来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了。” 温春来把糖饴递过去。 闻人语接过,掰开塞进了祝弥嘴中。 温春来顺过去看床上躺着的人,眉眼鼻唇,无一不秀致得惊人,枕在乌黑柔软如缎的发丝上,当真是……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确切的形容来,只磨了磨牙想,和自家少城主真是太般配了! “若是巳时之前醒不过来——” “肯定能醒的!”温春来还没回过神,就下意识拔高了声音。 闻人语微微一滞,“小点声。” 听出来自家少城主略微的不满,温春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脑门。 “少夫人这一看就能醒过来,只是醒过来之后是什么光景,那就不知道了。” 闻人语又问,“离恨心什么时候才能起效?” “没那么快,”温春来把空碗从闻人语手里拿过来,回答道,“服下离恨心后,极阴之水会被离恨心修补成完整的灵根,前后要历经九九八十一天,中途极阴之水不时会发作,较之从前,会更厉害些。” “之后如何,就要看夫人的造化了。” 无论是修补成什么样的灵根,都比沦为炉鼎依靠修士精阳过活好得多。 至于这个过程有多难熬,谁也不得而知。 大殿里陷入了沉默。 没过一会儿,温春来很识相地退了出去。 药汤里大抵还放了什么安神的草药,祝弥眉头舒缓开来,呼吸变得安稳有规律。 闻人语留了一丝神识注意着祝弥的动静,掏出法器和丹药开始修补自己元神上的裂缝。 不知是不是魔种能吸收灵力的原因,闻人语修补起元神的速度比以往受伤的疗愈快上许多,外头天蒙蒙亮时,他就已经结束了修补。 祝弥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身体蜷缩成一团,手揪着床上的红被,不安地颤着眼皮。 闻人语去够祝弥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 察觉到有温暖的热源,祝弥下意识抓了抓,把自己的手窝在闻人语掌心还不够,还要把闻人语的手拉进了被窝里。 闻人语还在发怔间,忽觉一片冰冷的柔软贴在他掌心,轻轻地蹭了一下。 祝弥疑似在这样的小动作里得到了满足,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喟叹,心满意足地把脸歪在他手里,没有再动弹了。 心口猛然一窒,闻人语下半张脸紧绷着,一动也不动地端倪着祝弥熟睡过去的侧脸。 片刻后。 闻人语十分坦荡地上了床。 把祝弥揽怀里的时候,闻人语脑海里浮现出模模糊糊的身影,而后他又把祝弥的手和腿放到自己身上取暖,确保祝弥不会再感到一丝的寒冷后,闻人语倏地顿了一息。 这样无意识的举动,他一定做过很多很多次,才会习惯成自然。 而睡着的祝弥极为自然地靠了过来,脸颊贴着他胸前毫无防备地睡着。 闻人语抱着祝弥的手臂一紧,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五味杂陈地闭上了眼睛。 * 脑子里灌满了水,并且睡着的时候他的脑袋一定被人当成皮球踢了。 不然怎么会疼成这样?头也疼,身上也疼。 祝弥昏昏沉沉地想,费力地睁开眼。 看到近在咫尺的脸,祝弥懵了一瞬,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伸出手在自己腿上狠掐了一把,痛意直击天灵盖,疼得眼睛一热。 ……不是做梦是真的。不是幻觉是真的。 先前的记忆一股脑涌了进来,祝弥猛地清醒过来,自己这是在闻人语的……老巢呢。 祝弥动了一下,把闻人语的手一点点从自己身上抬起来。 把闻人语的手抬起来后,意识到还把自己的脚从闻人语的腿中间抽出来,祝弥悔不当初,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过去的? 祝弥屏着呼吸,过去了仿佛十年那么久,他才从闻人语的怀里出来。 好在闻人语没有被他弄醒。 祝弥蹑手蹑脚爬下床,察觉空气里的冷意,眼睛逡巡四周,没找到自己重金买的狐裘,咬了咬牙,胡乱拿了床边放着的红色衣裳披上,匆匆忙忙往门外跑。 他走得极快,望了一眼高得望不到头的殿门,分不出神震惊,就用力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外头的天光透了进来。 祝弥被刺激得眯起眼睛,偏过头去。 适应了好一会儿,祝弥才缓过神来,抬脚跨了出去。 如影随形的虫子啃噬感消失了,除了有点冷有点若隐若现的疼,没有什么不适,祝弥庆信起来,正想加快脚步离开时,身后传来一声叫唤。 “少夫人!您醒了!” 认出这道声音的瞬间,祝弥神情僵滞,掩耳盗铃般想要快步走开。 他才往前两步,温春来的身影已经瞬移到了他面前。 险些要撞上去,祝弥紧急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干巴巴的,打了身招呼,“温叔。” 温春来睨了一眼他欲盖弥彰的神情、身上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和过分匆忙的脚步,立刻意识道了什么。 少夫人这是想走啊! 他就说,这么硬撑下去,少城主肯定会出问题的,少夫人都走到门口了,少城主竟然没醒! 温春来稳住心神,好声好气地问,“少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祝弥嘴角嗫嚅,说不出话来。 温春来摆明了就是不让他走,祝弥迟疑了一阵,“我想去……解手。” 温春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少夫人,这边走。” 温春来在门外守着他,简直寸步不离,祝弥苦恼起来,这还跑走个屁,还不如把闻人语骂一顿让他放自己走来得可靠。 祝弥在心里长吁短叹起来。 “少夫人,还没好么?是不是肾不好,老奴帮你看看……” 祝弥咬了咬牙,一鼓作气走了出去,“好了!” “少夫人现在感觉如何,身上疼不疼,脑袋疼不疼饿不饿渴不渴,要不找个清净的地方先把把脉?” 祝弥抿着唇,“我还好,不是特别疼——” 话还没说完,他就一个趔趄,险些扑到前面去。 温春来拎鸡崽子一样拎住他,“诶哟!少夫人!老奴这就送你回去躺着歇息一会儿!” 祝弥晕晕乎乎地拒绝,“不了吧,我自己能走……” 温春来的力道不容抗拒,祝弥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寝殿。 祝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推了进去,等他站稳回头,只看到温春来飞速消失在门缝里的脸。 砰地一下,又咔哒一声,殿门被上了锁。 祝弥:“……” 祝弥头疼地扶额,无奈转过身去,登时身形一顿。 更头疼的来了。 闻人语醒了。 “醒了怎么不叫我?”闻人语神态极为自然,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祝弥警惕地紧紧盯着他。 闻人语却不以为意,自顾自走到了他面前。 他伸出手,祝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后背贴在门板上,拍开他的手。 “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闻人语回他,说话间已经再一次身上摸到了他颈侧的衣领,似乎祝弥方才的抗拒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祝弥顺着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并不是那天的喜服,他肩上是一件男子的外衣。 只是和原先那件颜色相近,才让他误会了。 闻人语指尖从他衣领掠过,将他乱七八糟的衣领捋得平整。 祝弥出神地看着他的指尖,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不对,身上这件衣服好像是……男子的喜服。 祝弥立即醒过神来,“你松开!” 刚好整理完毕,闻人语收回手,眉峰微动,看着他。 闻人语越发气定神闲,祝弥就越觉得诡异,按捺不住地说,“我要离开这里。” “去哪儿?”闻人语慢条斯理地回他。 “关你什么事,”祝弥眉头一拧,“我现在就要走,你把门打开。” “外面锁了,我开不了。” 闻人语的回话里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祝弥却听出了理直气壮的意味,顿时气血涌上来,“我不要待在这里!不要看到你!” 闻人语却没有回话,眼眸晦暗难辨。 祝弥瞪着他,又说,“开门!” 安静了片刻后,闻人语缓缓开口,“你哪里也去不了。” “为什么?!” “吉时到了。” 祝弥一愣,不禁疑惑,语气跟着弱了下来,反问道,“什么吉时?” 闻人语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薄唇里吐出极轻极浅的几个字来,“成亲的吉时。” 当即耳边嗡地一声,祝弥像是平白被雷劈一道一样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脚底也跟着虚浮起来。 浑浑噩噩好一会儿,祝弥心想自己怎么没有摔到地上去,余光又瞄到闻人语握着他手腕,骤然从迷幻里拽回了自己的神智。 他挣了两下,没能把自己的手腕从闻人语掌心解救出来,立即用另一只手抠开闻人语的手指,“……我已经把婚书还给你了!我不要和你成亲!” 然而闻人语却不为所动,指骨硬如坚石死死锁住他,抓着他往前走。 见闻人语健步如飞,自己也跟着不受控制,被迫走得飞快,祝弥语气也不由得激烈起来,狠拍闻人语的手背,“放手!” 祝弥激动地呛了两声,呛得他喉咙刺痛,胸腔剧烈起伏,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闻人语速度放缓,回头一看,不动神色施法止住了祝弥的咳嗽。 祝弥低着头,闻人语只能看到他呛出冷汗的额角和颤了几下的嘴角,不由得松懈了片刻。 祝弥趁机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依旧没有抬头。 “祝弥,”闻人语眉宇间聚起一阵愁云,“你现在很不舒服,不要说胡话。” 眼睛水雾迷蒙,唇色苍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祝弥绝不是正常状态,多半也没有什么理智可言。 祝弥却不这么觉得。除了稍微有点疼、有点晕、有点冷、有点恶心、有点眼花……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舒了一口气后,祝弥好受了些,他仰起头来,看着闻人语,冷静地说,“我没有说胡话,婚书我早就还给你了,不是吗?” “那不代表婚约就不存在。”闻人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强硬地拉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祝弥余光一扫,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在方才的地方。 这里大概也是某一个宫殿的堂内,朱色梁柱挑得极高,上头贴着大红的喜字窗花与各色瑞兽花草的剪纸,四处都挂着红缎与绣球,堪比手臂大小的龙凤呈祥红烛才烧了个头,处处都宣示这是成婚礼要用的高堂。 闻人语停了下来,祝弥收回目光,往桌上一瞥,看到那两份婚书,刹那一股透心的寒凉布变全身。 他抓起来,两只手用力地撕扯,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用力到指尖泛白,指骨的形状清晰透过皮肤。 可是月牙白绫里的丝线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形,上头的每一个字仍然清晰可见。 他记得刚去学堂时,每学完几个字他就要回去对着这份婚书仔仔细细地看,一一对照自己有没有学到婚书里有的字词,可惜学了很多天,都只认识了其中最简单的几个字。 后来等不及了,他便自己私底下偷偷地学,好不容易把那些字认了个大概,还有几个复杂的字认不出来,他还特地誊写下来拿去问了先生。 为此,先生还夸了他勤奋好学。 他熟悉着婚书里的每一个字,每一道横竖撇捺,甚至连手印都清清楚楚。 可是现在他却恨自己为什么要记得那么清楚,恨这么简单的一块白布为什么这么坚固。 “祝弥!”闻人语脸色阴沉,作势要去抓他的手。 祝弥竟然比他还要快,奋力推开他横过来的手,跨步向前,将白绫往喜烛上一放。 火苗滋啦地一声蹿高了,布料烧焦的气味飘散开来。 一道青光从祝弥手底下飞过去。 祝弥却没有松手,死死地揪着那份婚书烧在火苗上。 下一瞬,红烛上的火光扑息一霎灭了,黑烟缥缥缈缈散开,红烛熄灭间独有的气味盖过了先前的气味。 祝弥猛地回过头,眼睛通红地漫出水花,死死地瞪他。 “别这样,祝弥。”闻人语话语里微不可查的颤抖。 那份被烧黑了一角的婚书,啪地被祝弥扔到地上。 “你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婚书是怎么来的!不记得为什么我们要成亲!”祝弥眼角的泪滚落下去,“你不想和我成亲,你不用为了一纸婚书,为难自己,也别为难我!” “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你!”—— 作者有话说:我一直哭[爆哭][爆哭] 第68章 祝家, 雪山。 “喂,就这么点小伤,你究竟要治多久才好?”莫道诡不客气地朝闭目打坐的人大喊。 然而祝闲对他的问话无动于衷,如同冰封的石头一样, 维持着冥想打坐的姿势, 一动不动。 祝闲摆明了就是故意不理他,莫道诡气得呼呼的, 粗壮的眉毛一根一根地站了起来, 鼻翼张合, 双手环胸围着祝闲绕了两圈。 “喂,你不要假装听不到!”莫道诡气得咬牙,终究是沉不住气,掌间飞出一道灵力。 只见静默已久的人周身倏地亮起一层雪白的法盾, 嗤地把那道飞过去的灵力消解了。 莫道诡顿时跳脚,“你这不是醒着么?!” 祝闲终于缓缓睁开眼,空旷淡漠的瞳孔悠悠地飘过去, 意有所指地说,“不要吱哇乱叫,很吵。” 莫道诡登时大吸了两口气, 死死地瞪着祝闲。 “我看你是大限将至,越来越没有个人样了。”祝闲又补上一句。 莫道诡无意识地吱吱叫了两声,勃然大怒道, “总比你受了个小伤就要治个十年的好!” 当年夜探天玄宗地下暗坟, 祝闲意外被暗坟下的煞气所伤, 打道回府后便闭关修炼,就连炉鼎一事也不再过问。 “你懂什么。”祝闲没好气地回他。 提起当年的意外受伤的经历,祝闲不由得神思走远, 当年毫无防备,被地下暗坟的煞气所伤时他已经来不及做出防备,这才导致他元神被那股子煞气污染。 伤倒是不重,只是察觉到那股子煞气是陆逍遥留下,不免让他多了一丝震惊,不曾想天玄宗竟藏着这样的秘密。 当时翻遍了天玄宗四周都找不到祝弥的下落,祛除煞气也有些麻烦,索性就借口闭关休养生息,还能摆脱莫道诡每日毫无意义的乱叫,岂不美哉? 闭关这段时间,他并非完全不理世事,例如前阵子天玄宗被围攻一事,在他的授意之下祝家还在当中掺和了一脚。 只是没想到,祝家会损失惨重。 好在,祝弥又有了消息,若是能把炉鼎抢回来,他可以不计较祝家因为天玄宗而造成的损失。 “那个炉鼎绝对在那个小鬼手里!”莫道诡信誓旦旦。 “我当然知道,”祝闲悠然回他,“怎么,你要硬抢?” 莫道诡目光一滞,“……那倒没有。” 他们花枝鼠一族,不喜正面冲突是天性使然,自然是能偷就偷、不能偷硬偷。 而且闻人语今非昔比,当日能一夫当关保全天玄宗,以他现在的修为,极有可能根本就打不过闻人语。 搞不好还会被闻人语吸走一身的修为。 祝闲睨过去,“那你有什么法子?” 莫道诡两只手揣在身前,遮遮掩掩地说,“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一趟狱澜大陆。” 祝闲嗤地一声,心里默念了一声“不开智的蠢货”。 不过莫道诡有什么办法,他不在乎,只要莫道诡能在必要的时候给他出上一两分力,够他把祝弥抢回来好。 而且……炉鼎成熟的时间到了,不用他去找,等到祝弥受不了之时,自然会找上门来。 “你呢?你不是一向觉得自己聪明绝顶么?”莫道诡试探道,“你有什么办法?” “……我没有办法。”祝闲回他。 “什么?!你竟然没有办法?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找那个炉鼎?!”莫道诡大惊,“你要是想不出办法,那我们还岂不是落于人后,怎么把炉鼎抢回来?!” 祝闲不堪其扰地沉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你不是有办法么?你的办法不行,再想想其他的方式。” 莫道诡并着四只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侧挠了两下,显得很为难,迟疑着说,“好吧,不过要是我成功了,那炉鼎要先给我用!” “……可以。”祝闲闭上了眼睛。 莫道诡回忆起当年的情形,心里禁不住得意起来,他和那个炉鼎关系还是不错的,如果不用打打杀杀就能哄得他和自己见上一面,那自然最好不过。 莫道诡克制着把尾巴放出来的冲动,离开了祝家山。 等莫道诡真的已经走远了,祝闲才再一次睁开眼,确认那朵流水灯盏白莲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 当世之人对极阴之水所知甚少,东拼西凑也只知其一。 他也不例外。 不过他手里握着关于极阴之水最至关重要的一条消息。 炉鼎第一次发情之后必须服下流水灯盏白莲,才能活下来。 所以,这才是这么多年来他就算找不到祝弥也不过分焦急的原因。 等到炉鼎成熟发情后生死难捱时,把消息一放出去,自然会有人带着炉鼎的消息上门来找他。 不会有人舍得时间难得一遇的炉鼎就这样轻易死掉。 炉鼎,很快就会落到他手里。 * 长明殿内。 祝弥喘着气,死死地瞪着面前的闻人语。 闻人语面色冷得结冰,却没有说话,只瞥了个眼神,地上那份婚书已经到了他手里。 祝弥蓦地收回眼神,转身往后走出去。 然而,他面前却多了一道看不到的屏障,刚撞上去就被弹回去。 不出意外,是闻人语不知道什么时候施的法术。 祝弥不死心,咬着牙,又往左走,同样被撞了回来。 往右走也是如此。 祝弥深忍无可忍地喊,“让我出去!” “我说了,你哪里也去不了。” 祝弥顿时脑仁直跳,太阳穴一抽一抽的,闻人语这个王八犊子…… “一去经年,是我对不住你,”闻人语语气勉强算得上温和,“婚书既然是我自己写下的,想必是我心甘情愿——” 闻人语还没说完,祝弥就突然偏过头去,扬声打断了他,“根本就不是!” “婚书是我死缠烂打逼你写的,你根本就没有心甘情愿!” 闻人语话没能说完,眼神锁在祝弥身上。 祝弥不得不转过身去,对着他,“你看,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你才会这么觉得。” “还有那十年,如果不在天玄宗,我不一定能挣到那么工钱,不一定能认识那么多对我好的人,说不定活都活不下来,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祝弥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冷静了一些,“我跟你说谢谢还来不及呢。我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你应该感到轻松才对。” 闻人语脸色冷得能结冰,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人能逼我去做不愿意的事情,尤其是亲手写下婚书这样的事。” 祝弥倔着一张脸,回他,“当时的幻境那么危险,我又什么都不会,幻境里只有你跟我,只能倚仗你,刚好我救了你,所以用救命之恩要挟你,你才不得已写下婚书。” “而且你当时去祝家可是为了和我退婚,如果没有误入幻境的意外,这桩婚事,本来就不作数。” 祝弥每说一个字,闻人语脑海里就浮现出对应的、影影绰绰的影子来。 祝弥说的听起来比金子都真,可他直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这样,如果你连退婚的事情都记不得,你可以问温叔。”祝弥瞄着他将信将疑的脸色,又补充说。 “……” 说曹操曹操到,温春来立即呲溜地一下进来了。 祝弥犹豫地看了两眼门口,压下了抬脚跑出去的冲动。 温春来毕恭毕敬地弓着腰,“少夫人,有何吩咐?” 祝弥嘴角绷着,扬起下巴往闻人语的方向。 温春来当即会意,转向了闻人语,“少城主,有何吩咐?” “现在几时了?” 温春来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片刻后慎重地答,“回少城主,现在已经是酉时了。” 祝弥狐疑不已,好端端的,把人叫进来了,闻人语放着先前退婚的事情不问,问时间做什么? 紧接着,他就看到,闻人语手里被揉得发皱的婚书交到了温春来手中。 祝弥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闻人语却立即到了他跟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抓住了手臂往前带了过去。 祝弥懵了一瞬,又听到闻人语忽然吩咐温春来一声,“念!” 温春来中气十足地拔高声调,铿锵有力地念出声,“一纸婚书,邀日月天地为鉴,请先祖父母为证,长明闻人氏语与清歌祝氏弥择吉于……永结同心,死生共度!” “一拜天地!”温春来喜气洋洋。 闻人语不容抗拒的力道压着他,祝弥气血翻涌、面红耳赤,却发不出一点声响,身体更是无法动弹,手里被塞进红绣球,任闻人语摆布被迫弯下腰去。 “二拜高堂!”温春来话里抑制不住的欣喜。 祝弥被扶起来,很快又被闻人语强制转过身去,对着殿内的高堂低下脑袋。 温春来激动得声音抖了起来,声调高得好似鸟的啼鸣,“夫妻对拜!” 祝弥再度起身,被迫面对着闻人语,眼眶酸痛起来,闻人语的脸在他视野里变得模糊不轻。 闻人语一只手握着红绣球的另一端,另一只手扣着他的手腕,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度将他的脊背拉了下去。 两人面对面地躬身对拜。 祝弥被施了法术,安静得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说不出他不想听的话,也做不了他不想看到的反抗举动。 水珠砸落的细微声响全都纳入他耳中,闻人语看着祝弥脚边那一点痕迹,还是不免有些烦躁起来。 “礼成!”温春来兴高采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两位新人直起腰来。 瞟了一眼后,温春来默默地把剩下几个字吞了回去,默不作声地溜了出去。 祝弥不愿睁眼。 闻人语伸出手擦了一下祝弥的眼角,祝弥脸上湿漉漉的,冷得吓人。 闻人语指尖一顿,喉咙不受控制地发紧,“……别哭了。” 祝弥动也动不了,骂也骂不了,甚至连把自己的脸别开,都做不到。 简直拿闻人语毫无办法。 祝弥看起来实在太委屈,闻人语眉心骤然一跳,呼吸稍稍紊乱起来。 又过了一瞬,祝弥听到了自己抑制不住的哽咽声。 ……闻人语又把他身上的法术祛除了。 祝弥猝然抬起眼,把手里的绣球砸了过去,大骂道:“滚开!” 兴许是太过激动,祝弥忽地感觉身上一阵冷热交加,眼前的重影一层又一层,脑袋越发地沉重起来。 脚底跟着虚浮,有些站不稳,同时发觉有温热的液体从自己鼻子里淌了出来。 祝弥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抬手往自己鼻子下抹了抹,一片刺眼的红映入他眼帘。 ……完了,祝弥脑子里迷迷瞪瞪冒出一个念头来,自己该不会真被闻人语给气死了吧? “祝弥——” 祝弥这下是真的眼前一黑,闻人语略带焦急的面孔飞速消失在他视野里。 * 温春来也没想到祝弥竟然这么快就晕了过去。 简直不合常理。 “如何?” 意识到闻人语微妙的焦躁,温春来斟酌了片刻,在心里头想好了措辞才开口,“少夫人内里虚空,本该温补,然昨夜少夫人命悬一线,用药自然猛了些,少夫人气虚火旺,兼之方才气急攻心,所以……” 温春来神色讪讪,没把话挑明,简单来说,祝弥本来还能承受得住,但是被闻人语狠狠气到了。 闻人语面色沉沉,沉默不语。 二人尴尬地僵持了一会儿,温春来想起了什么,又说,“我看少夫人此时脉象不稳,经脉之内有股寒意在体内横冲直撞,大概是极阴之水发作的前兆。” 闻人语挑起眉来,“又要用药?” 温春来呲牙,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地,颇为为难的样子,“是,也不是。” “别卖关子。” 温春来立刻收敛了不正经的神色,严肃而郑重地说,“少城主,洞房花烛夜您最好一直待在夫人身边,哪儿也不要去,这一味药便是修士精阳,最好是元阳。” 闻人语额角一跳,眼神微妙起来。 “您别这么看我,少夫人毕竟没有摆脱炉鼎之身,炉鼎不都是这样么?”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温春来脑袋很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自古以来,炉鼎发情就只有这一条解法,若是强行压制,日后反噬只会更厉害,而且少夫人情况特殊,堵不如疏啊。” “……” “少城主您若是不想,那老奴就再问问三叔的二舅的姑奶奶的第八代侄孙,他家随便扒拉一个就是炉鼎,也许有什么不为外人知晓的办法。” “但是老奴和三叔吵过架后,已经有三百年没有联系过了,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闻人语没了耐心,开口赶人,“出去。” 温春来等的就是这句话,眼睛眯成一条缝,圆润地滚了出去。 今夜的长明城出了月亮。 乔阴和孔雀精坐在长明城的偏殿屋顶看月亮。 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 孔雀精受不了了,“你家少城主都成亲了,我们俩什么时候能成亲?” 乔阴正伤感呢,受不了地啧了一声,“你急你找别人去!” 孔雀精屁股拱了他一下,“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催你一下都不行。” 乔阴不搭理他,看着月亮叹了一口气。 “你想什么呢?大喜的日子,你不应该为他们感到开心么?”孔雀精不理解,脑袋搁在乔阴肩膀上。 乔阴不耐烦地推开他,“你懂个屁!城主他根本就不记得祝弥!但他们还是成了亲。” 孔雀精不以为意,“那又怎么了?我看他也挺乐意的,上赶着要和那个凡人成亲呢,记不记得有什么干系,这不是没影响么?” “这能一样么?而且祝弥他是……”乔阴说到一半,硬生生把话吞回去,怒目瞪他,“跟你半点说不通!滚一边去!” 凡人那么脆弱,命又那么短,他真怕祝弥想不开。 “不要。”孔雀精挤着乔阴,“你冷不冷,挨近点暖和……” 房顶上传来乔阴的怒吼,“你长那么毛干什么,中看不中用啊!” 孔雀精一个不察,从屋顶掉了下去,慌乱间张开翅膀疯狂扇动,卷起一阵不小的飓风来。 长明殿外镇守的妖使和魔使一听到这方动静,急匆匆赶来探查。 乔阴见孔雀精给镇守的妖魔使弄出了麻烦,气得又啪啪给孔雀精中看不中用的大翅膀两巴掌。 偏殿一角雀飞狐跳,好不热闹。 而正殿的寝殿里就安静得多了,只有祝弥一时轻一时重的呼吸声没什么规律在起伏。 温春来方才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他心间。 可是祝弥十足的抵抗态度更让他在意。 杀人杀妖杀魔,他不曾有过半点犹豫,这会儿却有些不知进退了。 可是祝弥已经等不及他犹豫。 他紧紧拢着被子,蜷缩成团,脸上结起薄如蝉翼的一层白霜,眉睫覆着浅淡的冷白,气息微弱得不像话,五官仿佛要融入冰霜里,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清绝。 注入祝弥体内驱寒的灵力逐渐不起作用了。 灵力从祝弥的后颈灌进去,他聚起灵力的掌心温度高一些,祝弥的后颈毫无防备地紧贴着他的掌心,每当他的手挪出一点距离,祝弥便寻求不可多得的一丝温暖追了上来。 祝弥错觉自己赤身裸体暴露在暴雪里,血液冰凝,肉骨生霜,连脑浆都要冻住了,脑袋一阵接着一阵的胀痛。 隐约中,有一股微弱的暖意持续不断地涌入自己体内。 那是唯一能缓解冰冷的解药。 可是那点热意越来越稀薄,简直让他恨铁不成钢。 祝弥不由得气愤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寻找那股热意的来源。 床上的人猝不及防地睁开眼了。 闻人语双手的动作随着一顿,灵力断了。 祝弥却浑然不觉,眼神迷蒙地抓过了他的手,抱入怀中,试图用那点热意融化冰封的心脏。 霎时,闻人语眸色幽深得可怖—— 作者有话说:唉!唉!唉!真封建!唾弃! 第69章 卯时, 长明城等来的不是旭日光辉,而是一道雷电。 天边一道轰隆声。 突如其来的雷光撕裂了昏昧蒋晓的天际,闪烁着如游龙一般狂甩尾巴径直冲向了长明殿的正殿,以毁天灭地之势劈了下去。 长明殿如同狂风暴雨里的一叶扁舟, 在惊涛骇浪的紫光里摇摇欲坠, 稍不注意,就会被吞噬。 在雷光劈向长明殿檐的瞬间, 只见一道挺拔身影一跃而上, 手里只一炳漆黑无光长剑, 黑里带红的衣角随风飘扬,神色凛然,身姿如松,抬手便是一剑。 出剑的刹那, 剑身忽如明镜,黑剑得以显出真实面目,剑身和碎裂的镜子一般布满裂痕, 数不清的碎片都迸发出强烈耀眼的青碧芒光。 剑意和雷光激撞,无数火花在漆黑的天空里绽放,将才从热闹中安静下来的长明城唤醒。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喜气洋洋的贺喜声和玩笑话, 那些刚打算回巢歇息的小妖小怪发出尖锐的惊恐叫声,惶恐间现出原型四处逃窜,龟缩到雷光无法到达的角落里, 更有甚者, 被吓得摊在原地, 雷声再一次汹涌的片刻干脆晕了过去。 长明城内的大街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那些悬挂着的红灯笼在暴风里飘摇,红布被卷起吹上天, 在一阵接着一阵的雷光里来回扭动。 剑光和雷光的比拼还在继续。 那道雷光声势不减,浩浩荡荡,一阵盖过一阵,不管不顾地继续猛劈向长明殿。 然而那道青碧剑光同样□□,丝毫不见衰退之意,汹涌的灵力持续暴涨,一道更比一道更具威力,将紫雷尽数挡了回去。 前后历经一个时辰,那雷光始终在那人手中讨不到好处,最后竟是意尽阑珊地自行消退了。 长明城霎时恢复了平静。 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朝晖若隐若现,不过片刻,那道日光终究还是挣扎着蹦了出来。 那抹浓稠的漆黑夜色潮水一般褪去了。 今日,又是长明城难得的好天气。 只是大街上不再热闹喧闹,而是死一般的岑寂。 长明外殿那些镇守的妖使和魔使终于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抱成一团的手臂,该收尾巴的收尾巴,该耳朵的收耳朵,该收翅膀的收了翅膀…… “这是城主的雷劫么?”有妖使醒过神来,不禁好奇。 “那肯定了,”有人回,“这么厉害的雷劫,除了城主还能是谁的?总不是温大人吧,他都那么老了……” 有人用敬慕的语气附和,“这还用问么?城主渡雷劫也这么游刃有余,太厉害了,我要追随城主大人一辈子!” “你能别这么狗腿子么?”有人受不了地嫌弃道。 “我本来就是狗啊,汪汪汪……” 一场雷劫,将长明城里妖魔的心肠搅了个天翻地覆,各自陷入心有余悸的后怕里。 在授意之下,长明城开启了安抚元神的法阵,魂飞魄散的、屁滚尿流的、战战兢兢的全都被妖使魔使抓进了法阵里安定神魂。 不出多时,长明城里的安宁又一点一点地复苏。 唯有寝殿里的祝弥睡得不省人事、不知天昏地暗。 * 做完这些,闻人语回寝殿,中途却接到了来自的天玄宗的幻影阵法。 闻人语刚用灵力承接住,就看到张不凡愁眉苦脸地撑着膝盖,一看到他就两眼放光准备大倒苦水的模样。 “师弟啊——” 闻人语,“……” 察觉到闻人语马上要取消法阵的举动,张不凡赶忙哭着挽留,“师弟你不要走啊!你要是不理我,我也不想活了!” 闻人语被迫停下动作,“师兄,有什么事么?” “师弟,你能不能回来帮我处理一个月的宗门事务啊,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已经有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合过眼了,”张不凡一把鼻涕一把泪,“掌门真不是人干的活啊,呜呜呜呜呜……” 闻人语:“……” 张不凡自顾自地哭了两句,稍显平静了些,终于想起关心一下他了,又问,“师弟,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成亲。”闻人语冷不丁地回一句。 “噢噢,这样啊,”张不凡漫不经心搓手,一息后,他从眼睛瞪得像天玄宗山门上的铜环,“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 “……什么?!”张不凡惊掉下巴,“洛宁不是刚出发么?这么快就到了?” 闻人语眉头一皱,“不是他,他要来长明城?” 张不凡挠了挠自己的脑门,“他没说,我猜的。” 又问,“不是洛宁的话,是谁啊?我认识么?” 闻人语说了名字。 张不凡挠得更厉害了,“听着耳熟啊。” 闻人语沉默没有回答。 张不凡又沉思了一会儿,猛然回过神,大惊失色,“是你之前那个有婚约的男妻?他不是死了么?” 闻人语面不改色,“说来话长,我就不说了。” 张不凡啊了两声,一脸狐疑地看着闻人语。 “你找我有什么事?”闻人语问他。 张不凡神色正经起来,“关于师妹的,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想和你商量一下。” “前两日,傅云光突然回来了,他想带走师妹的魂魄。” 陆非池死后,尸身被放置在千年玉棺里,魂魄则被养在法器之中。天玄宗没有放弃为她寻求复生的机会。 闻人语当即回道,“不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当场就拒绝了!”张不凡附和他,“但是傅云光说他有办法让师妹复生。” “他不是疯了么?你听他的做什么,师姐现在魂魄十分虚弱,就算有复生之法,活过来难如登天。”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师妹她昨夜给我托梦,说让我放她走!” 闻人语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追问,“她还说了什么?” 张不凡龇牙,有些难为情,迟疑片刻后还是坦白,“她说看我做事就一肚子火,恨不得立刻上我的身替我料理宗门事务,所以愿意让傅云光一试。” 闻人语:“……” “我倒是想啊,我都同意了,只是她做不到……” “风险太大了,别听她的。” “但是师妹都……” “她一个死人,你理她做什么?” 张不凡愣愣回过神来,脸上干巴巴的,“师弟,你说话真难听。” 闻人语又无情地说,“还有傅云光,他要是愿意留在宗门做事就留下他,不愿意就把他当疯子赶走。” 张不凡傻眼了,更难听的话来了,师弟这是死人活人都不放过啊…… “你要是不忍心打,届时我亲自回一趟……”闻人语犹豫了一瞬,又改变了主意,“你找别人吧,我很忙。” 张不凡:“……” “洛宁到哪儿了?他要来长明城做什么?” “我看他走的宗门和长明之间的传送法阵,应该是快到了。” 闻人语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神情变化。 张不凡忽然感慨,“师弟,你心情不错啊,这成了亲就是不一样……” 闻人语:“……我走了。” “诶诶诶!别啊!师弟,我要给你们送新婚大礼呢——” 张不凡话都没说完,人影就消失了。 闻人语转身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 寝殿内。 冬日将近午时明亮温暖的日光,被长明正殿的门户严严实实挡在外头,只有几缕格外温柔的光线侥幸地渗了进去,那几缕阳光一点点爬上床沿,却又被纱帐阻拦。 原本明亮的日光,变得比初春的第一抹风还要轻柔,在这一方小小的床帐之间静静浮游。 静谧,安宁。 就是在这样的一片宁和里,祝弥缓缓睁开了眼睛,怔怔望着垂落下来的红纱幔。 喜庆到有些诡异。 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祝弥耳边顿时嗡地一声,昨夜影影绰绰的画面泥石流一样冲进他脑海里。 昏黄烛光下,红纱帐上倒影出两道交缠的身影,薄纱幔随着那两道身影轻晃,那隐秘的喘息声断断续续的,再一次在祝弥耳边想起来,一瞬间,他仿佛又闻到了肌肤相亲般暧昧的气味。 他试图将那些画面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然而那些画面搅成浆糊一样,乱作一团,黏黏糊糊地紧扒在他眼前。 至于是如何开始的,他全然不记得。 祝弥感觉气血冲上自己的额头,热得他耳朵都要烫熟了。 他躺在一片茫然里,长长地吐了两口气,才回过神来了。 ……绝对、绝对不能在长明城待下去了! 祝弥一鼓作气从床上爬起来,飞快给自己穿上了衣服,鬼鬼祟祟地从大门溜出去。 没有法阵,进入自如。 很好。 祝弥小跑了片刻,发现自己忘记带上包裹里,又紧急掉头冲了回去。 跑到一半才想起来,闻人语带着他回来的时候压根就没带上他的包裹,他的鸟现在不知所踪、不知死活呢! 没办法了,祝弥继续往外冲。 闻人语没设法阵,也没有人看着他不让走,不会有比这更好的跑路时机了! 祝弥越想,脚下越发健步如飞。 是的,虽然昨天他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但现在他哪里都不疼,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power! 祝弥吭哧吭哧地往外冲。 来的时候他睡着了,不知道长明殿有多大,这会儿顶着太阳狂奔,才知道意识到长明城简直大得离谱。 好在他只是有点热,并没有感到疲惫。 不知道走了多久,祝弥终于走出了弯弯绕绕的宫墙,看到了疑似翻过去就是自由的外墙。 不算是高,翻过去应该不算难事。祝弥把自己宽大的袖子捞起来,刚好墙边就有一块石头靠着墙。 祝弥脚踩了上去。 看着不远处好一顿折腾,终于把自己挂在了墙上的身影,在屋檐晒太阳的乔阴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他在干嘛?” “要出去吧。”孔雀精随口回一句。 “不是有门可以走么?” 孔雀精思考了片刻,回答道,“那可能是想偷偷逃跑。” 乔阴嘴角一抽,“……可是那是给小布练习爬墙用的,就算从这里爬了出去,外面也还有五道墙呢!” 孔雀精:“……” 小布是刚学会化形的兔子精,人形不过是八九岁大,每天致力于研究遇到危险如何跑得更快。 乔阴站了起来,气沉丹田,朝着祝弥的方向,大喊了一声,“祝弥!你要去哪儿?!” 那道吭哧瘪肚的身影此时已经爬到了墙上,听到身后的呼唤,身形一顿,旋即惊慌失措一头栽了下去。 乔阴脸色一白,“……完了,他该不会摔出什么好歹来吧?” 孔雀精也是大开眼界,第一次看到连爬墙都不会的动物。 祝弥胆战心惊地闭上眼,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倒霉了一点? 过了片刻,祝弥睁开眼,眼前是一张獠牙鬼面。 ……自己摔死了? 鬼脸太过眼熟,以至于祝弥一下又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脚踩着地,后背靠着墙,双手撑在膝盖上,平稳而安全,除了面前的鬼,此刻他没有任何的危险。 “你怎么来了?!”祝弥抬起头,不禁瞪大了眼睛。 “又是炉鼎又长成这样的,难怪他大费周章把你藏着掖着,”青岩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惊羡,随即冷呵了一声,一张无字画像唰地在祝弥面前展开了,“抓你来了!” 青岩伸手作势抓去他。 祝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一副任杀任剐的认命模样。 见祝弥没反应,青岩颇觉没趣儿地收回自己的手,把鬼脸换成了人脸。 “你来这里做什么?”祝弥神色讪讪地问。 “我老家,”青岩一脸冷漠,“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祝弥站直了,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墙头,没看到追上来的人才放心地转过身,“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反正我一睁眼我就在这里了。” 青岩:“……” 不用说他也能猜到。 青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问,“今早的雷劫是什么情况?” 祝弥呆了一下,反问道,“今早真的打雷了?” 他还以为是梦呢…… 青岩眼皮抑制不住地抽搐,“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祝弥回过神来。 青岩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傻人有傻福。” “可能老天就是对傻子格外宽容吧。” 祝弥敢怒不敢言,“这福气给你……” 青岩打断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说完,青岩端倪了他一身的装扮,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薄衫法衣,银蓝色腰带松松垮垮地没系好,白面朱唇,明眸皓齿。 看起来好得很。 青岩一问就是这么要命的问题,祝弥反而有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无人能懂的音节。 青岩了然,“你要跑路啊?” 祝弥:“……” 不是,猜这么准呢。 “那你爬墙做什么?”青岩没好气地问,“外头还有五道墙,你要一一爬过去么?” 祝弥面色尴尬,“我以为这是最好一道。” 青岩露出难以形容的神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好半晌过去,青岩才缓了过来,语气认真了些,“你要出去,去哪里呢?” 祝弥瞄了他两眼,决定对自己的去向守口如瓶,上次就是说了太多,才被人半路截胡了。 青岩却对他的反应不意外,又不受其扰地继续,“你知道长明城怎么出去么?” 祝弥抿了抿唇,他还真不知道。 青岩不费什么功夫就看出来了,嗤笑了一声,“长明城在云天的背面,勉强也算是云天的一部分,但你想从长明城去往云天别的地方,必须要先穿过结界。” “只有修士知道了特定的法诀才能穿过去,我把法诀告诉你,你能穿过去么?” 祝弥睫毛一颤,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神,他是真的不会…… 青岩眼睛眯起来,“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在找你么?知道一个几百年难得一遇的炉鼎对修士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么?” “你以为你能藏起来就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么?” “你在天玄宗有那么多层掩护,连我都不曾知晓你炉鼎的身份,你也不过只有十年的好日子。我敢保证,只要你走出这里,立刻会有数不清的修士如狼似虎一样扑向你,要是有人足够强大能碾压其余对手,那还算你走了狗屎运。” “怕就怕那些人在对方手里都讨不到好处,又不想放弃炉鼎的使用机会,到时候你就会——” 青岩语气莫测,说得越来越急、越来越轻,仿佛那些危险正在发生,祝弥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朝青岩看过去,看到他入毒蛇一样吐了吐信子,把没说完的那几个字吐了出来。 “天、下、共、鼎。” 祝弥顿时脸色煞白,嘴角嗫嚅了两下,“……” “只是说说,就被吓到了?那也太不知好歹了。”青岩又说起风凉话来。 祝弥强撑着,“……” 青岩呵呵直笑,冷眼看着他,警告道,“回去考虑考虑清楚吧,别以为从这里走出去,你就能安全了。” “可是,我不想待在这里……” 青岩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意味深长反问,“哪怕有性命之危,你也要走?” 青岩的提醒,像一盆冰水劈头盖脸浇了下来,祝弥霎时冷静了不少,错开了眼神,神思不禁飘远。 他知道青岩所说饿那一番话,不是开玩笑的。 之前的那些经历刻骨铭心。 而且,即使闻人语也是因为他炉鼎的身份才带他来这里,给闻人语当炉鼎,也好过给一群人当炉鼎,不是么? 片刻后,祝弥深吸了两口气,抬眸看向他,“……” 青岩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念想。 祝弥还是不知死活地,想走。 青岩心里头冷哼一声,一把将他拽起来,嫌弃地说,“看好了,爬墙都不会!” 看了又学不会,自己又没有灵力,祝弥幽幽地看着自己被带着停在了城墙上,看到城墙背面仰起脸齐齐望着他的四张脸。 闻人语的脸比其他人都更清楚一些。 祝弥脸色霎时一白,呼吸都停了,立即转过身去,抬脚就要往下跳。 不过他没能如愿。 青岩眼疾手快抓住了他,随即把他从墙上丢了下去。 “傻子,看到了没,你真以为自己能走?哄你玩儿呢!” “诶——!”乔阴一声惊呼,想跨步向前接住祝弥,他身侧的孔雀精眼疾手快地把他往后拉。 温春来笑眯眯的,身手矫健地躲闪到一侧。 闻人语眉头轻蹙,将掉下来的人牢牢接住,抱进了怀里。 祝弥回过神来,立刻挣脱了闻人语的怀抱,往旁边移过去两步距离,别过脸去了。 一副不欲和闻人语接触的抗拒模样。 闻人语指尖的动作一顿,眼神暗了下去,暗自收回手。 祝弥动作间,衣领有些松散,修长白皙的脖颈在日光之下宛若一截白玉,轻微一晃动,原本被掩藏在衣领下的痕迹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乔阴注意到,立即紧张起来,“祝弥,你的……”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孔雀精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死死捂住了乔阴的嘴唇。 顷刻间,只剩下黏糊不清的声音在乔阴嘴里来回打转。 闻人语从祝弥怪异的脸色上收回目光,看向了青岩,“你怎么来了?” 青岩从墙上一跃而下,“怎么?我不能来么?还是我来打搅你们成亲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有些意外,”闻人语语气平静地回他,“宗门真是需要人的时候,我以为师兄不会让你走。” 青岩眉头一挑,“我辞工了,所以回来看看,谁成想长明城里竟然有这么多热闹的事情。” 在一旁偷听了好一会儿的祝弥大惊,看向他,忍不住问,“你辞工了?那你要去哪儿?” 青岩回他,“那我人不是在这里么?” 祝弥:“……” 好像也是。 青岩回老家需要什么理由么?自己出现在这里才需要理由。 “先进去吧,”温春来适时提醒,“我看少夫人热得有些不舒服了,脸比灯笼还红。” 闻人语从善如流,对着他说,“走吧。” 祝弥立在原地不动,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 已经走出四五步的几人注意到两人的一样,心思各异,却默契地一一离去了。 红墙前,只剩下祝弥和闻人语。 祝弥撩起眼皮,看着泰然自若的闻人语,眉头一点点地拧紧,本能地后退离他更远。 闻人语定定地看过来,眼神晦涩不明。 祝弥紧紧盯着他,嘴角嗫嚅了两下,喉咙发紧,“昨晚——” 闻人语眉峰微微一动,薄唇轻启,冷静道,“是。” 祝弥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隐隐流露出一丝绝望和怒气,瞪着他。 闻人语脸色微妙地沉了下去。 祝弥这样看他,让他感到极度不适。 即使脑海里没有关于过去确切的画面,可是直觉却告诉他,祝弥一定从来没有对他表露过这样的情绪。 那眼神就像一根针刺触他心口,一点点地刺了进去。 那种不适越来越难以忽视,心口有一瞬的惊悸。 闻人语喉结上下一滚,哑声道,“是你主动的,我……” 祝弥重重地喘息了几下,咬着牙,难以抑制地拔高了自己的声音,“可是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难道说,你也和我一样中了什么毒,神智不清么?” “还是说你面对一个凡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闻人语当然知道祝弥昨晚神志不清,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冷静,更知道凡人的脆弱。 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面对祝弥的指谪,他确实无可逃避。 “祝弥……”闻人语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 祝弥却往后一退。 胸前剧烈起伏着,唇被咬得刻上牙印,血色全无,眼眶却弥漫出湿红的一片。 片刻后,祝弥侧过身去,不堪重负似的,抽身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70、71还没修完…… 第70章 祝弥情绪过于激动, 连步伐都颓靡得不正常,闻人语不敢再刺激他,只好分出一丝神识跟着祝弥。 左右祝弥都走出不出长明殿,不会出什么岔子。 闻人语刚施完法, 就看到温春来去而复返。 他急急忙忙跑过来, 一边跑一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少城主, 有客人来访!” 长明城偏安一隅, 在整个云天大陆里自成一派, 甚少与外界有所接触,有客人上门拜访这种事更是少见中的少见。 “什么人?”闻人语问他。 “天玄宗来的,身上穿的衣服和您之前穿的天玄宗制服一模一样!我看多半是——” “洛宁?”闻人语接上他的话。 温春来猛地点头,“对, 就是他!” “现在人在哪儿?” “城门口,要不要放他进来呢?”温春来语气微妙,试探性地问闻人语的意见。 闻人语眉心微微绷紧, “放进来。” 温春来突然啧地一声,露出为难的神情来。 闻人语看到,有些疑惑, “怎么了?难不成他还带了别人?” 温春来摇头,言辞闪烁,“那倒没有!” 闻人语:“……” 看到闻人语疑似丧失了耐心, 温春来心一横, 开口道:“那洛宁来了, 这两天岂不是要宿在我们长明殿里?!” “总不能把人赶回去。”闻人语不解地回。 温春来登时嘶嘶嘶地抽气,好像碰上了什么千古难得一遇的难题,脸都垮下去, 颇为苦恼地喊,“那少夫人怎么办?!” 温春来自顾自打哑谜,闻人语终于拧起了眉头,“什么怎么办?” “一个少夫人,一个二夫人,他们两碰上了,那岂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闻人语:“……” “少城主!这可是大问题,家和万事兴啊!要是他们在我们殿里打起来,我该帮谁?”温春来扬天长叹,面色为难,“洛宁既然是您的师弟,那实力定然不俗,少夫人不一样啊,他什么都不会啊!我还是帮少夫人——” 闻人语额角鼓动,深吸了一口气把火气压下去,“……没有什么二夫人!” 温春来立即停止了伤春悲秋,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又笑眯眯地说,“……那就好。” 闻人语:“……让人把洛宁带到西殿。” “好嘞!”温春来应得极快,“老奴这就去!” 洛宁来得也太快了。 这远超出闻人语的意料。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洛宁这时候来的用意是什么。 门外响起一阵规律的敲门声,闻人语收敛了神思,应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洛宁推门而入,面容秀美,神态端庄,没有丝毫风尘仆仆的狼狈。 他站在门口,显得客气而拘谨,招呼了一声,“师兄。” “站着做什么,”闻人语平静地回他,“过来坐吧。” 洛宁莞尔一笑,浮于表面的那点不安褪去了,“我以为……师兄同我生分了。” “那些事和你无关。” 洛宁这才迈步向前,施施然在闻人语的对面坐下了。 “你怎么会突然想来长明城?”闻人语眼神落在茶杯上,稳稳当当地把热茶倒进去,把茶杯放到他面前,并不太严看他。 “师兄,”洛宁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了,“你突然不告而别,是为什么?” 闻人语端起茶杯的指尖一顿,沉默了几许,无波无澜地回,“……不为什么。” 二人僵持着,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洛宁终究是按捺不住,再度开口,“方才我一路走来,大街上到处都是灯笼和红布,我听说的,你成亲了?” 闻人语撩起眼皮看他,语气柔和,“不是听说,是真的。” 洛宁呼吸微窒,难堪的神情一闪而过,愣愣地看着闻人语。 好一阵子过去,他才缓过神来,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是谁啊?我之前怎么没听说?” “你不认识。” 洛宁脸上的神情维持不住,语气禁不住地往下掉,“他比我还厉害么?” 洛宁紧紧盯着他,心里涌起一阵不甘来。 只见闻人语一霎错开了视线,话语里一丝难以察觉的飘忽。 “不,他……什么都不会。” “凡人?”洛宁忍不住地问。 闻人语却没有回答。 洛宁忽地觉得荒谬起来,声调拔高了些,“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和比我更厉害的修士结为道侣,没想到只是一个凡人?” “为什么不能是我?一个凡人能顶什么用?!他的一辈子,还没有你闭个关突破的时间长。” 闻人语倏地看向他,警告性地叫了一声,“洛宁。” 洛宁忍了太久,脾气发作起来,一时半会儿是收不回的,见闻人语面色不善,心里反而觉得痛快,又说,“师兄,我们结为道侣不好么?我实力虽不及你,可也不差,又是知根知底的,这天底下不会有人比我们更合适!只要我们结为了道侣,潜心修炼,飞升自然之日可待!” 闻人语静静地看着他,口齿清晰道,“洛宁,你太弱了。” 洛宁脸色顿时唰地白了起来,瞪着闻人语,“师兄,你在说什么?” “你要是这么想的话,那这天底下比你强的人太多了。” 洛宁眼神浮现出一丝阴鸷,和难以言喻的嘲弄,难以置信地看着闻人语,“……难道那个凡人就很厉害么?” 闻人语却摇了摇头,十分冷淡,“你累了,先去歇息吧。” “……” 两人不欢而散。 洛宁心里挤压着不快,无处发泄,只好窝在白雪的身上生了一肚子的气。 他父亲临走之前都已经和他仔细交代过当年父母一辈之间的恩怨,自然知道自己和闻人语是没有可能了,即使是他真的能做到不迁怒自己,心里还是怕哪天闻人语会冷不丁给自己一刀。 就像是合籍大典,在闻人语的顺水推舟下成为了他布局的一环。 虽说他也有算计之心,可是对于合籍一事,他饱含的真心比假意多得多。 他只是不明白,也不甘心,所以才要跑过来闹上一闹,最好能让师兄觉得对不起自己,日后求师兄帮忙,师兄才会不好拒绝他。 可是闻人语他竟然……竟然毫无愧疚之意。 那个凡人到底又有什么好? 洛宁不忿,他和闻人语相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闻人语何时认识了这样一个凡人? 片刻后,洛宁从白雪身上起来了,脸色恢复了平静和柔和,从房门里走了出去。 他倒要看看,那个凡人是何方神圣。 此时天色已经黄昏。 长明殿沐浴在夕阳里,自有一番此间安好的意味。 长明内殿人不多,左右不过几个妖怪,都肆无忌惮地放纵着自己的灵力和神识,洛宁只微微一探就知道了他们的方位。 那几个妖怪都聚在一起。 洛宁心想,那个凡人肯定也在他们当中。 他要是贸然上去找那个凡人对峙,只怕闻人语很快就会对他隔阂更深,不如他先暗中观察观察。 洛宁默不作声地到了那几个妖怪聚集的地方,才刚到就见他们作势要散开,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那个凡人身后。 如他所想,那个凡人他确实不认识。 祝弥漫无目的地在长明殿里乱逛。 当然,只是看起来在乱逛。 每走过一条路,祝弥便在心中把路记下,再在脑海里构思出长明殿的地图来。 他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长明城里,日日和闻人语朝夕相对。 等到外头的人忘了他这一茬,他就从长明城里出去。 一盘算起要离开长明城,祝弥有些压抑的心情又漂浮起来。 好在,刚刚吃饭的时候闻人语没来,不然真是给他尴尬得连饭都吃不—— 祝弥正胡思乱想着,后颈上忽然传来一丝紧锁的力道。 有人从后面掐着他的脖子。 祝弥眉心一跳,余光飘过去正想看看是谁时,那人却将他的脸往后一掰。 ……洛宁怎么来了?祝弥诧异,呆了一会儿。 洛宁却一副远比他震惊的样子,瞳孔紧缩,面带讶异。 洛宁的目光如同薄刃在他脸上一寸寸地刮过去,祝弥经不住地肩膀一颤,呼吸都减轻了。 许久,洛宁才敢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一瞬间想通了什么,恍然道,“原来是你。” 洛宁的眼神依旧黏在他脸上,了然而无声地微笑着。 一瞬间,洛宁态度一变再变,祝弥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总算知道师兄为什么会你和成亲了,”洛宁意有所指地说,“我要是他,我也会这么选。” 祝弥忐忑地问,“……选什么?” 洛宁不屑于给他解疑答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一个凡人,又怎么能懂修士的追求? 洛宁只直白了当地说,“你跟着师兄,还不如跟我。” 祝弥:“……?” “师兄修炼的路子不干净,你身为炉鼎,跟着他的时间久了,自然也会染上一身魔气,”洛宁压着声音,“不像我,我自小修的就是正道,跟我双修,百利无一害。” “……”祝弥睨着他,心里五味杂陈的。 “如何?”洛宁又问,“你若是愿意,我今夜就能带你出去,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你,但我可以把你藏起来。” “藏在哪儿?”祝弥回过神来。 洛宁话里带一丝难以察觉的自矜,回答道,“天玄宗,你应该听说过。” 又?祝弥面无表情,“……不了吧。” 洛宁眉头微微挑起,“天玄宗你还看不上?” “倒也不是。”祝弥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主要是我刚从那里出来。 “那是为什么?给师兄当炉鼎,能有什么好下场?”洛宁不快地逼问。 祝弥:“……” 难道给别人当炉鼎就有好下场了么? 不过是死得快一点和死得慢一点的区别罢了。 祝弥在心里哀叹,他还是比较想活着。 “洛宁,你在做什么?” 祝弥循声望去,看到闻人语站在前方不远处,定定地看了过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洛宁的指尖倏地从他脸上撤开了,祝弥下意识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脸。 “没做什么,”洛宁回得坦荡,“没想到整个云天都在找的炉鼎,竟然在长明城里,着实令人意外。” 闻人语阴沉的眼神和身后昏昧的暮色如出一辙,洛宁却丝毫不忌惮,又说,“我要他。” “不行。”闻人语回得很快。 “师兄,你也太斤斤计较了些,共用炉鼎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我说了,不行。” 洛宁冷哼了一声,意犹未尽地看了祝弥一眼,没有再纠缠,转身走了。 洛宁走得那么干脆,祝弥还挺意外的,瞄了一眼闻人语,自顾自地往回走。 “祝弥,”闻人语叫住他。 祝弥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你……很快就不是炉鼎了,不要被他的话误导。” 祝弥微微一怔,“是么?” 闻人语嗯了一声,“你体内的极阴之水已经被离恨心开始抑制,等到三个月后,就能摆脱炉鼎之身。” “什么离恨心?”祝弥记忆里浮现出模模糊糊的记忆,想了一会儿,怀疑道,“是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意?” 闻人语点头,解释道,“是,那是离恨心的副作用,离恨心进入体内后,原先的心脏会被离恨心撕碎,离恨心也会随之取代原来的心脏。” “离恨心会抑制极阴之水的劣处,将其补全成完整的灵根,等到离恨心将极阴之水完全抑制住,你也就不再是炉鼎之身了。” 祝弥怔然,如果不是炉鼎之身的话,也不再有炉鼎的功效了? 闻人语看着他,往前走,在祝弥面前停下。 祝弥醒过神来,问他,“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闻人语脚步一滞,“……走?” “对啊,”祝弥对上他的视线,“我都已经不是炉鼎了,他们抓我又没有用,外面自然也就没有危险。” “你想什么时候走?” 祝弥思考了一瞬,认真回答,“现在就走。” 天已经黑了,长明城的黑夜比起别处更为浓稠、更为深沉,祝弥完全看不到闻人语的神情,只觉得他安静了太久。 “不行。” 祝弥凝视着眼前的黑影,不服道,“为什么不行?” “离恨心起效至少要三个月,这期间极阴之水的反扑绝不是你承受得了的。” 昨晚的记忆再一次翻涌上来,祝弥沉默了许久,算是想明白了闻人语的意思。 “会像昨晚一样,是么?” “……是。” 祝弥哦了一声,不怎么在意地说,“那再找一个人不就好了么?” 祝弥看不到闻人语的表情,闻人语却能将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祝弥决计不是擅长撒谎的人。 故而,他说这话时脸上的情真意切,闻人语也看得清清楚楚。 祝弥真是这么想的。 闻人语沉默得更久,久得祝弥失去了耐心,抬脚要走,却发现自己又又又走不了了。 祝弥习以为常地吐一口气,维持着理智,却发现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了,扭头问他,“你又要干什么?” “谁都可以?”闻人语牛头不对马嘴地接话。 祝弥反应过来,回他,“是啊,谁都可以。” “……什么意思?” 祝弥却觉得奇怪,又有点不耐烦地回,“杨振可以,良景生可以,风过川可以,甚至洛宁也可以,就是这个意思。” 闻人语的呼吸声悄然消失。 祝弥却还没说完,“你都可以,为什么别人不行?难道你比他们都高尚?还是你觉得我跟你睡了一觉,所以以后只能和你在一起?” 他喘了两口气,还想说什么时,发现自己的嘴巴被捂住了。 天太黑了,他压根没注意到闻人语什么时候过来的。 祝弥奋力扒拉闻人语的手,闻人语却越发用力,企图把他的话塞回肚子里。 祝弥见扒拉不开,张嘴就咬了下去。 闻人语一声不吭的,任由他咬。 祝弥真是越想越气,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给自己气出一脑门的汗,一直一股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祝弥才松了口。 祝弥口齿不清地继续喊着,“凭什么不让我说?我就是要说,你根本就什么都不记得!在你眼里,我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不是炉鼎,你会愿意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一个陌不相识的凡人吗?!会强迫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和你成亲吗?!” “你不也一样是冲着我是炉鼎才做这些事情吗?!” 祝弥声嘶力竭,整个人陷入剧烈的颤抖里,胸腔急速起伏着,俨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祝弥!”闻人语口吻阴森得可怖,沉沉胁迫道,“不要再说了!” “放开我!”祝弥狠狠地拍了一巴掌过去。 只听到了啪地一下,不知道打到了哪里,闻人语的手微微松了一下,祝弥趁机挣脱他的桎梏,转头就跑了出去。 祝弥当真是气得头晕目眩,快走到寝殿时,才想起来什么,又去问温春来有没有别的屋子给自己休息。 才刚成亲就分房睡?温春来压下心里头的惊涛骇浪,收拾出一个全新的屋子,将祝弥妥帖地安置好。 祝弥晕晕乎乎地往床上一躺,不知天地为何物地睡了过去。 到后半夜的时候,祝弥又醒了。 饿的。 但是人生地不熟的,他也不知道去哪儿给自己找吃的。 都怪闻人语,肯定是傍晚的时候吵架,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气,祝弥捂住空空如也的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祝弥屋顶上。 听到细微的响动,温春来猛地惊过神来,压着声音跟地一旁的人讨论,“少夫人醒了?” 闻人语面无表情,随口应了一声。 “难道是又发作了?” 闻人语摇头。 少城主今夜心情差得太明显,以至于温春来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行事。 据乔阴的消息,说祝弥今日碰上了来拜访的客人,少城主也跟着过去了,没过一会儿客人黑着一张脸离开,但是少城主和少夫人在原地待了有一段时间。 乔阴说那里用了隔音的法阵,没听到这二人说了什么。 但是据二人的表现,温春来猜是两人吵架了,而且少城主脖颈连着脸那一小片皮肤,有一道不太显眼的疤痕。 一看就不是正经打架打出来的。 吵得还挺厉害。 煮成熟饭的生米,夹生了。 温春来听着屋里祝弥的连连哀叹,担忧道,“少夫人是给气醒了么?” 闻人语:“……” “叫乔阴给他送点吃的。”闻人语皱着眉,冷声回他。 温春来偷偷摸摸传了音给乔阴,又恢复成打坐的姿势。 片刻后,温春来突然意识到什么,“您怎么知道少夫人是想吃东西了?” 闻人语动也不动,“不知道。” “您想起来了?”温春来斜眼睨他。 “一点点。” 温春来惊呼。 闻人语冷酷地打断他,“小点声。” 温春来肩膀一缩,小声地回,“知道了知道了。” 闻人语长吁了一口气。 “这都寅时了,洛宁应该不会来了吧?”温春来又问。 “谁知道呢,他心眼子多。” 温春来也是没想到,自己预料中的大夫人二夫人大打出手的场面并没有发生,洛宁反而对他祝弥炉鼎的身份也产生了兴趣。 简直……不可理喻! 乔阴来得很快,手里提了个大蒸笼,阵仗很大的样子。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一下两声一下三声,规律得像某种暗号。 祝弥头皮发麻,不敢应声,生怕门外是鬼。 “祝弥,你睡着了么?睡着了就快起来给我开门!”乔阴在门外催促。 祝弥:“……” 祝弥把门打开,眯起眼睛,还是看不清乔阴的脸,索性放弃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 “我们妖怪都是昼伏夜出的,”乔阴手一挥,手里的火折子亮了起来,另一只手又扬了扬大蒸笼,“给你带了吃的,吃不吃?” 祝弥还没说话,肚子适时地响了起来。 乔阴当即大笑,正想端着蒸笼进门的时候,又抬眼瞄了一下屋顶,扭身向门外,“你跟我来。” 唰地一下,乔阴带着祝弥飞远了。 温春来:“……” 闻人语:“……” 乔阴挑了给最平坦最宽敞的屋顶,带着祝弥飞了上去。 蒸笼里有小笼包饺子肉饼糖葫芦梅花糕枣泥糕,温度适宜,香气扑鼻。 乔□□挑细选拿了个梅花糕给祝弥。 “这是西北宫殿里的那只梅花精今天刚从身上拔下来的梅花做的,他这两天才开的花,可香了,你尝尝。” 祝弥接过,牛嚼牡丹一样地吃了两口,却止不住那香气在他嘴里乱窜。 “好好吃啊。”祝弥由衷地夸赞。 乔阴立即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梅花精可难缠了,原先他说这两年开的花太少,拔自己本体上的花生怕明年开不了花,只愿意用掉落的梅花做糕点。” “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拔了一些,骗他说是捡来的,他就帮我做了,做出来他才发现味道也太香了,绝对不是用掉的花做的,追了我三天三夜呢。” 祝弥一惊,“……那你被抓到了么?” 乔阴臭屁地双手环胸,“当然没有,他走一步要喘三口气,怎么可能追得上我?” 祝弥:“……” “噎到了?”乔阴睨了他一眼,掏出一壶热茶来,同样是香气扑鼻,“五百年的老茶,别的地方喝不到,也是薅下来的,给你!” 隐隐约约间,祝弥仿佛听到了敲木鱼的响声。 但这并没有对他的进食产生任何影响。 乔阴每递过来一样,祝弥便细细地品味。 “你果真是最懂我的人,他们都不爱吃这些,每天就吃点什么丹药,有什么意思!” 祝弥吃得越多,乔阴就越欣喜。 祝弥吃点心满意足,生出一点自己和乔阴相见恨晚的遗憾来。 “你会一直留在长明城么?”乔阴又问。 祝弥吃饱喝足了,颇感倦怠,学着乔阴的样子躺在屋檐上,看高悬的月亮。 “不会。” “为什么?你不是和城主成亲了么?不是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么?” 祝弥:“……” 乔阴语气飘忽,开始回忆起自己的事儿,“我当初和孔沿霜睡完觉,跑回自己的老巢躲了一个月,还怪不好意思的。” 祝弥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说起这茬儿,乔阴来劲儿了,“我还以为他是个女妖精,结果他居然是个男的,害我屁股疼了三天,真是气死我了!” 祝弥生出一丝八卦的探究心,“仔细说说。” 乔阴事无巨细,满怀愤懑地说了自己是如何如何被孔雀精花言巧语地哄骗,之后又是如何大吵特吵,然后又重归于好的故事。 乔阴叹了一口气,“一夜夫妻百夜恩,这话真没错。” 祝弥抿了抿唇,没说话。 可是他和闻人语算什么夫妻?—— 作者有话说:来咯[奶茶][奶茶]《 》 70-80 第71章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寡淡到了极致的一张脸出现在镜子里, 即使话里有说不出的隐秘期待,可在那张脸上,这点情绪还是像水一样溜过去了。 什么也没有留下。 当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很快? 亦或是…… 等我回去? 模糊的记忆在河面上随着水波来回地晃动,那些画面漂浮不定, 每当他想努力看清画面的每一个细节时, 突然一阵微风轻拂而过,画面立即跟着涟漪远远荡开去。 什么也没有了。 他再低头看时, 只看到自己的身影在水里飘动。 闻人语出神地望着水面。 那湖面澄澈安稳忽如明镜, 清清楚楚地照出他的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神情。 镜子里的那张脸和现在相差不大, 只是更为青涩。 闻人语意识到,那不是自己。 那是……十年前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眉眼间难得的柔和平静,眼角眉梢染上难以察觉的笑意,说了一句什么。 若不是他太过熟悉自己, 断然看不出镜子里那张脸刹那的柔和与安宁。 这样的神情太过罕见,以至于闻人语意识到的那一刻,都忍不住怔了一下。 他当时说的是…… “回去就带你回长明城, 我会在婚期之前回来。” 清晰的、一字一句在他脑海里响起来。 镜子里的脸突然换成了方才那张实在叫人记不住的脸,他愣了片刻,出神地望了过来—— 闻人语蓦然掀起眼帘, 从冥想中清醒过来。 更多的画面纷至沓来。 并不完整,大多都是他虚妄迷境一行之前的记忆。 这几日,长明城夜空晴朗, 明月高悬, 只是月亮不再像前几日圆润, 边缘隐隐约约地消退,看起来像是被祝弥咬过后缺了一个小角的栗子糕。 闻人语身形纹丝不动,盘着腿在月光下打坐。 他维持这样的状态已经有两三天了。 这两三天来, 大抵是有乔阴作伴,祝弥心情相当不错。 每至入夜时,长明殿外的大街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不过那些人都是妖魔化形而成,售卖的洞东西自然也是妖怪需要的货物。 祝弥对夜半逛夜市一事,热衷得有些过分。 他也不买,只是爱看。 于是和乔阴一起,次次逛到天色将晓时,回来的时候便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直到夜晚。 到了时候,便继续缠着乔阴去第二天的夜市。 这就导致了,祝弥白天的时候,只有吃饭时醒着。 白日时,闻人语自然也有两三日没有出现在祝弥面前了。 祝弥想避开闻人语不容易,可在闻人语的配合之下,这就变得相当简单了起来。 单靠祝弥自己,既出不去长明城,也出不去长明殿。 但也总不可能日日把祝弥拘在这深宫里,闻人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乔阴将他此种态度视为默认,带祝弥玩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不过今夜也有些不同。 祝弥没去夜市。 倒也不是玩腻了,据乔阴的禀报,祝弥说今日有些困,起不来,亟需大睡特睡三天三夜再大战夜市。 祝弥从白日睡到此时,已经有八个时辰了。 远远超过了祝弥平时的睡觉时长。 闻人语倏地身形一动,往祝弥的屋子飞去了。 屋里灯早就吹了,静悄悄的。 按祝弥的习惯,这会儿该起来去吃饭了,然而祝弥今日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 思忖了片刻,闻人语推门而入。 床上的人呼吸浅得几乎快要听不到,闻人语心里头窜上一股微妙的直觉,跨步到了祝弥床边。 隔着被子,闻人语拍了拍祝弥的后背,唤他的名字,“祝弥。” 祝弥没应。 闻人语意识不对劲,挥出灵力点燃屋内的烛火,将祝弥裹在身上的被子扒拉下去,惊人的雪色露了出来。 又发作了。 闻人语当即运起灵力灌注到祝弥体内。 看样子,极阴之水才刚发作,祝弥频频眨着睫毛,有一下没一下地呼吸,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但他知道,不管有多少的灵力进入祝弥体内,都只不过是缓兵之计。 真正的解法从来只有一条。 方才的那些记忆如同豆子一样蹦了出来,闻人语低头望着祝弥的脸,不禁有一瞬间的出神。 如果当时他能如约归来…… 祝弥突然急促地喘了几下,闻人语骤然回过神来,把人从床上抱了起来,一边手绕过祝弥肩头,让祝弥歪着脑袋靠在了他身前。 祝弥四肢都软绵绵的,任由着他摆布,目光所及之处肌肤清白如瓷,怀中一捧雪似的冷。 闻人语注视着他的脸,迟疑了片刻后,手臂从祝弥胸前横过去,指尖轻易触到了祝弥的脸颊。 面颊好似洁白的新雪一般,指尖轻轻一触,寒意消融弥漫出一丝似有若无的雾气来,皮肉终于恢复了些气色,在指尖下一点一点变得温热柔软。 浓密的长睫搭在眼睑上,不安地轻颤着,眉头却意外的舒展。 好似只是流连于噩梦,闻人语不禁用了些力气,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在祝弥脸上留下按压的印迹。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眼神不小心瞥到了祝弥被迫仰起的脖颈,纤长的线条美好而纯洁,在烛光照应下,生出一丝毫无防备的脆弱。 闻人语心口猝然一窒,喉结也微微收缩起来,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来,他浅浅吐了一口气,目光睨着祝弥姣好的唇线,低下头去。 窗外吹拂而过的风动、月光掉落在屋檐的声音和红烛燃烧的幽微声响,尽数远去了,胸腔鼓震、血液流动和交缠的呼吸声变得无比清晰,占据了他的整个耳膜。 凑得太近,祝弥的五官在视线里变得模糊。 眼神不舍地从祝弥脸上掠过,闻人语闭上了眼睛。 然而,唇只是从脸颊轻轻擦过。 “……你在干什么?”过分暗哑,却饱含了引人遐想的暧昧声线响了起来。 他睁开眼,看到祝弥水雾朦胧的眼睛,虚虚地望着他。 有过第一次发作的经验,祝弥知道自己身体里的极阴之水又在发作,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因为未知的恐惧而慌不择路。 蚀骨钻心的寒意,在睁眼看到不请自来的闻人语那一瞬,被怒火盖了过去,说话的口吻都显得冷静得多。 “极阴之水又发作了。”闻人语回答。 “……这就是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是。” 即使被抓包了,闻人语看起来也显得镇定自若,好像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祝弥顿时太阳穴狠狠刺痛了一下,“……我没有叫你来。” 闻人语眉心蹙起一道微小的纹路,眼神幽若寒潭,深深地看着他。 “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出去。” “祝弥。”闻人语加重了声音,意义不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祝弥却不予理会,又重复了一遍,“出去啊!” 祝弥有些激动,像是被风晃过的烛光一样,抖了一下。 “极阴之水在发作。” “我知道!”祝弥手臂撑在床的边缘,上半身支了起来,从他怀里出去了一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快出去……” 如果不能做不到,祝弥一定会伸手把闻人语推下去。 闻人语却执迷不悟地凑得更近,胸膛几乎是贴在了他的后背上,抓住他的手臂,试图让他再一次靠过去。 “祝弥,别逞强。”闻人语沉着声音。 “……” 每动一下,祝弥便感觉关节之间摩擦出冰屑,彻骨的寒意渗入他的血液之中,每一处呼吸都结满了霜雪,异常的笨拙和凝重。 闻人语看着他下垂的睫毛,喉结上下滚动,“……我们拜过堂成了亲,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话音刚落,只见举步维艰的祝弥忽地抬手推了他的肩膀,然后躬下身去,腰背几乎是伏在了床边。 那力道实在不大,不过是将闻人语推出了些微的距离,对闻人语实在没有什么影响。 然而听到祝弥干呕的动静,一瞬间,闻人语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攥紧了自己的手心。 祝弥睡了一整天,根本没吃过东西,自然也是吐不出什么东西的。 只是听到闻人语那么说的那一瞬,恶心的感觉来得太过凶猛强烈,简直像是本能一样根本无法克制,叫他恨不得把将五脏六腑都吐个干干净净。 闻人语沉默而僵滞,片刻后,醒过神来,掌心贴到祝弥后背上,灵力温和地流入祝弥体内。 祝弥刚喘了两口气,霎时又干呕得更厉害了,曲下去的脊骨透过单薄的衣料,顶出了微弱的弧度。 闻人语身形猛地滞住,维持着原来的动作顿在那里,眼神紧紧锁在那道凸起来的脊骨上,却不敢在轻举妄动了。 好半晌后,祝弥才缓过神,慢慢地坐直了。 闻人语停在他身后的手掌,蜷紧了,没有往前搭到祝弥身上。 祝弥自顾自地顺了一口气,虚软无力地坐在床边,没有动作。 闻人语看他微微偏过的侧脸,看他下垂的睫毛和渗出洇出细密冷汗的秀挺鼻尖,被遮了一半的眼眸水光若隐若现。 明明是被情欲席卷的脆弱模样,闻人语却在他脸上看出了几分绝情和难以言喻的厌烦。 可是他依旧没办法能做到束手旁观,放任祝弥自生自灭,他伸出手去。 祝弥余光瞟见,转过脸来,睫毛上沾上泪珠,哽了一下,哑着声说,“……要是从来没有遇到你,就好了。” “祝弥,”闻人语心弦瞬间被拉开到了极致,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轻不可闻,“回长明城,成亲,本就在计划之中,也不可以么?” “你想起来了,”祝弥眼中的水光连成一片涟漪,潋滟流转着看向他,唇角委屈地垂下去,却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可是我宁愿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嫁给你!” 刹那,闻人语脑海里嗡地一声,空空如也,他凝着眸,下半张脸绷死紧,如同海浪中的黑石一样嶙峋、可怖。 空气里的岑寂,变成了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煎熬。 祝弥厌恶这一场迟来的婚事,厌恶他的自欺欺人,甚至是……厌恶他。 祝弥那点精气神肉眼可见地消逝,连抬眸都变得吃力起来。 闻人语强行收回神思,将那些翻涌的情绪死死进自己的骨头之中,忽略掉那阵刺骨的痛意。 “……只是和别的人一样,可以么?” 成为祝弥嘴里的“随便谁都可以”,和杨振良景生风过川,甚至和洛宁一样。 就当那一场之间荒唐滑稽的拜堂从未发生过,那可以么? 闻人语端倪着眼前的人,希望自己一时的妥协能让祝弥在此时退让。 祝弥没想到闻人语会这么说,待反应过来后,惶惶之中他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机会,勉强冷静了下来,哑着声,“……好,那三个月后,我要走,你放我走。” “……”闻人语绷紧了下颌,没有回答。 “是你自己说的!”祝弥又激动起来,“你又不愿意了?” 祝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是突然下了床往外走。 祝弥没能走出几步,就被闻人语拽住手腕。 “你要去哪儿?” 祝弥侧过脸来,眼底的水光冷得有些冻人,静静地凝着他。 闻人语猝然噤了声。 可以是杨振,可以是良景生,也可以是风过川,甚至可以是…… 但是,洛宁真的在长命殿。 一霎那,理智颠倒好几个来回,闻人语才勉强把濒临破界的魔种压了下去,“……好,三个月后,我让你走。” …… 祝弥一时心念百转,片刻后,又说,“你对天道起誓!” 沉默几乎撕裂了闻人语的冷静,也加重了祝弥的难捱。 在如此煎熬当中,闻人语目不转睛地盯着祝弥,修长俊秀、指骨分明的手摆出了发誓的姿势—— 作者有话说:人躺在床上了才发现复制错版本[小丑][小丑] 第72章 这几日, 乔阴总是害怕祝弥想不开。 尤其是看到少城主那个什么师弟登门拜访又死皮赖脸一直不走之后。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真是太多余了。 祝弥简直不要想得太开,每天跟丢他出去玩都不亦乐乎的,哪里还想得起来住长明殿里的少城主和洛宁? 这对祝弥来说, 自然是好事。 可是对于城主来说, 那就是坏事了! 他自认是城主的左臂右膀,身负为城主排忧解难的重任, 还是要为城主多多考虑的。 可不能真的让祝弥完全不把城主放在心上。 昨日祝弥睡了一整天没能出去玩, 他心里惦记着, 故而一大早的就来祝弥屋子门口候着了。 也不知道祝弥什么时候醒,乔阴百无聊赖地用自己的尾巴倒挂在房梁上,当秋千一样来回地荡啊荡。 不出多时,屋里终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乔阴听到了脚步声。 他从房梁上跳下来, 刚巧和开门出来的祝弥迎面撞上。 “你从哪里下来的?”祝弥被吓一跳。 乔阴指了指头顶,“上面。” 又说,“你终于睡醒了么?今天要出去玩么?其实长明城里白天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你肯定没见过。” “对了,昨日还有人给你写了信,我都不知道你在长明城里还有别的认识的人。” 祝弥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给我的信?” 乔阴点头,“是啊,是我们前天看那只猴精表演胸口碎大石旁边的那家店, 说是有人托他送给你, 我昨日和花孔雀去玩路过的时候, 他就转交给我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胸前掏出一个信封,给祝弥递了过去。 祝弥不明所以地接过。 信封上还别了几朵干花, 像是用法术固定在上面,动作间那小花像风车一样旋转起来,飘出一阵幽香。 “谁给你的啊?”乔阴忍不住追问。 祝弥摇了摇头,“我还没看呢。” “那你快看看,”乔阴迫不及待地催促。 祝弥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一张纸上拢共也没有几个字,而且字写得比常人大一些,自己也更为潦草。 若是自己要写出来这种字,指不定要被先生抓去打多少次手掌心呢…… 祝弥匆匆扫了两眼,神色微妙起来。 “谁啊谁啊?”乔阴好奇地问,“都给你说什么了?” “一个……朋友,我们很久不见了,关心我的身体来了。” “啊??你竟然还有朋友?” “……” 长明殿里压根就没几个人,认识字的更是少上加少,乔阴还是去找了温春来才拿到的纸和笔。 见祝弥规规矩矩坐在桌前,坐姿端正,执笔的手也是像模像样的,乔阴不禁好奇地绕着他转圈,“你给你那个朋友回什么?” “我也不知道。”祝弥抿了抿唇,对着空白纸张出神。 这封信来自莫道诡。 别说来信的人有多让人震惊,信上的内容更是。 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是这样写的—— 祝弥,我去狱澜大陆做了整形手术,本来想劝你和我一起去的,但是你貌似没有这个需求。 我变得好看了,也长高了,我们可以见一面么? 如果可以,请于明日太阳下山后一刻钟在那家包子铺等我。 当然不可以。 说起来,祝弥不仅记得当年莫道诡对他紧追不舍一事,挖坟时的经历也是记得相当清楚。 现在看来,都是因为他炉鼎的身份而来。 即使装得再怎么良善,也难掩他的别有用心。 祝弥当然不可能跟他走了,甚至还要让莫道诡死了这条心。 思忖片刻后,祝弥落了笔。 乔阴这会儿又不走了,拿了张凳子在一旁,抱腿看着。 看着祝弥写满了一张纸,又抽出了第二张。 乔阴突然开口问,“要写这么多么?” 祝弥抿了抿唇,嗯了一声,笔悬在空白的绢纸上,迟迟没有落下去。 一阵翻山倒海的思虑过后,祝弥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写下了第一笔。 乔阴用膝盖撑着自己的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祝弥写字。 倘若他认得字,决计不会那样平静地看祝弥写完第二张纸。 然而,饶是乔阴一个大字不识,也能看得出来祝弥的字是十分漂亮的。 就像是温叔所说的,字如其人。 祝弥走在街上的时候,应该把他写的字悬在脸旁边,这样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看过向祝弥了。 许久之后,第二张纸终于写完了。 乔阴好奇地想去抓,却被祝弥拦住了,“墨还没干,等一会儿!” 乔阴嘴一撇,施了个法术,“呐,这不就好了么?” “……你看吧。” 乔阴拿起来,上下左右地看。 祝弥提醒他,“你拿反了。” 乔阴赧然,又立即啧了一声,挺起胸膛扬声道,“就你识字了不起?!” 祝弥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是啊。” 乔阴猛然回过头去瞪他,“你别嘚瑟!” “你想认字么?我可以教你。”祝弥突然说。 乔阴原先的神情凝滞在脸上,片刻后收敛起怒气,讪讪地问,“你说真的么?” “真的,”祝弥点了点头,“不过我只能教你三个月的时间。 反正他还要在长明城待上三个月的时间,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做,每天抽出空来交乔阴识字反而消磨时间。 “你可别骗我!”乔阴欣喜起来,“我可以叫孔雀精一起么?他也不认得字。” 祝弥微微一怔,应道,“……可以。” 敢情这是一对文盲鸳鸯啊…… “太好了,花孔雀他认得妖族的字,不认得人类的字,这样一来以后我们出去人间玩就不怕被骗了!”乔阴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看向祝弥的眼神带上了一丝羞涩,“你要教我认字,我要怎么报答你呢?” “不用报答我,三个月教不了什么东西……” “这样啊,”乔阴活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我帮你送信,如何?” “……好啊。”祝弥应他。 乔阴努了努嘴,把信纸折了起来。 正准备这第二张的时候,祝弥叫住了他,“这张不用折!” “啊,为什么啊?”乔阴不解地看向他。 祝弥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拿过那一张纸,“这不是给他的。” “那是给谁的?” 祝弥没有回答。 与此同时。 温春来跟闻人语说了祝弥要纸和笔给人回信的事情。 “谁给他写的信?”闻人语皱着眉。 温春来一摸自己的胡须,“这老奴就不知道了,是乔阴拿进来的,要不老奴去问问?” 温春来语气十分小心翼翼,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 少城主从少夫人房里出来的时候,那可是半夜三更! 出来的时候面色极为不善,不知道还以为是被赶出来的呢…… 他可不敢在这时候触少城主的霉头。 “什么时候拿进来的?”闻人语追问。 祝弥才来长明城几天,是谁写的信就追过来了?信上写了什么?是不是和他炉鼎身份的奥秘脱不开干系? “什么时候拿进来的不清楚,”温春来斟酌着语气,“不过现在少夫人回信也要时间,送信也是,老奴这就去!” …… “你怎么做事的?”温春来没好气地数落他,“少夫人现在的处境你也知道,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别人的信递到他面前?万一他听从了妖人的话,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乔阴被半路拦住,一停下就挨了这一顿骂,觉得自己简直太冤枉不过了! 简直是好人没好报! 可是细想,温叔说的也有道理,乔阴咬着牙,还是有些不服气,“我们不也是妖人么……” “那能一样么?!”温春来吹胡子瞪眼,瞄了一脸心虚的乔阴,见好就收,“少夫人回信了么?” “回了,”乔阴把信封从自己袖口掏出来,“呐,这里。” “拿过来。” 乔阴面露迟疑。 “少城主要看。” 乔阴老老实实把信封交了出去,跟着温春来一起去正殿。 闻人语看了很久。 久到乔阴忐忑不安,觉得自己酿成了天大的错。 温春来拍了拍乔阴的手背,示意他放松。 这信上没写明收信的人是谁,不过根据回信的内容,大抵上能推断出那人都写了什么话给祝弥。 闻人语眼神逐渐变得阴冷。 “咋样啊?”乔阴还是不放下,“该不会祝弥真的听信了妖人的话罢?” 闻人语不置可否,只问,“那信上都写了什么?” 乔阴难为情地说,“我看了,但是我不认字,所以……” 闻人语:“……” 温春来:“……” “不过您可以进我的魂魄里看看,反正字不多,一下就看完了。”乔阴将功补过地说。 闻人语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信也照旧送去。” 一刻钟后,乔阴从长明殿里再一次出发了。 只是送的那封信,是闻人语提笔重新写过的。 按照约定,“祝弥”将会在信里的时辰和地方和莫道诡相见。 第二天傍晚,长明城里暗中戒严。 黄昏时候,两道强悍的灵力将长明城的天空照耀得如同青天白日,猛烈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祝弥在温春来那一堆古旧的书里翻找,试图找出一本能教乔阴的书时,被震天的响声吓了一大跳。 “外头那什么动静啊?”祝弥扭头问乔阴。 乔阴磕巴了一下,“有妖怪打架斗殴呢,这是我们长明城……的老传统了,冬眠太无聊了,时不时就打架解个闷。” 祝弥哦了一声,不疑有他,又问,“昨日的信,你帮我送了么?” “送了!”乔阴拍了拍胸口,回得极快,“我办事,你放心!” 若是没能及时送到,外头能有那么大动静么?—— 作者有话说:亲爱的饱饱们,俺打算把69/70/71这三章的内容修一下,会在这个周末修完,总体上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我想把情绪的起伏变化写得更靠近我最初的设想,为了更好的阅读体验,修完之后大家可能需要重新看一下这几章[亲亲][亲亲] 第73章 长明城内的街角。 莫道诡不曾想自己上了当, 屁颠屁颠赶来赴约,见到的却不是祝弥。 是他大意,中了闻人语的计。 莫道诡不客气地甩过去一道灵力,怒气冲冲地问, “……你小子, 不是在天玄宗么?” “谁和你说的?”闻人语接过那一掌,眼神里透出一丝轻慢来。 只是一掌, 仅仅一掌, 莫道诡就看出来了闻人语的修为比十年之前高出了太多。 十年, 不过是修士的弹指一瞬,哪怕闻人语能在十年以常人难以匹及的速度精进了一个大境界,也足以堪称修真界有史以来罕见至极的传奇了。 流光剑亮了出来,剑气悍然大动, 磅礴浩瀚的灵力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拍头直下,剑意的余波层层浩荡地冲向远处,身后食肆的屋顶被掀起来, 桌椅全都粉碎成齑粉在半空里漂浮,连空气也充斥着被阴火燃烧的气味。 莫道诡登时涌起体内大部分的灵力蓄出厚重的护盾,同时紧急护住了自己的经脉和元神, 却还是被那一剑里裹挟的灵力冲击了一下,颇有些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 莫道诡的神色认真起来,掏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要是他有一分的掉以轻心, 恐怕今日真的会命丧此处。 他向来不喜和别人正面冲突, 在云天摸爬滚打这么多年, 即使修为不高之时,也极少拿出过自己的本命武器。 而闻人语,逼得他连本命武器都掏出了出来, 本就意味着…… 他要走为上策了! 莫道诡化解闻人语那一剑的攻势之后,立即抓住机会反击。 铁锤上的两颗铁球轰然涨大,似有万钧之力一般旋转朝着闻人语的方向飞去,那速度太快,以至于所经之处都燃起了绚烂的火花,空气被搅动着,在闻人语的四周形成了高速扭转的漩涡。 不过眨眼,铁锤顶端的那两颗球已经高大如山,朝闻人语径直碾压下去。 空气爆发出尖锐的嘶鸣,如同某种索命的咒语,试图将闻人语撕裂成碎片。 而风暴中心的闻人语面无惧色,岿然不动,唯有衣角随风飘逸飞扬,镇定自若的态度令莫道诡深感不妙。 也不知道闻人语在搞什么花招……但不妨碍他要跑路! 莫道诡收回神思,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见闻人语没有出剑,决定乘胜追击,势必将闻人语一击毙命! 他的本命武器构造极为特殊,从外表只是一对平平无奇的铁锤,实际上却能当成三种武器使用,除去铁锤顶端的一对铁球,铁锤的躯干由铁链缠绕炼化而成,每当他有所需要,能将重新躯干分裂成粗长的铁链。 意念鼓动之间,铁链已经跟这缠了上去,腾蛇飞龙一般,直奔闻人语丹田而去! 他不常使出着铁链,然而每使出这铁链,时机都会拿捏地恰到好处,永远只出现在铁球碾压对手神识的瞬间。 无论是实力多美剽悍的修士,当神识被攻击之时都会本能地将神识收起,专心应对铁球的灵力压迫。 在这时候,对手往往不会意识到他还能驱使另一道武器。 这世间少有修士能做到同时精修好几种武器,他莫道诡却是个例外,即使他只是出身一座无名小山里的鼠族,却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 铁球势不可挡地重重砸下去,轰隆震天响,那砸进去的地上深深凹陷进去两个巨大的坑,飞尘浩荡迷眼,长明城地动山摇,似有灭城之兆! 这一次闻人语失去了原先的镇定和翩然,神识已然消失,缠斗的中心只有一道微弱的灵力在□□。 ……那必然是闻人语最后的防守!情形和莫道诡所料的相差无几,顿时不禁露出几分得意,然后铁链配合地给出致命的一击! 仅剩的那道微弱灵力登时偃旗息鼓,不再有任何反应! ……非死即伤!也算是报了自己远方亲戚一族被灭了的仇怨! 想起几个月前闻人语从虚妄迷境谁天玄宗的路上,顺手灭了深山的那一窝老鼠精,那正是他爹一族的亲戚。 他那是已经追到了天玄宗山脚下,眼见着闻人语已经进了天玄宗,他错过了报仇的时机,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了。 思及此处,莫道诡心里总算是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犹豫了一瞬要不要乘胜追击,一霎后决定自己还是先走为妙。 这里可是闻人语的老巢,年纪轻轻能镇得住满城的妖魔鬼怪,手底下不知道有什么能人呢! 至于祝弥……等寻个好日子,他再去把祝弥偷出来。 偷人可比打架什么的,有意思多了。 莫道诡身形一晃。 说那是迟那时快,他凌空踏步转身的瞬间,细碎绵密的青光如同春雨润物无声地骤降,将此间都笼罩在恢恢天网之中,旋即跟毒针一样,从四面八方刺了过来,星星点点的光将他切碎成数片。 每一根雨针里都裹挟着浓厚的灵力,那里头有他自己的气息,莫道诡怔了一瞬,回过神来,丹田内还没平静的灵力再一次翻涌喷薄而出,砰地一声造成一道护体的法阵,那些细针叮叮当当地被撞飞。 飞针却没有落下,依旧悬浮在空中,肉眼不可及之速凝成了一炳破碎的剑。 莫道诡堪堪挡下那攻击,又匆忙再一次抵挡可怖的剑意。 这一次,剑意里的灵力完全是他自己的气息,莫道诡心神大震,本命武器聚成铁锤,拼死抵挡那剑意,刺啦一声—— 莫道诡护住了自己,诧异中带着一丝惊慌,不可置信地看向闻人语,“你……你竟然修了这么邪门的功法。” 他是妖族出身,了解的修炼路子自然比人修广得多,很快就想通了闻人语这一招的缘由。 闻人语居然会倒吸别人的灵力! 天地之间的灵力就在天地之间,既不会逃离也不会迁就,能从驳杂的灵力吸收多为自己所用,都是各凭本事。 但直接吸走别人的灵力……那就不太一样了。 他预想中闻人语本应狼狈不堪、屁滚尿流,可现在看来,闻人语并没有。 闻人语风姿依旧,神情凛然,从容不迫地看了过来,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可是莫道诡已经知道答案了,脸色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这自然是修炼之法里捷径的捷径,简直比炉鼎双修来得还要更快。 只是这样邪门的修炼之法隐藏着种种弊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一不小心,道心被侵蚀,元神被污染,连灵力也跟着污秽起来,而他知道,闻人语有半个魔族的血统,这种影响在他身上只会更为明显。 可是闻人语最开始时的那一道剑意里的灵力,甚至远比他十年之前还有菁纯。 ……这显然十分不合常理。 除非,闻人语用了什么法子……莫道诡猛地震怒大吼,“你是不是已经用过炉鼎了!” 闻人语面色如常,没有说话。 莫道诡五官扭曲起来,甚至有了几分原先相貌的粗鄙与猥琐,愤然颤声,“你竟然……你竟然……” “他现在可不是炉鼎!” “我不信!”莫道诡发了疯一样猛蹿过去,手里的铁锤快得只有残影,哐哐砸向闻人语,“你为什么要偷偷用我的炉鼎!啊啊啊啊!” 闻人语:“……” “你那是什么表情?!” 闻人语面无表情,见招拆招。 莫道诡盛怒之下,竟是把占优势的闻人语打得落了下风。 很快他又意识到,闻人语极有可能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再这样下去灵力被闻人语吸光,他根本没有胜算可言。 分神间,闻人语灵力突然暴涨。 莫道诡一个不留神,灼热的剑光劈头盖脸,他躲闪不及,剑光擦着他的脸颊,脸上顿时融化了一半,痛意深入骨髓之中,同时,鼻尖充盈着一股肉香。 莫道诡天性使然地分泌出口水,等反应过来,半边脸色剧变,恼羞成怒,险些把原型都露了出来,破口大骂,“打人不打脸!你简直蛇蝎心肠!” “我刚做完的整形手术,”莫道诡哀哭起来,“全毁了全毁了……我还没给祝弥看过我的脸呢……” 闻人语心头冷笑一声,祝弥怎么没看过了? 他睨着莫道诡那堪称恶心的半边脸,轻讽道,“你不是把你的画像附在了信封里么?” 莫道诡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你偷看我给祝弥写的信?!” 闻人语眼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他是没想到莫道诡竟然就这么明晃晃地把信递进了长明殿里,难不成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么? 难道是妖怪即使化成了人形,脑子也和人类截然不同么? 莫道诡却在他的神色变化间,品出了一丝别的意味,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妒夫!你果然是嫉妒我变得好看了,讨祝弥喜欢了……” 剑光猝不及防迎面而来。 莫道诡硬撑着顶下,胸口一闷,嘴里涌了上来一阵腥甜。 他吐出一口血沫,呸地一声,眼神跟着阴狠起来,本命法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闻人语身后。 闻人语眸光一侧,手里的流光剑幻化出数道分身,击碎了那两样法器! 趁机施展裂空术逃到了千里之外的莫道诡脚步一顿,咻地一声,变成了一只灰溜溜的老鼠。 他已经强弩之末……这一趟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莫道诡逃了,但本命法器被彻底粉碎,自然是濒死一线。 闻人语脸上的神情柔和下来,回长明殿的路上,身影都轻快了不少。 只是到了之后,却没有看到祝弥的身影。 其他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闻人语迟疑了片刻,往祝弥的房中去了。 房里也是没有人的,唯有那张书桌上,镇纸下压着一张纸。 闻人语一怔,走过去将那张纸拾了起来。 ……一份和离书。 字迹俊秀非凡,用词严谨认真,字字句句都写明了三个月后,两人从此形同陌路,再无关联—— 作者有话说:等我修完再看这部分会更好一点[抱抱][抱抱] 第74章 祝弥摇摇晃晃站不稳, 脚底一滑身形往后一倾。 乔阴急忙伸手抓住险些摔倒的祝弥,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了柱子。 祝弥胆颤心机,牢牢握住乔阴的手,身形勉强稳了下来。 “……你们长明城解个闷, 阵仗这么大么?”祝弥没忍住问。 乔阴挠了挠头, 面露尴尬,“……可能是打架的那两个人太厉害了。” 祝弥神色狐疑, 却也没多问。 乔阴暗自腹诽, 少城主到底在搞什么?要不是长明殿有法阵护住, 这会儿早就坍塌成废墟了! 好说歹说,这也是自己的家啊,怎么搞这么大动静?! 两人不说话了,心思各异地抱着柱子。 忽地, 温春来的叫唤极具穿透力地冲了进来。 “少夫人,少夫人!您在哪儿?” 祝弥张开应了一声。 温春来唰地一下,凭空出现在了他面前。 祝弥吓一跳, “……你怎么这么快?” 温春来眉毛抖三抖,“过了这村就没这殿了,可不赶紧的么?” “什么事啊?” 温春来一把抓着他的肩膀, “您只管跟我来。” “诶——乔阴——” “他自己会跟上来,少夫人您别担心!” 一阵猛烈的眩晕过后,祝弥恍地回过神来, 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长明城的最后一道外墙上。 低头望去, 底下好似万丈深渊, 看得祝弥心惊,从长明殿里看,完全看不出来这城墙又这么高。 之前自己想从自己爬出去, 简直妄想。 “少夫人您别往下看,看远处!”温春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祝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傻眼了,这哪里是打架解闷? 分明是冲着毁了长明城来的!说是毁天灭地也不过分。 祝弥越看越觉得吓人,瑟瑟地问,“是谁在打架啊?” “少城主啊!”温春来极其自然地回答。 让少夫人看看少城主的风姿,少夫人才能意识到少城主实力是多么强悍、天赋多么卓绝。 自然也就会意识到,不会有比少城主更靠谱的靠山了,少夫人也不会想着要离开长明城了。 温春来对自己的远见感到得意,为了少城主婚姻美满,自己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祝弥眼登时眼皮一跳,冥冥之中意识到不对劲,问道,“他……和谁在打?” “一位不速之客。”温春来语焉不详。 “……” 谈论间,边上忽地多了几道身影。 祝弥余光一瞟,洛宁、青岩、乔阴和孔雀精都来了,一同望向了远处的打斗。 “师兄竟然这么快就……”洛宁不禁喃喃感叹,又想极阴之水造就的炉鼎果然不同凡响。 洛宁就站在他身侧,听到他的话,祝弥下意识地转目过去。 而洛宁不知何时已经收回目光,祝弥刚好撞上他阴森莫测的眼神,不由得一怔。 洛宁眼中那一抹奇异的情绪却很快逝去又变成平时端庄自持的样子,眼神变得轻飘飘的,“你看我做什么?” 祝弥:“……” 他正打算和洛宁来一番胡搅蛮缠的争辩时,忽觉脚边一重,毛茸茸的触感缠在自己脚踝。 祝弥低头一看,呼吸一凛,想后退几步避开,却被白雪死死地坐在了脚上。 当年被罚后,祝弥就换了只灵兽饲养,自那之后,就再也没看过洛宁的灵宠。 此时冷不防看到,当年的阴影又涌上来,腿都发软了。 “白雪!”洛宁一声警告。 白雪哼唧了几声,尾巴依旧缠住祝弥的腿,眼巴巴地看着洛宁。 洛宁眉头一皱,呵斥道,“谁让你出来的!你的尾巴还想不想要了!” 白雪嗷呜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收回自己的尾巴。 祝弥觉得自己走了应该有一会儿了,不然他怎么手脚都冷到没有知觉了…… 突然间,翅膀扑腾的响亮声响唤醒了祝弥,他下意识地跟着乔阴扭头的动作看了过去。 乔阴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孔雀精,“你好好的扇翅膀干什么?!” 孔雀精委屈大喊,“我没有啊!” “那哪里来的声音啊?!” 啾—— 清脆的幼鸟啼叫流水一样溜了出来。 几人又循声望去,看向祝弥的脚边。 祝弥也不例外。 一息后,祝弥喜出望外,惊呼,“你怎么回来了?!” 那鸟还在啾啾啾地叫个不停,鼓动着翅膀撵着白雪的脑袋啄。 鸟太小,又悬在头顶,白雪爪子左挠右抓都没逮到,不耐烦地咆哮了一声,空气都被吼地动荡起来。 众人:“……” 丢了脸面,洛宁脸色越发不好看,正要伸手教训时,白雪又咻地一声回到了洛宁的灵境空间里。 鸟还在怒不可遏,叽叽喳喳地叫。 一旁的孔雀精捂住耳朵,“骂得太脏了!” 祝弥一把将鸟抓了起来,团在自己怀中,不停地抚摸着鸟的后颈羽毛,语气中还是难掩惊喜,“你怎么又变小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鸟轻轻啄了几下祝弥的手背,从祝弥的手心里飞了出来,绕到了祝弥身后。 祝弥以为他又要飞走,慌忙转过身,想要伸手抓住。 然而鸟只是往下飞了一阵,停在了一个有些松垮的包裹上。 祝弥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包裹。 鸟之前睡在里面,现在鸟醒了,叼着包裹回来找他了。 那么重的包裹,那么小的鸟。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祝弥眼睛一热,将地上的包裹拿了起来。 鸟洋洋自得,在祝弥的肩膀上蹦来蹦去。 “你这鸟,怎么还在养?”青岩睨了一眼,虽然这鸟时而大时而小,还一身的黑羽毛,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 但是一看到就是能认出来。 也是奇了怪了。 祝弥一听青岩话里的几分嫌弃,咬着牙,不忿地回,“……因为我有钱!” 青岩嘴角一抽,无情地告诉他真相,“……其实你还在天玄宗时,你的每一笔工钱都过过我的手。” 祝弥瞠目结舌,望着他。 青岩冷呵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的洛宁适时插话,狐疑地祝弥,“……你之前在天玄宗?” 青岩:“……” 祝弥:“……” 都怪青岩这个大嘴巴说漏了嘴! 这方小插曲一过,远处的争斗似乎也平静了下来,不再有刀光剑影,灵力碰撞。 只有一片安详的废墟。 “少城主赢了,”温春来下结论,又问,“少夫人,您感觉如何啊?” 祝弥:“……重建要花好多钱啊!” “长明城最不缺的就是钱了!人界妖界,遍地都是城主和夫人留下来的产业!少城主有的是钱!” 展示了少城主的强大和富裕,少城主的英俊肉眼可见,可靠少夫人想必也深有体会,温春来心想,少夫人这不得对少城主死心塌地? 祝弥:“……” “看完了就各自回去吧。”青岩开口。 还没等别人说什么,洛宁忽然道,“祝弥,我送你回去。” 青岩反口回,“不行!” “你怕什么?”洛宁睨着青岩,“反正我也出不去长明城,我要是敢对他做点什么,那岂不是瓮中捉鳖么?” “我还没有那么不自量力。” 这话倒是真的,洛宁在长明殿里的这几日,还算得上老实,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神情。 洛宁摆明了就是别有用心,可他说的话有道理,祝弥主动回他,“好吧,但是能不能走路,我有点头晕……” 祝弥还没说完,洛宁已经拉着他遁光而去,刚压下去的眩晕又翻涌了上来。 祝弥:“……” 此时,洛宁却倏地落了地。 “你之前在天玄宗做什么?” 祝弥还没缓过神来。 “你说不说差别都不大,是师兄的安排罢?等到我回天玄宗,只要稍微一查……” 祝弥咽了一记口水,直起腰来,“窝在天玄宗……扫地!” 揪着他胳膊的手掌当即松开了。 洛宁眯起眼睛,端倪着祝弥的脸,笃定道,“所以,师兄一早就是知道你是炉鼎,才谋划了你假死的局面,后来又伪造了新的身份,让你在天玄宗隐姓埋名地过安生日子。” 洛宁怎么这么聪明?祝弥神色讪讪,看着他。 洛宁突笑了起来,他笑声极轻、极淡,却有股难以言喻的荒诞与自嘲。 祝弥安静地看着他。 等洛宁的笑意止住,眼神中流出一丝落寞和伤感时,祝弥抿了抿唇,“我现在不是炉鼎了。” “为什么?”洛宁审视着他,又想起祝弥屋子外时有时无的重重法阵,一时间想通了。 闻人语一定是用了什么办法,让祝弥免受炉鼎之苦,保住了祝弥本来不长的寿命。 师兄修炼向来不择手段,竟然舍弃炉鼎,留下一个凡人……! 消失的那十年,是不是也是因为眼前这个凡人……越想,洛宁心就沉得越厉害,他竟不知道闻人语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看着眼前的祝弥,妒火中烧,又深深吸了两口气,强行压了下去。 “难怪你不愿意跟我走。”洛宁说。 祝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斟酌了一会儿,“论实力,你没你师兄厉害。” 洛宁脸垮得更厉害。 “论性格……” 洛宁幽怨地撩起眼皮来,“什么?” “你没你师姐坦荡,至于长相么……”祝弥迟疑了一阵,“你长得不错,但我还是不能跟你走。” “我还以为你会说,论长相,我不及你,综上种种,你不会跟我走,你有更好的人选。” 祝弥:“……” 实际上,他不能跟任何一个人走。 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人人会变啊! 靠自己……自己靠不住! 所以现在他暂时只能待在长明城,等到三个月后再离开。 “但是,我要走了。”洛宁冷不丁地说。 祝弥回过神,“回天玄宗?” “是。” “你不多待几天么?这大老远的……” 洛宁的表情变得微妙,“师兄不会容忍我太久的。” 祝弥一愣,不解道,“为什么?” 洛宁却不回答,反口问他,“你知道和师兄斗法的人是谁么?” 祝弥怔怔摇头。 洛宁莞尔一笑,看起来温柔宁和,悠悠地说,“我也不知道,但那个人一定是为了你来的。” “师兄想杀了他。” “以我对师兄的了解,师兄一定会杀了所有觊觎炉鼎的人。” 祝弥唰地脸色一白,失去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洛宁:我就说句实话。 第75章 洛宁的话仍在耳边回荡。 祝弥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拖着脚步走回自己的屋子。 还隔着一段距离,祝弥就看到打开的门缝,倏然回过神来,加快了脚步。 看到背着身的人影, 祝弥怔了一瞬后, 手扶在门边。 闻人语怎么回来这么快? 他正出神时,闻人语听到他的动静, 微微侧过脸来, 脸上的阴鸷一眨眼之间褪去了。 祝弥却看到了他手里捏着的纸张, 顿时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 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闻人语却先一步发现了。 “你……”祝弥语气里带一点惊慌,下意识抬脚走了过去。 闻人语完全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他手里的那张纸化成齑粉。 祝弥眼睁睁看着齑粉从他手里纷纷飘落。 没有掉到地上。 在半路彻底不见了踪影。 不过是转眼的功夫, 他冥思苦想写了很久才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和离书,竟然就这样没了? 祝弥简直两眼一黑,“……你干什么?!” 闻人语捻了捻了指尖, 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给我变回来!” 闻人语回他,“我不能给你变回来。” 一口气堵在了胸前, 过了片刻,祝弥才缓过神来,“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了?!你以为弄没一封, 我不会写第二封第三封么?!” 闻人语面色一沉, 语气说不出的阴沉, “你写了也没用。” 祝弥一下就听出来闻人语的意思。 他不会再上面写自己的名字,也不会按下自己的手印。 闻人语不认。 祝弥倒吸一大口凉气,“是你自己答应让我走的!你自己对天道发过誓的!” “誓言里没有这一项, 我只是答应了,三个月后让你走。”闻人语冷静地回答他。 甚至对天道发誓的时候,他也没有诚心诚意。 三个月的期限到了,他也不会让祝弥走的。 有本事天道真的来劈他。 他又不是没有被天道劈过。 …… 祝弥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仿佛今天是他第一次真正认识了眼前的人,不禁喃喃道,“又要撕了和离书,又要杀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祝弥的话里带了一点怨气,闻人语察觉到细微的变化,面色一顿,眉心拧出深刻的纹路,“……你是不是怪我杀了良景生?” 祝弥一愣,嘴角嗫嚅两下,没能说出话来。 自己是这么想的么? 闻人语上明明是为了他才动的手。 即使闻人语目的和良景生并没有什么不同。 “等到离开长明城,你又要去找谁?” 闻人语忽然开口,祝弥蓦然回过神,看到闻人语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眼神晦暗不清,死死地盯着自己。 他下意识地屏气,后退了两步。 闻人语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抬手用力地掐住了他的肩膀。 “良景生?还是风过川?”闻人语薄唇里吐出来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带着隐隐的咬牙切齿的意味,“或者是……杨振?” “用当初你求我时一样可怜的姿态去求他们么?” “我没有这么想!”祝弥帮他的手硬生生掰下去,急得他满头大汗。 片刻后,祝弥忽然反应过来他话里隐藏的意味,松开了手,倏地抬眼,“你威胁我?!” 闻人语眼眸里的金光一点点明显起来,将祝弥的身影紧紧锁在里头。 “……你还想杀谁?!” “想杀谁就杀谁。” “你有病罢?!”祝弥没忍住骂,“你不是天玄宗的掌门么?你这样做,就不怕遭到天下人的唾弃么?” “早就不是了,”闻人语眉头一挑,淡淡地说,“你有可能要去找谁,我就杀了谁。” “……” “我不会去找任何人!明明是你自己答应的让我走,你现在什么意思?你要反悔?”祝弥瞪着他。 “不,”闻人语眼中的金光越发炽烈,松开他的肩膀,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会让你走的,但是和离是另一回事。” 啪地一下,祝弥拍开他的手背,语气一点一点冷下去,“就许你强迫我跟你拜堂,不许我不愿意,是么?!” 闻人语默而不语。 祝弥气血翻涌,又找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恨恨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 温春来发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少夫人这是又要做什么? “温叔,有这样的办法么?”祝弥又写了好几封和离书备用,又怕闻人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进去给他弄没了,这才跑过来问有没有什么让别人进不了自己房间的办法。 温春来感到十分地为难,“少夫人,这样的法子当然是有的,要么是法阵,要么是法器。一来您现在不会施法诀,二来长明城里也没有这样的法器。” “这就比较难办了。” 祝弥苦恼不已,“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办法可多了去了,温春来暗想,其实他就可以帮祝弥设这样的法阵,只是…… 温春来多了个心眼,问,“少夫人是不想让人进您的房间?” 祝弥没有犹豫,果断点了点头。 “长明城里谁这么没礼貌,竟然胆大包天,偷偷进您的房间?” 祝弥撇了撇嘴,“闻人语啊。” 温春来呼吸一凛,“那老奴可能是没有办法了……” 祝弥:“……”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不语。 “不是老奴不想帮您,要是少城主知道了,只怕我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温春来语气可怜。 祝弥哀叹了一声,整个长明殿都是闻人语的,他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己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温春来又说,“倘若少夫人您自己会布下法阵的话,那可能……” 听了他的话,祝弥惊讶地瞪大眼睛,反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脸,“我啊?” 温春来点了点头,郑重道,“按理说,少夫人您现在已经不是凡人了,学个法阵应该要不了多长时间。” 祝弥神情空白,他不是凡人了?什么时候? 温春来见他一脸的震惊与迷茫,耐心解释道,“有了离恨心,极阴之水能被塑成一条完整的灵根,您可以像个寻常修士一样修炼了。” 祝弥住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反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少城主没和您说么?” “……没有。” 温春来眸光一暗,片刻后又堆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或许是少城主别有用意。” 祝弥心里头乱糟糟的,他可以修炼了? 那岂不是好好修炼,以后就能靠自己了? 那是不是意外着,他只要足够强大,也可以像闻人语逼他拜堂成亲一样,逼闻人语和自己断个干干净净? 过了一阵儿,祝弥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要的是三个月后能从长明城走出去,并且以后和闻人语断个干净。 三个月的时间,他只怕连闻人语一根头发丝都打不过,更别说逼闻人语同意签和离书了。 他得另想个办法。 这一夜,祝弥把自己写好的几封和离书压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整整齐齐、严严实实的。 如果不把他弄醒,绝对无法从他的枕头底下抽出和离书。 祝弥怀着重重的担忧,沉沉入睡了。 * 第二天。 一大早的,祝弥就被乔阴从床上薅了起来。 临走前,祝弥很是担忧地检查了一下枕头底下,见东西还在,才放心跟着乔阴去了。 “干嘛去啊?”祝弥打了个哈欠,好奇地问,“这么一大早的,去玩么?” “当然不是啦!”乔阴拉着他,又扭过头来,笑得神秘兮兮的,“你猜猜?” 祝弥又揉了一下眼睛,“吃早饭么?” 乔阴登时啧了一声,“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吃啊?” 祝弥并不在意他话里的指责,只如实交代,“……我最近总是饿得厉害。” “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祝弥真心求教。 “因为……普通的食物已经喂不饱你的身体,你需要吸入天地灵气!” 祝弥呆滞了一瞬,“灵气?” “是啊,”乔阴回答,“你该不会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一个修士了吧?” “我昨天知道的。” 乔阴挥了挥手,“什么时候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吸入灵气化为自身的灵力,不然你会感觉越来越饿。” “灵气的来源有很多方式,天地之间的灵气、灵石与灵植、大能留下的遗迹与迷境,都可以从中吸收你所需要的灵气。” 在天玄宗待了这么多年,这些祝弥还是知道的,并不震惊。 乔阴忽地笑得诡异,“不过还有一种更快的办法。” 祝弥被他的笑吓到,神色讪讪,“什么啊?” “直接吸收别人身体里的灵气!”乔阴露出见多识广的骄傲来,继续解释,“这其中也有两种路子,一个嘛,就是修炼邪门的功法,还有另一个嘛,你用过的。” 祝弥眉心一跳,忐忑地问,“我用过?” “双修啊!”乔阴直白地说,“不然你以为你灵力涨得那么快!你最近是不是感觉自己身轻如燕,精神饱满,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祝弥:“……” “双修就是这样的啦!尤其是你还是炉鼎的情况下,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少城主,都大有裨益!” “走吧走吧!”乔阴拍他的肩膀催促道,“青岩说他可以教你!” …… 一连好几日,祝弥在青岩的教导下,开始学如何分辨灵力和吸收灵力,一边又忙着教乔阴认真,忙得脚不沾地。 也已经好几日不见闻人语的身影。 不过祝弥每日的踪迹,最终都会禀报道闻人语那里去。 今日也不例外。 “少城主,少夫人今日好像不大舒服,没有昨日精神。”乔阴老老实实地交代。 闻人语这几日忙于修补长明城地底下镇压十方妖魔的法阵,今日稍微得闲,途中躲在暗处看了一会儿祝弥修炼。 看得出来祝弥今日确实有些不对。 “我看呐,多半极阴之水又又又要发作了。”温春来一捋自己的胡子,猜测道。 闻人语也猜到了,随着离恨心起效,极阴之水的发作时间间隔会越来越长,炉鼎的反应也越来越小。 直到三个月后,祝弥大抵不需要再依赖修士而活。 当夜。 闻人语去了祝弥那里。 祝弥的屋子里,笼罩着一个极其微小、极其脆弱的法阵。 其中蕴藏的灵力微乎及微。 堪称滑稽。 当然挡不住闻人语—— 作者有话说:发誓是新版71章的增添内容,然而我还没修完,所以……[爆哭][爆哭] 第76章 呵! 听到门外毫不遮掩的动静, 祝弥前所未有的清醒,依旧盘着腿,但是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就知道闻人语会来的! 闻人语不仅会来,还光明正大的来。 闻人语怎么可能放过如此简单的机会呢 一想到自己奋发图强学了好几日, 只是勉强学会了分辨哪些是自己需要的灵气, 而闻人语只要跟他睡一觉,修为就能蹭蹭蹭地往上涨, 祝弥就气不打一处来。 闻人语一进门, 就看到了祝弥盘腿坐在床上, 瞪着眼睛。 神情勉强有几分严肃,可惜眼眸水涟涟的,反而显出几分故作坚强的柔软和脆弱来。 和前几次极阴之水发作时大相径庭,没有太多的痛苦和煎熬。 甚至好过了头。 如果不是闻人语事先有知, 也会以为祝弥兴许只是生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病。 闻人语看了祝弥一眼,眉毛微微一挑,“法阵……布置得不错。” ……这也能夸得出口, 虚伪!祝弥直勾勾地看着他,“再怎么不错,也不是没能拦住你么?” 闻人语不为所动, 自顾自地说,“你应该察觉到了,极阴之水马上就要发作了。” 祝弥抿着唇, 没回答。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结合先前的经验, 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 所以才火急火燎地学了法阵口诀,勤学苦练一整天,煞费苦心, 在自己门口布置下了法阵。 法阵徒有其形,却无其魂,连一片叶子都挡不住,更何况是闻人语呢? 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祝弥忽然开口,“你还不过来么?” 闻人语顿了片刻,又看了祝弥一眼,像是有些怀疑。 祝弥沉了一口气,“……你过来吧。” 闻人语这才又往前走了几步。 屋子拢共就那么点大,闻人语身高腿长的,再怎么迟疑,没几步也走到了祝弥跟前。 闻人语的脚步再一次停顿下来。 他似乎是想开口说话,祝弥却等不及了,伸出手拉了一下闻人语。 闻人语猝不及防地身体一倾,强行滞住片刻后,又顺势坐了下去,压到了祝弥的衣角。 闻人语眉头微微一皱时,祝弥抓着他身前布料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往自己的方向拉了过去。 两人因此挨得极近。 闻人语眸光在祝弥脸上流转,一会儿后,他的目光才祝弥的唇上移开,注视着祝弥的眼睛。 那一次次充满依赖和眷恋的目光,过往的画面如同浮云一般,优哉游哉地在他眼前飘过去。 最后清晰地,和此时的双目重合。 乌黑的长睫和极为秀致的眼型,目不转睛地看了过来。 闻人语眼神喉结一滚,正想移开自己的视线之时,祝弥却再一次拽了一下他。 好像在故意提醒他不要走神一样。 鼻尖充盈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 “怎么……” 话都还没说完,祝弥忽地将盘着的腿曲起来跪坐在床上,腰背微微直起来了一点。 两个人的之间几乎已经脸贴着脸。 紧接着,脸颊上传来一下柔软的热意。 像是蜻蜓点水一般的漫不经心。 泛起的却不是一阵浅淡的涟漪,而是惊天的骇浪。 祝弥腰间陡然一紧,他抓着闻人语的手立即被闻人语的手掌摁到了床上,热意宛若燎原之火,顷刻间就蹿上了祝弥的颈间和脑袋。 闻人语似乎天生体温就比别人高一些,而他外在看起来极为冷淡,这样的差异让人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就像是他的本命剑一样。 剑光灼寒冰冷,而剑光所过之处却能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祝弥分神间,闻人语已肩颈低垂,下巴在祝弥脸上撞了一下,气息不分你我地彼此交缠着。 被这一触,祝弥倏地回过神来,对上闻人语幽暗的眼神,心头一跳,本能地往后一缩。 闻人语却没有停下他的动作,依旧倾身向前,同时勒在祝弥腰上的胳膊稍微用了一点力。 祝弥顿时动弹不得,惊慌失措间咽了一记口水。 闻人语鼻尖在他脸颊上磨了一下,随后停了下来,脑袋靠在了他肩颈之间。 祝弥一怔,听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祝弥,给我一点时间。”闻人语的声音沙哑、低沉,说得极为松弛缓慢。 语气里流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恳求。 祝弥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闻人语很快就顺着握住他的手掌,滚烫的热意源源不断地弥漫上他的手臂。 什么时间呢? 给闻人语回忆起来的时间么? 可是……他等了好久。 真的好久。 久到其实闻人语的脸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有一点开始模糊,久到他以为闻人语的存在只是一场经年旧梦。 可是闻人语偏偏又回来了。 偏偏闻人语什么都不记得,却又能为了他炉鼎的身份做到这个份上。 祝弥眼睛一酸,轻轻地抽了一下气,抬手摸到了闻人语的脸颊。 闻人语正起脸来看他。 祝弥抽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捧着闻人语的脸,脑子里一个接着一个念头地来回飘荡,他无法抓住其中任何一个飘忽的念想。 闻人语反手捂住了他的手背,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祝弥嘴唇紧紧地抿了一下,仰头在闻人语的唇上亲了一下。 闻人语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迟疑,伸出手扣住了祝弥的后颈,不再让祝弥有逃离的余地。 唇舌相交,气息缠绵。 意外的缱绻、温情。 祝弥喘不上气,原本坚定的念头在此刻又有些溃不成军。 那些难言的寂寥和思念在此刻才开始作祟。 闻人语都已经回来了,带他回了长明城,和他拜堂成亲,肌肤之交,祝弥却在这一刻才开始想念闻人语。 想念已经离开了十年的闻人语。 祝弥鼻尖忍不住地一酸,抑制不住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流泻而出。 “祝弥,祝弥……” 闻人语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吻掉他脸上的泪珠。 “不要哭了,祝弥……” 祝弥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闻人语当时只是说,他要出一趟远门而已。 仅此而已。 眼泪却无穷无尽,仿佛这么多年的委屈都要在此刻一一向闻人语诉说。 “对不起,对不起……”闻人语在他耳边喃喃,“是我回来晚了。” “很快我就能想起来所有的事情,”闻人语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额,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再等等我,好么……” 闻人语的话语声隐隐约约,祝弥听到自己有些难听的啜泣声,他很想停下来,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了。 许久之后,祝弥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手脚也跟着发软时,平静了一些。 祝弥抽噎着,拿闻人语垂在自己眼前的衣袖擦自己脸上的泪痕。 闻人语安静地看着怀里的人。 唇角微张地喘着气,眼角鼻尖都是红的,睫毛被泪珠凝成一簇簇,眼神空濛。 说不出的难过和哀伤。 祝弥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他怀里挣了一下,坐直了,伸出手去,在他的枕头底下摸索了几下。 闻人语眼神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不过一息,祝弥就摸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一块月牙白的绢布。 熟悉的颜色和质地,让闻人语心间蓦然一紧,直觉到了一丝不妙。 祝弥先是翻开确认了一眼,然后才抬起眼眸来看他。 还没等闻人语问那是什么,他的眼神已经先行一步捕捉到了上面的字迹。 飘逸俊秀,出奇的漂亮。 甚至可以由此窥见,他不在的那十年,祝弥都把功夫花在了哪里。 祝弥哽咽了一下,“你签吧。” 闻人语没有接过那块布。 不知道祝弥是从哪里找来的,竟然找到了和用来写婚书一模一样的绢布。 见他没动静,祝弥举着自己的手抵到齿间,咬了一口,鲜红的血顿时染上了他的牙齿。 祝弥把那份和离书摊开放到自己的腿上,举着血糊糊的手指,按了下去。 他按得那么用力,肩上的头发都滑了下去,露出他洁白修长的侧颈。 按完了手印,祝弥又把那份和离书紧紧抓在自己双手里,伸到闻人语眼皮底下,声音大了些,“你签啊!” “你为什么不签……” 祝弥眉心拧出一丝细微的弧度,目不转睛地看他,“你为什么不签!” 闻人语下半张脸紧绷着,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他的名字,“祝弥!” 祝弥仿佛崩溃了一般,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变得尖锐起来,“那你出去!你出去!” “你只做你愿意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初遇时祝弥的质问,在这一刻再一次出现在他耳边。 那时候祝弥怪他退婚。 现在祝弥怪他不愿意签和离书。 祝弥的眼睛迅速涌上了新的眼泪。 不再只是委屈和失望,甚至出现一点悔恨和幽怨。 祝弥真的恨他。 恨他的食言,恨他的强迫。 祝弥胸腔急速地起伏着,像一朵本该开得正盛的花,快速地凋零了。 闻人语喉咙发紧,“我签。”—— 作者有话说:[爆哭][爆哭] 第77章 翌日。 长明城的天尚在昏昧之中时, 闻人语就从房里出来了。 温春来一察觉到,立刻就赶了过来,观察了片刻后,迟疑地问, “少城主这是要去哪儿?” 闻人语言简意赅, 回答,“清歌。” “清歌?”温春来一怔, “那不是少夫人的老家么?您这是要带少夫人一块儿回去看看?” 闻人语摇了摇头, “不, 我自己去。” 温春来猜错了,不解地挠了一下头,不解道,“那您去做什么呢?” “杀人。” 温春来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一瞬后,温春来反应过来,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大喊道,“……什么?!杀人?!” 闻人语又坚定地嗯了一声。 “杀杀杀……杀谁啊?” 闻人语面色一顿,“祝闲, 小点声。” 温春来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压低了声音,“祝闲?祝家那个长老?” “是他。” “我听闻他这几年偶尔在祝家露面, 却嫌少在其余地方出现, 怎么突然想要杀了他?” 闻人语眉峰微微一动, 想起了遁逃的莫道诡,一时间没有说话。 温春来仔细思索了片刻,试探道, “难不成因为少夫人?” 闻人语抬起眸看着温春来。 温春来立即换了一副脸色,“那确实该杀!我支持少城主杀了他!” 闻人语神色凛然。 温春来立即想通了着其中的缘由。 在云天大陆,相较于其他宗门,长明城的存在十分特殊。明面上,长明城几乎不参与云天任何一件事,城内的妖魔也不会去到云天其他的地方。 自古以来,长明城就是独来独往,充满神秘气息。外界想要得知长明城里的消息,难如登天,而长明城想要知道外界的信息,却十分简单。 毕竟云天灵力充沛,花草树木、飞鹏走兽都能修炼,不入流的小妖小怪遍地都是,说起来谁还没有一个两个亲戚呢? 故而,长明城里的妖怪要是想知道什么消息,只需要问上一嘴,就能对外头盛传的各种消息了如指掌。 比如现在祝家堂而皇之地放出了消息,他们手上有极阴之水炉鼎的致命解药。 这消息忽如一夜春风来,不过半天就满遍云天,明眼人都看得出祝家是故意掐着这个时间放出来的。 至于炉鼎会在此时面临怎样的威胁,外界并不知晓。 只有祝家和炉鼎本人才知晓。 祝家把消息传得那门快,无非就是相信把持着炉鼎的人,一定会按要求,带着炉鼎上祝家的门去求药。 祝闲如此胸有成竹,闻人语自然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即使少夫人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还是要去么?少城主,我听闻祝闲修为深厚无比,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仙界,真的能杀得掉他么?” “正是如此,所以才要先杀了他。他离飞升就差临门一脚,所以对炉鼎远比其他人看重得多,要是知道祝弥是如何摆脱炉鼎之身,我怕他……” 闻人语没把话说完,温春来倏地深吸了一口凉气,他明白闻人语的意思。 祝弥会不择手段地让祝弥重新变成炉鼎。 可能是把祝弥身体里的离恨心挖掉,也有可能是想什么别的办法刺激极阴之水的邪性发作到极致,突破离恨心的压制…… 总而言之,祝闲轻易不会放过祝弥。 所以,闻人语不能放任祝弥逍遥快活地肖想祝弥。 哪怕杀不掉他,也要让祝闲一时半会儿打不了祝弥的主意。 “少城主,您的修为如今在什么境界?”温春来担忧地问。 闻人语眉头微微一挑,“……化神小圆满。” “……”温春来呲了一下牙,发自内心地问,“那要怎么杀他呢?” 闻人语:“……” 见闻人语没有回答,可是意志坚定,温春来也猜到了他的想法,直接挑明了,“您这是打算再一次用魔种的力量?” 闻人语看着他,没有否认。 “少城主,您别怪老奴多嘴,您天生的剑体道胎,自小的就是正道,此法已经深入你的经脉骨血,若是强行多次使用魔种的力量,即使那是您天生就带下来的力量,可始终也与您的道法相悖,若稍有不慎遭到了反噬,那就会……就会走火入魔……”温春来面露担忧之色,不赞成地看着闻人语。 一旦走火入魔,闻人语修到化神期的修为可就前功尽弃了。 “不会,”闻人语皱了一下眉,“我有分寸。” 温春来叹了一口气,“那您和少夫人说了么?” “……他还在睡觉。” 温春来嘴角一抽,少城主这是真不怕回不来啊,而且睡觉也不是不道别的理由罢?! 少夫人又不是睡死过去了! 闻人语转过身去,作势要走,片刻后又转过身,嘱咐道,“只要不出长明城,他想要去哪儿都由着他去。” 温春来一愣,好半响回过神,应道,“……知道了,您放心地去吧,等您的好消息。” 闻人语嗖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长明城将晓未晓的混沌天际。 * 祝弥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身上清爽干净,衣服也是新的,甚至头发也是整齐的。 和先前没什么区别,他不记得是什么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没来由的,祝弥松了一口气。 怔怔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祝弥突然想起来什么,迅速挪开了自己的枕头,看到了缝在那里完好无损的月牙色绢布,心头的紧张感才悄然逝去。 上面有闻人语的名字,也有闻人语的手印。 祝弥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把绢布对折,谨慎地塞到自己胸前。 要是还随意放在屋里,说不定闻人语哪天又突然发疯,偷偷摸摸把这份和离书毁尸灭迹。 闻人语真的干得出来,他可得保管好。 祝弥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时,又意识到不对,重新翻开枕头找了几下。 什么也没有了。 昨天他明明放了好几份一样的和离书,怎么现在只剩下这一份闻人语写了名字按了手印的? 剩下的呢? 祝弥一边给自己系衣服领子,一边神思飘远,难不成是闻人语拿走了? 算了。 祝弥不再乱想,穿好了衣服往外走。 今日他要学的是御剑飞行,依旧由青岩来教他。 祝弥洗漱完去吃了早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被冲进来的青岩逮住。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有心思吃早饭!有没有个修行的认真样子?!” 祝弥一口馒头噎在喉咙口,吞也不是咽也不是,捏紧手里的筷子,瞪着眼睛看青岩。 “吞下去!”青岩没眼看他。 祝弥又咀嚼两下,才慢慢咽下去,小声地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啊……不是还没到时辰么……” “勤学苦练,你哪个字做到了?快点吃!”青岩又垮着脸催促。 祝弥只好放下手里的筷子,不再吃了,急匆匆地跟着青岩往外去了。 青岩竟然比他起的还要早,祝弥心里感到十分的不安,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今日要学的是御剑飞行。 这是每个修士都要学的,学得好了,不仅能在斗法中能做到灵活闪避灵力的攻击,在关键时刻还能跑路,起到保命的作用。 等青岩说完御剑飞行的重要,祝弥一个激灵,无比重视起来。 这应该是他最需要学会的法术,打不过就跑才是战斗的真谛。 青岩掏出自己的铁剑,使出灵力,那柄铁剑稳稳当当地悬停在空中,青岩手指一动,那把剑也跟着动起来,没一会儿,青岩收起了自己的手,那柄剑也在青岩“上下左右”的命令之下飞梭自如。 “看到了么?”青岩看着他,“等你学到后面,只需要意念也能控制你的剑,如果用的是自己的本命剑,控制起来会更加自如。你才刚开始学,今日只需要学会控制剑在半空飞行即可。” “我没有剑呢,”祝弥不大好意思地说。 “少夫人,您的剑在这里。”温春来突然冒了出来,呈上了一柄玄木剑。 祝弥呆了一下,惊喜道,“这不是我之前的剑么?” 温春来得意地笑了一下,“正是,少城主特地给你带回来的。” 说到闻人语,祝弥神思闪了一下,不知道闻人语又去了哪里。 不过闻人语不在他眼前晃,倒是常有的事。 大抵是闻人语不在他面前晃已经有一段时间,祝弥竟然觉得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他摇了摇头,逼自己回过神来,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剑上。 迈出第一步并非易事。 尤其是祝弥基础十分薄弱的情况下,连怎么吸收灵气都没学会呢,就要学会调用自己的灵力控制剑,更是赶鸭子上架了。 青岩越教,脸色就越难看。 连围观的温春来都忍不住给祝弥说话了,“要不还是先算了吧?他不是连怎么调用体内的灵力都不会么,何必揠苗助长……” 祝弥心里也打怵,难不成自己真的不是这块料…… 青岩却冷嗤一声,口吻相当不善,“你怎么不会了?你昨天不是用自己的灵力捏了一个法阵么?”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学?” 被吓到的祝弥:“……” “不想学就滚回去!” “我学!”祝弥急急忙忙地反驳道,“我没说我不学啊。” 温春来瞄了祝弥一眼,暗自退到了一边,心想少夫人心智倒是挺强大,青岩脸黑得都要现原型了,话也难听,谁能受得了…… 祝弥深呼吸了一口气,对青岩难听的话不甚在意。 他早就习惯了,呵。 青岩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又认认真真地教起来,又按捺不住地嫌弃,“你都金丹修为了,要是连御剑飞行都不会,你也不嫌丢人——” “什么?!我竟然有金丹的修为?!”祝弥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假的?!” “闻人语没和你说么?” 祝弥嘴角嗫嚅,“……” 他们这阵子通常只在床上说话,谁能想到说这些? 祝弥喜出望外,“那我岂不是和杨振一样厉害?” 青岩睨了他一眼,“你修为比他深一点,其他的不好说。” 惊天的惊喜让祝弥信心大增,一整天都在专心地学习控剑。 等到傍晚的时候,他的剑终于哆哆嗦嗦地在空中飘了一会儿。 祝弥高兴得有些飘飘然,在脑海里畅想着自己御剑飞行的潇洒身姿,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他第一次跟着别人御剑飞行是什么时候来着…… 祝弥努力地想了好一会儿,竟是一点画面都没想起来。 算了算了,反正以后自己也会飞的。祝弥安慰自己道——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等着俺吧!哼哼[害羞][害羞] 第78章 几日来, 祝弥可谓是闻鸡起舞,天还没亮,人就已经到了练功的地方。 也不是他不想睡,是他睡不着。 每至夜里, 体内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冲撞着他的五脏六腑, 让祝弥精神抖擞,怎么睡都睡不着。 祝弥试了很多消耗精力的办法, 试来试去, 最好发现竟然是练习控制剑的时候最管用。 连日来, 祝弥就这样控一会儿剑睡上半个时辰,然后又被那股力量从睡梦中弄醒,继续练习,如此循环往复, 祝弥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羽化成仙了。 不过也算有所收获,自从祝弥发现控制剑和自己从前操控水有共同之处之后,御剑剑变成了一件简单的事情。 眼下, 他已经能用意念御剑两刻钟左右。 祝弥打了个哈欠,用软布擦拭着那柄玄木剑。 “不错,”青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 “态度倒是端正。” 祝弥下意识站了起来,心虚地接受了他的夸奖。 青岩上下打量他,眉毛一挑, “那今日便开始练习御剑。” 祝弥一惊, “这么快啊?!” “不然呢?你不是已经能让剑悬在空中了么?” 祝弥抿了一下唇, 总觉得太快了,问他,“你学御剑时花了几天啊?” “……半个时辰。” 祝弥:“……” “寻常的修士学起来也不过一两天的时间, 你这都学多久,还觉得快?”青岩看透他的心思,不快地皱起眉,嫌弃道,“没出息。” 祝弥羞愧地低下头。 青岩悠悠收回眼神,带着祝弥飞到了城墙上,又叫祝弥把剑悬在半空。 “踩上去。”青岩下令。 祝弥低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城墙,怔了一下。 “要我拎你上去么?”青岩威胁道。 祝弥赶忙摆手拒绝,“不用!我自己上去。” 看着稳稳当当悬在半空的木剑,沉沉吸了一口气后,祝弥将剑飞到自己脚边,一鼓作气,准备一脚踩上去时。 “祝——弥——”乔阴从天而降,“你飞起来了么——” 乔阴这么一打岔,祝弥又把自己的脚收了回来,往天上看。 乔阴一个飞天大扑就要砸下来,祝弥害怕地往后挪了一下,结果快到着地时,又忽地滞在半空,然后轻巧地迈了一步,落到地上。 乔阴一脸得意,“看到了么?练好了,你也可以做到我这样。” 祝弥撇了一下嘴,“要不是你过来,我这会儿已经飞起来了。” 乔阴哼了一声,“那你快飞吧。” 祝弥往前挪了一下。 “别怕啊,”乔阴又幸灾乐祸地说,“你要是掉下去了我肯定能接住你的。” 祝弥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我才不需要呢!” 乔阴被他看得怔了一下,神情滞在脸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黏在他脸上,看着祝弥一脚踩在了剑上,咻地一声飞到了半空中。 风迎面袭来,凉意猝不及防钻进衣领里,祝弥抖了一下,剑跟着抖了一下,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逼自己冷静下来,飞剑开始龟速前行。 乔阴眯着眼睛,远远地看着祝弥飘起来的衣角,喃喃道,“还挺像模像样。” 青岩背着手,目光同样看着祝弥,祝弥倒是比他想象中的争气一点。 当然只是一点。 祝弥这飞得还没两条腿走得快。 还没等他开口,乔阴就先受不了了,“祝弥,你能不能飞快点,乌龟都比你走得快——” 祝弥没应声,但速度肉眼可见地快了起来,身影如同一朵洁白柔软的云渐渐远去了。 乔阴琢磨了好一会儿,不解道,“不对啊,御剑他学了几天啊?” “……五天。” 乔阴大惊,“什么?!难不成祝弥是什么剑道奇才?!” 人修通常从炼气期开始练习御剑,资质优秀的能在突破金丹期前做到熟练御剑,而从炼气期到金丹期,对许多修士来说要花费上数十年的时间。 至于资质平庸的,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人剑合一。 祝弥虽说也不算是人剑合一,但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做到如此地步,在人修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青岩却摇了摇头,“可能是那把剑已经在他手里用了十年,也有可能是他体内的灵力太多充沛,玄木剑轻易被他操控,所以御剑的速度远超常人。” “他那么快就学会了调用灵力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 青岩也想不明白,祝弥调用灵力似乎熟练,第一次学法诀就能捏个法阵,如果不是知道祝弥从前是个凡人,他都要怀疑祝弥是不是在哪里偷偷学过。 就是发现了祝弥不同常人的情况,他才赶鸭子上架逼祝弥直接开始学的御剑。 好在祝弥对修行一事了解不深,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专心去做了。 乔阴牙酸地嘶气,祝弥怎么身上怎么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 即使出了一些小意外,但这没有影响祝弥的振奋,祝弥飞出了长明殿,到了长明城的大街上空,新奇地看着脚下的房屋和人影变成一个个微小的黑点。 和从前站在别人的感觉十分不一样,他想高就能高,想低就能低,不起眼的玄木剑无比听话地随着他的意念上下左右地移动。 祝弥飞得低了一下,能隐约看到大街上有人仰起头来,甚至还看到他们把手臂伸出来指向了自己。 祝弥不乐意地飞高了些,一直到他看不到具体的人,才满意地停了下来。 第一次御剑飞行的振奋让祝弥难以平静,一直到回头都要看不到长明殿时,祝弥才决定掉头。 不巧,突然一阵疲乏涌上来,祝弥只好御剑往下飞,想歇一会儿再回去。 但很快,祝弥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不!会!停! 城墙上的二人极目远眺,看着不起眼的玄木剑在半空左摇右晃地来回颠倒。 “祝弥这是在干嘛啊?炫耀他学得又快又好么?”乔阴不爽地嘟囔着,“不至于这么快就嘚瑟上了罢?” 闻言,青岩矜持地勾了勾嘴唇,“由着他去吧。” 祝弥感觉脚下的剑越来越不听话,被晃得眼睛都花了,却怎么都无法让剑停下来,心里不禁慌乱起来。 紧接着,脚下突然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整个人径直从剑上坠了下去。 祝弥:“……!!” “不好!”乔阴一声惊呼。 “祝弥!” 然而,祝弥离他们相当远,以他们二人的修为,即使第一时间飞过去也赶不上,灵力更是无法穿过那么长的距离接住祝弥。 青岩还是飞了出去。 祝弥已经后脑勺朝下,飞快掉落,那柄木剑也紧随其后,说不好祝弥砸到地上时,那柄剑兴许会在祝弥脸上扎出一个洞来。 眼看着马上就要来不及了,青岩下意识喉咙一紧,乔阴已经呆滞在原地。 靠!这样摔下去必死无疑!祝弥心一横,将惊慌无措全然抛弃,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自己绝对不能死! 紧接着,他伸出手,牢牢抓住脸上的剑,与此同时,玄木剑稳稳当当地停滞在半空中,祝弥整个人都吊在剑上。 终于没有再往下坠,祝弥松了一口气,正想着要怎么慢慢让剑下降之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强烈的气息。 那股气息里蕴含着浓烈的血腥和阴森煞气,祝弥下意识头皮发麻,瞬间生出防备来。 学会分辨天地之间的灵气后,祝弥终于能和寻常修士一样警觉到不同气息里潜在的危险。 而那股令他感到剧烈不安的煞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裹住了他,祝弥遍体生寒,惶惶之际侧过头,只看到黑色袖袍里伸出一只手来,强有力地圈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上一拉。 转眼,祝弥已经站到了剑上,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闻人语。 祝弥已经有一些时日没见到闻人语了,此时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脸上隐隐有几分阴鸷和疲惫,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他这是无声无息出了一趟远门么?不过是几日不见,祝弥竟觉得闻人语有些陌生,愣了一息后,他抿了抿唇,回过神来,“……谢谢。” 闻人语凝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脚下的剑蓦然一动,往城墙的方向飞去了。 祝弥从剑上蹦下来,瞄了一眼,青岩面色难看,乔阴更是吓得不轻。 “我没事啊,”祝弥有些愧疚,“早知道不去那么远了。” 说完,他才发现这两人目光已经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闻人语身上。 神态看起来比自己从剑上下来那一刻,还要凝重上百倍。 祝弥扭头的前一息,闻人语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闻人语脸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祝弥又狐疑地多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看错,才收敛了自己的目光。 青岩忽然咳了一声,提醒道,“接下来教你怎么收剑。” 祝弥点了一脑袋,鼓起勇气来,“来吧。” 话说完,余光再瞟去时,身后的人影已经消失了,连同乔阴也没了身影。 怎么来无影去无踪的? 祝弥心想,没注意喃喃出了声。 青岩看着他,“等你修炼到一定境界,你也能做到。” “那要修炼多久啊?”祝弥不禁感到好奇。 “按你现在的进度,一百年。” “一百年?!” “这还是不出意外的情况下,”青岩睨了他一眼,“继续吧。” 长明殿内。 温春来小心翼翼地检查闻人语身上的伤口,神色越发沉重起来。 看得出来少城主回来前特地清理过身上的伤口,可是依旧难掩伤势的颓然。 甚至到了现在,体内的魔种依旧在蠢蠢欲动,没有被完全压制住。 “接下来我要闭关疗伤一段时日,期间若有什么事,唤醒我便好。” 温春来点了点头,知晓闻人语嘴里的事,不过是和少夫人有关的事情,其余的事情就不必找他了。 乔阴被吓得脸色苍白,上上下下地打量少城主的伤口,嘴角嗫嚅了两下,不动了。 闻人语注意到他的视线,主动开口,“……怎么?” 乔阴脸色干巴巴的,挠了一下脑袋,问,“城主,那你打赢了么?” 闻人语:“……” “没有。” 温春来瞠目,“……输了?” 闻人语漠然摇头,“那也没有。” 他和祝闲,两败俱伤,若是按伤势来算,应该是他伤得略重一些。 片刻后,闻人语从乾坤袋掏一朵莲花来,只不过那并不是一朵真正的花,花瓣花蕊都是晶莹剔透的白水,泛着圣洁的微光,潺潺地流转着。 “这是……”温春来不知道这是何物,却能看出来不是一般的宝物。 闻人语递给温春来,吩咐道,“流水白莲盏,和极阴之水同源。极阴之水的炉鼎在第一次双修后得一个月,会历经一次生死之境,此物便可救炉鼎一命。” “少夫人已经换上了离恨心,用不上这东西吧?”温春来疑惑道。 闻人语回来,“可以用来铸剑。” 温春来眼神一亮,“少夫人体内有极阴之水,若是本命武器用此物锻造而成,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闻人语垂眸,应了一声,把流水白莲盏交给他,“越快越好。” “那是自然的。”温春来极快地应了。 “城主,还有什么吩咐么?”看闻人语陷入了沉思,乔阴殷勤地开口。 闻人语沉默了许久。 久到两人以为他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话时,只见闻人语似乎苦恼地皱了一下眉,担忧道,“你们……教他教得周全一些。” 今日的转款,一看就知道是祝弥还没学会怎么收剑就御剑飞行了。 乔阴讪讪地哈哈两声,“那是意外,意外……” 闻人语应了一声,兀自闭上了眼睛,祝闲不好对付,他伤势太重,能撑着从清歌回来,此刻已是极限。 * 在几人的督促下勤学苦练,将御剑飞行和隐藏气息这两样保命手段学得娴熟精湛。 在确保祝弥遇上危险有逃出生天的能力后,祝弥的修炼课程放松了稍许,不用早饭吃到一半就被抓去练习。 祝弥先前毕竟是凡人之躯,长此以往拔苗助长断然是行不通的,身体承受不住。 接下来便是按部就班地教祝弥锻体炼气,不能再急于求成。 祝弥的日子过得极有规律,早上和中午修炼,下午便教乔阴认字。 因而,长明城的小妖小怪们常见他们的少夫人御剑从长街的天空上飞驰而过,风姿翩然,衣袂飞扬,是寂寥萧索的冬日里少有的一抹亮色。 那只黑鸟常伴他左右,只是不知何时,那只鸟一夜变大,展翅投下的影子能将长街的天遮个半黑。 祝弥过得倒还算逍遥快活。 就连极阴之水也识相地再没有发作过。 他极少再见到闻人语,每次想问,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但很巧的是,每次他这么想,第二天修炼结束就能看到闻人语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屋顶上。 二人遥遥相望一眼,并不说话。 兴许是见面的次数减少了,也有可能是睡多了,祝弥觉得闻人语都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那些汹涌磅礴的复杂心绪,都随着长明城的严冬慢慢淡去了。 一夜夫妻百日恩,果然不是假话。 不料,那一夜二人又做了一夜夫妻。 翌日天亮时,却见长明城满城的妖魔鬼怪都在找人。 祝弥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俺来也!!! 第79章 祝弥消失的时机也太巧妙了。 学会了御剑飞行, 学会了隐藏气息,还没用到什么歹人身上,倒是先用到了他们身上。 长明城不大,城内的小妖小怪大多都认得祝弥, 众人把整个长明城翻个了底朝天, 都没能找到祝弥在哪儿。 “他不知道结界的法诀,人应该还在长明城内, ”青岩冷静地分析, “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可能是他有意隐藏起了自己的气息。” 乔阴也附和,“他最久只能飞两刻钟,肯定没走远!” 闻人语有些头疼,他一睁眼就发现人不见了, 伸手一摸,祝弥躺的那一侧被子还是温热的。 按理说,祝弥起身他不会毫无察觉, 可是昨夜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如画卷一般事无巨细地将过往印如他脑海。 前尘种种,历历在目, 他一时沉迷,这才没注意到祝弥的动静。 “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想要走?会不会是自己跑去哪里玩了?”乔阴又猜疑道。 “不会, ”闻人语否决, “他要是去玩了, 不会带走他的包裹。” 祝弥平日里自己飞去哪一处玩,只会带上他那把剑和那只鸟,不会带上别的。 乔阴叹了一口气, 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过祝弥最近是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青岩追问。 “我也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他说话总是遮遮掩掩的,问他什么他都不愿意说,以前他就不这样,我问他他什么都说的。” “我怎么没看出来?”青岩皱了皱眉。 “你平日里不总是骂他笨么?他不和你闲聊,你自然就不知道了。” 青岩脸色微妙,陷入了沉默。 闻人语运起灵力,闭上了眼睛,试着感受祝弥心口的那道血契。 见闻人语的举动,乔阴忍不住问,“少城主,您这是有办法了么?” 闻人语依旧运转着灵力,没有回答乔阴。 他既然已经把所有的记忆都找回了,那消失的血契自然也应该重新生效。 没过一会儿,闻人语面无表情睁开了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捻了两下。 “怎么样?”青岩也按捺不住地追问。 闻人语眸色深沉,摇了摇头,血契没有丝毫的感应。 短短时间,祝弥人肯定还在长明城内,性命自然是没有威胁的。 难不成是血契还没有恢复? 祝弥为什么突然会在这时候离开? 离三个月的期限只有几天了,难不成是祝弥突然明白过来他不会让他走,所以才提前跑了? 不,又是发誓又是和离书的,祝弥没有理由会怀疑他。 闻人语神思繁乱,至于是何种缘由,只有找到祝弥才能知晓。 * 这绝对是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天。 转头看到自己身边躺了一个男人的时候,祝弥人都傻了。 屋内太黑,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祝弥知道那绝对是一个男人! 长头发的男人! 很快,更令人惊恐的事情来了。 自己也是长头发,穿的衣服也不是寻常的衣服。 祝弥来不及想自己经历了什么,胡乱披上自己的衣服就跑了出去。 脑子里没有关于这里的记忆,但是身体仿佛有记忆一般,他自觉地就往长明殿的出口跑。 此时天还没凉透,整个宫殿仿佛沉默严肃的巨大迷宫,囚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可惜祝弥一个都不知道。 跑到一半时,祝弥肩膀猛然一重,踉跄两步后,祝弥稳住身体扭头一看,发现自己肩膀上停着一只鸟,嘴里还衔住了一个包裹。 细看的话,是一只黑色的猎隼,体型偏大,体重超标,爪子压得他有点疼。 看着很是亲切。 鸟不耐烦地啾啾叫了两声,脑袋在祝弥脸上顶了几下。 祝弥这才反应过来,拿过了包裹,打开看了一眼。 里头甚至有一把木剑。 祝弥拿着剑挥了两下,格外地趁手,然后习惯性地把剑往空中一抛,那柄木剑稳稳悬在他膝盖附近的位置。 祝弥愣了愣,回过神来,控制剑就像是他的身体本能一样,他没有再犹豫,一脚踩了上去。 记忆像是拔河绳的另一端,祝弥用力拽了好久,也只能记起自己没穿越之前的事情。 关于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记忆,一点都没想起来。 那只大黑鸟飞得更快,似乎是在给他带路,祝弥也不确定,只好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祝弥就累了,只好先停下来找个地方休息。 落脚的地方是长明城的边缘,人烟稀少,连树都长得比别的地方猖狂,祝弥挑个了平整的地方坐下,翻开包裹。 看得出来,鸟应该是原身的宠物,包裹也是原身的。 他没有记忆,说不定能从包裹里看出什么来。 祝弥将里面的东西一一翻了出来,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 一个扁扁的荷包,几件旧的衣服,还有一块小的绢布。 看不出来什么。 祝弥又把这些东西给塞回去,中途绢布无意被翻开了一角,祝弥又把把那块布拿了出来。 上头有字。 祝弥仔细地研究了几遍,算是看明白了。 和离书。 有一个名字是他的,另一个名字叫…… 闻人语。 祝弥心里默念过这三个字,无端生出一股熟悉感。 他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绢布合起来塞了回去。 鸟一直不停地小声地叫唤着,急得都要说人话了,祝弥没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一边把包裹收起来,一边安抚道,“别急别急,我这就好了。” 收完,祝弥摸了一下鸟的脑袋。 鸟乖巧配合地在他掌心拱了一下。 可爱。 然后鸟更大声地叫起来,叫声急促密切,像是迫切地提醒着他什么。 “什么意思啊?”祝弥从地上站起来,“我不会说鸟语啊。” 漆黑威武的长翅扑腾一下,鸟飞了起来,绕着他的手臂转了好一阵子。 祝弥不解地看着。 没过一会,鸟大张着嘴,叼住了他的手腕,牵着他上下左右地飞了一阵,结束后落在祝弥的肩头,扭头看了过来。 祝弥手掌顺着方才的轨迹活动了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与此同时,他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念了法诀。 他身上的气息被完完全全地藏了起来。 鸟这才再一次飞了起来。 祝弥后知后觉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惊叹了好一会儿,才御剑跟上了鸟的步伐。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祝弥总算冷静了些,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穿越了。 没有记忆,会一点法术,有一只鸟和一把剑。 其余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他还能去哪里呢? 要不回去…此时脑海蓦地弹出一个念头来,不行! 他不能回去。 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祝弥滞了一下,为什么他本能地对“回去”这两个字产生了排斥。 难道说,他在那里过得不好么? 祝弥又想起睡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他也知道发生过什么。 那个人就是闻人语么? 那岂不是自己的前夫? 停停停! 如果是前夫,他们为什么会睡在一张床上啊?! 祝弥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这都什么跟什么?! 为什么别人穿的都是金手指拉满的龙傲天主角,他穿过来就这?! 祝弥叹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其实也不算什么都没有。 好歹还有只鸟,还会飞,貌似还会点法术,总比穿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好。 黑鸟极通人性,每当他感到疲乏,黑鸟就会带着他找到休息的地方。 几个来回之后,祝弥又困又饿,在一处洞穴休息时,一不留神睡了过去。 *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几个奔波不同的方向翻来覆去,祝弥依旧不知所踪,气氛肉眼可见地焦躁了起来。 “少城主,我这边没有!”乔阴有些急切地说。 几人透过传音法阵,互传消息。 “我这边也没有。”温春来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茫然,他想不通,昨夜少夫人吃完饭的时候还说自己明天想吃元宵呢,怎么今早起来人就不见了呢…… 青岩也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消息。” 确认城内找不到后,几人飞出了长明城,各自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去,这会儿找了至少有两个多时辰了,居然还没有找到祝弥。 “会不会是被人半路捋走了?”孔雀精突然从乔阴脑袋后探出头,猜测道。 “你会不会说话啊!”乔阴瞪了他一眼,一巴掌拍过去。 “不会,”闻人语回他,“结界法阵已经换了新的,外头的人进不来,祝弥远出不去。” “那我们再找找……”温春来提议道。 “不了,”闻人语却阻止了他,“我想到办法了。” “真的假的?!” “什么办法?!” …… 闻人语才想起来,自己出来的时候,黑鸟并没有在檐角栖息。 不出意外,应该是跟着祝弥走了。 搞不好,还是鸟给祝弥带的路。 躁动多时的魔种好不容易昨夜才彻底平息,闻人语却毫不犹豫再一次把魔种唤醒,再强行用魔种去感应黑鸟的存在。 不出片刻,闻人语便找到了祝弥的方位。 以防祝弥再一次飞远,闻人语动作十分迅速,找到祝弥也不过是一刻钟之后。 当时,祝弥还在揉眼睛。 放下手后看到他,祝弥满脸的懵懂和茫然,看向了他。 “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俺来了俺来了[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0章 闻人语怔仲了一刻, 旋即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一错不错地盯着祝弥的脸。 祝弥的表情,不似作伪。 他向前一步,祝弥便十分警惕地后退, 手里还握着他那把可笑的玄木剑, 剑尖指着他。 “你别过来!” 闻人语继续走过去,“祝弥, 把剑放下。” 祝弥脚步慌张, 后退了两小步, “你认识我?” “你不记得我了?”闻人语小心地试探,看到祝弥无助地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了。 祝弥真的不记得了。 闻人语一时心念百转,立即猜到了祝弥失忆的原因。 是离恨心。 他献祭了关于祝弥的记忆, 花了十年的时间炼成的离恨心,现在到了祝弥的身体里开始以同样的方式,让祝弥忘记他。 而他才刚找回关于祝弥的全部记忆。 两人四目相对, 沉默紧紧缠绕着他们。 闻人语斟酌了片刻,口吻坚定,对着祝弥郑重地说, “……我是你的道侣。” 祝弥神情一滞,“你是闻人语?” 闻人语心下微惊,没想到祝弥竟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愣了一瞬后, 谨慎地点了点头, “是。” “你根本就不是!”祝弥眼睛瞪大了些,机警之中显出几分被欺骗的恼怒,“你骗我!” 闻人语很冷静, “你只是不记得了。” 祝弥直勾勾地盯着他,闻人语说的比金子还真,一副看起来要是撒谎愿意被雷劈死的笃定模样。 祝弥吐了一口气,反手在自己的包裹里掏出那块白布,抬眼看向闻人语,质问道,“那这是什么?” “那是很久以前写的,已经——” “不对,”祝弥打断他,“上面的字迹很新鲜,绝对不是很久以前写的。” 他心里的念头越发坚定起来,眼前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哄骗他。 可惜纸是包不住火的。 闻人语静静地看着祝弥,一时竟想不出新的办法,安抚道,“你先跟我回去,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都说了你别过来!”祝弥手里的剑朝着他挥舞了两下,伴随着稀薄不一的灵力,真的朝他冲了过来。 轻轻一挡,那点灵力尽数消散。 闻人语停下脚步,“我不过去。” 祝弥将信将疑看过来一眼,见他没有继续往前走,稍微放松警惕,扬着的剑垂了下去。 就在此时,闻人语暗暗使出一道灵力,配合着默念的法诀,试图让祝弥睡过去。 不料,祝弥却猝然回过神来,下意识运起体内的灵力,灵力裹着剑身哐地击碎了那道袭来的灵力。 为了不伤及祝弥,本就只是一道极其微小的灵力,所以真的被祝弥毫无章法的那一剑给挡住了。 祝弥警铃大作,跟炸毛的猫一样眼睛瞪得浑圆,机警地紧盯着他。 闻人语:“……” 身后那只鸟百无聊赖地啾啾叫了两声,祝弥没能分出心神回头去看,直到鸟扯了几下他的衣角,他才明白过来黑鸟的意思。 闻人语看起来就厉害得不得了,自己肯定打不过。 那就跑啊! 念头蹦出来的一瞬间,剑咻地一声悬在半空,祝弥抬脚就踩,立即御剑飞身向前。 不料,闻人语动作更快,祝弥余光瞟见他紧随其后的身影,胸口顿时跳如擂鼓,惊慌失措之下,又从还没高飞的剑上蹦下来。 只一个念头的功夫,剑又回到他手中。 而闻人语几乎已经贴在他身后了。 祝弥将剑调转方向,反手猛刺过去。 闻人语有意避着他,微微偏过身,祝弥的意图就落了空。 他以为祝弥会到此为止。 祝弥却趁机转身后退了几步,再一次攥紧手里的剑,朝他打了过来。 用的是他当初教给祝弥的静影流碧第一式。 祝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个剑法。 像是一种本能,他挥剑就使出来了。 可是他越打越觉得不对。 闻人语对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了如指掌,每当他试图发起进攻,等到剑真的刺过来,闻人语的格挡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而且……闻人语并不反击,只是防守。 祝弥感觉体内那股随意流窜的力量开始衰弱,自己也感到一阵吃力,被处处制肘真不是滋味。 他很想换一个新花样,打闻人语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 他貌似只会这一招! 祝弥心里憋着气,看着对手游刃有余的淡定模样,不痛快极了,胡乱刺了一件过去。 闻人语两指钳住他剑尖,神色冷静地退了两步。 自己费了老大劲儿,好不容易才把剑刺到他身上,结果竟然就被这么轻飘飘地挡了下来,祝弥有些恼羞成怒,瞪着面前的人。 闻人语面色如常,眼神慢悠悠地飘过来,极轻、极浅,一阵无意惊扰的风一般,引得祝弥禁不住地盯着他看。 这时,祝弥又眼尖捉到他的弱处,抽回剑砍他。 约莫两刻钟,祝弥也回过味来了。 闻人语面我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引导的意味,他一想放弃,闻人语立刻就会露出新的破绽,诱导他继续。 而闻人语始终不做任何的攻击。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练剑! 祝弥气喘吁吁,累得手抖,受不了地骂,“你什么意思?!” 闻人语看到他被汗洇湿的额角,眼神微收,一手握住剑身,将祝弥往自己身前一拉。 祝弥以为他丧失耐心,又控制不住往前扑过去的身躯,登时心惊肉跳,寒意窜上心头。 料想之中的痛意没有到来,祝弥只感觉晃动的天地猛然一滞,身体发软,便再没有了知觉。 * 闻人语将祝弥的状况同温春来简单说过,又问,“是离恨心的缘故么?” 温春来把祝弥的手放回去,沉思了片刻,眼神闪烁。 “如何?” 温春来纠结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迟疑道,“出去再说。” 闻人语眸色暗了下去,片刻后,他回过神来,低头睨了一眼床上安睡中的人,把那截手腕塞回被窝里,随后起身往外走。 出了寝殿,温春来才停了下来。 看出他的犹豫和为难,闻人语开口,“直说便可。” 温春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少夫人失忆确实有一部分是离恨心的原因,但是……” “但是,离恨心此时已经是少夫人的心脏,和正常的人心区别不大,没有谁的心能逼迫人失忆,离恨心有些特殊,但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温春来脸上出现了难以言喻的感伤。 闻人语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除非是少夫人自己想忘掉,离恨心再顺势而为。人无法承受太过痛苦的经历时,身体往往会暗示他们选择性地遗忘掉痛苦的回忆……” 闻人语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 “至于少夫人忘掉了多少,只能等少夫人醒来再问了。” 祝弥醒来好,闻人语才发现情况比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祝弥根本就什么都不记得。 醒来之后,祝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在祝弥眼里,他们俨然是蛇鼠一窝的骗子。 “祝弥,你你你……”乔阴吓得指他的手都在发抖,“你昨天还跟我说今天一块儿去喝莲花露的,你怎么能忘了?!” 祝弥正要丢枕头的手缩了回去,狐疑地看了两眼乔阴,“真的?” 乔阴激动地回应,“废话!你还说你要请客呢!偷偷用少城主的钱!” 祝弥一顿,防备心减轻了些,虽然他不记得,但听着确实像是他会干的事情,“……” 乔阴嘴里的少城主,自然就是闻人语了。 当着闻人语的面就这么说出了,不大好吧。 而且听起来,他怎么和闻人语藕断丝连牵扯不清的? 直觉告诉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祝弥分神想了一会儿,瞥到一旁沉默多时的闻人语忽然脚步一动,立刻回过神来,开口警告道,“你要干什么?” 相较于和乔阴的友好交流,祝弥对闻人语说的这话,态度就要激烈得多了。 温春来感到一阵头疼。 闻人语并没有回答,只是把祝弥丢到地上的另一个枕头捡了起来,拍了两下,重新丢回床上。 期间,祝弥始终眼神机警地盯着闻人语。 屋内的氛围有些尴尬。 温春来和闻人语对视一眼后,两人默契地先后退出屋子。 温春来少见地真正感到发愁,“这可怎么办?强行刺激少夫人恢复记忆么?只怕他会受不住……” 闻人语思忖许久才抬起头,“我当时答应他,三个月后就让他走,没过几天便是约定好的期限,他忘了也好。” 温春来嘴角嗫嚅两下,“让少夫人留下来,总比让他走来得好。” 闻人语摇了摇头,“不。” 温春来大惊,抬头看闻人语,“那是要——” “我要送他去狱澜。” “让少夫人去狱澜做什么?!” 闻人语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求仙问道。” 温春来不解,留在长明城不好么?亦或去天玄宗?在云天一样能修炼,何苦要去人生地不熟的狱澜?” “正是人生地不熟,所以想着让他过去。” 祝弥究竟是有多么不情愿,才把这一切都给忘了? 云天竟没有一丝欢愉,能留在他的记忆里。 还不如让他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从头开始。 哪怕不记得他…… 他也情愿—— 作者有话说:还是写了[害羞][害羞]《 》 80-90 第81章 祝弥拜入南山门。 在狱澜, 南山门是寂寂无名的小门派,门派里头就一对师徒。 当师傅的,名叫师文清,年岁不知, 修为不知。 当徒弟的, 名叫师展,少年人, 未到百岁。 祝弥来了之后, 山上就多了一个人, 拢共也就三个人。 祝弥本以为师父会带自己苦修,不料端茶磕头那一日,被先被师文清骂了个狗血林头。 “已经金丹的修为,还是一身肉胎凡骨, 谁惯的你?!” 祝弥恭恭敬敬端着茶杯,不敢应声。 师文清是闻人语给他找的师父,闻人语大老远地把他送来这里, 已经令他十分羞愧。 若是惹得师父生气不要他,祝弥可没有脸再去找便宜前夫帮自己的忙。 见师父骂完了,祝弥规规矩矩给师文清呈上了茶杯, “请师父喝茶。” 师文清坐在桌边,冷着脸,端倪着挨骂了也若无其事的人, 片刻后将手里的茶杯接了过去, 放到了一边, 没喝。 “我问你,你这一身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祝弥仰起头来, 看着自己将来的师父冷冷清清的脸色,诚实地交代,“……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一旁的师展默不作声地瞄了一眼师父,看到师父故作严苛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正了正脸色。 不忍卒读。 他怕自己笑出声。 师文清面不改色,继续追问,“不记得了?为何不记得了?” 祝弥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记得了。 就是不记得了。 脑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初生婴儿的大脑都没他的干净。 不过师文清没有那么多耐心等待,旋即念起法诀,手势一掐,指尖点在祝弥的眉心。 一点点微光在祝弥眉心不停闪烁着,师文清合上眼,读取祝弥被封印在脑海最深处的秘密。 对凡人来说,那是很长的一段记忆。 从祝家梅会到天玄宗杂役之选,再到离开天玄宗被带回长明城,师文清一一看过后,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咬了咬牙,心中暗自生气。 闻人语这小子!难怪给他塞了那么多好东西! 祝弥这情况可不是一般的棘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下去。 师展急忙提醒,“师父,茶是——” 师文清已经喝了下去,喝完还咂摸了一下嘴,撩起眼皮看自己的徒儿,嬉皮笑脸的,“我知道,喝了就得当他师父,我刚刚那是吓唬吓唬他玩的。怎么?你不乐意我收别的徒弟?” 师展面色冷硬,“……那倒没有,招个师弟给我作伴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反正你十年都不见一次人影,这山上热闹些不好么?” 师文清虚虚咳了一声,“那为师不是要忙着飞升么?修炼这种事,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悟性高,天赋好,已经不需要为师时时刻刻盯着。” 又心虚交代,“你师弟,就交给你了。” 师展:“师父你——” 师文清食指比在唇前,嘘了一声,“就这么说定了!” 紧接着,他在祝弥面前打了个响指,祝弥涣散的眼神瞬间有了神采。 祝弥一回过神来,就看到师文清严肃得有些吓人的脸色,不禁绷紧了后背,跪得更直了,小心试探着叫了一句,“师父。” 师文清深沉地嗯了一声,严厉道,“给你五十年的时间脱胎换骨、洗髓伐经,在褪去这一身凡人肉骨之前,不要擅自来找我!” 祝弥愣住,片刻后疑惑地啊了一声。 师展往前一步,扬声对着祝弥,“还不速速谢谢师父!” 祝弥立即识相地谢了师父。 师文清收敛着脸色,虚虚地应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师兄。” 说罢,师文清立刻消失在了空气里。 徒留祝弥一脸的震惊。 “师兄,”祝弥上道地换了称呼,“师父这是着急去哪儿啊?!” 师展:“……” 他心里默默地想,可能是去找闻人语算账了。 闻人语骗了祝弥,自己送他到了地方就回去,实际上人还在南山门的后山喝茶。 见师文清突然出现,闻人语回过神,打了一声招呼,“师叔祖。” 师文清一撩袖袍,大马金刀在闻人语对面的石桌坐下,张口就问,“他和你什么关系?” 闻人语沉默了片刻,回他们两人是道侣。 师文清眉毛一扬,“我就知道你们关系非凡。” 否则闻人语大老远地跑来狱澜大陆,还动用了陆逍遥的名头说一定要见他? 陆逍遥当时拜在他师兄门下两百年,后来才去的天玄宗,陆逍遥当时是他师兄飞升前的最后一位得意门生,师文清自然不可能不见闻人语。 闻人语出生的时候,他还抱过呢。 “他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你发现了?”闻人语看他。 师文清轻哼了一声,“自然瞒不过我的眼睛。” “师叔祖眼力过人。” “你当时成亲怎么不叫我?” 闻人语:“……” “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强迫人的手段也太不光彩了,哪里又见得了人呢?他忘了也好。” 闻人语:“……” “你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废物?他的灵根比常人的细弱得多,金丹修为了还是肉体凡胎,可见根本没有勤加修炼,你该不会是看着脸选的罢?太肤浅了!” 闻人语脸色微变,“若是师叔祖如此嫌弃,不如我另觅良师……” “不行啊,”师文清眼看着装过头了,赶紧回绝,“我收了我收了!” “虽说灵根先天残缺,但现在也好歹补齐了,心性倒是一等一的不错,我既然收了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闻人语得逞,神色放松了些。 “你回去吧,在他金丹稳固之前,你不要见他。” 闻人语抿了抿唇,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还是问了,“我偷偷地见也不行么?” “当然不行!”师文清果断地回,“你是他师父还是我是?” 闻人语:“……” …… 而师文清常年闭关修炼,整个南山门便只有师展和祝弥两个人。 祝弥每日要做的便是冥想,煅体,吸收灵气,学习各种法诀,以及练剑。 头几个月,祝弥用的还是那把玄木剑,按师兄的意思,他现在还不会熟练操控灵力,用什么剑都一样,就这样将就用着。 南门山顶常看到的一幅景象便是祝弥在山顶那棵梨花树下练剑,学的是南山门的祖传剑法,有股四两拨千斤的灵巧飘逸,梨花树旁是一块明镜似的天池,天池常年倒映出轻盈灵动的身影,和剑下越发澎湃的灵力。 梨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天池里的涟漪越发激昂地涌动奔向远方。 等到第三年的时候,祝弥手里的剑换成了一把铁剑。 第十年,又换了一把剑身透明如水的长剑,灵力运转时能听到水鸣溅溅,那是祝弥的本命剑,祝弥取名唤作“逝水”。 第三十年,祝弥一剑已经可以将梨花树下的天池水全部引出,再一滴不漏地放回去。 第五十年,祝弥金丹稳固,终于赶上了寻常金丹修士的能力。 最开始的时候,师文清每三个月便出一关检查祝弥的功课,到后来变成半年一次、一年一次、三年一次、五年一次,再到撒手不管。 天池边。 “太慢了!”师文清数落祝弥,“整整五十年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 “也是金丹。”师展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师文清在小弟子面前颜面扫地,啧地一声,瞪了一下师展。 师展又说,“不过破了金丹境后,师父用了不到五十年的时间连续突破了三个大境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师文清得意地扬起自己的下巴,对祝弥眼底明显的惊羡十分满意,“身为我的徒弟,你们自然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你师兄已经没有机会了,你还有希望。” 祝弥目瞪口呆,“我真的可以么?” 师文清忽地想起什么,眼神一滞,“……现在还不行。” “那要怎么样才行呢?”祝弥经不住憧憬起来,若是自己也想师父这么厉害的话,那他要,要要…… 他一时怔住了,他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师文清收起不正经的脸色,看着祝弥,“修炼最终的是什么?” “修心!”祝弥立即回他,这个问题在过去的五十年里,被深深镌刻在他的骨血里。 和寻常宗门急于锻体炼气不同,每一个南山门弟子的修行之路都是修心开始的。 修心的成效远远没有锻体炼气的效果来得快,南山门多年来却始终坚持不动摇,没有融入世俗。 也许这就是南山门衰落的原因。 “不错,多少横空出世的天才最终都因道心不稳而陨落,”师文清肯定了他,又说,“前人之事,后人之师,只有心智足够强大,击杀你的心魔,在往后的修行路才能一路坦途。” 祝弥神思一滞,看着师文清眼眸里自己的身影。 “祝弥,你要想突破金丹境界,你必须要击碎你的心魔,你知道你的心魔是什么么?”见祝弥呆滞不动,师文清一哂,点了点他的眉心,“是你丢失的记忆。” 祝弥愣愣地摇了摇头,过去五十年里,他做的每一个梦都是空白的,梦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记忆竟是他的心魔么…… “可我还是想不起来。”祝弥茫然道。 “不着急,我告诉你去哪里找,”师文清神色淡定,话锋一转,“不过今日,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 师展直觉不妙,“什么事?” 师文清拍了拍手,高声道,“过来吧。” 祝弥和师展一齐看向来人的方向,生怕看到一张和祝弥相似的脸。 这些年里,有不少和祝弥有一二分相似的人上门拜访,说愿意重金求见祝弥一面。 祝弥不知何故,第一次时疏忽大意见了人,结果没多久南山门下人头攒动,都是求见祝弥的,声势浩大,颇为吓人,便再没答应过。 后来师展下山打听才得知,祝弥的脸在祝弥还没有来狱澜之时,就已经是风靡一时的整容模版。 不知道是谁意外得知的消息,透露了祝弥在南山门的消息,才引得这些人登门求见,只为一睹祝弥真容,好对着祝弥的脸调整自己的相貌。 南山门穷得响叮当,利用祝弥的脸挣过不少钱,只需要祝弥带上面纱,站在梨花树下,让那些人远远地看一眼,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师展可不会拒绝这样的挣钱机会。 二人出神间,那人已经到了他们十步远的地方。 那人身影拔飘然,脸上带着白色的古朴面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师展醒过神,连忙把祝弥的面纱斗笠戴到祝弥头上。 师展道,“可不能让他白看了你的脸!” 祝弥:“……” 师文清清了清嗓子,说,“这是给你们两新招的小师弟。” 祝弥:“……?” 师展:“……?” 沉默变得诡异,没有人说话。 许久之后,师展才眯起眼睛,推了一把祝弥,“师弟,你去试试他的实力。” 透过面纱,祝弥盯着那白色面具,心里说不出的奇怪,但还是往前走了两步—— 作者有话说:猜猜咪的脸是怎么在狱澜传开的[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2章 “请师兄赐教。”那人手里拿着剑, 抱拳对祝弥行了礼。 祝弥同样也给他行了礼,拔出了自己的剑,把剑鞘往后一扔。 紧接着啪地一声,剑鞘掉在地上, 祝弥赶紧回过头去, 忍不住开腔,“师兄, 你怎么不帮我把剑鞘接住?我今早刚擦的!” 师展面无表情, 推卸道, “……你没说啊。” 祝弥好一阵心疼,他平日里对自己的剑爱护有加,若不是为了装这一下,决计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剑鞘。 好在师展很快帮他把剑从地上拿了起来。 祝弥回过头去, 透过面纱,朦朦胧胧地望着那张白色面具。 对面的人手里出现了一把雪剑,白光一闪。 祝弥意念一闪, 开口阻止,“慢着,师弟, 在开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师兄请说。” 祝弥没有犹豫,开口道,“你为何要带着面具呢?” 对面的人顿了一下, 不疾不徐地回, “仇家太多了。” “那为何不用易容之术?” “易容之术瞒不过有心之人, 直接挡住比较安全。” 祝弥了然,应了一声好吧。 那人又问,“师兄挡住脸又是为何?” 祝弥轻笑, “看我的脸要收钱!” 师文清受不了了,骂道,“你们两个叽叽歪歪的有完没完?还比不比了?” 祝弥回,“这就来!师弟,来!” “先等等!”师文清又突然改口。 祝弥望过去,“……?” “不许用灵力,只比剑术,”师文清对着面具男子说,“如何?” 面具男子点了点头,“可以。” “那开始吧?”师文清又说。 “师父,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祝弥不快地问。 “傻子,我这是为你好!快动手!” 不容祝弥犹豫,他就被师文清用一股灵力给推了出去。 不准他们用灵力,自己却要用灵力把人推上阵,岂有此理? 祝弥已经没有时间吐槽,顺势使出了自己的剑,第一件便是朝着面具男子的咽喉而去。 师文清发现祝弥学剑有基础,刚开始时进步神速,师文清很嗨夸赞过一番。 只是到后来正式开始学南山门的剑法时,才发现祝弥原先所学的剑术与南山门的剑上在细节上有许多相悖之处,而祝弥又不会融汇贯通,进度反而停滞不前。 为此,师文清苦心钻研过一阵子,最后决定让祝弥放弃原先的剑法,摒弃原先的身体习惯,专心投入学习南山门的剑法。 祝弥表面是应下了,私底下还是不自觉地温习原先的剑法。 等师文清发现时,已经是十年之后,把祝弥狠狠斥骂了一顿。 祝弥那是已经深谙他的习性,不像刚拜入师门是对他十分畏惧,一阵软磨硬泡的求饶后,强行给他演示了一番他自己将二者结合起来的新剑法。 简直是……一派胡来! 细看之下,又确实有出彩的地方,并且瑕不掩瑜。 师文清只好盯着他,对其中许多荒谬之处进行了修正,让祝弥练了下去。 第二个十年,祝弥的灵力开始丰沛,而剑术停滞不前,一直到第四十年,这胡来的新奇剑法才突飞猛进,一把逝水剑在祝弥手里使得出神入化,灵气锋锐,剑意浩荡。 一直到现在,师文清也不好说祝弥练的是什么剑法,只能说是祝弥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剑法。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就算没有灵力依傍,祝弥的剑法也精湛灵动,出剑出其不意,防守面面俱到,把面具男子逼得节节败退。 祝弥连攻十几下,剑又快又准,面具男子虽然不停后退了数步,却把他的出击全都挡了回去,使得他一无所获。 而且这人到目前为止,只守不攻,也只是占据了半点下风。 祝弥心一横,剑锋一转,封住了男子的左路,试图将他往湖边逼。 男子果然中了计,身侧一侧,脚步往湖边退去。 祝弥见机会来了,逝水剑往男子脸侧飞速刺了过去,目标就是男子耳边的面具带子。 就在此时,男子左手腕忽地一动,哐地一声,剑身把逝水剑一挡,祝弥的意图落了空。 逝水剑被震得响起溅溅水鸣,连带着祝弥的手腕都被颤了一下。 祝弥没有放弃,剑尖左斜着作势要收回,在面具男子放松的一瞬间又往面具的右侧一击,已经触到了面具! 面具男子突然身体往后一倾,堪堪躲开了逝水的剑锋。 祝弥乘胜追击,将剑往右一滑,若是有灵力依附剑上,面具此时已经被横劈成两半。 可惜没有。 面具男子半只脚都踩在了湖的边沿,又不准用灵力,往后再退一毫,他就要掉进湖里去。 千钧一发之际,男子猛地一个侧空翻身,转眼就绕到了祝弥的左侧,平平无奇的铁剑突然变得锐意逼人,来势汹汹,宛若猛虎扑向了祝弥。 祝弥灵巧地躲开了他的攻击。 “你终于出剑了!”祝弥扬声道。 “师兄剑术过人,是在下大意了,”面具男子沉声道。 “哪里哪里!”祝弥应得说的谦虚,却暗含一股喜悦。 平时他和师兄比剑,这句话都是从师兄嘴里说出来的,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说出口时,祝弥抑制不住地小小激动了一下。 话里,面具男子已经再一次发起了攻击。 和祝弥不同,他的剑法罡烈迅猛,以力量取胜,祝弥虽能应对,却还是不免被其中蕴含的力道震得手骨发痛。 倏地,雪剑往祝弥的面纱下一探,眼看着就要把他的斗笠给掀开,祝弥不想自己斗笠掉下来,硬生生横过剑身把铁剑往上一推。 剑身相拼,迸发出璀璨的火光来。 祝弥也被那过于蛮横的力道打得后退数十步,身体连着脑袋往左一偏,才稳住身形站定了。 一阵溶溶的春风吹了过来。 轻薄雪白的面纱和柔软的青丝随风轻轻飘荡。 祝弥冷静地回过头,看着那道怡然的身影,再一次打起了精神。 “师兄——”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交锋,不分秋色,按理说只是一般的比试,应该停止比较。 但是师文清没有这个意思。 祝弥自然也没有。 祝弥心里不服,扬声提醒,“再来!” 这一次,面具男子没有再收敛。 这五十年里,祝弥很少出山,平日里的对手只有师兄和师父,不曾见过用左手使剑的修士,对面具男子这一手不由得感到诧异。 虽说刚蛮之下会导致速度不够快,可这一手力量也足以叫人惊叹。 两人又是连着打了十几个来回。 一黑一白,如同两股相缠的雾气一般,在宽广平坦的湖边肆意飞舞。 一炷香过去,攻势竟是有增无减。 师展不禁皱起眉头,“师弟怕是到了极限。” “他吃错什么药了?平日里不是一累就立刻马上认输吗?” “可能是知道打不过我们,每次都找我们查缺补漏呢,一发现什么致命的缺点,立刻马上就认输,等他觉得自己改好了,又继续打。” 师文清:“……” “师弟新来的,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所以拼尽全力试一试。” 师文清:“这样逞强,事后怕是要卧床歇息几天。” 但比试在眨眼之间有了变故。 两人一个全力的重击之后,各自后退出相当长的距离。 面具男子被逼到湖边,祝弥则在梨花树下。 只比剑术,这段距离不亚于牛郎织女之间的银河。 不过扑息之间,一道剑光闪了过去,祝弥下意识运起灵力护住自己。 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斗笠啪地落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道剑意被他往上一扬,飞击梨花树上的花。 雪白的梨花如雪纷纷飘落。 祝弥呼吸一凛,定定看着远处毫发无伤的面具男子,“你耍赖!” 面具男子抱剑对他鞠躬行礼,“抱歉,师兄剑意精湛,在下一时情急,忍不住用了灵力。” 祝弥偏过头,看师文清,“师父,这怎么算?” 师文清牙疼地嘶了一声,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那远处的面具男子。 还不得师文清说话,面具男子抢先开口,“是在下坏了规矩在先,自然是输了。” 祝弥嘴角微微一扬,又去看师文清,“师父,算我赢了么?” “算,怎么不算?”师文清拍了拍手,笑得虚假,在祝弥下一句话出现之前堵住他的嘴,“不准说你要下山吃烧鸡。” 祝弥失落地哦了一声。 面具男子向前走来。 祝弥余光瞥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的身侧,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斗笠,递给他。 “师兄,你的帽子。” 祝弥一怔,伸手接了过来,又听见面具男子开口。 “师兄为何执意要摘我的面具?” 祝弥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你仇家多么?所以想看看。” “说不定我也是你的仇家。” “师兄几十年不曾下过山,不必有此顾虑。” 祝弥又说,“说不定你是我从前的仇家。” 面具男子一顿,没有再说话。 “你呢?为何到了后面,你却想要掀了我的帽子?” “在下一贫如洗,想一睹师兄真容,所以出此下策。” “那你倒是得手了。” 面具男子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 祝弥不大高兴地想,若不是自己好奇想取了他的面具,新来的师弟会有这个念头么?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祝弥出神地想着,突然感觉自己发丝上一阵细微的动静,下意识地回头一望,看到师弟的手刚从自己头发上离开。 “你做什么?” 面具男子摊开自己的手掌,一朵雪白的梨花躺在其中。 “在下弄脏了师兄的头发,所以……” 祝弥微微一愣,道了谢。 面具男子合起自己的掌心,用指尖轻轻地捻了一下那朵梨花。 五十年来第一面——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挺甜的,对么[摊手][摊手] (好多营养液,是谁偷偷爱我被我察觉了[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3章 “余默, 过来敬茶吧。”师文清突然出声。 祝弥侧身,让他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梨花树下本就有一张石桌,石桌上的茶壶里的茶水从未断歇,是南山门流传下来的非同一般的茶具。 南山门说起来历史不必寻常的门派短浅, 什么镇门法器是没有的, 像这样的小玩意儿倒是数不胜数。 余默走了过去,倒了一杯茶, 恭恭敬敬地弯下身, 对师文清鞠躬, “师……师父请喝茶。” 师文清望望天,望望地,就是不看他面前的人。 祝弥:“……?” 师展:“……” “师兄,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师弟不是他自己招来的么?” “我也不知道, ”师展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兴许是想为难一下师弟,试试他的诚心。” 祝弥茫然地啊了一声。 二人小声地议论完, 只见师文清还在装模作样,而余默不客气地把茶杯强行塞进他手里。 “师父请喝茶。” 余默不下跪,也不磕头。 师文清还在虚张声势地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茶杯, 与此同时,隐秘地朝一旁站着的二人递过去一个眼神。 祝弥疑惑道,“师父, 你看我们是什么意思啊?不应该看师弟么?” 他话刚说完, 袖子突然被扯了一下。 祝弥偏过头去看师展, 更为不解了,“师兄,你扯我袖子做什么?” 接收到师父的暗示, 师展沉沉吸了一口气,没理会祝弥,往前走到了余默身边。 师展开口说,“师弟,你先给我和祝师弟敬茶,再给师父敬茶。” 面具下的人微微挑起一边眉,不知道师文清的用意,又暗自瞟了一眼祝弥。 自己都看不明白师文清的意思,更别说祝弥了。 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闻人语收回眼神,又到了一杯茶,给师展敬茶,“师兄请喝茶。” 师展倒是没有为难,和余默手里的茶杯碰了一下,然后干脆利落地喝了下去。 “到我了到我了。”祝弥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自己也是当上师兄了! 闻人语把茶给祝弥递了过去,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 祝弥没有犹豫地接过,正欢欢喜喜地要喝下去时,师展突然开口。 “慢着!” 祝弥动作一顿,看向师展,“师兄,怎么了?” 师展眯起眼睛,郑重地纠正道,“余师弟,你怎么给祝弥敬的夫妻茶?” 祝弥一惊,看了一眼端茶的姿势,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各门各派的礼节不大一样,但总体上都是想通的,规模大一些的门派格外注重这些细节,但南山门不计较这些,祝弥自然是鲜少接触到,而且他又是穿过来的,更不知道这些礼仪细微的差别了。 余默不以为意,应道,“一时大意,师兄莫怪,再敬一次便是了。” 祝弥哦了一声,“那好吧。” 小师弟又一次规规矩矩地敬了茶。 祝弥反正是没看出什么一样,不以为意地接了过来。 师展又出声,“诶——” 只是不知为何,师展话都没说完,突然又住了嘴,本本分分站在了原地。 祝弥狐疑地瞄了师兄一眼,又不大确定地去看师文清,“师父,我喝了?” 师文清眼不见为净地闭了眼,显然是默认的意思。 祝弥两手握着茶杯,放心地喝了下去。 祝弥喝完,看着小师弟别过脸,把面具往上掀起一点距离,袖子当着自己的脸,脖颈微微一仰,也把茶喝了下去。 怎么喝个茶也把自己的脸遮得那么严实?小师弟究竟有多少仇家?祝弥出神地想。 等喝完了,师展才被解了禁,不快地开口道,“余师弟,你要是想娶祝弥,那可是要排队的!敬了一杯夫妻茶,那可算不得什么!” 闻人语沉默片刻,“……排多久?” 祝弥微微瞪大了眼睛,委婉地提醒,“师弟,我是男的!男的!” “……我知道。” 师展掐指一算,片刻后,认真地回,“你前面三百六十四个修士向南山门投过聘亲帖,有男有女,其中修为最高的是大乘期,聘礼最丰厚的是悬铃宗的圣女,最近的一位是上个月来的古河派的掌门……” 闻人语:“……” 祝弥也惊呆了,“师兄,我怎么不知道?” “怕影响你修炼没跟你说,”师展总算算完了,“我算了,你要是排队的话,要等到七百年后,这还是在你能把前面的求亲者全部打败的情况下。” “师兄,我活不了那么久——” “不重要,”师展拍了拍祝弥的肩头,板着一张脸说,“你死了到时候我会用千年寒玉床保存你的尸身,放入你的一缕残魂,便可以假乱真。” 祝弥瞠目结舌,“……” 他这是进了什么吸血魔窟? 师展又一脸认真地劝诫道,“师弟,你放才说你没有钱,连让祝弥摘下帽子的钱都没有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闻人语:“……” “好了好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师文清看不下去,挥了挥衣袖,扬声道,“南山门禁止同门相恋!都给我死了这条心!” 闻人语额角忍不住一抽,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师弟啊,听到没?师父说得对啊!男欢女爱的,多影响修炼啊,进了我们南山门,还是专心修炼吧!”祝弥趁机补上。 面具下的神情微微一滞,“是在下唐突了,师兄勿怪。” “没事,赶紧给师父敬茶吧。”祝弥抱着自己的帽子,躲到了一边。 师文清这回可算是认认真真看着面前的人了。 本以为这回师文清能顺顺利利地把茶给喝了,不料师文清又突然发难,语气一重,“我问你,五十年前的约定,你做到了么?” 闻人语理直气壮,“……做到了。” 师文清冷哼了一声,“一次也没来?” 闻人语:“……不是说只是不能见面么?” 祝弥又没看到他,怎么能算见面? 和那些重金求见祝弥的人一样,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祝弥在梨花树下的身影,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师文清没好气地说,“你还敢钻空子!” 闻人语:“……” 见闻人语毫无悔过之心,师文清特地叫了一声师展的名字,又说,“你方才说的那三百六十四个求亲者中,最后希望的是哪一位?” 师展翻开账册,快速掠过了一遍,“最有希望的是李xx。” “祝弥最中意的呢?”师文清又问。 师展又翻了几下册子,片刻后回道,“是悬铃宗的圣女,这里头只有她和祝弥说过话,一共说了三句,第一句是‘吃烧鸡真的能美容养颜么?’,第二句是……” 祝弥迷迷糊糊听了一会儿师父和师弟打哑谜,没听明白,可这回他可算听懂了,震惊道,“师兄,我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没有中意她!” 师展不管不顾,不理会祝弥的抗议,继续说了下去。 闻人语听不下去了,及时开口对师文清说,“我能没做到,是我的错。” 师文清对着师展挥了一下手,混乱的场面这才结束了。 师展这才停止了说话,把册子收了起来,宝贝地塞回自己怀里,看了一眼新来的小师弟,惋惜道,“余师弟,你若不是要拜入我们南山门,这册子上也许会有你的一笔。” 闻人语眉心绷紧,“……不必了。” 师文清笑得微妙,又问,“你错了?” “是,我错了。” 师文清突然冷笑了一声,“也是难得,你竟也有今天。” 闻人语:“……” 一杯敬师茶晾了又晾,这回总算是被师文清喝了下去。 祝弥猛然回过神来,察觉到了不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师父,为什么师弟不用跪地磕头啊?” 当初他拜师文清为师,可是按着流程来的,一步不落。 师文清眉毛轻轻一扬,看着面前站得笔直的人,语气莫测,“和你不一样,我只能算他半个师父。” “为什么?”祝弥追问。 “当然是,他已经无药可救!”师文清悠悠偏过脑袋,看向祝弥,“和你不一样,我教不了他那么多。” 祝弥压根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迷迷瞪瞪地想了好一阵子,决定放弃了。 “好了,礼成了。”师文清又说,“你以后也是南山门的弟子,要遵守门规。尤其是同门不准谈情说爱这一点!” 祝弥反应过来师父好像是在说自己,表忠心道,“师父,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监督好师弟的!” 闻人语:“……” 师文清满意地看了祝弥一眼。 “好了,今天是他入门第一天,放你们一天假,除了不能下山,可以自由活动,明日卯时,在此处集合,我有事交代。” 又说,“余默,跟我来。” 见师父和师弟都走了,师兄也要回自己的洞府,祝弥便自行回了洞府,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师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自己的洞府。 祝弥愣愣地从自己床上蹦下来,心想,师弟该不会真的要来找自己谈情说爱罢? 那可不行!—— 作者有话说:先来几章甜甜的[亲亲][亲亲] 第84章 闻人语本来只是想悄悄过来看一眼就走, 没想到被拌住了。 是那只鸟。 鸟喙儿孔武有力,死死咬住了他的衣角,一副势必要把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逮住的架势。 那只鸟长得奇大无比,真收拾起来动静又太大, 怕惊醒祝弥。 而且长得那么大, 除了自己,他又怪不了别人。 还没等他出手, 祝弥就先醒了。 祝弥话里还带着浓浓的困倦, 含糊试探, “师弟?” 闻人语应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祝弥有些忐忑地从床上下来,挥手将火明石上的遮步掀开,四周光线亮起来了一些。 师弟脸上依旧带着面具,静静地他床边不远处, 没有回答。 祝弥眼神一扫,看到他叼着他衣角的黑鸟,忙叫唤了一声, “黑羽,快松嘴!” 鸟儿不为所动,反而更用力地拉扯师弟的衣角。 祝弥颇有些尴尬, 解释道,“可能是黑羽比较喜欢你,平时它都不愿意别人碰, 更别说主动找别人玩了。” 面具后, 闻人语眼睛稍稍眯了一下, 心情复杂,又问,“你给它取名了?” 祝弥点了一下头, “它的羽毛都是黑色的,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对了,师弟,你还没说你要来我这儿做什么呢?” 闻人语沉思片刻,谨慎道,“师父说我的洞府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我走错了。” 不是来找他谈情说爱的就好,祝弥倏地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起轻快的笑容,“这边洞府是比较多,你看着哪个比较好收拾随便住就行。” 南山门鼎盛时大半个山头都是洞府,后来渐渐衰弱,没人住的洞府越来越多,起初还能派人定期清理,后来连清理的人都没有了,就荒废了下来。 祝弥刚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一众荒废的洞府,精挑细选之后定在了这里。 原因无他,好收拾。 而且他还没有灵力,只能自己动手一点点地清理,足足花了一个月的功夫才清理完毕。 师弟可能在挑洞府时,误入了自己这里。 祝弥胡乱披上了自己的衣服,走到师弟旁边,把鸟从地上拔了起来,“师弟,黑羽没有吓到你罢?” 闻人语摇了摇头。 “你还要挑洞府么?你不认路,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师弟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 两人从祝弥的洞府里出来,外面天是黑的,风是暖的。 祝弥已经做好随师弟逛完一整圈的准备,不料师弟刚一出来,就找到了目标,指了指离他洞府最近的那一个,开口,“师兄,就这个吧,我选好了。” 两处洞府挨得实在进,只怕一人说话声音稍大一些,另一侧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祝弥一怔,随即警铃大作,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师弟,这个洞府我看过,空间狭窄,光线不好,湿气也重,你要不再选一个新的罢?” “不了,”师弟微微摇头,“师兄,我怕黑,不敢一个人住在太空旷的地方。” 祝弥:“……” 想不到师弟人高马大的,竟然怕黑? 师弟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再用没有证实的想法去揣测师弟的心思,多少就有些不符合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了。 “那好吧,”祝弥回他,“就当我两相互有个照应,也算好事一桩。” 师弟沉沉嗯了一声,突然又问,“师兄,若是我怕黑,能去找你么?” “我不打扰你,只在你洞府里占很小一块地方,可以么?” 祝弥手一挥,“可以。” 祝弥心里得意,这下自己也是可靠的师兄了。 “师弟,我们进去看看洞府罢?” 两人又一前一后进了祝弥旁边的洞府。 用自己的灵力激活洞府内的明火石,闻人语发现洞府果然和祝弥形容的相差不大,除了灵气充沛一些,实在算不得一个好的洞府。 他没有再说话,开始动手清理洞府里的灰尘。 在旁边看着的祝弥心下微惊,“师弟,你怎么不用灵力清理?” 只见师弟幽幽转过身,似有几分为难地回他,“我灵力低微,今日那一剑,已经用尽了体内的灵力。” 祝弥更震惊了,师弟那一剑威力可不小…… 他忍不住问,“你如今修为在什么境界?” “筑基第八层。” 祝弥:“……!” “那你今日何必要花光体内的灵力去掀我的帽子?!”祝弥简直为他的浪费行为痛心疾首,“你若是好奇我的相貌,何必急于这一时?!” 师弟没有回答,面具挡住了师弟的神情,但隔着面具,祝弥依旧感受到了师弟的无措。 “算了,你收拾吧。”祝弥无奈道。 南山门的规矩便是洞府只能自己动手收拾,若是被发现有人违背门规,必然遭到重罚。 此时师父还没闭关,被抓到了那自然是不会被轻易放过的。 但违背门规的事情自己也没少做啊,祝弥这样想着,便施了个小范围的净屋咒,把洞府里的床给弄干净了。 余默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继续你的,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祝弥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床上,“师弟,我坐一下你的床,不介意罢?” “不介意。” 祝弥打了个哈欠。 “师兄若是困了,就先回去歇息罢。” “你不是你一个人怕黑么?”祝弥眨了眨眼底的水珠,“我陪着你,等你收拾完了再回去。” “不用道谢。”祝弥又自顾自地补上一句。 闻人语默不作声,继续擦拭着桌椅上的灰尘。 “师弟,你为什么到想在还戴着面具啊?山上又没有你的仇家。”祝弥又含含糊糊地问。 扭过头去看,祝弥手肘撑着床尾的矮桌上,已经困得眼皮直坠,不大精神地歪着头看他。 好似只有他眼底的那一点好奇支撑着他还没睡过去。 “在下相貌平平,恐污了师兄的眼睛。” “真的么……”祝弥声音越来越小,眼皮缓缓地合上了。 祝弥睡着了,手臂搭到矮桌上,脑袋枕了上去,只留下半边侧脸,将要消融的雪色一般在晦暗光线里沉浮。 闻人语旋即丢了手里的布块,给自己施了个净衣咒,走到床边,把祝弥抱了起来,走向祝弥的洞府。 一直到把祝弥放回他自己的床上,祝弥也没有醒过来。 闻人语摘下面具,坐在床上,虚虚握着他的手,端详躺着的人。 直到天明。 翌日,闻人语离开,去了师文清那儿。 师文清对他的到来感到十分诧异,“你又来做什么?你该不会真的指望我教会你点什么罢?” 闻人语:“……” “还是说你后悔了,不想让他记起来,不愿意陪同他下山?” “……没有。”闻人语回答。 他这一次来南山门,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祝弥花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稳固金丹,如今再怎么认真修炼都无法再精进,离元婴期仅有一线之遥也如天堑之高。 要是想突破金丹期,需得找回被封存的那十年记忆。 修士与凡人不同,无论是精神还是□□,都远比凡人强大得多,按理说,祝弥如今已经是金丹修士,那些记忆早该想起来了。 然而,这五十年里,祝弥没有任何一丝要记起来的迹象,每日只知道修炼,打听好吃的好玩儿的。 那些令他痛苦的、被排斥的记忆被遗忘在内心最深处。 该来的终究会来。 祝弥想不起来,只能一点点地去找回来。 闻人语少见的迟疑,“我不知道,他自己想不想记起来。” 师文清轻哼了一声,“他什么都不记得,你让他选?他还能怎么选?” 闻人语陷入沉默。 “我看就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师文清幽幽道,“怕他想起来又恨你,又舍不得现在朝夕相处的难得日子。” 闻人语呼吸微滞,没有反驳。 五十年,不是修士的弹指一瞬么? 为什么会觉得漫长难捱? 至少自己知道祝弥人在哪里,在过什么样的日子,不是么? 那祝弥呢? 一个凡人能有多少个十年? 祝弥杳无音信地等了整整十年,等来一个唯独记不住他的自己。 师文清又说,“明日你就同他下山。” 闻人语倏地抬眼,眉心打结。 “你不是想让他选么?”师文清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我这就叫他来。” 祝弥醒来时,懵了一瞬才醒过神,回了师父的话,便起身赶过去。 自己何时回来洞府的? 师弟把自己送回来?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祝弥心里嘀咕着,转眼已经到了师父的洞府。 他贪快,遁光飞行而来,没有御剑。 祝弥也是后来才知道,修士金丹稳固之后便能做到遁光飞行,根本就不需要再御剑。 他也问过为什么那么多修士修为远在金丹之上,却还是老老实实御剑飞行。 师父当时的回答是,为了好看。 那些宗门是为了好看,把御剑飞行列为门规,强制要求门内弟子飞行必须御剑,以体现宗门风姿与精神。 所以南山门也要这么做! 哪怕只有两个弟子,也要将南山门的风采发扬光大! 祝弥时常偷懒,比如现在,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祝弥才走进洞府。 朝师父行过礼后看到余默的身影,祝弥一惊,“师弟,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叫他来的,自然是有事交代。” 祝弥哦了一声,“师父,你叫我来也是有事么?” “自然,”师文清眼里闪着精光,诱导似的一问,“你想不想下山?” “……想,”祝弥回得不干脆,“不过师父,你不是不让我下山么?” “以前不行,现在可以了。” “真的?” “真。” “那下山做什么?”祝弥又问。 “找回你的记忆。” “……” 沉默片刻后,祝弥郑重点头,“好。” “那明日便去。” 闻人语下意识握拳,看向祝弥。 祝弥微微瞪大了眼睛,“师父,这么快啊?” “那便七日后再去。” 祝弥哦了一声。 闻人语指尖缓缓松开,放松了下来。 师文清到底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祝弥思忖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拜托师父帮我送封信。” 师文清眉头一挑,“信?你还能给谁写信?” 祝弥神色微变,不大自然地抿了抿唇,“……给我那个便宜前夫。” 师文清嗤地一声,饶有兴味地回,“好啊,你今夜就写。” 师文清看向闻人语,意义不明地嗤笑了一声,说,“明日就由你师弟替你送去罢,如何?” “余默?” “师弟也认识他么?”祝弥好奇地转过脸去看他。 闻人语低低地嗯了一声。 师文清笑了两下,眼神在祝弥和闻人语之间打转,又特地问祝弥,“你前夫很有名啊,你觉得你前夫人怎么样?” 祝弥面露纠结,“……背后说人坏话不好罢?” “你尽管说,又不会传出去。”师文清回。 祝弥思忖了片刻,谨慎道,“他人还可以,很……大度。” “但他是个大骗子,我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摊手][摊手] 第85章 当天, 祝弥就写好信,交给了余默。 不料,当晚余默就回来了。 在洞府入口处见到余默的时候,祝弥傻眼了, “师弟, 你不是要去送信吗?” 余默解释,自己路上刚好碰到了一位大能, 好心顺了他一程, 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 所以送信前后花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 祝弥神情空白,“……”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巧的好事? “师兄,你要歇息了么?”余默又问。 祝弥点头,“马上了, 怎么了?” “我怕黑,今夜能不能在你这里待一阵子,天亮我就走。” 师弟才帮自己送了信, 虽说也是托了那位好心人的福气,但师弟还是功不可没的。 这么一点要求,要是自己不答应, 未免也太过桥拆河了。 “行,你想待就待,不打扰我睡觉就行。” 没想到这一待, 便是七天。 七天之后, 祝弥要下山了。 临走之前, 祝弥还十分担忧,若是自己不在了,师弟怕黑的时候还能去找谁? 去找师父还是师兄? 以至于师文清交待下山的事宜时, 祝弥一脸的忧心忡忡。 “还没下山你就愁眉苦脸的,你还去不去了?”师文清没好气地问。 “兴许师弟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 祝弥回过神来,长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余默,又扭头看向师父和师兄,郑重道,“师父、师兄,师弟有些怕黑,他……就交给你们了。” 师文清眉头一扭,“……?” 闻人语:“……” “师弟是怕鬼么?”师展也是一愣,喃喃道,“不应该啊,鬼不怕他就不错了。” 师文清明白过来,向闻人语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 白色面具兢兢业业遮挡住了闻人语的脸。 师文清冷笑了一声,“你这么牵挂不下,就让他随你一块儿下山罢?” 祝弥神情空白,啊了一声,“真的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师弟不用修炼么?” “让他跟你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修炼路漫漫,何必急于这一时。” 祝弥面露为难,期期艾艾看向余默,“师弟,你愿意随我下山么?” 余默点了点头。 见余默亲口应了,祝弥神情松快了一些,眉头舒展开,“那太好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祝弥对师弟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除了大半夜喜欢盯着他看和不怎么说话之外,找不出什么缺点来。 下山之前,祝弥把南山门库房里一半的灵石都薅进了包裹里头。 反正这些钱也算是他挣的,他还用不得么?而且他还要带上一个余默,一路上的吃喝和住宿,不都得花钱么? 他们此行去云天的天玄宗,找一个叫杨振的人。 师文清说,等自己见到了杨振,自然而然就会想起关于他的记忆。 去云天大陆山高路远,也没什么阵法捷径可走,只能一段路一段路地飞,兼之师弟灵力低下,快到傍晚之时,两人也才刚走到南山门百里外的镇子上。 此时唤作鹿鸣镇,周边有百十余宗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整个狱澜的消息都在这里流通然后又传出去。 祝弥第一次下山,想多打听一下有关云天的天玄宗的消息,自然首选这里歇息。 在山上待了五十年,祝弥见得最多的是湖面倒影和梨花谢了又开,认识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祝弥哪里见过这样的热闹,声音都说不出的兴奋。 鹿鸣镇的人真是太多,连他们这样一个脸穿面具、一个头戴面纱斗笠的队伍都不显奇怪。 祝弥挑了最热闹的茶楼坐下喝茶。 茶楼里有位说书人,说的却不是书,而是狱澜大陆最时兴的各类八卦。 不过听八卦也是要钱的,必须给了灵石,说书人才会把人纳入传音入密的范围之内。 若是不给钱,便只能看到说书人眉飞色舞地在台上静默说话,说得眉飞色舞、慷慨激昂,底下一众人笑得乐开怀的怪异场景。 诡异归诡异,台下听客脸上精彩纷呈,倒激起旁观者的好奇来。 祝弥也有了一丝好奇,往说书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师兄也想听么?”余默开口询问。 即使有面纱罩着,祝弥还是下意识地尴尬了一下,回道,“我在想,他消息这么灵通,一定知道一些关于云天、关于天玄宗的消息。” “师兄若是好奇天玄宗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些。” 祝弥怔了一下,“你知道?” “是,我是从云天来的,天玄宗的消息在云天到处都是,除了宗门秘辛,什么消息都能听到。” 祝弥:“……” 师弟都这么说了,他哪里还有借口去凑说书人的热闹? “师兄想知道什么?”余默又问。 祝弥沉默,他想听台上的八卦。 隔着面纱,朦胧之中祝弥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弟忽地起身,朝说书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祝弥耳边响起了说书人激昂的声音—— “玉容大师最近又开门做生意了!据玉容大师亲传弟子最新消息,玉容大师见到了那张画像上美人的真容,整容的模子又又又更新换代了!这次是最最最逼真的!两个人一块儿做手术,一人可少两千灵石!” 台下一众听客顿时哗然一片,议论声响了起来。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我还是想整得和画像上的人一样……” “我想做,可是我没有钱啊!”有人痛苦哀嚎。 “怕什么?你要是长成那样还怕没钱花?你在街上一走,花儿都能淹死你!那些大能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给你!” “那我去借钱罢……” “……” 祝弥神情一滞,瞥了一眼台上手舞足蹈的说书人,严重怀疑说书人是在给这个所谓的“玉容大师”打广告。 除了师父和师兄,再加上一个师弟,他根本就没见过任何人。 还没等他开口,隔壁桌忽然有人开口,“你这是和玉容大师串通好了罢?据我所指,那位美人可从未在狱澜真正露过面。” 被这一打岔,场面顿时死寂了一瞬。 说书人旋即跳脚,口飞白沫,“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是污蔑!玉容大师见过那位美人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儿!” “哦?据说那位美人一双瑞凤眼,琼鼻樱唇……” “对对!他和画像长得一模一样!” 茶杯在桌上磕出清晰的响声,那人放下了茶杯,意义不明地笑了两声,悠悠道,“不对,他长的不是瑞凤眼,而是一双桃花眼,画像只得他一两分的神韵。” 说书人一顿,声音沉了下去,“……你见过他?” “不错,我见过他,”那人高声回道,“不过不是在狱澜,而是在云天。” “你们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的风采!” 话落,全场死寂,尤其是那些照着画像整容的,脸色都白了。 祝弥心下微惊,恨不得掀开面纱看清楚那人的脸。 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真的见过自己么? 台下的听客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开始声讨玉容大师和说书人。 “我就说,明明是同一张画像,为何你整出来的和我整出来的不一样,原来是大师根本没见过本尊……” “我的钱啊我的钱啊……我的脸啊我的脸……!” “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祝弥分神去听议论声,再回过眼来时,隔壁桌已经没有人了。 祝弥心一横,看了一眼师弟的去向,没看到人影,纠结了一瞬后,还是跟了上去。 听起来,那人真的认识自己。 祝弥从茶楼里出来,外头的长街上人头攒动,神识拥挤,放眼望去,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好在祝弥还记忆他身上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飞速扫了一眼之后,祝弥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一炷香后。 祝弥追上了瞄定的那道身影,追上去后却发现根本不是茶楼里的那人,他认错人了。 过去了这么久,再回头找人已经不可能了。 祝弥沮丧地往回走,途中却发现不远处有人争斗。 迟疑了片刻后,秉着凑热闹的心,祝弥还是过去了,并暗下决心看一眼就走,以免被无辜波及。 这一看,祝弥险些觉得天都塌了。 正在斗法的两人,不正是师弟和他要找的那人么? 祝弥顾不及其他,召出逝水剑,加入了战场,大喊一声,“住手!不许欺负他!” 二人瞬间分出神,看向飞来的人,白衣白帽,虽看不见脸,却见他身姿瘦削轻薄,一截腰束得极窄,身形飘逸灵动。 一听到声音,良景生一时间心神大震,滞了一瞬。 却被闻人语逮住了机会,只见闻人语提剑猛攻,转眼已经迫近他眼前。 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剑意嗡鸣。 良景生猛然回神,连忙吹了一记短促笛声,笛声化作尖锐的利刃挡住了铁剑的剑意。 砰地一声,二人齐齐后退数十步。 眼看着闻人语要不死不休地继续,良景生又快速吹出一串笛声。 虽不知闻人语为什么换了一把剑,又换了一套剑法,不过当年那一击的教训,他可谓是刻骨铭心,绝不会再对闻人语掉以轻心。 闻人语身形闪动,竟是不做抵挡迎头而上了! 良景生心绪复杂,越发警惕起来。 此时,祝弥已经飞得更快,在闻人语之前离那串笛声利刃极近。 良景生胸膛一紧,抑制不住担忧地大喊一声,“祝弥!” 逝水剑极快极灵巧地穿过利刃,璀璨火光迸发四射,那几道利刃尽数被挡下。 虽有些吃力,但也安然挡住了。 祝弥落在地上,手里握紧了逝水剑,抬眸看向那人,凛声道,“你是谁?休伤我师弟!” 良景生一怔,眉头拧紧又散开,眯起眼睛,用笛子往祝弥身后一指,“你说他是你师弟?” “不然还能有谁?”祝弥回他。 良景生顿了片刻,嗤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把戏。” “但他不是你的……” “是我的什么?”透过面纱,祝弥紧盯着那人的面孔,追问道。 此时,余默的声音蓦地打断了他们。 “师兄,我受伤了。”—— 作者有话说:俺开了新文,有饱饱发现了吗[害羞][害羞] 第86章 祝弥猛地一回头, 看被打到地上的余默,关切道,“师弟,你伤得重不重?” “有点……疼。”余默虚声回。 余默平日里内敛而隐忍, 能说出疼这个字, 只能说伤口真的不轻。 祝弥赶忙回神,跨步飞到他身边, 将人从地上半抱进自己怀中。 隔着面具, 祝弥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只能听到他因为伤口而紊乱的喘息。 “师弟,你伤到哪儿了?” 只见师弟抓住了他的手,吃力地带着他的手臂,捂到了丹田的位置, “这里。” 祝弥脸色一变,抬头看向那人,张口就是骂, “你好歹毒!” 良景生:“……你骂我歹毒?” “我师弟不过是筑基修为,你竟然想毁了他的丹田,你还不歹毒么?!” “筑基修为?!”良景生冷嗤了一声, 阴恻恻道,“闻人语,你搞什么把戏?!” 祝弥一惊, 四处张望, 根本就没看到别的人影, 又回头看良景生,“闻人语……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良景生神情蓦然剧变,眯着眼睛观摩着面前一黑一白的人影。 祝弥方才说不认识他, 也不知道他抱着的人是闻人语,还管闻人语叫师弟。 这五十年里,祝弥究竟经历了什么? 良景生思忖片刻,试探道,“祝弥,你失忆了么?” “……” 良景生笑意不达眼底,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了然道,“……原来如此。” 又问,“你是一点都记不得了么?” 祝弥一时心念百转,愣神看着他,片刻后忽觉自己的掌心有些痛了,才悄然回过神来。 受了伤的师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他的掌心紧紧攥着。 余默气息微弱,艰难开口道,“师兄,出门在外不要轻信他人。” 祝弥低头看他,小声地回,“那自然是,我不会信他的。” 余默嗯了一声,放心地倚在他怀中。 “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来告诉你。”良景生扬声道,“闻人语他为了把你据为己有,用剑在你心口刺了一刀——” 轰地一声! 良景生被一股强悍的灵力打得身形一晃! 那股灵力凭空出现,叫人猝不及防。 良景生堪堪护住自己的心神,立即看向闻人语。 闻人语依旧一动不动,半靠在祝弥身前,一副柔弱得不能自理的样子。 祝弥对那道突如其来的灵力心生疑窦,悄悄地观察着。 “师兄,他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你的事?”余默提醒道。 祝弥一想,这说的倒是,朝良景生问,“你认得我,那你是我什么人?” “我们是……”良景生一边防着那道有人偷袭,一边顺口回,倏地又停了下来。 闻人语就在祝弥身侧,若是他扯点什么谎,闻人语一定会给他捅了个底朝天。 闻人语对祝弥居心叵测,难道自己就光明磊落吗? “怎么?难道你只是在骗我?”祝弥说。 顿了片刻,良景生语气莫测,“你不必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们是旧交,交情不浅。” “你所谓的师弟,就是闻人语!” 祝弥一怔,下意识低头看自己怀里的师弟。 场面沉默。 祝弥嘴角嗫嚅,“师弟,他说的……” “……他认错人了,”闻人语喉结一滚,声音暗哑,“我不是他。” “还敢狡辩,”良景生轻易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说,“是不是,你把面具揭下来让我们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祝弥:“……” “师兄,你信他,不信我么?” 祝弥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我没有不信你,你是师父招进门的,师父怎么可能会害我呢?” 闻人语呼吸微滞,祝弥觉得自己在他身边,就是害了他。 是了,明明失忆了,可是那几日还在长明城的时候,祝弥对长明城里的其余人都亲切友好,唯独看到他会格外抗拒。 来狱澜也是乔阴送他来的。 不记得他尚且如此,那等祝弥想起来了呢? …… “怎么?你不敢揭?”良景生刺激道,“是怕露馅瞒不下去了么?” 闻人语抬起手,作势要去揭脸上的面具,指尖已经按在了面具的边缘,只稍微一用力,面具下的面孔就会显露出来。 良景生紧紧盯着他,他绝不可能认错,那诡谲的、亦正亦邪的气息,对祝弥堪称扭曲的独占欲…… 突然间,面具上的手掌突然被另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抓住。 是祝弥阻止了闻人语。 “师弟,我相信你,你不必自证。” “……” “祝弥!”良景生心下一惊,“你——” “你不必来挑拨我们同门之间的情谊,你说的未必就是真的。”祝弥回他。 “师弟,我们走!” 祝弥不再理会他的挽留,把师弟从地上半抱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弥带着闻人语去客栈,说要两间房是被师弟拦下。 余默说自己受了伤,需要他时时照看,而且他又怕黑不敢一个人待着,只需要和之前在山上和他待在同一个屋子里就好。 言之十分有理。 最后,祝弥只要了一间房,叮嘱店小二多送一床被子上来。 进了屋,祝弥迅速把师弟放到床上。 “师弟,你好重啊,你今天不会背着我吃独食了罢?” 祝弥一边把师弟安置好,一边打趣似的询问,师弟一路上安静得好像死了一样,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师兄说笑了。” 见师弟还能回话,祝弥松了一口气,运起灵力,掌心覆在师弟丹田上,给师弟疗伤。 “师弟,你感觉如何?” “……疼。” 祝弥眉头一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直接把手压在了他腹部,用更多的灵力灌进去。 然而师弟的丹田像个无底洞,注进去的灵力去无影踪,伤口不见丝毫好转。 祝弥脸色愈发凝重。 “师弟,你方才是被伤到丹田了么?” 过了片刻,他才听到余默的回答。 “……是。” 他方才分明看清了那几道笛声,都已经被他尽数击穿,师弟怎么会受伤呢?难不成是自己赶到之前被伤到了? 他越想越觉得疑惑,可是师弟丹田处的伤却真真切切,师弟的痛苦也真的。 他分神想着,手忽然被抓住,余默打断了他的施法。 祝弥被迫回过神来,“师弟,怎么了?” “陈年旧疾,治不好的。”余默哑声回他。 祝弥一怔,“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伤?” 祝弥没听到回答,只听到师弟轻吐了一口长气,轻声说,“师兄,你陪我说说话罢。” “说话?不会牵扯到你的伤口么?” 躺在床上的师弟微微摇头,“……也许这样我会好受一点。” “那……说什么啊?”祝弥有些茫然。 他和余默相识的时间太短,一人阅历浅薄,一人沉默寡言,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能说的话。 “说你在这些年在山上的日子,可以么?” “好罢。”祝弥没有再推拒,挑了些自己还记得的趣事儿给说了。 山上的生活十年如一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修炼,更多的时候连饭都不吃,说来说去,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 等祝弥讲完自己刚开始修炼时是如何与师父斗智斗勇吃上第一顿自己的饭后,已经挑不出别的事儿可以说了。 祝弥声音渐低,垂眸看躺着的人,呼吸平稳,十分安静。 ……睡着了么? 祝弥试图把自己的手从师弟的掌心里抽出来,他很早就发现了,师弟人看着冷漠,体温却比寻常人高一些,掌心总是烫人的很。 祝弥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心想师弟也太粘人了,还好跟着自己下山了,若是师父和师兄,师弟早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余默突然出声,叫了他一下。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祝弥回他。 “我想起来有个问题要问你,所以又醒了。” “你问吧。”祝弥对伤号很大方。 “一个人犯了错,后来改好了,那可以被原谅么?”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如果是你呢?你会原谅他么?” 祝弥呆了一会儿,有些为难,“说不好,得看是什么错。” “如果是他对你说谎呢?” 脑海里忽地浮现出前几日在师父洞府里的场景,祝弥眨了眨眼睛,“那得看是谁了。” “……是很亲近的人。” “……” 沉默了许久,祝弥终于再次开口,“我也不知道。” 祝弥看着那张白色的面具,又补充道,“如果是闻人语的话,我不想原谅他。” 闻人语喉咙发紧,说是么。 “是,”祝弥垂眸,“其实刚才那个人,我一见到他,脑海里就有隐隐约约的人影。师父说,我越怕什么,我就越记不起什么。”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起过一丝一毫关于闻人语的事情。所以我不会原谅他的。” “爱说谎爱骗人,他根本就不会改。” 师弟似乎不再好奇了,好像隔着面具在看他。 祝弥收拢神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明明什么都不记得,还这样断定他,很不好是不是?”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 祝弥只自顾自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一种直觉。” “我绝对不能再靠近他。”—— 作者有话说:俺来也[摊手][摊手] 第87章 “师弟, 你不是认识他么?”那天师父问我他是个怎么样的人,”祝弥口吻迟疑,“我也说不好。” “那你呢?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沉默了许久,久到祝弥以为师弟又睡了过去时, 师弟忽然开回他, “……一个喜欢撒谎的坏人。” 祝弥有些意外,看着他。 看不到师弟的神情, 他判断不出来师弟说的是真心话, 还是只是为了逢迎自己。 “师弟, 你睡罢。”祝弥说。 余默没有再说话,呼吸变得平稳,像是睡着了。 又等了好一阵子,确认余默真的睡着了, 祝弥才走出房门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 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操纵灵力,祝弥后背上的小纸人丝滑溜进了祝弥的乾坤袋里。 祝弥往今日二人打斗的地方去。 那个人的话并不完全是假的, 或许他们曾经真的交情不浅。 天色将晚,长街上依旧人声鼎沸,听不清的嘈杂声像流水一样从耳边流过, 祝弥走得越发快了,不知道那个人会去哪里。 他不抱希望那个人还在附近,但还是想试一试。 貌似他知道很多事情。 而且他闻人语听起来……不像只是他的便宜前夫。 脑海里浮现出闻人语的脸, 明明已经有足足五十年没见过, 竟然还能记起闻人语黑沉沉的目光, 祝弥怔了一瞬,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 到了巷子里, 早已经没有人影,又过去了好一些时辰,只能感受到两人打斗之后残留下来的痕迹。 奇了怪了。 若是自己和那人交情不浅,应该对那人的灵力气息感到十分熟悉才是。 但那两道灵力,他都没任何的熟悉感。 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可是在那个人的嘴里,师弟是闻人语,他是自己的旧交,三人可谓是渊源不浅。 当时他看师弟气息微弱,再不疗伤生怕师弟出什么意外,急急忙忙就走了,现在想来倒是有些惋惜。 叹了一口气后,祝弥转身,准备回客栈去。 天黑了,师弟怕黑呢。 而且师弟又受了伤,若是自己不早点赶回去,只怕师弟会又惊又怕。 祝弥稳了稳自己头上的兜帽,抬脚要走时,衣角忽地传来一股力气,将他拽了回去。 “这就走了么?” 听到耳熟的声音,祝弥倏地回过神来,“……你没走。” 良景生低声道,“我在等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祝弥,我们相处了十年,我了解你。” “……” 两人默契地找了一处僻静隐秘的地方说话。 良景生却问,“你不把帽子脱下来么?” “你不是认得我么?”祝弥回他,“脱不脱又有什么干系?” 良景生眸色一深,沉默了片刻。 “我好像还记得你,只是想不起你的名字了。”祝弥又说。 “真的?”良景生回过神。 祝弥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想着回来找你。” 突然想到了什么,良景生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轻讽,“你师弟不拦着你么?” “他睡着了我才来的,你别想挑拨离间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良景生突然嗤嗤地轻笑起来,“师兄弟?他还真敢说。” 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祝弥正了正脸色,“你认错人了,他是我师弟,不是闻人语,我又不是不认识闻人语。” “如果他是闻人语,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如果他就是呢?”良景生压低了声音,透出一丝诡异的疑惑。 祝弥故作恶状,凶狠地说,“那我就……杀了他这个骗子。” “你打得过他?” “他才筑基修为,我怎么打不过了?” 良景生想起白日和祝弥师弟对决的场景来,虽然那人出手狠辣,灵力也算强悍,可是灵力并不稳定,上一道灵力还浩荡无比,下一招也可能软弱无力,除了偶尔的超常发挥,说是筑基的修为倒也相符。 若是闻人语,怎么可能会出现如此荒谬的错误? 难不成真的是他认错人了? 良景生心生疑惑来,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其中蹊跷,良景生回过神,又问,“你不是在云天的长明城么?怎么到了狱澜?” 良景生还知道自己来狱澜之前的驻留的地方,看来和自己确实交情匪浅…… 祝弥放松了警惕,把自己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以及如何来到狱澜拜师的经过简略地说了。 安静听完,其中疑窦重重,良景生蹙起眉,“你原先没有灵根,现在也能修炼了?” 祝弥一愣,“没有灵根?那我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良景生陷入沉默,“我也不清楚,当年和你一别时,我神志不清,只记得是闻人语带走了你,后来又闭关修炼多年把肉身弥补好之后,才重新出来走动。” “你身上的秘密……只有闻人语才清楚。” “秘密?什么秘密?” 良景生顿了一下,诧异道,“这他都要瞒着你?” “他瞒我什么了?” 良景生一时间心念百转,静默了许久,久到祝弥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祝弥:“……” 有鬼。 真的有鬼。 他现在好想见一下自己的便宜前夫。 “你呢?你说你是我的旧交,你是什么人?” 良景生回过神,笑意清浅,悠悠说起了二人从前在天玄宗的事情。 …… 原来自己也是从天玄宗里出来的么?祝弥茫然得焦躁,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的事情,而脑海里只有模糊得像雾一样的画面,看不到人脸,记不清时间,也忘记了事情的经过,隔靴搔痒一样的难受。 祝弥的面纱随着春日晚风轻拂着,良景生出神地盯着一阵。 “……就算你和我是旧相识,这也不是你能欺负我师弟的理由!”祝弥再度开口。 听着祝弥护犊子的话,良景生嘴角一抽,忍无可忍地说,“是他先动的手。” “他一个筑基修为的修士,根本就不会和别人打架,你说他不自量力地去挑战你?”祝弥有些气愤,方才他就看出来了,这个人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更别说是师弟了。 而且师弟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态,怎么可能主动挑衅他? 良景生:“……” 他更怀疑那个人就是闻人语了。 良景生缓和过脸色来,又问,“那你下山来做什么?” “我要去一趟天玄宗,把过去的记忆都想起来。” “……眼下这样不是很好么?往事随风,去想以前的事情做什么?” 想起来,他都有些后悔几个时辰非要告诉祝弥的那几句话了。 把过去的那些事情全都忘掉,无忧无虑地继续修炼下去,对祝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要突破了,只有把忘掉的过去找回来,才能迎来雷劫。” 良景生这才想起来祝弥所在的门派,南山门,修行之法与当前许多宗门有所不同。 南山门讲究修行先修心,若是能克服心魔,修炼的速度会远胜他法,只是修心太难,多少即将飞升的大能因心魔而陨落,后来者便吸取教训,令劈他径。 至于心魔,往往都等到胸有成竹之时再去克服,不会傻到自找麻烦。 他眉头一挑,这另类的修行方式倒是再适合祝弥不过了。 祝弥望了一眼天色,喃喃道,“我该回去了。” “……这么快?” 祝弥点了一下头,“你伤了我师弟,导致他旧疾发作,按理说,我该为他报仇。” 良景生:“……” “但是我决定等我想起来了再说。” 一边说着,祝弥身形一动,已经往前走出两步,一瞬后又停下脚步,扭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良景生。” — 祝弥轻手轻脚回到客栈的房间,心里有些愧疚。 师弟跟着自己下山,被那人打成这样,自己不仅没给师弟报仇,还跟他叙旧。 真是罪过! 师弟呼吸依旧有规律的起伏着,睡得很沉的样子。 祝弥舒了一口气,还好师弟不知道,不然师弟该伤心了。 他又用灵力往师弟的丹田注进去了一阵,发现依旧无济于事,隐隐感到担忧。 师弟这才筑基的修为,丹田就无法积蓄灵力,日后可怎么办? 也不知道师弟的旧疾到底是怎么来的。 胡乱想了一会儿,祝弥收回神思,在地上铺好自己的床褥,躺了下去。 又想,良景生当时说师弟就是闻人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师弟和闻人语很像么? 他不知道师弟长什么样,看不出来两人像不像。 迷迷糊糊地思忖了一会儿后,祝弥捕捉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动静,意识到了什么,“师弟,你醒了么?” “……醒了。” “怎么样?你还疼么?” 片刻后,祝弥听到师弟的回答。 “好疼,师兄,你能上来陪我睡一会儿么?” 祝弥:“……” 师弟又虚弱地说,“……好黑。” 祝弥:“……” 一阵风卷残云后,祝弥还是抱着自己的被子,睡到了床上。 两人各自盖着一床被子,挨着躺在床上。 师弟终于不再说什么好疼好黑这样的话,祝弥把刚刚的愧疚感也抛之脑后。 眼睛将闭未闭之时,祝弥忽地睁开眼,含糊地问了一句,“师弟,我能看看你的脸么?” 耳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师弟还没有睡着。 祝弥一点点地清醒过来,又说道,“若是不可以,那就算了。” 他虚虚地合上眼睛,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垂下去。 “……可以。”余默回他。 祝弥还在愣怔之中,余默已经拉过他的手,放在了他脸上的面具边缘,轻轻一扯。 面具被带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来了[抱抱][抱抱] 第88章 师弟长得…… 眼睛是眼睛, 鼻子是鼻子的。 好吧,其实就是很普通的一张脸。 但祝弥花了一番功夫,才把自己的注意从师弟的眼神上移开了。 深沉的、难以逃离的漆黑,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是闻人语。 那就好。 祝弥在心底偷偷松了一口气, 倘若良景生说的是真的, 师弟就是闻人语的话…… “为什么突然想看我的脸?”余默问。 祝弥抿了一下唇,“良景生不是说你是闻人语么?我怕他说的是真的。” 闻人语神情一滞, 说, “原来是这样。” 祝弥嗯了一声。 “就这么相信他的话么?” “一半一半罢,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余默没有再说话。 “师弟,你还要戴回去么?”祝弥扬了一下手里的面具。 “不用了。” 祝弥哦一声,把面具放在余默的枕头边上,转过脸去。 房间里重归平静。 祝弥转过脸去, 缩进了被子里。 早知道就不问了,这样一怀疑,搞得他都不好再面对余默。 祝弥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闻人语睁着眼睛, 听着祝弥的呼吸一点点地变得平稳。 没一会儿,祝弥就陷入了梦境,整个人缩成一团, 被子裹成一团。 看起来很怕冷的样子。 没一会儿,祝弥就下意识地往里面挤,床本来就不大,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缩短, 祝弥后脑勺几乎已经挨着他的目光。 闻人语盯着他枕在枕头上的发丝, 伸出手去,轻轻地捻了一下。 凉丝丝的,柔软得如同绸缎。 闻人语脑子里空空如也, 出神地看着。 就在此时,祝弥忽地转过脸来。 闻人语被迫回过神。 祝弥一半脸藏在被子里,一般露在外面,睫毛乖顺地搭在眼睑上,睡得安然,毫无防备的样子。 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天差地别。 睡在祝弥的身边,以前他是闻人语,但现在他决不能是闻人语。 闻人语的目光从祝弥的眉眼之间滑下去,落在祝弥的脸颊上。 他伸出手,轻轻地摩挲几下。 丹田处一阵突然的撕裂痛意,闻人语下意识眉头一皱,运转起灵力,把那股魔气给压了下去。 …… 第二天。 祝弥先醒的。 还好是他先醒的,不然真是……真是荒谬! 他分明记得是一人一床被子,怎么一觉醒来两个人会睡在一床被子里?! 而且他还把脚伸到了师弟身上,大大的不雅! 初春的早上尚有凉意,祝弥蹑手蹑脚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千万不能把师弟吵醒!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把自己的脚从师弟双腿之间抽了出来,师弟还没醒,祝弥轻松不少,一点一点把被子从自己身上挪开了。 身上盖的是师弟的被子。 见鬼了。 还好师弟没有被弄醒,祝弥做贼心虚地想。 “你醒了,师兄。” 祝弥掀被子的手一顿,“……” 过了一阵,他佯装镇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被子一掀,起床穿衣。 “师兄睡觉怕冷么?” 祝弥:“……” 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的! “昨天夜里,师兄忽然钻到……” “好了好了,”祝弥扬声打断他,“我不是故意的,你看吧,我都说了不能睡在一张床上,我睡相不好,打扰你睡觉了。” “不打扰,”余默迟疑着问,“师兄以前也经常这样么?” 祝弥穿好衣服,回头看他,“这样是哪样?” “钻人被窝。” 祝弥面皮一热,“……没有!” “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所以多问了两句,师兄勿怪。”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祝弥撂下狠话,转身想走的时候,又被叫住。 “条件有限,同门师兄弟睡一张床也是常用的事,师兄为何如此……” 余默话没说完,祝弥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坦坦荡荡才是正常,这样遮遮掩掩反而奇怪。 “是因为师兄觉得我居心不轨么?” 祝弥转过身,凝视他,“入门那日,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怎么能怪我怀疑你?” “在下确实对师兄图谋不轨。” 祝弥神情空白,“……” 余默这么直白地承认了,他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你真是……” “厚颜无耻?死缠烂打?”余默泰然自若地接上他的话,“心机用尽?” 好一会儿,祝弥才缓过神来,郑重道,“师弟啊,门规说了,同门师兄弟不能谈情说爱。” “未曾受师长半点教诲,我连半个南山门的弟子都算不上。” 祝弥大惊,“师弟,你真是疯了!” 余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师弟真的是彻底疯了!祝弥一甩袖子,下楼去了。 到楼下客栈吃早饭时,祝弥还处在震惊当中。 他怎么就把师弟带下山来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要是自己真和师弟牵扯不清,师父会把他逐出师门么?会把师弟逐出师门么? 还是要两个人都滚? 无论是那种场面,那都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得想个办法让师弟死了这条心才行。 吃早饭期间,师弟一直没下来,大概是为了避免气氛尴尬,吃过饭后,祝弥找百晓生打听一下去天玄宗的一些消息。 一直到出发的时候,余默才从楼上下来,两人在楼下汇合,默契地没有交谈便动身出发了。 狱澜高手云集,到处都是修士的神识,祝弥的修为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就不够看的,只能小心翼翼地飞。 好在师弟灵力也低下,没有察觉到不对,安安静静屈着一边腿坐在他身后。 他还是很在乎自己身为师兄的威严的。 威严!祝弥在心里重重强调了一下这两个字,飞得更高了些。 飞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祝弥发现自己被人跟上了。 那人跟了自己有一段时间了,那人并没有展现出攻击的意图,一直到眼下,那人已经光明正大地黏在他尾巴后面。 ……原来不是顺路的么? 祝弥也不确定,回头叮嘱余默坐好,故意换了条路。 两三次后,祝弥把那人甩开了。 他还没来得及放松,前方有人凭空出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祝弥被迫停了下来。 前方凌空而立的人童颜鹤发,眉毛像条胖毛毛虫一样趴着,眼睛玩起来,笑意满脸,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你想干什么?”祝弥警惕地问。 “小兄弟别紧张,”那人和声细语,“在下并无恶意。” “前堵后追,这还不算有恶意么?”祝弥声音拔高了些,在春日的暖风里显出几分凛冽。 那人呵呵地笑了两声,“方才追在你们身后的人是在下的弟子,他本想和你搭话,奈何你飞得太快,他御剑之术又不精,所以这才没说上话。” “在下乃药王谷第四百三十一代副谷主,人称‘玉容’,今日所为,别无他意,只是想一睹美人真容。” 祝弥:“……” 他算是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了。 “不行。” “给钱的。” 祝弥犹豫了一会儿,“……那也不行。” “两万上品灵石。” 祝弥:“……” “三万!” 祝弥微微瞪大了眼睛,面色迟疑。 “五万!不能再多了!” 祝弥有点心动了,但是一想到把面罩摘下来后,玉容大师势必会把自己的脸当成整容模版又去招摇撞骗他人,又把这个念头按下去了。 而且说不定还会招来什么别的麻烦。 “算了。”祝弥回绝道。 玉容大师一怔,眯眯眼张大了,“为什么不呢?你我共利的事情,有什么不好?” 祝弥:“……你会拿我的脸去骗人。” “这这这怎么叫骗人呢?他们来找我整容,都是自愿的,我可没有胁迫欺骗他们!” 祝弥想起自己听到的整容效果不尽人意但还是要借钱去再做一次的议论,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愿意。” 玉容大师陷入了沉默。 “师弟,药王谷还负责这种事情么?”祝弥没忍住回头问。 余默站了起来,嗯了一声,“全身上下,他们没有不涉及的。” 祝弥:“……” “你们偷偷嘀咕什么呢?”玉容大师不快地打断他们。 祝弥回过神来,再一次看向了他,“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玉容大师忽地大笑一声,“走?那可不行!” “你什么意思?”祝弥脸色一变。 “今天我不仅要看,我还要把你脸上的每一个骨头,每一寸皮肉都摸了清清楚楚!” “……你想得美!”祝弥回嘴,“刀剑不长眼,我劝你赶紧让开!” 玉容大师笑了笑,“刀剑不长眼,只要不伤得你的脸,那就没事。” 玉容大师话一落,充满威压的灵力悍然汹涌,如同一座高山将祝弥的神识往下压,一个猝不及防,祝弥竟是径直从自己的剑上掉了下去。 糟了! 他还以为玉容大师是什么不务正业的人,没想到修为竟如此高深。 祝弥紧急抓住逝水剑,在落地之前把剑插在地上,撑起了自己的身体,眼前的面纱被突然发作的狂风卷了起来。 眼看着面纱斗笠就要被掀开时,祝弥倏地感觉到一阵轻柔却不失力道的力量,把他的斗笠给按住了。 祝弥怔怔,艰难抬起头来,看到余默握着剑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形,喃喃道,“师弟,你别想不开啊,你打不过他的。” 余默:“……” “你不愿意被他看到你的脸。” “……是。” 余默蹲在他面前,将他被吹地有些翻起的面纱从肩膀上拿下来,手掌穿过面纱,缓缓将斗笠下的两边绳子绑到了一起。 “……” 余默站了起来,手里的剑一阵轻颤。 祝弥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师弟,你要干什么?!” “挖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来了[抱抱][抱抱] 第89章 师弟脊骨铮铮, 身影挺拔颀长,步态坚定而稳健,狂风乱吹,却不在他身上留下多余的痕迹, 只有发丝和衣角微微拂动, 有种意外的沉稳和安心。 祝弥呆滞地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喃喃试图把人叫回来, “师弟……” 只是师弟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听不到他的呢喃了。 祝弥蓦地回过神, 惊慌大喊,“师弟!你只有筑基修为,逞什么强?!快回来!” 只见师弟回过头来,声音不大, 刚好能让他听到,“……是怕我回不来么?” 祝弥愣愣点了一下头。 “那你给我收尸。” “不行啊师弟,”祝弥连忙拒绝, “你那么重,我背不动!” 余默身形一顿,把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祝弥看到他侧着脸,嘴角微微勾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我还舍不得死。” 这话说得祝弥一头雾水, 不知所措保持着目光。 余默忽然把手里的面具抛了过来。 祝弥下意识伸出手接住, 但身躯依旧无法施展太大的动作。 “帮我拿着。” 祝弥:“……” 余默身形一闪, 便腾空飞了上去,那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剑意铮然,杀意逼人, 所经之处似有青光和黑雾撕裂空气。 ……不对啊,祝弥反应过来了,如此强大的神识压迫,自己都无法动弹,那只有筑基修为的师弟怎么能行动自如呢? 难道师弟修为比自己低,神识却比自己强大? 这不合常理罢? 祝弥看着师弟离去的背影分神,余光忽地捕捉到一道朝自己飞驰而来的身影。 正是方才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苍蝇。 没一会儿,他就落在了祝弥身侧,二话不说便伸手来掀祝弥的面纱。 身体动不了,但脑袋还是能动的。 祝弥脖颈后仰避开药王谷弟子的手臂。 那弟子一双吊梢眼,厚嘴唇,长得厚重笨拙,呆若木鱼一般,也不说话,手臂跟着祝弥的面纱移动方向。 几个回合后,祝弥脖子都累了。 那弟子似也无奈,垂下了手腕,好言相劝,“我……就看一下。” 长得老实,声音也老实,但是手不老实。 “不行!”祝弥斩钉截铁地拒绝。 那弟子语气为难,又说,“你的脸很是值钱,但这不意味着我不能对你动手,我只是不想对你动手,你还是听话些罢,对你我都好。” 动手祝弥还是害怕的,但是不意味着祝弥会愿意听话。 祝弥这回也不晃了,故意等这人把自己的面纱掀开,等他放松了警惕,自己就一口咬在他手上。 这么想着,那弟子的手已经伸进面纱里,祝弥已经悄悄张开了嘴,打算等他解开袭击自己下巴下面的细绳时咬过去,那双手却陡然换了个方向,直直摸向他的脸颊—— 祝弥猛地偏过头,企图避开他的指尖,那弟子却已经用另一手扣住了他的侧颈,让他无法动弹。 ……看着老实,实际上根本不老实! 祝弥张嘴就要咬下去时,那弟子似察觉一样,指尖轻轻地缩了回去。 祝弥听到他轻佻地笑了一声,得意地说,“……你想咬我是不是?” “你最好能在我的手上留下齿印,也算是美事一桩。” 他的指尖朝着祝弥的唇,重新伸了过去。 祝弥顿时一阵恶心。 ……死变态! 指尖已经快要戳到祝弥的唇上了。 咬断!祝弥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耳边欻地一声—— 蹲在他面前的人身形一晃,僵直着倒了下去,在地上砸出砰地一声。 沉闷,有力,清清楚楚。 鲜艳的血液从他身下漫延,祝弥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愣了一下,看过去。 那人的丹田处破了一个大洞,边缘血肉模糊,洞中间空空荡荡,一堆烂肉飞散在他脸上,血色模糊的脸孔,双眼也是一对黑洞。 ……死透了。 死状还不是一般的惨。 祝弥抬头去看,刚好瞧见余默悄然收回手掌,而那把剑依旧稳稳当当被他握在右手中。 那是纯粹的灵力造成的伤口,没有依托武器。 ……怎么师弟的筑基和别人的筑基不一样?祝弥感到茫然,同时心里升起一丝恐惧,师弟究竟是什么人? 眼前的人出手太迅速太突然,玉容大师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定睛再看时,只看到了躺在血泊当中的尸体。 他心下微惊,重新端量面前这个年轻人,面容平平无奇,跟在那位美人身后时也丝毫不显眼,神识的存在感更是接近于无。 然而,在自己神识的威迫之下,他来去自如,并且当着自己的面杀死了自己的弟子。 堪称……轻而易举。 玉容大师的嘴角一点点掉了下来,原先慈祥的面色显出一丝难以言说的阴鸷与不快,“他是三百年来唯一一位学到了我整容术法真传的弟子,你杀了他。” 闻人语静静地看着他,一副镇定自若的泰然模样,“他自己找死。” “你是什么人?”玉容大师又问。方才那一道灵力极其诡异,来无影踪,又极其强悍。 他活了上千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术法。 “南山门弟子。” “南山门?”玉容大师嗤笑了一声,“虽说南山门已经衰败几百年,可我依旧记得南山门没有这样的术法。” “从我拜入山门的那一天起就有了。” 玉容大师神情一滞,厉声道,“小子狂妄!” 同时,他手心一挥,红色粉末洋洋洒洒,全都涌向了闻人语,竟是一把毒药! 闻人语早有准备,施法护住口鼻避免吸入毒药,同时稳住心神维持理智,同时挥出去几道几位震撼恐怖的剑光。 红色的粉末却已飘落到眼前,闻人语一边挥剑一边面不改色引风将粉末吹开,那阵粉末似乎无穷无尽,还是有不少落到了他的衣袖上。 他正想将粉末扬出去时,那些粉末却像活物一样,穿过布料渗进了他的皮肤。 再抬眼,眼前的玉容大师已经人影憧憧,根本分不出哪一个才是他的本体。 玉容大师勉强挡下那几剑,再看到闻人语已经中计,不住呵呵地笑了两声,“你害怕的还在后头呢!” 八十一道重影围成上下四层圆圈,每层圆圈大小不一,逐渐向闻人语逼近的同时,每一道人影又重新分化出新的影子。 闻人语顿时眼前一阵眩晕,头昏脑涨,四肢乏力,像是被禁锢在一方极窄的空间内一样。 祝弥远远地看着,那些人影已经连成了一座炼丹鼎的形状! 而余默手里的剑一点点地 他不由得骇然大惊,急切大喊,“师弟!快醒醒!他要把你炼成丹药!” 玉容大师分了心,祝弥这头得以喘息,全神贯注地拧着精神想要冲破神识的压迫。 而不远处,人影鼎已经收缩得越来越窄,几乎要将闻人语的身影绞碎。 这还不够,玉容大师乘胜追击,不想给对手一丝一毫抗争的机会,当即捏了个手势,闭上了眼睛,口中振振有词念起法诀来。 人影不再是人影,而是成为了炼丹鼎的碎片,严丝合缝地拼接出一个真正的鼎来,鼎身变得通红,如同烙铁一般,炙热地灼烧着空气。 至此,炼丹鼎已成! 玉容大师脸上重新荡漾起笑意,此人术法诡谲,非比寻常,他这才冒险把自己的元神切割成不同的碎片,再凝练成鼎,要的就是一击毙命,将此人的元神彻底击溃! 不出意外,此人的元神很快就会被他的元神撕裂,然后吸收…… 玉容大师胸有成竹,此人大势已去,只可惜没能问到他方才那一招究竟是怎么使出来的。 他的掌心贴到一块,嘴里的法诀念得飞快。 在最后一声法诀结束时,元神鼎嗡地一声,红色火光往四周震荡而去,就连空气也被掀动。 祝弥紧紧揪住了自己的面纱,不让帽子飞出去。 可惜已经无济于事了。 玉容大师迈着悠然的脚步,在他面前从容地蹲了下来。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脸。” 玉容大师那一双手真真正正如玉一般,不见丝毫纹路,娇嫩得如同初生婴儿的肌肤,可是脸上皱纹比头发还多,祝弥看到他伸进面纱下的手掌,一阵悚然。 紧接着,元神鼎又哐地一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动静比鼎成时还要大,玉容大师微怔,却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 就是那一瞬的迟疑,让祝弥逮到了机会,逝水呼地一下从玉容大师的脸冲过去。 玉容大师眼疾手快地侧过脸,逝水剑裹挟着无尽的寒意从他的脸颊急飞而过,凛冽的剑意削破了他的淡定。 祝弥趁机飞到了元神鼎的上方,转眼逝水剑已经回到祝弥手中,一剑插进了元神鼎的上方! 玉容大师登时脚步一晃,“住手!” 祝弥将丹田内所有的灵力灌进逝水剑里,滋啦—— 元神鼎上方的火光瞬间有一块暗了下去,变成灰烬的颜色。 祝弥还想再来一次,元神鼎先行一步出现成千上百的裂缝,铛地裂开了。 祝弥正想收回自己的剑,手腕却被滚烫的手掌握住,往下轻轻一扯,整个人天旋地转被半抱着立在在了半空中。 余默脸上不见丝毫狼狈之色。 “……师弟,你没事啊?”祝弥惊讶道。 “没事,”余默回他,“你还好么?” 祝弥指了指自己脸上完好无损的面纱,“我还好。” “师兄,借你的剑一用。” 祝弥这才看到他手里空空,“你的剑呢?” “方才被熔掉了。” “你的本命剑……” “不是我的本命剑,路边随便捡的。” 祝弥:“……” 逝水到了余默手中,他闪身飞向玉容大师,举起剑便是猛地一刺。 玉容大师一大半的元神都被毁灭,那令人绝望的痛意险些把他的七魂六魄都震碎,勉强稳住受伤的元神后紧急避开闻人语捅过来的一剑。 “……你究竟是什么人?”玉容大师眯着眼,紧紧盯着闻人语。 他活了上千年,虽不专精武力,也算精通术法,更有丹药护体补身,滋养出来的元神不是寻常年轻修士能比的。 可是这个人竟然能在元神鼎的镇压下逃出生天…… 阴邪之术! 闻人语不欲与他废话,提剑再攻,招招致命,不留丝毫余地。 玉容大师见自己讨不到好处,转身就奔逃而去。 闻人语如影随形,在鹿鸣镇的郊外追上了他,一剑从他的左胸捅了进去。 玉容大师旋即从半空摔下,口中鲜血直流,满脸的极度惊恐,看着一步步朝他走去的闻人语,“别杀我……别杀我!” “要怪就怪从云天把画像带给我的那个人,是他!都是他的错!他把美人的画像当成报答让我给他整容……” 他悔不当初,千不该万不该对那张脸起了歹心,才引来今日的灭顶之灾。 闻人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轻启,“他已经死了。” 玉容大师倏地瞪大了眼睛,只见面前的修士手一挥,那平淡的面容变成一张俊逸出色的面庞。 他对出色的长相向来过目不忘,怎么可能不记得这张脸? 几十年前,他亲自给那位客人操刀整容,安上了一张和眼前这张脸有七八分像的脸。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修士,无数话语堵塞在喉间,却见那把奇特的剑在闻人语手里出奇乖顺,剑尖钻入他的眼眶。 “……你也一样。” 一声凄厉的惨撕破城郊溶溶的春色。 有鸟扑腾振翅,落在了闻人语身后。 回头一看,竟是黑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黑羽用嘴衔住闻人语掌心的那两颗眼球,飞上高空,嫌弃地丢了出去。 不多时,玉容大师身体里的灵力荡然无存,尸身也被碎成粉末冲进了潺潺的河流当中。 “师弟!你的面具!”—— 作者有话说:很小心眼的鱼[小丑][小丑] 第90章 祝弥匆匆赶到, 只看到师弟背对着他,像是压根没听到自己的叫唤,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上。 “师弟?”祝弥有些疑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余默缓缓扭过头来。 祝弥倏地松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受了伤动不了。” “没有。” 祝弥盯着他, 又问,“玉容大师人呢?” “……不小心被他给逃了。” 哦了一声, 祝弥还是没能把自己的眼神从师弟脸上挪开, 他怎么感觉…… 师弟长得和刚才不大一样呢? 就这一会儿功夫, 能变成这样吗? 难不成被打了? 祝弥眯起眼睛,忧心忡忡地问,“师弟啊,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被玉容大师打了?” 闻人语顿了片刻, 没想到祝弥这么敏锐,一下就看出了自己现在的脸和方才的脸不一样。 他先前的脸是随手改的,他已经不记得那道修容术, 眼下没有镜子也没有时间,只能勉强还原成先前的样子。 细节可能差了一些,但也不太多。 毕竟祝弥只是疑惑, 没有震惊。 思忖片刻后,闻人语镇定地回,“是, 他看不顺我的脸, 扬言要帮我换一张, 我便用剑刺伤了他。” 说罢,闻人语扬了扬手里的逝水剑,剑锋的血珠零落而下。 “原来是这样。”祝弥回他。 看起来像是接受了这个说话, 闻人语淡定地点了个头。 人死如灯灭,玉容大师又不可能托梦告诉祝弥,是自己撒谎,他更坦然了。 祝弥就这样被糊弄了过去。 没一会儿,祝弥又感叹道,“想不到逝水竟能为你所用,在你手里倒是听话得很,在山上的时候,师兄想碰一下逝水都不行呢。” 但凡是品阶高一些的武器,不免又器灵觉醒,器灵一旦觉醒,武器就不再是单纯的一把武器,会像人一样有自己的脾气和喜好。 逝水一共也没见过几个人,却对认识多年的师兄没有什么好脸色,对相识不久的师弟的倒是亲近。 祝弥都能感受到逝水此刻心里的平静和乖顺。 ……实在难得。 “或许我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缘分。” 祝弥笑了两声,“兴许是罢。” 祝弥接过逝水,施了个法术,逝水又变得干干净净,剑身虚若空明,穿过剑身的天光变得极其浅淡,轻轻地被祝弥收拢至剑鞘中。 祝弥再次抬眼,看着余默的侧颈,眉心一跳,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示意,喃喃道,“师弟,你这里是……什么?” 一大片繁复而奇特的黑纹,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师弟的下颌,充满了禁忌又危险的诡谲。 闻人语呼吸微微一滞,眼中眸光幽深难测。 玉容大师活了至少上千年,灵力深厚,轻而易举吸收了这么多灵力,祝弥又在眼前,魔种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兴奋起来。 他在心里默念着清心的法诀,然而魔种却叫嚣地越发厉害,渐渐地要压倒理智,主导他的意志。 看着师弟一时间变化莫测的神情,祝弥慌乱起来,“师弟,你怎么了……” 师弟并不说话,目光死死攫住了他,眼中流转的情绪积重难返,变换万千。 仿佛一场大雪深深落在了祝弥身上,祝弥情不自禁地回望他的眼神,却读不懂他眼中的深意。 祝弥感到一分茫然,九分恐慌。 师弟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一开始只是虚虚地握着,指尖似有若无地手腕内侧摩挲着,想用力又被极力克制。 ……一个极为珍重的举措。 师弟脸上是纠结的隐忍,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痛苦。 祝弥想抽回自己的手时,又被师弟牵住往上带,掌心被略微撑开了一点。 余默把祝弥的掌心按在了他侧颈的黑纹上,那黑纹瞬间风吹草长一般疯狂地肆虐,越过了下颌,终于爬上了余默的半边脸,甚至越演越烈…… “师弟,你怎么了……?” 余默陷入艰难的拉扯与抗争当中,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密布,像是忍耐到了极致,抓着他的手猛地一用力,滚烫的力道透过皮肉,腕骨被死死钳住。 祝弥疼得嘶了一声,眼睛都眯了起来。 疼痛没有顺着想象持续下去,祝弥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看到师弟直直往自己倒了过来。 …… 余默怎么叫也叫不醒,而且体内的灵气一直在乱窜,时而薄弱时而猛烈,丹田也不稳,一看就是出大事了。 祝弥只好架着人在附近找一处客栈歇息。 余默的症状实在古怪,祝弥找来了当地的丹修给余默看了,前前后后找了五六个,没一个说得出余默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的。 祝弥只好买了些稳固丹田经脉的丹药,给余默喂了下去。 余默始终眉头紧皱,好似困身在什么噩梦当中,呼吸紊乱不堪,却在祝弥坐在床边时有意识地靠近他。 眼看着天也黑了,师弟又恶疾缠身,无论如何也赶不了路了,祝弥只好和衣在余默身侧躺下。 ……睡不着。 师弟哪里都怪怪的,说自己只有筑基修为,结果不仅一剑杀死药王谷的弟子,还能和玉容大师打得有来有回。 旧疾大概来自他的丹田乱象,丹田不稳,体内有两股截然相反的灵力在互相攻讦,颈侧还会长出奇异的黑纹…… 师弟究竟是什么人? 祝弥迷迷瞪瞪的,意识逐渐涣散了,眼皮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没多久,房内就陷入一片死寂。 此时,房门外的黑影悄无声息解开祝弥布下的阵法,细竹管捅穿窗户上的明纸,一股白烟丝丝缕缕地在房中飘荡。 又过去了一阵子,确认屋内并没有传来什么异常的动静后,门外的人才谨慎地推开门,在门口静候了片刻后,才迈着轻巧的脚步进去。 两个人睡着一张床。 进来的人不大痛快地轻啧了一声,对自己看到的这副场景感到不满。 好在,以后他再也不用看到如此碍眼的场景。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要这个人死! 他抽出一阵短刀,往床上里侧的人径直刺下去,闪烁的寒光割破空气,发出细微的声响。 此时,砰地一声,突如其来的剑身挡住了刀尖。 他猛地一惊,即刻收回手,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唰地挥手,身影从房中消失了。 祝弥人没跟上,逝水剑却已经紧随其后,在此空隙,他紧急布下一个保命的法阵,便顺着逝水剑的方向跟了上去。 那人撤退地极为干脆果断,动作无比迅速,不出多时就甩开了追上来的身影。 他又绕回客栈,再一次驻留在那件房的门口,发现和祝弥元神相连的法阵时,微微一怔。 哂笑一声过后,他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心想,那么笨,肯定想不到自己又回来了。 可是也要比从前有长进,知道提防调虎离山之际。 他特地把气息引到极远的地方,就算祝弥能感受到法阵的波动,以他的修为,想赶回来也来不及了。 这一次,他没有用刀,直接运转起自己体内的灵力,快刀斩乱麻。 “你在干什么?”一道清冽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来,带着隐隐的压迫和质问。 没等他回过神,他已经感受到那道刺骨的剑意没有丝毫犹豫地暴冲向他。 他猛然一惊,极速后退,避开了那道剑意。 威力比他预计中的要强大得多。 “你为什么要杀我师弟?”逝水感应到他此刻的愤怒,剑意嗡明不止。 “……为了不让自己后悔。”良景生回他。 “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能和我师弟有关?他和你素不相识!” “他说什么你都信?” “不然我要信你么?!” 良景生知道他这是在指责自己调虎离山的小伎俩,不由得一嗤,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这里?” 黑夜中,祝弥瞪着他,“……你是这样的人。” 良景生顿了片刻,追问道,“什么样的?” “狡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你想起来了,是么?” “……” “你既然想起来了,何必又要回云天去?那里除了你的过去,你的痛苦,什么都没有。” “还不如……” 良景生话还没说完,祝弥就打断他,“还不如跟你走,是么?” 良景生心下微惊,默不作声地挑眉。 “还有一个人呢?” “……谁?” “你的同伙!”祝弥不客气地扬高了声音。 良景生愣了一会儿才知道祝弥说的是风过川,祝弥不知道风过川的名字,只能用模糊的称呼来代指。 看来是想起了一些,没想起来完全。 祝弥想起来他做了什么,一副很是愤怒的样子,五十年前祝弥不愿意跟他走,更何况现在呢? 良景生心念百转,随后将自己的短刀收了起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将来为他感到后悔。”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考虑,会决断,你本就不该擅自为我做出决定!” 良景生呼吸一凛,好半晌才哑然失笑,“……你以前不这样。” 祝弥警惕回嘴,“你以前也不这样。” “但以前有人这样对你,你安然接受。” “那是以前的事。” “你只是没想起来,”良景生幽幽,“等你想起来了,你不会原谅他的。” “……不关你的事。” 良景生还想说些什么,却注意到床上的人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盯着他们。 良景生随手丢给祝弥一块儿留影石,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后会有期!” 祝弥摸了摸手里的留影石,随手放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他转过身,登时被那眼神吓了一跳,“师弟!你醒了!” 师弟都没有回话。 祝弥脑子里的弦被崩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许久,他才听到师弟说话。 “……祝弥,你为什么会记得他?”—— 作者有话说:谁破防了[小丑][小丑]《 》 90-100 第91章 为什么会记得良景生? 祝弥也想不明白, 抿了抿唇,为难道,“我也不知道,看到他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而且每次看到他, 记忆还会越来越清晰。” 他还没察觉到危险, 继续道,“师父说的果然不错, 只要我能碰到以前的人和事, 就能记起来了。” “不过也说不定, 可能是看运气吧。” 余默突然再度开口,“你是不是想跟他走?” 祝弥一愣,啊了一声,“……我没有要跟他走。” “真的?” “……真的。” “你相信他说的话?” 察觉到师弟的语气沉了沉, 祝弥也有些不快,“你上次不是问过了吗?” “他想杀了我,不止一次, 可是你还是相信他。” 祝弥微微一滞,“……” 是的,在这一点上, 他确实对不起余默,就算刚刚拦着良景生,他也没有真的想要杀了良景生的意思。 “师兄。” 余默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双手揪住了他的手腕, 猛地一用力, 将他往床上一拉。 祝弥没有防备,轻易被他拉着坐在了床沿边上。 两个人挨得极近,呼吸交缠着, 鼻尖都要碰到了一起。 祝弥不大自然地避开眼神,“师弟,太近了!你退后些!” “……不。” 没想到余默拒绝了自己,祝弥一愣,此时夜色浓厚,需要用灵力才能看清彼此脸上的神情,他干脆将灵力收了回去。 看不清就不尴尬了。 余默的声音沙哑低沉,有种被掩饰过后的迫切,“……师兄,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 祝弥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浪费灵力!” 他反手搭在余默的手腕上,把人往后轻轻推了推,“你不是伤还没好吗?你快躺下来,我拿丹药给你吃!” 岂料余默当真不客气,一点力道都没让,自然也是一点都没有后退,稳稳当当地抓住他。 不仅如此,还将他往床的中间拉了拉。 祝弥:“……” 倒反天罡啊!岂有此理啊! “师兄,你真不看我?”余默的声音更哑了些,落在耳朵里痒乎乎的,祝弥不大适应地别开脸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引得余默极为不快,彻底把人拉到床上,几乎是靠在他怀里。 胸膛的火热气息扑面而来,祝弥想避也避不开,只好把脑袋后仰,企图躲开余默。 余默倏地松开了手腕上的力道,祝弥还以为自己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刚想起来,后颈却被抓住了。 不轻不重,刚好是他推开要费一点力气的力度,只要推开师弟,必然会牵扯到他丹田处的伤口。 犹豫的瞬间,他已经把余默捉到了跟前,整个人都被笼在余默怀里,鼻尖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余默的鼻子。 祝弥受惊,想要往后一缩,却被牢牢禁锢住了。 他睫毛颤动着,忍着不去看余默,然而余默非常不知好歹,以下犯上,唇都贴到了脸上。 祝弥闻到师弟身上的幽香,愣了一瞬。 ……果然!师弟就是铁了心要和自己谈情说爱!总算让他捉到机会了。 纵使没有故意去看,祝弥也能感到师弟的唇近在咫尺,一不小心就会亲到他脸上。 祝弥动也不敢动,生怕发生意外,脸颊却无法抑制地染上了师弟身上的热意。 吻还是落了下来。 非常清浅迅速地从他脸颊上掠过,祝弥没了呼吸,热得他心烦意乱起来。 许久过去。 余默没松开手,却也没有再亲他。 ……真不亲了? 祝弥一边想着,一边偷偷地睁开眼时,下一个吻再一次落了下来,烙在他鼻尖。! 祝弥悔不当初,眼皮一抖着合上了。 余默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又问,“师兄,我能亲你吗?” 这是什么?先斩后奏吗?祝弥有点晕乎,无奈道,“你不是亲过了吗?” 寂静的漆黑房间里,祝弥听到师弟笑了一下。 那笑声灼人得很,让他感到一阵难言的不安,终于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 余默撤开了他后颈上的手,抓着他手腕的手也松开了,两只手转而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房中响起唇舌交缠的暧昧声响,绵延不绝。 每每以为要结束了时,余默一感应到他想逃脱的心思,便越发不客气,软舌肆虐着攫取他所有的注意力和呼吸,逼迫他回过神来,直到他全神投入亲热之中,余默才给他稍作喘息的机会。 到最后,祝弥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躺在了床上。 意识模糊间,他感觉余默帮他把外衣和鞋子脱了,还不忘给他施了个净身法咒,才躺到他身边,双臂伸了过来。 都已经抱作一团了,师弟还假惺惺地询问,能不能抱着他睡。 祝弥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彻底睡了过去。 翌日。 祝弥尚在睡梦中,下一刻便猛地惊醒,他梦到了师父和自己说话。 惊魂未定之时,祝弥发觉留影石果然有动静,拿开一看,当真是师父。 师弟没有动静,多半是晕过去了。 天要亡我! 祝弥迅速拾掇妥当,确认自己看不出什么异样,才接了留影阵。 “师父。”祝弥故意扬高了声音,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 师文清睨了他一眼,“你干什么了这么心虚?” 欲盖弥彰的祝弥:“……” “不承认?”师文清脸色一变,“把你师弟叫过来!” “他……”祝弥面露为难,“他旧疾复发,昏迷不醒呢!” 师文清不买账,哼地一声,“还敢骗我!” “他真睡着了!” 师文清连道三声好,“那我问你,你嘴上的是什么?” 祝弥下意识摸了自己的嘴角,嘶了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破了。 祝弥脸一红,不知所措。 “蚊子咬的么?”师文清又问他。 祝弥将错就错,点了点头,“对!” “我对你个大头鬼!”师文清气得眉毛一抽一抽的,“谁家的蚊子能给你咬出牙印来!” 祝弥满面通红,再也说出下一个谎话。 “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叫余默过来!” 祝弥讪讪,应了一声。 刚一转头,发觉余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就站在他身后,极其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留影石。 余默主动开口,“是我咬的,要把我逐出师门么?”—— 作者有话说:发起疯来就这样[抱抱][抱抱] 第92章 不知道师父和师弟说了什么, 师弟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大好看了。 祝弥刚想继续观察一会儿,余默又把面具戴上,祝弥只好作罢。 此时已是申时,在山上祝弥未曾敢睡过哪天懒觉, 天微亮时, 师兄便会叫他起床,后来便是到点就自己起来了。 好在师父刚刚没问。 祝弥回过神来, 又问, “师弟, 你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 祝弥问完了又不说话,余默又主动开口,“要继续赶路么?” “这倒是不急,此番下山就是为了想起以前的事情, 虽然我们耽误了一些时日,但我也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人和事,也不算全无收获。” 余默没有再说话。 祝弥浑然不觉, 又问,“师弟,你不是筑基修为么?可昨日你和玉容大师一战, 根本就不是筑基的实力。” 师弟的修为看起来比师兄还高,更别说自己了。 “……” “师弟,你怎么不说话?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见他沉默, 祝弥怔了怔, 又说, “倘若你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不问就是了。” 不料,余默倒没有沉默, 反而认真解释,“不是只有筑基修为,是我体内的灵力溃散,无法像正常修士一样调用多少灵力就能发挥出多少威力,若不是强行突破压制聚起灵力,能使出来的灵力只有这么点实力。” 祝弥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地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所以每当你强行调用过多的灵力时,你丹田处的旧伤就会复发?” 师弟没有回答,祝弥俨然已经知晓答案,只是…… “师弟,你修的什么剑法,竟然这么……这么……” 一时半会儿,祝弥想不出适合的话来形容,可倘若修炼的是正常剑法,绝不可能是这样。 师弟剑意清纯精粹,除非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捷径,走火入魔才会导致进入困境。 “幼时跟着家中长辈学的,没什么章法,更算不得剑法。” 见余默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祝弥不好再问,摁下了自己的那些疑惑,只道,“我们走罢,天快黑了。” 一路上,祝弥专心御剑,又不由自主地想师弟身上的疑惑之处,为什么良景生要对师弟痛下杀手,师父让师弟陪自己下山真的只是让师弟历练么,师弟身抱隐疾为什么不在山上修炼而是跟着自己下山…… 师弟,究竟是什么人? 一路上,两人无言以对,在天黑半个时辰之后,总算寻到了歇脚之处。 是个干燥的洞穴,背对风口,勉强还算平坦干净,起个法阵过一夜倒还过得去。 “师弟,条件简陋,你将就将就。” 余默摇了摇头,摘下面具,双臂环胸,靠在墙边睡了。 祝弥用法阵封住洞口,以防妖兽误入,随后在离余默不远处的地方盘腿坐下,没忍住瞄了余默两眼。 不料,他脑子里的念头还没成型,就看到余默忽地睁开了,直直看着他。 祝弥一愣,下意识地慌了一瞬,“师弟,你来我的灵境里休息罢。” “可以么?” “当然……可以。” 修士的灵境都是在日积月累之下精心搭建的,往往会有修士收集的各种法宝灵脉,是修士给自己搭建的府邸,通常情况下,绝不会让外人轻易进入。 所以余默才会问,可以么。 “你进来罢。”祝弥大方地把自己的灵境入口打开。 他修炼的时间不长,更没有丰富的历练,灵境里并没有好东西,灵气也不丰沛。 虽然师弟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祝弥还是感到了一瞬间的羞赧,和别人富饶又精彩的灵境相比,自己的灵境多少有些简陋了。 “师弟,你随意坐罢。”祝弥招呼他。 余默目光环视了一圈,安静地坐下了。 御剑大半天的灵力消耗让祝弥感到疲乏,没有心思再去想其他的,很快就打坐进入了冥想状态。 闻人语不再掩饰,悄然睁眼,一呼一吸,全是祝弥的气息。 无法逃脱的,浓郁的气,进入他的肺腑,成为他身体里的一缕气。 好似祝弥成为了他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一般。 从出发之后,祝弥就在疏远他,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充满犹豫和猜疑。 ……在想什么呢? 是良景生么?亦或是又想起了什么别的人? 还是看出了破绽了? 他站起来,在祝弥旁边坐下了。 不知道是祝弥太累,还是因为在自己的灵境中放松了警惕,一点都没察觉道他的动作。 体内的魔种又在作祟。 见到祝弥的第一面起,魔种没有一刻停歇,压制魔种比往常要费心费力得多。 此时,在祝弥的灵境内,魔种又前所未有地躁动了起来。 他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没察觉到祝弥细微的动静,以至于祝弥睁眼的一瞬间就对上了目光。 祝弥:“……” 余默:“……” 祝弥一惊,按捺住想要往后退的“师弟,你干什么呢?” “师兄,你也让别的人进过你的灵境么?” “那倒没有,主要是我就这么点东西,”祝弥回神应他,随手指了指,“灵气我自己都不够用,而且灵境对修士至关重要,我怎么可能会让别人随意进来?” “那我呢。” 祝弥愣住一瞬,“那不是没有歇脚的地方,这样会安全一些……” “就这样?” 祝弥迟疑着,点了一下脑袋,“可能。” “若是大师兄陪同,你也会让他进你的灵境?” “大师兄他有自己的灵境,他的灵境比我的好得多,才看不上我的。” 祝弥看着师弟好像吸了一口气,脸色不大好看,又安慰他,“等时机成熟,你也会有自己的灵境,到时候可以建设自己的灵境,就不用去别人的灵境……” 师弟的身形一闪,蓦地消失了。 ……师弟从他的灵境里出去了。 祝弥赶忙追上,从灵境里出来就看到师弟已经破了他的法阵,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祝弥试图追上去,不料刚到洞口就被结界弹了回来! ……余默竟然还反手设下了结界! 祝弥气得咬牙,瞪着余默消失的方向,莫名其妙的! 难道安慰他两句,还伤害到了他脆弱的自尊心?! 男人的自尊心是最没用的东西! 又研究了好一阵后,祝弥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破开结界,决心蓄养一段时间再继续。 也不知道师弟去哪儿了?该不会丢下他一个走了罢? 祝弥惴惴不安起来,余默平时不苟言笑,也不爱说话,自己对他的了解尚浅,若是走了也未可知。 但面对玉容大师,师弟都能与他共进退,会因为这点矛盾就自己一个人走么? 祝弥迷迷糊糊想着,又靠着结界睡着了。 梦境里,他梦到自己睡在自己洞府里的床上,床铺得很柔软,被子晒满阳光的味道,睡得正香之时,床榻了! 祝弥猛地一个惊醒,发觉自己的身体真的在下坠,胸膛狂跳起来!!! 但他没有摔下去,反而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了。 祝弥顺势仰头一看,看到余默身披熹微晨光,垂眸看着自己。 他无意识地呢喃,“师弟……” “把灵境打开。”余默的口吻强硬而冷漠。 祝弥懵了一瞬后,迅速清醒过来,拒绝道,“我不!” “为什么?后悔让我进去了?” “我想打开就打开,想关上就关上,”祝弥被他冷冰冰的态度气得一肚子闷气,“凭什么你想进去就进去,想出来就出来!我现在不愿意让你进去了!” “那你想让谁进去?良景生?” 猝不及防听到别人的名字,祝弥滞了一息,没反应过来,却已经张开先骂,“关你什么事?!” “后悔没跟他走?”余默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语调轻扬,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你脑子有病罢!我为什么要跟他走?!” “早就该杀了他!” “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来杀去!还是说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都故意瞒着我!” 见余默没有回话,祝弥像是抓到了什么苗头,“你究竟是谁?!” “还是说,良景生说的就是真的,你其实就是闻人语!” 寂静的空气将二人牢牢包裹,唯有祝弥喘息不定的动静。 良久过去。 余默才开口,明显已经恢复了些许冷静,“一个良景生,一个闻人语,师兄,你究竟和多少人牵扯不清,还敢亲我。” “明明是你……”祝弥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后半截话消失在他唇舌之间,没有吐出来。 几许后,祝弥又说,“早知道就推开你了。” 祝弥听到他沉沉吐气的声音,看着他发青的脸孔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祝弥脑仁一跳,往后退了两步,“罔顾人伦,秽乱师门,你和我都有错,回头我会禀告师父,怎么罚,我都接受,就当是买了个识人不清的教训!” 余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祝弥虽已退无可退,面无怯意,不甘示弱和他对视。 只见眼前那对拧紧的眉骤然解开,余默飞速在他几处经脉穴关点了点,祝弥毫无防备,被定在了原地。 他眼中还残着几分冷意,却已经混杂上来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掐住了他下颌,低头凑了过来。 “师兄,昨夜还算不上秽乱师门。” 第93章 半个月过去, 祝弥还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平日里他是半分看不出师弟竟是这样的人,想不到师弟竟如此胆大妄为、执迷不悟! 自那一日两人不欢而散之后,祝弥便再也没有同余默说过一句话,两人一前一后地赶路, 默契地维持着距离。 他从前以为师弟灵力单薄, 所以御剑之时才想着带上他,现在一看, 简直荒谬! 师弟御剑之术何止是炉火纯青! 他快一些, 师弟就跟着快一些, 他慢一些,师弟也跟着慢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师弟被掐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他感应不到师弟的存在, 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感到厌烦。 就连每至夜深要歇脚时,两人也宿在不同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为何, 他总是噩梦连连,每一个梦里都有余默的影子,梦境又远超常态的真实, 以至于祝白日醒来时精神恍惚,疑神疑鬼。 在如此折磨下,终于赶到了天玄宗。 一踏进天玄宗的领域, 熟悉感如潮水扑面而来, 那些记忆若隐若现。 祝弥把师文清写的书信给了守山门的弟子, 说明自己的来意,守山门的弟子没有拖延,很快就将信呈到了张掌门处。 不多时, 掌门回信,许祝弥御剑入天玄宗,他在玲珑峰等祝弥。 祝弥御剑上山,想起从前自己上下一趟是多么的麻烦,好在有人愿意御剑载他。 ……杨振。 祝弥默念着昔日好友的名字,心里五味杂陈的,五十年过去,不知道杨振现在是什么样子。 ……换到自己喜欢的剑没有?长胖了没有?修为提升了没有? 还记得自己吗? 应当是记得的吧。 要是不记得的话,那就—— 让杨振请他去山脚那家酒楼喝桃花酿赔罪! 祝弥照着记忆的路线,御剑到了玲珑峰山脚,又搭了传送阵去往玲珑峰半山腰的别院。 他从前住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张掌门为了好让他想起从前的事情,有意为之,把汇合的地点放在这里,而不是像别的访客去泠音峰听曲儿。 祝弥一出传送阵,就看到别院门口站了好几个人,两男一女,张不凡他是认得的,剩下的他就不认识了。 “祝师弟!这边!”张不凡朝他招手。 祝弥快步走过去,将脸上的面纱斗笠取了下来,叫了一声掌门,又对着剩下两人微微颔首示意。 几人微微一怔,神色各异。 片刻后,张不凡回过神来,摆手道,“哎呀,别那么客气,叫我一声大师兄就好!” 他旁边那个看起来稍显稚嫩的女子抱手环胸,接上了张不凡的话,“那你要叫我师姐了。” 另一个男子急忙张嘴,“那我……” 女子打断他,“你不准说话!” 男子旋即闭上嘴巴,不甘地看了女子一眼,不敢再有什么意见。 祝弥:“……” 他快到时,跟师父通过气,师文清没说别的,只千叮咛万嘱咐,说他们该管你叫师叔,若是有人占了你便宜,就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下来,来日他再亲自上门“拜访”。 “你一个人来的么?”那女子瞄了一眼他身后,有些狐疑地问。 祝弥:“……是。” 此时,传送阵一阵响动,引得几人纷纷探头看过去。 是余默跟着来了。 刚说完自己一个人来的祝弥:“……” 余默一天到晚就知道给自己找事! 张不凡望着走过来的人,突然激动道,“师弟啊,你怎么来得这么迟?!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在宗门住上一阵子熟悉熟悉天玄宗呢?!” 一旁的女子一声冷笑,“想住先交钱!没钱可以干活换钱。” 余默摘了面具的脸十分平静,“……不必了。” 祝弥:“……?” 师弟和天玄宗的弟子这么熟络? 他狐疑地望过去一眼,余默看到了,淡淡地移开了目光,又对着面前的几人开口,“此番前来,是为了寻天玄宗的一名弟子。” “什么弟子?”那女子回他。 祝弥主动回答,“六十年前,他是天玄宗玲珑峰的杂役,过了几年成了外门弟子,他叫杨振。” 祝弥一边回忆,一边陷入沉思,虽说踏进天玄宗的那一刻起,丢失的那些记忆咕噜咕噜冒泡一样回到他脑海里,此行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但他还是想见杨振。 在天玄宗的那十年,杨振是最要好的朋友。 他话说完,张不凡手肘怼了怼身侧的人,小声道,“五十年前!师妹!你的活儿!” 女子斜眼睨他,暗骂道,“我的活儿?!后来师弟不是叫你注意那人的去向么?!那时候我还死着呢!” 张不凡挠头,“我日理万机,哪里还记得一个外门弟子去了哪里!你要是这样说,那我不要当掌门了!我脑子不够用了!” 女子咬牙,“你再说一次!我把你的灵植全都挖了!” 陆非池气得直磨腮帮子,她一旁的男子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劝她冷静。 三人用的是传音入密,外人听不到,祝弥只看到三人脸上各有各的激动,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余默看不下去,虚虚咳了一声。 几人这才消停了。 张不凡脸上带着屈辱的笑,无奈对祝弥说,“祝师弟,劳烦你等候一些时辰,我叫人去查查杨振去了哪里,等会儿就被人给你叫过来。” 祝弥道了谢,又被张不凡引到别院里去。 祝弥在门口处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往后一看,几人已经不见了身影,想来是怕他触景生情,有他人在场会不自在,便默默地离开了。 但也有坚持不懈碍风景的。 祝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院子里左侧的银杏树,脑子里一片空空茫茫,喃喃道,“这棵树还是和从前一样,发芽的时间比别的树晚一些。” 余默顺势看过去,看到那棵树,比起院子里已经开始葱郁的树木,银杏树上的那一点绿色果然稀薄得多。 祝弥又很无语地吐槽,“发芽慢,但是掉起叶子的时候却是又早又多。” 余默:“……” “那它太坏。” 祝弥眉毛一挑,深以为然,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余默说的,他爱听的一句话。 “是啊,别的树一天掉三百片叶子,它就要掉五百片,一定要比别的树多才甘心一样。” 余默顿了一下,“你数落叶做什么?” 祝弥眯起眼睛,想了一下,随口回道,“解闷罢,十年如一日的,也不知道做什么,无聊得很。” 祝弥忽地扬起手中的剑,水缸里的水哗啦啦地搅动着,被引着灌在了银杏树的根部。 随后,祝弥抱着剑往自己从前住的那一间屋子走去,门一打开,一股沉闷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屏住呼吸,望了一眼,里面的陈设还是没变,只是床,桌子,柜子和椅子都落了灰,像是他走后再也美人住过的样子。 这样说来,比起从前,天玄宗的人员确实少了许多。 大概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天围剿,让天玄宗元气大伤,五十年过去也没能从打击中缓过来。 他当时…… 祝弥反应过来,自己当时已经不在天玄宗了,为什么光是想到这件事,却有种仿佛亲历般的忧虑与压迫……? 又想了好一会儿,祝弥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心脏突然一阵抽搐,或许是当时听闻的惨状太过骇然,才让自己留下了这样的阴影。 “师兄,你还好么?” 祝弥恍然回神,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 “祝师弟!”张不凡回来得很快,脚刚落在院中,就喊了他的名字。 祝弥没看到他身后还有别人,眉心下意识地跳动,可能杨振此时不在宗门之内,下山剿妖魔亦或是执行什么任务去了。 他紧张地问,“如何?找到人了么?” “派人查过了,杨振在四十八年前已经离开宗门了。” “据和他同期的弟子回忆,杨振请了一次长假,回来之后萎靡不振了一段时日,还因此遭了教习师长的罚,被罚过之后,他发奋图强修炼了一段时日。” “只不过好景不长,没两年他就辞工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祝弥一愣,“……怎么会?” 他记得很清楚,杨振醉心修炼,虽与宗门内天骄不可比拟,但也算小有运气和天赋,仅十年就修到了金丹,还从一个普通的杂役跃身外门弟子,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修炼呢? “确实如此,”张不凡正了正脸色,“据说他临走之前,还和经常一起修行的弟子说什么,了无滋味地活个成百上千年,那还不如早点死了,这话没说完没几天,他就说他要浪迹天涯去了。” 祝弥怔怔的,茫然的眨了一下眼睛,杨振有这么伟大的计划,怎么不带上他一起? “他是自己一个人走的,”张不凡为难地挠了一下头,“也没留个联络的办法,天下之大,要是想找他,那就难了。” 许久,祝弥才回过神来,随口应了一声。 张不凡疯狂给闻人语使眼色,后者视而不见。 张不凡安慰道,“他有金丹的修为,如今算来才不到百岁,若是要找,没有意外的话,还能找到的。” 祝弥却摇了摇头,说算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祝师弟,想必你连日赶路也累了,若是不嫌弃,还请在宗门内稍作休息几日,等恢复好了再出发也不迟。” 祝弥还没来得及说话,张不凡又说,“那就住玲珑峰峰顶的洞府吧。” 峰顶的洞府往往是一峰的灵力汇集之处,天地灵气最为充沛之处,通常情况下,只有一峰之主才能住在峰顶的洞府。 祝弥傻眼了,疑惑地问他,“那玲珑峰的峰主住哪里?” 闻人语身形一滞。 张不凡也愣了,眼神不停地在祝弥和自家师弟之间来回打转,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 还是祝弥率先察觉到了两人神色的不对劲,主动开口问,“怎么了么?” 张不凡深吸了一口气,迟疑道,“祝师弟,你的记忆,有恢复么?” “恢复了啊,其实从一踏入山门开始,我就断断续续想起来了,”祝弥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企图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刚刚那个女子,其实是上一任掌门陆非池吧?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活过来了,倒是令人意外。” 张不凡脸色一点点地变得难看,用试探的目光地瞄在场的第三人,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祝弥是没说谎,他想起来了,但很明显,他只是想起来一部分。 若是想起来全部,怎么会问出玲珑峰的峰主住哪里这种话呢? 祝弥到了玲珑峰,想住哪里不都是看他喜欢么?难不成闻人语还会拒绝他? 只有一种可能,祝弥没想起来闻人语。 “我还是住我原来的屋子吧,”祝弥回他,“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住了。” “哪里的话,”张不凡收回心神,诚心道,“师弟要是想回来,天玄宗随时都欢迎。” 祝弥客气地道谢,又说,“能否劳烦把旁边的空屋子收拾出来,让我师弟……” 张不凡神色变幻莫测,连连道了好几声好。 张不凡来得匆匆去也匆匆,院子里只剩下了祝弥和余默。 祝弥这才注意到师弟的脸色不太妙,没忍住问,“你的旧疾又复发了么?” 余默说没有。 “那你干嘛这副脸色?”祝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觉得天玄宗怠慢了你?” 余默还是说没有。 祝弥猜不到了,也不想猜了,“你累了就去休息罢。” 不等闻人语回答,祝弥又说,“我也去休息。” 祝弥不再搭理他,进了自己的屋子,用法术草草收拾了一下,掏出一本书,打开了自己的灵境。 他的灵境在一本古籍里,古籍的每一页是粘连这的,每当他的修为有所提升,古籍就能翻开一页,修为越深,古籍就多开一页,灵境也会随着扩大。 他现在只能翻开第一页。 祝弥刚团腿坐下没一会儿,就感觉到有人在敲自己的灵境。 很轻,没什么恶意的样子。 祝弥刚打开灵境的入口,就看到余默钻了进来。 “你怎么不请自来……?”祝弥有点生气。 没礼貌的师弟不理他,哐哐地开始往他的灵境里扔东西。 灵脉、灵脉、大灵脉、灵矿、灵矿、大灵矿、灵植、稀奇的灵植以及他没见过但不耽误他看出来是极为名贵的灵植。 祝弥惊呆了,说话声音都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师弟,你这是……” 太有礼貌了! 世界上最有礼貌的人还在继续往外掏东西,漂亮的宝石、能结灵果的古树,甚至掏出了他好几日没见的黑羽。 好半晌,祝弥才回过神来,“师弟,你不是说你没钱么?” 俗话说得好啊,穷男人的钱可不能随便花,那可是他的—— “老婆本,”余默终于开口,“你要么?” “……要。”—— 作者有话说:很快就要进入收尾阶段了,我要加速加速再加速!![小丑][小丑] 第94章 祝弥在天玄宗住了几天, 中间提了几次要走,都被张不凡极力拦了下来。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祝弥真的想走了,他隐隐感觉到离突破仅有一线之遥,他估摸着把最后一点记忆找回来, 就差不多了。 “祝师弟啊, 你确定你真的想起来了么?在我们天玄宗的十年,真的全都想起来了么?”张不凡一脸的不相信。 祝弥无奈, 竖起四根手指, “我对天发誓, 我真的想起来了!”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来的天玄宗?!” 祝弥笃定地说,“杂役大选啊!张掌门我记得的,我没骗你!” 张不凡看了一眼着祝弥, 又看了一眼他身侧带着面具的余默,他不知道自己的师弟现在是怎么想的,但他想哭! 祝弥想起来了个屁! 祝弥见张不凡神色不对, 又拿出有力的证据佐证,“掌门,我当真想起来了, 我记得你,陆掌门,还有洛宁师兄, 还有……” 张不凡眼睛一亮, 又燃起了希望, “还有谁?!” “还有洛宁师兄的灵宠白雪,”祝弥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差点被它给吃了。” “……”, 张不凡绝望了,一脸悲伤地看向自家师弟,意思是自己已经尽力了,祝弥想不起来他也没办法。 沉默许久的余默突然开口,“张掌门,我们先行一步,日后有缘再会。” 他话说完,祝弥立即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张不凡恨不得跪下来求师弟不要走,但师弟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饱含悲伤地应,“两位师弟,有空多回天玄宗看看。” 见张不凡终于松口,祝弥立即点了点头,欢天喜地地说,“张掌门,有缘再会!” 话音稍落,张不凡就看到师弟被祝弥一把薅起来落到剑上,师弟顺势抓住了祝弥飘起来的衣角,一副很需要祝弥保护的样子。 张不凡瞠目结舌,不愧是师弟! 能把整个云天搅个天翻地覆,也能扮柔弱到浑然天成的地步……能屈能伸,很有他们天玄宗弟子的风范! 陆非池从他旁边冒出来,“真让他们走了?” 张不凡点点头,“留不住!” 紧接他猛地回过神,惊悚道,“师妹,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非池从鬼魂的形态一点一点幻化成人形,幽幽道,“我一直在啊。” 张不凡:“……你不要再动不动就变鬼啊!” 陆非池忿忿不平,“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两人对视,各退一步,目光看向了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 “师弟身上的魔气越来越重了。”陆非池有些担忧地说。 张不凡仰头长叹,“当初就该拦着他不让进人皮白骨树。” “……我们没拦吗?”陆非池睨了他一眼。 张不凡挠了挠脑门,尴尬道,“……拦了。” 但是没拦住。 再来一次,他们还是拦不住- “师兄,接下来去哪儿?” 祝弥犹豫了一会儿才回他,“祝家吧。” “为何不先去长明城?天玄宗离长明城近得多。” 祝弥抿了抿唇,没回答。 不料沉默寡言的余默穷追不舍,“师兄?” 祝弥咬牙,心一横,回他,“长明城终究是妖魔的地盘,倘若除了什么意外,我们不一定能活着出来呢,我们先去祝家,若是能全想起来,就不能去长明城了。” “不去长明城了?”余默反问。 自己想的借口很合理啊,为什么师弟反应这么大?祝弥心虚地嗯了一声。 此番下山,师文清指明只要他去三个地方,天玄宗,长明城,祝家。 相比之下,祝家不如其余两地重要。 “长明城的人这么坏么?” 祝弥怔了怔,反驳道,“也不是这么说。” 过了好一会儿,祝弥才再次开口,“其实他们人挺好的。” “那谁最好?” “乔阴最好。” “……” “师弟,你去过长明城么?”祝弥问他。 “……去过。” “你是在那里认识的闻人语?” “……是。” 祝弥迟疑,纠结,矛盾,突破,决绝,破罐子破摔,“其实我好像和长明城的城主拜过堂。” 余默不说话,祝弥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紧张。 余默突然哦了一声,“我知道。” 祝弥一惊,“你怎么知道?!” “听说。” 祝弥惊呆了,他怎么没听说过?! “所以你才不想去长明城。” 祝弥点了点头。 “你不想见他?” 祝弥又嗯,“我不记得他,但他又很……很……” 祝弥说不出来,他到南山门之前在长明城的那几日,每每看到闻人语,心里头就像压上了一块巨石一样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又空空如也,有种手中空无一刃却要面对千军万马的慌乱。 “他让你有负担。” 祝弥一怔,随后猛地点头,十分赞赏,“……对。师弟,你真聪明!” 等了许久,没听到余默的话语,祝弥疑惑地回头,“师弟,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这才发现余默已经打坐入定了。 祝弥只好专心御剑前行。 * 到祝家比想象中花费的时间要少得多。 还没下山的时候,师文清偶尔会提起一些他以前的事情,也说到过祝家的长老—— 不是什么好东西。师文清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所以祝家是不是上行下效,人人这么凶神恶煞?! 祝弥刚想行礼,面前的祝家弟子便砍了过来,看样子还不是个寻常弟子。 祝弥不得不提剑和他打斗起来,百忙之中还不忘提醒余默躲起来。 余默先是看了一眼那祝家弟子的剑意,随后放心地躲了起来。 那弟子也是金丹境界,修为和祝弥相差不大,剑法却比祝弥笨拙迟滞得多,不过打了个几个来回,就被祝弥的剑意击溃,祝弥出手不重,那弟子只是摔落在地,闷闷地咳了几声。 祝弥落在他身侧,剑尖直指那人咽喉,客气道,“在下并无恶意,还望公子海涵。” 说罢,祝弥将剑收了起来,以示友好。 那弟子顺了两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你二人一人有面纱遮容,一人面具掩面,所以我才……” 闻言,祝弥将自己的斗笠取了下来,看向了那人,“一时情急给忘了,公子见谅。” 那人眼睛却陡然一颤,呼吸停滞,脸色肉眼可见地急剧变化,“你……你怎么会……” 祝弥懵了一瞬,“你认得我?” 问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蠢,他姓祝,这人认识他不是很正常么? 那人眼神贪婪地扫了他几眼,注意力又很快被祝弥身侧的人夺走,几许思定后,他意识到了什么,“祝弥,你在装什么傻?” 祝弥定定地思考了好久,才把脑海里青涩的面孔对上明显成熟得多的青年,试探性地问,“祝允?” “……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 祝弥嘴角一抽,“……怎么能不记得你呢?” 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浮现出零碎的记忆片段,提醒着他祝允确实和祝家一脉相承的坏东西。 “你回来做什么?”祝允看着他。 “回来看看。” “看什么看?当初你自己说和祝家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你又回来干什么?” 祝弥傻眼了,“……我说过么?” 祝允目光沉沉,直勾勾地看着他。 大概是真说过,祝弥有些尴尬起来,语气柔和下来,恳切道,“我回来是想见一见长老。” 祝家当前只有一位大长老,祝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脸色越发深沉,“你是故意的么?祝长老已经被你害得险些身陨,你回来见他,是想害死他么?” 祝弥彻底懵了,“我怎么害他了?!我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是,”祝允恨恨道,“你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但长老却是因为你才被人寻仇,若不是你,闻人语怎么会对长老痛下杀手,不仅仅是长老,闻人语还叫人到处散布消息,宣称炉鼎在他手中,他在长明城设下比试大会,说谁赢了炉鼎就是谁的,以此吸引众多修士前往,却在最后一名修士胜出的时候,亲自把人杀了!”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么?”祝允越说,越发激动起来,“那些战败的修士里,实力出众的也因为和别人比试身受重伤,闻人语趁机把他所有实力强劲的,也全杀了!” “他简直是个魔头!” 想起当时的惨状,祝允心里直发毛,祝弥和这样的魔头在一块,竟然还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祝弥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你去了么?” 祝允愣神,下意识反问,“……什么?” “长明城的比试大会,你去了么?” 祝允嘴角嗫嚅两下,没有回答,方才指责祝弥的气势弱了许多。 祝弥已经了然,有些意外,眉梢轻挑,“我要见祝闲。” 祝允深深地看着他,“……他早就闭关了,你见不到他,你走吧,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你来了,祝家不会放过你的,其他人的修为可比我高得多,人多势众,你们二人挡不住的。” 这话听起来倒是诚心诚意,进了祝家,他们真不一定能出来,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祝弥犹豫了一阵,扭头看一眼余默,“走?” 余默转过身去,祝弥也跟着转过身去,心想自己真是白跑一趟,那长明城是非去不可了。 也不知道哪一段记忆才是他突破的关键。 祝弥刚走出去两步,又被祝允喊了一声。 祝弥正打算把斗笠带上,闻言又停下手里的动作,立在原地,微微侧过身看他。 之间祝允不知为何脸涨到红得都有些发紫了,狠声道,“你以后不要再回来祝家了!” “……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再回来。”祝弥一头雾水地望着他。 祝允咬牙切齿,“……你根本就不是他!” 祝弥眉心一跳,“什么意思?” 祝允难道是发现自己不是原来的祝弥了? 祝允却没有回答,收起手里的剑,风一样地逃了。 祝弥转过身,走向余默,“走罢。” “去哪儿?”余默轻声问他。 祝弥心里连连哀叹,“去长明城。”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关。 “到时候我在城门外等你。” “为何?” “我不想看见你和他待在一块儿。” 祝弥心跳漏了一拍,却没法指责师弟做人太小气,只好应了—— 作者有话说: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忍不住笑……[狗头][狗头] 第95章 师弟有心事。 祝弥很轻易就能猜到他的心事是什么, 却不敢多问,生怕雪上加霜,惹得师弟越发不快。 快到长明城时,师弟脸色就越发不好看了, 这使得祝弥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 “师弟啊, ”祝弥语气凝重,“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长明城啊?” 余默迟疑片刻, 回他说, 没有。 祝弥一副了然的样子, 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你真这样想,我也不会觉得你小气的。但是你要相信我, 我和我那个前夫真的没什么。” 余默:“……” “我一定速去速回,不让你久等!” 余默:“……” 许是闻人语已经从师父那里得知自己要来长明城,进入长明城后一路畅通无阻, 还经常有好心的小妖小怪给祝弥指路。 这不,两人刚走了没几步,又撞上了好心的小鸡妖, 咕咕咕地飞到祝弥身边,幻化成人形,惊喜地叫了一声, “少夫人, 您回来啦!我们酒肆有了新酒, 您要不要先过去喝两口再进去?” “有绿茶红茶梅花桃花荷花梨子桃子南瓜……等等等等口味,您从前都没喝过,真的不试试吗?!” “一碗只要五十灵石, 您是回头客,可以打折哟~” 祝弥看着小鸡妖,隐约有些印象,又立刻回过神来,“你抢钱啊!一碗酒这么贵!” “您从前可是吃吃喝喝从不眨眼,怎么如今反而束手束脚起来了……”那小鸡妖狐疑地看他。 不就是在说他越混越落魄了么?!祝弥心里一气,咬了咬牙,斩钉截铁,“我不喝!我现在没有钱!” 小鸡妖还不舍得放过祝弥这个出手阔绰的老顾客,又急忙挽留道,“少城主有的是钱啊!您只管喝,少城主自然会叫人来结账……” 祝弥挥挥手拒绝他,“我现在不是你们的少夫人了!你不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说罢,祝弥回头望着师弟,心想师弟望自己的灵境里塞了那么多东西,而自己连带师弟去喝酒的钱都没有。 他一脸愧疚,“师弟,你跟我,受苦了!” 余默:“……” 话说着,长明殿已经到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在殿门口停了下来。 “师弟,你要是不想进去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余默嗯了一声。 这听在祝弥耳朵里,那可就不是一般的意思了。 师弟一路上都闷闷不乐,自然是不愿意去见闻人语的,试想,若是自己要陪师弟去见师弟拜过堂的旧情人,自己心里也不会乐意的。 现在师弟不吵也不闹,一副心甘情愿陪同他的委屈模样,更让祝弥愧疚不安了。 祝弥信誓旦旦,“师弟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余默:“……慢一点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祝弥:“……不,我会很快的!” 不等余默开口,祝弥摆摆手,“我进去了,等我回来!” 祝弥的身影一消失,蹲在角落里多时的温春来飞速冒了出来,急急忙忙把衣服塞进他手中。 “城主,快快换衣服!乔阴说少夫人已经快到正殿了!” 闻人语眉心一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伤心倒是真的有几分。 祝弥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跟他撇清关系。 — 多年不见,当年的情谊尚在,乔阴拉着他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我们一早儿就收到你师父写来的信了,你怎么现在才到?我都等了你好久。” 祝弥把自己的斗笠放到一边,不敢说自己特地把长明城放在了最后一程,只胡乱找了个借口,“……路上碰到了些麻烦,所以耽搁了。” “我就猜到了,”乔阴没怀疑,又问,“你如今想起来多少了?你走的时候,可是连我都不记得,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坏人!” “八九成罢 。”祝弥斟酌着回答他。 “八九成?那岂不是差不多了?你还有想不起来的?” 祝弥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 他都没有完整的记忆,自然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记忆想不起来。 “那我问你,我们长明城殿里的,你都想起来了么?” 祝弥仰望富丽堂皇的殿顶,“……大概。” 乔阴满意地眯了眯眼,“算你还有良心!” “你们城主呢?他怎么还不来?” 乔阴费尽心思才拖到现在,这会儿祝弥又问起少城主的行踪,给他急得恨不得把闻人语直接拉过来。 可是一想到少城主也另一个身份,和祝弥日日夜夜都待在一块儿,若是不用心遮掩一下,还是有可能被看出来的,多耗费些时间乔装打扮倒也正常。 “……他在来的路上了。” 祝弥哦了一声,刚想劝乔阴一块儿坐下等的时候,余光就瞟到了闻人语出现在殿中的身影。 祝弥顿时不大自然起来,瞄了一眼乔阴,乔阴却极其知趣儿地转身离开了。 两人相对无言。 还是闻人语先开的口,“要不要住上一些时日。” 祝弥回绝,“不了。” “南山门来的信我已经收到,你现在都想起来了么?” “……差不多罢,”祝弥睨了他一眼,沉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我这次来有话要跟你说。” 闻人语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我和你的婚约是长辈定下的,当时你我二人都年幼,做不了主,后来父母皆逝,我早有听闻你有解除婚约的意思,”祝弥慎之又慎,其实他脑海里并没有什么关于闻人语的记忆,只能从原身的记忆和一些传闻努力拼凑出事情的经过,“而且和离书你也写了名字,按了手印,就当这门婚约就此结束……” 闻人语眉头一拧,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没忍住打断他,“……你究竟想起来了些什么?” 祝弥啊了一声,遮遮掩掩道,“……就想起了这些啊。” 闻人语陷入了沉默。 什么传闻,什么退婚,那不都是祝家梅会之前的事情么? 敢情祝弥是一点都没起来他的事情。 “还有,就是那个,”祝弥犹豫中又带了一丝羞涩,羞涩中带着一丝严肃,“你以后不要偷偷去看我了,我师弟他会介意的。” 闻人语:“……” 离恨心究竟对祝弥的记忆做了什么。 “你师弟人……” “他在外面,他不想来,所以没让他进来,”祝弥回他,很护短的语气,“等哪天他愿意见你了,我一定让他来。” 祝弥又说,“多谢你当初送我去南山门。” 虽然一路上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祝弥真的亲口说出要和他划清关系时,闻人语不可避免还是感受到了相当严重的不快。 虽然高兴的人也该是他。 但是祝弥不知道他是他。 他想起来师文清那日说的话来,他究竟是要当闻人语,还是要当余默呢? 他当时回的是,就不能有时是闻人语,有时是余默么? 眼下他真做到了,却远不如想象中的轻松潇洒。 无论是哪一重身份,都心有不甘。 可他也已经做好了一直瞒到瞒不下去的那一天。 “……我要走了。”祝弥又忽然说。 闻人语回过神,“不坐坐再走么?” “不了,师弟还在宫门等我。” 闻人语心里顿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流出来的是蜜,不是血,一种奇怪又扭曲的酸涩余甜蜜一同涌了上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还是一直做余默好了。 “我送送你罢。” 祝弥犹豫了一会儿,又商量说,“……只送到半路的话,那可以。” 这倒是如了闻人语的愿。真要他送到宫门口,那才难办呢。 祝弥看出来自己这个便宜前夫脸色有些奇怪,没多想,走出门去。 只是他想走也没那么容易,乔阴和温春来都在门外等他,貌似有许多话要和他说的样子。 祝弥没办法,递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好在闻人语并不介意,只是微微颔首,说自己去那边等他。 两人前前后后缠着他说了好多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问祝弥真的想起他们了没,又考验他是真的记得还是假的记得,不停地考他,问得祝弥嘴巴都干了。 天快黑了时,几人才结束对话。 祝弥心里牵挂着师弟,急急忙忙往外走,冷不丁在偏殿屋檐底下瞧见师弟的身影,心中一喜,大概是师弟太久不见他,等不及来找他了。 他快速走去,拍了一下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高兴地叫了一声,“师弟!” “师弟”转过身来,凝着他。 祝弥一愣,有些尴尬,捏了捏自己的面纱,“……抱歉,我还以为是我师弟。” 祝弥这才意识到师弟和闻人语身高差不多,身形也差不多,光线暗淡,乍一看他还真分不清。 闻人语神色微妙起来,没说话。 在祝弥眼中却觉得他的脸色可怖,恍惚间想起祝允跟他说的闻人语用他打窝杀了很多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太恐怖了。 “那个,我要走了。”祝弥醒神,又说。 “天色这么晚,不如明日再出发。” 祝弥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那我去接他。” “……不能叫他自己过来么?” “你不懂,他怕黑!”祝弥有些担忧,“我去了!” 闻人语深深吸了一口气,温春来很贴心地把刚脱下来的衣服又递过来,他又变成了余默。 祝弥把师弟带了回来,一晚上都没再见过闻人语。 王不见王,挺好。 祝弥好不容易躺下来准备休息时,接到了师文清的传音阵,只好迷迷瞪瞪地接了起来。 祝弥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就听到他劈头盖脸地问,“闻人语呢?” “……不知道啊,”祝弥揉眼睛,“休息去了罢。” “不是,”师文清又改口,“余默呢?” “师弟睡在我隔壁,怎么了?” 师文清睨了他一会儿,“明日你和你师弟立刻马上回来。” “做什么啊?”祝弥不解。 师文清没想到到头来会是这样,祝弥什么都能记起来,就是记不起闻人语,十分头疼地说,“你们两暗通款曲陈仓暗度,还不赶紧回来受罚!” “怎么……怎么罚啊?”祝弥慌了。 “成亲!”—— 作者有话说:鱼:离恨心你……[白眼][白眼] 第96章 翌日。 祝弥顶着一脸的疲惫, 起来了。 好巧不巧,一打开门,就看到余默站在自己门口。 一想起昨夜师父突如其来的决定,祝弥看到他, 一时间有些不自在起来, “……师弟,你这么早站我门口做什么?” “师父催我们回去。” 祝弥哦了一声, “师父也同你说了?” “是, 所以才着急回去。” 祝弥神情一顿, 迟疑道,“……不着急,我们慢慢回去也没事。” “师兄不着急么?” “不、不急罢。”祝弥感到一丝为难,这就成亲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师兄, 我着急。” 片刻后,祝弥沉沉吐了一口气,对他说, “既然如此,等我去和城主辞行后就出发。” “我已经和他辞行过了。” 祝弥:“……” “师弟啊,你如今年岁几何?” “未到百岁。” “几岁?” “八十九。” “那你急什么?!你恨嫁么?” 余默:“……” 余默低下头去, 没有再回他的话。 祝弥看着他,一想到师弟昨天连长明殿都不愿意进来,却愿意一大早去和闻人语辞别, 他也不忍心再说点别的什么。 “算了, 那我们就出发罢。” 余默应了一声。 本来是不该如此着急的, 但是祝弥的记忆只恢复了九成,而且祝弥还是没有要突破的迹象。 这就意味着,祝弥的心魔并不在他已经恢复的记忆里。 祝弥唯独不记得他, 心魔……是他。 若是不能克服心魔,祝弥将永远不会跨越金丹境,这就是南山门修行方式的短缺之处,也是南山门衰落的根本原因。 但这是最适合祝弥的修行方式。 “祝弥,你真的要走了么?”乔阴从屋檐倒挂下来,伸长脖子问他。 祝弥被吓得后退一大步,又看到那只花孔雀也学着乔阴的样子倒挂着。 祝弥:“……真的。” 再不走要被传染了。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呢?”乔阴恋恋不舍。 祝弥想了一会儿,委婉地说,“有机会的话。” 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来了,虽然和长明殿里的众人关系很融洽,但中间隔着个名义上的前夫,总是来长明殿多少有些引人猜疑。 引……师弟猜疑。 乔阴长吁短叹起来,很是幽怨地瞄了一眼祝弥身边的人。 师文清催得急,师弟也急,祝弥反而不怎么急,一路上御剑飞行的速度比来的时候慢得多了。 慢得都被余默发现了。 “师兄,你是不是不想和我成亲?” 祝弥有些尴尬,“……也不是这么说。” 他就是觉得离谱得有些过头了,就算师父不反对他们同门私通,也不至于催他们回去成亲。 奇了怪了,明明是要他们二人成亲,可是这婚事不是他提出来的,也不是师弟提出来的,是师父提出来的。 总觉得怪怪的。 “那要怎么说?”余默又问。 祝弥犹豫了一会儿,把自己方才的念头说了,然后观察着师弟的脸色。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祝弥听到师弟忽然开口,“不是师父安排的,是我去跟师父提的。” 祝弥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那、那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那你不会同意的。”余默回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同意?” “师兄,我已知晓答案。” 隔着面具,分明看不到师弟脸上的神情,祝弥却区段感受到了师弟的凝视带来的压迫感。 “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能歇息的地方。” 余默丢下这么一句话,便从他的剑上蹦了下去。 祝弥只好收了剑,落到地上,没有跟上去。 师弟需要冷静一下,他也是。 祝弥才坐下休息没一会儿,就听到听到树上一阵响动,顿时警惕起来,仰头一看,看到一只大黑鸟站在树枝上,尽显王霸之气,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祝弥有些无语地把剑往剑鞘里一推,“黑羽,你又去哪儿偷吃什么东西?” 黑羽一听他的话,从树上飞了下来,一爪子落到他手臂上。 黑羽比上一次他见到的时候,大了足足一圈,重得祝弥手臂往下一塌,骨头嘎吱响了一声。 祝弥现在可不是凡人,是铁骨铜皮的修士,听到这声响动,没忍住额角一跳,嘟囔了一句,“你现在太胖了,大胖鸟。” 黑羽发电报一样叽叽喳喳地叫起来,祝弥捂住耳朵,“你骂我也没用,我又听不懂!” 黑羽怒气蓬勃地用脑袋顶祝弥的下巴,祝弥烦不胜烦,脑袋后仰着避开。 然后一眼看到树上坐着的人,正悠闲地摇着扇子,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意,望着他。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祝弥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唰地拔出了自己的剑。 “你现在不是炉鼎了。”那人不为所动,依旧悠悠摇着扇子。 “……我本来就不是。”祝弥仰着头,神情警惕。 风过川忽地笑起来,“你是真的失忆了。” “我已经想起来了,”祝弥捏紧了手里的剑,“你来这里做什么?” “路过啊。” 风过川脸色死白死白,冒着森森的病气,说话的语调像被拉平的棉线,没有丝毫的起伏。 祝弥生出自己被病死鬼缠上要吸他阳气的恐惧。 “你不信啊?”风过川又问。 “……我又不是傻子。” 风过川呵呵地低笑起来,忽地又收起笑,恢复成死人脸,严肃道,“我去南山门。” “你去南山门做什么?” “你不是要成亲了么?”风过川幽幽地说,“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和谁成亲。” “你怎么知道我要成亲?” “你师父邀请我去的,”风过川手里冒出一张红纸,“这是请帖。” 祝弥一脸怀疑地盯着他手上的请帖,他自己得知要成亲也不过十来天,风过川怎么这么快就收到请帖了? 风过川见他不信,便把手里的请帖丢过去。 祝弥接过,认真看了,上头有南山门的法印,请帖是真的。 祝弥彻底懵了,师父请他做什么? “不过我很好奇,你这次要和谁成亲。” “你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好像他成过很多次亲似的,祝弥不快地问。 “没什么意思。” 话落,风过川忽地扬起扇子,挥了一道扇刃出去。 祝弥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看到去而复返的余默被那一道扇刃击中,他手中没有武器,紧急蓄起法盾,却还是扛不住这一击,连连后退了数十步,姿态些许狼狈。 “你做什么?!”祝弥一声惊呼,逝水剑已然出鞘,对着风过川。 “他就是要和你成亲那个人?” 祝弥抿紧了嘴唇,“是又如何。” “闻人语知道么?”风过川挑起一边眉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要不要我帮你通知他?” 祝弥咬牙,忍无可忍地骂,“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的寿元还剩一百四十九年,也快了,”风过川气定神闲地回,“都怪你,当初你要是嫁给我,我就能活很久了。” 祝弥:“……那我能活多久?” 风过川摇扇子的手一滞,咦了一声,像是陷入了思考。 “你和一个修为这么低的成亲,闻人语一手就能捏死他,你这不是害人么?” “关你什么事!才不用你替我操心!”说完,祝弥扭过头,关切道,“师弟,你没事罢?” 余默摇了摇头,沉默着走到了他身后。 “你师弟?就这么点实力?”风过川眯起眼睛,“南山门就是落魄了,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话一落,风过川又轻飘飘地飞了几道扇影过来,每一道之间的距离极大,角度刁钻,风过川当真是冲着试探余默的实力来的。 逝水剑分成数道剑影,纷纷朝着扇刃飞击而去,勉勉强强地挡住了这一波攻击。 祝弥头再看,却见树上已经没有人影,紧忙去看余默,发现风过川径直朝余默劈了一掌下去。 余默招架不住,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逝水剑飞出十几道剑意,都被风过川轻松瓦解。 但好在打断了风过川的对余默的攻击,让余默喘了一口气。 祝弥趁机飞身挡在了师弟身前,和风过川打斗起来。 风过川促狭地笑了一下,将灵力收敛了些,和祝弥对起招来。 打了十几个来回,祝弥灵力告竭,出剑越发滞缓起来。 从前他只知道风过川强,现在等自己也开始修炼了才知道风过川究竟有多强,尤其是风过川显然还是大放水的情况下,还打得这么狼狈,祝弥当真苦不堪言! 不料,风过川倏地停了手,旋了个身,飞到树上。 祝弥纵使心有不服,也只能干瞪眼地盯着他,不敢向前追去。 气势不能输! “一个小废物一个大废物,真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有脸邀请我去参加你们的成亲礼。” “你不来最好!” “我偏要去。” “你……!” “走了,”风过川要了一下扇子,“到时我会到场的,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南天门搞什么把戏。” 风过川说走还真的走了。 徒留祝弥一肚子的气没处撒。 他真是要气死了! 祝弥按捺住怒气,把逝水收了起来,扭头看到师弟斜着身坐在地上,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这和被人调戏了有什么区别? 可是谁叫他和师弟真的就这么一丁点实力,在风过川面前真的不够看,被人戏耍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祝弥把他扶起来,愧疚道,“师弟,你跟着我,受苦了!” 余默花了好大功夫才强行压制住魔种反击的冲动,听到祝弥的话,不由得一顿,又花了一会儿功夫恢复正常,才敢转过脸去。 他对上祝弥的眼神,微微一滞,虚弱地咳了两声,靠在祝弥胸前。 “师兄,他好厉害。” 祝弥轻拍他的后背,“放心罢师弟,他没多少年好活了,等他死了,我们就去抄了他的洞府,再去他坟头唱歌跳舞,叫他死不瞑目!” 要在风过川死前修炼到他那个境界难如登天,但等风过川老死就容易多了。 祝弥又想,师弟身怀旧伤,修行之路必然不顺利,自己可得好好发愤图强,绝不再受这样的委屈! 余默应了一声,任由着祝弥把自己架起来,飞向他找到的栖身之地。 第97章 师父邀他来做什么? 祝弥百思不得其解。 “师兄, 你在想什么?” 祝弥被叫得回过神来。 “在想刚刚那人?” 祝弥点了点头,“是,我和他不算相熟,你和他更是素昧平生, 我想不明白师父为何要请他来。而且我和他……” 话说到一半, 祝弥忽地住了嘴,心虚地瞄了一眼师弟。 师弟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你和他怎么了?” 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穿着一身新娘装的场景, 祝弥已经张开的嘴怎么也吐不出解释的话来, 看着余默的眼神就越发为难。 “师兄既然不想说,那我不问便是了。”余默又说。 “……不是不能说,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不方便说就算了。” “……” 余默表现得越善解人意,祝弥就越愧疚, 犹豫了半晌,“你要不自己进我的识海看一眼?” 余默抬起头来,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不过稍纵即逝,祝弥并没有看到。 “要看么?”祝弥又问。 “师兄,你知道让别人进入你的识海意味着什么么?”余默语气不明, “若是稍有不慎碰到了你的元神,那就是……” ……神交。 祝弥愣了一下,这他倒是没有想到, 只是觉得这一段往事错综复杂又难以启齿, 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你让别人进过你的识海?” “没、没有。”祝弥尴尬地回他。 气氛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 余默才再度开口,“既然来了,那就好好招待就是了, 何必追究他们为何要来呢?” “他们?”祝弥不禁反问,“你怎么知道是他们?难道还有其他人来么?” 余默顿了一会儿,“……总不可能只邀请他一个宾客。” 余默的脸色如常,祝弥别开了目光,只继续道,“我还以为师父和你商量过了。” 余默摇了摇头,说没有。 一定要这样,才能让祝弥想起来么?刚压制下去的魔种在他体内翻滚得厉害,侵蚀着他的理智,想让原始的冲动主宰身体。 他悄无声息地运转起灵力,然而升腾起来的魔气却不像以往那么好对付,元神渐渐被染上深沉的黑色,越来越多,几乎要把那干净的一半全都吞灭掉。 “师弟!”祝弥已经叫了三声了,忍不住上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想什么这么入神?” 余默忽地撩起了眼皮。 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神说不出的冰冷,祝弥吓了一大跳,登时愣住了,嘴角嗫嚅两下没能说出话。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师弟的手,忍不住担忧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一阵暖意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掌心。 片刻后,他眼底重新有了清明,看到了祝弥着急的眼神,怔了一息,随后将祝弥的手拿开。 “师兄,若是以后我犯了病,你记得离我远些。” 祝弥懵了,“……为什么?”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这样的我很危险。”他默不作声移开目光。 “师弟,”祝弥却仍旧盯着他,迟疑片刻后,还是问出了口, “你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虽然他修炼时间才五十年,阅历也浅,但不至于这点异常都看不出来。 师弟的伤绝不是简单的受了伤留下的后遗症,而是根本上的问题,可能是修炼的功法有问题,亦或是师弟已经在走火入魔的半路上了。 只见师弟垂眸不看他,遮遮掩掩道,“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祝弥没能得到满意的回答,越发感到不满,甚至前所未有感到了一阵烦躁。 这种情绪从被师父告知会南山门成亲的时候就有了,连日累积,终于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师弟,你在等什么时机?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祝弥忍不住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等我们成亲之后。” “成亲之后?”祝弥感到一丝荒谬,“其实我们一点都不了解彼此,你貌似对我……也不好奇,而我想多了解你一点的时候,你会拒绝我。” 余默终于抬起头来,和他对视。 祝弥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可是你又一副很着急想要和我成亲的样子,我不懂你在想什么。” “你想说什么?” “你这么着急和我成亲,是不是另有所图。” 祝弥把憋了好一阵子的话一吐而出,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痛快,肩膀紧绷起来,紧紧地盯着师弟的神情,等着他的回答。 余默叫了一声师兄,祝弥下意识咽了一记口水。 “你突然变得好聪明。” “……” “……你有病吧。”祝弥额角一抽,没忍住骂他。 余默轻轻一哂,“确实有。” “你什么意思,我一直都很聪明!”祝弥怒不可遏,咬紧了牙关。 余默脸上笑意更甚,“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经余默这么一打岔,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瞬间恢复了轻快。 祝弥看着他,松懈下来。 “师兄,归根到底,我也只是一介俗人,想和心上人早日成亲,有什么不对?” “若说我要有什么企图,那我想和你永不分离,算不算?” 祝弥怔怔地看着他。 余默抄起他的斗笠,戴到他头上,连绵的眼神被遮掩了起来。 “师兄,我好多了,我们继续赶路罢,若是让方才那人比我们先到,师父指不定要怎么骂我们呢。” 祝弥心绪烦乱,随口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召出了逝水。 — 三日后,南山门。 祝弥二人赶到的时候,山花烂漫中,到处都是喜庆的红点。 凑近了看才知道,那是挂上去的红灯笼。 好巧不巧,师展刚好在山门口候着他们。 “师弟,你们终于回来了!”师展语气透露出一丝焦急。 “怎么了?” “你快跟我来!”师展二话不说就拉着他往前走。 祝弥连剑都没来得及收。 见他这样,祝弥以为山门除了什么大事,紧张地问,“山门被人袭击了?库房被偷了?还是……” “都不是,”师展回他,“你就不能盼着点好的么?!比如说,前来参加你们二人成亲礼的宾客送了稀世法宝!” 祝弥:“……” 如果是风过川的话,他不从南山门抢东西就算了,还法宝!简直痴心妄想! “师父都请了哪些宾客啊?” 他们二人无父无母,又都是南山门的弟子,婚事自然只能由师文清操办。 宴请的宾客本应与他和余默商量后再定,只是他记忆全无,这五十年里与外界更是没有交集,所以请哪些宾客他也帮不上忙,只能听师文清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不清楚,师父没和我说过,不过可能……人不是很多。” 祝弥反而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好个屁!师父活了这么久,随了那么多份子钱,这次请不来人,真是亏死了!” 祝弥:“……” 人情世故,是他浅薄了。 “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换喜服啊。”师展从善如流地回。 祝弥神情空白了一瞬,“什、什么?” 师展反而奇怪,扭过头去看他,疑惑道,“师父没和你说过么?该准备的师父早已经准备好了,你和师弟只要回来完成仪式即可,越快越好。” 祝弥察觉到一丝怪异,“为什么这么……着急啊?” 师父着急,师弟着急,师兄也着急,可是连成亲的时间都没和他商量过。 “赶吉时。” “……” 二人说话间,已经赶到了议事堂。 古朴地有些简陋的议事堂经过一番装饰,褪去了过往的风霜,流光溢彩的彩灯将整个内堂渲染得极为喜庆,红布高高从房梁上垂落下来,红灯笼在不停旋转。 祝弥走进来滞了片刻,仰头多看了两眼。 师展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笑问,“师父叫我这样布置的,怎么样?还不错罢?花了好一些钱财呢?你喜不喜欢?” 祝弥说,喜欢。 “那你怎么这副神情?”师展把喜服递给他,“下山找人定做的,你穿上试试。” 祝弥低头看到手里的喜服,感到一阵恍惚,分心回师展的话,“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场景。” “说不定是你从前也看过别人成亲,只是没想起来。” “……也是。”祝弥一想,很快把喜服换上了。 “不错,真适合你。”师展由衷夸赞道。 祝弥心不在此,那种怪异的熟悉感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且越来越强烈。 好半晌过去,他才回过神,“余默呢?这里没有他的衣服么?” “他在师父那里罢。” “我去找他。” “诶,他等会儿就过来了,你急什么——” 祝弥没理会,心口跟打鼓一样跳得越来越快,化作一道红光一样飞了出去。 师文清洞府处。 两道身影如同交缠的闪电,想要将对方置之死地。 良景生被那道诡谲的灵力压制得死死的,命悬一线。 此时,只见余默手里那柄透明的剑被他飞了出去,良景生本就落在下风,一着不慎,肩膀被逝水削出一小块肉。 逝水剑被钉在树上,嗡嗡作响数下后,重归平静。 余默手里出现了一把新的剑,澄明如镜,天地尽收其中。 风过川脸白得跟鬼一样,“师文清!你拦着我是什么意思?我的徒弟要被你的徒弟打死了!” “你最好别过去!我拦着你是为了你好!”师文清脸色也不好看,“你若是想死,那另说!” “卑鄙!你请我们来参加他们的成婚礼——” 师文清一惊,“我什么时候请你们来了?不是祝弥请你们来的么?” “你还敢狡辩!”风过川掏出一张请帖飞了过去,“这不是你的么?” 师文清只瞄了一眼,就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这上面有南山门的印记,但这不是我的笔迹!” 二人望向了不远处殊死搏斗的余默和良景生。 那两封请帖,是闻人语伪造的!—— 作者有话说:有的人看起来很正常,实际上早就疯了[小丑][小丑] 第98章 闻人语的剑意不再清纯似当年, 修为却远比当年强盛上百倍。 良景生被压制得无法反击,他没想到,不过是五十年没见,闻人语的修为会暴涨到如此地步。 可奇怪的是, 他感受到的……魔气。 闻人语明明是天玄宗的弟子, 灵力之中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气息? 他吹了几声笛,趁闻人语还在防守的空隙飞身拉出了距离, 不料闻人语没有被拖累太久, 飞快追了上来。 良景生被一记剑影留住, 不得不落在一块巨石之上,晚风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脊背弥漫上一阵透彻心扉的寒意,和追上来的闻人语相持而立。 良景生冷冷道, “用他的婚事诱我前来南山门,看来你蓄谋已久……” “当初就该将你挫骨扬灰,让你苟活这五十年, 天玄宗上上下下几千人如何能长眠?”闻人语眼中金光尽显,流光剑杀意流转。 闻言,良景生却嗤嗤地笑了两声, 尽显嘲讽之意,“你是为天玄宗一门来杀我?” 闻人语面色冷肃。 “你娘元神被囚在天玄宗地下暗坟,你爹被他们设计走火入魔, 你和你哥自相残杀, 桩桩件件, 那一道不是天玄宗的手笔?你于天玄宗有情,天玄宗于你有什么情?” “你当时想杀我,也不是因为天玄宗罢?” “是或者不是, 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活不过今日了。” “你当年想杀了我却没得手,你以为你今日就能得手?”良景生笑里带着一丝微妙的扭曲,“你难道不怕他恨你?” “……” “我不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不过,他现在不记得你不是你活该么?当年你不也是记得所有人,唯独不记得他?” “我和他之前,不需要外人指手画脚。”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我?”良景生直言挑衅,“你嫉妒我?那十是你自己回不来——” “别痴心妄想了,他对你从来没有什么别的情谊。” 话音稍落,罡烈而迅猛的剑意直冲他心口而去。 良景生与他交手多次,对闻人语的弱点一清二楚,笛子急急吹出几道祸人心智的清脆笛鸣。 当年在天玄宗的比试,他就是靠这一招险胜。 笛声有时像蚊蝇低鸣,有时如昆山玉碎,烦乱后接着悦耳,等人稍作适应,那笛声又难听得扎耳朵,缭乱不堪,纷扰难敌。 就连一旁围观的二人都不得不施法护住自己的心神。 风过川神情凝重,眉结不展,“这是我们宗门的镇门功法,只需几下笛声,就能让对手立刻深陷心魔困境之中。” “施法者必须收敛起神识,凝聚元神,全心全力调用全身灵力注入笛声之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此法一出,若是不能一招毙命,就会陷入灵力枯竭的困境。” 师文清同样不敢有丝毫的分神,死死地盯着闻人语,闻人语本就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此时又有魔音绕耳,恐怕…… 风过川和闻人语交过手,也看出来不对,试探道,“闻人语是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只见师文清沉默不语,眼神担忧。 风过川心下微惊,想起二人交手时闻人语那邪门的功法,顿时了然一笑,“他走到今天,全是自作自受。” 还没等师文清说话,只听到风过川突然冲着良景生高喊提醒,“闻人语要走火入魔了!继续攻他心魔!” 师文清被风过川的不要脸惊得愕然,而后怒骂一声,“卑鄙!君子观棋不语!” “……我又不是君子。”风过川幽幽地说。 “……” 师文清心里着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闻人语的情况他并非不知道,五十年前他前来南山门拜托他收住祝弥为徒时,已经有控制不住体内魔种的趋势了。 这五十年里,他也听说了闻人语在云天大开杀戒,修炼阴邪功法的流言,闻人语本该直接堕入魔道,却不料维持在悬崖勒马之际,离歧路只有仅有一步之遥。 岌岌可危,却没有真的入魔。 此时和良景生殊死一搏,依旧如此。 约莫是闻人语体质特殊,天赋异禀,才能经受得住两种截然相反的灵气在体内拉扯,依旧道心稳固。 远处,流光剑的剑光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璀璨光彩,清透的青碧色已经化作了沉闷厚重的青黑色,出剑果决,精准狠辣,招招致命! 良景生深感不妙,闻人语明明已经深陷心魔之中,怎么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他没记错的话,闻人语的心魔和祝弥脱不开干系,闻人语此时看到的一定是幻象,难道他能做到对着祝弥打打杀杀……? 分神间,良景生一个不察,猝不及防被凶悍的剑意贯穿左肩,手臂顿时卸力垂了下来,笛声戛然而止。 这一曲耗费了他太多灵力,吸收天地之间的灵力化作自己体内的灵力需要大量的时间,他已经来不及了! ……是他输了。 良景生闷哼一声,把口中一股腥甜咽回去,飞速避开闻人语的进攻。 闻人语身上拢着铺天盖地的魔气,黑色魔纹尽显,眼中金色眸光闪烁,而身上的红衣像是染了血一般,全然一副阎罗的模样。 若不是几人看着他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子,断然认不出这是刚刚的气质平和温润的新郎官。 流光剑化作无数碎片,碎片又变成成千上万把流光剑,伴随着每一柄子剑的剑影,一同从四面八方织成天罗地网,冲向了良景生。 当真是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之中,风过川将自己金扇飞了过去,抵住了最致命的几道子剑! 紧接着,风过川身形一动! “别去——” 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眨眼之间,风过川已经飞了过去,扇骨变成了利刃,滔滔不绝地冲向闻人语。 闻人语神色无变,将子剑碎片收回,流光剑重归完整,为抵御风过川突如其来的进攻,流光剑脱离闻人语手掌飞到空中,任他操纵一一击飞扇骨和扇刃。 良景生额角惊出一阵冷汗,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若不是风过川帮了他,他现在已经陨落了。闻人语太可怕了! 不过是短短五十年,当初和他分不出胜负,现在的实力足以碾压他! 如此恐怖的修炼速度,恐怕不仅仅是那邪门的功劳,更是闻人语丧心病狂的积累和天赋的作用! 闻人语操控着天上的流光剑,却压根没看风过川的动向! 良景生也注意到了闻人语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心里立即咯噔了一下,正欲转身之时,只见闻人语倏地换了个手势。 一道破风而来的剑啸声! 只一刹那,猛烈的痛意从心口传来,身体不由得发软。 良景生微微一怔,下意识低头,看到自己胸前漫出猩红的血。 他眼皮越发沉重,却还是用最后一口气撑住了,缓缓抬起眼。 “他的剑,便宜你了。”闻人语神情阴森,又有种早就胸有成竹的从容。 他张开嘴想说话,喉咙里只发出了咔咔的动静,却听到闻人语一副慢条斯理的做派,说出诛心的话。 “多谢你带着你的本体元神亲自到场我和祝弥的成亲礼。” 闻人语伸手捏住他躯体的元神,用力一捏! “住手!” “住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巨响,良景生的元神被彻底捏碎! 余威轰然震荡开来,花草、树木、湖水纷纷抖了抖,满天的泥沙飞舞盘旋,迷失了人的双眼! 这世间不再有良景生。 祝弥心头大震,急急喘了两口气,眼前一阵昏黑。 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风过川也怔得落到了地上,不自觉地朝良景生的尸身看了过去。 闻人语在此时召回了流光剑,剑光依旧闪烁,杀意竟是没有消散的意思! 祝弥猛然回过神来,动身飞过去,途中却被师文清给拦了下来,“不要去,他已经没有理智了!” “师弟杀良景生?!为什么……”祝弥有些语无伦次,脑海里乱糟糟的,“为什么……” “他们之间积怨太深,总要有一个人去死。” 祝弥完全懵了,“什么恩怨?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恨得良景生不惜半夜趁人之虚偷袭,恨到师弟在马上要成亲之际就动手! 师文清已经了然喜帖邀请二人前来不过是闻人语的计谋,一头是祝弥根本没有想起来闻人语,一头是他还要隐瞒闻人语的身份,进退两难,根本无法开口解释。 两人安静了片刻,祝弥勉强恢复了冷静,挣脱了师文清的桎梏,“师弟走火入魔了,是么?” 师文清咽了一记口水,“……还差一点。” 祝弥没有再顾虑,飞到了良景生的尸身旁边,屈膝跪在他身边,手掌覆在他脸上,轻轻将他的眼皮合上。 随后,祝弥站了起来,从良景生心口抽出了自己的剑,跃身而上,凌空而立,挡在风过川身前硬生生接下余默的一剑。 眼前的人完全陌生了。 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鲜明的喜服,祝弥压根就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师弟。 师弟的动作缓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进攻。 祝弥心头空空茫茫的,嘴角嗫嚅了好几下才说出话,“……你为什么要杀良景生?” “……你不让我杀?” 祝弥沉沉吸了两口气,“我问你为什么!” “他该死,我便杀了。” “……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祝弥看到他眯起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却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 “……” 祝弥扬起手里的剑,目光穿过透明的剑身,看到了师弟暴戾诡谲的眼眸。 “如果你说不出理由,我会为我的朋友报仇。”—— 作者有话说:来咯[眼镜][眼镜] 第99章 余默还穿着和他登对的喜服。 可那张脸陌生到了极点, 森然、冰冷,祝弥找不出任何他熟悉的痕迹。 “你为了他,要和我拔刀相向?” 闻言,祝弥心中一阵难言的刺痛, 嘴唇一颤, “……只要你能解释清楚。” 余默身上萦绕着沉沉的黑雾,雾气越来越浓密, 缠上他的四肢, 他的胸膛他的脖颈, 甚至连他的脸也开始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怒火将他残存的些微理智烧成了灰烬。 极具压迫的魔气将祝弥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变艰难不已。 余默陡然飞去,在离他两臂之遥处停下,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他。 祝弥骤然回过神, 发现余默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心里登时七上八下的,“……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一刹那, 却见他扬起了手中的剑,剑光一闪而过。 祝弥眼皮狂跳,本能地御剑相抵。 ……预料中的激烈碰撞没有发生。 逝水剑被余默夹在两指之间。 面前的师弟倏地笑了一声, 喃喃道,“……祝弥,你留情了。” 祝弥呼吸一紧, 躲避一样地扭过身去, 看他身后的风过川。 他都要忘了风过川在他身后。 风过川在方才和余默的斗法中已经受了重伤, 又毫无防备地受了余默这一剑,此时已经有奄奄一息之势。 祝弥手忙脚乱地蹲下来,把灵力灌进他身躯里, “……你还好么?坚持住!” 风过川看着本就虚弱,此时更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半死不活,像一句安静的尸体一般任由祝弥摆布。 说着,祝弥把人半抱了起来,想带着风过川离开。 澄明如镜的流光剑却横亘在他面前,拦住了他。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杀了他。” 那一瞬间,祝弥气血翻涌,“……你这个疯子!杀了良景生还不够么?他们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要这样?!” 眼前的人安静了片刻,目光像绣花针一样描摹过他的脸,祝弥被这刺得浑身都疼了起来,骨髓之中绵延不断的折磨。 他不知道余默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 “……你还是没有想起来么?”余默忽然喃喃道。 祝弥心里咯噔一下,防备地盯着他,“……想起来什么?” 余默却不说话,只是依旧看着他。 两人僵持不下。 眼看着风过川就要撑不住了,祝弥伸手,啪地一声,把余默的手腕给拍了出去。 没走出去两步,耳边捕捉到剑意嗡鸣的声音,祝弥猛地把风过川往师文清和师展的方向丢了过去,同时抽剑转身,将那道杀向风过川的剑意拦了下来。 这一次,祝弥没有留情。 每一件裹挟着充沛的剑意。 师文清忙将人接住。 师展才刚感到,看到场景,还处在混沌当中,“……师父,这人和余师弟有仇,我们还要救他么?” 师文清也是头疼不已,余默要杀,祝弥要救,这两厢相持,他身为师长,帮那边都不对…… 犹豫了片刻后,师文清还是往风过川的丹田里注入了灵力。 “师父,这人情况不容乐观啊,”师展观察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就算我们救了他,他可能也活不长了,他这都多老了……” “救罢,若是不救,祝弥到时候——” 砰! 强劲的灵力轰了过来,逼得师文清和师展不得不结盾抵挡。 不料,这还没结束,接二连三地又有几道灵力奔腾而来,这回直直冲着师文清的左右臂膀而去,师文清为抵御攻击,松开了抓着风过川的手。 转目望去,只见余默一边只守不攻应付着祝弥的进攻,一边还有余力注意风过川的去向。 可见其杀心之重,修为之深厚! 师展也看出来,“师父,怎么办?!我们还要把人救过来么?!余师弟他好像疯了!” 师文清:“……” “要不我去帮一下师弟拖一拖,你趁机把人带走?” “别去,去了没命的就是你了!” “那祝弥他怎么没事?!” “……蠢货!” 不远处,余默倏地撤了防守,任由祝弥的全力一击穿过了他的肩膀。 祝弥猛然一惊,霎时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剑也停了下来。 就在他发愣的那一刻,余默一闪而去,竟是要直取风过川性命! 风过川提起最后一口气,将自己的本命金扇扬起,哐地一声,剑与扇骨相拼触迸裂出飞扬的火花。 堪堪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那一剑。 祝弥这时才发觉自己上当,已经来不及了,余默已经迅速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风过川脸色惨白如纸,每一次抵抗都越发地软弱无力。 直到他被飞击出去几尺远,乓得一下摔落在地,肺腑撕裂,口中鲜血弥漫,咳出血沫来。 流光剑紧随其后,钉在他脑袋旁边的泥地上。 余默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风过川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却不难看出他此时的复杂心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开口,甚至有点云淡风轻的意味,“……我本来就快死了,你何必大费周章骗我来?” “那样太久了,我等不及了。” 风过川一边咳着一边笑了起来,那张和死人别无二致的脸竟然涌上了一丝血色,“……你说说,你现在和魔头有什么区别?祝弥不是没有变成炉鼎么?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你解恨么?” 眼前的人魔态尽显,已经丝毫不见理智,风过川活了几千年,饶是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在正邪两道之间走钢丝还没摔个粉身碎骨的,亦正亦邪,反而叫人更心生畏惧。 他顿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我把他藏得好好的,本来谁都不会发现的……是你们非要自己找上门来……” “一个二个,个个都不识好歹痴心妄想……” “全杀了就好了,这样他就清净了,不用东躲西藏,也省得我提心吊胆,时时刻刻都要担忧他被人抢走……杀了就好了……” 风过川愣了一瞬,而后缓缓感慨道,“你就不能像个人么?” “……” 他不想再同风过川废话,剑意铮然,直直往下刺! 电光石火间,逝水剑从风过川鼻尖飞了过去! “……快走!”祝弥一声怒喝。 风过川使出最后一股力气,蓦地腾空而起,“多谢!” 祝弥挡住了余默的去路,可余默并没有并没有追回去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追?” “他活不了。” “你……!” “祝弥,杀了他!”师文清忽然扬声说话。 祝弥被师文清的话一打岔,脑子顿时就乱了,下意识地茫然起来,“什么?” “不要犹豫,马上动手!”师文清语气有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不等祝弥想清楚,面前的余默也再一次开口,“……听到了么?杀了我。” 余默看起来和妖魔没有什么两样,可是语气居然那么镇定、那么冷静,祝弥气急攻心,“你以为我不敢么?你以为我心软一次,就会永远对你手下留情?” “难道不是么?” 祝弥咬牙,没有再犹豫御剑劈向面前的人。 五十年来他只一心一意地练剑,偶尔听闻师兄带回来的各种修士传闻,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多么幸运,在修炼一事上根本没吃过什么苦头,却不料自己会有今日,和自己的未婚夫拔刀相向。 两道剑光你来我往。 “师父,我们不想想办法么?” “不想。” 师展哦了一声,说好罢。 师文清眯着眼睛,紧紧盯着二人缠斗的身影,成亲是闻人语自己提出来的,说这样或许可以刺激祝弥恢复记忆,可是没想到闻人语在背后又擅自做了这么事情…… 局面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一次,余默终于反击了。 祝弥也不再手下留情。 只是余默修为比他深厚得多,祝弥使劲浑身解数才寻到余默的一丝错漏之处,剑稍抵在了余默心口。 依旧没有刺进去。 闻人语终于感到了一丝渺茫的慰藉,至少……祝弥还是舍不得对他下手。 同时又隐隐生出一些嫉妒来,不仅仅是对已经死了的良景生,还是对他现在这个身份。 祝弥怎么对他那么宽容仁慈,却对自己那么残忍绝情。 为什么祝弥还是没有想起来……? 要怎么样,祝弥才能记起他呢? 祝弥也曾依赖、也曾眷恋着他,怎么到头来他却变成了祝弥灵魂最深处不愿触碰的痛苦了呢? 已经有了一击致命的机会,祝弥还是下不去手,明明眼前这个人杀了他的朋友,欺骗、利用他的真心,满口谎言,从未有片刻的坦诚。 “不舍得?”余默喃喃问他。 祝弥咬着牙,眼眶里慢慢泛出湿润的殷红,眼前的面孔渐渐变得朦胧模糊。 “祝弥!快动手!”师文清又继续,“他已经走火入魔,有辱师门,日后必定也会祸害人间!他已经不是你的师弟了!” 修士一旦走火入魔,轻则滥杀无辜,重则毁天灭地,只会给修真界留下无穷无尽的祸害,修为越越高越是如此。 祝弥听过太多次类似的传闻,此刻却觉得手里的剑沉重不堪,重得他难以把握,逞论更近一寸? “……我做不到。” 师文清怒从中来,正想怒斥之时,话语卡在喉咙之间,一错不错地看着那两人。 余默突然握住了祝弥的剑身,掌中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他脸上的易容术失去了作用。 一张叫祝弥惊悸的、陌生而熟悉的面孔露了出来。 祝弥耳边嗡地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怎么会是闻人语!—— 作者有话说:鱼面对情敌:不要痴心妄想,他对你没这意思fhkwiufgowebncxasjaiva(优雅自信,极尽嘲讽) 鱼面对咪:为什么不记得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不爱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我要把他们全杀了 第100章 从余默潦草拜入师门随后陪他下山, 再到余默身上古怪的旧疾,眼下仓促的婚事……重重疑窦都有了解释。 师父和闻人语联手把他蒙在鼓里,大费周章来上这么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思绪迷蒙间, 剑尖不由得更近一寸, 刺进了闻人语的皮肉之中。 祝弥猛地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闻人语。 他脸上的魔纹在顷刻间消散了, 露出了清晰完整的五官, 红色的衣角随着一阵风轻轻扬起, 可怖的阴沉如潮水一般褪去,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 ……好熟悉。 “你为什么要……” 欻地一声。 手里的剑猝然被抓着往前,捅进了闻人语的心口。 记得的屏障轰然崩塌, 无数的画面如同纷纷的雪花从他眼中缓缓划过——凌冽的剑光从他的胸膛穿过,对峙时的强行搜魂、红烛泪下的强迫…… 那些深藏在他灵魂最深处的痛苦和压抑将他彻底淹没,万蚁噬心般一般的痛意让他经不住得晃了一下身, 手腕颤抖着,猛地把剑抽了出来。 祝弥拔出了剑,却没有收起剑, 残留的鲜血从空明的剑身淌下去,落在地上,啪嗒啪嗒。 他很清楚, 以他现在的修为, 他打不过闻人语。 这一件的机会是闻人语故意留给他的。 祝弥深吸了一口气, 隐忍着情绪咬牙问,“……你究竟是谁?” 闻人语身前的喜服有一块被濡湿,颜色深得突兀, 嘴角嗫嚅,却没能说出话来。 祝弥的剑忽地一扬,抵着他下巴,剑意凶悍逼人,神情却凄冷决然,说不出的哀伤与孤寂。 闻人语不由得皱眉,“……祝弥,我——” 轰隆! 天边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眨眼之间,只见天边已经劫雷翻滚覆盖了原先的天色,变得又黑又沉,天地间只有一抹雷光闪烁照亮地面。恐怖的雷劫威压排山倒海而来,直直叫人喘不过气。 几人同时神色剧变,齐齐朝着那毁天灭地一般的劫雷望去。 声势之浩大,数量之庞大,千年难得一见! 只挨上一道,不说魂飞魄散,至少也是剥筋抽骨之痛,更不必说受上那望不到头的数道劫雷…… 肉身和神魂烟飞云散,轮回上个八百次都不够的。 “师父,这是冲着余师弟来的么……” 师文清眯起眼睛盯着劫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修为越深厚,渡劫之人面对的雷劫就越恐怖。 看劫雷的阵仗,在场之人恐怕只有闻人语才能招来。 望着那劫雷,祝弥有所感应一般,心脏仿佛要挣破胸膛一般狂跳起来,眉心泛起一阵不妙的眩晕之意。 劫雷已经到了他和闻人语头顶。 祝弥正想闪身躲避,第一道雷劫以排山倒海的架势劈了下去。 围观的师徒二人骤然反应过来。 “不好!” “师弟!” 闻人语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竟然是祝弥的劫雷! 可是祝弥明明才金丹的修为,怎么会有这么可怖的考验在等他? 这天底下见过这样的金丹雷劫吗? ……祝弥这倒霉得过分了罢?! 已经容不得祝弥多做思考了,他本能地护住了自己的元神和肉身,手中逝水剑一扬,挥出一道强悍的剑意,却转眼被劈碎了。 祝弥闪身后退避开,第二道雷劫紧接其后,他来不及了。 恰在此时,闻人语出手轰出一道凶悍灵力,抵消了那道雷劫,不料,他的身后被凭空出现的雷光劈在肩膀上。 二人俱是一怔。 电光石火间,祝弥分出心神去瞄了一眼,击中闻人语的,赫然是另一波劫雷! “糟了!”师文清面色凝重,“闻人语堕魔了!第二波雷劫就是天道对他的惩罚!快结阵护住他!” “……师父,护住谁?” “当然是祝弥了!想什么呢!” …… 为了不扰乱彼此,祝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路往湖面上飞了过去,那劫雷紧紧撵着他后脚跟劈。 祝弥一面慌乱着,一面又全神贯注地躲避追杀,在想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什么法宝挡一挡。 他要是掉进湖里,恐怕不等他施展雄风就先被电死了! 祝弥加快速度,脚步才踏上了岸边,意念召出法宝的瞬间,一道雷光朝着他头顶径直劈了下去。 “……” “……” 望着祝弥被劈中后的祝弥,愣了片刻,才迟疑道,“……师父,我们还要继续么?” “没被劈成碳之前都不要放弃。”师文清语气里多了一丝镇定。 他看出来了。 祝弥的雷劫与众不同。 是里里外外的那种不同。 或许这才是修炼南山门功法应该经历的雷劫。 和祝弥这边紧张的气氛不同,闻人语即使心口被刺了一个不小的洞,肩膀已经挨了一道劫雷,那一边的手臂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闻人语却相当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地就抵挡住了更为诡谲的惩罚劫雷。 他的阅历并非常人可比,体质又特殊,本就是修道天才中的天才,是天之骄子中的佼佼者。 结果他搞了这么一出,自甘堕落滑入堕魔的深渊,背弃他的先天剑体,背叛他所学的规矩守则,放弃了正道,这明摆着就是挑衅。 天道恨不得劈死闻人语。 可惜闻人语和天道交手过太多次,已经太知道怎么应付雷劫了。 相比于眼前的状况,他更担心祝弥的情况。 祝弥的劫雷都没有停下来过,一副势必要让祝弥狠狠地记住这次教学一样。 被劈过那一道后,祝弥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 头发没掉,头皮没有露出来一条缝隙,也没有冒烟,他还能坚持…… 收回!他不能坚持! 钻心的刺痛顺着脊髓蔓延而上,那些记忆变得更加清晰,过去的伤疤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滔滔不绝的酸楚苦涩化作养料,那棵树瞬间就参天的高,十人合抱的壮了起来,他的骨头几乎要被这股强烈的情绪撕碎成片。 冥冥之中,有一道低沉的声音一直在引导着他。 他想分辨那是谁,立刻就被翻天覆地的绞痛袭击。 但祝弥还是要想。 他想知道那是谁,也想知道自己是谁,更想知道自己和那个人究竟有什么交集,为何关于他的记忆那么支零破碎…… 闻人语不免受了一些伤。 等他回头帮忙时,祝弥的雷劫也已经有了消散之势。 只是祝弥始终都没有朝他求助。 无论他是闻人语,还是余默。 可能在祝弥眼中,什么都不是。 劫雷瞬间就消散了。 祝弥已经定定坐在原地打坐,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闻人语迟疑着,伸手去探祝弥的鼻息,平静而舒缓。 ……根本就不像是渡完雷劫的样子。 师文清猛地冲过去,将闻人语和祝弥分隔开,“你身上有魔气,别碰他!” 闻人语的魔像已经完全展露了出来,魔种的血脉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颇为吓人。 “……” 师文清有些诧异,闻人语竟然还听得懂人话,还回答了他。 这真是怪了。 祝弥挨了不少雷劫劈中身体,肉身却没有伤害,那只能说,那些雷劫造成的伤害,全都在补在了祝弥的心上。 南山门一派向来如此。 若是能平安度过,往后的修行路会比其余的修士坦荡得多,若是不能,等渡劫之人彻底心如死灰之日,肉身也不会留在人间,自行消散。 “师父,师弟是成功了么?”师展不免有些担忧,语气焦急。 师文清犹豫了片刻,“也许。” “那师弟现在的修为是……” 师文清摇了摇头,“暂时看不出来。” 但按他观察,祝弥至少跨越了三个大境界,从金丹期来到了化神期。 可是祝弥能不能活下来,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祝弥在数道雷劫之中,内心经受了怎样的煎熬,才能让实现这样的跨越。 说话间,祝弥眼下突然流出两条血泪,没有尽头一样地滚落。 闻人语忽地一动,将祝弥从地上抱了起来。 闻人语此时太过危险,师文清不敢贸然出手,威胁道,“你若是想要他死,你就尽管带他走!” 桀骜猖狂的魔头身形一滞,抱着祝弥的胳膊紧了一紧。 …… 祝弥还是留在了南山门。 一个月过去了,祝弥依旧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再这样下去,祝弥恐怕就要沉湎于幻梦之中,再也无法醒来。 长明城内。 温春来给闻人语送药,看到闻人语拿刀在自己心口比划,吓得他胡子险些飞上天,一脚铲到闻人语面前,“少、少城主,您可千万别干傻事啊!少夫人还有一线生机呢,您可千万要活着……” 闻人语一道捅了进去,干脆利落地把涌出来的血收集了起来。 温春来一哆嗦,跌在在地,“……少城主!” 虽说少城主现在已经是彻头彻尾的魔族,可也容不得这样摧残…… 闻人语有条不紊地把收好的血封进玉瓶里,“让乔阴跑一趟,送去南山门。” 温春来这才反应过来,神情复杂,“给少夫人用?” 闻人语点了点头。 温春来叹气,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拦着少城主给祝弥用了离恨心。 “快去。” 温春来甚至从他的神色感受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欣喜与满足。 世间魔族千千万,只有他的心头血对祝弥才管用。《 》 100-106 第101章 乔阴领了这么差事, 心里还挺美的。 他挂念着祝弥呢,可是祝弥现在是名门正派的修仙弟子,而他是正儿八经的妖怪,动不动去骚扰人家, 指不定会被祝弥那个师父做法给收了呢。 他一路上风驰电掣到了南山门, 结果看到祝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并且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乔阴大哭大闹说要跟南山门讨个说法, 哭得师文清脑袋都大了, 不管不顾把人从祝弥的洞府里打包丢下山。 并怒吼一一句,“倒反天罡!我还没找闻人语要说法呢!赶紧滚回去!” 乔阴从话里听出端倪,又马不停蹄回了长明城,一进门就对着闻人语又哭又闹, 问他祝弥是不是要死了。 温春来猛地捂住他的嘴,疯狂给乔阴使眼色,奈何乔阴已经深陷祝弥要死的悲伤情绪里, 压根就没看到,涕泗横流个不停。 闻人语瞄了温春来一眼。 温春来面露尴尬,“……我忘记和他说了。” 一直到花孔雀匆匆赶来把乔阴打晕拖走, 长明殿里才安静下来。 等到下一次到了去南山门送东西的时候,乔阴早早地就去候着闻人语把东西给他了。 结果等了半个多时辰,乔阴都没看到人, 又急匆匆地跑去问温春来。 温春来一拍脑袋, “少城主他自己去了, 我忘记告诉你了。” 乔阴语气幽幽,“温叔,您这是人老多忘事啊……” 温春来也不恼, 意味深长地问,“你上次去,祝弥醒没醒?” “没醒啊。” ……祝弥没醒。 那师文清就没有理由拦着他不见祝弥了。 反正祝弥也看不见他。 — “师文,余师……闻人语来了。” 师文清扶额,“知道了。” “他快到师弟洞府了。” “……知道了。” “他说他要住下来。” “……知道了。” 师展惊呆了,“师父,我们不拦着他么?” 师文清睁开眼,“拦得住么?他既然知道祝弥没醒,就一定会来。上次叫你千万把那只狐狸精拦在祝弥洞府外,结果呢?你倒好,被人哄得七荤八素,还把人主动带进去了。” 师展神色讪讪,“师父,那可是道行极深的狐狸精,狐媚之术非寻常妖怪可比,他说他和祝弥情谊深厚,又说指不定祝弥见了他就好起来了,还说见一面给我一万灵石,所以我才被骗的……” 师文清一阵头疼,他就两个半徒弟,两个乱搞结果一个堕魔一个渡劫疑似失败,一个竟然被狐狸精耍得团团转! 没一个省心的! 好半晌,师文清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好才平静下来,又问师展,“他要住哪里?” 师展面露迟疑,“…住师弟的洞府。” “……” 左右也是拦不住,师文清也只能由着闻人语撒野。 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决定去祝弥那里看一眼,结果发现祝弥的洞府被闻人语用阵法锁起来了。 ……简直反了天了! “师父,怎么办?” “……办不了,就这样罢。” 反正祝弥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等到祝弥醒来,闻人语自然会避开。 他们心里都清楚,祝弥不会想见到他的。 闻人语也不愿意让祝弥更厌恶他。 “那祝弥多久才会醒过来啊?”师展忍不住担忧。 “也许很快,也许永远都不会醒了,”师文清面色间浮出一丝沉重,“就算醒了,恐怕他也会……” 听出师文清的犹豫,师展不禁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心如死灰么?” “……” 南山门胜在心法,也败在心法。 对入门弟子的要求就极为严苛,只有意志弥坚者才可修炼心法。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或耽于美好的幻梦,或败在残忍的真相。 若是前者,祝弥再也不会醒过来,沉睡到阳寿耗尽,形魂巨消,但不会转世投胎,永生永世,此番天地间再无此人。 若是后者,祝弥这一身的修为尽废,道心破碎,沦为凡人,到时祝弥还能有心力从头再来么? 况且,祝弥身上还有一颗离恨心。 离恨心本就是为执念所生,用了便是有情比常人来得更猛烈缠绵,无情也比常人更痛苦难捱。 ……进退两难。 祝弥能不能醒来,醒来后能不能道心稳固,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眼下,只能用闻人语的心头血刺激祝弥,望他能早日清醒。 祝弥的洞府每个月会打开一次。 师展去送药时,偶尔会撞见闻人语抱着他师弟在看风景,耳鬓厮磨,呢喃私语。 他师弟被照顾得很好,衣着精致洁净,鞋底衣角一尘不染,面色如常人丰盈白润,看起来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 那只叫黑羽的鸟常伴二人左右,只是体型越发大了,大到祝弥的洞府住不下,被闻人语丢到外面看门。 一年。 十年。 五十年。 一百年。 两百年。 三百年。 四百年。 祝弥的身体和容貌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仔细算起来,祝弥已经四百八十七岁了。 金丹修为的修士阳寿只有五百年。 隔着大半个山头,师展都能感受到躁动不安的魔气。 他匆匆赶来,发现闻人语这个月提前出了洞府,在山顶的湖边看梨花。 正是梨花开的季节,师展没有打扰,远远望去,梨花落了闻人语满头,只是师展一时竟分辨不出他发丝和梨花的颜色了。 闻人语周身的灵力在如海浪一般翻涌,表面上偶然翻起一阵小波浪,海面之下勉强维持着最后的平静。 师展忽然回过头,师文清不知何时来了,语气沉重地招呼,“师父,他这是怎么了?” 师文清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祝弥再不醒,闻人语要道心破碎了。 不论他如何强大,在此刻也无能为力了。 — 闻人语误杀良景生和风过川后,四处寻找复生的灵药,二人死而复生,和闻人语一笑泯恩仇,放下了过往所有的恩怨。 闻人语身份暴露之后,决定不再隐瞒,和他坦白假扮成余默的经过,他大方地原谅了闻人语,从此以后坦诚相待、真心相对。 闻人语逼他成亲后,改了性子,事事以他的意愿为先,二人过得和睦而幸福。 闻人语从虚妄迷境回来后,没多久就记起了他,跟他解释和洛宁的事情不过是误会一场,然后带他一起回长明城成了亲。 闻人语没能狠下心刺下那一剑,紧要关头收了手,用了别的办法让他混进了天玄宗,虽然在天玄宗的生活有些辛苦,但二人私底下经常相会,还算乐得自在。 在祝家后山,闻人语没有变成怪物的样子想吃掉他,也没有冷言冷语相待。 闻人语没有当中退亲让他难堪。 ……然后呢。 闻人语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的世界里和从前一样,有父母亲朋,有老师同学,有他爱吃的一切美食,有他喜欢的游戏和漫画,有他丰富而轻松的现代生活。 有他十八年来拥有的一切美好。 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失去什么。 “祝弥,起来去上学咯!” 祝弥睁开眼,“知道啦,马上来。” 和往常一样,他很快从床上起来,洗漱,换衣服,收拾书包,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去。 桌上有热好的牛奶和新鲜的三明治,都是按他的喜好做的。 祝弥胡乱咬了两口,端起玻璃杯顿顿喝了下去,放下杯子后急急忙忙走出门,“爸,妈,我去学校了!” “诶——”他妈的声音突然传出来,“我和你爸送你去!” 他妈很快踩着红底高跟鞋出来,大波浪卷发,豆沙色口红,修身的黑色连衣裙。 祝弥惊呆了,也看呆了,练练赞叹,“妈咪,你今天也太漂亮了!你送我去上学会闪一定爆整个一中!” “就知道贫嘴!”他妈佯装嗔怒,心底却是很满意的。 祝弥也不着急了,笑得神采飞扬,自恋指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子,“妈咪,还好我长得像你!” “那是,要是长得像你爸,这个地球上就要少一位帅哥了,”林楚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看怎么满意,又抽空扭过头去催,“猪头,好了没?你儿子上学要迟到了!” “来了来了!”祝明大步流星地跟上来。 他脸上虽然留下了些岁月的痕迹,但得益于林楚平时的督促,祝弥人道中年头发依旧茂密,身材依旧紧实,看起来依旧清俊。 祝明更是夸张,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头发也精心打理过。 “怎么样?看起来和你妈配不配?” 祝弥发出没见过世面的赞叹,“绝世佳人!天下第一配!” 祝弥反应太过夸张,引得林楚和祝弥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好不快活。 去学校的路上,是祝明开的车,林楚和他小声交谈着今天的约会计划,祝弥坐在后头眯着眼睛补觉。 今天是祝明和林楚的结婚纪念日,两人结婚多年一直保持着过各种纪念日的习惯,经常约会到半夜才回家。每当此类纪念日降临,祝弥就会通史一顿晚饭,以及被迫收入一笔巨款。 今天更不可能例外。 祝弥是被转账声叫醒的。 一睁眼就笑得牙不见眼的,忍不住心神荡漾,“爸妈,祝你们约会顺利!我先走啦!” “晚饭自己解决啊,”林楚叮嘱,“我和你爸今晚不回来吃晚饭!” 祝弥往学校里走,背对着他们挥手,“知道啦,拜拜!下午放学我去同桌家打游戏!” 刚巧,他同桌就在他前面不远处,祝弥加快脚步冲了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嘿呀一声。 他同桌早就习以为常,扭过头看他,“不是说要锻炼身体?你今天怎么不开你价值两万的自行车了?” 祝弥很臭屁地哼了一声,“配不上今天的我!” 同桌眼神扫描他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怎么配不上了?” “我今天是这个世界上最帅和最美的人生的孩子,岂是昨天的我可能比拟的?” “说人话!”同桌胳膊肘捅他。 祝弥嘶地一声,“我爸妈结婚纪念日约会,不上班,开车送我来的。” “作为二人私会丢下我的补偿。” 少年面容青涩,却难掩秀色,身体才抽条,胳膊和长腿肌肉极为匀称,线条修长优美,淡蓝色的夏季校服穿着他身上,空荡的地方被蓬勃的青葱气息充满了。 同桌扶了扶眼镜,呵呵了两声,又听到有人在议论祝弥,忍不住对祝弥竖起中指,“建模怪,离我远点!” 祝弥习以为常,谦逊笑纳。 …… 放学后,祝弥去了同桌家狂打了三个小时的游戏,期间,同桌妈妈还投喂巨量零食水果,祝弥得到了精神上和□□上的双重满足。 告别的时候,两人约了下次一起打游戏的时间。 祝弥这才从同桌家离开。 他刚想叫车,结果在楼下看到了祝明和林楚,林楚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小咪,你打完了?那我们来得刚巧呢。” 祝弥愣了一下,爸妈怎么来接他了。 怎么和上辈子不一样。 林楚从车上下来,没一会儿祝明跟屁虫一样,黏到了林楚身侧。 祝弥回过神来,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们,眼泪簌簌地滚落。 祝弥心里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 他没有时间再来一次了—— 作者有话说:写到这里有了快完结的实感,幸福幸福,请降临在鱼咪手心[爆哭][爆哭] 第102章 一声尖锐的哨鸣声穿透水面。 一霎那, 浸泡着他的潮水蒸发,混沌褪去,视线还模糊着,那些被隔绝的动静先行一步涌进耳朵里。 “怎么还不醒?他该不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出现幻觉了罢?” 有人深吸了一口气, 回答中仍透出一丝焦躁,“……应该不会, 再等等。” 不是他在朦胧之间听到的那道声音, 却也很熟悉。 祝弥想睁开眼, 眼皮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师父师父!师弟眼球转了一下!” “噢,我看到了。” 两人交谈的声音忽远忽近, 祝弥仿佛又再一次坠入无边的梦境里,只是呼吸之间的功夫,他就猛地拧了自己一把, 不能再睡了,不然真要死了。 胸腔历经几次沉重的呼吸之后,祝弥再一次凝聚全身的力气, 缓缓地撑开了自己的眼皮。 背着光,两张脸的五官都隐没在阴影里,本能却比大脑先认了出来。 “……师父, 师兄。” 师展愣了一下, 旋即欣喜若狂, 扭过头去看师文清,“师父,师弟真醒!” 师文清嘴角勾了起来, “看到了,先听听你师弟说了什么。” 师展噢了一声,又看向他,俯下身,“师弟,你刚刚说话了么?说什了?我没听到。” 祝弥嘴角动了一下。 师展满怀期待,又问了一次。 祝弥:“……” 他已经说不出第三次了。 “你个耳背的,让开,我来。” 师展被师文清推开,自己俯下身去,“好徒儿,你有什么要说的?” 片刻后。 师展着急地问,“师父,师弟说什么了?” 师文清:“……噢,他说他饿了。” 祝弥:“……” 我没说。我不饿。 “去弄点仙露来喂他。” 虽然没有力气说话,但还有力气转眼睛。只见师展急急忙忙出去没多久,师文清突然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从门口出去了。 祝弥不明所以地发了一会儿愣,试图摆动自己的四肢和躯干。 非常意料之中的,一点都没动。 此时,黑羽从入口处挤了进来,足有两个人那么高,一张嘴能吞下他脑袋,鸟喙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两下,又抬起脑袋杵在原地,定定地盯着他。 漆黑的眼瞳有些诡异。 祝弥吓坏了。 他的鸟乱吃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大了? 好一会儿,黑羽又恢复了正常,那股子怪异消散了,唧唧啾啾地又来蹭他的脸。 祝弥松了一口气的瞬间,黑羽体型又变小了一些,面前称得上是…… 可、可爱。 不多时,师文清和师展又回来了,给祝弥喂了少量的仙露,又一起往祝弥丹田里注入了灵力。 祝弥终于感觉到自己恢复了一丝力量,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刚想运转体内的灵力,就被师文清拦住了。 “先别着急,你睡了太久,经脉堵塞,等过段时间再说。” 祝弥愣了一下,“太久是多久啊?” “四百年。” “……什么?”祝弥大惊失色,他只不过是做了几个梦,竟然过去了四百年。 真真正正的,弹指一挥间。 渡劫仿佛还是昨日。 “你再不醒,再过一两年就要老死了,还好你醒了。” 祝弥心有戚戚,“那我现在这是……渡劫成功了?” “……是,”师文清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不过你现在的修为在哪一个境界,还要等你彻底恢复过来才清楚。” 祝弥神思飘远,怎么他渡个雷劫就这么艰难?别人渡劫就是轻轻松……等等,别人是谁? 想了好一会儿,祝弥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索性又放弃了。 他在自己洞府里绕了一圈,四百年过去,他的洞府竟然一点灰尘都没落,甚至干净得一尘不染,每一样摆件都和当初一样熠熠生辉。 按下心头的诧异,祝弥进入了自己的灵境,才刚进去,他又心口普通狂跳地逃出来了。 无字书一共十页,眼下翻到了第六页,他的灵境得到了空前的拓展。 而灵境里,被各种灵石灵草,灵矿灵脉塞得满满当当,琳琅满目。 富裕得他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好一阵子过去,祝弥才从震撼中冷静下来,又看了一眼。 好嘛,真是他的,全是他的。 祝弥嘴角控制不住地开始上扬。 花了三天三夜,灵境里的东西只清点了一个小角落,如此大动干戈,祝弥累得又躺了五天。 期间,师文清和师展都来看过,十分担忧,只是追问时,祝弥无论如何都不说他是为了什么才劳累成这样。 二人自动脑补祝弥是为了早日恢复修为,日夜不息地开拓经脉、蓄养丹田,以至于再度病倒在床。 和闻人语商讨时,师文清忍不住将此事说了,为此感到隐隐痛心的同时,又忍不住自豪祝弥转了性,话语间的满意抑制不住地流淌而出。 黑羽变小之后和祝弥寸步不离,闻人语时不时会感应黑羽的眼睛观察祝弥的言行举止。 祝弥为了宝贝夜不能寐的全部经过自然也在尽收眼底。 师文清难得主动跟他提起祝弥的消息,竟然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闻人语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决定帮祝弥保密。 “你是不是还没离开我们南山门的山头?”师文清突然警惕地看着他。 二人用的传音阵法,能看到彼此身边的景物。 还未等闻人语说什么,师文清语气不由得严厉了些,“人魔殊途,况且他现在才刚醒,道心不稳,你不要再出现在他眼前了。” 闻人语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好。 师文清这才满意,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 祝弥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练剑结束后清点宝贝。 点了一个多月,法宝没点完,祝弥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镜子里的自己精神饱满、容光焕发。 不过奇怪的是,他昏睡了那么久,竟然一根白头发都没长,也没有长皱纹。 纵使是修士,随着阳寿消逝,不仅仅是修为会倒退,身体也会跟着衰老。 没醒来之前,他是金丹的修为,阳寿五百岁,他已经四百八十多岁了,算起来可谓是行将就木,怎么可能一点衰老的痕迹都没有,除非他昏睡时他体内的灵力还在孜孜不倦地运转…… 思及此处,祝弥愣住了。 — 在祝弥勤勤恳恳的苦修之下,一年后,祝弥能正常运转灵力。 和师文清估计的相差无几,那一波劫雷把祝弥的修为从金丹劈成了化神。 这四百年也算是值了。 祝弥怔怔的,还没有对自己成为强者有什么即时反应,师展就不服气说要和祝弥切磋。 祝弥也跃跃欲试,应了。 师文清默默飞远了些。 “师弟,虽然你躺了四百年,但修炼的速度算起来比我还快一些,如今的修为比我还高了,所以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师展一脸严肃,抱了抱拳。 祝弥执剑回礼,“师兄,你只管像从前一样放开手打便是了。” 祝弥刚入门的时候,可没少被师展磋磨过,师展打他跟打蚊子一样轻松,看他的招式哪哪儿都是破绽,现在嘴里说着让他放马过来,实际上心里还是打怵的。 不过自己如今已经是化神的修为了,左右不能比以前败还惨就是了。 这么想着,祝弥又有了底气。 “不过,”师展忽然又开口,“我是师兄,那我还是让你一招吧,师弟,你先来。” 师展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祝弥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醒过来这么久第一次正正经经的比试。 他凝神聚气,灵力随着意念聚集在剑上,抬手一斩,惊天的剑意翻涌而出。 此刻,此间天地如深山落雪般寂静无声,剑意所经之处冰霜层结,寒意刺骨,逝水剑铮铮作响,发出了寒风呼啸的动静。 砰——! 不远处的师展被直接这一剑轰飞了。 祝弥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剑,又抬头去看狼狈落到地上的师展,神情空白。 自己这么强? 明明才使了七分力…… 师展单膝跪在地上,挣扎了好几下,双膝止不住地打抖,咳了两声。 “师兄,还比么?” 师展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抬头,坚定又果决地摇了摇头,“不比了,我认输。” 祝弥更是傻了眼,师兄就这么认输了?以前师兄可是把他吊起来随便打,现在反过来了? 师展脸色难看,扭过头去对师文清说,“师父,隐魂神殿我不去了,我连师弟都打不过,届时那里必定高手云集,” 祝弥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剑直接把师兄打得连秘境夺宝也不想去了,惴惴不安地观察着师兄的脸色。 岂料,师展毫不避讳地转过脸来,开口直言,“师弟你不必愧疚,是我技不如人,去了也是……” 祝弥想了一会儿,提议道,“师兄,我也想去,不如我们一起去?” 师展神情呆怔,噢了一声,“也行。” 师文清看不下去了,“不应该是胜者去么?你们两个就这么越过为师商量好了?” “师父,那是人家宗门徒弟众多,资源分布过来要争抢,我们只有两个人也要这样么?”师展忍不住问。 祝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师文清眉心一跳,“……” 最后,师文清咬牙切齿地宣布,“那你们就一起去,若是真的有本事拿了什么好东西,大头归祝弥,小头归你,就当是本次比试的彩头。” 两人都没有异议。 师文清又恢复成云淡风轻、仙风道骨的模样,冷冷清清地瞥了二人各自一眼,飞走了。 徒留两人面面相觑。 祝弥逮到了好时机,抓着师展,“师兄,我想想问你个问题。” 师展已经才方才的失意中缓了过来,又是一副稳重靠谱的正直大师兄模样,“知无不言。” “我昏睡过去期间,长明城是不是有人来过?” “有啊。”师展回得干脆。 祝弥却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紧张,“真的?” “就那个狐狸精,还有那个……”师展想起什么,突然迟疑住了。 “还有谁?” “……没有谁了,那个狐狸精来了一次,还化成不同的样子骗我,所以我才以为还有别人,思来想去,就只有他一个,”师展倒打一耙,看他,“怎么?” 祝弥张了张嘴,最后没说话,心里的疑窦却没有消失。 “难不成你是想问闻人语来没来过?”师展又说。 祝弥没想到他就这么戳破了自己的心思,神色讪讪,干笑了两下。 师展不以为意挥了挥手,“他一个魔头来我们南山门做什么?师父不会让他进来的,你别怕啊。” “以后我们跟这种人划清界限就是了。” “……” 第103章 有的修士终其一生都在寻求进入秘境寻找宝贝的机会, 却临死都没能等到。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秘境其中藏着的宝贝,有的时候甚至能决定一个修士的未来。 越是这样的秘境,能进入其中一寻宝贝的机会越是难得。 隐魂神殿就是如此。 神殿的结界无法被外界力量强行打开, 只有到了时机神殿才会自行敞开大门, 无论修为高低都会平等地欢迎每一个修士。 有传言,这样的秘境不是前人留下或是天地的巧合, 而是九重天上特地设下的考验, 若是在其中碰上了什么奇遇, 当场飞升也是有可能的事情,故而,隐魂神殿一开,到时必定会有众多高手云集。 更何况隐魂神殿确实有好宝贝——护魂珠, 一千年一颗。 祝弥很想要。 师展惊呆了,说话时舌头都不住打结,“师弟, 这是神器,和别的护魂法器不一样,能抵挡飞升雷劫的护魂珠, 届时争抢护魂珠的,那可都是奔着飞升去的强者,那至少是炼虚境的修为, 你……” 祝弥现在是化神期, 不能说是蝼蚁, 但在这些人精面前,祝弥根本就不够看的。师展不想继续打击他,就此停住了。 祝弥一脸的淡定, 拍了拍师展的肩膀,“师兄啊,指骨英雄出少年,我的优势就在于比他们年轻啊,我跑得快!” 师展:“……” 师文清冷冷清清地睨了他们各自一眼,然后对祝弥点了点头,空口道,“不错,你的优势确实在于年轻,心思活泛,不会钻牛角尖,跑得也快。” 祝弥心里其实没底,刚刚那话纯粹吹牛安抚师兄,师父这么一本正经地赞同,然而让他越发地惴惴不安起来,于是给师文清使了使眼色。 奈何师文清假装没看到,又端着架子继续,“实在不行,你还可以用色相引诱一下,让他们饶你一命。” 一听到这话儿,祝弥登时眉心一跳,神色讪讪,他还以为师父当真赞成自己去和别人抢呢…… “我问你,你要护魂珠做什么?” “当然是挡飞升雷劫啊!”祝弥下意识快嘴回他,看到师文清质疑的眼神时,莫名感到一阵心虚,“师父,你干嘛这么看我?难道您也认为我不该去抢么……?” 不料,师文清只是摇了摇他,“不,你想要你就该去抢。但你实话告诉我,你想抢是因为你自己要用么?” 祝弥犹豫了片刻后,坦诚道,“……可能不是。” 师文清眼睛眯了起来,打量着面前的人,和当初拜入他门下时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有了太多的变化,他语气不明,“你倒是诚实,若是一个不小心,你就会没了性命……” 祝弥没等他说完,“……师父,我就是想要,说不定我会毫发无伤就拿到了护魂珠呢!” “……你想得美!”师文清没忍住用剑身敲了一下他的手臂,“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对手,为了这么一点虚无缥缈的可能就敢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你是傻子么!” “要是抢不过别人,那便见好就收,护魂珠再怎么难得,也不可能抵得过性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祝弥收敛了脸色,“师父,我知道了,要是抢不过那就算了,活着才有希望。” 师文清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 祝弥松了一口气,又试探性地问,“师父,那能不能给我和师兄一些傍身的法器啊……” “库房里自己找!” 师展适时弱弱地开口,“师父,那些等级不够……” “……” 师文清进了自己的灵境,好一阵搜罗,分别给了两人护体护魂的神龟甲、丹药和用于逃命的灵戒,还有一些联络的小灵器,都是有器灵的灵器,当场给两人滴血易了主。 都是压箱底的宝贝,灵器易主后,师文清别过脸去,心疼地眼角抽抽,这些都曾是他历经十方绝境争抢得来的,也曾带着他死里逃生过无数次,若不是这些年他把南山门的心法参悟到了新境界,只需要修心即可增进,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祝弥和师展二人得了灵器,欢天喜地的试来试去,忽然捕捉到师文清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祝弥和师展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还好只有两个徒弟,还好宗门衰落得早……” 听清楚话语的二人,“……” 师展听不下去,“师父你放心,我日后一定会重任振兴师门的!” 师文清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身去,呵呵了两声,“……等我死了再说。” “师兄你瞎说什么!你日后一定会飞升的!我要在你的见证下,把师门传承发扬光大!”师展有些激动地反驳他。 师文清深呼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勾起嘴角,“等你师弟飞升那日,你的愿望就指日可待了。” 祝弥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师父,我刚刚说着玩而的,我才刚踏入化神境,离飞升还远着呢!” “不远,你的心魔渡了一半,等把剩下那一半解决了,就是飞升之日,”师文清悠悠地点破,“这就是南山门修炼之法的长处,只不过很多人都止步于前一步,而你不一样,只要安然击败剩下的心魔……” 飞升。 祝弥愣愣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来,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就连踏入修行之路的一开始,他也只是希望自己和黑羽不用被人随意欺负而已。 “师父,”师展又开口询问,“你不是说自己差一点就能击败自己的心魔了么?这样说的话,你应该会比师弟早飞升才对啊。” 祝弥回过神来,看向了师文清。 只见师文清哑然失笑,又转过身去了。 祝弥以为等不到他开口说话了之时,师文清像是释然一样地感慨。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能克服心魔,一步登天。是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了,不知道人心远不如自己预想中的坚强。” 师文清侧过脸来,意味深长地盯着祝弥。 祝弥被他看得心头一凛。 “……你师弟这样的傻子,反而更有希望。” 祝弥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对着师文清干瞪眼,“……” 师展沉默了片刻,“师父,那日后我们宗门只收傻子做入门弟子?” 师文清:“……” — 经过好几日的准备,祝弥和师展一同出发了。 隐魂秘境就在狱澜,从南山门过去,日夜兼程,七八日就能赶到。 在山上修炼时,祝弥常和师展结伴巡山,若是碰上了什么不速之客,两人就会合力将那人弄走,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言语劝服和身体劝服,所以二人还是有些默契在的,这一路上偶尔碰到不知好歹想抢劫的,也被顺利解决。 这一路可谓顺利,祝弥到时,太阳才刚下山。 此时正值夏日,即使太阳落了山,光线还是亮的,兼之到场的众人都是修士,五感非常人可比,都谨慎打量着彼此。 其中大多人都和同一个大陆来的其余宗门结了盟,祝弥用剑柄挑起面纱,视线从缝隙里扫了出去,认出不远处聚集的人群里又有云天的一些宗门,天玄宗也有人来了,只不过那是祝弥不认得的生面孔。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天玄宗从当初的打击中缓过来了没有? “师弟,你在想什么?” 祝弥被叫过神来,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师展闻言,给他解答,“天玄宗在那两位掌门的带领下,近年来势头不错,隐隐有压过其余宗门,重现当年荣光之势,毕竟底蕴深厚,修行之法和当今主流的方式没有什么差别,不会沦落到我们宗门这样的地步。” “我看他们这次来的也都是弟子,不过是给他们机会历练,跟着捡点宝贝,不是冲着护魂珠来的。” “歇息一会儿,子时马上就要到了。” 祝弥悠悠收回眼神,嗯了一声,把剑收了回来,面纱重新落了回来。 两人打坐歇息到了子时,被结界轰然大响的声音给震醒了。 一瞬间,数道流星一般的身影如过江之鲫飞进了结界里,簌簌声不绝于耳。 “师弟,走了!” 师展一把将他扯了起来。 祝弥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跟上了师展的步伐。 结界内的天是亮的。 两人寻了个人少的地方落脚,商量接下来的去向。 神殿在结界的中心,护魂珠在神殿里,师展想要的神像眼睛也在神殿里,但每一颗护魂珠出现的精神体位置都是不同的,没有人能确定这一次护魂珠会出现在神殿具体的什么地方。 二人商量过后,能不打就不打,能捡漏就捡漏,拿到自己想要的就立刻收手。 毕竟这里高手云集,跺跺脚都能把他们踩成骨灰,低调行事、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一来,舍弃了其余天材地宝的诱惑,兼之手里还有地图,绕开了可能会发生争端的区域,赶路的速度便越发地快了起来。 离神殿还有一般的路程时,祝弥就感觉到了空气里漂浮着似有若无的一股幽香,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思虑过后,二人谨慎地慢了下来。 越往前,那股气味便越发浓郁。 “师兄,你闻到了么?” “闻到了。” 祝弥诧异之中掺杂着一丝惊喜,“难道是前方有人在烤鸡?” 师展迷糊地看了他一眼,“什么烤鸡?难道不是灵石的气味么?” 两人四目相对,神情空白。 ……完了。他们陷入幻觉了。 二人转身就往后跑。 不料,身后有拦路虎。 一身黑衣,身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看不出何门何派,长相倒是不错,就是一看就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他扬起下巴,对着祝弥开口,“刚刚在那边,我注意你好久了。” 祝弥狐疑地盯着他,“……我才刚到。” 那人璀然一笑,扬起一边眉,“我是说,在外面,原本是想和你打个招呼的,奈何你身边这位,”那人顿了一下,犹豫道,“应该是你师兄,瞪了我一眼,看起来很凶,所以我才没去。” “……所以,你跟了我们一路?”祝弥试探性地问。 与此同时,祝弥和师展对视了一眼。 他和师展的修为不算低,神识也足够敏锐强大,倘若此人跟了他们一路,而他们无知无觉,甚至中了人家的陷阱,那两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可不一般。 “是啊,”那人抱着胸,用剑撩了一下自己面颊前的刘海,“你们飞得太快了,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你们等一等我了。” 师展面容严肃,语气也跟着严厉起来,“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我刚刚不是说了么?想和你师弟认识认识。” 话音稍落,祝弥就不由得皱起眉,然而不远处的人已经不在原处。 ……好快! 祝弥心一紧,却在这一瞬间瞄到那人在自己的肩膀左侧,面纱被剑尖轻轻地挑了起来。 说那是迟那时快,逝水应念而出,哐当一声,剑波震荡开来,那人后速退了好几步。 “……有点意思。”那人嘴角饶有兴味地开口,“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祝弥一剑砍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来咯[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第104章 那人反应极快地避开, 速度却比祝弥还要快,不到眨眼的功夫,剑尖已经抵在了祝弥脑袋上斗笠的边缘。 铁了心要让祝弥露出真面目。 祝弥没躲,脑袋上一轻, 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那人动作迟了一息。 斗笠还没掉到地上, 就被祝弥脚尖一踢,裹着灵力的面纱边缘变得极为锋利, 飞旋着冲向了那人。 逝水剑回到了祝弥手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 那人来不及施展法诀, 只好提剑挡住面纱斗笠,露出了没有防守的左侧,祝弥趁机向前,逝水剑刺破了他颈间的皮肤, 鲜血立即滚了出来。 那人明显一惊,旋即回过神来,把剑往一丢, 嬉皮笑脸地求饶,“不打了不打了!好哥哥,你就放过我呗!” 见祝弥没有收手的意思, 那人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仰头扯着祝弥的衣角,佯装捂住自己的眼睛抹泪, 委屈巴巴地说,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你行行好,绕我一命, 行么?我也很厉害的,你要是放了我,我们可以同行,我给你开路,给你疗伤,给你保驾护航。” 祝弥被此人能屈能伸的厚脸皮惊呆了,茫然地看了施展一眼,剑就那样悬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施展看出来他的犹豫,给了个“你自己决定”的眼神。 “好罢,你若是要执意杀我,那我也从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咻地一声。 那人手腕上悬着的铃铛掉了下去。 那人顿时噤声了。 “起来罢,”祝弥收了剑,同时把他的铃铛取到了自己手里,“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说实话。” 地上的人神色讪讪,瞄了祝弥一眼,抿着唇站了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叫乌子铭,是伏龙宗的弟子,原本是跟着同门的师兄长一块儿来的,半路走丢了,恰巧碰上你们,所以就一路跟着了。” “不过在结界外的时候,我确实也是想和你说话来着。” 伏龙宗祝弥倒是知道的,只是这人流里流气的……祝弥半信半疑睨了他两眼,还是把剑收了起来。 乌子铭的修为应该要比他和师兄都高一些,真打起来,两人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一番思虑后,祝弥开口道,“你走罢。” 乌子铭还在抖身上的灰尘,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语气坚决,“我不走。” 祝弥:“……?” “你拿了我的铃铛,还想赶我走,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娘传给我,留给我未来道侣的?” 祝弥把铃铛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面不改色地回,“我现在知道了。” 乌子铭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小狗一样汪汪叫,“那你还收?!” “我就收。” “那你嫁给我。” “不嫁。” “你还给我!” “不还。” “……那我要跟着你,直到你愿意把我的铃铛还给我,或者你答应做我的道侣。” 祝弥没忍住额角一抽,“随你的便。” 方才闻到烤鸡的香味时,隐约之中听到了一声铃响,想来是什么触发幻觉的法器,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祝弥和师展换了条路继续前行,乌子铭果然跟在了他们身后。 二人开了传音入密偷偷地讨论。 “师兄,他真是伏龙宗的弟子?” “是,修为这么高,应当是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 祝弥疑惑,“去神殿比我们快的人多了去了?他跟着我们干什么?难不成是看中了我们身上的宝贝?” 但一路上过来,他和师兄并没有拿出什么宝贝,至于带在身上的,两人也没有漏出来过。 这就奇了怪了。 “或许只是真的和同门走丢了碰巧遇上我们,”师展安慰他,“提防着他点就是了。” 乌子铭紧随其后,两人停下来休息他也休息,两人一动身他也立刻起身,跟屁虫一样压根甩不掉,拿他没办法,只好就这样让他跟着了。 结界内的天始终是亮着的。 刚进来的时候,路上时不时就能听到打斗的声音,越往里走,这些动静就越发地少了。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离神殿已经不远了。 嗡鸣声也越发地清楚了起来。 “喂,你们没听到么?”乌子铭一个跻身跃了过来。 “听到什么?”祝弥问他。 “嗡嗡嗡的声音啊,”乌子铭顺其自然地答,“说明神殿就在前面不远处,你要去神殿里面啊?” 祝弥停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神殿会发出这种声音?” “因为……”乌子铭眼睛弯了起来,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是骗你的。” 叮铃! 祝弥眼前一阵眩晕,拼了命地集中视线,才看到乌子铭手里不知何时又多出来一个铃铛。 比他收起来的那个小得多。 和他收起来的那只,大抵是一对子母铃。 眼前人影憧憧,乌子铭的脸开始变得模糊,祝弥想扭头看师展,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脑仁发胀,脚步虚浮,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乌子铭用的是子铃,催眠效果虽然不如母铃,即使是这样,中了毒的人也很难从幻梦中醒来。 毕竟,梦里会出现他内心深处最不见得人、最渴求的东西,世间又有多少人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那毒粉也是极为珍贵的,用了一次就少一份,若不是为了这把剑,他都不舍得用。 他拿起逝水剑,再三确认后,眼中升起一丝狂喜。 果真是柄极品好剑。 他是单水灵根,本命武器挑来挑去都不满意,当时祝弥御剑飞过时,他就盯上了祝弥的本命剑。 先前和此人交手一试,果然非同凡响。 大概是融了什么水灵根的神器。 拿回去重新融了,再滴入自己的血液强行易主,倒也是个可行的法子。 那就可惜了此人……乌子铭端倪了躺着的人两眼,有些纠结起来。 好剑难得,美人更难得。 把剑融了,这人必然也会元气大伤,变得丑陋不堪,然后不久于人世…… 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 乌子铭擦了擦剑,叹了一口气,又把剑放下,把祝弥腰间的乾坤袋扯了过来,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铃铛。 乾坤袋里的东西他一一看了个遍,看来看去,也没看到什么好东西,嫌弃地撇了撇嘴,把乾坤袋丢到了一旁。 ……已经没有拖延下去的理由了。乌子铭目光变得凌厉,捡起手边的剑,朝祝弥心口刺了下去。 那把剑忽然偏了一下,从手臂和身体之间的空隙穿过去,插进了地里。 乌子铭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竟然还是护主的,回头把你融了也这么护着我就好了。” 没办法,他只好召出了自己的剑,剑光一闪。 变故却在顷刻之间发生了。 躺着的人睁开了眼,死死地抓着剑身,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乌子铭不由得一怔,回过神径直把剑捅了下去。 皮肉被割开,疼得祝弥冷汗冒了出来,用残存的理智默念着法军,逝水铮然一动,自行扫了过去。 乌子铭为了避免受伤,往后一弹。 祝弥得了空,从地上爬了起来,把逝水剑紧紧握在了手中,鲜红的血液顺着剑柄蜿蜒而下,缠绕在逝水透明的剑身上,像是凭空生长的猩红细蔓,妖艳诡异得吓人。 神识扫去,四种空空荡荡,哪里有师展的气息? 祝弥不禁心中一凛,难道是从他出现幻觉那一刻开始,师兄就不在他身边了? 那途中和自己交谈的人是谁?也是错觉么? ……好恐怖的幻术。 “你居然醒了,”乌子铭面色中带着几分讶异,“难道梦里就没有什么你留恋的东西么?” 祝弥抿了抿唇,有点难以启齿。 ……梦里有烤鸡。 自从他醒过来后,整整一年,他都在辟谷,一口正常的饭菜都没吃过,所以在梦里饱食了一顿就感到了空前的满足,然后就醒过来了。 “你把你的剑给我,我饶你一命。” 祝弥嘴角一抽,忍无可忍地开口,“你脸皮真厚。” “你不给,那我只能抢了!” 乌子铭不在废话,掐诀起势,轰然的剑意奔涌,直捣祝弥面心。 祝弥不甘示弱,同样挥出一道惊天的剑意。 两道剑意在半空中碰撞,发出尖锐的哨鸣声,余波犹如骇浪翻涌,将四周的景物都掀飞了起来,飞沙走石,悍然大动。 祝弥被波及,连连后退数百步。 而乌子铭却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原地。 ……那至少是炼虚小圆满的修为。 祝弥沉默了。 搞什么。他只是馋了点,不至于被这样的人缠上罢。 “你这把剑跟了你,真是委屈了,若不是这把剑,你早就化作齑粉了。” “那又怎样,这是我的剑,它就乐意跟着我。” 乌子铭噗嗤笑了一声,一边笑着说话一边逼近,“那我今日就要给它易主!” “何必呢,你又打不过我,不如放弃挣扎,我或许能放你一条生路。” 祝弥抵挡着他的攻势,“早知道我就该杀了你!” “晚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乌子铭不慎在意,“不过这个人情我已经还你了,要不是我不舍得你这张脸,此刻你已经在轮回路上了!” 乌子铭的灵力陡然暴涨,恐怖的神识倾轧而下,逼得祝弥不得不把自己的神识收缩到最小,把所有的灵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剑上,全力抵住了劈过来的剑意,然而,那不过是螳臂当车的自不量力。 祝弥被击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祝弥单膝跪倒在地,耳边一阵寂静,眼前的景物不停抖动。 祝弥咬紧了牙关,还是没能把那一口腥甜堵住,胸腔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血从唇角漫延而出。 …… 远处的人没了动静,那把漂亮的剑被虚虚握在手中,直直插在了地上。 乌子铭十分警惕,先是用神识确认了一遍他没有气息,又打过去几道凶悍的灵力,见跪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才慢慢飞了过去。 跪着的人脖颈弯了下去,露出一段白皙的雪光,青丝垂落,下巴若隐若现,血色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 ……真死了。 乌子铭感到一阵惋惜,把虚虚握在剑柄上的手抠开了。 垂下来的发丝扫在乌子铭的手背上,莫名一阵难耐的瘙痒。 他拿了剑,却没有起身,反而伸出手把祝弥缭乱的发丝撩到他耳侧,悠悠地抬起了他的下巴。 清绝出尘得不似凡人的长相,因为嘴角洇着的血迹将唇染得嫣红,多了几分艳绝秾丽,属实叫人浮想联翩。 乌子铭顿了一息,将他下巴上的血迹给擦了,决定要把此人带回去。 死人就是听话得不得了。 没一会儿,那点狼狈的痕迹就被清理了个干净。 乌子铭放下剑,弯腰想把人抱起来的那一刹,怀里的人长睫轻颤,倏然睁开了眼,眼眸如月下初雪般清亮。 当真是惊心动魄的一眼。 乌子铭呼吸一窒,回过神的瞬间,皮肉撕裂的痛意让他眼前一黑,来不及说话,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下一倒。 祝弥把自己的手从他的胸腔里掏了出来,手里血肉模糊的一团。 心脏被他捏爆了。 祝弥没有犹豫,施展法诀,被他的受击神魂碎了个一干二净。 整个过程非常迅速。 以至于结束的时候,祝弥还在发蒙,他的心在狂跳,扑通扑通,仿佛要冲破胸膛一般的激烈。 祝弥视线在面前的尸体上驻留了许久。 恍惚间想起闻人语来,想起他沾满鲜血的双手,想起他对对手毫不犹豫的剿灭。 如果他一开始就杀了乌子铭…… 他胸口堵着一团棉花一样的闷,每呼吸一次,那团棉花就裹满水汽,让他越发喘不上来气。 又过了好一会儿,祝弥才缓过神,把乌子铭身上的东西都搜□□净,装进了自己的乾坤袋。 祝弥打起精神,从地上爬了起来,用灵力刨出一个坑,又用自己的剑继续刨得更深,一直到能装下一个高大的人,才停了手。 祝弥把乌子铭的尸体放了进去,连同那团被他捏碎的血肉也塞进胸口的破洞里,然后又用衣服把那个丑陋的黑洞遮住。 整理得差不多后,祝弥把他的佩剑放在了尸体的一旁。 做完这些,祝弥总算彻底冷静了下来。 ……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治疗伤口,想办法联系上师兄,然后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又想,师父,色诱真的有用! 但是太窝囊了。 他把气息憋得干干净净,又生生挨了那几下灵力,才换来这个结果。 下次不能再用了,也不能说出去。 祝弥深深吸了两口气,正欲飞身离去时,蓦然感到了一阵密集而恐怖的气息。 他仓皇抬眼,头顶不远处有五个人,身上穿着和乌子铭差不多的衣服,目光穷凶极恶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说:战斗小咪[彩虹屁][彩虹屁] 第105章 祝弥反应再怎么迟钝也看出来了, 这几人和乌子铭是一伙的。 给乌子铭报仇来了。 祝弥欲哭无泪,且不说他还没有从和乌子铭那一战中缓过来,就算是他没有受任何的伤,处在全盛状态, 也不可能是这几人的对手。 为首那人, 修为已经逼近大乘期。 弹指间,他灰飞烟灭。 说得有些夸张了, 但也没差多少。 人贵有自知之明。 他打不过……那还不能跑吗? 思忖间, 祝弥身影飞速闪动, 如流光一样嗖地飞走。 他练得最好的就是装死和遁逃! 风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刺进他皮肉里,不过修士不同于凡人,这点痛意无伤大雅, 没有对祝弥造成丝毫的影响。 只是那几人也不是吃素的,紧随其后,神识压了过来, 有一人险些缠上他。 祝弥被吓一跳,有些心慌。 这几人修为不低,不出意外的话, 追上来的三人和他差不多,但斗法的经验似乎要比他丰富得多。 这不,一眨眼的功夫, 三人已经默契地从不同方向飞去, 试图将他包围起来拦住他。 再这样下去, 不出多久自己就要被追上了! 祝弥分出神,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三片小纸人来。 他很少下山,作战经验不多, 很多时候师兄和师父都会和他分析遇到各种困境的解决办法,基本上都是以“逃”为主。 祝弥一狠心,将自己的元神撕下来两片,迅速塞进那小纸人里,小纸人立即长出血肉,身形容貌和他有五六分相似,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逃去。 那纸片人身上有他的气息,远远看着和他本体着实分不出什么区别,况且他特地放了三个,还能拖一段时间。 不出所料,那三人迟疑了片刻,跟上了不同的分身。 祝弥趁机飞得更快,主动把元神撕成碎片这事儿正常人都干不出来,这是走投无路濒临死绝之时的下下策。 冷汗涔涔地流,疼得祝弥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灰飞烟灭了,不过没一会儿,他又缓了过来,发现痛意比他想象中的要稍能忍受一点。 前方有个隐蔽的洞穴,祝弥毫不犹豫钻了进去,给洞穴做了一番伪装,同时自己的气息全都封住洞穴里。 要是能靠着这个洞穴躲过去,那自然最好。 如果不能,那争取一下疗伤的时间也多了一丝胜算。 他钻进灵境里,一脚踏进灵泉坐下,开始修补受伤的经脉和肉身,同时把丹药给服了下去。 灵泉的治疗效果远比他想象中的优越,随着水波的荡漾,那些淤塞受损的经脉被顺通填补,自丹田而始灵气在经脉之中畅游,身体里的暖流越发强烈。 撕裂元神的痛意开始慢慢被微微发麻的热意盖了过去,重新长出了完整的身体。 祝弥热得脸色发烫,眼睫都覆上了一层轻薄的热汗,他受不住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灵境里的这口灵泉,功效比他之前用过的都要强得多。 也不知道是那人是从哪里给他挖过来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祝弥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同时外界听起来风平浪静,不由得稍微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那些人已经去别的地方找了,还是只是还没搜到这里。 ……不能坐以待毙。 祝弥果断灵境里出来,然而他才现身,压倒性的威压扑面而来,他毫无抵抗之力,被死死摁倒在地,连头都抬不起来,喘息都无比艰难。 片刻过去,祝弥听到渐进的脚步声,那双黑底金丝的长靴一步步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原来是藏在了这里。”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祝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意识到这人不是追在自己身后的那三人中的之一,而是为首那人身侧的年轻人。 “抬起头来。”那人又慢悠悠地说。 祝弥:“……” 如果不是不能开口说话,他现在已经把这人的祖宗十八代放在脏话里翻炒了。 那人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差点忘了。” 话落,那紧迫的威压减轻了些。 还不等祝弥抬头,那人就率先用剑鞘抬起了祝弥的下巴,挑飞了他头顶的面纱斗笠。 四目相对间,寂静无声。 那人眼皮微微下压,眸光异常犀利,好似要用目光把他的脸刮下来一层皮似的。 “你怎么杀的他?” 祝弥无语凝噎片刻,“……你也想试试吗?” 眼前的人长眉微挑,大笑了几声,倒显出几分爽朗来。 更诡异了。 祝弥一脸狐疑地盯着他,心里盘算着自己要是和他打起来能有几分胜算。 百分之一。 那人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我也想试试,你来。” 祝弥:“……” 神经病啊。 难不成是觉得两人修为相差太大,才这样轻视他么? 那人俊眉星目,嘴角荡漾着看起来颇为真心的笑意,看起来颇有几分风流倜傥和自视甚高的轻慢,眼眸却一错不错地看着祝弥。 “他能死在你手里,此生也算无憾,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这人和乌子铭怕是有些龃龉,祝弥回过神来,“你不是要来给他报仇的么?” 那人舒然大笑,眼中的热切越发明显,“……你说的不错,就是因为要给他报仇,所以我才想弄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祝弥心念百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搭在他胸前,同时缓缓抬眼,观察着他的脸色。 那人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继续。” 欻地一声。 祝弥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五指穿破他的胸膛,柔软的心脏瞬间被捏爆,血液迸溅的噗嗤声转瞬即逝。 祝弥始终留了一丝余力提防着突变,细微的神识悄悄往洞穴外铺了过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过我还不想死……” 那人声音竟是没有丝毫的影响,祝弥脸色一变,立即抬头看他,面前的人已经换了一张脸。 祝弥大惊,“……师父?”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祝弥就反应过来,这不过是此人迷惑他的幻象。 他醒过神来,将手掏了出来,凝起灵力冲向此人的丹田。 那人处惊不变,盯着他的目光阴戾森然,脸换了一张又一张。 从师父到师兄,再到他前世的家人,最后一张是闻人语的脸。 但祝弥始终都没有停下自己的进攻。 偷袭丹田不成,祝弥扭头就把逝水剑召了出来,每一剑都精准狠辣,不留余力。 那人明明受了伤,却好似完全没有被影响到,躲避的身形依旧灵活迅猛。 他终于正了正脸色,脸上轻浮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意外和认真,“你倒是……好狠的心。” 话语间,那人心口被他掏出来的破洞转眼间恢复了平整,连血迹也消失不见。 祝弥心里暗骂,那么大个洞跟没有过一样,这怎么打?! 该不会是什么不生不死的怪物罢? 很快,他自己又想通了,此人身上一定有什么一击毙命的弱点,他要找到那个弱点…… 洞穴实在不大,才这么一会儿功夫,石壁上已经又石头滚落,轰隆轰隆,震耳欲聋。 那人终于坐不住了,开始施法反击,祝弥倾身闪过,脑子里乱哄哄的,却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浮现—— 那就是他决不能从洞穴里出去,外面有更多的人! 和他猜测的不错,此人修为比他高得多了,若不是他提前疗过伤,兼之吞了丹药,这会儿早就灰飞烟灭了。 从师父那里顺来的法宝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时,面前这人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疲态,出手时动作迟钝了些。 “看不出来,你还挺顽强!” 轰! 祝弥想躲,却发现那根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身后洞穴的封印被撕毁了! ……糟了! 他一直想法设法堵着洞穴口,还是被此人知晓了意图。 那不如……继续跑啊! 然而,那人却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扑息之间就拦住了洞口。 还用的师展的脸。 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近,施法怕是来不及,祝弥跃身向前,剑尖一刺。 岂料,那人登时怒目圆睁,横眉竖眼,大吼一声,“是我!祝弥,你干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祝弥迷瞪了一瞬,却还是不敢真的相信,还是砍了下去。 师展简直要惊掉下巴,避开他的攻击。 趁此间隙,祝弥紧急回头一看,那人还站在洞穴里头呢。 那眼前的,就是真的师展了。 祝弥在他身侧停下,期期艾艾地开口,“师兄,我以为你是他变的,所以才这样的。” 好在师展不介意,摇了摇头,只是问,“你怎么样?” “还能继续。” “那就好。” 远处那人脸上的悠闲自在不复存在,二话不说就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 师展的到来,让祝弥信心倍增,一招一式间少了慌乱,多了从容。 洞穴内灵力汹涌,搅得四周山林撼动,声响不绝,似有天崩地裂之感。 祝弥和师展配合默契,渐渐的,那人落了下风。 此时,祝弥和师展呈左右夹击之状,在那人分神瞬间一剑贯穿了他的眉心,蹦出来的血溅到了他脸上。 那人砰地摔到地上。 祝弥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如释重负地转身,“师兄,我们赢了!” 那里空无一人。 祝弥笑容凝滞在脸上,呼吸轻到快要消失。 他猛地扭过头,看向地上的尸体,蹲下去检查了几下,才倏地放心下来。 至少被人追杀不是幻觉。 一回生二回熟,祝弥冷静地敛尸收赃,隐匿踪迹,飞快地逃了。 …… 秘境内的天不会黑,祝弥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换了很多条路线,一边逃一边找,结果神殿没有找着,碰上要给乌子铭报仇的人却不少。 一开始来追他的那三个修士也被他杀了。 后来,祝弥碰到了已经死去的乌子铭,还有明明已经死在了洞穴里的那个人。 渐渐的,他开始习惯,一次次碰到已经死去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斗法时,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拔剑,甚至有些麻木了。 伴随而生的,还有各种他熟悉的脸孔,上辈子的,这辈子的,甚至还有上辈子的他自己,有时他们会帮他剿灭对手,有时候只是在一旁静静的观摩。 祝弥一开始还把出现的亲朋好友当成慰藉,后面便不再搭理,再后来为了避免被蛊惑,他会直接拔剑把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斩破。 他走不出去,得亏他的灵境资源足够丰富,耗了这么久,他也只是有些精神疲乏,并没有多大的伤处。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按照地图的指示,他一直试图往神殿的位置前行,但没能走出去,兜兜转转还是在原来那一块儿地方。 祝弥猜自己误入了什么幻境,或者是有人专门为他设下的幻境。 或许从他遇到乌子铭和那批追杀他的人开始,他已经在幻境里。 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大概就是那五人里剩下的最后一人,只有他还没有露过面了。 他又转念一想,如果是那个人设下的幻境,那应该就是冲着杀了自己来的,自己现在疲于奔命,他若是想要杀了自己,那岂不是轻而易举?为何还不来要他的性命? 祝弥都有点想去找他了。 此时,耳后响起空气被撕裂的闷响声,祝弥反应十分迅速,用灵力蓄起护盾,把最后剩下来的一块护体龟甲扔了出去。 那人果然来势汹汹! 还不能祝弥回过神,几道灵力簌簌冲来,祝弥眼疾手快地御剑抵挡,连日来的疲惫让他状态不济,被突如其来的灵力打得元神晃动。 真不愧是大乘期的修士。 这一下比他之前碰上的四个人加起来的威力还要大得多,打得他差一点儿就一命呜呼了。 但经过这段时间终日白昼和连环杀人的淬炼,他命硬的程度大有提升,没那么容易死。 但也不好活。 在半死不活间挣扎了呼吸之间的功夫,祝弥又本能地站了起来。 那人长须长眉,神情严肃,口吻狠厉,“你在搞什么?快点把幻境解开!” 祝弥心里冷笑,“我还想叫你解开呢!” 这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他杀死过的人,这不是幻觉。 看来不是此人捣鬼。 “你什么意思?”那人面色越发凝重,“这幻境不是你设下的?” “……” 祝弥没回他,而是在琢磨怎么杀了他。 这人一开始就是为了给乌子铭报仇才来的,就算现在他和他同时深陷幻境,也不可能结成同盟。 要是自己不动手,哪怕能从幻境里出去,恐怕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那不如自己先动手。 他已经在乌子铭身上吃过一次亏了,不可能让自己再犯同一个错误。 念头攒动间,逝水剑杀意凌然,剑影如同大雪飘落,绵密而迅速,铺天盖地地压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弥感觉自己的修为好像提升了,逝水剑在自己手里的威力也更上一层楼。 最重要的是,他有点没有自知之明了。 他不想忍了! 长胡子明显是没有想到他敢直接动手,一时间怒不可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齐齐往祝弥身上呼啸而来。 ……是个罕见的纯法修。 灵气强悍而纯粹,每一掌打下来,飞沙走石,地动山摇,祝弥竭尽全力地稳住自己没有被轰走,逆着风想要靠近那人,试图近攻。 但那人经验丰富,手段老练,不过十几个回合,祝弥都没能靠近他分毫,而他身上不可避免地被灵力中伤,波及经脉丹田,眼睛红得充血。 “现在你我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从这幻境里出去,而不是同归于尽。” 祝弥咬着牙,“那是你的,不是我的!” 长胡子也看出来不对了,他比此人修为高出那么多,误入险境的经验更是深厚不见底,无论是经验还是修为,此人在他面前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饶是他活了这么久,在幻境当中碰上旧人旧事,都无法做到丝毫不动容,而一动容,意志必然会被幻境蚕食、消磨,等心念崩塌,人就会成为幻境的养分,成为幻境的一部分。 可是此人在幻境中看起来比他游刃有余得多,心志坚定,灵力充沛,见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惶恐和激动,而是想杀了他。 他居然余力分析当下情形,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究竟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小小年纪就有了这么坚韧的心智? 他分神间,祝弥距他仅有两臂之遥,逝水剑径直捅向他的左侧胸口。 长胡子愣神了那么久,祝弥以为自己会成功。 但看到他手里凭空出现的伞时,祝弥心神微微一乱,在被伞尖打过来之前紧急收手回挡。 浩瀚的灵力余波迫使祝弥飞了出去。 他咬住牙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屈膝落在地上,划出好长一段距离。 ……他竟然还是个伞修! 祝弥失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里的伞,心中惴惴。 但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犹豫,越往后拖,自己的状态不可避免就要下滑,届时胜算就更少了。 灵力冲撞出来的火花璀璨而热烈,几乎要把这片惨白如纸的天空烧透。 “你以为我灵力紊乱,你一个化神期小儿就能打败我?痴人说梦!” 祝弥眼尖,捕捉到熟悉的身影,眉眼变得凛冽而锋利,“那可不一定!” “我的帮手来了!” 出现的人一身黑衣,袖袍翻动之间能看到上面暗绣的金丝闪动的碎光,弥漫着华贵而奢侈的气息。 纵使多年不见,祝弥脑海里还是第一时间浮现出了那张脸。 来人动作干脆果决,灵力凶悍而暴虐,几乎是顷刻间,找到了长胡子的弱处,以不容抗拒的霸道灵力从后背摧毁了他的丹田,全身上下的穴关被洞穿,经脉被尽数扯出撕碎,五脏六腑和骨架转眼间化成齑粉,一摊无骨的肉一样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即使亲自动手杀过人,祝弥还是眼前这残暴的景象吓得一愣。 不过不由他多想,惨白的天空骤然间乌云密布,光线被一一吞噬,天地间如同地域,寂静无声。 眼前不再是熟悉的山林,洁白的神像一一从地底升了起来,散发出圣洁柔和的光芒。 ……神殿。 祝弥回过神来,想抬脚迈过去时,借着神殿的光,他的余光捕捉到一旁的身影。 矗立在原地,似乎是在看他。 祝弥这才注意到他雪白的发丝,不由得怔了一下。 不杀点迷惑心智的幻影,他进入神殿后势必会受到影响。 祝弥没有迟疑,两三步走到面前。 祝弥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次怎么这么逼真? 他一动不动,祝弥手里握着剑,径直刺向了他心口——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两章就完结[奶茶][奶茶] 第106章 祝弥干脆利落地把剑收了回来。 他吃过亏的。 那幻境可恶的很!里头出现的人虽不能说和真正鲜活的人相比, 可不也没有假到能一眼就分辨。 同他说话打闹,他都会回应,真要斩破幻影时,他还会流泪。 他在幻境里第一个碰上的人就是师兄, 师兄凭空消失后不久, 两人再次相遇了。 二人同行了一段时间,结果祝弥发现自己歇息时, 假师兄竟然想杀了自己, 原因是假师兄觉得自己拜入南山门下后, 很多原本属于他的东西都被师父给分了出去。 祝弥反手就抽剑把那道幻影给砍了。 师兄是不会这么想的,小小假人,别想污蔑他的好师兄! 幻境之中所见,都是深陷其中之人所想, 在幻境中逗留的时间越久,幽微的恶念就会被无限放大,他琢磨出来这一点后, 对出现的幻影不再手下留情。 至少,他绝不相信自己在濒临死绝之前想要见到的人,会这样对待自己。 那都是他的至亲至爱, 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这么一剑,幻影很快就会破碎,祝弥没有再去看他脸上的神情, 而是转身朝神像走了过去。 他应该很早就到了神殿周围, 只是被幻境困着, 迟迟没有真的进入神殿。 四座神像列位东西南北不同的方位,青龙、白虎、朱雀、玄龟灵蛇,神像口中朝着中心发射出不同的光束, 凝聚成一颗玉珠,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圣光璀璨。 ……没想到护魂珠还在,而且自己还这么误打误撞就碰上了。 倒霉了这么久,终于踩上狗屎运了,祝弥按捺着激动,飞到了护魂珠前,伸手就要取走。 然而护魂珠像是被什么屏障给包裹了起来,祝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摸索了好一回,都没能碰到护魂珠。 他运起灵力,心里默念着取物的口诀,不死心试了十几次,护魂珠自岿然不动。 …… 祝弥沉默着落回地上,沉默看着不同方向的神像,片刻后走了过去。 大概是需要打开什么机关才能让护魂珠的屏障消失。 祝弥飞到一道神像旁,研究了一会儿,发现神像上居然有指示。 他按着指示念出法诀,同时把灵力注入进去,那神像忽然发出咔咔的响动,开始调转方向,往前移动。 灵力一停,那神像就不动。 祝弥又把灵力调转起来,重复了方才的举动,神像缓行一段距离后,停下来彻底不动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法诀,念完之后祝弥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都要被抽空了,丹田感到一阵空虚。 照这样下去,用灵力把剩下的三个神像移动到正确的位置,他可能做不到。 祝弥眉头紧皱,虽然神殿秘境不限制进入者灵力的高低,但在取走护魂珠这里却暗藏了对修为的要求。 修为不够深厚,想取走护魂珠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真是艹了!祝弥心里暗骂一声,他人都已经在这里了,护魂珠眼看着唾手可得,难道让他就这么放弃? 他又不是傻子! 大不了他再嗑点丹药。 祝弥盘腿坐下来,正想打开自己的灵境去搜罗点丹药时,却见子漆黑中,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将剩余的神像往前一推,一步到位。 祝弥:“……” 是在羞辱他么? 不管了,先抢了再说。 护魂珠到了手,想象中的追杀却没有到来,祝弥顺势望去,眉心猛地跳了一下。 ……怎么还没消失? 祝弥唰地起身,踏空飞到了那人面前,借着神像明亮的光,祝弥将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简直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这人真的是闻人语么? 白发金眸,魔纹覆面,灵力中尽是狂暴肆虐的阴狠魔气,可怖的气息让他心生恐惧,像是坠入黏腻湿冷的千年泥潭一样让人不适。 和他记忆中的闻人语相去甚远。 虽然闻人语偶有被魔种逼得失态的时刻,但他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天玄宗弟子的典型做派,始终坚守着邪不压正的底线,不说光风霁月,至少不会如此……如此…… 祝弥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又陷入了幻觉,还是面前的人就是蠢蠢欲动想要争夺的护魂珠的魔族。 但绝不会是闻人语。 绝不能是闻人语。 “……你是谁?”祝弥目光紧紧锁着他,声音却不住地颤抖起来。 闻言,那人很快住了手,凛冽的眉眼望了过来,眉心蹙起,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声音也是祝弥记忆中的样子。 可是……可是眼前的魔头怎么会是闻人语呢? 一定是他出现幻觉了。 祝弥扬起剑,毫不手软地砍了过去。 闻人语一怔,立即提剑来挡,手中的流光剑,远比天上的漆云还有黝黑沉重。 祝弥来护魂神殿三日后,他去了一趟南山门,原意只是想偷偷看一眼祝弥是否安好,却被师文清告知祝弥来了此处。 他翻遍了整个秘境,都没找到祝弥的人影,直到后来撞上了师展,才有了一些线索。 他找了三个月,才找到这里。 祝弥下手竟然没有一分留情,一招一式,都有他的影子,威力却隐隐有青出于蓝的意思。 也不知道祝弥在秘境之中辗转了多久,才能有如此的进步。 “……你为什么不还手?!” 祝弥不由得有些恍惚,面前的人只接招不出手,他防守的招式,甚至有一些和自己的剑法一模一样。 那片残缺的记忆翻滚而出,断断续续地凑出他的过往。 画面里全都是闻人语。 那些尘封已久的伤疤和痛苦终于再一次浮现。 “你还手啊!”祝弥有些崩溃地吼他。 闻人语还是没有丝毫的反抗,任由他的剑锋割破他的肩膀手臂,灵力撕裂他的经脉,一声不吭地忍受着。 纵使他再不聪明也知道脑海里的记忆是残缺的,不完整的,无论是失忆后对闻人语本能的忌惮和抗拒,还是对余默天然的亲近和纵容,都在提醒两人之间深不可及的过往。 闻人语总是沉默,总是安排他这样安排他那样,总是不讲道理地要他接受一切。 可他做不到只是像一颗被捏在手里的棋子一样指哪打哪。 他想知道闻人语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要去哪里,然而沉默如同一堵高墙,将他永远拦在闻人语的世界之外。 闻人语又叫他的名字。 祝弥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嗡鸣不止,呼吸紊乱,握着逝水剑的手也开始发麻。 ……怎么能是闻人语呢? 然而,闻人语就算变成了这样,叫他名字的语气一如从前。 闻人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又为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并不知道的事? 祝弥鼻腔酸涩,眼眶里涌上一阵热意,使得闻人语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在泪水中模糊扭曲起来。 “……我恨你!” 闻人语一怔,横在面前的流光剑忽地褪去了漆黑,剑意铮然大作,澄明的剑身倒影出祝弥通红的眼眶。 “……祝弥,别这样说。” 接受祝弥的怨恨,就要承受祝弥的疏远冷漠,忍受经年累月的思念和不复相见的痛苦。 闻人语曾经自大地以为自己能做到,只要祝弥还活着,还记得他,然而当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过往的温存会像尖刀一样分割他的五脏六腑。 祝弥却真的想要他死一样,每一剑都挑着他最脆弱、最毫无防备的地方而去。 祝弥泫然欲泣的眼里,多了一丝坚定,“……我要杀了你。” 话落,逝水剑微微一偏,从漆黑的剑身边缘猛地划过去,发出刺耳饶心的噪声。 那一剑算不得有多精妙绝伦,完全能挡住。 可是闻人语偏偏停了下来。 一声利剑穿过血肉的闷响。 不是正对着心脏,而是在刚刚那一剑的上面,是当初那道血印所在的位置。 一上一下。 心脏早就被捅了个稀巴烂。 闻人语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目光平静而幽深,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疼。 “祝弥,不要恨我,好么。” 他的剑还插在闻人语的心脏上,只要他注入灵力,闻人语瞬间就会元神受损,性命攸关。 闻人语却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只是说不要恨他。 祝弥怔怔地望着他,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想要护魂珠?” “……是。” 祝弥咬牙切齿,“…你这个骗子。” 闻人语嘴唇嗫嚅两下,没能说出话。 祝弥苍白的脸色如月下新雪,眼眸里蒙了一层水雾,淌出了茫然又绝望的悲伤。 浓重的魔气丝丝缕缕缠上了祝弥的肩膀手臂,腰身和腿脚。 眼角的泪被轻拭而去。 “……别恨我。” 丑陋肮脏的、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的气息。 祝弥仰起头,凝聚起灵力,趁着闻人语没有防备,将元神挤进了闻人语的识海里。 让修士进入自己的识海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且不说有被夺舍的可能,识海里藏着他的元神、他的记忆、他所有极力在人前隐藏的所有秘密。 而闻人语滞了一息,而后没有任何反抗,让祝弥进去了。 祝弥得以窥见闻人语过去的记忆。 此时,穹顶之上一声惊雷响起,撕裂黑沉厚重的天幕,如同尘封已久的过去被劈开了裂缝,终于要全须全尾地暴露在太阳之下。 目光被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刺痛,从祝家后山初遇误吞极阴之水到一同去往天玄宗,再到穿心一剑让他摆脱被惦念的风险,安排他成为天玄宗的弟子,祝弥感到心口一阵刺痛,再看,已经十年分别的开始,他看着闻人语和洛宁一起进入虚妄迷境一同击杀蛛妖。 画面一转,闻人语走到了那可怕的人皮白骨树前。 祝弥瞬间仿佛身临其境,冤魂的哀嚎撕裂着他的元神,难以想象的恐惧吞噬他的理智。 可画面里很快出现了他的身影,闻人语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挥剑斩魂。 闻人语不停地斩杀树洞里的鬼魂,森寒暴戾的鬼气一丝一缕冲入他的丹田,累积成海,混入他的灵力当中。 闻人语在其中过着如此单调重复的日子。 但很快,闻人语又有了新的动作,他剜开自己的心口,一滴一滴地浇灌着树心里一颗微小的宝石,经年累月,细心地呵护着,那颗宝石渐渐长大,变成了心脏的模样。 ……好熟悉。 祝弥肩膀止不住地抖动,为什么闻人语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 记忆还远远没有结束。 闻人语的记忆里有太多太多他未知的事情,他离开凡间时闻人语和良景生的对峙、天玄宗浴血奋战后闻人语紧随其后的寻找,极阴之水和离恨心变成他的灵根、他能拜入南山门的背后经过、他的本命剑的由来、他渡劫没成功时闻人语的堕魔…… 可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闻人语日复一日地把自己的心脏拿出来,将仅剩的血液挤得干干净净,喂入他口中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心脏放回身体里,等待下一次喂养。 四百年的霜雪不仅仅染白了他的发丝,更将他的心永久地凝结在漫天的冰冷里。 画面里,看起来他只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远比闻人语看起来更像是活着的那个人。 再后来…… 他醒来后,闻人语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这些画面像是吸干了他的气血才变得如此鲜活生动,祝弥晕晕乎乎的,一时有些站不稳,抽出剑刺进脚边的地里,然而还是没能撑住,跪坐了下来。 恍惚之中,闻人语也蹲了下来,后背上传来温暖有力的安抚灵力。 雷声轰隆轰隆作响。 惊得祝弥勉强拽回一丝神魂。 他愣愣地仰起头,一片寂黑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劫雷变成的眼,狰狞可怖,勃然大怒地转动着眼球,好似在搜寻着什么目标一样。 祝弥感到一阵惊慌。 那只眼睛立即锁定了他,眼球中爆发出猛烈的雷光,径直劈了过来,一道接着一道,源源不断。 祝弥被吓得傻眼了。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破境雷劫有这么可怕么?他怎么记得上次不是这样? 闻人语猛然回过神来,立即祭出天阶法宝,用所有的灵力凝结出阻挡攻击的法阵。 “……祝弥,千万要撑住。” 祝弥被他这一声过于复杂的叮嘱叫过神来。 他眨了眨睫毛,无意识呢喃,“……那是什么?” 可是来不及了。 那滔天的劫雷已经劈得了他们身前。 天地为之变色,脚下的土地剧烈晃动着,呼啸的空气似乎要将他五马分尸,烈火烧灼的气味呛得他眼睛酸涩。 祝弥使出全身的灵力,加固了闻人语的法阵。 余光中,闻人语神色一如初见般凛冽,自有泰山崩于前而泰然自若的镇定,而雷光将他的脸四分五裂,使得他看起来宛若真正的阎罗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闻人语扭过头来,跟他说话。 可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可怕的雷劫被法阵拦住了。 ……这只是第一道。 没有给他们留出分毫的喘息时间,劫雷又奔涌而来。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被劈死了! 雷光闪动之间,祝弥看到了师父和师兄的身影,同时施法蓄力想要为他抵挡第二道雷劫。 轰地一声! 祝弥被震得全身发麻,嘴里泛出一阵腥甜,远处的师父和师兄同样也被甩到地上。 他微微偏过头去,“……走啊!”。 闻人语貌似听到了什么,扭过头来看他。 祝弥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惊慌和恐惧。 法阵已经出现了裂口,第三道劫雷不可能被拦住。 “……走,走啊。”祝弥攥紧手里的剑,口齿含糊地朝他叫唤。 闻人语果然闻声而动。 祝弥怔然,感到了一阵轻松。 他不想总是要闻人语挡在自己面前。 只是片刻之后,祝弥险些要被气死过去。 闻人语那根本就不是想走! 电闪雷鸣之中,他看到闻人语朝吓人的那只眼睛砍了一剑。 祝弥:“……” 沉默片刻后,祝弥摸了摸手里的护魂珠,提剑跟了上去。 ……凭什么劈他? 穿到这里来经过他同意了么?还敢拿这一套准则要求他! 雷光闪烁之下,白衣男子衣袂翩然,青丝随风飘动,冷玉一般的面容,嘴角衔着一点朱红,出尘之姿宛若九重天上的仙人一般,叫人挪不开目光。 而他身侧的黑衣男子一身肆虐的魔气,脸上被魔纹覆盖,看不出具体的长相,只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然而劫雷之浩大,将二人彻底吞没其中。 ……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月换新天。 一切归于平静。 那里只有闻人语躺在地上。 师展看了又看天阶正在消失,而那里没有师弟的身影,才试探性地开口,“……半仙雷劫?师父,师弟他成功了?” 师文清目光深远,语气中却带上了隐隐的自豪和得意,“……不到五百岁就登了天梯,这下你的愿望又成真了。” 师展大喜过望,刚想是说什么,就被师文清拍了一下脑袋,“只要能飞升,那就是真正的仙人!以后不准说半仙!” 师展:“……” 闻人语瞳孔涣散,蓝天白云都影影绰绰,映不进他的眼底。 他的七魂六魄再也撑不住了,如泻水一般,不受控制地向四周飘散。 ……祝弥飞升了。 这世间没有了祝弥,他却依然眷恋。 他想等祝弥下凡历劫,想等祝弥亲临灵境指点,想再等祝弥的一眼青睐。 他竭尽全力地想要拉回自己的魂魄,想把它们粘在一起,不然关于祝弥的记忆就不完整了…… 可他做不到,无能为力地看着它们四分五裂,带着关于祝弥的记忆,像浮云一样四散飘远,离他而去—— 作者有话说:好吧还有一章[害羞][害羞]《 》 第107章【终章】 第107章 ……他死了么? 好像还没有。 神魂将要消散之际, 又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拢起来,重新粘黏成一个勉强称得上完整的魂魄,保住了他半条命。 他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焦点,望着祝弥消失的地方。 周围的嘈杂声如水一样从他耳际冲刷而过。 模模糊糊的, 他听不清。 但能感觉到里他越来越近了。 紧接着, 师文清和师展呵退了那些人。 ……原来是迷境里围观祝弥飞升的其余修士么。 “师父,他死了么?” “……有护魂珠, 他暂时还没死。” …… 三年后。 南山门, 仙人洞府。 仙人洞府这几个字是师展刻的, 每每又新入门的弟子,师展就会带着他们看一眼这座洞府,得意地介绍那位已经飞升的仙人曾经在此是如何艰苦地修炼,以激励新入门弟子向那位风华绝代的仙人学习。 不过那些新入门的弟子只能远远地看着一眼, 任何想要参观的请求都被师展打了回去。 原因无他。 洞府里没有仙人,但是有个声名远扬的大魔头。 若是让那些弟子见了南山门里竟然有魔族,那南山门刚起步的招生岂不是毁于一旦? 因此, 仙人洞府外设下了强大的结界,除了掌门和大师兄,任何人都无法入内。 这些年来, 闻人语身上始终没有任何的转机,长明城和南山门搜集了整个修仙界的天山雪莲制成药来呆着闻人语半口气,也唯有一丝半缕的元神尚有感知。 以至于闻人语此时确认了三四次才敢相信, 真的有人进入了他的识海。 他已经命悬一线, 若是有人在这时候想对他下手…… 经脉已经被魔气侵蚀损坏, 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灵气能在体内周转,而识海里剩下的灵气不过些微。 此人来得悄无声息,可见元神之强大, 修为之强盛。 他凝聚起全部的灵力,试图把那道元神挤出去。 然而灵力过于微弱,那道元神对他的攻击毫不在意,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澄净透明的、琉璃一般的元神,浑身上下的气息过于干净,散发着晃眼的圣光。 他甚至没有力气辨认那道元神上的气息。 那人摆明了就是朝着他来的。 闻人语试图躲避,自己的元神却被那道元神一把抓了回去。 在一瞬间,他的元神本能地缠了上去,贪婪汲取着那道元神上的气息,神交带来的快感让闻人语一时间理智尽失,恨不得将那道元神吞噬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道元神同样不好受,在他怀里颤栗个不同,气息颤颤巍巍地飘散出来。 ……他绝不可能认错。 但祝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祝弥他不是走了么? 他不由得感到了一丝迷茫。 祝弥捕捉到了机会,赶忙从他怀里挣脱里出来,祝弥刚准备把灵液涂抹到元神上的裂缝,眼见着那裂缝却瞬间变得越来越大,元神甚至有了四分五裂的意思。 祝弥赶紧抱住他,把将要分裂的元神强行粘到一起,再把灵力倒在他伤口上。 做完这些,祝弥早已大汗淋漓,神魂迷乱。 好不容易把灵液倒了进去,祝弥被又他手脚并用紧紧搂在怀里不让走。 “松手松手,我明日还来!” 闻人语的元神太过虚弱,无法开口。 但祝弥很轻易就明白了他想问什么,信誓旦旦,“真的,这么大老远我都跑回来了……” “你快松手,等下要是被师父师兄发现了,非要打死我不可!” 祝弥真有些着急起来。 闻人语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手。 元神归位,祝弥长舒了一口气,垂眸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人。 ……看不出来是个人。 覆面的魔纹褪去,露出曾经凛冽桀骜的眉眼,然而面颊凹陷,形销骨立,好似一块高大而干瘪的骷髅,潇洒英俊不见半分,唯有狼狈丑态可见。 此刻却有了些活人的气息,眉心不安地紧促着,似乎是想转过头来看着他,但因为没有力气,只能小幅度地颤动着他的睫毛。 祝弥从床沿边挪进去了些,指尖搭在他眉间,轻轻地按了两下,“我明天真的还会来的,你不要再皱眉了,长皱纹,会变丑的。” 说罢,那打结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了,只是仍旧固执地想要看着他在的方向。 祝弥毫不犹豫把他的脑袋给掰了回去。 ……闻人语终于老实了。 祝弥满意了,起身悄悄从自己的洞府里溜了出去。 一个多月过去,又到了喂药的时间。 师展来的时候看着床上的人,血肉丰盈,心脉强劲,俨然一副大有好转的样子,吓得他赶紧把师父给摇了过来。 师文清同样惊讶不已,于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整个洞府检查了一遍,又拿各种银针在闻人语身上探来探去。 师展满脸的不安宁,目光紧盯着那进进出出的银针,忽然听到师父冷笑一声,不由得忐忑,“师父,怎么了?” 师文清心绪复杂,竟是不知道又怎么说才好,思来想去,只悠悠地说,“我们就来一出瓮中捉鳖,好将这贼人逮住……” 闻人语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千方百计想告诉祝弥,却因不能动弹的身体而放弃。 翌日。 祝弥同样蹑手蹑脚地进了自己的洞府,远远地看到了闻人语的反应异常激烈,如果他醒着,祝弥怀疑闻人语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给一掌轰出去。 ……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盘! 他每次偷偷摸摸地来就算了,闻人语还想赶他走? 反了天了! 祝弥加快速度走过去,想要伸手揪床上的人一把时,余光瞥见一道人影。 ……人影?! 祝弥心口狂跳,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去,看到师展惊诧又茫然的脸孔。 他扭身想跑,看到师文清一脸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 他手里还有躲过法阵的护身符没收起来。 人赃并获。 “……” “……我可以解释。”祝弥弱弱地开口。 “师弟,你不是飞升了么?!”师展还是无法抑制他的震惊,瞳孔震颤着,冲过了抓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 祝弥的脑浆都要被摇匀。 他是飞升了没错,但他登天梯登到一半时又想起个要紧的事儿,于是又掉头走回来了。 但天道见他如此怠慢飞升一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脚把他踹回来了,正如了他的愿。 他可不能走! 他要是走了,万一闻人语活不下去,整个修真界就崩塌了怎么办? 还要好多地方他没去过,好多美食他也没吃过呢。 他掉在的地方他不认识,寻寻觅觅好久才找到回来的路,又听说闻人语半死不死的,赶忙找药去了。 三年已经是他最快的速度了。 祝弥隐去自己留下的真正原因,在二人的威压之下把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然后神色讪讪地偷瞄二人的脸色,尤其是师兄的。 这三年他不仅听了不少关于自己飞升那日的传闻,也听说了不少求道的弟子踏破南山门门槛的消息,这也是他不敢轻易回来的原因之一。 师父师兄以他的噱头找了弟子,若是发现他放弃了飞升,什么铜皮铁骨、金身玉骨都不管用了,恐怕一露面就要被捶成肉丸子。 眼下,这两人还没有把他打成肉丸的意思。 祝弥越发惴惴不安,郑重道,“师父,师兄,我留在南山门已经不合适了,我、我这就带他走,再也不会在南山门露面,我偷偷地走,不会让任何人看到我的。” 师文清脑仁直跳,面色凝重,却强压着还没有发作,只说,“……那先等他治好,至于离开,日后再议。” 祝弥有些受宠若惊,忙应了,“……多谢师父。” 师文清挥了挥衣袖,转身而去,离开时的脚步有些虚浮晃荡。 师展还处在震惊里,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师弟!” “师兄!” “你这个混蛋!” “……” “你知不知道飞升是多么难得!整个修真界,已经几千年没有人飞升了!” 祝弥尴尬地眨了一下眼睛,移开了目光,“……知道,但我不能走。” 沉默几许后,师展叹了一口气,拍他的肩膀,“算了,我相信你这么做有你自己的理由。” 两人又聚在一起说了些祝弥在外遇到的事情,说了一个时辰,师展才不舍地走了,临走前还安慰他放心在南山门待着,绝不会让别人轻易靠近他的洞府。 几人的话语声一字不落全进了闻人语的耳朵。 祝弥没说他为什么又回来,闻人语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枚只要吞下去就能免遭雷劫折磨的护魂珠,被祝弥塞进他丹田里。 祝弥又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转头一看,闻人语已经醒了。 闻人语眼眶湿红,漆黑眼眸深不见底,紧紧地攫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圈养在自己的眸光里才罢休。 祝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没忍住笑了一下,“……你醒了啊。” 闻人语这样还真是少见。 他坐到床边,闻人语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与此同时,手腕上传来一股微弱的力气。 祝弥轻而易举地把他的手拿下来,很得意地挑眉观赏闻人语无能为力的样子,嫌不过瘾,又拿出留影石记录下来。 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的衣服被雷劫劈得破破烂烂的,穿着打扮都潦草得很,哪里还看得出往日精致漂亮的装束? 没一会儿,闻人语别过头去,不看他。 祝弥乐得直笑,“你别生气嘛!” “你不是喜欢什么都给我安排得好好的,永远一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样子么?” “这样子多罕见,我留念一下,我不会给别人看的,你放心好啦!” 闻人语不堪其辱的样子,还是侧过身去,不愿意看他。 祝弥偏要看,弯下身越过他的肩膀,笑意盈盈地对着他。 然后猝不及防被闻人语拽下来,倒在他身上。 祝弥:“……!” 不是虚弱无力连话都说不了么? 祝弥手掌撑在他肩膀一侧,想要支起身来看他,结果被一把摁回闻人语胸前,用力地搂住了。 祝弥没有再挣扎,只是躺到他身侧,安静地抱住了他。 “……为什么不走?”嘶哑的声音贴在他耳侧。 祝弥揪着他胸前的衣服,眨了两下眼睛,“……我就不走。” “……报复我?” 祝弥怒极反笑,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你为我所做的那些也是在报复我么?” 闻人语脸色陡然一变,牙关紧咬,呼吸错乱起来。 祝弥却不以为意。 他就是要让闻人语尝尝这种大着为你好,然后被迫接受一切安排的滋味。 祝弥快活得意极了。 — 闻人语恢复得很快,元神裂缝已经被修补完整,甚至污脏漆黑被魔气污染的地方已经露出了原本的金色,外在看着和正常人无异,然而经脉受损过于眼中,修补起来并不容易。 闻人语现在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凡人。 祝弥想走,明里暗里地跟师文清提过这事儿,师文清却说还不着急,等办完事儿才能让他走。 日久生变,祝弥还是放心不下。 “师父,究竟是什么事儿啊?”祝弥疑惑又着急。 就连师兄这几日也为此神神秘秘,神龙摆手不见尾的,好几次去找师兄都没碰上人。 祝弥已经问了好几遍了,师文清烦不胜烦,忍无可忍地问他,“我问你,你现在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 祝弥迷茫了一瞬,陷入了沉默。 ……什么关系? 正处在柔情蜜意当中的前夫? “傻子!”师文清动了怒,“他要是有心,这时候就该自己开口来提亲!你们这样不清不楚的,算什么个事儿?” “他天赋异禀,经此一劫于心智磨炼反而是件好事,日后必定会东山再起,况且他对你确实……”师文清虚咳了一声,“他非常有钱,你跟他结契,不会过苦日子!” 三婚啊……祝弥惊呆了。 “你意下如何?”师文清又问,“你若是点头,我让你师兄即刻把他绑来,日月可鉴,天地为证,给你和他办了合籍礼。” 祝弥怔了好一会儿,想起自己曾为闻人语和别人要合籍伤神的过往。 他晕晕乎乎的,一路潜回了自己的洞府。 一进去,就看到闻人语在床上打坐修炼。 这些日子,闻人语试图修炼的念头很明显,已经被他逮到好几次了。 看到他来,闻人语睁开眼睛,将他抱进了怀里。 他怎么恢复地这么快?祝弥暗想,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又摸了摸他的手臂肩膀。 闻人语挑起一边眉,并不说话,让他这儿看看,那儿看看。 很好!是个英俊健壮、没有灵力的凡人! 祝弥把自己写好的道侣契拍到他脸上,脸上露出轻快的笑容,“你快签。” 闻人语狐疑地睨了他两眼,将那张纸看了又看。 即使他知道闻人语爱他爱得命都能给,祝弥不免还是有点紧张,一错不错地盯着闻人语。 闻人语脸上来来回回看了许久,似乎要几分动容。 祝弥得意地笑了一下,又催他,“你看完了没啊?看完快点签,师父说给我们办合籍礼……” “我现在不能答应你。” 祝弥倏地住了嘴,笑容僵滞在脸上,睫毛颤了两下,“……你说什么?” 闻人语又说了一次。 祝弥唰地一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闻人语眸色暗了暗,拉住他的手,正欲解释,“你听我说——” 祝弥气得头晕,从床上下去,口不择言,“追我的人能从南山门排到长明城再绕一圈回来都不够站的,你以为我稀罕你!” 祝弥怒不可遏地逃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闻人语不禁皱眉,又一次试图将丹田里的灵力运转起来,不多时,他额角汗如雨下,周身穴关灼烧透骨一般,使得他眼前一阵眩晕,也没能让他停下来。 “就是这样!”祝弥心里还是不痛快,“师父,你说他该不会是脑子坏掉了罢?毕竟躺了三年,变成傻子也是正常的。” “你躺过四百年,你变傻了么?” 祝弥:“……” “为师给你出个法子。”师文清给他使了个眼色。 “什么什么?”祝弥迫不及待地凑过去听。 师文清在他耳边慢条斯理地说了。 — 接下来的日子,祝弥还是照常回自己的洞府。 闻人语现在身上的伤只剩下经脉,但重塑经脉也急不得,必须用丹药好好调理,把破损的经脉补好后,再让伤者循序渐进地运转周天,经年累月,自然就好了。 除了祝弥在的时候,闻人语几乎都泡在灵泉里,长明城和南山门的丹药跟不要钱一样地灌进闻人语体内。 祝弥真怕他受不了爆体而亡。 但仔细看了,闻人语身体无恙,只是经脉的伤依旧没有什么太大起色。 修士不怎么需要睡觉,但祝弥需要,每次他要回来睡觉,闻人语都在床上,被窝总是干净温暖。 祝弥像个在外头鬼混一天累了回家寻求安慰的小公子一样,被子一掀,身板一躺,就要对内人开始发号施令。 “师父说,他已经看好了赵家的二公子,人长得那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祝弥嫌热,把被子往下一拉,腿架了上来,没一会儿又嫌冷,把腿塞进闻人语两腿中间,“九冥宗宗主,你知道不,也是狱澜有头有脸的人物,很有钱……” 他说得起劲,没注意到闻人语脸上的几分微妙。 “然后呢?” 祝弥被打断,抬头瞪他,“成亲啊!” “……你和他?” “不然呢?”祝弥不满地踢他的腿。 自打他发现闻人语□□十分健康之后,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又跟以前一样动手动脚的胡闹起来。 “那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我说行,很行!就他了!” 闻人语都要气笑了,祝弥手放在他胸前,腿搭在他身上,每天晚上都要窝在他怀里睡觉,现在胆大包天地说要和别人成亲,简直是要上房揭瓦了。 更好笑的是,祝弥这谎话编得也太错漏百出了。 “在他眼中,你不是飞升了么?” 祝弥傻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开口打补丁,“……他又不认得我的长相,我编个新身份不就是了。” 祝弥得意忘形,忘了这茬儿,心虚起来,正想低下脸掩饰过去时,忽地把闻人语掐住了下巴。 他被迫仰起脸来,和闻人语额头相抵。 “……骗我?” 祝弥:“……” 这他妈的。 闻人语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便闻得越发深入,舌头简直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肆意侵|虐着他的口腔,搂着他的力道越发用力,吻得祝弥将要窒息,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地闪过去,把他脑子里的那些念头一扫而空。 他的身体和四肢一点一点地失去力气,任由闻人语摆弄。 祝弥飘忽忽的,被准许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他猛地清醒过来,牙关一合,咬到了那张扬过分的舌头,闻人语却没有停止,血腥味在两人的口舌间弥漫开来。 闻人语这个神经病! 祝弥受不了了,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然而闻人语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按住了他的手,压到了他身上,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之后。 祝弥困得眼皮直打架,心里还是惦念着这件事,越想越气,愣是给自己气清醒了些,一口咬在闻人语肩膀上,“你什么意思?!” 闻人语根本不理他,又一副独|裁专|制为所欲为的模样。 祝弥气急败坏,“不准乱摸我!” 闻人语在他大腿上掐了一下,哑着声说,“……不准你和别人成亲,不准你再离开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祝弥的脸颊连绵地吻向祝弥的脖颈,密密麻麻,滚烫炙热,要溶进祝弥的血肉之中一样。 “再等等我,不要很久。” “……” 祝弥眼眶一阵发烫,鼻尖涌起酸涩来,“你以前也这样说的,但是我等了很久。” 闻人语一怔,显然也想起了什么,将祝弥更压力地裹紧了,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祝弥话里已经带上点恨恨的哭腔,“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在密谋什么?!” 闻人语呼吸紊乱而凝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祝弥气得要命,挣开他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用手在心口比划了两下。 闻人语跟着起来,拉住他的手,语气变得严厉,“……你要做什么?!” “把我的心脏还给你!”祝弥拔高了声音,侧过头看他,“从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 “我受不了你这样!总是什么都不跟我说!总是要我被迫接受一切!” 闻人语箍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可怕,“祝弥,别说气话!” “我没有开玩笑!我就是这样想!” 祝弥被拽到他怀里,胡乱间被闻人语摁在床上,祝弥不服气,反口咬住他的手腕,血流出来也没停下,恨不得将他的骨头也咬断。 “我恨死你了!” 祝弥激动得脸都热了起来,洇出一点汗,闻人语把他沾在脸上的发丝捋到而后,露出他极为漂亮生动的脸,珍重地吻了吻。 “我以后都跟你说,好么?” 祝弥和他四目相对,“真的?” “真的,”闻人语重新把他抱进怀里,让他面对面地坐在他腿上,低声细语地对他说,“道侣契一点签立,两人不仅仅是心脉相通神魂相连,连寿命都要共享,倘若有一方逝去,另一方也活不下去的。” “……所以你怕你活不久,连累我?” 闻人语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祝弥肩膀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要是我死了,你觉得你能活多久?” 闻人语呼吸一窒,神思不由得发散起来,祝弥要是死了,他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把祝弥好好安葬,自己再跟着他去,天上地下,他总要和祝弥一块儿才安心。 “所以你觉得你要死了,我难道能活得很好很久?”祝弥眼睛又开始起雾,“君心似我心,你到底懂不懂?” 闻人语眸色有一瞬变得极为可怖,仿佛瞬间就要将祝弥吞噬,让祝弥成为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你说的,祝弥,”闻人语的手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自己说的……” 有那么一瞬,祝弥以为闻人语的眼眸又要变成诡异的金色,脸上又要长出奇怪的魔纹,身上冒出阴森的魔气。 可是预料中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闻人语又开始疯了一样,细细啄吻他的脸,从眉眼开始,再到鼻尖嘴唇,一路往下…… 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脱了下来。 意识朦胧中,沐浴的热水浇在他身上,身体被弄干净,发丝也被仔细清洗弄干,穿上了柔软的里衣。 “睡吧。” 意识彻底模糊之前,闻人语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 只是这一场清理未免太久。 闻人语怎么一整夜都在给他穿衣服梳头发? 祝弥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闻人语怀里,闻人语正在帮他戴发冠。 眼前一片喜庆的红光,祝弥懵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新郎喜服,扭头一看,闻人语也是。 祝弥嘴唇一抖,“……” “不是,这么快么?” 闻人语把他束好了头发,又把他胸前的衣服给弄齐整,“君心似我心,我着急。” 见祝弥露出不解的表情,闻人语跟他解释,“我本想等到经脉治好能重新修炼的那一日,但是……” “但是什么?”祝弥眼睛瞪得圆圆的,水眸潋滟。 闻人语不禁挑眉,“我醒来时就发现经脉好了大半,已经能运转周天了。” “是你的功劳。” 祝弥:“……” 老本行又回来是吧?呵呵。 “走罢,我算过了,吉时要到了。” 祝弥还有点迷糊,就已经到了梨花树下。 师父和师兄都已经等候多时,还有长明城的人,众人见他们来了,脸上都迸射出热切的目光,洋溢着笑意。 梨花又开了。 只是上面悬了不少新婚用的装饰,看着热闹喜庆得很。 “你自己挂上去的,是么。”闻人语牵着他的手,一边小声地跟他说话。 “……随便挂的。” “师兄跟我说了。” 祝弥:“……” 那道侣契不是凭空悬着,而是被变得小而圆润的黑羽衔着,殷勤地展在他面前。 闻人语眼底笑意未散,看得祝弥心烦意乱,然后被他抓着手,同时在契约书上按下手印,写上了各自的名字。 众人的祝福语忽远忽近,祝弥有些听不清了,下意识地回头看闻人语。 闻人语也看着他。 祝弥有些恍惚,想起那年闻人语扮成师弟莫名其妙拜入南山门时的情形,那一片落在了自己头发上的梨花,此刻落在了闻人语头上。 他抬手轻轻拂去。 闻人语误会了什么,微微屈下身来。 祝弥怔然,缩回了手,乖乖让闻人语在他眉心亲了一下。 此后无论天高地远,山长水阔,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结局在我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总是又想哭又想笑,但真正写到这里,更多的确实不舍,舍不得角色,舍不得一路陪伴的读者饱饱[爆哭][爆哭] 真的很感谢大家,大家的支持始终是我坚持写下去的动力,每天都想说好爱好爱我的读者饱饱,谢谢大家来看我笔下的小情侣[爆哭][爆哭] 故事有终章,鱼咪的幸福没有终点,谢谢饱饱的一路陪伴[亲亲][亲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