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你插翅难飞》 1、新生 001/楚天江阔 春三月,万物复苏,风里却依旧带着凛凛寒意。 东方景明现在的心情就和这天一样冰凉,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境遇而感到糟心。 在人间喘了十八年气,好不容易熬过高考的摧残,结果出门没看黄历,八百年难逢一次的飞机失事让他给赶上了。 尖叫过后,他眼一闭一睁,就飘来了这个鬼地方,继续接受科举的搓磨。 尽管来到这里已经有七天了,但飞机失事带来的死亡冲击直抵灵魂,以至于东方景明始终无法忘记那个感觉,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是会被惊醒。 也是因为这件事,东方景明现在最害怕的事并不是科举考试,而是死亡。 他偏偏好死不死的,穿成了历史上那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大奸臣,未来不仅死的凄惨,还要遗臭万年! 这穿越合理吗? 这他妈一点也不合理! 在这七天中,东方景明做了许多思量,最终决定一走了之。 其实,东方景明做过其他的打算,比如改走忠臣路线、塑造一段千古绝唱。 但下一瞬就被他给否认了。 且不说他能不能适应朝堂中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光那位大暴君他就惹不起。 据历史所载,大乾帝王霍骁,喜怒无常、专断独裁、杀人不眨眼,在这么一个人手底下当值,他怕不是还没塑造一段千古绝唱,就先被这暴君给砍了。 不行,他绝对不能让历史重演,他必须赶快从这龙潭虎穴中抽身,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要不是原主为了不参加科考、爬墙逃跑的时候把自己的脚给扭了,他早就跑了。 现在也不晚,就算修养了七日,距离科考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够他跑了。 活动了一下脚腕,确定好全了,东方景明立即收拾行囊,只想赶快逃离暴风雨的中心。 这场瓢泼大雨爱浇谁就浇谁,反正别往他身上浇就行。 见状,书童清澈的眼眸中露出满满的疑惑:“公子,距离春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呢,这会儿就收拾行李是不是有点早了。” 书童名赵小四,因在家里排行老四而得名,后来因为家里孩子太多,实在养不起了,所以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被父母卖给了大户人家做小厮。 这个大户人家就是东方家,所以从事实角度来说,赵小四和原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彼此之间非常要好。 而经过这七天的相处,东方景明基本摸清了赵小四的性格,这就是个咋咋呼呼、还喜欢哭的大漏勺。 要是和赵小四实话实说,他连这个门都出不去,就得被原身的爹娘拖下去进行爱的教育。 行李系好,东方景明将其抗在了肩上,一脸严肃的对赵小四胡说八道:“我要出门几天,为自己的策论寻找一下感觉。” 闻言,赵小四也开始收拾行李:“我跟公子一块去,还能照顾公子的起居。” 不必! 大可不必! 你跟来我还怎么溜之大吉! 东方景明当即否定了赵小四的想法:“我想自己走一走,你在家等我回来就好。” 赵小四收拾行李的手一顿,瞬间泪眼汪汪的看向了他:“公子是在嫌我碍事吗?” 没错,是的。 纵使心里这么想,东方景明也说不出来这种话。 他拍了拍赵小四的肩:“怎么可能,我只是想切实体会一下普通百姓的生活,毕竟普通百姓身边没有人伺候,不是吗。” “好像也是。”赵小四觉得自家公子说的非常有道理,阴霾瞬间一扫而空,乖巧开口:“那我就在家等公子回来。” 搞定了一个大麻烦,东方景明轻嘘一口气,然而他才踏出屋门,赵小四忽然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公子!” 东方景明脚步一顿,僵硬回头:“还有什么事啊?” 赵小四扒着门问:“公子大概几天能回来?” 一辈子也不回来! 东方景明口不对心:“三天,三天就回来。” “好。”赵小四点了点头:“公子慢走。” 东方景明再度吁气,然而他才踏出去一步,赵小四的声音又想了起来。 “公子!” “……” 东方景明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强行扯了一下嘴角:“又什么事?” 赵小四的脸上露出清澈而又愚蠢的表情:“公子,老爷和夫人若是问起这件事,我怎么回答啊?” 东方景明耐着性子开口:“怎么说都行。” 反正到时候他已经跑没影了。 赵小四了然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公子慢走。” 东方景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然后……赵小四又他妈的开口了。 “公子!” 你最好有事! 东方景明又一次转了过来,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还有什么事,一口气说完!” 人明明是笑着的,赵小四却从里面感受到了一股杀气,他缩了一下脖子:“也没什么其他的事了,我就是想和公子说照顾好自己。” 你不说话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 东方景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的,我知道了。” 话音还没落,东方景明就转身跑了出去,仿佛后面跟了无数个赵小四,不断对他重复“公子”二字。 为了加快脚程,东方景明一出府就雇了一驾马车,让车夫连夜将他送出了京都,最终在城外的一处驿站落了脚。 马车远不及几千年后的交通工具坐着舒服,再加上前阵子刚下过一场春雨,直接把城外的路给下出了无数水坑,这一躺折腾下来东方景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颠散架了。 不过,没有什么是一场泡澡解决不了的事,他舒舒服服的将自己泡进了水里,放松浑身的筋骨。 彼时,东方景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房顶上趴着一个黑黢黢的人,而这个人甚至将他出走的消息走漏给了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 ...... 霍骁霍骁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打算就寝。 他不紧不慢的将信从鸽子腿儿上取出来,撵着其中一角将其展开。 [陛下,东方景明连夜出城,撞似逃跑。] 没想到他重生回来第一天,东方景明就会有动作。 但东方景明为何要跑?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推测,东方景明这会儿应该在家里准备科考,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城。 莫非东方景明和他一样,也重生回来了,打算换一种方式和他作对? 若果真如此,那他绝对不能让东方景明离开京都,否则他现在拥有的重生优势将不复存在。 同时,他也无法按照重生后拟定好的计划行事。 既重头来过,他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的意外。 所以东方景明,除了他身边,哪也别想去。 毕竟只有把敌人放在自己的眼睛下才最安全。 不过,还是先试一试东方景明是不是也重生了。 思及如此,霍骁命人将笔墨纸砚给拿了上来,给负责盯梢东方景明的凌七下令。 [把人抓回来,见我。] ...... ...... 鸽子携带着命令在夜色中穿梭,很快就把消息从皇宫送到了凌七手里。 得了指示,凌七当机立断,一掌拍开房顶,从天而降。 正好从浴桶中出来的东方景明被这场景下了一跳,他捂着自己的身体大退两步,警惕的看向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你是谁!” 凌七并没有回答东方景明的问题,一心只有霍骁下达的命令。 他逼近东方景明,手起刀落,瞬间将人打晕。 随后,他扯了床上的被子围在东方景明身上,把人往肩上一扛,就去皇宫交货了。 ...... ...... 东方景明再度睁眼已是深夜。 他揉着脖子坐起来环顾四周,任由松垮的被子悄然滑落,露出雪白的肩颈。 周围昏暗,视线模糊,窗边那张桌案上摇曳的油灯成了唯一的光亮,却太过微弱了。 不过,有光总比没光强,它还是让东方景明发现屋中并非只有他一人。 此时此刻,除了一脸懵逼坐在床上的他,桌案旁还坐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东方景明向后退缩,下意识抓住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你为什么要派人抓我?” 虽然一时间无法看清对方的脸,但东方景明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刚刚那个打晕他的人。 两者的气质实在相差太多,谁是主谁是从,一眼分明。 听见东方景明的质问,霍骁眸光转冷。 他记得很清楚,这人上辈子死前写的遗言是--霍骁,若能重来,我必将你从皇位上拉下来,挫骨扬灰。 而“重来”一遍的机会有了,他却露出一副不认识他的表情。 到底是在演戏装不认识,还是真的没有重生呢? 暂时不确定究竟是哪种情况,霍骁偏头看向床上的青年,改了自称,冷声道:“我是谁,你心知肚明。” 肚里奶奶! 他才来这个世界七天,而且天天被关在屋子里被迫温书,认识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出来,他怎么可能认识这个人。 东方景明深吸一口气:“兄弟,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真不认识你。” 霍骁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将自己缩进角落里的青年,让他看清自己的模样。 “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距离拉进,东方景明借着微弱的烛火看清了男人的面庞,他眉峰如刻,五官深邃,一双如同深渊一般幽暗的眼眸格外惹人注目。 这样的眼睛,若是露出温和的神色,只会让人无限沉溺。 可若是露出这种冰冷骇人的神色,一眼望进去只剩惊心动魄。 东方景明抓着被子的手指更加用力,指节根根发白。 他努力凝神:“我真不知道。而且兄弟你长的这么有辨识度,我要是见过,肯定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话音才落,男人骤然逼近,一把捏住了他的脸颊,看着他的脸仔细端详,好像在确认什么。 被人这样对待,东方景明心里升起莫大的不服。 要是他会武功,他一定当场叫这人尝尝他的厉害。 可无论是他、还是原主,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斩鸡,碰上这种莫名其妙的煞神只有求饶的份。 东方景明扛着捏在自己脸颊上的力道:“我说的都是真话,绝无半句虚言!” 青年的眼眸干净的像两颗琉璃珠,叫人一眼就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莫大的恐惧、难言的委屈和一丝丝不甘。 仿佛他在做些过分的事,就能哭出来。 霍骁凝眉。 “刚刚的话,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东方景明被捏的脸颊生疼,眼眸不受控的氤氲上一层雾气,他在男人掌控下点头。 “我敢!” 霍骁手腕微挑:“说。” 四目相接,无处可逃。 东方景明抿了一下干涩的唇,一字一句道:“我不认识你!不认识!” 没有心虚,没有闪躲。 确实不像说谎。 可他,为什么要跑? 见男人不说话,东方景明小心试探:“我说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霍骁收回思绪,却没有松手:“我可以放你走,但我有一个条件。” 这人怎么回事! 不明不白的抓他就算了,竟然还厚颜无耻上了。 不过还是保命要紧,这人明显不是他能招惹的起的。 闭眼,深呼吸,东方景明克制道:“只要你愿意放我走,只要不让我去杀人放火,一百个条件都没问题。” “放心,不会。” 年轻的帝王徐徐道:“你只需继续留在京都城便好。” 什么?! 东方景明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这要是留下来,他必得参加半个月后的春闱,命运不就又和历史上的“东方景明”开始重叠了吗。 东方景明小心翼翼的开口:“......可以换一个条件吗?” 霍骁凝视眼前的青年:“你刚刚不是说一百个条件都没问题吗?这就反悔了,嗯?” 你“嗯”个屁! 东方景明内心骂骂咧咧,表面唯唯诺诺:“除了这个条件,其他条件随便你提。我是真的不想在京都城生活,只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安度余生。” “安度余生——” 霍骁将这四个字重复一遍,眼神骤然转冷:“你休想。” “???”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东方景明搞不懂这人为何在他说出“安度余生”这四个字以后,忽然就露出一副要弄死他的神色。 但东方景明知道,自己是忍不了了。 他瞪圆一双眼睛,一把揪住眼前之人的衣襟,任由身上唯一的遮挡悄然滑落:“我和你素昧平生,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装的还挺像那回事,竟然委屈上了。 霍骁捏着东方景明脸颊的手越来越用力,在青年的脸颊上捏出深深的指坑:“我说了,我要你留在京都,那你就只能留在京都。”末了,他又补充:“你要是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他妈——” 东方景明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自己的脖颈骤然疼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陷入无边暗黑,不受控的向前倾倒了出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苦命 002/楚天江阔 “凌七。” 霍骁话音落,将东方景明带回来的人便从昏暗角落显出身形,单膝跪地:“属下在。” 瞥了眼抵在自己肩头不省人事的青年,霍骁把滑落的被子拉好:“送他回家,接着寸步不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凌七应道:“属下明白。” 又看了东方景明一眼,霍骁补充:“把这事透给他母亲,省得他再跑。” 凌七:“属下定会办妥,陛下放心。” 霍骁将东方景明推给凌七,神色难辨:“退下吧。” “是。” 话音落,凌七一把将东方景明扛上肩,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 ...... 东方景明敢打包票,那男人打晕他时绝对带了私怨,不然他不至于昏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脖子更是疼得厉害。 一肚子委屈没处撒,抬头就对上一双怒火熊熊的杏仁眼,整个人瞬间从头麻到脚,委屈直愣愣变成了怂。 见他醒了,苏云娘幽幽开口:“东方景明,你又皮痒了?还玩起连夜逃跑的把戏,前阵子怎么没把你腿摔断!” 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女士,东方景明咽了咽口水,心虚道:“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嗷!疼疼疼!!!” 话没说完,苏云娘一把揪住他耳朵,直接从床上拎起来:“解释?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看你爬墙时不光摔坏了脚,连脑子都摔傻了!忽悠小四配合你骗人不说,还毫无悔意!”她指向身后,“你知道吗?昨晚要不是凌七公子心善救你,你现在早就凉透了!凉透了!” 东方景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对上一张面无表情、腰间悬刀的年轻面孔。 这张脸他绝不会认错——昨晚从客栈把他带走的就是这人。 下手就算了,还敢胡编乱造!不用想也知道,准是他那个主子指使的。 想起那张欠揍的脸,东方景明怒火直窜,可还没等发作,苏云娘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拧着他耳朵:“怎么看救命恩人呢?客气点!” “疼疼疼!!!娘!轻点啊!” 东方景明龇牙咧嘴,啥也顾不上了,只顾着去掰苏云娘的手求饶。 终归是自己的心头肉,苏云娘一听他喊疼就松了手,脸色却依旧紧绷:“我警告你,离春闱就十几天了,再敢胡闹,我和你爹打断你的狗腿,抬也得把你抬进贡院!” 打断腿—— 这世界是跟他有仇吗?一个个都想断他的腿! 东方景明想不通,只觉得自己命苦。 见儿子一脸苦大仇深,苏云娘冷哼:“怎么,还委屈上了?” 他能不委屈吗?简直委屈死了!可眼前这人好歹是原主的娘,他没法不敬。 至于说“自己能预知未来,入官场就是死”,她肯定不信——原主早就玩过这招了。 他真是被原主坑惨了! 碍于有外人在,苏云娘没再多发作,最后叮嘱:“这段时间老实在家温书,不许逃跑,也别再想子承父业的事,好好考科举。考不上,家里产业捐了也不给你继承。” 原主和他一样,打心底里不想科考,一门心思想子承父业,继续经商赚钱。 可士农工商,在大乾,商人地位极低,早年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虽说善帝——也就是霍骁他爹放宽了政策,却带着严苛要求:商户子弟要考科举,得先捐一半家产换名额,能不能考上全看自己。 一想到那没了的半份家产,东方景明心疼得说不出话,只觉自己是个大冤种。 ...... ...... 叮嘱完东方景明,苏云娘转头看向凌七,慈眉善目语气温和:“这几天劳烦凌七公子了,等科考结束,我和他爹一定登门道谢。” “不必。”凌七语气冷淡,“完成夫人委托,我就去接下一个任务了。” 苏云娘笑眯眯的:“凌七公子不如考虑下我们的提议?以后留在景明身边当侍卫,就不用四处奔波了。” 凌七本想脱口拒绝,可一想起霍骁让他寸步不离监视东方景明的命令,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多谢夫人美意,我会仔细考虑的。” “那可太好了!” 苏云娘喜上眉梢:“我和他爹就等公子的好消息了,景明暂时拜托你了,我得去商行对账,还有一堆账册没清呢。” 凌七颔首:“夫人放心,我绝不会让贵公子乱跑,定好好监督他复习。” “好好好。” 话音落,苏云娘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完全没看床上那副“破碎”模样的儿子。 ...... ...... 苏云娘和凌七的对话,东方景明听得断断续续,还一头雾水。 他一把将缩在旁边的赵小四拽到跟前,低声问:“我回来后发生了什么?”又指了指凌七,“他怎么成我救命恩人了?” 赵小四瞪着大眼睛,一脸迷茫:“公子,你忘了?你昨天出城就遇上山匪打劫,连衣服都被扒了,要不是凌七公子恰好路过,又认得东方家的腰玉,你现在……现在……” 说着说着,赵小四声音哽咽,突然“哇”地哭出来,嚎道:“现在说不定都被人欺负了,哇呜呜——”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东方景明被他哭得头疼,顶着凌七探究的目光,一把捂住赵小四的嘴,等他冷静下来才问:“哭够了?” 赵小四点点头。 东方景明松了口气,松开手:“那我再问你,他为什么留在这里?” 赵小四吸了吸鼻子:“凌七公子是江湖侠士,靠接任务过活。夫人怕你再逃跑,一听他是干这个的,当场就雇了他,让他寸步不离看着你,还打算长期雇着,以后从看管变成保护——毕竟官场如战场嘛。” “......” 娘啊,我真是谢谢您了。明知道是龙潭虎穴,还非得把我往里推。 东方景明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觉得还不如死在空难里。可求生欲作祟,既然穿过来活了,总不能真去死,还是得想办法在大暴龙霍骁手下保命。 眼下这情况,逃跑肯定没戏了。 可怎么在霍骁手底下保命啊?那可是堪比纣王的千古暴君! 东方景明苦恼地抓着头发,赵小四见他没打算解释,又抽抽搭搭起来。 东方景明一个头两个大:“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哭了?” 赵小四哽咽:“公子昨天说出去找灵感,结果是连夜逃跑,还不带我,我委屈……” “……” 我也委屈,你让我也哭会儿行不行。 东方景明指着凌七:“我真是出去找灵感的,是他造谣我!” 赵小四半信半疑:“可夫人说,是公子你又想出新花样逃跑,还让我以后别信你的鬼话,老实配合凌七公子监督你复习,不然就把我发配出府。” “......”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东方景明扯过被子蒙住脸,要不还是死了算了。 ...... ...... 逃跑失败,东方景明彻底没了自由。 苏云娘不光雇了凌七盯着他,还在他院子里加了家丁,他连门都出不去,只能闷在屋里被按头温习。 东方景明眼睛看着书,思绪早飞没影了,满脑子都是怎么改命。 这么多人看着,跑是不可能了,只能想别的办法不入朝。 他一直想不通,原主一开始明明也抗拒入朝,后来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想法,不仅入了朝,还成了史书中处处跟霍骁作对的“大奸臣”。 史书没细说原主转变的具体缘由——他看的这本是从大哥书架上摸来的译文版野史,难免有残缺。 但史书标了个重要时间点:原主是入朝后才变的,从那以后一门心思想夺权,推翻霍骁的统治。 可终究棋差一着,被霍骁察觉,最后落得惨死下场。 从史书中的零星描述看,原主没转变前,似乎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哎! 真是可惜了,好好一个人,一入官场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奸臣。 不过话说回来,原主是入朝后才变坏的,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他考试失利,没机会踏入官场,就能保命? 想到这儿,东方景明豁然开朗,当即决定:考场上放飞自我! 这也算了却他一个心愿——哪个被考试磋磨过的人,没幻想过当回考试的“终结者”呢。 ...... ...... 东方景明打得如意算盘,却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凌七见他复习心不在焉,当晚就把情况报了上去。 霍骁收到消息,脸色缓缓沉了下来——东方景明若不入朝,他还怎么用这人当诱饵? 他把朱笔扔在桌案上,起身走到书架旁,挑挑拣拣找出和这次考试相关的书,在上面勾勾画画、折折叠叠好一阵,才把书交给凌七的同僚。 “拾玖,把这些交给凌七,让他转告东方景明,必须把做了标记的地方背得滚瓜烂熟。三天后我亲自抽查,背错一个字,就割了他的舌头。” 拾玖:“是。” 霍骁一点不担心东方景明完不成——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至于这算不算徇私舞弊,在霍骁看来,不算。毕竟他没直接把考题摆出来,只是画了重点而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戏弄 003/楚天江阔 收到霍骁的书和话,东方景明沉默了很久。 若是高考前,有人摆来一堆划好重点的书,他能笑醒。可现在,他半点笑不出来,只想“问候”对方的祖宗。 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人?竟这般断他生路,还动不动就威胁! 为了舌头,东方景明含泪翻开书,随即两眼一抹黑地看向凌七。 凌七莫名觉得,这青年眼里藏着无辜与窒息。“有问题?” 东方景明把书往他面前推了推:“我不认识这些字,你能不能......” “?”凌七一怔,头顶像悬了个大问号,心里话脱口而出:“你不识字?那前面的考试怎么过的,作弊吗?!” “!!!” 这是能说的话吗?这可是杀头的罪! 东方景明冷汗直冒:“没听见我娘说吗?前阵子爬墙碰了头,语言系统都换了,自然不认字了。” 凌七大为震惊:“还有这种事?”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东方景明追问:“这忙你到底帮不帮?” 凌七闪烁其词:“你怎么不找你身边的小厮?” 东方景明:“你觉得他识字?” “......” 确实不能,奴籍和下人没机会读书。凌七默默别开脸,没再说话。 见他举止怪异,东方景明绕到他面前,若有所思:“你好怪,我问你能不能帮忙,你岔开话题不答,该不会你也不识字吧?” 凌七扬下巴:“怎么可能!我当然识字!” 东方景明恍然,把书递过去:“既如此,开始吧,凌七老师。” 凌七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我本职是杀人越货,识字不多,你找别人吧。” 东方景明拖长了调子“哦”了一声:“所以,你认识的字,也就够跟人打小报告的?” “……”凌七噎了一下:“我是在恪尽职守!” “行。”东方景明往床上一躺:“那你再给你主子打个报告,说我大字不识,让他解决下。” 凌七:“老板?” 忘了这旮沓叫主子。东方景明解释:“老板就是主子。” “哦。”凌七点头,“这事确实要报,但你或许能自己解决。” 东方景明难以置信:“你想让我死?这时候被人发现我忽然不识字,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这倒是个问题。考生间互相陷害常见,东方景明的情况若泄露,定会有人告他作弊——哪怕无冤无仇。就算后来证实是撞坏了头,科考也赶不上了,调查结案的时间,十几天根本不够。 凌七思索后,如实写了报告,只是省略了原因,只写结果,随即让信鸽送进皇宫。 ...... ...... 霍骁收到消息时,刚从善帝的善德堂出来。 反复读了几遍纸条上的字,他皱起眉。上辈子的状元郎东方景明,不仅识字,文采还斐然,写起谏言洋洋洒洒,这辈子怎么就不识字了? 身边的总管太监何有全凑过来:“陛下,遇着难事了?跟奴才说说,奴才帮您琢磨琢磨。” 霍骁捏紧纸条:“朕问你,一个读了十几年书的人,忽然不识字了,什么原因?” 何有全眼珠转了转:“回陛下,奴才觉得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撞邪鬼上身,要么撞头失了智。” 撞邪?上辈子霍骁定会否定,可经历了重生,他有些动摇。否则就算东方景明没重生,也不该成了大字不识的废物。至于失智,不像,还会骂人呢。 可若是换了人,他认识的“东方景明”去哪了?现在这个又是谁? 看来得再审一次。真是鬼上身换人,他不牵连无辜;若不是—— 霍骁朝何有全伸手,对方立刻递上炭笔和纸条。他写了几个字扔回去,内容是【夜里带他来见朕,走暗道,不许走房顶。】 ...... ...... 是夜。 看着东方景明磨磨蹭蹭收拾东西,凌七没好气:“快点!” “知道了。”东方景明系好包袱背上,“行了,走。” 皇室暗道是机密,凌七递过一条黑布:“戴上。” 东方景明:“不戴不行?” “可以。”凌七伸手,“想晕着进去的话。” “......” 脖子还疼着呢,前两天刚被敲过。 东方景明接过黑布戴上,嘀嘀咕咕:“见个面还神神秘秘,这条路就这么见不得人?” 凌七没应声,见他戴好,左手拎包、右手拎人,开始“转移”。 东方景明感觉飞了会儿就落地,接着听着摩擦声,像是进了隧道——满是土腥气、湿气,还有点阴冷。 在隧道里走了好一阵,又是摩擦声。踏出去,凌七把包塞给他:“到了。” 终于到了! 东方景明还没扯下黑布,就被什么东西挑开。紧接着,寒光一闪,一把长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顺着剑身看去,正是那个扬言要打断他腿、割他舌头的男人。 视线交汇,男人开口:“你不是东方景明,你是谁?” 咕咚。 剑的存在感太强,东方景明喉头滚动,大脑一片空白:“能先把剑拿开再说吗?” 男人拒绝沟通,剑不仅没拿开,反而又压了压:“我耐心有限,再不说,别怪我手抖。” 肌肤被割破的刺痛、剑身的冰凉,狠狠刺激着东方景明,让他说不出话。 霍骁皱眉。记忆里的“东方景明”可不是胆小鬼,刀山火海都敢闯。莫非,真换了人? 眼看男人脸色越来越沉,东方景明的心也跟着往下掉。 就在他以为要交代在这时,男人手腕轻动,剑移开了。 冰凉感消失,东方景明瞬间脱力,靠着墙才没软下去。 霍骁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把剑扔给凌七。凌七接剑退到角落,霍骁伸手捏住青年的脸:“东方景明,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恐惧过后是委屈。被这情绪淹没的东方景明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推开他:“我凭什么回答你!我和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这两天不是威胁就是吓唬,我凭什么对你百依百顺!”他吸了吸鼻子,“你要是觉得我是仇人,直接动手!我不想陪你玩强制逼供的把戏!” 霍骁被推得退了两步,难掩错愕。凌七也吓了一跳,见主子没动,自己也不敢动。 缓过神,霍骁看向东方景明。青年眼里蒙着委屈的雾气,眼底的决绝却藏不住。 这种神色,上辈子他从未在“东方景明”脸上见过。哪怕临死前,“东方景明”眼底也只有“没把他拉下皇位”的不甘。 而且记忆里的“东方景明”,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总用利益衡量得失,满眼精明。他记得清楚,“东方景明”入仕后,以乖顺姿态博取信任,成了大乾最年轻的中书令,从此与他作对,眼底满是污浊。 可眼前的青年截然相反。干净的眼眸里只有单纯的爱恨,没有半分污浊——好像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东方景明”。 他,到底是谁? 霍骁找不到答案,刚想追问,心却莫名软了。 罢了,来日方长。 霍骁转身坐到书桌旁:“过来,我教你识字。” 东方景明没动,用手背蹭了蹭眼睛,暗自揣测。男人开始怀疑他不是原主了,就因为不识字。这是他的疏忽,原主考过院试和乡试,忽然成了文盲,确实说不过去。 对陌生人,暴露穿越身份顶多被当疯子。可对眼前这喜怒无常的家伙,还是小心为妙——谁知道疯子在想什么。 但不找个合适的理由打消他的好奇,自己在这一面倒的局面里,就没半点优势。 他最擅长的,就是在真实基础上胡编乱造。 嘿嘿! 见青年没动,霍骁抬眼:“怎么,要我请你过来?” “不必。” 东方景明走到桌案前坐下,取下装满书的包袱。 霍骁要拿包袱时,他反手抓紧。 四目相对,东方景明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样?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很怪?” 霍骁本不想问了,既然他主动提起,便挑眉:“自然。” 东方景明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但你得答应我,以后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威胁,也别舞刀弄剑。” 霍骁饶有意味:“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怕死不代表不敢死。这几次威胁让他明白,一味忍让,这疯子真可能杀了他。必须拉平局面! 东方景明重重点头:“是,我不想总被你威胁,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他好像,也没那么怕死。 沉吟片刻,霍骁颔首:“可以,我答应你。” 东方景明伸出手,掌心对着他:“那我们击掌为誓,不许反悔!” 青年的掌心纹路清晰,没经风霜,光滑细腻。 霍骁看了会儿,将带着剑茧的手贴上去:“一言为定。”触感和想象中一样——光滑细腻。 感受着掌中的粗粝与温热,东方景明松了口气,坐在对面,半真半假地说起来:“我其实不想参加科考,可父母逼我,就被迫考了前面的院试和乡试——” 霍骁接话:“然后,成绩还不错?” “......” 原主是天赋型,过目不忘。可他穿来后,只继承了这本事,其他一概没有,包括记忆。他跟苏云娘说过失忆,结果被一巴掌拍头上:“少拿这招忽悠我,不好使。” 这就是“狼来了”的效应,真话变假话,活着全靠苟。 但重点是忽悠眼前这人! 东方景明板起脸:“别打断我!” “你继续。”霍骁单手撑头,一副听故事的懒散模样,仿佛刚才拿剑架人脖子的不是他。 东方景明接着说:“眼看春闱要到了,我就想逃跑,结果身手太差,从墙上摔下来,碰了头。” 霍骁:“于是把自己摔失忆了。” “对,现在不仅记不起以前的事,脑子里的语言系统都重置了。”东方景明狠狠点头。 东方景明爬墙摔了的事,凌七汇报过,但没提失忆。而且—— 霍骁满眼狐疑:“你真失忆,你爹娘该担心才对,他们却好像一点不放在心上。” 东方景明叹气:“据我小厮说,我以前为了逃避院试和乡试,装过好几次失忆,所以这次他们不信了......” 霍骁中肯评价:“那你是挺可怜的。” “可不是嘛!”东方景明打开话匣子,“失忆就算了,还被你三番五次威胁,我简直可怜死了!” 真的只是失忆?霍骁不信。就算失忆,性格也不该差这么多,唯有换人更合理。 但谨慎起见,他暂时不能放这人走。没有证据证明换人,只能委屈他继续参加科考入朝了。 霍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姑且信你,过来吧,我教你识字,以后不威胁你了。” 东方景明将信将疑地挪过去,借着烛火看了他一眼,担心地问:“不过,你给我画重点,真的没问题吗?” “我只是画重点,没泄题。”霍骁道,“而且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是怕,不说出去就是。” “那他呢?”东方景明指了指墙角的凌七。 “他聋了,听不见。”霍骁说着,凌七十分配合地捂住耳朵,转身退了出去。 “......” 东方景明无话可说,默默打开包袱,把书摊在桌上。 霍骁精准抽出考点最密集的那本:“开始吧。” “等一下,”东方景明叫住他,“正式开始前,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霍骁言简意赅:“问。” 东方景明认真地看他:“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却好像一开始就认识我,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霍骁挑眉:“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东方景明点头:“嗯。” “可以。”霍骁道,“附耳过来。” 神神秘秘。 东方景明心里嘀咕着,把耳朵凑过去。 下一瞬,耳蜗一片温热,伴着气息传来四个字:“来日方长。” “......” 东方景明不满地瞪他,却被男人一把按进书里,没反抗的余地。 “看书。” 某人一本正经地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结交 004/楚天江阔 在霍骁的帮助下,东方景明切身体验了一把当天才的快.感,但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哭。 放下自制的炭笔,东方景明生无可恋的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这些书都学完了,我明天是不是可以不用来了?” 一连十多天的相处,东方景明发现这人也是有那么一丢丢优点可取的,每当他遇到不理解的地方,对方都会一字一句的讲给他听,非常有耐心,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这一点和他那个辅导着辅导着就暴躁起来、赏他一脑勺的亲大哥东方景澜完全不一样。 基于此,东方景明已经不怎么怕他了。 当然,之所以说是一丢丢,是因为这个男人也有非常不可取之处,令他动不动就想拍案而起。 彼时,霍骁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回答东方景明的问题:“明天继续,过来抽查。” “不是吧大哥!”东方景明一巴掌落在桌案上,将脸怼到了男人面前:“后天就是春闱,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一天吗?生产队的驴都扛不住你这样折腾啊!” 霍骁放下茶杯:“那就现在背。” 在过目不忘这个技能的加持下,东方景明确实将所有的知识都记住了,但眼前这个男人应该不知道他有这个本事。 东方景明将头一撇:“没记住,背不下来。” “哦,是吗。”霍骁道:“凌七和我说,你娘昨天抽查你背书的时候,背的特别流畅,一字不差。可那本书在你失忆后就没有被翻开过了,而你只温习半个时辰就能做到如此,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是你根本就没有失忆,还是拥有点什么特殊的本事呢?” “......” 艹! 忘了他身边有一个专业打小报告的! 东方景明拍在桌案上的手指一点点扣了起来,握成拳:“你既然有了猜测,干嘛还要折腾我?” 这句话算是变相承认他有过目不忘地本事了。 “以防万一罢了。”霍骁看了一眼他拍在桌子上的手,拿起戒尺就是一下:“坐好。” “嗷!”东方景明的手背上立即浮现出一道红痕,他将手伸到霍骁面前进行控诉:“你下手也太黑了吧!” 霍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将戒尺放好:“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这就是此人最最最不可取的地方。 虽然他讲知识的时候很有耐心,但规矩格外多。 犯困了要挨打,坐姿不端要挨打,喝水出声还要挨打,写字不工整更要挨打。 反正只要有一点做的不符合规矩与礼仪的地方,就要戒尺伺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刻板迂腐之人! 而原主皮肤嫩,轻轻一刮都能留下痕迹,所以更别说戒尺了,只要用力打一下,红痕便清晰可见。 不过,这人用的力道并没有想那么大,只是象征性提醒,因此睡一觉醒来也就消了。 但该哀怨还是得哀怨。 毕竟疼过了不是。 无视东方景明哀怨的神色,霍骁将他面前的书拿了过来,漫不经心的问:“你刚刚说的“生产队的驴”是个什么品种的驴?也是你家乡特有的品种吗?体格怎么样,肉质怎么样?” “......” 您还真是好学。 这几天只要他习惯性说出一些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口头禅,这人就会直白的问出来,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份,而他只能用“家长特有”来搪塞,并不打算透露太多有关于自己的事。 不过说到身份这件事,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出身哪个达官贵族,但他可以确定此人非富即贵。 首先,这个地方有很严格的服饰等级制度,只有达官贵人和皇室宗亲才可以穿绫罗绸缎,普通的平头百姓只能穿粗布麻衣。 而他眼前这个男人穿的正是丝质衣物,手感光滑柔软,普通人根本穿不起,甚至有些贵人都穿不起。 再者,科考试题这种东西往往只有朝堂中出题者和审题者能够提前知晓,而这些人大多都是权利漩涡中的核心人物。 故而,这个男人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百分百是大官。 反正只要不是历史上那个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大暴龙就行。 但话又说回来,这人看面相也就二十出头,如此年轻就过上了高官厚禄的生活,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东方景明压下这抹羡慕与嫉妒,对着男人打了一下哈哈,用老借口搪塞道:“是啊,我家乡特有的驴,虽然名字特别了点,但体格和肉质跟普通的驴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可能还不如普通的驴。” 嗯? 霍骁不解:“为什么有差?” 东方景明叹气:“平日干的活太多,各个都骨瘦如柴,当然不如普通的驴。” 霍骁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所以说“生产队的驴”其实是一个表达不满的词,而你在借此向我抗议,是吧。” “你知道就好。” 东方景明抱胸看向一边,浑身上下都爬满了“不满”这两个大字。 面对东方景明的大不敬,霍骁只是轻飘飘的点评了一句,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动。 “你最近越来越大胆了,都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当然要这么说才行,这样才能推进他在这一刻临时起意制定的保命计划——通过拉近关系,来为自己换取生机。 东方景明看了他一眼,忽悠道:“在朋友面前,我为什么要敛着?” 朋友? 这个词对于霍骁来说无比陌生。 他现在虽贵为皇帝,但由于生母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官女子,所以他小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经常被人欺负。 欺负他的人不仅有同为皇子出身的手足,还有狗眼看人低的宫女太监。 不过,这些人已经没得差不多了,那些宫女太监在他被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太后收养以后给处死了。手足大多也在皇位争夺当中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位见势不妙立即前往封地的“好兄弟”还没来得及处置。 沉湎一会儿过去,霍骁地视线轻轻移转,落在了东方景明的身上:“你现在视我为朋友?” 东方景明自信满满的说:“当然!虽然你这个人莫名其妙,还威胁过我几次,但你还算是遵守承诺,让我愿意和你交朋友。” 霍骁用余光扫了东方景明一眼:“那我是不是应该对你的大度感激涕零。” “这倒不用,”东方景明轻轻撞了一下男人的肩膀,挤眉弄眼:“你只需要记得,你是我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就对了!” 第一个朋友? 霍骁微感讶异,但神色未变:“你之前没有朋友吗?” 在来这里之前,东方景明自然是有朋友的,可来到这里以后,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眼前这个人,确实是他在这个世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而这句话放在原主身上也说的过去。 原主的爹娘从怀上原主起,就做好了各种盘算。 生的若是个女孩,就让她继承家业。 生的若是个男孩,就把家业捐官送他入仕,名垂千古。 打定这个主意以后,原主的前半生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为了进京赶考的时候比较方便,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搬家,从来没在哪个地方住长过,最终终于从江南迁入了大乾的王都,在天子脚下定了居。 这样的经历,自然也让原主失去了结交朋友的机会。 基于此,说这是原主第一次交朋友并不为过。 东方景明将有关于的原主的事实,挑挑拣拣的说了出来。 听完,霍骁微微沉吟:“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以前的事?” “我确实失忆了,但我不是傻子。”东方景明反问:“我难道不会跟别人打听自己的事吗?” 有理。 霍骁将这个疑问暂时放下,拿着“朋友”的身份借题发挥:“那么作为朋友,我是不是可以多知道一点有关于你的事。” “当然。”东方景明眼底划过一抹皎洁:“但同样作为朋友,你是不是应该先让我知道一下你的名字。” 霍骁挑眉:“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 “这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而是公不公平的问题。”东方景明神色认真:“你从始至终都知道我的名字,可我无论是对你的名字还是对你这个人都一无所知,这一看就很不公平。再说了,结交朋友若是连个名字都不报,显得很没诚意,还不如不结交。” 不结交...... 或许是第一次交朋友,亦或许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这样说话,所以霍骁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呼吸轻轻凝滞了一下。 莫名的......他不太想失去这个机会。 “附耳过来。” 他说。 有一没二,东方景明这回学聪明了,他将纸笔拍到男人面前,就捂着耳朵躲开了,用眼神向他传递信息。 “......” 霍骁无言,片刻后他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表字。 [时屹] 君不见长松卧壑因风霜,时来屹立扶是堂。 这句词一下就浮现在了东方景明的脑海中,当即忍不住称赞:“这名字真不错!” “我也很喜欢。”霍骁将笔放下:“现在可以进行等价交换,由我来问你问题了吗?” 东方景明点头:“问吧。” 霍骁指着东方景明写在书中的字,毫不客气的开口:“这些字也和“生产队的驴”一样,是你家乡的特色吗?” 虽说东方景明现在拥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他实在是看不惯这个地方的文字,于是就在对应的字上面做了标记,会写就直接写,不会写的就用拼音代替,怎么舒服怎么来。 对于朋友东方景明一向大度,他坦诚的点了点头:“是啊,我家乡的特色文字,是不是很方便书写。” “确实很方便。”霍骁思索片刻:“如果能将这些文字推广,就可以节省很多书写的时间。” “不仅如此,”东方景明指着拼音道:“这样比较特殊的标记若是能在军中推广的话,就算未来与边疆部族发生战事,被他们的细作截获了朝廷与镇北军的往来密信,也不怕军情泄露了。” 若是他没记错,后来有一场战争因为军情泄露,导致大乾的军队损失惨重。 要不是霍骁御驾亲征,在战场上力挽狂澜,一箭射穿了敌军首领的脑袋、重振大军的气势,大乾怕是要完蛋。 当然,大乾最后还是完蛋了,好像是有奸臣与边疆十二部里应外合。 话说回来,要是他能把那个奸臣的身份和名字告诉给时屹,绝对能帮时屹在霍骁面前立上一大功,然后他也可以借着这份“大功”的情谊,说动时屹放了他,不再逼他参加科考。 可是,可是...... 那个比他还奸的大奸臣叫什么来着? 啊啊啊! 想不起来! 早知道会穿越,他就该好好看一看那本野史,而不是一目十行的匆匆看完。 好后悔,世界上有没有后悔药啊! 霍骁一直在思索东方景明提出来的建议是否具有可行性,全然没有注意到青年脸上的懊恼之色。 “若是真把这些字在军中推广,你如何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人认识?” 他问。 东方景明回神儿,斩钉截铁的说:“除非那个人和我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否则他绝对不可能认识这些标记。” 而且,就算对方同样来自地球,也不一定认识。 万一来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估计只会把拼音当做abcde,然后点评一句这些词汇没一个拼对的。 而且,穿越者又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大白菜,有他一个就已经很稀奇了。 他不信这里除了他以外,还有第二个穿越者,不然历史不就乱套了吗! “看来你的家乡是一个非常有特色的地方。”霍骁若有所思:“可以将你家乡的名字告诉我吗,有时间我去感受一下那里的独特。” “把名字告诉你也无所谓,”东方景明可惜的说:“但你大概去不了我的家乡。” 霍骁:“很远吗?” “这很难说。”东方景明道:“因为你说它远吧,但它现在就在你我脚下,可你说它近吧,无论你找遍大乾还是西域亦或者北疆,你都不可能找到我的家乡,它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存在。” 霍骁追问:“所以呢,你的家乡叫什么名字。” emm...... 东方景明灵光乍现:“我的家乡叫--地球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成算 005/楚天江阔 地球村—— 难道东方景明真的换人了? 他上辈子调查过东方景明的身世背景。 若是他没有记错,“东方景明”的家乡应该是在一个叫瑶华池的村庄才是,而不是他口中的地球村。 看来他要重新调查一下了。 如果能找到“地球村”,眼前之人的身份就能确定了。 若是找不到,那就有待商榷了。 ...... ...... 两人各怀心思,屋里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须臾,报着目的打通了朋友这条线的东方景明,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关系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便开始探头探脑。 “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我可不可以和你商量一件事?” 霍骁的视线重新落在他的身上,语气不轻不重:“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东方景明含蓄开口:“就是......我可不可以不考中啊,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入朝为官。” 霍骁毫不犹豫:“不可以。” 什么? 他说不可以? 他怎么能这么果断的就拒绝了自己的朋友! 到底是他演的不够真诚,还是这人的心太硬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应该是他的问题。 既如此,那他就只能加大输出力度了。 暗吸一口气,东方景明可怜巴巴的看向霍骁,轻轻抓住他的衣袖,左右晃了晃:“通融通融吧,我亲爱的朋友。” 霍骁朝他投去审视的目光:“你和我结交,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件事?” 东方景明心虚了一下。 但为了掩饰自己心虚,他当即愤起:“我和你结交是认真的,不想参加科考也是认真的!再说了,我跟你学习的第一天就明确说了这件事,你现在这样揣测我,简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放眼整个大乾,敢骂霍骁是小人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出第二个。 不过,不知者无罪。 东方景明暂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此宽恕他一次倒也无妨。 霍骁看向那只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见男人的态度微微软了一下,东方景明的眼底闪烁希望之光:“那......就通融通融吧,让我自甘堕落一回。” 霍骁将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抽出来,缓缓开口:“通融不了,也不许堕落。” “......” 我谢谢你。 在东方景明沉默之际,霍骁看了一眼时间,见差不多了,冲外面喊了一声。 “凌七,将人送回去。” 凌七应声而进,将蒙眼的黑布递到东方景明面前。 东方景明不甘如此,他一把抱住霍骁的胳膊,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朝他投去无比真诚而又可怜的神色,一字一句的说:“你再考虑一下吧!求求你了!求求了!” 作为家里的老二,东方景明最会的就是撒泼打赖,每当他拿出这招对付他那位生活在地球村的亲大哥时,所有问题就都不是事。 而且,原主和他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人畜无害,那么的弱小可怜! 他就不信时屹的心,真的会这么硬,始终不肯松口。 东方景明的视线全都在男人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凌七不自然的神色。 他竟然敢直接叫陛下的字,还用这种不清不楚的语气! 不过,凌七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谁让东方景明连讨价还价这种事都做过了呢。 彼时,东方景明正满怀期待的等着霍骁的答案,男人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环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用一副“今天就算你跪下叫爹也没用”的语气说了两个字。 “松开。” “???” 什么? 他说什么? 他竟然叫他松开? 惯用的招数忽然没用了,东方景明难掩挫败,同时也看清了一个事实。 这狗男人就是心硬! 受不了了,他要开麦! 正欲向男人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对方却率先开口了。 “凌七,把人拖走。” 霍骁道。 凌七:“是。” 一应一和过后,东方景明两眼一翻,就被凌七打晕,拖进了暗道。 在失去意识那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绝交! 立即绝交! ...... ...... 机关门一开一合,发出沉重的摩擦声,霍骁在这声音中将自己绘制的大乾舆图拿了出来,仔细寻找“地球村”。 也不知这个村子是虚构的,还是没有在舆图中标注出来,霍骁仔仔细细的找了好几遍竟然都没有找到这个村子。 但直觉告诉霍骁,这个村子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没有在舆图中画出来,毕竟大乾疆域辽阔,很难将所有的地名一一标记出来。 再者,霍骁冥冥之中觉得--只要他找到这个地方,应该就可以确认东方景明的身份,看看他这壳子里到底是换了个人,还是东方景明在演戏。 思及如此,霍骁将守在暗处的拾玖叫了出来,吩咐:“去打听一个叫“地球村”的地方。” 拾玖单膝跪地,一手按在膝盖上,一手撑地。 “属下领命。” “切记,不要打草惊蛇。”霍骁将舆图一点点卷起来:“尤其不要让东方景明知道。” 拾玖:“属下明白。” 霍骁将舆图放回暗格:“退下吧。” “属下告退。” 声音未落,拾玖已隐没于夜色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屋内重新恢复平静,霍骁将东方景明没带走的书籍拿了起来,仔细端详上面标注的文字。 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他? 如果不是,你到底是谁? …… …… 次日清晨,东方景明幽幽转醒,第一个感觉就是,他这脖子又要不了了。 妈哒! 下次见面他一定要让时屹也尝尝这个滋味。 不! 没有下次了,他已经和他单方面绝交了。 再说了,他也是报着目的才大胆提议结交的,如今目的没有达成,这次的结交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东方景明真的很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才来这个世界不到一个月、甚至还没有踏入官场,就开始搞这些弯弯绕绕了。 他哥说的果然没错,恶劣的生存环境使人飞速成长。 不过话说回来,时屹听到“朋友”二字的时候似乎顿了一下,莫非他曾经没有交过朋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立即被东方景明压了下去,他关心那个不通人情的刻板怪做什么,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在春闱中落榜才是。 想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他对这个地方的科举制度了解的不够深入,所以始终没有思路。 盯着坐在房梁上的凌七看了一会儿,东方景明朝他扔了一个鬼脸,方才揉着脖子起床,将外间睡成猪赵小四给摇了起来。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赵小四感觉自己睡的格外深沉,几乎每天都是被东方景明摇醒的。 逐渐看清东方景明的脸,赵小四连滚带爬下地:“对不起公子,我又睡过了......” 这事怪不得赵小四,为了不让赵小四发现他天天夜会男人,凌七每天都会在赵小四的头顶点上一支强力安神香,叫他睡如死猪。 至于外边守着的那些家丁,表面人模狗样,背地只会摸鱼,一见他吹灯就开始懈怠——夜游的夜游,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日子过得比他这个主子都滋润,哪里发现的了凌七。 哎,可怜啊! 他可真是太可怜了! 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命运,东方景明宽恕道:“睡过就睡过吧,不追究你。” 赵小四感激涕零:“谢谢公子!” 赵小四今年只有十六岁,放在现代就是个半大的少年,也是情绪最为丰富的年纪。 东方景明抬手挡住他的脸:“表情收一收,我要问你点事儿。” 赵小四站直,一本正经的点头:“公子问吧,我一定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都说出来。” 东方景明坐到桌边,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对科举制度了解多少?” 赵小四虽然不识字,但他听得懂,原主跟着私塾先生学习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听着。 基于此,赵小四成为了一个很神奇的人,明明大字不识,脑子却满满当当、装了许多知识。 赵小四道:“基本规则差不多都了解,公子想听什么。” 东方景明:“从头到尾都讲一边吧,越细越好。” 赵小四:“好!” 原主的父母确实不好忽悠,不相信他失忆的说辞。 但好在赵小四好忽悠,他随便说两句什么就信了,非常好搞定。 听着赵小四的叙述,东方景明立即有了新的盘算。 想困住他,门都没有,窗也给你封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殊荣 006/楚天江阔 随着了解地不断深入,东方景明的计划在脑海中变的越来越清晰。 为了防止有人在考试中作弊,大乾的科考不仅规定了糊名和誊录制度,还做了一点特殊的要求——出题人、审题人和阅题人是三组人,彼此互不相通。 在收到学生们作答的试卷前,阅题人根本不知道题目的内容。 因此,能够给他划重点的时屹,明显已经提前知道了题目的内容,那么他就不可能在阅卷人的行列当中。 如此一来,他到时候就直接在卷子上用简体字书写正确答案,就万无一失了。 而等时屹问罪的时候,他完全可以甩锅给那些判卷的考官吗,反正他没有胡乱作答。 打定主意,东方景明露出了一抹愉快的笑,顿时觉得自己的未来又充满了希望,连早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一个肉包子。 ...... ...... 吃完饭,东方景明打算补觉,以免时屹不当人,真在今天晚上又把他薅去夜会。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躺下,苏云娘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摞沉重的知识。 看着那摞书,一股不好的预感窜上了东方景明的天灵盖:“娘,你今天不用去商行吗?” 东方远航——也就是原主他爹在半个月前去往佛郎机经商了。 路途遥远,东方远航没有个把月回不来,打理商行的重任一下就全都落在了苏云娘身上,所以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出发去商行了,等傍晚回来的时候才能用知识折磨他才对。 苏云娘将书放在桌子上:“娘实在是紧张紧张,就把今天的事调整了一下,过来陪你临阵磨枪,再往你那灵光的脑子里灌点知识。” “......” 东方景明目测了一下那摞书的厚度。 这哪里是灌点知识,分明是要灌一堆知识! 东方景明欲哭无泪:“娘,我复习的挺好的了,不用再灌了。” 苏云娘一口否定:“那可不行!这些书是娘花了好大功夫,动用各种关系从上一个状元手里买回来的,真的非常有必要吸收一下。” “......” 好家伙。 古代版学霸笔记都整上了。 苏云娘还真是对原主寄予厚望啊。 苏云娘打开一本书摊在东方景明面前,苦口婆心:“你千万不要觉得它没有,知识这种东西多多益善,所以——”苏云娘朝东方景明灿烂一笑:“快点动用你那双过目不忘的眼睛开灌吧!为娘就在这里陪着你~” “......” 好伟大的母爱吗。 感动的令人窒息。 东方景明感动的时候,凌七不动声色的退出了房间,开始给霍骁打小报告。 ...... ...... 灌了整整一天,东方景明总算把书看完了,当苏云娘踏出房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得到了解脱,同时也得到新的升华。 不过,就算他现在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大脑也架不住这样高强度的使用,整个人头晕目眩,天地乱转了都起来。 还是那句俗话,没有什么疲劳是一次泡澡解决不了的。 东方景明当即叫赵小四给他打了一桶热水进来,将自己扒个精光泡了进去。 水的温度通过皮肤与毛孔渗透进他的血肉与骨骼,一点点驱散了他的疲惫。 许是太舒服了,再加上没有补觉成功,东方景明的眼皮缓缓垂了下来。 随着夜色不断浓稠,距离东方景明进宫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既然没有明确说东方景明今天不用去了,那么凌七默认他还要去。 刚要叫醒睡着的东方景明,啪叽啪叽的拍打声从闭着的窗户上传来,与此同时,一个鸟型的影子随之倒映出来。 如此有灵性的鸟。除了霍骁养的信鸽找不出来第二只。 凌七一眼看出此鸟的来路。 然而,他正准备去接应的时候,东方景明被啪叽啪叽声给吵醒了。 东方景明顶着极大的不满朝窗户看去,看到那影子他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凌七用来给时屹打小报告的那只肥鸽! 他冷哼一声,将自己从有些凉掉的水里拔了出来,一边往床上走,一边隔着屏风鬼迷日眼的下令:“小四!把这扰人的破鸽给本公子抓了,炖汤!” 赵小四干劲十足:“明白了,公子。” 不过,公子怎么知道外面的鸟是鸽子呢。 不管了,先抓为敬。 凌七:“!!!” 这对主仆是悍匪吧,陛下亲自调教出来的御鸽,怎么能吃! 凌七手疾眼快的将赵小四抓了回来,赶快去完成接应,保住了御鸽的命。 面对凌七,赵小四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凌七打开窗户,对着一只肥鸽一抓一捏过后,将其放进了夜色之中。 赵小四隔着门板喊:“公子,汤让凌七公子放飞了!” 静了好一会儿屋里都没有回应,赵小四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发现他家公子又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家公子最近好像特别累,几乎每天白天都要补眠,就好像夜里背着他干什么去了一样。 赵小四将目光投向凌七,描述出心中疑惑,而后问:“凌七公子,夫人让你时刻看守公子,你应该知道其中因由吧。” 当然知道,其中还有他贡献的力量呢。 但这些肯定不能和赵小四细说,只能用四个字高度概括:“挑灯夜读。” 赵小四眼里划过大大的茫然:“啊?这真的是公子能做出来的吗?” 跟在东方景明身边这么久,他很清楚自家公子有多么不想参加科考,晚上睡得比鸡早,早上起的比猪晚,挑灯夜读这种事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凌七淡淡的看了赵小四一眼:“人总是会变的,更何况磕过一次头的人。” “有道理,”赵小四朝凌七伸出一只手:“那我们就预祝公子旗开得胜吧。” 看着那只和他截然相反的白嫩爪子,凌七点了一下头:“旗开得胜。” “我不是让你点头!”赵小四说:“我的意思是击掌,击掌!” 哦。 凌七想起来了,于是冲着那只爪子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 他记得这个仪式用东方景明的话来说,好像叫什么“给米饭”。 应付完赵小四,凌七总算找到机会将那个从鸽子腿儿上取下来的纸条打开来看。 上面这样写道—— 【今晚不必带他过来了,叮嘱他早点睡,好好休息。】 霍骁都发话了,凌七自然没必要多此一举。 他回了一句【人已睡成死猪。】就跳上房梁歇工了。 ***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东方景明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心情都随之好了起来,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在贡院发生的经历,他就又蔫了。 从进贡院到出贡院,一共要在里面呆九天。 而且只能呆在只有三平米的号舍内答题,其间不允许外出,不允许随意走动,不允许交头接耳......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余的私事通通不允许,包括洗澡也是不允许的! 这样的要求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香着进去的东方景明最终馊着出来了。 闻了一下身上的味,爱干净的东方景明无比崩溃,两眼一闭就栽了出去。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穿到这个鬼地方啊! 得亏凌七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东方景明的后衣襟,才没让他脸贴地面。 将东方景明甩给赵小四以后,凌七闻了一下自己的手,顿时露出了一个哎呀咧嘴的表情。 妈的,馊臭馊臭的! 世间能承受这股味道的,除了亲爹亲娘绝对找不出第三个人。 见苏云娘失去嗅觉、满怀爱意和担忧扑上去接东方景明的样子,凌七露出了一抹佩服的表情,然后默默退到角落,继续给霍骁打小报告,告诉他东方景明出来就晕了的事。 ...... ...... 凌七的小报告和拾玖的探查结果是同时传到霍骁手里的,看着这两条消息,霍骁的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每当他准备相信东方景明的壳子里确实换了个人的时候,就会有新的证据来打消他的念头。 经过十天的调查,拾玖并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地球村”的信息,给人一种它从来不曾存在过的错觉。 若事实果真如此的话,那就只能是东方景明在演戏,他所表现出来的单纯和不谙世事都是假的。而且他甚至有可能也重生了,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远离他。 可那些奇怪的文字,以及天真的神色,又该怎么解释呢? 霍骁想不通,脸上的神色因为堵塞晦暗不明。 何有全在原地踱了两步,最终在前进和后退中选择了前进,小心翼翼的开口:“陛下,可需奴才为您分忧?” 想到东方景明死活不想考中的样子,霍骁即刻吩咐:“去一趟贡院,把特殊的试卷挑出来,朕亲自阅。” 啊? 亲自阅卷? 每次东方景明来的时候,何有全都会被支走,所以何有全并不知道那些天的夜晚——他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天天和人孤男寡男的共处一室,共度未来的挑灯夜战。 何有全疑惑也不敢问,只能怀抱着满心好奇接下这件事,摇着拂尘直奔贡院。 贡院做事的效率极快,考生一边考试,他们一边誊录,何有全赶到的时候,除了今天刚收上来的试卷还没有誊录完,其他的都已经誊录完了。 何有全扫了一眼整齐摆放在那里的试卷,叫了一声正在贡院中来回巡视的礼部侍郎董征喊了一嗓子。 “董大人。” 一瞧是何有全,董征立即迎了上去:“何公公怎么得空来了,莫不是陛下有什么指示?” “董大人慧思。”何有全道:“陛下要御笔亲判。” “什么?”董征一惊:“这么多试卷,陛下能判的过来吗?” “当然判不过来,”何有全一挥佛尘:“所以陛下说了,他只判特殊的试卷。” 董征松了一口气,放榜是有时间规定,要是延误太多,被他的顶头上司听去,他会被骂的。 他擦了擦冷汗,问:“陛下所说的特殊有没有范围?” “......” 何有全摇了摇头:“这还真没有,得劳烦董大人费费心。” 这可真是个要命的差事。 誊录以后每份试卷都长的差不多,根本没有办法从表面来挑......不对,有一个人的试卷相当特殊! ——他每份试卷写的满满当当,但没有一个字是他们认识。 所以哪怕这人作答的几份试卷通通被糊住了名字,也知道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何公公跟我来。”董征带着何有全来到了自己的桌案前,将那份誊录好的、独一无二的试卷拿了出来:“您看这份试卷行不行。” 何有全一见这份试卷,眼睛都亮了,顿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间最幸运的人。 “不错不错,相当不错。” 董征也觉得不错:“实话和您说,这份试卷实在是太特殊了,整个贡院无一人认识上面的字。可陛下见多识广,早年又出使过西域,保不齐会见过,我原本打算等新试卷誊录完,就把这份试卷呈给陛下定夺呢。” 何有全美滋滋将试卷接了过来:“还好你没呈,不然你我都没得交差了。” 董征附和:“也是公公来的快,我正准备呈呢。”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何有全将试卷收了起来,话音一转:“不过一份可能太少了,拿到陛下面前还是不好交差,劳烦董大人再随便找几份吧。” 董征:“这个好办,何公公稍等。” 何有全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等着董征给他拿试卷。 董征是个麻利的,很快就把东西放到了何有全手里:“这几分试卷不保证出自同一个人,但总数是五份。加上您手里的那份,一共是六份。不过目前只有前八天的卷子,今天的还没有誊录完,等一会儿誊录完我就把这最后一场考试的试卷给陛下送过去。” 何有全叮嘱:“那份特殊的卷子一定要送来,其他的就随便吧。” 董征点头:“那肯定的。” “好好好。” 何有全美滋滋的将东西收好:“事办完了,咱家就先走了,董大人忙着吧。” 董征送了送:“何公公慢走。” 待人走远,董征念念叨叨的往屋里走,语气满是羡慕嫉妒恨。 “竟然能让陛下御笔亲判,老夫当年怎么没有这份殊荣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故友 007/楚天江阔 看着何有全带回来的试卷,霍骁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这人这么不想入朝,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参加考试,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落榜。 但东方景明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要碎了,他会对他的试卷负责的。 这么多天的相处,不能说将东方景明家乡的字认了个全,但霍骁也记了个七七八八,完全能够应付阅卷这件事。 不得不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就是好,基础部分的内容一句不差,连标点都对的严丝合缝。 不过到了策论这一块就不对劲了,内容和上辈子不一样就算了,写作方法用的竟然也不是大乾的通用写法,直接自成一派,文风迥异。 东方景明的策论表面上看是一篇描写风景的文章,可最后一段却又猛点这次策论的主题,甚至写的十分精彩。 盯着最后一段看了好一会儿,霍骁越发看不懂东方景明这个人了。 东方景明这个人有多么重视自己的利益,霍骁比任何人都一清二楚。 所以就算东方景明真的和他一样也重生了,然后想要换一篇文章来掩饰这件事,也绝对不可能写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种高深莫测的句子,更别提什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种忧国忧民的大义之言。 可现在,这种话就明晃晃的出现在了东方景明的考卷上,而且每一个字都书写的工工整整,看不出半点敷衍与搪塞。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难懂。 简直比他那位经常说些奇怪话的母亲还要令人捉摸不透。 等等...... 他记得,母亲在他小时候好像也说过“生产队的驴”这个词,好像是在她被罚去浣衣局做工的时候。 或许去见他母亲一趟,能找到一些答案。 起了这个念头,霍骁放下御笔,拿着东方景明的试卷就离开了书房。 何有全迈着小碎步追上去。 回到寝殿,霍骁换了身素色常服,便踏进暗道, 见状,何有全凑上去:“陛下,您这是要出宫?” “去看看母亲。”霍骁整理袖口:“你不必跟着了。” 何有全提心吊胆起来:“可是陛下,天快黑了,您自己一个人去不安全啊,还是让奴才跟着您吧,再不济您带着暗卫也好啊。” “王府很安全。” 话音落下,霍骁就踏进了暗道,反手将何有全留在了屋子里。 何有全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朝中有不少人包藏祸心,一直想要对霍骁动手。 在原地跺了跺脚,何有全往善德堂跑去,找太上皇帮忙。 ...... ...... 何有全跑到善德堂的时候,已经退位的善帝正在进行每天晚上的礼佛,听见何有全的请安声,善帝滚动佛珠的手顿了一下:“你不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着,跑来孤这里做什么。” 为了和霍骁做区分,善帝退位后便不在自称“朕”,改称为“孤”。 “回太上皇,陛下......陛下他去王府了!”何有全着急的说:“奴才担心有人发现这件事对陛下不利,特来请求太上皇调动血卫去保护陛下。” 善帝瞥了他一眼:“他自己不是养了一批暗卫吗,你怎么不去找他们?” 何有全道:“暗卫直属于陛下,谁的命令也不听,奴才调用不动他们。” “这样啊。”善帝继续滚动手里的佛珠,闭上眼睛对伫立在旁边的老太监吩咐:“鸿福,把血卫的调令取出来,给你徒弟拿去用吧。” 血卫按理说只听从皇帝的命令,但本朝情形特殊,有一个在位的皇帝、还有一位退位的皇帝。 因此,专门负责保护皇帝人身安全的血卫不得不同时听命两个人,而这调令自然也就有两块。 拿到调令,何有全大喜:“多谢太上皇,奴才告退。” 话音落下,何有全立即捧着调令,往血卫所在的典狱司奔去。 …… …… 暗道的一头在霍骁的寝殿,另一头则在霍骁当王爷的时候所住的府邸。 按理说迁入皇宫以后府邸就应该荒了,但由于霍骁的生母不想在皇宫生活,这座府邸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他生母的居所。 这种情况一般是不符合规矩的,可他的生母从始至终都是官女子,算不上正统的后宫妃嫔,住在哪里自然也就不受限制了。 当然,他上位那会儿是想追封的,但被无情拒绝了。 她母亲给他的理由是--她想自由飞翔。 “……” 霍骁从暗道出来的时候,江娴清正在霍霍养在府邸里的八哥。 一看见霍骁,八哥立即扇着翅膀飞了出来,嘴里还不晚叽喳大喊:“救命!救命!骁骁救命!” “......” 八哥扑了霍骁一怀,看清它锃亮的头顶,霍骁无奈看向了江娴清:“母亲,小八头上的毛才长出来一个月,您怎么又把她给薅秃了。” “一时手痒,哈哈哈......” 江娴清尴尬的笑了笑,僵硬的叉开话题:“你怎么得空来我这了?” 霍骁如实道:“有点事想问您。” “哦豁!稀奇呀,我无所不能的儿子竟然也会有弄不懂的事!”江娴清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拉着霍骁坐在了石桌旁:“来,快和娘说说,让为娘表现一波。” 坐下,霍骁直入正题,将东方景明的试卷拿了出来:“母亲,您认识这些字吗?” “我瞅瞅。” 江娴清怀抱着疑惑拿起了试卷,然后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从淡然变成了狂喜,她一把抓住霍骁的肩膀,一边摇一边说:“写出这些字的人在哪里,我要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霍骁定了定身子:“您应该见过他。” “我见过?” 江娴清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你说的该不会是凌七前阵子天天将我这当做中转点,偷渡进皇宫的那个小男生吧。” 小男生...... 多么熟悉的称呼,曾几何时他也被这样叫过。 霍骁点头:“就是他。” “怪不得我一看见他就觉得亲近呢!”江娴清的眼睛亮了亮:“你快让凌七再把他偷渡过来一次,我要和老乡联络一下感情!” 时代的鸿沟实在难以抹平,哪怕穿来二十二年,江娴清都没有找到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她真的是快要憋疯了。 “老乡?” 霍骁一下抓住重点:“母亲,您也来自“地球村”吗?” 更加亲切了! 江娴清怀念道:“是啊,那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地方。” 霍骁:“您之前怎么没和我说过有关于家乡的事。” 江娴清理直气壮:“你也没问我啊!” “......” 好吧,他的错。 霍骁又问:“母亲,您可以把地球村的具体位置和我说一下吗?我想去那里调查一下写出这份试卷的人。” “去那里调查......” 江娴清朝霍骁投去狐疑的目光。 霍骁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哈哈哈哈哈——” 江娴清忍不住笑了出来:“这问题可就大了,那个地方非常非常的遥远,你根本找不过去。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写出这份试卷的人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你若是能把他用好,绝对利大于弊。” “母亲何出此言?”霍骁道:“您都没有和他交流过。” “因为他这里,”江娴清指了指自己的头:“储存了很多很多先进的知识,而且——” 江娴清端正神色:“请你相信社会主义制度熏陶出来的红色青年!” 眸光坚定的仿佛要入.党。 霍骁谨慎开口:“知人知面不知心,您这样直接下定论会不会有点草率。” “这一点儿也不草率。”江娴清自信道:“一个十八九岁的人能有什么城府和心计。” 作为过来人,江娴清非常清楚,能当场把这篇文章默写出来的人,肯定才经历完高考,正是最好忽悠的年纪。 “可是......” “别可是了。” 江娴清打断霍骁的话,催促道:“快给凌七传消息,让他把人给我偷渡过来,快!点!” 母命大于天,霍骁只能吹响鸟哨,将信鸽唤来给凌七传信。 鸽子飞出去后,霍骁道:“母亲,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我的字,您暂时不要将我是皇帝的事泄露给他,也不要让他知道试卷的事。” 江娴清:“你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霍骁:“我在确认一些事。” 江娴清:“确认的怎么样了?” 霍骁:“现在基本上有答案了。” 有了江娴清方才那番话,他基可以肯定现在的东方景明确实换了个人。 江娴清高度尊重霍骁,既然他不愿意明说,那她自然也不会多问,只是道:“确认了就好。不过你既然已经确认了,告诉他也无妨吧。” 霍骁摇头:“时机未到。” 江娴清:“好吧。” ...... ...... 凌七收到信,立即凑道正在吃饭的东方景明面前小声说:“主子要见你,单独跟我走一趟。” 这个时候找他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询问他作答的情况? 东方景明交头接耳:“时屹有没有说找我做什么?” “没有,跟我走就是了。”凌七冷酷开口:“快点儿。” “着什么急。”东方景明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粥:“等我吃完饭。” “你--”凌七把手伸到东方景明面前:“想不想吃巴掌?” “......” “你主子都和我签订君子协议,不威胁我了,你竟然还敢威胁我!”东方景明看了在一旁捯饬床铺的赵小四,不爽道:“你信不信我一会儿向你主子告状!” “主子和你签订君子协议了,但是我没有。”凌七道:“走不走。” 和悍匪没法讲理。 东方景明喝了一大口粥,一拍桌子道:“走就走,谁怕你啊。” 赵小四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公子,天都黑了,你要走哪去啊。” “我出门见个朋友,”东方景明拢了拢衣襟:“你在家等我。” 赵小四点了点头:“那好吧,公子注意安全。” 东方景明点了点头便出门了。 等东方景明走远,赵小四猛的意识到一件事,他家公子这朋友什么交的,他怎么完全不知道?! 完了,他再也不是公子最要好的人了。 好伤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投壶 008/楚天江阔 一出去,东方景明就被凌七蒙住了眼睛,然后老流程,上肩起飞。 一阵颠簸的飞檐走壁,总算是着陆了。 东方景明一边摘眼睛上的布,一边真情流露:“时屹,真不是我说你。我在贡院呆了九天,今天好不容易刑满释放,你还要折腾我我一顿,你让我休息一下怎么了,到底能不能有点儿人性!” 话音落下,回应他的并不是熟悉的男声,而是一道陌生的女音,与此同时,对方的脸也映在了东方景明的瞳孔上。 江娴清主动道:“你好呀ヽ(^0^)ノ” 东方景明对着这张年龄不详的脸蒙了一下,方才开口:“......您是?” “我是谁不重要。”江娴清满怀希冀的看着东方景明:“重要的是,我们先来对个暗号吧!” 东方景明眨了眨迷茫的眼睛:“暗号?” 江娴清并没有解释,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八个字。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闻言,东方景明感觉自己沉睡的灵魂一下就被唤醒了,他看向江娴清的眼神顿时激动,凭借一腔本能将她的话接了下去。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江娴清脸上的平静也逐渐被激动代替。 “你你你,果然来自遥远的东方!” 啊啊啊!!!!!! 这个地方竟然真的有第二个穿越者!!! 东方景明和江娴清的双眼同时闪烁起亮晶晶的光,下一瞬,两人激动的拥抱在一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家人,家人啊!” 霍骁:“......” 这,不至于吧。 哭了好一会儿,两人的情绪总算平稳了下来,但东方景明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您来这个地方多久了?” “二十二年了,”江娴清亲切的拉着东方景明的手,牵着他往石桌的方向走:“你呢,来多久了。” 东方景明叹气:“我刚来。” “刚来啊,”江娴清将东方景明按着坐了下去:“你来的时候是哪一天了?” 这个东方景明记得相当清楚,毕竟他才从考场踏出来没多久。 “20xx年6月12号。” 江娴清惊了一下:“什么,竟然只过去了二十二天。” 东方景明:“什么二十二天?” 江娴清:“我是20xx年5月21号那天过来的。” 时间流速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别! 1天比一年,这么换算一下的话,他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一个月,但那边只过去了不到两个小时! 我的天,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该不会已经脱离地球了吧。 可若是如此的话,他哥的桌子上为什么会有那本书啊。 东方景明想不懂,只觉自己倒霉透顶,想要飘回家。 他望向江娴清:“您来这里这么久,有没有找到回去的办法?” 江娴清气定神闲的倒了一杯水:“如果找到了,你还能在这里见到我吗?” 好像也是...... 东方景明最后一点希望也被磨灭了。 江娴清将桌子上的糕点往东方景明面前推了推:“你别难过,两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的力量大,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到时候把你送回去。” 东方景明问:“您呢?不回去吗?” “我是孤儿,在那边早就没有亲人了,所以回不回去都无所谓。”江娴清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霍骁:“相反,我在这边还可以陪陪儿子,逗逗鸟,挺好的。” 彼时,东方景明闷着声音应了一声,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糕点吃到一半,东方景明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他猛地反应过来江娴清刚刚在看谁,又想起自己是被谁带过来的。 “您和他他他--” 激动过了头,东方景明一下被噎住了,好在霍骁反应快,及时给他倒了杯水,他才没有噎死在这里。 见人缓过来一些,江娴清问:“我和他的关系有这么令人惊讶吗?” “有一点儿。”东方景明顺气道:“您不说,我还真有点没看出来这件事。” 江娴清揽过霍骁的脖子,头抵头的问:“怎么就看不出来,我儿子和我长得这么像。” 这么一看,男人和眼前的女子长的确实有七八分像,不过男人的眉眼更加锋利一些,应该是随了爹。 不过...... 东方景明道:“我说的不是长相,而是性格。” “这个啊,那确实不太像。”江娴清叹气:“也不知怎的,这人就让我给养歪了,怎么板都板不回来,最后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任意生长,只要不滥杀无辜就无所谓。” 东方景明嘴角一抽:“您看的还挺开。” “那不然嘞。”江娴清摊了摊手:“我还能给他塞回肚子里再生一回不成。” “......” 这还真塞不了一点。 东方景明不再纠结这件事,转而看向霍骁,问:“所以呢,你叫凌七把我带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霍骁道:“就是这件事,我偶然和母亲提到了你,她就想见见你。” 理解,完全可以理解。 如果他得知这个世界会有一个家人,也会迫不及待的去见上一面。 至于到底是不是偶然,就另当别论了。 与偶然相比,东方景明更愿意相信是刻意。 想来是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他所说的话,甚至因为他某些方面的表现,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然后开始调查他的来历。 而在调查过程中,或许是某个时刻的灵光一闪,他就联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便跑来寻找答案了,于是就有了现在发生的一切。 但走到现在这一步,他也无所谓时屹的怀疑了,一来他本就无心隐瞒太多,二来有人能证明他的清白与良善。 不过话又说回来,时屹为什么会对他这个人耿耿于怀呢,他到底怎么着他了? 上辈子杀他全家了,还是骗他裤衩衩了啊! 东方景明想不通,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从时屹口中问出来什么。 他弹了弹手指上的糕点碎屑,对着江娴清道:“天黑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回头有时间我再过来找您说话” 看了一眼才黯淡下来的天色,江娴清想尽一尽地主之谊,问:“你有逛过这个地方的夜市吗?” “夜市?”东方景明好奇:“这里有夜市吗?” “有哦,而且很热闹。”江娴清道:“如果你想逛一逛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来到这里将近一个月,东方景明就没怎么出过门,他怎么可能不想逛夜市! 东方景明眸光闪烁:“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江娴清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走吧,我带你去逛逛。” “谢谢您!” 东方景明立即跟了上去。 出门的时候,为了方便下次寻找,东方景明回头看了一眼门牌。 并不是什么什么“府”,而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百草园】 “......” 这个阿姨,确实是个现代人,无疑了。 ...... ...... 瞧着两人前行的背影,霍骁低声喊:“凌七。” 凌七闪出来:“属下在。” “带人暗中跟着。”霍骁吩咐:“若是发现有人找死,格杀勿论。” 凌七:“属下明白。” 安排完,霍骁抬脚跟上前面的两个人。 ...... ...... 大乾的夜市热闹而又富有生气,一下就撞开了东方景明新世界的大门。 作为了纯正的现代人,东方景明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几乎是看见一个摊位就要停下来买一买吃一吃。 直到把钱袋子都买空了,他才意识自己买的东西似乎有点多了,但他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眼巴巴的站在了一个投壶的摊子前。 若是能连续投中十支就可以获得头等彩头--一把玉质的雕花镂空折扇。 他哥最喜欢的就是扇子,家里甚至有一面扇子墙,而这把被当做彩头的折扇和之前被他不小心弄坏的那一把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若是能将这把折扇拿到手,有朝一日回家的时候带给哥哥,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可是,可是...... 他没有钱了。 如果东方景明的头顶有耳朵,这会儿一定是耸拉着的。 忽然,东方景明的余光瞥见了时屹腰间鼓.囊.囊的钱袋,他一个小跨步蹭到了时屹的身边,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男人的衣袖拽了拽:“时屹。” “恩?”正在想事情的霍骁被他拽回了神,微微垂下了自己的眼睫:“什么事?” 东方景明的眼睛不受控的往男人的钱袋子上瞟:“你可不可以借我十文钱,我一会儿就还给你!” 霍骁:“钱花没了?” 东方景明心虚:“恩......” 霍骁爱莫能助:“我出门没带钱。” 这不纯在睁眼说瞎话吗。 东方景明不爽:“不想帮就直说,不要拿这种蹩脚的接口搪塞人。” “?” 霍骁不明所以,然后顺着青年的视线往腰间看去,方才看见钱袋子。 想来是何有全给他整理衣服的时候,挂上去的。 “我从不搪塞人,一般都是直接拒绝,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出门带钱了。” 霍骁说着,将钱袋子里放的钱拿出来放到了东方景明的掌心上:“用去吧,不用还了。” 看着掌心中那明晃晃的一整锭金子,东方景明吓了一跳:“这太多了,铜钱就行。” 霍骁移开视线看向一边:“没有,只有这个。” “......” 你搁这装什么大款! 生怕别人不来抢你是吧! 两人的气氛一时间变的非常奇妙,买完茯苓饼的江娴清看的一头雾水,她插进两人中间,一手揽一个,互相头碰头:“你们两个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东方景明简单的将事情描述了一下,江娴清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够了,她将金子塞回霍骁的怀里,又往东方景明的掌心放了一小块碎银:“用这个吧。” “谢谢您!一会儿我就还给您!” 东方景明喜出望外,立即拿着碎银冲到了摊前,买下了一捆刺木箭。 刺木箭是专门用作投壶的,一捆十支,不多不少。 东方景明提着箭站到了红线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调整心态——他可是套圈高手,这玩意也一定不在话下! 一定! 做好准备,东方景明嗖的一下将刺木箭投了出去,发出哐啷一声。 定睛一看,箭在壶外。 “......” 怎么会! 东方景明不信邪,只要练习一下肯定没问题的! 看着青年屡败屡战,干劲满满的背影,江娴清将霍骁拉到跟前:“下次出门记得带碎银,拿块金子就出门,招不招摇。” 霍骁哪里知道江娴清忽然就要尽一下地主之谊,非要带着东方景明上街呢。 再说了-- “御用的东西没有碎的。” “......” 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他儿子现在是皇帝,金银向来都是整锭整锭的装,等出了宫再由何有全去钱庄兑换。 “算了算了,”江娴清叹气:“你开心就好。” “恩。”霍骁道:“您下次有什么计划也提前和我沟通一下,我现在非常的措手不及。” “临时起意的事哪里沟通的了。”江娴清道:“你自己提前预判一下吧。” “......” 皇帝陛下无话可说。 聊完,江娴清继续去看东方景明,发现青年逐渐从干劲满满变成了焦躁不安,但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好像在执着什么。 “我这位老乡好像遇到困难了,”江娴清说:“你去帮帮他吧。” 哪有皇帝纡尊降贵帮人投壶的。 霍骁淡淡开口:“不去。” 江娴清一听就不乐意了,连名带姓:“霍时屹,我是不是你娘?” 霍骁:“......是。” 江娴清叉腰:“那你听不听我的?” 霍骁:“......听。” “那你还不去帮忙!”江娴清声调微扬:“是不是想吃巴掌!” “……” 在亲娘的威逼之下,皇帝陛下毫无尊严的挪动了脚步。 拿过东方景明手中的刺木箭后,霍骁嘴里还不忘喷洒毒汁。 “这么近都投不中,没用。” “……” 草! 好不服气! 但事实确实摆在了这里,他连投45支,就只投进了5支,连最基础的彩头都拿不到,更别头等彩头了。 但男人的胜负心不允许东方字明就此低头,他负气道:“说的好像你能百发百中一样。” 霍骁掂了掂手里的刺木箭,漫不经心的说:“这么简单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 “……” 这器张的语气,好他妈的欠揍! 东得明脾气上来了,找老板重新买了一捆刺木箭换给霍骁:“你要是觉得简单的话,有本事就一支不落的都投进去啊。” “这有何不可。”霍骁把玩着手中的刺木箭,语气不轻不重:“但这样做,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那我们就立个彩头!”东方景明道:“你要是连种十支,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当然入朝为官这件事不行。反之,你要是落空一支,就叫我一声爸爸,怎么样。” 霍骁的眼神冷了一下:“你倒是挺敢提。” 东方景明扬了扬下巴:“那你敢不敢应。” 霍骁轻哼:“有何不敢,看好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急转 009/楚天江阔 霍骁是行动派,说完便动。 第一支,中。 东方景明:运气好罢了。 第二支,中。 东方景明: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 第三支,中。 东方景明:有点本事不多。 第四支,中。 东方景明: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第五支,中。 东方景明:不会吧...... 第六、七、八、九、十支,中中中!!! 东方景明:毁灭吧! 老板全然没有注意到东方景明死一般的表情,笑呵呵的摘下彩头递到了霍骁面前:“公子好准头!这把玉扇归您了。” 霍骁简单看了一眼。 玉是下等玉,外形还是模仿宫里的,用江娴清的话总结一下就只有六个字——假冒伪劣产品。 霍骁连手都没抬,只是冲着东方景明抬了一下下巴:“给他吧。” “好嘞!” 老板应声,将玉扇递到了东方景明面前。 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东方景明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不过好在他没提什么自己去叫“爸爸”的鬼要求。 他看向霍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有什么要求,提吧。” 沉吟片刻,霍骁:“暂时还没想好,回去再说。” 大乾的夜市有固定的范围,面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这一夜的溜溜逛逛他们几乎将所有的小摊都逛了一遍,也确实该回去了。 东方景明点了点头:“那你想快点,我不喜欢欠着别人的。” 对于这个催促的行为,霍骁送了他三个字:“事儿精。” “......” 回去以后,霍骁依旧没有想好自己想要提什么要求,而东方景明又催的人心乱,他干脆让凌七把人给送回去了。 对于霍骁这种强接强送的行为,东方景明表示非常看不上,但奈何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只能被凌七扔在肩上扛来扛去,仿佛一坨人形货物。 ...... ...... 东方景明被送回家的时候,赵小四已经倒在床上睡的四仰八叉了,脸上还挂着迷之微笑,一看就是在做美梦。 作为一个道德感极强的人,东方景明下意识放轻了自己动作,不想吵醒赵小四。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打开自己的小金库,从里面拿出一块碎银放到凌七手里,压着声音说:“麻烦你再跑一趟,把这个交还给时屹的母亲。” 正好凌七要回去处理一些事,他将碎银踹进怀里,扭头就没了影。 屋内倏然陷入安静,长时间走路产生的疲惫感逐渐清晰起来,东方景明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大床里,也四仰八叉的睡了起来。 别说,这个姿势确实挺舒服。 ...... ...... 凌七是和一只鸽子同时飞进【百草园】的,霍骁一边取鸽子那条小细腿儿上挂着的信,一边问:“怎么又回来了?” “回陛下,”凌七将怀里的碎银拿出来:“东方景明让我把这个交给夫人。” 由于江娴清始终没有成为太上皇名正言顺的妃子,霍骁登基以后她也没有按照惯例加封,所以对她便以夫人相称。 江娴清接过碎银,不语轻笑。 还真是一个界限分明的人。 钱还完了,见凌七还杵在这里不走,霍骁问:“还有事?” 凌七点点头:“有一件事属下拿不定注意,还请陛下定夺。” 霍骁言简意赅:“说。” “回陛下,”凌七道:“从夜市回来的时候,属下抓到了五个图谋不轨之人,审问过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特来请示。” “朕不是说过了吗,”霍骁神色冷冽,一字一句的说:“遇见找死的,格杀勿论。” “属下有罪。但审问过后,属下得知那五个人是因塞北闹饥荒而逃过来避难的难民,实在是迫于无奈才动了歪心思。”凌七道:“您和属下等人说过,面对百姓要怀有仁心,所以属下就……” 说着说着,凌七就不知道怎么说了,扑通一声跪地不起,原地认错。 “属下擅作主张自知有错,请陛下责罚。” 多巧,他手上这张纸条也是汇报塞北闹饥荒的事——是拾玖派去塞北调查“地球村”的那批人刚刚传回来的加急消息,拾玖收到以后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立即报了上来。 听着凌七的汇报,看着拾玖传来的消息,霍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上辈子在位的时候,塞北也闹了饥荒,但爆发的时间却是在七月份,怎么这辈子提前了将近三个月? 是他重生后时间线发生了错乱,还是说上辈子有人在欺上瞒下? “嘶啦,嘶啦--” 细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平展的信纸在霍骁的掌心中变成了一个团,哪怕看不清他的神色,也能感受到他现在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原本一脸轻松之色的江娴清听过凌七的汇报以后,也换上了一副沉重的神色。 “塞北的情况很严重吗?” 信中的话在霍骁的脑海里反复重现,他眉峰紧皱:“不容乐观。” 能让她这个一向淡定的好大儿说出这四个字,那塞北情况确实很难了。 可问题是-- 江娴清问:“塞北的事情严重成这样,你都没有收到一份与之相关的奏折吗?” 霍骁摇头:“没有。 江娴清道:“那这件事可就复杂了,要么是塞北郡守隐瞒不报,要么是朝中有人在隐瞒这件事,再要么就是两者相互勾结,前两者还好,可若是后者的话,你最好以暗中调查为主,先把塞北郡守悄悄抓了再说。” 这同样也是霍骁在担心的事,如果他不管不顾的直接着手处理这件事,绝对会打草惊蛇,让常英所勾结之人有所防备。 上辈子就是因为他的疏忽,才给了幕后主使者足够多的藏匿时间,以至于他最终只抓到了塞北郡守常英,甚至单纯的以为常英背后没有人指使。 可结合今天这些事来看,常英背后一定有人在指使他故意瞒而不报! 做个假设,如果上辈子和这辈子一样,难民是在三四月份逃到的京都,那么按理说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从而上报才是。 可上辈子一直拖到七月份这件事才被大理寺卿姚守义报上来。 更可笑的是,姚守义之所以会发现这件事,是因为京都城外一连发生了十几起恶性杀人强抢事件,一位官员的儿子甚至都遭到了杀害,一时间闹的人心惶惶。 然,审问过后大家发现行凶作恶之人,竟然是塞北逃来的难民,为了生存才不得已做了流寇土匪,然后一点点对朝廷产生了极大的怨念,开始撒手报复。 所以从这个方面来看,只能说明一件事--塞北郡守常英是被人推出来挡刀棋子,京都城里还有一个权势更为滔天的人在背后出谋划策,阻挠难民入城。 只不过那个时候事发突然,边疆十二部也不安分,所以他并没有想到这个方面。 但这辈子他既然想到了、也看出来了,那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一定会把这个人给抓出来,替大乾除去这个害群之马。 如若此人也是“东方景明”的同伙就更好了。 见霍骁沉默不语一直深思,江娴清有些担心:“需要我帮忙吗?” “我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霍骁道:“母亲保证好自己的安全就好了。” “好吧。” 江娴清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霍骁察觉到江娴清的异样:“母亲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沉吟片刻,江娴清缓缓开口:“说实话,看你这么累,我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我不该让你去争这个皇位的。” 是的,霍骁之所以会成为皇帝,江娴清拥有不可磨灭的功劳。 在他们过苦日子的时候,江娴清时常和他说--欲成大事者,必须能够忍受常人所不能忍,也必须学会伪装,这样才能在蚌鹤相争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成为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上人。 可如今霍骁凭借她教的东西坐上了这个位置,江娴清的心里却不太舒服。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做皇帝才是话语权最大的人,所以当她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怀着孕的官女子身上以后,就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无论她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会在皇位之争开始的时候,想办法将她的孩子送上皇位。 当然,这个前提是她能够带着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越不受宠、越不起眼才能活的越久,于是她选择孤单寂寞、隐忍不发的活着。 直到她和皇后联手逼迫善帝做出退位的决定、皇子们又厮杀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她才让霍骁逐渐展露头角,开始动手收割。 但现在她真的后悔了,不仅仅是因为朝堂的诡谲莫测,更是一个母亲的私心。 霍骁知道江娴清在想什么,他一字一句、沉稳有力的说:“母亲,我一点也不后悔登基上位,我希望您始终都能够支持我,相信我。” 孩子长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江娴清努力扬起一抹笑:“那就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一切吧。” 霍骁垂眼,温声回应:“谢谢母亲。” “应该的。”江娴清道:“不过话说回来,凌七抓到的那几个难民你打算怎么处置?” “收容、教养。”霍骁说:“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噩耗 010/楚天江阔 “理应如此。” 对于霍骁所做的决定,江娴清表示赞同,但还有一件事迫在眉睫。 “塞北一事就算要暗中调查,也不能置之不理,还是要将这件事暴露到文武百官面前,及时波派钱粮。你现在可有对策?” 霍骁颔首:“母亲放心,我已经想到对策了。” 既然上辈子是大理寺卿姚守义将这件事捅出来的,那就继续让他来捅好了。 思及如此,霍骁看向了跪地不起的凌七:“起来吧,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当赏。” 凌七一愣,懵懵道:“谢陛下宽恕......不对,谢陛下赏赐。” 霍骁将何有全塞进他钱袋里的金子扔给凌七:“回头自己再去找拾玖多领一个月的月银,现在去帮朕办一件事。” 凌七拱手:“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很好。”霍骁吩咐:“明天你带几个暗卫乔装成难民的样子,去街上冲撞一下大理寺卿,脸用泥巴呼一呼,装的像一点。” 凌七会意:“属下明白。” 霍骁满意的笑了一下:“事情不要闹太大,免得引起暴乱,只让大理寺卿知道就好。” 只要这件事传进姚守义的耳朵,那么以他刚正不阿的性格,一定会着手调查,然后捅到朝堂上来。 凌七:“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霍骁继续吩咐:“另外,即刻加派一部分人去城外查看,若是发现其他难民的踪迹暂时不要惊扰,先仔细保护起来。等姚守义开始调查的时候,给他点提示,让他尽快见到难民。” 凌七拱手:“是。” 霍骁:“退下吧。” “是。” 凌七后退,退一半他又回来。 霍骁:“还有事。” 凌七点头:“属下暗中跟随的时候,发现何有全带了一批血卫一道跟随,属下等人看血卫没有恶意,就没动手。” 静了须臾,霍骁:“我知道了,退吧。” “属下告退。” 人走后,江娴清提醒:“你敲打一下何有全,以后别让他再去找血卫了,一侍二主的人,终究不可信。” 霍骁点头:“我知道了,母亲放心。” “对了。”江娴清道:“听你刚刚的话,你似乎是觉得有人要对难民不利?” “是。”霍骁道:“母亲您想,塞北饥荒如此严重,不可能只逃过来这五个人,城外必然还有其他难民。可按理说,他们既然来到了京都,就应该进来求救,而不是做这些小偷小摸的事。所以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可能就是——他们想进却进不来,被什么人给拦在了京都城外,甚至让他们以为朝廷放弃了他们,最终只能靠这种方式来维生。” 江娴清反应过来了,有些忧虑:“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要做好藏不住的准备。那人肯定时时刻刻都想除掉城外那些难民,若是他派去的人对难民出手,暗卫必然会和他们交手,届时那人一定会意识到朝廷之中已经有人发觉到了他的存在,你也就无法在暗中追查了。” “那就光明正大的查,”霍骁道:“总之人命第一。” 江娴清:“你有准备就好。” ...... ...... 霍骁这边事态紧急,东方景明却睡的岁月静好。 但这样的平静也只持续了这一夜。 次日一大早,东方景明睡的正香的时候,被苏云娘给摇起来扔上了马车。 摇摇晃晃的走了好一阵,东方景明的大脑逐渐开机,他打着哈欠问:“娘,这一大早的,我们要去哪?” 苏云娘指尖发颤:“上大理寺报官!求他们派人去城外救你爹!” 许是原主的身体里还残留着些许属于他的意志,听闻东方远航出事,东方景明的身体不受控的轻颤了一下,声音都有些发紧。 “爹不是去佛郎机经商了吗?这会儿怎么又在城外了?” “他是去佛郎机了没错,但你考试的事更重要,所以你爹他出门前就说了,一定会在成绩出来前赶回来,陪你一起去看榜。” 苏云娘的声音止不住的哽咽。 “他三天前给我传书,说今早就能赶回家,可我左等右等,等来的只有求救。跟在你爹身边的一位镖师挂着一身的伤冲到我面前,说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群山匪,你爹他们已经被山匪绑走了,逃回来的镖师也挂了一身伤!” 那群恶徒若真的是山匪,怎么敢去招惹原主他爹的商队,他爹出行带镖师了。 而就算他爹这次远行只带了十几个镖师,可镖师局却是一股非常庞大的势力,背后有朝廷的支持,所以就算给山匪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轻易去动有镖师护送的商队。 除非-- 动手的并不是山匪,而是一群被逼入绝境、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 不行,他们必须赶快带人去营救,不然后果不看设想。 因为这种亡命之徒,最不怕的就是死。 纵使东方景明担心到了极点,但他还是定了定神色,拍着苏云娘的背脊安慰道:“娘,事情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我们一定能把爹就回来,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 “好,好。” 苏云娘嘴上这么说着,豆大的泪珠却不受控的往下滚。 东方景明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他揽住苏云娘的肩膀,使劲捏了捏,冲着车夫喊道:“速度再快点。” 车夫是东方家的人,他应声:“好的少爷,您和夫人抓稳了。” 说着,车夫在最大限度内加提速,赶到了大理寺。 东方景明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这个时辰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应该刚刚下朝,他们只能见到大理寺寺正。 不过,就算这几人在,他们同样还是见不着,因为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只有在审理案件的时候才会出面,平时对接案件的事都是由寺正来做。 ...... ...... 此行凶险万分,带着苏云娘不合适,所以一下马车,东方景明就让车夫掉头回去了,自己只身一人走到堂鼓前,拿起鼓锤就是一顿猛敲。 不多时,他就把自己敲进去了。 厅堂,寺正坐在桌案后审视他:“何事击鼓?” 东方景明行了一个拱手礼,语气匆匆:“寺正大人,草民的父亲在经商返京的途中遇上了匪患,目前危在旦夕,恳请大人派人营救。” 寺正避重就轻:“哦,你的父亲是商人?” 东方景明:“是。” “你们这些商人出门经商的时候不都会带镖师吗,怎么可能遇险。”寺正轻描淡写的说:“再说了,就算遇到危险,你们这么有钱也完全可以自己去请武师救人,又何必来求本官浪费朝廷资源呢。”寺正摆了摆手:“你回去自己想办法吧。” 这个答复是东方景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他震惊的看向那个坐在“明镜高悬”四个字下面的中年男人,眼神逐渐变冷。 与此同时,属于社会主义青年的正义感噗噗直冒,让他心里的话一下就秃噜了出来,根本来不及过脑子。 “敢问寺正大人,我们这些商人是不是大乾的子民。” 寺正轻语:“自然是的。” “那你凭什么拒绝我的请求!”东方景明道:“我们有获得庇护的权利!” “大胆!谁允许你跟本官这么说话的!”寺正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来人,将着贱民拖下去给本官重责!” 大理寺内的侍卫闻言,上来就架住了他的胳膊,捂住他的嘴,作势要往外拖。 哗啦啦,这个动作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了东方景明的头上。 真是一时着急就失了智。 他怎么忘了呢,这里不是法治社会,是他妈的封建王朝,流行官大一级压死人。 遇见这种王八犊子官讲理是说不通的,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用更大一级的官位压死他! 可现在他该怎么办? 东方景明的脑海里浮现出时屹的身影。 救救救救救救—— 相隔这么远,时屹不可能听见他的呼救,一切还是只能靠他自己,可偏偏他的出身是商人,完全撼动不了眼前这个人,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寺正。 如果...... 如果他是朝廷中的大官,或者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就好了。 东方景明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可惜没如果,他现在什么也不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被人折辱。 看着大理寺的侍卫拿出打屁股用的板子,东方景明的眼睛瞪圆了,但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像这种人软弱,于是又咬紧了牙关。 不就是一顿打屁股吗,谁没被打过一样,挺一挺就过去了! 但上天似乎有好生之德,他才被拖出厅堂,坐在一旁的录事忽然站了起来。 “寺正大人且慢!” 东方景明惊喜的看向他。 寺正则不屑的瞥了一眼这个小了自己好几品的芝麻小官:“什么事?” 录事年纪看起来不大,也就二十左右,他朝寺正行了一礼:“寺正大人,这件事要是传到姚大人耳朵里,您恐怕会遭责,您不如听下官一言。” 一想到姚守义那张如同锅底一般的黑脸,寺正不禁皱了一下眉,脑瓜子也清醒了几分:“说。” 录事道:“下官斗胆猜测,您之所以不派兵是体恤下属,是怕此人诈言叫寺内侍卫白跑一趟,但万一此事是真的,那麻烦可就大了。下官以为,您不如给他一辆寺内的马车和一块象征大理寺的信物,叫他去救人,到时候就算这件事是真的,您也算是出面帮忙了,不是吗。” 寺正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非常不错。 叫此人这样去救人,到时候就算真的有匪患,而匪患又撕票了的话,也和他无关。 届时,他还可以用不敬朝廷之罪去把那些匪患抓起来,邀个功。 而大理寺少卿之中的左卿马上就要致仕了,他大可以凭借这份功劳,顺理成章的去接替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然后再熬几年,又可以去接任大理寺卿了。 甚至等这一家子都死了,他或许还能在官府收缴财产的时候捞一笔,毕竟这些经商的最有钱了。 想到自己紫色官服加身、钱袋鼓.鼓.囊.囊的那一日,寺正那点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就按你说的做,你带他去安排吧。” 录事:“是。” 寺正很满意这个安排,东方景明也非常满意这个安排。 等到后院停放马车的地方被送来,东方景明立即朝录事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录事看向东方景明的眼神充满了兴趣:“你竟然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东方景明道:“虽然大人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向着那个狗官的,但实则用心良苦,处处都在想办法把我捞出来。” 录事:“你既能看出我的用意,刚刚就不该那般激动才是。” 东方景明不好意思:“救爹心切,一下就没考虑那么多。”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录事道:“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下次别在这么意气用事了,无论你未来是什么身份,只要踏入和朝堂有关的地方就必须得吊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毕竟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碰上什么牛鬼蛇神。” 有些事还是切身经历一番才会记忆深刻,东方景明牢牢的记住了这个教训,他感激的看向录事:“多谢大人提醒,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录事眼中露出一抹“孺子可教也”的欣慰,然后摘下腰玉递给东方景明:“拿着这个去救你爹吧,另外我会再给你带十个人。” 东方景明接过腰玉,有些不放心的开口:“那狗官只同意让我驾着大理寺的马车、带着大理寺的信物去,您贸然给我带十个人不会有事吗?而且——”东方景明压低了声音:“万一他们去跟寺正告状岂不连累了您。” 录事道:“不会有事的,这十个人都是我在大理寺里结交的兄弟,不会出卖我的。” 东方景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贸然带走十个人目标还是挺大的,要是被他察觉到的话,您这边......” 录事不禁笑了一下:“大不了挨一顿板子就是了。” 东方景明确实救爹心切,但不想连累别人:“这十个人我不带了,自己去找人。” “大理寺的侍卫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你找的人不一定有他们的本事。”录事道:“总之你且安心带着就是,上面有人护着我,寺正动不了我。” 东方景明眨了眨眼睛:“当真?” “真真切切,”录事道:“快出发吧。” 见录事眼中神色认真,东方景明不敢耽误半点时间,立即出发。 而他走出没多远,录事就召来一只肥鸽,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信,送进了宫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冲撞 011/楚天江阔 京都城的城门在北边,东方景明一路向北,头都不带回一下。 而大理寺卿姚守义的家也在北边,刚好会路过。 彼时遵从霍骁命令,准备冲撞姚守义的凌七已经做准备好了。 一看见大理寺上下统一配用的马车出现在视野当中,他一声令下,当即带着七八个兄弟冲了出来。 驾车的侍卫被这几个人下了一跳,赶紧拉紧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 骤然转停,马车剧烈摇晃,东方景明的脑袋不受控的撞上了车壁。 他顾不得疼,捂着脑袋掀开帘子:“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道:“有人拦路。” 闻言,东方景明朝拦路之人看去。 一身破破烂烂衣着、脸上涂满锅灰的凌七也朝马车上看去。 凌七到了嘴边的告状一下转了个弯。 “你为什么会坐大理寺的马车?!”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东方景明愣了一下:“凌七?” 刀都拔出来的侍卫,一看东方景明认识这个人又把刀插了回去。 凌七不想回答东方景明的问题,满心都是任务被破坏的不爽,他当街暴躁道:“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多大的事啊!!!我真的是艹了!!!” 东方景明一听就不高兴了:“谁坏你事了,明明是你妨碍我救人了好吗,起开,别挡路!” 救人? 如果换做其他地点,东方景明忽然和他说这么一句话,凌七或许会怀疑他在说谎,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逃跑方式。 可他现在坐着的是大理寺的马车,身边还跟了十个人,就不得不叫人重视了。 凌七收拾起自己的不悦:“你要救谁?” 东方景明语速飞快:“我爹在城外被一群亡命之徒给绑了,我去救他。” 在城外遭遇亡命之徒? 凌七一惊。 京都城周围一向安稳,近期在城外作乱的只有从塞北逃来的难民。 所以,东方景明他爹遇到的人无疑是那群难民。 看了一眼东方景明身后跟着十个大理寺侍卫,凌七想也不想就跳上了马车--可不能让朝廷的人和那些难民起了冲突,不然事就乱套了。 当然,有可能他们还没看见难民,就先被守在难民周围的暗卫给误会了。 他必须得跟着点。 无论是出于保护难民,还是出于保护这几个人。 ...... ...... 凌七上车后,原本负责驾车的侍卫被一脚踹了下来,直接原地下岗。 握紧缰绳,凌七立即催动马车,其余的人通通跟上。 一起出发的几个暗卫没有马,只能强行与几个大理寺的侍卫共享马匹,飞驰而出。 被迫分马的大理寺侍卫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与人共乘,竟然是和一个硬邦邦、脏兮兮的臭男人! 不过,看在他们是来帮忙的份上,这件事就算了。 ...... ...... 马车驶出去好一段距离东方景明都是蒙的,但他的待遇比跟在后面的侍卫好一些,可以问。 扒住车门,东方景明问:“你掺和进来做什么?” 凌七语速飞快的解释:“在城外劫持你父亲的那些人并不是什么匪患,而是从塞北逃过来的难民!要是你身后那些大理寺侍卫动手杀了人,你说这些难民会怎么看朝廷?又会怎么看当今圣上?” 从塞北逃过来的难民? 东方景明记得史书中确实有相关记载,好像是七月份的时候塞北爆发饥荒,逃过来许多难民。 可现在才四月份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而且,城外既然出现这么多难民,甚至形成匪患,为什么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又为什么无人上报朝廷? 不对不对,东方景明猛的意识到一件事,不可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而是有人知道城外聚集了大批量的难民,所以这件事才没有爆出来,因为那个人一直在想办法压消息! 那个人能将消息压成这样,那他在朝堂中的地位一定不低! 到底会是谁呢? 纵使东方景明想不通,但他能确定一件事——这个压消息的人一定不是时屹。 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叫自己的下属伪装成难民,去当街冲撞大理寺的马车。 至于凌七要冲撞的人到底是谁,仔细想一下也能想出来,无非就是家住北边的大理寺卿姚守义,八成是想借他的口把这件事发酵出来。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他今天碰巧走了这条路,又正好坐了大理寺的马车,直接叫凌七任务失败,冲撞了个寂寞。 只是—— 东方景明顶着风问:“你不派人和时屹说一下这件事吗?” “主子会知道的,”凌七将东方景明按了回去:“扶稳坐好,要提速了。” ...... ...... 换了车夫,马车坐起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作为一个坐车从来不晕的人,东方景明体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天旋地转,出城下车的时候差点没找到北。 分清方向,东方景明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不知道难民的据点在哪里! 东方景明不知道,但手里抓着几个难民、昨夜又通宵调查了一番的凌七知道。 “跟我走。” 死马当活马医,东方景明跟着凌七一头扎进了商道两侧的密林,其余人紧随其后。 不过话说回来,凌七的模样似乎很笃定,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没有机会问,现在还是救人要紧。 ...... ...... 走了大约一刻钟,凌七止步,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来。 东方景明压着声音问:“到了?” “嗯,”凌七指了一下:“那里就是。” 东方景明顺着凌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挂着东方家标识的马车,然后在往里看就望见了东方远航。 他本以为东方远航会被折磨不成样子,但真实场景和他想象出来的画面有很大出入。 东方远航和这群难民打成了一片,怀中甚至还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和她聊着什么,好不温馨。 不过东方远航脚踝上和树绑在一起的铁链,还是在向大家表明一件事--他确实是被劫持了。 凌七也看见了这一幕,提议:“你或许可以用谈判的方式将人救回来。” 东方景明也是这么想的:“我去试一试,你们在这里等,如果我有危险你们再动。” 盯着东方景明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大理寺的侍卫瞅向凌七,不放心的开口:“他自己一个去,会不会太危险了?要不我们还是跟上去吧。” “不!”凌七斩钉截铁的说:“他自己一个人去才是最安全的。” 侍卫:“为何。” “你看他们住的地方,已经形成了一个小的营寨,所以他们逃过来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凌七道:“可他们逃过来这么长时间,朝廷都无动于衷,任由他们在城外的林中流窜,你猜他们对朝廷的信任还有几分?” 侍卫的神色越听越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悄然退后了半步,同时朝凌七投去一抹探究的眼神。 这人到底是谁,年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但竟然能有这么恐怖的洞察力。 感受到这道目光,凌七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你最好别来探究我的身份,不然等你知道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 侍卫明知自己不应该害怕,但他还是被凌七阴寒的语气吓了一哆嗦,甚至又后退了半步。 跟来的兄弟们同样如此,忍不住小声发问。 “这人谁啊,这么大威风。” 侍卫摇了摇头:“不知道,但还是敬而远之吧,我们可能惹不起这些人。” ...... ...... 东方景明无暇顾及他们在说什么,头也不回地直奔寨门而去。 见到陌生人,守在门前年轻男人立即警惕起来,将手中握着的长枪对向了他:“你是谁?!” 东方景明指了一下原主的爹,自报家门:“我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想和你们谈个判,把我爹带回去。” 男人朝他身后看去:“就你自己一个人?没有其他人跟来吗?” 东方景明点头:“就我自己,没有其他人了。” 男人:“你没去官府报官?” 东方景明:“我去了,但被官府的人给轰出来了。” 果不其然,又一个被轰出来的蠢蛋。 前阵子他们迫不得已抢了一个商队以后,就发现京都城内对商人的轻视远超他们的想象,完全就是置之不理的状态,甚至还会趁火打劫。 于是每路过一个商队,他们都会直接动手去抢。 不过,一起逃难过来的人太多,抢来的东西用完了、又没有新的商队及时给他们做补给,就不得不进城去摸一点了。 男人送给东方景明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你明知商人的地位低,还去求那些狗官做什么?” “大概是太天真吧,”东方景明叹气:“总以为他们再怎么看不起我们,也不会真的见死不救。” 谁没有过天真的时候。 他们从塞北逃出来的时候,以为到了京都城就得救了,没成想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被拒之门外。 等好不容易有人混进去、敲响了大理寺的堂鼓,却被人活生生给打死了,然后又不断有人追杀他们,彻底断了他们的生路。 想到这些,男人冷哼:“一群狗官,不得好死!” “你说的对,不得好死!”东方景明配合对方附和:“我估计着,那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放任朝臣这般为所欲为!” 男人见东方景明骂的情真意切,警惕散了几分,附和:“没他的授意,那些官员敢这么猖狂?大乾早晚毁在他手里!” 兄弟,你还真说对了。 大乾确实在大暴君霍骁的手中玩完了。 马上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破空 012/楚天江阔 经过一番文明而又友善的交谈,东方景明和守门的男人同频共振上了。 他们共同抒发着对大暴君的不满,最终处成了一对相见恨晚、一起吐槽霍骁的嘈友,而他也因此成功踏进了营寨。 同一时间,正在处理政务的霍骁也收到了两封飞鸽传回来的消息,一份来自大理寺的录事荣誉,一份来自凌七的手下。 两封信的内容虽然不一样,但却构成了完美的因果关系闭环。 一封讲东方远航被难民给抓了,另一封讲东方景明在大理寺经历的事。 将这两封信连在一起回看了一遍,霍骁忽然想起一件事。 上辈子好像也是这个时候,东方家传来了一场噩耗——经商而返的东方远航遭人劫持,身死城外。新科状元“东方景明”忽闻噩耗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足足有一个月才入朝当值。 后来他派人去调查了这件事,得到的结果是: 【劫持东方远航的人是一群居无定所的流寇,而“东方景明”卧床不起并非生病,而是带人去营救的时候与难民发生了猛烈的冲突。最终东方远航被乱刀砍死,“东方景明”虽保住一命,后背却中了一刀。】 两辈子,东方远航都被抓了,世上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暗卫上辈子查到的消息是假的! 而真相应该是——塞北的饥荒在这个时候已经爆发了,但被人用武力给压了下来,然后给他派出去调查的人编织了山匪闹事的假象,最终成功将这件事又往后拖了好几个月才彻底爆发。 若果真如此,那么他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他认识的那个“东方景明”,上辈子之所以会走上和他对着干的这条路,就是这件事导致的! 在“东方景明”看来,如果他这个皇帝当的称职一点,早早的肃清了朝廷、板正了为官的风气,东方远航就不会惨死刀下。 他......又如何能不恨他! 得知了“东方景明”和他背道而驰、针锋相对的原因,那股积聚在霍骁心口怨气在一瞬间崩散,只剩下无法言说的愧疚。 如果他上辈子早早的察觉了这件事,他和“东方景明”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会以惨烈收场,最终也能在岁月的史书中塑造一段明君忠臣的绝唱。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认识的那个“东方景明”不见了,只余下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陌生人。 让他对他的愧疚无处补偿。 不过—— 就算东方景明换了个人,他也要亲眼见证被扭转的结局。 绝对不允许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思及如此,霍骁起身:“拾玖,备马,出城。” “是。” 拾玖即刻照着霍骁的吩咐去做。 一听霍骁要出城,何有全一下有急了,他跑着跟上去:“陛下,有什么事交给拾玖他们去做就是了,您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霍骁没听,考虑到他要去的地儿可能会发生冲突,于是他将挂在墙上的弓拿上了,方才大步跨出,翻身上马。 ...... ...... 另一边,东方景明混进营寨以后,直接被带着去见这里的主事了,根本没有机会和东方远航说话。 主事是一个体型十分高大的中年男人,东方景明暗搓搓的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对方胳膊的粗细,只觉这人单手就能把他的脖子拧断! 真不愧是塞北的狼,果然名不虚传。 东方景明暗自感慨。 塞北地理位置不好,不仅环境恶劣,气候也非常的苦寒,还时常有狼出没。所以生活在那里的男人一个比一个高大,而且打小就开始习武,各个都是干架的好手。 但既然是谈判,那气势就必须要到位! 东方景明挺了挺背脊:“说吧,你们如何才能把我爹放了。” “好说,”主事的上下打量了东方景明一会儿,缓缓伸出一根手指:“黄金百两,粮食百石,衣裳百套,东西送到,我就放人。” 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你搁这说rap呢! 东方景明差点没忍住把这句蹦出来。 他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爽快道:“可以,我这就回去准备。” “呃......” 东方景明这态度给主事弄懵了。 “你都不砍个价吗?” 东方景明瞥了他一眼:“我砍价,你就会降价吗?” 主事:“怎么可能,我只会加价。” “既然如此,”东方景明道:“我何必让自己亏空更多,不如直接杀价,避免损失继续扩大。” 都说商人精,但眼前这个看起来嫩的跟个白条鸡一样的青年,绝对是他有史以来遇到的最精的人。 主事有些后悔的说:“早知道你这么痛快,我就再要狠一点了。” 东方景明道:“你要想继续加价我也没得说,毕竟你们是山匪,我爹也还在你们手里,不是吗。” 一听山匪两个字,主事的心理就不爽快,他一拍桌子:“你说谁是山匪呢,要不是大乾那狗皇帝对我们见死不救,甚至还赶尽杀绝,我们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很好,上钩了。 价马上就要彻底杀住了。 东方景明明知故问:“你们不是山匪啊。” 主事道:“自然不是。” 东方景明:“哦,那你们是什么人?” 主事警惕:“少打听,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们是好人就对了。” 东方景明轻嗤:“哪有好人干这种事儿的。” 主事冷哼:“少管闲事,你到底还签不签那个什么合同。” 东方景明暗暗露出得逞的笑:“签,当然签。” “行。”主事理直气壮道:“签之前先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合同,不然不签。” “......” 忘了这里是古代。 东方景明解释:“合同就是字据。” “哦。”主事点头:“知道了。” 东方景明:“那就拿纸笔立合同吧。” 见人不动,东方景明道:“你要反悔吗?” 主事将头撇开:“不是,没有纸笔,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了就签。” “......” 艹! 故意的吧! 东方景明深吸了一口气,要是他变出纸笔来,这人还是一副臭脸,他立刻跳起来扎他! “我给你变,等着!” 说着,东方景明气鼓鼓的从衣服上撕下来两块布,然后跑到外面,从灰烬中扒拉出一根碳化的木枝,便用这里的文字在开始两块儿布上书写同样的内容。 写好,东方景明签上自己的大名,将合同拍到主事的面前。 “一式两份,签!” 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主事的满眼嫌弃。 这哪里像是男人该有的手,白嫩的跟个姑娘似的。 纵使心里有万般嫌弃,但考虑到近两百口人的吃穿用度,主事还是接过了东方景明手里的东西,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合同签完,主事将其中一份递还给东方景明:“给你一天时间准备,准备不来就撕票。” “......” 改行去当山匪吧,装什么良民。 东方景明将合同收好:“知道了。” 事解决了,自然没必要让眼前这个人多留,主事冲着外面喊:“格桑,送客。” 主事话音落下,送他过来的男人就进来了,冲着东方景明道:“走了。” 东方景明立即跟上这个叫格桑的男人。 ...... ...... 格桑将营帐内的交谈听了个一清二楚,走出几步,他就和自己这位临时结交的槽友拉起了话头。 “没想到你这人看起来一副弱柳扶风、期期艾艾的模样,性子到是果断干脆,竟然答应的这么爽快。” “我这人想的开,要命不要钱。”东方景明仰头一笑:“而且我也愿意把这些钱财给你们用。” 格桑一愣:“为什么?” 青年的脸上扬起一抹纯良的笑,语气无比认真:“有钱,外加我是个好人。” “......” 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 格桑道:“你确实和之前那些过来赎人的商人不一样,那些人一个两个把钱看的跟命似的,在他们身上拔毛就跟杀鸡似的,一顿吱吱哇哇。甚至还有人干脆不来,叫我们自己处理人质。” 东方景明瞥了他一眼:“我家的鸡毛拔的舒服吗?” “简直就是我们有史以来拔的最痛快的一次,”格桑点头:“下次继续。” “......” 东方景明瞳孔地震:“你竟然还想有下次?你怎么不干脆一次性给我家的毛拔光!” “那可不行!”格桑认真道:“养一段时间拔一次,就可以拔来拔去了。而这就跟我们给羊薅毛的道理是一样,只要保证羊活着,就一直有毛让我们薅,薅来薅去,源源不断。” “......” 东方景明第一次如此具象化的感受“薅羊毛”三个字的威力。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令人心酸的话题,把话题拉回去:“他们要是不来救人,你们怎么办。” 他们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山匪,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格桑无奈:“还能怎么处置,把人放了呗。” “......” 那你们还真是怪好的嘞。 看向不断冲自己笑的老爹,东方景明朝他挥了挥手,而后冲着格桑道:“所以,就算我今天不来,你们也会放我爹回去,是吧。” “是啊,”格桑朝他露出一口大白牙:“但你这不是来了吗,嘿嘿嘿,可不许撕票哦,不然我们就把你也扣下,通知你家里的其他人过来做交易,顺便加价翻倍。” 东方景明将自家老爹的笑、以及他怀中那个小女孩的笑尽收眼底,温声道:“放心吧,我不会撕票的。如果可以,我会想办法帮你们的。” “帮?算了吧。”格桑一说这件事就火大:“朝廷不作为,还派人疯了似的追杀我们,你一个商人拿什么帮,好好保命去吧。” 刚刚和主事交谈的时候,东方景明就注意到这件事了。 但碍于他和主事的之间正在进行博弈,也不好展开细问,而格桑既然主动提起了,就别怪他刨根问底了。 东方景明道:“你的意识是说,朝廷派人追杀你们?” “是啊,不然我们为什么要躲进山林,”格桑道:“直接去城门底下闹不好吗。” 确实,把事闹大,朝廷不可能不管他们。 除非他们闹不了。 朝廷上下能做到这个地步的,除了大暴君霍骁,以及一些手握重权的大臣,东方景明想不到其他人。 但不管这个人是谁,东方景明都有点明白原主去当奸臣的原因了。 这样一个腐朽的王朝注定是要灭亡的,再加上大理寺经历的那一遭,他踏马的都有点想去效仿原主,把霍骁这大暴龙给干翻,创建新朝了。 青年虽然没说话,可看他逐渐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格桑担忧提醒:“你可别干什么傻事,到时候再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东方景明:“我是那种人吗。” 虽然动摇了,但东方景明更多的还是想远离是非,安安静静的生活。 格桑上下审视了东方景明一会儿:“确实不像那种人,你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非常奇特的气质。” 他哥总是说他身上透露着一股纯善温良的气质,一看就很乖。 也不知道这人看到的是不是这股气质。 东方景明好奇开口:“什么气质?” 格桑想了一下:“一股清澈而又愚蠢的气质。” “......” 喂喂,你礼貌吗! 我精着呢,好吗! “不要觉得我在骂你,我只是在实话实说。”格桑道:“我们明明劫持了你的父亲,但你却想要帮我们,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样做吧,怕是只想怎么远离我们才好。” “......” 从这个点来看,他确实挺蠢的。 不过—— 东方景明无所谓道:“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我就是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烂好人,喜欢给自己积德。”说不定哪天功德爆发,他就回家了。 末了,他又忍不住说:“而且你们也不想过这样流离失所的日子,不是吗?” 闻言,格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无论是他还是主事,都没有向眼前这个青年透露过他们的真实身份。 可对方说话的语气,明显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格桑满脸警惕:“你知道我们是难民?” 东方景明不可能出卖时屹,而且现今知道这些难民身份的人不多,只有时屹,以及追杀他们的人。 要是贸然承认,怕是会引起误会。 不过话说回来,时屹最开始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呢? 没有答案,东方景明只能先应付格桑,他摇了摇头,道:“你们主事的不是说了吗,你们是好人。而一群好人沦落到这种地步,无非就是天灾和人祸。但是嘛——”东方景明嘿嘿一笑:“现在我知道了,你刚刚告诉我了。” 格桑:“......” 艹,嘴瓢了。 不过,这件事应该确实是他多虑了。 这人的眸子真的太干净了。 ...... ...... 相送到营寨门口,格桑停住了脚步,继续看大门。 东方景明则轻轻吁了一口气,飞速往林子里钻,让凌七快点带他回去备东西。 然而,他刚钻进林子就看见一群人在那里激情互砍,几乎每个瞬间都有人在倒地。 卧槽! 这什么情况,他不会一脚干进异次元了吧! 血噗嗤噗嗤往外噗,人扑通扑通往下倒,被和平滋养长大的东方景明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的呼吸瞬间凝滞,脚底板也像长了钉子,动不了一点。 这种情况通俗点讲,就三个字——吓傻了。 东方景明的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直到后背传来一阵猛烈的疼痛,他才骤然回神。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的身体不受控的扑了出去,吃了一嘴的土。 谁! 是谁砍他! 东方景明惊恐回头,眼前顿时寒光乍现,刚刚那个砍他的人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准备给他补上致命一刀。 看着飞速往下落的刀,东方景明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字在脑海里来回翻滚。 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 凌七注意到了东方景明这边的情况,但他和东方景明之间的距离相差太远,唯一的办法就是架弓。 万幸,他们的人带了弓。 凌七一刀送走碍事的家伙,反手夺过一把弓,迅速搭箭拉弦。 “嗖!” 利箭破空,正中眉心。 凌七看了一眼手中还没射出去的箭,一脸懵逼。 他们的队伍里,什么时候出了一个箭术比他还要好的人? 谁! 到底是谁在偷偷努力! 凌七顺着箭射来的方向看了出去,措不及防的对上了自家老板要刮人的目光。 哦,原来是老板射的箭,那他确实比不过。 不对! 他家老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凌七一边凌乱一边行李,结果他家老板根本没搭理他,直接略过他,走到了东方景明身边。 林间光影太乱,来人又逆着光,直到对方走到他的面前,他才看清来人的面容。 “时屹?你怎么来了?” 霍骁没说话。 而东方景明却在下一瞬感觉自己腾了空。 疼痛带来的冲击感让东方景明感到害怕,但霍骁的怀抱太过于宽厚,也太过于温暖,又令他感到安心。 他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男人的衣襟,模糊着视线问:“时屹,我是不是要死了?” 霍骁的手指颤蜷了一下:“乱想什么。” “不!”东方景明眼尾湿润:“这么疼,我一定是快死了,呜。” 霍骁:“将死之人说不了这么多话。” “可是电视剧里的将死之人人都能说好多话。”东方景明吸了吸鼻子:“就像我这样。” 霍骁:“电视剧?” 东方景明解释:“活人把话本子里的内容演出来给大家看,在通过其他的东西呈现出来,就是电视剧。” 霍骁懂了:“骗人的,别信。” “那我眼前为什么这么多小金星呢。”东方景明天旋地转的说:“都扎堆了。” 霍骁加快了脚步:“疼的,忍一忍。” 说着,霍骁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口一沉。 低头一看,青年两眼一闭厥过去了,整颗脑袋不受控的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嘴里时不时传来细小的哼唧声,像只可怜的猫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转圜 013/楚天江阔 后来发生了什么,东方景明无从得知,他再度恢复意识,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一睁眼就对上了整整齐齐一串关怀的大眼睛 苏云娘、东方远航、赵小四、凌七,将他围了个密不透风,水泄不通。 东方景明还没来得及说话,苏云娘就哭着朝他扑了过来,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那力道大的,真是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肚子里再生一遍。 哭够了,一向严厉的苏云娘,露出脆弱的神色,嘴里喃喃重复同一句话。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趁着苏云娘表露担心的时间,东方景明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在这个时候去回想那日发生的事,转而抬手拍了拍苏云娘背,无声安慰。 等被松开,东方景明看向东方远航:“爹,你怎么回来的。” 东方远航:“朝廷接我回来的。” 东方景明:“朝廷?” 东方远航点头:“是啊,朝廷派人把我接回来的,那些难民也得到了安置。” 东方景明脱口而出:“朝廷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哪里知道。”东方远航道:“反正你离开当晚,大理寺的人就来了,我也就被接回来了。” 大理寺吗—— 东方景明猛的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朝凌七看去,可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不一样的神色。 无奈,东方景明只能将视线收回来,关心自己的情况。 “那我呢,我是怎么回来的。” 说到这事苏云娘就是一阵一阵惊魂未定,眼泪哗啦啦的就落了下来:“时屹公子把你送回来的,你回来那会儿子出气多进气少,简直吓死娘了。” “......” 怎么哭上了,他不是还活着呢吗。 东方景明有些手足无措,万幸东方远航是个反应快的,麻溜的就安抚上了。 等人不哭了,东方远航看向东方景明:“你离开营寨后遇见什么了,比我晚一天回来就算了,怎么还伤成了这样。” 回想起那群人的打扮,东方景明哪里敢实话实说。 他编道:“命不好,一进小树林就碰见了江湖械斗。”为了让这话听起来更加真实,东方景明做了具体补充:“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和手中使用的刀具来看,应该是丐帮和大刀会的人。” 此话一出,面无表情的凌七,脸色刷的一下黑了下来。 他瞪向东方景明,用眼神骂他。 你踏马说谁是丐帮呢! 东方景明无视这道凌厉的目光,继续编:“要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位时屹公子碰巧路过,我大概是真的没命了。” 他可不能暴露自己和时屹认识的事,根本没法解释,还容易越描越黑。 谁家正经人天天在夜里相会。 “如此一来,我们该好好感谢一下人家。”东方远航道:“回头我去打听一下,看看京都城里有没有人认识他,然后登门道谢。” 确实该跟时屹道个谢。 要是没有时屹,他估计已经交代了。 说干就干! 准备好东西,就叫凌七带他去见时屹。 顺便再问问有关于难民的事。 思及如此,东方景明撑住床沿就要起身,结果起一半便“哎呦”一声给自己摔了回去,背部瞬间传来猛烈的疼痛。 艹,忘了他被煞笔给砍了! 见人不老实,苏云娘立即伸手按住:“别乱动,大夫说了,你身子骨弱,起码得养上个把月,身子骨才能彻底恢复。” 疼啊。 东方景明乖乖躺住:“知道了。” 看来,得过几天才能去见时屹了。 ...... ...... 实在是疼的厉害,东方景明的额头一点点渗出密密麻麻的小汗珠,脸色甚至都白了几分。 苏云娘还没从差点失去儿子和夫君的恐惧中回神,她惊魂未定:“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裂开了,娘看看。” “我没事。”东方景明摇了摇头:“只是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苏云娘连连点头:“好好好,那你好好休息,娘去看看猪骨汤好了没有,一会儿给你端过来。” 东方景明收下这份母爱:“谢谢娘。” ...... ...... 苏云娘离开的时候,拽走了东方远航,只留下赵小四和凌七,一个负责照顾他,一个负责保护他。 当然,凌七留下的真正目的还是密切观察,毕竟霍骁并没有结束他的任务。 阖眸躺了一会儿,东方景明支开赵小四。 人走远,东方景明看向凌七:“给你家老板打个小报告,就说我想跟他预约一下三天后的下午,到时候去【百草园】跟他登门道谢。” “不必了。”凌七道:“老板吩咐过,你一醒就让我告诉他,所以在你娘扑向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报告过去了。算算时间,如果老板那边不忙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到。” “......” 这小报告打的,还真是见缝插针。 而这人来的也确实快,伴随着猪骨汤的香味一起飘了进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热切 014/楚天江阔 苏云娘将汤放在桌子上,而后盛了两碗出来,一碗放到霍骁面前,一碗端到东方景明面前,作势要喂。 东方景明哪里肯让人喂,他只不过是后背被人砍了一刀,手脚又没有断,于是拧着性子要自己喝。 苏云娘原是不干的,但铺子里好巧不巧来了事,必须由她出面去处理一趟,最终只能作罢。 苏云娘走后,霍骁给了凌七一个眼神,回来没几息的赵小四转瞬又被拖了出去,屋里最终只剩下他和东方景明两人。 人少了,说话就方便了。 东方景明撑着床沿,小心翼翼的坐了起来,而后端碗朝霍骁举了一下,文绉绉道:“多谢救命之恩。” “不必。”霍骁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东方景明坚强开口:“有点疼,但应该没事。” 疼? 霍骁走到床边坐下:“背过来,我看看。” “不用了吧。”东方景明:“这么重的伤,会疼,挺正常的吧。” “转过来,别让我再说一遍。” 男人的语气不容置喙,就像上位者在发号施令,等东方景明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背对着霍骁了,里衣也不知何时垂落于腰际,露出了他绑着纱布的上半身。 四月初的天属实有点冷,东方景明哆嗦了一下:“冷!” 霍骁的手绕他身前,摸到纱布交合的位置:“忍一下,伤口裂了,我重新给你包扎。” 啊? 裂了? 如果真裂了,衣服就会沾染血迹。 为了验证霍骁的话,东方景明将里衣拿到眼前,看到上面的斑驳血迹,人一下就老实了,任由霍骁摆布。 将殷血的绷布解开,霍骁对伤口进行了半专业试的评估:“没有裂开太多,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不过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东方景明重重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弄吧。” 按照流程,得先对裂开的地方进行清洗,然后才能上药包扎。 霍骁一步步来,可他每碰一下伤口,青年就会躲一下,非常影响处理伤口的速度。 他只能按住东方景明的肩膀:“疼可以出声,但是不要躲。” 东方景明颤着声音催促:“那你快点弄,疼。” 对于东方景明的表现,霍骁做了两个字的评价:“娇气。” 东方景明那里干,他嗖的转头:“说谁娇气呢,你看我给你一刀,你疼不疼。” 许是疼的厉害了,青年的眼眸早已氤氲上了一层雾气,波光粼粼。 霍骁将他的头转了回去,无奈开口:“行了,坐好,不要乱动,我轻点儿给你弄。” “哼哼哼--” 东方景明哼哼唧唧:“姑且原谅你了。” 娇气包。 霍骁又在心里评价了一句,便继续给东方景明处理伤口。 经过一番交流,一个动作放轻,一个努力不躲,默契程度一下就拉上来了,处理伤口的速度也直线提升。 完成最后一步,霍骁叮嘱:“这几天注意点,别总是乍乍呼呼的,伤口再裂开一次又得重新长。”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非常小心的,你就放心吧。”东方景明拉上衣服,见人还要絮叨些什么,立即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城外那些人是难民的?” 霍骁没想到东方景明会问起这个。 但他还是将去夜市那晚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东方景明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猪骨汤:“于是你就叫凌七扮做难民去冲撞大理寺卿,打算借他之口把这件事捅到朝廷上,然后将自己藏起来,在暗中进行谋划,去抓捕那个派人拦截难民的老鼠屎,对吧。” 霍骁抬眼看了出去。 接触了这么多次,霍骁总是觉得这个崭新的东方景明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干净的一尘不染。 但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的,他似乎比任何人都聪明,一眼就能勘破他步数中的玄机。 就好像他认识的那个“东方景明”一样,总是能猜中他的心思。 “拜托不要用这种震惊的眼神看我,”东方景明道:“我好歹也是个智商达到了人类平均值的正常人,你这样让我感觉自己很没有面子。” 沉吟片刻,霍骁直言:“但换作其他人,应该不可能在眨眼间就看破我的心思,甚至准确无误的说出我要让凌七冲撞的人是大理寺卿吧。” 换作别人确实无法一眼就看破其中本质,但东方景明不一样,他从初中开始,就经常给他家那位历史教授打下手。 在他大哥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会帮忙校对文章错字、调整格式排版。 慢慢的,东方景明的脑海里就储存了许多历史知识,所以他十分清楚古代的朝堂争斗到底有多么凶残,在朝为官更是要步步为营、步步小心,每迈一步就算十步。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知识的沉淀,他对这方面的感知也变得越来越敏感,看权谋剧的时候,他总是能一眼就看穿主角的用意,猜到他们下一步的动作,妥妥的剧透怪。 而这,也是他想要逃离的原因之一,他怕大暴君,他也怕朝堂争斗。 但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东方景明忽然明白一件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时代的悲哀决定商人注定低人一等。 而若是无法改变这种现状,他逃去哪里都将无法享受安宁,只能受尽不公与折辱。 思及如此,东方景明决定留下来去做几件大事,等这些大事做完,再辞官归隐。 其一,他要稍稍改变一下现状这个现状,让自己的未来再无后顾之忧。 其二,他要给自己后背这道伤,讨个公道回来,不然他这一辈子都无法甘心。 其三,他必须收拾了大理寺那个傻逼寺正,绝对不能便宜了他! 不过,现在还是应付一下时屹吧。 盯着碗里的汤看了一会儿,东方景明咕咚咕咚干没了,真假参半的说:“你往我脑子里库库塞了那么多知识,我要是看不出来点啥,怕是有点对不起你了。” 霍骁意味深长:“也是你聪明,悟的快。” 东方景明嘿嘿一笑:“没错,我就是这么的聪明。” “......” 霍骁:“你还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东方景明叹道:“没办法,实在人,心里藏不住话。” “......" 霍骁一时间也不知道东方景明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了。 你说他聪明吧,说话又不带门,你说他不聪明吧,脑子又比谁都灵光。 用江娴清的话来说就是--他莫名给人一种脑干缺失之美。 罢了,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就这样吧。 东方景明捧着汤碗,将话题拉回正轨,担忧道:“现在这种情况,你肯定藏不住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霍骁神色淡然:“光明正大的查。” 东方景明:“你这语气,好像一点都不怕被某些人报复一样。” 霍骁:“你说的某些人,是指谁?” 东方景明着急:“还能有谁,派人过来围剿难民的幕后主使啊。” 霍骁若有所思:“你似乎对这个幕后主使者有点儿猜测。” “无外乎一种人——位高权重者。”东方景明伸手比了个拳头:“而系数整个朝廷,位高权重者不超过十个人。” 霍骁挑眉:“哪十个?” “中书省的三把交椅,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枢密院的枢密使,宣政院的宣政使,应天台的两位司命,大理寺的大理寺卿,以及--” 东方景明顿住,不说了。 霍骁:“以及谁?” 东方景明四下看了看,觉得不太安全,于是他下地将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方才坐回时屹身边,而后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和他头抵着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天妄言。 “这最后一个人,自然是皇位上坐着的那条大暴龙!” “............” 暴龙? 谁? 他吗? 他怎么就是暴龙了?! 霍骁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你对圣上的印象似乎很差。” “不然呢,”东方景明道:“没有哪个皇帝一上位就在朝堂里斩来斩去的吧。” 据史书所记,大暴龙登基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接连斩了六个反对过他的朝臣,以及四个手足。 可这样还不够,他还要将手足赶尽杀绝,登基第二年,他无视边疆战事,大肆发兵益州、制造内乱,叫百姓和将士们过的苦不堪言! “如此行径,我怎么可能对他有好印象。”东方景明咬牙切齿:“又怎么可能让人不去怀疑他。” 霍骁:“............” 原来他在世人心中的形象这么糟糕吗。 霍骁闭了一下眼:“万一这件事不是他做的呢?” “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难辞其咎。”东方景明愤恨道:“手底下的人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他竟然毫无察觉,简直就是无能至极!他当什么皇帝,不如学学善帝趁早退位让贤!” 霍骁:“............” 他为什么要去问这个人是谁。 他何必呢。 不过东方景明有一句话没说错,难民遭此大难,他难辞其咎。 见霍骁沉默不语,东方景明眨着眼睛看向了他:“喂,时屹,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跟你一起骂我自己吗? 霍骁扯了一下嘴角:“有点震撼,你竟然敢在我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言,好像完全不担心我会去圣上面前告状一样。” “我相信你一定会袒护我这个朋友的。”东方景明咧嘴一笑:“而且我觉得你肯定不会去告状的。” 霍骁将青年明媚的笑容尽收眼底:“为什么?” “你和那个挨千刀的大暴龙不一样,一个愿意为了难民不顾自身安危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出卖朋友的事呢。”东方景明冲他眨了眨眼睛:“你说是吧。” 霍骁:“............” 已经挨千刀了,怎么是。 东方景明:“时屹,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啊?” “............" 你还想让我怎么配合你的表演? 见人依旧不说话,东方景明脸色一白:“你该不会要去大暴龙面前揭发我吧!” “不会。” 大暴龙本人已经知道了,不需要揭发。 东方景明紧张:“那你倒是配合我一下,我心好慌。” 霍骁:“怎么配合?” “认同一下我刚刚的话,点个头就行。”东方景明眼巴巴的望向他:“点一点吗,一下就行。” “......" 没抗住。 霍骁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头:“点了,然后呢。” “然后你和我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要是去告密,我就把你一起拖下水,嘿嘿嘿。”东方景明的算计藏都藏不住:“以大暴龙的行事风格,肯定不会去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听见有人骂他,必然手起刀落,咔嚓就是两颗脑袋瓜!” “......" 霍骁:“你以为杀人是切西瓜吗?哪里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不简单?”东方景明反问:“一个寺正都可以随便杀人,更何况是大暴龙呢。” 没有发生什么事,东方景明不可能这么说。 看来荣誉给他传回来的消息不全面,东方景明被“惨遭拒绝”的过程估计发生了不少事。 “展开说说。”霍骁道。 东方景明正愁没人说这件事呢,他顿时叽里呱啦的说了起来,说完,他一拍大腿:“狗官,指不定霍霍多少人了!” 看了一眼拍在自己腿上的手,霍骁提醒:“东方景明,你拍错腿了。” “......” 怪不得手感这么瓷实。 东方景明讪讪一笑:“抱歉,太激动,没拍准,我重拍。” “啪!” “......” 倒也不必如此。 霍骁扯了一下嘴角:“寺正这事,你就这么算了吗?” 东方景明咬牙切齿:“怎么可能,我必须要让他意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好好惩治他一下!” “你现在的身份,无权无势,不好行事。”霍骁问:“你是打算敲登闻鼓,还是去邀车驾?” “都不!”东方景明眼神鉴定:“我要入朝为官,用魔法打败魔法!让他体验一把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然后再给我背后这到伤,讨个公道回来。在我这就没有打了就跑的可能,管他是谁,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霍骁万万没想到,这人会因为这个而改变主意。 “寺正倒是好处理,但你这道伤的公道可不好讨,毕竟依你所言那人是个有权有势的。” “没关系。”东方景明笑道:“仙人自有妙计。” 霍骁:“何计?” “嘿嘿,”东方景明伸出三根手指:“三字真言,抱大腿。叫我的“大腿”替我主持公道。” “......" 霍骁:“你打算抱谁的大腿,能抱的好像都被你排除了。” 东方景明直言:“首选自然是大暴龙。” 霍骁挑眉:“我还以为你会选我呢。” “你不行!”东方景明连连摇头:“就算你身份不俗,也只是个朝廷官员,哪里有大暴龙的腿壮实。” 霍骁:“你为何如此肯定我是朝廷官员,万一我是你口中的大暴龙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东方景明夸夸:“虽然你这人规矩多了点,也事屁了点,但就凭你愿意派人去冲撞大理寺卿这一点,你肯定不是那条在朝中大开杀戒的大暴龙。” “......” 我谢谢你。 霍骁闭了一下:“你方才都怀疑那条......圣上了,为什么还想抱他的大腿?” 差点顺嘴。 “怀疑归怀疑,抱大腿归抱大腿。”东方景明一本正经道:“而且我觉得,是他的概率其实比较小。” 霍骁追问:“为何?” 东方景明道:“不管怎么说,他在皇位争夺战中都是最终赢家,总不至于真的傻到没边,对自己的子民动手吧。” 霍骁:“那万一这件事如你所说,是圣上下令追杀的难民呢。”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要真是他,就干翻他!”东方景明说这话的时候气势很足,但眨眼就蔫了下去:“但最好不是他,我只想大腿带我飞,不想和大腿对着干。” “............” 霍骁:“你打算用什么方法去抱圣上的大腿?”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东方景眨了眨眼睛:“只要彩虹屁吹到位,就没有抱不住的大腿腿!” 呵。 霍骁幽幽出声:“你想以什么身份去吹彩虹屁。” “哎,你竟然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东方景明震惊。 霍骁解释:“母亲在我面前说过这个词。“ 忘了,这是他老乡的孩子。 东方景明继续道:“我想以侍中的身份去吹!” 在大乾,侍中虽然只是个散职,但却是朝廷上下距离皇帝最近的官员,几乎时时刻刻都呆在皇帝身边。 所以这个职位看似没有什么实权,但地位不容小觑。否则,它也不会在后世的发展中,一点点演变成为手握大权的重臣。 当然,东方景明选这个职位,并不是冲着当权臣去的,主要是这个职位方便简单,每日的工作就是陪着皇帝、陪着皇帝和陪着皇帝,没有固定的工作任务,随时可以辞职滚蛋。 霍骁一眼看穿东方景明的盘算:“你倒是会盘算,挑了个最轻松的职位。” “什么叫挑。”东方景明纠正:“说的好像你能帮我搞到这个职位一样。” “为什么不能。”霍骁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提拔新官圣上必然会和朝臣商议,届时,我趁机谏言一下,不就可以了吗。” 也是哦。 东方景明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那你能不能帮我谏言一下。” 霍骁在心里冷哼:“能,但这个职位属不属于你,还是得看陛下的心情和你的科考成绩。” “我对自己写的答案非常有信心,只要你愿意帮我谏言、以及大暴龙不瞎,这件事绝对没问题!”东方景明搓了搓手,蹬杆上爬:“嘿嘿嘿,能不能顺便再拜托你一件事?” 霍骁:“什么事?” 东方景明将脸凑到霍骁面前:“我入朝的时候,你能不能护着我点,不是那种官官相护的护,而是在大暴龙面前护着点我。” 霍骁对上那对布灵布灵的大眼睛:“你对自己的彩虹屁没有信心吗?” “世上哪有什么百分百确定的事,有备无患吗。”东方景明眨了眨眼睛:“能行吗?” 霍骁点住他的额头,往后推了推:“你怎么觉得我一定能护的住你?” 东方景明不假思索:“因为你胆子大啊。” 霍骁:“胆子大?” 东方景明:“你连考前画重点这种杀头的事都敢做,还不算胆子大吗?” “......” 他又没直接泄题。 见人不出声,东方景明顶了顶霍骁的手指:“可以吗,可以吗,可以保护一下我这个小可怜吗?” “......” 霍骁深吸一口气,提醒:“卖乖可耻。” “卖乖不可耻,装逼才可耻。”东方景明得寸进尺,一把拉住男人的手指:“考虑一下呗,嗯嗯嗯~” 感受着手指上的细腻的触感,霍骁闭了一下眼。 “知道了,放手。” “nice!” 东方景明见好就收,他立即松了手,起身去给自己重新盛了一碗汤,又将霍骁的汤塞到了他的手中:“一切尽在不言中,以汤带酒,来,干汤!” 话音落下,东方景明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 他喝完,见霍骁还没有动,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不干?” “……” 终究没抗住东方景明的热切的视线,霍骁手腕微动:“......干。” 干完,霍骁将碗放在了桌子上,决定回宫。 然而,就在这时,东方景明猛的想起了什么,他大惊失色:“啊啊啊啊!!!完蛋了,我考试的时候写的我家乡的文字!!!考官不认识啊!!!” “这件事或许我可以帮你解决。”霍骁张口就来:“今天下朝的时候,判卷的考官拿着这份试卷去求见陛下了。陛下看过后对你写的文字非常感兴趣,正在找人翻译,准备御笔亲判。” 事实是,判卷的考官什么也没说,一切全凭他一张嘴。 东方景明追问:“翻译的人找到了吗?” 霍骁:“正在找。” 东方景明:“那你看看,你能不能去试试,咱俩夜夜相会,你应该能认识那些字了。” “我去的话......” 霍骁沉吟道:“陛下不就知道你我暗通款曲的事了吗。” 好像也是。 东方景明抓耳挠腮:“那怎么办啊,难不成要等下一届科考吗!!!” 霍骁:“也不是全然没戏,你别忘了,民间高手如云。” 东方景明忽然想起一个人:“你是说,你娘?” “嗯。”霍骁点头:“我可以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把我娘引荐过去,帮你解决这件事。” 东方景明大喜,一把抱住了他:“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霍骁将人推开:“言重了。” “不过,”东方景明不解:“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考官求见的时候,我正在和陛下谈事。”霍骁继续张口就来:“陛下信任我,考官汇报的时候,就没屏退我。” 这样就很合理了,作为朝中重臣,被皇帝召见和信任在所难免。 不过—— 东方景明点评道:“这条大暴龙还真是有够随便的,这种事都敢随便信任,也不怕被人诟病。” 霍骁:“…………” 我瞧你说话也挺随便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名次 015/楚天江阔 虽说时屹给了他承诺,但东方景明还是不放心。 万一大暴龙是个不识货的主,看不上他默写出来千古名篇,亦或者他知道这篇文章,一切就都完犊子了。 别说当官,他不如直接去断头台报道。 这一刻,东方景明无比希望这个地方确实如他所想那般,已经脱离地球。 不! 最好冲出银河系。 但这种事也仅限于想想,一来没有任何的实际证据,二来大乾所行的诸多制度确实和地球上存在过的王朝有诸多相似。 哎—— 他究竟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全看大暴龙的心情和天意了。 至于时屹的母亲会不会揭穿他,东方景明倒是不太担心。 不管怎么说,老乡在这个地方是稀有物种,时屹的母亲应该很乐意保护他一下。 ...... ...... 结果一天不出,东方景明的心就落不下来,简直度日如年。 终于熬到放榜的日子,东方景明一大早就钻进了马车当中,等着东方远航夫妻俩上车以后一起去看榜。 苏云娘和东方远航姗姗来迟,一见自家儿子已经坐在了里面,两人深感欣慰,但同时也很好奇。 苏云娘上下打量:“稀奇啊,平时天天尥蹶子的人,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东方景明:“因为我想通了啊。” 苏云娘狐疑:“你想通什么了,和娘说说。” “在大理寺经历那么一遭,我深刻意识到,只有当官才是我们商人的出路。”东方景明信口胡邹:“而我,不仅要寻找出来,还要整顿朝堂!” 大理寺里发生的事,苏云娘已经知道了,这几日每每想起都觉得心寒,但先前寒的次数多了反倒习惯了。 习惯不意味接受。 虽然她和东方远航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变,注定要低人一等的活着,但他们却可以拼尽全力给东方景明创造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所以,哪怕这次科考让他们捐了自己的全部的家当才能送东方景明去参加,他们也是愿意的。 钱没了可以重新挣,但科考的黄金年岁一旦错过,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是,东方景明先前一直无法理解他们的苦心,总是各种范轴、想方设法的逃避考试,属实令人头疼不已。 但如果知道实际经历一次苦难,就能让他改变自己想法,他们一定早早的就把东方景明扔出家门,让他体会一下这世道的险恶。 当然,现在醒悟也不算太晚,她儿子年轻,就算今年没考上,三年后还可以再战一次。 苏云娘相信,有了这份觉悟的好大儿,再战一次一定可以成功上岸! 但这种话多少有点影响士气,等看完榜再决定说不说吧,现在还是说些鼓舞士气的话比较好。 思及如此,苏云娘哐哐拍向东方景明的背,接着他刚刚的话往下说:“不愧是我儿子!有志气!” “......” 你也不愧是我娘。 总是重拳出击。 要不是他背上的伤已经养好了,保准当场吐血。 万幸,东方远航眼神好,他赶快抓住了苏云娘的手:“娘子,轻点拍,儿子快被你送走了。” “......” 苏云娘的名字听起来很柔弱,但人不如其名。 嫁给东方远航之前,娘家人总是因为她那出奇大的手劲,叫她大壮。 高低带了点嫌弃在里面。 苏云娘讪讪的将手收了回来,涨红了一张脸,一副做错事的表情。 “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 东方远航哪里舍得见苏云娘露出这样不知所措的表情,他拍了拍苏云娘的手:“好了好了,这件事过去了,我们出发吧,陪儿子一起去看榜。” 苏云娘轻轻点了一下头:“嗯。” 全程没说话的东方景明朝这对便宜爹娘觑了一眼。 嗝。 饱了。 ...... ...... 今日放榜,大街上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都想沾沾喜气,看看热闹。 随行的人坐在后面的马车里,一前一后,两架马车在熙攘的人群中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最终双双在榜前一百米处卡死不动了。 但是没有关系,车动不了人还可以继续动。 东方景明仗着自己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直接左手牵爹右手拉娘,摩肩接踵的挤了进去,简直像条泥鳅。 随行的人实在跟不上,便等在外面。 东方景明非常清楚自己答的怎么样,毕竟他有多重buff加身--高考的buff、过目不忘的buff、高人指点的buff,他要是答的稀碎,不仅对不起这个世界,也对不起自己遭受的苦难。 但大前提是——时屹的母亲翻译的比较准确,可以将简体字和这里的文字对应上。 怀抱着翻译没错的想法,东方景明直接从头开始看,而他爹娘直奔尾巴,似乎觉得他不会好好作答一样。 胡写一气或者交白卷这种事,东方景明还真做不出来,在这方面,他从小就是个老实又听话的好孩子,最遵守规矩了。 不过用什么方式去写还是可以变通一下的,反正只要是正确答案就好了。 但如果知道会发生今日这些事,他一定不放飞自我,老老实实用这个地方的象形文字作答。 ...... ...... 事实证明东方景明的决定是对的,他很快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竟然-- 竟然-- 竟然是二甲第一名! 卧槽,大暴龙有眼光啊! 东方景明简直爱死这个名次了。 大乾规定,一甲取十名,二甲取十名,三甲取二百名。 考中一甲和二甲的二十个人,可以直接入朝为官,三甲的二百人则要进国子监继续学习,若是表现好随时有可能被遴选入朝,表现平平就得等统一的遴选。 而一甲和二甲还有区别,一甲要去参加殿试,二甲则不用,所以东方景明现在只需回家躺好,安安心心的等着封官的圣旨就好了! 当然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二甲的十个人,入朝后虽然当不了什么大官,但完全够得着侍中这个职位。 如果时屹那边给力,他这个侍中的职位是跑不了。 一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东方景明顿时心花怒放,他跳跳哒哒的蹦到凌七面前:“快,给你老板打个小报告,就说我想见他,和他分享一下内心的喜悦。” 凌七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地方:“老板来了,你可以直接去。” 顺着凌七手指的方向看去,东方景明一下就看见了一驾豪气十足的马车。 这规格,一看就是朝中巨佬才能拥有的东西,可谓是非常之炸眼。 但这样一辆马车,若是一开始就停在这里,他来的时候不可能看不见。 唯一能解释通的理由就是,这架马车是后来停在这里的。再加之它刚好停在他家的马车旁边-- 时屹该不会是专门为了他才来的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交心 016/楚天江阔 东方景明迈着轻快的步子上了马车,一看见霍骁就迫不及待的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然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霍骁神色淡淡:“你可以当我是专程为了你来的。” “......” 东方景明噎了一下:“如果你不是专程为我来的,大可以直接说“不是”,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好,”霍骁直言:“那我确实不是专程来看你的,只是路过。” “......” 大哥,我这么说只是客套话,并没有叫你真的说出来啊! 视线在那个坐的端端正正的男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东方景明抬手扶额:“时屹,你知道吗,你这样说话很容易出问题的。” 霍骁:“比如?” “......” 你还比如上了。 看来他很有必要给这人上一课,免得日后因为这张嘴找不到老婆。 东方景明蹭着屁股往他身边挪了挪,语重心长的说:“这人呢,说话办事讲究一个度,千万不能太过于直白。如果今天坐在这里和你说话的是一个姑娘,她绝对不会想见你第二次。” 霍骁当然听的出来东方景明话中的意思,只是他一看见东方景明就不自觉的想起此人先前说过的话。 大暴龙。 挨千刀。 呵呵呵。 越想,霍骁就越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以至于他根本无法用一颗平常心面对东方景明,下意识的想让东方景明也尝尝那种被人弄到无语凝噎的感觉。 在这份怪异心理的作用下,霍骁无视东方景明的话。 “没关系,还会有下一个姑娘的。” “......” 他刚刚说的话都喂狗了,是吧! 东方景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要以为自己长的好看,就可以随便说这么普信的话!就算你长了一张人神共愤的脸,只要你不会讨女孩子的欢心照样是要打光棍,你懂不懂!” “普信?光棍?什么意思,解释一下。” 霍骁语气认真。 “......” 时代的鸿沟再一次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东方景明的肺管子都气疼了,最终缓缓吐出一句优美的中国话。 “艹!” 虽然霍骁没有从东方景明口中听到那两个词的具体含义,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霍骁舒畅了,那压了好几天的嘴角也总算有了一丝弧度。 看见了某人勾唇轻笑的模样,东方景明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时屹,你又逗我!” 霍骁大方承认:“嗯,逗逗你。” 东方景明脸色一片铁青,睁着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恶狠狠的瞪了出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出去将某人咬死。 不过也确实是他反应慢了一点儿,一个如此年轻就能在朝堂之中身处高位的男人,情商怎么可能会低,他怕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八面玲珑这个词的含义。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做这种过分事啊,真的非常令人恼火! 见青年的情绪在愤怒和懊恼之中来回切换,霍骁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东方景明。” “干嘛。” 东方景明语气恶劣。 霍骁满不在乎,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把一切拉回了原点。 “虽然我不是专程为你来的,但我却为你驻了足,不是吗?” 男人的声音清冽而又沉缓,每一个字都咬的非常清楚,像一汪冷泉浇在了东方景明的怒火上,将其尽数浇灭。 明明会说人话,非要说些鬼话来气人。 东方景明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一边:“我这人肚量大,姑且原谅你了。” 霍骁的视线落在青年圆润的耳垂上:“那我需不需要谢谢你的大度?” 东方景明把头扭回来:“你与其谢谢我,不如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真实原因自然不可能告诉东方景明,霍骁随口道:“大概是因为你逗起来比较有意思。” “......” 收回! 收回! 刚刚的话通通收回! 这人还是打光棍去吧! 东方景明气呼呼的想。 瞧青年露出这副模样,霍骁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词。 --可爱。 虽然这个词多数时间是用来形容姑娘的,但放在东方景明身上似乎也挺合适的。 安静的欣赏了一会儿,霍骁彻底岔开了这个话题。 “想和我一起去看看那些难民吗?” 他问。 东方景明确实挺牵挂那些的难民的,尤其是那个被东方远航抱过的小姑娘,如果能去看看再好不过。 他暂时放下方才的恩恩怨怨,斩钉截铁:“去!不过你等我一下,我去和我爹娘他们说一声。” 霍骁颔首:“去吧。” 打完招呼,东方景明重新上了霍骁的马车,跟他一起前往安置难民的地方。 难民太多,盲目的引进城不现实,可继续放任他们在林间受苦同样不可以。 思来想去,霍骁将难民安置在了城外的红昭寺。 红昭寺是善帝--也就是霍骁的父皇在位时扶持起来的寺庙。所以这座寺庙和皇室的牵扯颇深,甚至可以说这座寺庙隶属于皇室。 基于此,红昭寺没有理由拒绝霍骁的旨意,只能将难民一个不落的全都收进来。 ...... ...... 霍骁不喜欢大阵仗,若是让住持知道他今日会过来探望这些难民,必然大礼相迎。 再者,只有出其不意的探望,才能知晓红昭寺上下有没有善待这些难民,毕竟装模作样的事谁都会做。 基于这两点原因,霍骁今日是悄悄出的宫,甚至连何有全都没带,只叫拾玖跟着驾车。 为了更加隐蔽,马车抵达红昭寺的时候,霍骁没有让拾玖将马车停在正门,而是停在了不起眼的后门。 见马车停靠的位置,以及男人今日的出行装扮,东方景明隐约猜到了他的用意,于是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暗中观察。 ...... ...... 由于红昭寺背靠皇室,所以它的占地面积非常广阔,足足有两座山头,因此同时容纳下这么多难民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民被统一安排在了红昭寺最好的峰头--登云峰。 这里视野开阔,环境宜人,所爬的山路也没有那么多,再适合住人不过了。 不过登云峰平日都是用来招待达官贵客的地方,要是没有皇帝的旨意,难民不可能被安置在这个地方。 ...... ...... 在登云峰里走过一圈,两人并没有发现什么苛待之处。 相反,难民被照顾的很好,各个都换上了符合时节的新衣,脸上的污浊也都清洗干净,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有的人甚至明显能看出来,长了一层薄肉,没有了在营寨时的骨感。 ...... ...... 走完这一圈,东方景明实在累的不行,他随便找了个石阶,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看来派人劫杀难民一事,确实不是大暴龙做的。”东方景明感慨:“我可以安心去抱他的大腿了。” 听见“大暴龙”这三个字,霍骁的嘴角还是微不可查的抽了一下,而后平静的问:“现在怎么又觉得这件事不是圣上做的了?” 东方景明:“如果这件事是他做的,他没必要安排的这么周全。” 霍骁:“那就不能是他在做样子吗?” “不能。”东方景明分析道:“如果真的只是做样子的话,那他只在城外施粥盖棚就好了,又何必将难民一个不落的全都迁进红昭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呢。” 霍骁:“你是觉得他做的有些过了?” “是有些过了。”东方景明点头:“但他就应该过。明明早该察觉到的事一直拖到现在才发现,他若是不拿出一点儿态度来,绝对不可能安抚好这些难民。” 东方景明所说,正是霍骁心中所想。 正所谓民水君舟,若是失了民心,他必重蹈覆辙。 而且,被自己的子民起义推翻,可比异族入侵而覆灭要可悲的多。 不过,东方景明这人还真是有点意思。 已经第二次猜中他的心思了,简直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不过嘛--” 东方景明仰头面向太阳,任由日光照亮他的肌肤,然后就不说话了。 霍骁垂眸,被青年瓷白的肌肤晃了一下,呼了一口气才问:“不过什么?” 东方景明吐纳一口浊息:“我觉得这不像那个大暴龙的做事风格。” 霍骁:“怎么就不像了?” “一个法外狂徒怎么可能想到这些事,脑子里估计只有“杀杀杀砍砍砍”,定然是有人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东方景明睁开了双眼,望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这个就是你吧,时屹。” “......” 霍骁无语点头:“是我。” “我就知道。”东方景明一副开心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大暴龙既然能听从你的建议,就说明他确实还算有点人性,可以再抢救一下。” 霍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期盼 017/楚天江阔 难民虽然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但终究只是缓兵之计,要想彻底平息这件事,还是得想办法根除塞北的饥荒问题和肃清朝廷,不然类似的事肯定还会再度发生。 距离难民被安置在这里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东方景明不相信朝廷毫无动作。 但他终归还没有入朝,对此一无所知,想要了解什么,只能从自己这位好朋友身上入手了。 望向那些相互依偎着的身影,东方景明问:“除了安置这些难民,朝廷还有什么其他的举措吗?” 霍骁:“陛下已经派御史快马加鞭前往塞北勘灾了,等结果送回来,就立即整理物资送过去。” 无论是哪一个朝代都有相应的赈灾流程,大乾自然也不例外,主要分为报宰、勘灾、审户和放赈四步,这样才能保证每一份物资都发挥其应有的价值。 对于这个步骤,东方景明表示没有任何问题,那么另一件事呢? 东方景明朝那个不停往他们这里看的小姑娘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而后问:“朝廷有彻查瞒报之事吗?” “已经在查了。” 霍骁站的有些累了,最终坐在了东方景明的身边。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坐的端正,不像东方景明那样东倒西歪的,胳膊都杵在地上当支撑了,整个人都瘫在了石阶上。 “情况如何?”东方景明扭头看他。 霍骁:“已经把目标锁定在了中书省,但要想真正揪出幕后主使,还需要认证和实质性证据。眼下,陛下吩咐前去勘灾的御史,在带回结果的同时,把塞北郡守常英也一起回来审讯。” 带塞北郡守回来审问? 东方景明沉思:“莫非大暴龙觉得塞北郡守背后另有他人?” “嗯。”霍骁道:“你想,要是塞北郡守呈报过这件事,陛下不可能不知道,除非他没有报过。“ 东方景明对于这个朝代的奏折呈递制度太不了解,猜测道:“会不会是有人想趁机搞事,就去偷看奏折。那人发现这封奏折以后,就把它偷走,开始借题发挥?” “不可能。”霍骁道:“朝廷官员所呈奏折,在呈交给圣上批阅前没有人知道里面的内容。而圣上收到奏折前,奏折只会在通政司流转一遍,且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去私拆,而且一旦私拆必然暴露。” 东方景明不解:“看过以后,再重新放好不就可以了吗?谈何暴露。” “你当奏折是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看得东西吗?”霍骁道:“为了防止奏折的内容泄露,大乾自建朝起就对此做了非常严明的规定。官员所呈奏折在送进宫前必须用封条黏封,且上面还要加盖所呈奏折官员的私章,并保证奏折只能用刀割断封条才能打开,否则当场焚烧。在这个制度下,除了写奏折之人,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里面的内容。” 东方景明追问:“那会不会是不小心给烧了?” “也不会。”霍骁道:“陛下排查过了,近半年都没有发生过焚烧奏折的事。” 东方景明还是不放心:“有没有可能是通政司瞒而不报?” “更不会。”霍骁道:“通政司上一任主事官员自陛下登基那日起就被流放了,至今都没有填补。目前,通政司暂时是由陛下身边的掌事公公何有全代管,这是陛下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信。更何况呈递奏折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同一时间会有许多官员出入通政司,核验检查也都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根本做不了手脚。” 如此,确实不可能是奏折泄露的原因。 那如果塞北郡守的奏折,在中途被人给拦截了呢? 不,也不可能。 东方景明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天高皇帝远,能第一时间知道塞北闹饥荒的事,只有塞北郡守。 而京都城里的人要想知道这件事,要么等他上报,要么等难民闹事。 再一个,难民已经逃到京都城外,塞北郡守的手根本够不到这里。 那么只能是朝中有人在和塞北郡守常英狼狈为奸了。 两人官官相护,暗通款曲。 一个瞒而不报,一个劫杀难民。 思及如此,东方景明想到一件事:“你有提醒大暴龙派人去接应押送塞北郡守的御史吗?” 霍骁当然派人去接应了,但他想听听东方景明要说什么,于是摇头道:“最近公务繁忙,疏忽了,今天才抽出一点儿时间。” 这确实是。 大暴龙上位后的一系列清缴行为,导致朝中官员缺失严重,好多大臣都在一个当两个用,无比期待新鲜血液的加入。 而现在,科考和难民的事撞在一起,原本就忙不开脚的朝臣估计已经上下翻飞了。 看着男人眼底那层淡淡的青色,想来他也是上下翻飞的很频繁,稍有疏忽在所难免。 “真是辛苦你们了。”东方景明道:“不过还要再辛苦你一下。我暂且没有入朝,无法直接谏言,只能拜托你去提醒一下大暴龙,千万记得派些身手好的人去接应,免得塞北郡守在返程的路上就被人给灭口,届时死无对证。” 想的还真是周全,这一点都想到了。 不过,东方景明对这件事好像有点过分上心了。 就算其中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有点超乎范围了。 霍骁:“你似乎格外关心塞北的事。” 东方景明在石阶上瘫的更加可观了,脚尖轻轻晃动,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每个正型,语气却格外的认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关心一下塞北的事怎么了,如果可以,我还想亲自去塞北赈灾呢,略尽绵薄之力。” 这一瞬,霍骁忽然觉得,现在这个东方景明未必写不出来策论上的那些话。 静了须臾,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管锤锤用,要大暴龙知道才管用!”东方景明沐浴阳光,继续摇晃脚尖,再次道:“千万记得多提醒大暴龙几次,可别让那狗官死在路上,这是个关键人物。” “会的。”霍骁点头,然后身手揪住东方景明衣领:“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先坐直比较好。” 被迫坐直,东方景明扁了扁嘴,托腮撑在了膝盖上,朝不远处那个时不时就往这边看一眼的小姑娘笑了一下,而后小声嘀咕:“你这人事儿真多,难得有这么好的太阳,瘫一会儿、晒一晒怎么了。” “你可以回家躺在摇椅上瘫,”霍骁:“你这样瘫在石阶上,哪里有半点入朝为官的样子。再说了你背上的伤好了吗,也不怕硌着。” 东方景明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好了好了,师父不念了,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背上的伤也没事了。” 霍骁轻哼:“态度如此敷衍,我瞧你下次还敢。” “哎嘿!”东方景明松开耳朵,朝霍骁呲牙:“你连这都看出来了,真不愧是我东方某人的朋友!” “......” 霍骁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三个字。 没救了。 正无语着,那个不停往这边看得小姑娘竟然走了过来。 停下,小姑娘在怀中摸了摸,拿出一包用帕巾包裹着的东西,往前递了递。 “这个......送给你们。” 霍骁垂眸望去,刚想说些什么,有人却抢先了一步。 “小妹妹,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东方景明好奇的问。 “肉干,”小姑娘道:“我们把朝廷送来的肉全都做成了肉干,这样可以吃的久一些。我把分到的肉干偷偷留下来了。” 东方景明一怔,将小姑娘手中的帕巾接了过来。 打开,里面还有一层油纸。 全部拨开以后,方才能看见她说的东西,不多不少刚好两块,而且每块的分量都很足,证明朝廷确实很大方。 看了一会儿,东方景明问:“你悄悄留下来,就是为了送给我们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恩。” 东方景明:“那我们要是不来呢?” “不,不会的。”小姑娘看向霍骁:“这位哥哥说了,他一定会来看我们的。” “这样啊,”东方景明朝霍骁投去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转而重新看向小姑娘:“那你只给他准备就好了,怎么还有我的份呢?” 小姑娘抬头望向他:“因为哥哥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给我们送来了许多东西。” 啊? 他送的? 他送什么了? 东方景明一脸迷茫,霍骁靠近他的耳边小声说:“你养病的时候,你爹娘以你的名义往这里送了不少东西。” 温热的气息扫在东方景明的耳廓上,他下意识抖了一下,朝霍骁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不过,他这对便宜爹娘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在他入朝为官这件事还没有眉目的时候,就开始帮他营造好名声了。 可是-- 东方景明问:“送东西的时候,我都没露面,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哥哥我们见过的哦。”小姑娘道:“哥哥你来寨子里的时候,我就被哥哥的爹爹抱着怀里,他还指着哥哥骄傲的说‘那个就是我儿子,刚刚参加完科考,未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满身清明的好官’。” 这样啊。 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小脸一洗,东方景明竟然都没认出来。 和小姑娘互相对视了一会儿,东方景明又问:“那今天只有他一个人来了呢?” “没关系哦,”小姑娘笑嘻嘻地说:“过来送东西的人说了,他们还会再来的,到时候我拜托他们给哥哥带回去就好啦。“ “......“ 这话说的,他要是不再送一次,就说不过去了。 “真是个小人精儿。”东方景明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从两块肉干中拿出一块儿,将另一块儿放回了小姑娘手里:“这个你吃吧,我和这位哥哥吃这个就够了。” 小姑娘着急:“可是只有一块儿啊。” 东方景明一拧一撕:“这样不就变成两块儿了吗。” 小姑娘还是有些不高心:“那会不会太小了点儿?” “不会。”霍骁也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你的心意最重要,我们收到了。” 东方景明见缝插针:“我们要是能看见你吃到这个,会更开心哦。” 小姑娘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这样吗?” “童叟无欺!”东方景明将肉干塞进霍骁手中一块儿:“来,我们干肉干!” “......” 汤能干,肉干也能干,还有什么是他干不了了的? 霍骁算是涨见识了。 小姑娘十分的配合东方景明,朝他举了举肉干,脆声声道:“哥哥,干!” 哪怕她并不是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在两人的注视下,霍骁将肉干缓缓放进了口中,完成了这场仪式,而小姑娘也心满意足的蹦跳回了母亲的身边。 重新恢复平静,东方景明脑海里开始回荡小姑娘刚刚说的话,顿时为原主感到惋惜。 明明是被逼无奈,想要扭转乾坤。 结果无人为之昭白,千百年后只剩下一个深入人心的奸臣形象,实在是可惜了。 而霍骁同样在思索这件事,如果他上辈子及时肃清了朝廷,尽早发现这件事,他认识的那个“东方景明”是不是真的不会走上这条路? 一切终究没有如果,他认识的“东方景明”消失了,现在坐在他身边的人,是一个全新的、令人无限好奇的东方景明,亟待被人探索。 但不管未来如何,他都会支持眼前之人所做的决定。 如果他办完自己的事想要离开,那么他会放他走;如果他想要继续留在朝中当职,那么他也会许他一世清明。 有对于旧人的愧疚,也有自己的私心,但归根结底还是东方景明这个人,值得他去这样做。 ...... ...... 红昭寺到底在城外,无论是距离皇宫还是东方家都有一段距离,所以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们从始至终都悄悄地,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紧赶慢赶,东方景明到家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陪着原主的爹娘吃了一顿饭,东方景明就躺上了床,久久不能入睡。 一看见这两人,他不禁就想起了小姑娘说过的话。 他从没想过原主的爹娘竟然对原主有这么高的期盼,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放弃官途以后,这两人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去在意这些事呢。 这又不是他的亲爹亲娘,只是偶然得来的一对爹娘。 但有一个事实无法被掩盖,他占据了人家儿子的身体才能继续存活。要是真的狠心离开,又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啊啊啊!!! 好烦啊!!! 东方景明在床上暴风翻滚。 他到底该怎么做?! 是去,还是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封官 018/楚天江阔 等待封官圣旨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东方景明偏偏又不想出门找乐子,最终只能让赵小四迈向书市,给他淘一批话本子回来。 也不知道赵小四在哪个书市淘的书,书名就没有一个正常! 诸如《暴君的小娇夫》《暴君的宠后》《和暴君相爱相杀的日子》等等等...... 生活实在太枯燥,耐不住寂寞,东方景明还是翻开了这些书,然后一不小心就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两个男人谈恋爱也可以这么甜的吗! 他之前一直坚信男人和男人牵扯到“性”这件事,就只有血腥、暴力和强迫。 但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有了精神寄托,时间流逝的速度明显加快。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封官的圣旨终于到了,官职也是他想要的那一个——侍中! 不得不说,时屹此人是真的靠谱,他随口一说的事,竟然成了。 而这也侧面印证了一件事,大暴龙确实很信任时屹! 虽然当初和时屹结交带了一点点不单纯的小目的,但他真的非常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不然天知道他改变主意以后,得废多大力气才能入朝。 他相信,有时屹这么个靠谱的队友存在,他一定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那三件事。 至于离开的事,他再斟酌一下。 他实在有点不太想看见苏云娘和东方远航失落的模样,但他不想半生都留在大暴龙身边担惊受怕,所以他再考虑考虑。 ...... ...... 封官是大事,怎能没有表示。 宣完旨,大暴龙身边的掌事公公何有全又宣布一件事。 ——大暴君召一甲和二甲的二十个人于次日入宫庆贺。 文雅点说是举办“琼林宴”,直白的点说就是“吃席”。 东方景明也不知道这席到底有什么可吃的,还不如让他多看会话本子呢。 纵使心里这么想,东方景明行动上也不敢这么做,他老老实实的接过圣旨,在面子上谢了圣恩。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关门送客了,谁曾想何有全在他站起来以后,笑眯眯的看向了他:“东方大人,圣上让咱家给您带句话。” 呦呦呦。 这句东方大人听起来真舒服! 东方景明努力克制自己的心花怒放:“公公请讲。” 何有全依旧笑眯眯:“圣上说:‘东方大人料事如神,得亏听了东方大人的建议,提前派人去接应了押送塞北郡守的御史,不然一切又要重头来过。能得东方大人这样一位能人志士,朕心甚悦’。” 看来这大暴君确实不是什么油盐不进的蠢货,还是有几分脑子的。 不过这种话能当着时屹和时屹亲信的面说,绝对不能当着眼前这个人的面说。 毕竟宦官和朝臣素来都是两条线上的蚂蚱,谁又能保证眼前这个眯眼怪会不会在他背后使绊子呢。 东方景明装模作样道:“圣上过誉了,我只不过是多读了几本史书,脑子比常人转的快了点而已,算不上什么能人志士。而且能为圣上效力是我的荣幸,日后定为圣上效犬马之劳!” 场面话谁不会说似的,他最会了! “咱家一定把东方大人的话说给圣上,”何有全道:“圣上听了一定会更加欢喜的。” 东方景明在身上摸了摸,拿出一块碎银放在何有全手上:“辛苦公公跑一趟,还专门为我带话,一点儿心意还望公公不嫌弃。” “东方大人折煞咱家了,”何有全将银子收起来,忽然脸色一变、话音一转:“不过圣上还让我给东方大人带另外一句话。” 叮铃铃!!! 东方景明心中警铃大作:“什么话?” 何有全捏着兰花指点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和私语:“圣上说:‘东方大人真是厉害,还没入朝,就先在朝堂中勾勾搭搭上了,而且还是时屹大人’。” 滴滴滴滴滴滴!!! 报警报警!!! 是他被勾勾搭搭好吗! 东方景明抽气,想要解释,却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 说多错多,要是被狗皇帝察觉到时屹给他画过重点的事,一切就都完了。 虽说考前画重点这种行为,放在现代或许很正常,但放在古代那就是妥妥的徇私舞弊,是要砍头的啊! 无从解释,东方景明只能白着一张脸看向何有全,呵呵笑了两声:“我和时大人也是在机缘巧合下认识的。” “东方大人不必解释,圣上都懂的。”何有全翘着兰花指点了点:“东方大人明天可一定要出席,圣上若是看不见你,怕是会龙颜大怒,来大人家抄一抄哦。” 怒放的心花枯萎了,东方景明心如死灰的开口:“怎么会呢,我比任何人都想一睹圣上天颜!” “如此甚好。”何有全一甩浮尘:“该办的事办完了,该带到的话也带到了,咱家还要继续送旨,就不打扰东方大人享受喜悦了。” “......” 东方景明强行扯了扯嘴角:“公公慢走。” ...... ...... 送走何有全,东方景明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屋。 失策了,失策了。 是他太着急了,不应该叫时屹帮忙带话的,这还没进宫就被大暴君抓住了小辫子。 万一大暴君要彻查自己和时屹的关系,然后发现时屹给他进行了考前辅导,那不就完犊子了吗! 这时屹也真是的,平时说话做事一副睿智的模样,怎么在带话这种事上这么轴呢! 稍微转圜一下啊! 他又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怎么可能在乎这点儿功劳,他真的很大度的,不然也不会让时屹成为自己的朋友。 不过也怪他,叫时屹帮忙做提醒的时候,竟然忘了叮嘱时屹把自己给藏起来。 东方景明一个头八个大,他把赵小四支走,然后朝凌七挥了挥手,进气多出气少的说:“快,快去给你主子打个小报告!” 凌七面无表情,仿佛没有感情的人型机器:“打什么小报告?” “把刚刚发生的事通通告诉他,叫他以后说话办事不要这么死心眼,灵活点啊!”东方景明道:“还有,叫他注意保命,千万别把我们在考前夜夜相会的事吐露出去。” 只要这件事不泄露,他和时屹就都还能活命。 毕竟朝中官员和考生相识者不在少数,因为某些考生的爹就在朝中当官,勾搭过的人可比他多。 正好凌七有事想要求见霍骁,他爽快的接下了这个任务,扭头就要走。 东方景明眨了眨眼睛:“你今天怎么不召唤肥鸽帮你了。” “我也有事要见主子。”凌七道。 东方景明腾的一下坐起来:“什么大事?” 能让凌七亲自跑一趟,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凌七瞥了东方景明一眼:“你娘今早问我,有没想好她之前的提议,我得去过问一下主子的意见。” 东方景明想了一下,没想起来:“什么提议?” 凌七:“一直留在你身边的提议。” 东方景明一排脑门:“这个啊,问去吧问去吧,我怎么样都行。” 凌七:“你之前不是挺不愿意这件事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你主子现在和我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所以看你也顺眼了几分。”东方景明道:“而且我现在也挺想要一个金牌打手的,万一哪天在朝中得罪了人,也不怕有人来刺杀我了。” “......” 看着东方景明这幅模样,凌七脑海里浮现一句话。 善变的男人! ...... ...... 出了东方家,凌七直奔皇宫,结果扑了个空。 问过守在皇宫的拾玖以后,方才知道霍骁通过暗道去了王府,于是也一头扎进了暗道。 一看见霍骁,凌七就在他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同时也感受到了浓重的煞气。 整个京都,能同时沾染上这种气息的地方只有一处--天牢! 在加上霍骁正在用江娴清递给他的帕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自己指尖上的血,那就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凌七屏住呼吸,朝霍骁行礼:“参加陛下。” 霍骁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开口:“怎么回来了。” 凌七将何有全来过以后的事,说了出来。 虽然看不见霍骁的面容,但凌七明显感觉到霍骁听见他说的话以后,整个人都松懈了不少。 不一会儿,霍骁轻笑:“他还挺关心朕的死活。” 凌七直言不讳:“属下倒是觉得,他更关心自己的死活。” 霍骁瞥了凌七一眼:“你信不信,如果东方景明听见这句话,他能跳起来打你的头,然后大喊一句‘别造谣’。” 造谣,前几天刚刚从江娴清那里学到的新词。 这种事还真是东方景明能做出来的。 但是-- 凌七道:“陛下不必担心属下,属下会在他跳起来前,将他恁住的。” “没关系,”霍骁道:“朕帮他打。” 凌七:“......”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自从和东方景明接触的次数变得多了以后,他们伟大的皇帝陛下似乎有些变了。 竟然都会说冷笑话了。 指尖擦干净,霍骁将帕子随手扔进了渣斗:“这点小事你用不着专门跑一趟,还有什么事?” 凌七将苏云娘的提议说了出来,而后道:“属下是去是留全凭陛下定夺。” 沉吟片刻,霍骁道:“这件事朕想一下,你先回去吧。” “是,属下告退。” 退一半,凌七又回来了。 霍骁:“还有事?” 凌七点头:“有一句话属下忘记说了。” 霍骁:“说。” “东方景明让我给您带话”凌七模仿起东方景明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他‘叫您以后说话办事不要这么死心眼,灵活一点’,以上。” “……” 沉默半晌,霍骁轻哼一声:“且在让他猖狂一天,你回去吧。” 凌七有点拿捏不住霍骁的情绪,摸着脑袋离开了。 人走远,静静听着的江娴清开了口:“还真期待他明天看见你穿龙袍的模样。” 霍骁戳破江娴清的小心思:“您其实是想去看热闹吧。” “哎,看破不说破吗。”江娴清拿了块糕点,边吃边说:“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还吓唬上人了。” 霍骁给江娴清倒了杯茶:“提前吓一吓,这样明天才不至于吓死过去。” 想起霍骁前几天请安时曾说到——以东方景明为代表的一些百姓对他似乎有些误解,甚至当着他的面说他是个暴君的事——江娴清赞同的点了点头:“有点道理,是有必要提前做一些应激训练。” “......” 又开始说些他听不懂的奇妙语言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龙恩 019/楚天江阔 翌日,东方景明怀抱着一颗死寂的心和一本书坐上了宫里准备好的马车。 正午时分,二十驾马车整整齐齐的停在了宫门口。 二十人下车后,在何有全的指挥下,排成两队跟着他往宫里走。 一甲一队,二甲一队,不论名次随便站。 为了不起眼,东方景明站在了最后一个。 虽说他在现代参观过很多历史博物馆,也去过好几次古代皇宫遗址。 但踏进大乾的皇宫,东方景明还是为之震撼,历史的沉重感瞬间扑面而来,完全没有那种蒙了一层灰的老旧感,眼前锃亮锃亮的。 一路走,一路看,一行二十人最终被引进了朝晖殿--这是大乾皇宫的正殿,文武百官用来上朝的地方。 彼时,皇帝还没到,一行二十人自然不能落座,只能站在大殿中央等,有人偷偷乱瞄,有人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最开始东方景明也是老实人,但新奇暂时战胜了不安,他加入了乱瞄大军,眼珠提溜提溜的转了起来,看哪都新奇。 他感觉,哪怕只是从这里带一块砖回去,他都能带着自家大哥发财! ...... ...... 东方景明瞄的正起劲,耳边忽然传来熟人的声音:“爱卿觉得这里的景色如何?” 东方景明对熟人的声音没有防备,下意识出声:“不错,不错,相当......” 说着,东方景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他声音一断,脸色一裂,梗着脖子回头去看,措不及防的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时屹怎么在这里?! 而且他刚刚喊他什么?! 彼时,何有全尖细着声音道:“陛——下——到——见——礼——入——座——” 随着何有全的声音落下,东方景明气一阻,人一撅—— “嗝。” “扑通。” 东方大人下线啦! ...... ...... 东方景明下线了,但又没完全下线,他在模糊的意识中听见了何有全尖细的惨叫声。 仿佛晕错了人。 紧接着何有全按照时屹……不对,是霍骁。 他立即按照霍骁的命令去传太医。 等待太医赶来的这段时间,东方景明感觉自己被人抬去了别的地方,应该是某处用来休息的地方,而他的意识也差不多都复苏了。 但他哪里敢睁眼去看霍骁,尤其是他那双眼睛。 一对上,逐渐遗忘的记忆就噗噗噗的往外冒,对他展开猛烈的精神攻击。 啊啊啊!!! 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竟然让他敢当着大暴君的面勇敢开麦! 谁!!! 到底是谁!!! 不知道,没有答案。 东方景明只觉自己的脑瓜子嗡嗡作响,脖子以上更是拔凉拔凉的,整个人直接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起来。 ...... ...... 何有全是个速度快的,没多久就把太医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首刘弋给薅来了。 一阵摸摸探探,刘弋得出结论:“回陛下,东方大人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才突发晕厥,扎一针就好了。” 霍骁:“扎吧。” 得了令,刘弋铺开针袋子,对着东方景明的手扎了下去。 刺痛传来,东方景明的意识更加清醒了。 但他哪里敢睁眼,只能咬牙继续装晕。 见人没醒,刘弋疑惑不解:“不应该啊,怎么还晕着呢。” 瞥了一眼某人抖动的腮帮子。 霍骁:“继续,再扎。” 什么?! 一针就算了,你竟然还让他再扎! 罢了,扎就扎吧。 总比掉脑袋强。 东方景明咬紧牙关,任刘弋怎么扎都不睁眼,没多会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扎的没了知觉。 这样也好,感觉不到疼了。 见东方景明还在继续装晕,霍骁问:“刘弋,有没有特殊一点儿的针。” 扎了这么多针还不醒,刘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道:“自然是有的。微臣这里有加粗的,有加长的,还有带勾的,陛下想要微臣用哪种?” 霍骁想了一下,一本正经:“有没有那种又粗、又长、还带勾的?” 这还真难住刘弋:“这种形状的银针,微臣还真是没有。” 霍骁凉丝丝的开口:“你不酷爱打造各种奇形怪状的银针吗?这回怎么掉链子了?” “......” 这能怪他吗? 他哪里知道有朝一日会用上这种怪针。 刘弋低头:“陛下恕罪,微臣回头立即打造一批又粗又长还带勾的银针出来!” “浪费什么材料。”霍骁道:“没有三合一的,就分着用,把人扎醒为止。” “......” 艹! 看来这人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在刘弋再次动手前,东方景明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还作势要拔手背上扎着的针:“打住,我醒了!” “等等,别拔!” 刘弋还是慢了一嘴,东方景明已经把针拔了出来,整个手背顿时跟个小喷泉似的,哗啦啦的往外呲血。 “......” 手忙脚乱的忙活了一通,血总算止住了,就是东方景明的手肿的像只猪爪。 盯着“猪爪”看了一会儿,霍骁轻哼:“肯睁眼了,不装晕了?” 什么? 时屹......霍骁竟然看出来了? 霍骁怎么能看出来呢,是他的演技不够精湛吗? 可他既然都看出来,干嘛还要让太医扎他,好过分! 疑惑和愤怒在心头积聚,但一看见霍骁衣服上张牙舞爪的大金龙,东方景明一下就蔫了,低眉顺眼的问:“陛下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骁:“朕就没见过,谁装晕的时候会在那里磨牙。” “......” 他明明是咬牙切齿!!! 咬牙切齿,好吗!!! 东方景明深深吸气,朝霍骁露出一抹笑:“陛下当真是慧眼如炬,这么小的动作都能捕捉到。” 霍骁皱眉:“笑的太假,别笑了。” 很假吗? 他明明那么真诚。 但东方景明还是立即收了脸上的表情,毕竟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书中有名的大暴龙,最爱做的就是砍人砍人和砍人。 而且他还在他的面前说了那么多找砍的话,他是真的惹不起这条大暴龙。 怕怕! 霍骁将青年眼中的惊恐和不安尽收眼底,他抬手挥退何有全和刘弋,屈身坐在床边:“爱卿怕朕?” 能不怕吗! 你也不数数自己杀了多少人! 东方景明的身体往后退了退,嘴上却不敢这么说:“怎么会,臣仰望陛下还来不及呢。” 霍骁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那爱卿方才晕什么?” 东方景明大脑飞速运转:“陛下龙恩浩荡,臣一时没受住,被震撼到了。” “......” 目测了一下那越来越明显的距离,霍骁道:“既然不怕,就过来。” 东方景明抓紧自己的小被子:“臣实在受不住陛下身上的龙恩,不想再挨一顿扎。” 霍骁凝望出去:“朕才登基半年,身上哪里有那么大的龙恩,爱卿其实是被自己的心虚震撼到了吧,毕竟当着朕的面,放了不少和朕有关的厥词。” “......” 完了。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吗! 东方景明心肝乱颤,可怜兮兮的看向霍骁:“陛下,能不能算......不知者无罪,臣......” 东方景明臣不下去了,毕竟那些话确实是他当着霍骁的面说的,根本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见青年的眼眶里开始有泪水打转,霍骁凝眉:“朕有说要治你的罪吗?” 东方景明仔细想了一下,摇头道:“好像没有。” 霍骁叹气:“那你到底在怕什么,过来。” 犹豫片刻,东方景明蹭到了霍骁身边,小心翼翼的抬起双眸看向他:“臣过来了。” 盯着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看了一会儿,霍骁抬了一下下巴:“转过去,背对着朕。” 东方景明照做,扭着脖子问:“然后呢,陛下。” 霍骁面不改色:“衣服脱了。” “?” “啊?什么?” 话本中的场面跃然于脑海。 霍骁该不会见色起意,对他起了那种念头吧! 好像很合理,不然霍骁怎么能忍他这么久。 可是,他还没有心里准备,也不想以色侍人啊! 怎么办,怎么办。 急急急!!! 救救救救救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消融 020/楚天江阔 见东方景明迟迟不动,霍骁开了口。 “这句话很难理解吗?” 东方景明摇了摇头:“不难的。” 虽说话本中的情节越狗血东方景明就越爱看,可放到他自己身上就有点难以接受了,毕竟他向往健康的恋爱。 不过,若是这样就能消除霍骁的怒火、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小命,好像也不是不行。 但是不是,还是有点...... 东方景明垂下头,小声喃喃:“陛下,我们的进展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 “太快了?”霍骁凝眉:“什么太快了。” 东方景明转头:“陛下忽然叫臣脱衣服,难道不是物极必反、因恨生爱,想要将臣彻底征服吗?” 霍骁:“............” 东方景明冲他眨了眨眼睛:“陛下不是这个意思吗?” 霍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什么时候说要征服你了?” 东方景明:“可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展开的啊,要么杀,要么征服。” 霍骁努力克制,但语气还是有点重:“你没事看那些东西做什么?!” “臣也不想看的,但等待入宫的日子太无聊了。“东方景明道:“臣就让小四买了点话本子回来消磨时光,然后一不小心就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臣还随身带了一本——” 东方景明在怀中摸了摸,献宝似的递出去:“陛下要不要也看看?” 低头,八个大字映入眼帘。 【暴君和他的小娇夫】 “......” 霍骁冷脸:“收回去!” 东方景明缩了一下脖子,扭头收书,小声嘀咕:“不看就不看嘛,干嘛这么凶。” 习武之人耳力远胜常人,霍骁将这句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你觉得朕凶?” 东方景明一激灵,背脊一下就挺直了,僵硬转身:“陛下听错了,臣怎么可能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淡淡的睨了青年一眼,霍骁轻哼:“你说的还少了?” “......” 怎么还翻上旧账了。 东方景明一把抓住霍骁的衣角:“臣错了,嘤。” “......” 盯着那只爪子看了一会儿,霍骁将自己的衣服抽了出来,面无表情:“下不为例。” 东方景明大喜:“谢陛下。” “行了。”霍骁戳住东方景明的脑袋,将人转了回去:“办正事,脱衣服。” “嗯嗯。” 这回,东方景明麻溜照做,正准备连裤子一起脱掉的时候,霍骁出声:“只脱上衣就行,坐好。” 背对着霍骁坐好,东方景明实在忍不住开了口:“所以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啊,陛下。” 霍骁将放在床头的药膏拿了起来,用指尖挖出一块儿,点在了青年背后已经愈合伤口上,然后用掌心轻轻揉开,不轻不重的说: “上药。” 冰凉的药膏在掌心的揉搓下发热发烫,东方景明的脸也一点点红了起来,满是羞愧。 “刚刚是臣浑浊了。” 霍骁又挖了一点药膏,重复刚刚的动作:“如果不想更加浑浊,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少看点。” “唔......” 东方景明为难道:“可是话本子太好看了,臣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总是想去翻开它。” 霍骁冷冷开口:“实在控制不住,就剁了,不然留着也是祸害。” 东方景明回头,微微启唇:“啊?” 霍骁向上推了一下东方景明的下巴:“玩笑。” “......” 这玩笑也太吓人了吧! 东方景明委屈巴巴:“陛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是吓唬臣,臣其实挺不禁吓的。” 确实挺不禁吓。 哪怕提前做了应激训练,还是撅过去了。 “知道了。”霍骁将手收了回来,继续揉药:“现在还怕朕吗?” 好像从霍骁叫他脱衣服开始,他就没有那么怕了。 不对,与其说怕,不如说是心虚,毕竟他说了那么多要被砍头的话。 但见霍骁真的没有处置他的意思,就不自觉的放松了。 东方景明轻轻摇头:“现在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而且仔细想一想陛下曾经说过的话、办过的事,陛下和臣印象中的模样有着天差地别,简直判若两人。” “......” 什么判若两人,分明就是两个人。 东方景明口中的暴龙绝对不可能是他! 他素来只杀贪官污吏,从不杀贤良之辈。 但东方景明会对他有这样地印象,那就证明有人在造谣他,破坏他的形象! 霍骁幽幽开口:“朕十分好奇,爱卿到底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谣言,竟然觉得朕是个暴龙。” “呃......” 东方景明大脑飞速运转:“臣要是说,是在家乡那边的书里看来的,陛下信吗?” 霍骁不假思索:“信。” 东方景明:“陛下都不质疑一下吗?” “为什么要质疑。”霍骁道:“奇怪的家乡养奇怪的人,奇怪的人写奇怪的书,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 对于古人来说,他这个现代人确实很奇怪。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这样说他的家乡啊。 哼! 但凡这人嘴里说的不是中国话,又极有可能是他的老祖宗,他高低跳起来打他的头! 尽管如此,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东方景明解释:“陛下,那不叫奇怪,叫思想前卫。” 霍骁直言:“听不懂,解释一下。” “......” 艹! 他到底为什么要和一个古人讲道理啊! 东方景明抓了抓头发:“思想问题过于深奥,臣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与思想问题相比,霍骁更加好奇东方景明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样一本书的。 污蔑造谣的成分未免过于明显了一点。 “这个问题解释不了,那就换一个。”霍骁问:“书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东方景明还真能解释。 他认真道:“地里挖出来的!” 霍骁:“......” 他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见霍骁不信,东方景明言辞恳切:“陛下,书真的是从地里挖出来的,臣没有说谎!” “知道了。” 霍骁按住东方景明的肩膀,将他转回去:“坐好,上药。” 明明就是他哥考古的时候挖出来的啊,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哎! 真是没法沟通。 东方景明垂头丧气,无比挫败的应声。 “是。” ...... ...... 东方景明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上完药,人又精神了。 他一边窸窸窣窣的穿衣服,一边偷瞄霍骁,探头探脑:“陛下,臣是不是第一个享受这份殊荣的人?” 霍骁擦拭手指,嗯声:“既是朋友,何谈殊荣。” 东方景明的眸子一睁:“陛下还当臣是朋友?” 霍骁将称呼变了一下:“我有否认过这件事吗?” “好像没有。”东方景明后知后觉:“陛下,您的称呼。” “许你私下可以随意一些,”霍骁道:“不必以君臣之礼相称。” 东方景明大喜,从探头探脑变为蹬鼻子上脸:“这样的话,我可不可以和陛下提一个小要求。” “......” 霍骁:“提。” 东方景明跳下床,凑到霍骁身边:“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翻旧账,就事论事的相处。” 霍骁垂眼,目光凉凉。 东方景明莫名怂了,凿补道:“陛下不答应也没事,臣说的话确实过分了,您不砍我以是法外......”开恩。 霍骁打断:“准了。” 东方景明:“啊?” 霍骁:“我说,准了。” 东方景明反应了一会儿,然后雀跃:“谢陛下隆恩!” 霍骁瞥了他一眼:“心情好什么都能受住,心情不好随时下线,是吧。” “......” 怎么还阴阳怪气上了呢。 不管了,姑且原凉这一回。 谁让他大度呢。 嘿嘿嘿。 手擦干净,霍骁将帕子放到一边,然后将药膏递给东方景明:“这个拿回去,每天找人给你涂一遍。” 东方景明接过药膏,放在鼻尖闻了闻:“这么香,什么功效?” 霍骁:“养肤去疤。” “......” 怪不得。 但在后背留那么一刀伤疤确实太丑了,所以香就香点吧,反正总比臭的强。 东方景明美滋滋的将小药盒收进怀中,忽然想起一件事:“陛下,有件事您能不能考虑一下?” 霍骁:“什么事。” “就是,我能不能抱一下陛下您的大腿。”东方景明补充:“朝堂险恶,我怕自己还没成长起来就先呜呼了。” “成长?”霍骁凝望过去:“你不打算离开了吗?” “不走了。”东方景明认真道:“我这几天仔细想过了,就算我这次给自己出了这口恶气,但只要不改变现在这个“轻视商人”的现状,类似的事肯定还会发生。所以我想试一试,努力一把,稍微提升一点商人在社会中地位,让他们能够活的有尊严一些。” 处处不离商人。 霍骁点破:“你其实是不想让你的父母难过吧。” “是有这个方面的原因。”东方景明扭捏:“但我就不能有点自己的志向吗,塑造一段千古绝唱。” 沉吟片刻,霍骁问:“这样值得吗?” “嗯?”东方景明不解:“为什么会不值得?” 霍骁直接了当的说:“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不是吗?” 东方景明怔楞:“陛下,你......” “我知道你不是原来那个东方景明,”霍骁微微倾身,和他四目相对:“所以,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想法,值得吗?” 东方景明所问非所答:“陛下你怎么知道的?” 霍骁抛出条件:“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毕竟上过霍骁的当,东方景明无比警惕:“陛下所言当真?” 霍骁点头:“当真。” “君无戏言!”东方景明强调,然后端正了神色,道:“我觉得这件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我愿不愿意。若是我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有人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去做,我也不可能答应。所以,只要我愿意,一切就都值得,我不愿意什么都没有意义。” 霍骁的心,因为眼前这个青年的话重重的跳了一下:“你还真是特别,明明怕疼怕死还胆小,却什么都敢做。” “我确实怕疼怕死还胆小,但这并不意味我是个懦弱的人。”东方景明道:“我很勇敢的!” 勇敢而又愚蠢。 这么轻易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东方景明挠了挠头,又说:“其实,我也是刚刚才下定的决心。” 霍骁看他:“刚刚?” “是啊。”东方景明灿烂一笑:“除了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家人,我还想帮一帮自己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帮他一起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消除后世对他的误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原点 挣! 在大风大浪中飘摇二十二载,除了江娴清,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霍骁感觉自己的心弦被人猛地拨了一下,发出阵阵余音。 不过,就算这样,霍骁的脸上也没有过于丰富的表情变化,因为他早就将“喜怒不形于色”这句话刻进了骨骼。 基于此,一直期待着霍骁能因此而露出“感动”之色、抒发内心感慨的东方景明,最终只收到了两个字。 “谢谢。” “” 东方景明往前凑了凑:“就这样?” “不然呢?”霍骁垂眸:“感动的哭出来?” “” 东方景明想象了一下霍骁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模样,顿时头皮一麻。 实在是不符合他清冷矜贵伴随偶发性癫狂的气质。 “这样好像也不错!”东方景明赶快岔开话题:“所以呢,陛下为何如此断定我不是从前那个“东方景明”?” 霍骁言简意赅:“你的演技太过拙劣。” 东方景明偶尔是会有些天真,但他不傻。 青年凝望出去:“陛下,据我所知,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从前那个“东方景明”并不认识陛下,和陛下也没有任何交集。而万事总该有个对比,陛下为何会觉得我演技拙劣呢。” 霍骁别开视线:“直觉。” “那陛下的直觉未免太准了一点。”东方景明道:“我这身体的亲爹亲娘可都没觉得我有任何问题。” 霍骁:“说明你在他们面前伪装的好。” 东方景明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探究过了,我和原来那个东方景明的性格很像,所以我并没有在他们面前做过任何伪装,一直都在本色出演。” 等等—— 霍骁一直以为东方远航夫妻俩没有察觉自己的儿子换了个人,一来是因为他们在外经商比较忙有所疏忽,二来是东方景明在他们面前进行了更加刻意的伪装。 但事实似乎截然相反。 霍骁神色晦暗,看向东方景明的目光充满了审视的意味,就连语气都有点慑人。 “你方才说,你和原来的东方景明性格很像,甚至没有在东方远航夫妻俩面前做过任何伪装?” 这个目光让东方景明莫名恐惧。 怎么了? 怎么忽然这样看他! 好吓人! 东方景明下意识往后退,结果退的太多,一下就跌坐在了床上,最终只能颤着声音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 “陛下,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瘆得慌。” 霍骁并未理会东方景明的话,他上前一步,微微倾身,一把捏住青年的下颌,语气不容置疑:“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脸颊一疼,曾经那些有关于断腿、割舌、架脖子的记忆瞬间复苏。 东方景明灵魂不受控的为之震颤,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在霍骁的掌心中重重点头,向他传递自己的答案。 或许是答案符了霍骁的心思,不多会儿东方景明就感觉自己的下颌被松开了,整个人瞬间脱力,小心翼翼的去观察霍骁的脸色。 然而,男人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叫人看不出来他的想法。 静了许久,屋里终于再次有了声音。 霍骁整理了一下自己袖口,眼神无波,语气无澜:“跟上。” 啊? 去哪? 东方景明心里全是问号,但一个字也不敢问,只能提心吊胆的跟上,然后保持一个安全距离,直到在朝华殿落座,他才骤然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吃席期间,东方景明全程闷头干饭,完全不敢去看高座上那个正襟危坐的男人。 野史上的诸多记载,或许确实和事实情况有出入,但有一点东方景明现在敢肯定的说——这的的确确是一条喜怒无常的大暴龙! 上一秒还在好好说话,下一秒就开始唬人,答应过他的话全都拿去喂狗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反悔! 他要反悔! 他不要留下来了! 其实,彻底留下来这件事,东方景明纠结了好几天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因为他对这个世界始终没有很强烈归属感,时不时就会想家。 可每每东方远航夫妻俩来关心他的时候,他又会动摇,格外在意他们的感受。 或许和他的身世有关系,他是孤儿,从来没有感受过来自父母的爱,便格外珍惜。 但他还是无法轻易跨越对死亡的恐惧。 所以纠结许久过后,他便打算考查一下大暴龙的真实品性、衡量一下自己能不能在他身边活下来再做决定。 毕竟他看的是一本野史,不是官方正版史册,难免存在记载错误的情况。 可一看大暴龙是他认识的人,又在这种情况下答应了他那么多得寸进尺的要求,他心神一晃就下了决心。 谁曾想,他才下决心,这人就忽然给他来这死出! 问题不了了之就算了,都快给他弄出PDST了! 这谁能受得了。 而且他刚刚那副神情,未免太吓人了点,好像随时都能要他小命。 朝廷谁爱留谁留吧。 反正他是不留了,必须赶快想办法抽身! 要是能回家就更好了。 当然,是现代的那个家。 他实在有点想自家老哥了,从小到大,他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东方景澜那个大书虫有没有想他这个半个儿子似的弟弟。 希望一切安好 宫宴并没有持续很久,某条大暴龙还要去处理公务,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席就散了,所有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东方景明一回家就把自己关了起来,开始研究抽身的事。 直觉告诉他,大暴龙绝对不会轻易将这件事翻篇,他要是不快点跑路,就得把命交代在这里,运气差点可能连明天都活不过去,他必须尽快抽身。 至于东方远航夫妻的期待,他怕是要辜负了,毕竟彻底留下来的前提是建立在能活命的基础上。 哦,对了,还有他先前立下的三个愿望,也只能先搁置了。 不过,三个愿望不至于全都落空,毕竟大暴龙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如果他有心,他应该不会放过大理寺寺正孙钊、以及那个在朝堂中和塞北郡守相互勾结的狗官,所以唯一会落空的愿望只有“改变商人现状”这一个。 但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这件事的风波过去了,他再想办法就是了。 思及如此,东方景明想的更加认真了,可他想破头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抽身法子。 他要留下来的话都放出去了,官籍也已经入了,要是他第二天就说辞官,那条喜怒无常的大暴龙必然起疑,指不定会怎么对他呢。 可呆时间长了也不安全,保不齐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在那条大暴龙面前叽里呱啦哔哔哔了。 这回真是把自己给哔哔进绝路了。 妈的! 真是一条心机龙! 明明什么都知道,结果什么都不说,甚至还眼睁睁的看着他入朝。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大暴龙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接近他,故意看他自掘坟墓。 啊啊啊! 好烦啊! 他到底该怎么办啊! 崩溃、郁闷、自闭、烦躁。 毁灭吧,世界! 东方景明那边烦闷至极,霍骁这边也不遑多让。 自打在江娴清那里听说了“地球村”的事,霍骁就一点点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开始接受东方景明换了个人的可能。 但东方景明今日的话,又重新将他的疑虑推上高点。 这个世间真的会有两个性格相像到、连亲生父母都分不出来的人吗? 不,他不信。 可若是没换人,一切就都解释不通了,无论是东方景明的行为还是性格都和他印象中的模样出现了极大的偏差,简直判若两人。 就和东方景明口中的那个他一样,令人难以置信。 活了两辈子,霍骁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令人又棘手又烦闷的难题 江娴清一从暗道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副场景。 她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儿子,眉头皱的都快能夹死苍蝇了,几乎团在了一起。 见来人是江娴清,何有全朝她投去一抹看救星的眼神儿,赶快给江娴清见礼搬坐,然后十分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 江娴清坐下,将手中的糕点盒放在了一旁,去拍霍骁的脑门:“遇见什么难题了,这眉头皱的,简直丑死了。” 系数全天下,敢拍他脑袋的,除了江娴清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 霍骁被迫展平眉心:“您怎么来了。” 江娴清:“我不能来吗?” 霍骁:“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人又要皱眉,江娴清赶快开口:“行了行了,逗你玩呢。你到底遇见什么事了,愁成这样。” 霍骁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和江娴清说这件事,也不确定江娴清能不能信他说的话,毕竟重生这种事怎么说都很不符合常理。 但一想到江娴清是生养自己的人,他最终还是和盘托出,将所有事都和江娴清说了一遍,包括他上辈子和东方景明之间的恩怨。 霍骁话音落下,明华殿内沉寂了几息,然后传来一声近乎于惊喜的喟叹,以及“啪”的一声。 江娴清一拍大腿:“卧槽!刺激啊!这设定我借用了!” 霍骁:“” 虽然听不懂,但他有点后悔和江娴清说这件事了。 天知道她会用这个写出什么—— 作者有话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感谢观阅。 第22章 拿捏 世上没有后悔药,今天就算霍骁把肠子悔青了,这件事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问。 “母亲,您懂了?” “懂了!完全懂了!” 作为一个博览群书的女人,怎么可能还没不懂。 江娴清拿过纸笔,开始给霍骁进行无比透彻的分析,最终进行总结发言。 “首先,我觉得你和东方景明应该都重生了。” “其次,我觉得东方景明不仅是个重生人士,还是个穿越人士,甚至有可能是胎穿,而这两者的具体顺序应该是——先穿越再重生。” “最后,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东方景明重生后记忆出现了偏差,他忘记了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甚至连自己穿越的时间节点也记错了,从而做了许多和上辈子不一样的抉择。” 总结完,江娴清看向霍骁:“我这样说你懂了吗?儿子。” 沉吟片刻。 霍骁:“穿越是什么?” “” “emm让我想想怎么解释。” 江娴清咬住笔杆,思索片刻,在纸上画下两颗球。 “穿越大致分两种。第一种是空间穿越,直接从一个地方跳转到另一个地方。第二种则是时间穿越,在地点不变的前提下,从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穿到过去或者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而我和东方景明的穿越,都是第二种情况当中的回到过去。” 解释完,江娴清问:“明白了吗?儿子。” “明白了。”霍骁道:“不过母亲好像一点也不怀疑过东方远航夫妇的态度,直接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假设。如果是他们疏忽了,没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变了个人呢?” “不会的。”江娴清温和一笑,笃定道:“负责的父母,永远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就像我永远不会认错你,哪怕你曾离开过我许久,其间未曾见过一面。” 一些尘封的记忆悄然浮现。 “儿子明白了。”霍骁轻声说:“儿子可以再多问一句吗?” 江娴清:“问嘛,怎么还拘束上了。” 霍骁直言:“如果您口中的穿越理论确实成立,您和东方景明口中的“地球村”是不是就在我脚下?” 江娴清顿时满脸欣慰:“不愧是我江娴清的儿子,这脑瓜子灵光的跟打磨过似的!” “” 霍骁不知道除了江娴清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会这样说自己的儿子。 不过话说回来—— 霍骁忽略这份沉重的夸奖。 “母亲,胎穿是穿成胎儿吗?” 江娴清点头:“对。” 如此,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东方远航夫妇之所以不会怀疑他,是因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东方景明,而他确确实实是摔坏了头,失去了许多记忆。 至于他为何会觉得东方景明陌生,是因为相识的时间发生了改变。 他上辈子开始和东方景明有交集,已是骤变之后,而这辈子则在骤变之前。 一个未曾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东方景明”和一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东方景明”,判若两人也是情理之中。 不知为何,霍骁竟然生出几分庆幸。他庆幸东方景明重生后发生了记忆错乱,他也庆幸自己成功阻止了改变东方景明命运的那场骤变。 如果他和他一样什么都记得,如果骤变照旧发生,他们怕是依旧要以惨烈收场。 或许这就是重生的意义,给他们一次重新认识和重头来过的机会,不必再像上辈子一样针锋相对、势同水火。 “既然可以重头来过,那就不要重蹈覆辙,你们本就不应该是敌对关系。”江娴清提醒。 霍骁的眸光闪烁了一下:“我知。” “可不止是知道。”江娴清神色凝重的叮嘱:“你平日里也适当对他好一点,不管怎么说,他父亲上辈子的死和你的疏忽都脱不开关系,而后来下令杀他的人也是你。万一他哪天恢复记忆,结果你又对他差了劲,他怕不是挥舞着大砍刀来找你拼命。” 东方景明抱着被子、瑟缩进床角的模样,在霍骁的脑海中悄然浮现。 挥舞大刀怕是不可能,嘤嘤唧唧暗中使坏倒是有可能。 似乎,有点可爱。 霍骁不自觉的勾了一下唇角,但很快就消失了。 虽然霍骁这一下来的快、去的也快,但江娴清还是非常眼尖的捕捉到了,让她对“勾唇轻笑”的理解一下就具象化了。 而为了加深印象,江娴清的手朝霍骁的脸探去,按住他的嘴角往上推,努力去复原刚刚那么笑。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刚刚的效果,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霍骁被摆弄的不明所以,他垂眼看向江娴清。 “母亲,你在做什么?” “嘘,不要说话。”江娴清将霍骁的嘴角推到一个合适的角度:“保持这样不要动,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霍骁:“”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江娴清的视线在霍骁的脸上来回扫荡,最终将视线停留在霍骁的眼睛上:“儿子,来,看我的眼神灵动一些,温和一些,不要这么呆。” “” 霍骁的嘴角一下就落了下去,强行转移江娴清的注意力:“母亲,你的书写完了吗?” 江娴清:“当然没有。” 霍骁:“那您怎么得空进宫了?” 江娴清理直气壮:“怎么,我不能抽个时间过来慰问一下我的好大儿吗?”说着,江娴清拍了拍食盒,将自己做的糕点拿了出来:“我新研究的糕点,你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霍骁非常给面子的尝了一块儿:“好吃。但母亲真的只是过来送一下慰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江娴清讨厌皇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大多数情况都敬而远之,只有有事的时候才会进宫,否则绝不踏进皇宫半步。 “不愧是我儿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江娴清感慨了一句,旋即板正了自己的神色:“我今天上午去红昭寺看望难民的时候,碰见暗卫抓到了一个行迹可疑的小孩儿。” 霍骁放下了糕点:“小孩儿?” “嗯,我到的时候,小孩被暗卫吓得够呛,哇哇直哭。”江娴清道:“要不是我这个温柔美丽的大姐姐出马,暗卫指不定得头疼成什么样呢。” “” 正经不过一瞬。 霍骁:“那么,这位温柔美丽的大姐姐有问出什么来吗?” “当然。”江娴清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有人给了那小孩一包药粉,叫他下在登云峰的水井中,我闻了一下,像七步断魂散,你再叫刘弋确认一下吧。” 霍骁:“给他药粉的人有问出来是谁吗?” 江娴清摇头:“那小孩只说给他药粉的是一个男人。” 霍骁:“有没有什么具体特征。” “有。”江娴清道:“男的,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再加两个耳朵。” “” 天底下到处都是这样的男人,说了等于没说。 霍骁无语的看向江娴清。 “干嘛啊,干嘛啊,这样看我干嘛啊!”江娴清一拍桌子:“人小孩这样说的,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再这样看我,生气了啊。” “” 霍骁:“儿子有错,母亲息怒。” “算你小子认错快,翻篇了。”江娴清站起身来:“行了,我的事办完了,先回去了,你自己忙着吧。” 霍骁起身相送:“母亲慢走。” 江娴清哼哼两声踏进了暗道,但她实在不放心一件事,走出来两步骤然回头,扒着暗道的门叮嘱:“你可千万对我的老乡好点,知道了吗。” “” 好像他现在对东方景明不好一样。 但霍骁还是点了一下头:“知道了。” 然而,霍骁并不知道,东方景明已经被他那个下意识的神色给吓到了,整个人对他的恐惧又重新拉到了至高点 夜深人静,东方景明稍微冷静一些过后,他开始从头到尾的梳理整件事,想要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又让霍骁捏住了他命运的下巴颏。 不梳不要紧,一梳吓一跳,东方景明发现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霍骁似乎认识原主,甚至非常了解他、憎恨他! 但经过反复的核实,东方景明十分确定,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前,原主从未和这个人有过任何交集。 思来想去,他博览了群书的大脑忽然得到了一个近乎于不可能、但却没有没这个更合理的猜测——大暴龙是个重生者,所以他了解那个走上奸臣之路、处处和他做对的“东方景明”。 于是大暴龙重生后理所应当的把他当成了原主,见他逃跑就立即把他给抓了回来,并威胁他那里也不许去,还逼他参加科考,因为只有把敌人时时刻刻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全。 不过他能感觉到,中间某一段时间,大暴龙将他和原主区分清楚了,但今天似乎又因为他一句“性格相似和原主的父母没有发觉他”而怀疑上了。 咱就是说,天底下性格相似的人那么多,怎么到他这就不行了! 再说了,原主的父母那么忙,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有什么可奇怪的。 真是搞不懂这条大暴龙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管怎样,他绝对不能继续呆在大暴龙身边了,必须想办法尽快抽身。 万一哪天大暴龙看他不顺眼就遭了。 只是他刚入宫就辞官实在引人注意怀疑,他必须等一个时机,令想其他的办法。 而在新的办法想到之前,暂时只能以保命为主。 他相信,只要彩虹屁吹到位,就没有哄不住的人。 他一定可以的! 一定可以拿捏住大暴龙的! 他一定可以他可以个锤子,他不可以啊!—— 作者有话说:两个人在两条赛道上各自狂奔。 感谢观阅。 第23章 入朝 不管他能不能哄住霍骁,这朝都是必须要上的。 东方景明本想随便找个借口告假,但一看见苏云娘早起给他做饭的身影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坐到饭桌旁,在苏云娘把亲手做的早餐放到他面前的时候,启唇说一声“谢谢娘”,将所有的不安与慌乱都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不外露分毫,朝她露出一抹轻笑 收到儿子的肯定,苏云娘顿时感觉自己的忙碌没白费,她满怀期待的看向东方景明:“你爹这次从佛郎机经商回来,偷偷带了一点那边的特产,我蒸了一笼,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东方景明抬手拿开小蒸笼的盖子,然后不由得愣了一下。 “红薯?” 闻声,苏云娘的脸上露出好奇之色:“儿子,你认识这个东西?” 他当然认识。 作为一个热忠于吃烤红薯的人,每年到了红薯丰收的季节,他三天两头就要买一次。 剥开烤到发焦的外皮,橙红色的内瓤就会裸露出来,烤出来的蜜糖止不住的流淌,香甜的气味随着空气溢散,一口咬下去全是软糯与可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然而,来到大乾以后,东方景明发现一件令人非常崩溃的事。 ——这个地方的食物种类相当匮乏,不仅没有红薯,就连玉米和土豆也没有,一天三顿除了米就是面,再不济就是青稞,没有半点新意。 如今骤然看见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东方景明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 他暂时将烦恼扔到一边,忍不住开始进行幻想。 ——如果能实现红薯的大批量生产种植,不仅可以拿来吃,还可以拿来卖。物以稀为贵,定能卖上个好价钱。 到时候,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到底会有多么幸福。 这个想法一出,东方景明蠢蠢欲动:“娘,生红薯还有吗?” “还有,就在厨房。”苏云娘道:“你要是喜欢吃,娘回头用它研究点新花样,那一大筐应该够你吃大半个月,等你爹明年去佛郎机经商的时候,我让他再想办法弄回来一点。” “不!不要!”东方景明道:“那些红薯全都留着,我要研究一下!” 虽然不知道东方景明到底要早就什么,但苏云娘还是配合的点了头:“除了这个还有一筐圆咕隆咚的玩意儿,一会儿我都叫人搬你屋里去。” “谢谢娘!” 东方景明幸福的咬了一口眼前的红薯,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哎,对了。” 苏云娘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东方景明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还没告诉娘,你为什么会认识这个东西。我问你爹它叫什么,你爹叽里咕噜说了一句,我也没听懂。” 想来东方远航给苏云娘说的应该是佛郎机语,再加上他翻译不出来,就只能对着苏云娘叽里咕噜了。 而面对苏云娘的问题,东方景明第一次觉得多读书是一件好事,随时都能拿书做挡箭牌。 他游刃有余道:“在《五洲志》里读到的,里面记载了一些只能在西域诸国见到的东西。” 《五洲志》是大乾建朝初期,一位经常出使西域各国的使臣所著写的书籍。 最开始他只是想通过写书的方式,记录自己在西域各国的所见所闻。 等到了昭帝——也就是霍骁的祖爷爷那一辈儿,这本一跃成为官方书籍。 因为随着大乾与西域诸国的往来越发密切,昭帝发现西域的一些东西非常值得借鉴和研究,于是他提高了这本书的地位,还赋予它《五洲志》这个高大上的名字。 所以他拿这个当借口,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 一来苏云娘没有他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二来她识字数量有限,就算看过这本书也大概率是不记得了。 哪怕这本书里并没有关于红薯的记录。 如东方景明所料,苏云娘听后果然不在纠结这件事,只剩下满满的骄傲 吃完早饭,快乐消失,烦恼重新浮现。 东方景明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情去上班,呸,上朝…… 不过总得来说,他现在的心情比刚刚起床那会儿要好上一大点,毕竟改善了一下伙食,临走时他甚至还装了一个红薯。 随着上朝的时间不断延长延长再延长,东方景明无比庆幸自己出门前摸了个红薯放在怀里。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上朝的第一天竟然就撞上了“当堂吵架”这种事。 而争吵的话题无外乎围绕一件事展开——塞北的事儿到底怎么解决! 虽然使臣勘灾回来以后,朝廷立即播了粮食和银两前去赈灾,但使臣带回来一个令人十分头疼的消息。 ——要看着快五月了,塞北的土地仍然没有完全解冻,要是赶在五月中旬还是没有解冻的话,今年可能就要颗粒无收,然后明年继续闹饥荒,饿死一大片。 塞北的人也是人,朝廷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于是朝野上下一时间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明年增加对塞北的粮食调拨,一派主张调动塞北人迁居中原直接避免这种情况。 两派争论不休,谁也不让谁。 而随着争论的内容被不断展开,东方景明获取的信息越来越多,渐渐的他觉得这两派的观点都不太行。 由于水稻和小麦这两种主要农作物,每年的亩产几乎都是固定的。 若是明年贸然加大对塞北的支援,可能就要克扣供给边疆的军粮和其他地区的粮食,要是边疆十二部趁着这个机会上来咬一口,或者再度开战,大乾还真不一定能打赢。 毕竟三年前善帝在位时与他们打的那一仗,几乎掏空了大乾的国库,至今都没缓过来,要是这个时候再打,内忧与外乱并存的大乾怕是危在旦夕。 基于此,明年往塞北运送更多粮食根本不现实,大乾必须保证好边疆的供给。 而迁居更加不现实,塞北是大乾为数不多的少数民族聚集区,他们拥有独特的生活习惯和交流方式。 若是调动他们迁居中原,肯定会和中原地区的世家贵族起冲突,彼时照样会引发麻烦 听着这群人吵来吵去的声音,东方景明越发觉得这件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寻找一个适合在塞北地区种植且产量极大的农作物。 塞北的地理位置过于靠近北极之地,一年十二个月,只有四五个月适合种植粮食。 但要想找到一个适合在那里种植的农作物,并不是一件什么容易的事。而对于他这个农盲而言,更是难上加难,他也只能等下朝去提一提建设性意见了。 至于现在去提根本不可能,这些人官场老油条吵的一句接着一句,完全不给他这个官场新人站出来说话的余地。 方才他想站出来提议,结果被身后站着的煞笔一把给拉回去了,然后那个人自己站出来哔哔哔上了。 “” 他是真的无话可说。 不过话说回来,塞北的饥荒问题不应该这么严重才是,毕竟朝廷一直都十分关注塞北的情况,每年都会定期给塞北拨放一定的钱粮,来预防这种事的发生。 可现在这种事不仅发生了,甚至还出现了更加糟糕的情况——逃难而来的百姓惨遭截杀,拨放出去的钱粮不知所踪。 看来这件事不仅仅是朝廷当中有人和塞北郡守相互勾结这么简单,背后还有贪墨。 吵着吵着,文武百官也逐渐意识到这件事,一个个瞬间慌乱起来,生怕自己会成为那个被怀疑的对象。 其中,当属户部尚书最为倒霉,拨粮赈灾的事一向由户部负责,文武百官真的很难不将矛盾对准他,对着他哔哔哔就是一顿猛烈输出。 且不说户部尚书能不能承受的住,反正东方景明是快受不住了。 从早上一直吵吵到中午,都给东方景明都吵吵饿了。 万幸,他只是个小小的侍中,站位还挺靠后的,就算有什么小动作也很难被前面的人发现。 他抖了抖了袖子,将早上从家里带出来的红薯抖到掌心当中。 四下偷瞄一圈,见无人在意他,他飞速低头咬了一大口甜甜糯糯的红薯,吞咽入腹,然后一口接着一口。 美满了~ 幸福了~ 吃的正起劲,何有全尖细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插进了吵吵声中。 “退朝!” 反正吵吵不出来结果,与其浪费时间,还真不如退朝。 但就不能等他吃完红薯再说吗?! 退朝刻不容缓,要是他杵在原地不动,不可谓不惹眼。 东方景明只能握着红薯恭送霍骁滚蛋 对于其他大臣而言,送走霍骁那就是真的送走了,今日不必再见。 但对于东方景明而言,其实只是片刻的分别。他收拾收拾东西就得去御前当值,履行自己身为侍中的陪伴职责,围绕霍骁飞舞。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蹲在墙角啃完红薯,又看了一会儿蚂蚁搬家,东方景明方才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前往帝王的居所——明华殿。 东方景明抵达明华殿的时候,霍骁还没有到,而守门侍卫又不让他进去,他就只能站在书房门口等,眼睛时不时往里面偷瞄两眼。 别说,这个地方还真是越看越眼熟,不就是他和某人夜夜相会的地方吗。 讲真,这办公地点多少有点简陋,一张塌一张桌,怎么看都不像皇帝的书房。 但桌案上摆着的那两摞奏折,却又清晰的昭示着霍骁的身份 等了一会儿,东方景明没有等来霍骁,反倒把何有全给等来了。 东方景明对何有全的印象非常糟糕,一看见他就想起送旨时发生的事,他顿时觉得自己的银子打水漂了。 这人当时一定是故意的,就等着他掏银子再说后半句呢。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个比一个心机! 然而何有全似乎已经将这件事给忘了。 他笑眯眯的对他说:“东方大人,圣上有请。” 对着何有全东方景明实在笑不出来,他只能尽力确保自己不骂他,用相对平静的语气问 “圣上找我什么事?” “民以食为天。”何有全道:“圣上体恤大人,怕大人第一天进宫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召您一起用膳呢。” 东方景明并不想和大暴龙共坐一桌。 “我吃过了,可以不去吗?” “东方大人,圣上登基以来还从未召见过哪位大臣陪膳,您这可是头一个。”何有全翘起兰花指道:“这独一挡的殊荣,旁人求都求不来,您应该好好接着才是,怎么能不识好歹呢。” “” 这好歹谁爱识谁去—— 作者有话说:东方景明:你又在盘算什么? 感谢观阅。 第24章 时屹 纵使心里一万个不想去,但东方景明最终还是跟着何有全走了。 饭局一开始,东方景明无比庆幸自己提前吃了一个红薯,不然按照霍骁吃饭的规矩,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吃饱饭。 他本以为这场饭局可以像昨天的宫宴一样,随便吃,随便夹。 结果一踏进来,东方景明发现用餐的桌子竟然是长桌。 上面摆上来的菜品虽然多,但每道菜都离他老远,就算站起来、把胳膊完全伸直都不可能够到。 而且肉多菜少,看两眼他就已经有点饱了,更别说吃了。 但人既然已经坐在这里了,那就得象征性吃两口。 只是这该如何夹菜呢。 他面前除了碗、碟子、筷子和勺,就是平铺开来的一堆卡片。 卡片上写了字,看起来像菜名。 难不成要让他吃这些卡片,摆出来的菜则是用来看的? 正当东方景明疑惑这件事的时候,一个小太监站到了他身边,低声问:“大人想吃哪道菜就点一下手边菜名卡,奴才帮您夹。” 原来卡片的用途是是个,还挺高级。 东方景明配合着随便点了一个,小太监立即将对应的菜夹到他面前。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那怎么可能。 谁料,小太监把菜夹到他面前的时候,竟然还振振有词得介绍了起来,从菜名到用料再到做法,都事无巨细,莫名给他一种踏入五星级餐厅的错觉。 但随着用餐时间的不断延长,事情开始朝离谱的方向发展了。 不能自己夹菜就算了,每个菜不能吃超过三口到底是哪个人才想出来的!!! 更更更离谱的是,吃饭竟然还有时间要求和顺序要求,一口菜,一口饭,再一口汤,如此往复循环,不容半点差错。 吃错? 呵,那根本不可能,负责布菜的人会精准把控吃饭的顺序和速度。 等收桌的时候,东方景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没吃几口、甚至根本没被碰过的菜品被撤下去。 暴殄天物,简直暴殄天物啊! 待所有盘子都被撤下去,屋里只剩下他、霍骁和何有全的三个人的时候。 霍骁忽然开口:“爱卿可吃好了?” 可能是上午站的太久,体力消耗的有点大, 他还是有点饿。 但东方景明哪里敢不知好歹,他猛猛点头:“吃好了,多谢陛下关心。” “是吗。”霍骁意味深长:“可是朕还没吃好,爱卿觉得如何是好?” 你没吃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去找御膳房的人啊! 东方景明腹诽一通,硬着头皮道:“要不臣给陛下露一手?” 霍骁:“爱卿懂厨艺?” 东方景明摇头:“并不懂,但臣可以为了陛下现学现卖!” 霍骁:“算了,还是不要浪费食材了。” 你还有脸说浪费! 刚刚那些鸡鸭鱼没吃几口就撤走了的是谁! 他要是塞北的百姓,一定揭竿而起! 霍骁将青年脸上愤愤不满的神色尽收眼底,语气不明的开口:“爱卿可是觉得朕刚刚浪费了?” 闻声,东方景明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管理失控了,他的冷汗嗖嗖嗖的就爬满了后背:“怎么可能,陛下是九五之尊理应享受最高待遇,那些鸡鸭鱼能被陛下品尝是它们的荣幸!” 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来这话到底有多么违和感,简直和东方景明平时的说话方式大相径庭。 不仅不讨喜,还令人不舒服。 霍骁抬手挥退何有全,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他连名带姓的喊:“东方景明。” 忽然被点名,东方景明猛的坐直了身体:“臣在!” 没了旁人,自然也没了顾忌。 霍骁起身,走到东方景明面前停下,直言道 “东方景明,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说这些违心话,也不喜欢你在我面前露出这幅惊弓之鸟的模样。与之相比,我可能更喜欢你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的模样。” 这是什么奇怪的喜好? 对上男人深棕色的瞳孔,东方景明迷茫的眨了一下眼睛,唇齿轻启,发出一个绵长的字节。 “啊?” 霍骁微微俯身:“我的话很难理解吗?” 虽然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但他就是觉得霍骁是个重生者,还把他当成了原主。 如此,他如何敢继续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但霍骁的质问太过于直白,他没有逃避的可能,只能轻轻摇头,小心翼翼的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不难理解,但我怕自己大放厥词过后脑袋搬家。” 说完,东方景明立即垂下了头,不敢直视霍骁的双眼。 沉默良久,东方景明听见自己的头顶传来一声用气音发出来的笑,并不是那种轻快的笑声,而是气音发出来的笑,像气笑。 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给钳住了,头被迫抬了起来。 “东方景明,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因为这个而杀你?”霍骁道:“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实话实说,还是找个借口搪塞。 可他又能找什么借口呢,现下根本没有合适的借口。 看着男人那张阴沉的脸,东方景明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被迫承受霍骁身上散发出来压力,任由恐惧在心头滋生。 霍骁接下来会对他做什么呢? 逼问他,审讯他,报复他,还是直接杀了他? 不知道,没有答案。 但东方景明莫名有点想哭。 穿成史上被描绘成为“大奸臣”的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他安排一个重生者。 老天到底是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 霍骁将青年眼底的恐惧尽收眼底。 怎么回事。 上药的时候,他明明已经消除了东方景明对自己的恐惧,今天怎么忽然又这么怕他? 霍骁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只能将昨日发生的事在脑海里仔仔细细的回想一遍,然后将记忆的节点定格在了他捏住东方景明下颌那个瞬间。 东方景明那时好像也对他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但他当时思绪太乱,便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东方景明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害怕他,他只是捏了一下他的下颌,并没有做其他的动作才是。 难不成,东方景明也想起了什么? “你想起来了,是吗?”他试探的问。 是啊。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东方景明咽了咽唾沫:“对,你最开始威胁我的事都想起来了。” “” 霍骁:“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东方景明迷茫:“那你到底在问什么?” 青年的眼神实在是太透亮了,霍骁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在说谎,还是真的没想起来,最终只能选择赌一把:“我在问,你有没有想起你我之间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好嘛! 他就知道,霍骁一定是把他当成原主了! 只是,他这样直接说出来真的好吗? 东方景明:“你是重生者的事,都不瞒着我点吗?” 霍骁:“你要是没想起来,怎么知道我重生了?” “推测的。”东方景明:“实话和你说,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来自未来,所以我提前知道你和原来那个“东方景明”之间有过节,而只有你是重生者,才会再我准备逃跑的时候威胁我不许离开你的视野。” “你是穿越者的事,不隐藏了?” 他没有对霍骁做隐藏吗? 不,其实隐藏过,但和江娴清碰面以后就没在隐藏过了。 毕竟霍骁只要去深究,他就无所遁形。 可是—— 东方景明道:“既然你知道我是穿越者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当成那个和你做对的人呢。你应该明白,身处两个时空的人上辈子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霍骁眼眸微眯:“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想起上辈子的事,为什么会在我怀疑你的身份以后这么害怕,就好像已经知道留在我身边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本书吗?”东方景明坦言:“在我生活的时空,那是一本史册,里面不仅记录了你的事迹和结局,同样记录了被我附身的这个人的事迹和结局,所以我知道你们上辈子是敌对关系,彼此水火不容。” 这样吗? 如果东方景明是从这里得知的这些事,他母亲的推测还成立吗? 应该还是成立的,因为东方远航夫妇两个人就是最好的人证! 霍骁:“你既说自己不是他,那你到底在怕什么,我不是已经不追究你了吗。” “你是不追究我了,可是你没说不追究史书记载的那个“东方景明”。他在朝中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你能放过他?答案肯定是不能的。”东方景明努力保持冷静:“而你现在把我当成了他。我不该怕吗?不能怕吗?”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因为记忆错乱,在这里玩起了角色扮演。 霍骁松开了东方景明的下巴,将手撑在他的身侧:“如果我说,就算你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东方景明”,我也不会对你动手,你信吗?” 东方景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重重的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勉强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为什么啊?他可是差点将你从皇位上拉下来。” 霍骁的视线落下去:“你这么聪明,我不信你没有察觉他去当“奸臣”的原因。” 东方景明从没站在霍骁的角度去想这件事,忽然听霍骁这么一说,他意识到了什么。 “你也察觉到了?” “察觉到了,知道的事也比你想象中的多。”霍骁道:“上辈子,你父亲同样在这个时候被难民绑架了,但因为我的疏忽,上辈子并没有像这辈子一样,提前做出应对措施。以至于你父亲被偷袭者乱刀砍死,你重伤而归,甚至连难民也死伤无数。我想——” 说着,霍骁顿了一下:“如果是我经历了这些的事,也会想去推翻那个没用的皇帝。毕竟这么大的事都察觉不到,要他何用呢。” “” 还真有人可以毫不留情的嘴自己啊。 但他这话也很令人在意。 “所以你那个时候之所以会出现在林间,并不是巧合?”东方景明问。 “嗯。”霍骁点头:“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我想亲眼见证被扭转的曾经。但是对不起——”男人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我还是让你受伤了,没有完全弥补自己铸就的过错。” 东方景明平静的心,荡起阵阵涟漪。 他明明是帝王,却向他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一字一句的诉说自己的愧疚。 或许或许他可以赌一把。 东方景明动摇了。 沉默良久,东方景明做了决定,他无比认真的看着霍骁,缓缓道:“霍时屹,虽然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东方景明”,没有办法代替他来原谅你,但我觉得,”东方景明扬起一抹明媚的笑:“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所以不要自责,继续努力的去改变吧。而我,与你做一场豪赌,陪你一起去改变这一切,如何。” 他赌霍骁是一个好君主,所以他再相信他一次,同时也给自己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作者有话说:小甜文,不纠结~ 一直怕来怕去的还怎么谈恋爱呢。 感谢观阅。 第25章 辈分 视线交错,呼吸相融。 那真挚的眼神和明媚的笑容令人难以忽视。 霍骁撑在东方景明身侧的手越发用力,几乎扣进木质的椅背,可他的声音却没有很明显的起伏。 “你现在还会怕我吗?” 他问。 东方景明将手收了回来,神色温和:“全都说开了,我怕你做什么,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兴?”霍骁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再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动手了吗?” “这方面的原因是有一点点,”东方景明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将视线落在了霍骁的腿上,蠢蠢欲动的笑道:“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拥有了一根又粗又壮的大金腿,嘿嘿嘿。” “” 到底该说他小心敏感,还是该说他没心没肺呢。 一点儿小事能把自己吓个半死,可眨眼间又能笑的比谁都灿烂。 真是令人看不懂,摸不透。 可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有点不聪明的样子,但心思却比谁都透亮,只需一眼就能洞察事情背后所隐藏的玄机,简直就是大智若愚的真实写照。 霍骁的视线落在青年乌黑的发顶上:“想摸吗?” 东方景明一下没反应过来,抬头眨了一下眼睛:“摸什么?” 霍骁:“你的大金腿。” “可以吗?”东方景明反应过来了,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真的可以摸吗?” 迎上青年期待的眼神,霍骁起身往书房的方向走:“美得你,跟上。” 啊! 什么吗! 东方景明瞬间失落,但还是忙不迭的起身,跟上了霍骁 到了书房,霍骁并没有落座,而是拧开了暗的道门,抬脚踏了进去。 这是东方景明第一次睁着眼睛走这条路,多少有点新奇,眼睛忍不住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每次蒙着眼睛走的时候,都是直来直去,所以东方景明下意识以为这条地道只有一条直通路。 可一旦睁着眼睛走,东方景明才发现,这条地道复杂的像迷宫,每走出去一段路,就有一个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分叉口,莫名给人一种一旦走错就再也走出不来的感觉。 作为一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路痴,东方景明赶快往前窜了几步,将自己和霍骁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大截,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生怕自己走丢了 走了约莫一刻钟,霍骁停下了脚步,手在墙壁上轻轻一按,一块砖便陷了下去了,紧接着是巨大的摩擦声,他面前的墙缓缓上升,他终于重见了天光。 四下环顾一圈,又是一间书房,布置的风格和霍骁在皇宫所用的书房有着巨大的区别。 这间书房种了许多花草,泠泠幽香弥漫屋间,令人不自觉的就放松了下来。 “这是哪?”东方景明问。 “王府书房。” 霍骁说着,抬脚踏出了暗道,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然后,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 一张小石桌,一个熟悉的人。 等的人终于来了,江娴清骂骂咧咧的迎了上来:“你再晚来一会儿,馄饨就拧成团吃不了了,你知不知道!” “发生了一点儿意外。”霍骁道:“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江娴清:“解决了吗?” “已经解决了。”霍骁道:“吃饭吧。” 江娴清冷脸:“下次再这样,别带人来我这里蹭饭,干等也不来,我都快饿死了。” 听到这句话,始终没有说话的东方景明实在没忍住,开了口:“姨,你刚刚那句话的意思莫非是——一早就知道时屹今天会带人来一起吃饭?”他还是喜欢这样叫霍骁的名字。 姨? 听见这个称呼,江娴清脸上的表情寸寸裂开,直挺挺的怼到了东方景明面前,幽幽开口:“小子,你刚刚叫我什么?” 东方景明向后养身,梗着脖子问:“您是时屹的母亲,我理应叫您一声姨。” 江娴清直勾勾的看着东方景明,脸上的神色令人难以描述 “东方景明,你忘了吗,这里的时间流速和现代的时间流速是1年比1天,就算我儿子今年已经二十二了,但我实际的年龄也没有那么老吧!你到底为什么要叫我姨?你这声姨到底是怎么喊出来的?啊?” “” 是哦,用现代的时间来统计,江娴清来到这里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很长。 东方景明立即改口:“我错了,姐姐。” 一声姐姐,江娴清顿时神清气爽,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 “算你小子识相。”她轻哼一声:“以后都这样叫,知道了吗,弟弟。” 东方景明连连点头:“知道了,姐姐。” 看着这两个在那里姐姐弟弟互相称呼起来的人,霍骁适时提醒:“母亲,你让他这样叫,我以后怎么办?” 江娴清:“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在我生下你以后,这辈分就已经乱套了,再乱一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所谓。” “乱套?”霍骁皱眉:“母亲何出此言?” 江娴清看向他:“我都把自己的老祖宗生出来当儿子了,这辈分还不算乱套吗?” 霍骁:“” 如果这个朝代是在某个地方真实存在过的,只是没有被记载下来的话,霍骁确实是他们老祖宗那一辈儿的人。 反应过来,东方景明噗呲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霍骁转头:“很好笑吗?” “一点也不好笑,真的,老祖宗你信我。”东方景明:“哈哈哈哈。” “” 他这个土著和这个现代人沟通不了! 霍骁黑着脸:“吃饭。” 坐上饭桌,老祖宗的话题仍然没翻篇,但东方景明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他只能提醒。 “姐姐,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把答案告诉我。” “这个啊。”江娴清道:“其实是这样的,下朝那会儿你大侄儿用鸽子给我传了一封信,内容大概就是,他怕你第一天进宫不熟悉路况,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吃饭,同时又担心你跟他一起用膳吃不饱,就叫我做一点你爱吃的小馄饨,等应付完御膳房的伙食就带你过来吃。” 这样的吗。 可是,霍骁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东方景明朝闷头吃饭的男人望去,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反倒是江娴清先开口了。 “弟弟你忘了吗。”江娴清指了指无声无息跟上来的凌七:“你这祖宗辈的好大侄儿,在你身边放了一个人形报告机。所以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乃至一顿饭能吃多少,他都知道。” “!” 是啊,他身边有一个职业打小报告的! 喝了一口汤,江娴清又补充道:“姐估计着,以凌七那一根筋的办事性子,你大侄儿现在可能连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喜欢摆什么poss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啊???——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26章 睡姿 从来没有和人探讨过睡相的问题,所以东方景明也就从来没有刻意去探究这方面的事。 如今忽然有人提及这件事,东方景明难免好奇,他咬了一下筷子,转头看向霍骁:“凌七当真和你说这件事了?” 霍骁脑海里一闪而过凌七报告上来的内容。 【回陛下,东方景明睡相极差,不仅喜欢说梦话,还喜欢腚朝天。】 怕他不懂,凌七当时还画了一幅小人撅屁股的睡觉图,可谓是绘声绘色了。 而霍骁也是第一次知道,能有人用这样地姿势睡觉不过自那以后他就不再让凌七去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许他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动眼,只让他观察东方景明的人际往来,不然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可能连东方景明身上到底有多少痣都要知道一清二楚了。 当然,知道归知道,告不告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霍骁慢条斯理的喝了最后一口清汤:“没有。” 东方景明:“真的?” “信不信由你。”霍骁放下勺子,擦了擦嘴:“食不言,认真吃饭。” “” 又开始了。 东方景明扁了扁嘴:“知道了,知道了。” 闷头吃完,东方景明露出一抹餍足的笑:“谢谢姐姐款待,很好吃!” 江娴清大方挥手:“喜欢吃就每天都来,姐换着花样招待你。” 东方景明:“真的可以吗?” “当然,”江娴清:“反正你大侄儿每天中午都来蹭饭,正好让他带上你。” 说到这个,东方景明就觉得肉疼,皱着眉小声嘀咕。 “真奢侈。” 宫里吃完,宫外吃,还剩那么一大堆。 江娴清将东方景明的神色尽收眼底:“觉得浪费了?” 心思被点破,东方景明不好在做隐藏,他轻轻点了点头:“嗯,御膳几乎没怎么动就被撤下去了,要是让塞北的百姓知道这件事,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江娴清:“御膳的规格和礼仪都是既定的,所以皇帝不管能不能吃饱,会不会吃腻,都必须这么吃。” 东方景明:“就不能推脱掉吗?” 江娴清:“如果你大侄儿后宫有人,那可以用“去某某嫔妃那里吃饭”推脱掉,但他的后宫空无一人,用不了这个借口。” 东方景明不解:“那就直白的说来姐姐你这里吃饭呢?” “不可以。”江娴清道:“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当今圣上的生母,但我的身份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始终没有成为善帝的妃子。他若是经常明目张胆的出入我这里,先不说言官们会不会跳出来放屁,太后那边肯定会疑虑重启。” 东方景明下意识开口:“太后为什么有疑虑?” 江娴清平静道:“这事就得从大乾后宫的宫规说起了。” 大乾对嫔妃做了十分严格的等级划分,嫔位以下的妃妾是没有资格抚孩子的,更别提官女子了,所以孩子一出生就会被送到一宫主位那里抚养,不能自母亲的身份自居。 作为一个现代人,江娴清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事,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其实穿到了一个怀孕的官女子身上以后,立即想办法把自己送进了冷宫。 这样不仅可以保命,也可以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抚养。 冷宫的日子虽然艰苦,但被关在里面的嫔妃不会像外面那些嫔妃一样没事找事,更多的则是冷眼旁观。因为她们早已经不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希望,自然也不会去关心旁的事。 而这其实正是江娴清想要的生活,谁都不要关注她,谁也别来管她,让她独自将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 等她的孩子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年岁,她就出山,帮自己的孩子收割皇位! 但人算不如天算,霍骁六岁那年宫中出现了一场意外,江娴清的计划整个被打乱了。 彼时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现在的太后当时的皇后身被诊出有了身孕,其二宫中大选,一批新人被选进了后宫。 两件事本来没什么关联,谁料新人冒冒失失竟冲撞了皇后,致使皇后意外滑胎,甚至伤及根本,从此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也失去了成为太后的可能。 大乾没有“圣母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之分,只有皇帝名义上的母亲可以当皇太后。 所以,哪怕新人已经被善帝下令打进了冷宫,皇后也始终咽不下去这口气。 她身体刚好一点儿,就摆驾冷宫,亲自来教训那个冲撞了她的新人。 也正是这次摆驾,皇后发现了在冷宫出生长大的霍骁,当即起了夺子的念头,将人给带走了。 这不仅打乱了江娴清的计划,也让她和霍骁三年未见。 不过—— 江娴清道:“好在皇后好忽悠,我出来以后随便忽悠了两句就留在了她的身边,帮她出谋划策。但我的身份摆在这儿了,她始终无法对我放下防备,总是怕我在你大侄儿登基以后起了当太后念头,将她取而代之。” “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我不仅没有出席你大侄儿的登基大礼,更是在那天直接迁居王府,并且发誓永不踏进皇宫,方才让她放下了对我的疑虑。” “但放下不意味着消失,我若是明目张胆、毫无顾忌的和你大侄儿频繁往来,你觉得太后会怎么想。” 如此,太后确实会对江娴清疑虑重启。 而江娴清的话,也成功唤起了东方景明在那本野史看到的一些描述。 【官女子江氏因服侍不善,被善帝打入冷宫,在冷宫中悄悄生下九皇子霍骁。】 【九皇子出生第六年,皇后骤然滑胎,无法再育。】 【同年十月九皇子被皇后认入膝下,接出冷宫,身份顿时水涨船高,开始遭遇各种刺杀,但每一次都侥幸活了下来。】 【三年后,江氏离开冷宫,以宫女的身份留在了皇后身边,得以母子团聚。】 【十三年后,九皇子霍骁登基,江氏拒绝追封,迁居王府,安度余生。】 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江娴清到底是怎么从冷宫出来的,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出来了,还留在了皇后身边。 等妃嫔意识到这件事以后,一切都晚了,彼时善帝退位,霍骁登基,众妃嫔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史书当中,江娴清和皇后的结盟并不是什么劲爆的大事,真正劲爆的事是善帝退位的原因。 据史书所记,江娴清曾告诉皇后——她滑胎的事另有蹊跷,就算没有那个新人的冲撞,她这个孩子也不可能生下来。 因为她日常所用的口脂和香料,全都融入了至寒之物,用久了就会伤及根本,轻则保不住孩子,重则失去生育能力。 而你说巧不巧,这些东西全都是善帝亲赐的! 得知真相,皇后恍惚了许久才回神。 她万万没想到真正杀了她的孩子、让她无法去做母亲的人,竟然是那个和她同床共枕了近三十年的男人! 而善帝动手的原因虽然可笑至极,却也是许多皇帝都会犯得错误 皇后的母族是世家大族,手握重兵,所以善帝始终忌惮着皇后母族的势力,一来怕皇后的母族会威胁到自己皇位,二来怕皇后的孩子上位以后,大乾的皇帝会成为皇后母族的傀儡。 基于此,善帝每次和皇后同房都非常小心,甚至还在她的口脂和日用的香料中动了手脚,而皇后收养霍骁为继子以后,他也曾屡屡动手,不想让皇后名下的孩子登基上位,哪怕这个孩子不是皇后亲生的。 偏偏皇后不是什么善茬,得知这件事没多久,她就把善帝的恐惧变为了现实。 他不是不想让和她有关的孩子上位吗,那她偏要辅佐自己认到膝下的孩子上位。他不是怕自己坐不稳这龙椅吗,那他就退位吧。 皇后一得知真相,就联系了母族家的哥哥,以退守边疆为胁,逼迫善帝发布退位诏书,遴选新帝。 于是,本应在善帝死后才会发生的夺嫡大战,提前开始了。 正当皇子们斗得差不多了,霍骁准备登场收割的时候,皇后的亲哥哥镇远大将军从边疆疾驰而归。 他不仅明确站队霍骁,还把善帝觊觎已久的兵权当着善帝的面交给了霍骁。 善帝的脸当即就绿了,哇的就是一口鲜血,让他那本就亏空的身体直接雪上加霜。 所以在史书的记载中,霍骁的上位其实非常轻松,轻松到给人一种“皇位拱手相送”的感觉。 史书中虽然没有详细描述其他皇子的反应,但肯定不怎么美妙。 凭什么他们拼死拼活都没有得到的东西,霍骁轻轻松松就拿到了手。 凭什么?! 而人一旦开始嫉妒,就容易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保不齐他们会如何针对霍骁。 思及如此,东方景明忽然想起史书中的一段话。 【新帝霍骁,登基伊始连斩四位手足,简直不仁不义,残暴弑杀!】 东方景明偷瞄了霍骁。 如果是那四个人先来招惹的霍骁,霍骁杀他们,好像也无可厚非。 不过话说回来,江娴清也不简单。 这场夺嫡之争,看似和她没有关系,但若不是她将善帝做的事捅了出来,太后就不可能借母族的势力逼迫善帝退位。 东方景明不动声色的将视线移转到江娴清身上,皮笑肉不笑。 “这一路真是辛苦姐姐了。” “确实辛苦,但也算苦尽甘来了。”江娴清眼冒精光:“姐偷偷和你说,皇后不对,现在是太后了。她一直以为我是因为她才被迫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其实大错特错,我就是不想在皇宫生活。里面规矩一箩筐,礼仪一箩筐,饭菜上一堆还不让人吃饱,哪里有我在王府里住着舒服。” 东方景明点头赞同:“确实是宫外的生活更加舒服,能吃饱还不浪费。” “浪费倒不至于,”江娴清道:“你可知大乾的御膳为何不让皇帝自己去夹?” 东方景明:“难道不是为了安全吗?” “不是。”江娴清道:“大乾的开国皇帝是草根出身的流民,他不懂王族的礼仪和规矩,所以建朝以后直接沿袭了前朝的各项规定。时间一长,他发现这样吃饭实在浪费,但改回当流民时的吃饭方法又有辱皇帝威严,于是他发明了这种吃法,既保留了皇族的脸面,也保证每一道菜虽然被夹过但不会粘上口水。等撤下去以后,宫人们就可以开始狂欢了。” “” 是他错怪霍骁了。 不过,大乾还真是一个神奇王朝。 宠妹无度的大将军,好忽悠的太后,重生的皇帝,穿越而来的控局者,被逼退位的太上皇,独特的御膳吃法。 妙啊! 一顿饭吃完,东方景明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又加深了几分,本来还想再和江娴清继续聊一会,霍骁却开了口:“东方景明,该走了。” 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确实该走了。 再不走,霍骁桌案上那些奏折在天黑之前怕是处理不完了,肯定得加班。 而皇帝都没下班,他这个小尾巴又怎么能下班呢! 东方景明可不想上班第一天就加班,他麻溜和江娴清道了别,甚至比霍骁还快一头扎进了暗道,寻着记忆中的方向往明华殿的书房摸。 在第n次被霍骁揪住领子、手动调整前行的方向以后,东方景明老实了,他乖乖后退半步,跟在霍骁身后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27章 野史 暗道的门一打开,何有全就迎了上来。 “陛下,刘弋来了,正在书房外侯着呢,可要传召。” 想来是他昨天晚上交给刘弋查看的东西有结果了。 霍骁:“传。” 状况之外的东方景明根本来不及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赶快挪着步子站到桌案旁边,装模作样的研起了墨,光明正大的放耳去听。 刘弋若有所思的看了东方景明一眼,见霍骁没有将人屏蔽的想法,立即开奏。 “回陛下,您昨日交于微臣查看的东西已经有结果了,是一种从苗疆传入中原的剧毒,名曰七步断魂散,若是被人下进登云峰的水井,怕是要横尸一片!” 东方景明手一顿,心里翻滚骇然与惊愕。 这个拿针扎过他的家伙刚刚说什么? 有人要给难民下毒吗? 可那人怎么敢,那可是二百多条活生生的人命! 作为一个拥有同理心的正常人,东方景明真的很难保持平静。 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升腾而起,让他听不清刘弋和霍骁接下来又说了什么,只想现在就把那个人揪出来,狠狠的暴揍一顿! 忽然,一道清冽的声音闯入他的耳朵 “你怎么看这件事。” 东方景明下意识道:“还能怎么看,当然是尽快抓住下毒之人,然后抄家砍头一条龙,千万不要有任何犹豫!” 东方景明的反应大的有点出乎霍骁的预料。 “你似乎格外痛恨这件事。” “不该痛恨吗?” 东方景明放下手中的墨块,一把拍在桌子上。 “要是真被那个人下毒成功,且不说这二百个人会死,而这个消息一旦传回塞北,你信不信塞北不日就会造反。” 霍骁颔首:“信。但你为何如此笃定,嗯?” “这不显而易见的事吗!”东方景明道:“塞北的百姓现在本来就对朝廷极度不信任,这些人一旦出事,塞北的百姓根本不会管这二百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也不会管幕后凶手到底是谁,更不会去管你之前做了什么,他们只会将矛头对准朝廷,把怒火一股脑的往你身上撒,觉得是你这个皇帝无能,才最终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东方景明这话说的没错,下毒之事表面上看是在针对难民,实则是在针对他。 如果在京都的难民大批量出事,他登基这半年来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最终只能落的一个和他那位父皇一样的下场——退位让贤。 虽然他父皇退位的主要原因是太后母族那边的威胁,但他父皇若是一个贤良的君主,培养出了足够多的能人志士,又在朝中拥有足够多的大臣去维护他,太后母族的威胁都不足为惧。 可他这位父皇偏偏不是这样的人。 他这位父皇,早年沉迷于选秀造小人。中年沉迷于巩固皇位排除异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等到了晚年又开始沉迷于修仙礼佛与炼丹,不断追求长生不老之术,最后终于被自己的大臣和妃子联手赶下了皇位。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父皇的退位是咎由自取,是自作自受。 但他父皇本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父皇总觉得是他抢了他的皇位。 基于此,他父皇在他登基以后,虽然在表面上和他维持着父慈子孝的关系,令宫人觉得他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但他父皇心里盘算着什么事,霍骁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想将他给拉下来,一解心头之恨。 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父皇这半年在背地里其实做过不少小动作,总是想弄臭他的名声。 虽然大多数小动作都被他给阻止了,但似乎有漏网之鱼。 霍骁望向东方景明。 一本胡说八道的史书流传了下去,让千百年后看过这本书的某人对他产生了极大的误解。 但好在误解已经解开了。 不过话说回来,东方景明的心思还真是玲珑剔透,总是能一眼看破事情的本质。 凝视站在桌案边的青年,霍骁忽然想起江娴清曾和他说过的话。 【若是能把东方景明留在身边,绝对利大于弊。】 见霍骁一直不说话,东方景明有点着急:“大侄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有就应个声啊!” “” 三个字,霍骁的好心情瞬间灰飞烟灭,原本温和的神情透露出几分冷硬,就连语气也十分干巴。 “听着呢。” 东方景明扁了扁嘴:“听着好歹吱个声,一句话不说还以为你聋了呢。” 若是何有全刚刚没有被霍骁抬手挥出去,他的下巴这会儿应该要掉一地了,但霍骁偏偏就把他和刘弋一起挥了出去,只留东方景明一个在屋里。 盯着青年那张明艳的看了一会儿,霍骁道:“东方景明,你信不信,要是旁的人敢这么和我说话,脑袋已经搬十次家了。” “可我也不是旁的人啊。”东方景明冲着霍骁眨了眨眼睛:“我是你母亲异父异母的弟弟,是你的小叔,和你是一家人啊。” “” 这么玩是吧? 这个小叔非当不可是吧? “东方景明,”霍骁提醒:“你还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要求没有履行。” 东方景明一向不喜欢欠别人,所以对这种事记得一清二楚。 “当然,你想好要对我提什么要求了吗?” 霍骁轻哼一声:“想好了,就在刚刚。” “事先说好啊,”东方景明强调:“不可以是杀人放火这种我做不到的事,其他的随便你提。” 霍骁:“放心,肯定不是这种要求,就算派你去做这种事,你也只有被杀的份。” 喂喂! 怎么还搞上人身攻击了呢。 算了,长辈不能和小辈计较。 东方景明大度的扬了扬下巴:“好了,别废话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霍骁缓缓吐出三个字:“叫我哥哥。” “哈?” 东方景明张大一张嘴巴看向了他。 “没听懂吗?那我就再说的直白一点儿。”霍骁道:“我比你年长,以后叫我哥哥,不许再喊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明白了吗?” 超级加倍的体验卡竟然连一个下午都没撑过去,就原地作废了。 东方景明怅然若失:“明白了,哥哥。” 霍骁:“你倒是改的快。” “没办法。”东方景明:“我这个人重承诺,答应出去的事决不食言。” 霍骁:“你还挺有原则。” “那可不,”东方景明拍了拍胸脯:“我敢跟你打包票,世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有原则的人了。” “” 夸你两句,还顺杆子爬上了。 霍骁将奏折推到东方景明:“行了,帮我拆奏折。” “嗯?” 东方景明追问:“下毒的人不抓了吗?” 霍骁:“不必大费周章,无外乎就两个人。” 东方景明一边拆奏折,一边好奇的问:“我知道你说的其中一个是和塞北郡守勾结的那个人,可另一个人是谁?” 霍骁结果东方景明递过来的奏折:“你觉得会是谁呢?” “有点想不出来。”东方景明道:“但那个人一定很恨你,不然做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 “你说对了,父皇他确实很恨我。”霍骁道:“巴不得我早点下位,甚至是死。” 啊嘞! 谁?! 东方景明惊了一下,一刀没割准,对着自己的手指就割了下去,血瞬间就冒了出来,疼的他哎呦了一声。 好在口子不大,稍微抿一下就好了。 东方景明这样想着,也确实这样做了,淡粉色的唇瓣瞬间被浸染成了艳丽的红。 然后含糊着声音问:“你父皇为什么要恨你呢?” 他看的那本史,对善帝的描写非常的正面,大肆歌颂了他在位时所立下的每一项功绩,又宣扬他造福了多少百姓、被多少人称赞爱戴。 如果说霍骁在那本史书里是千古第一大暴君,那么善帝就是千古第一明君! “因为他觉得,是我抢了他的皇位。”霍骁的视线落在东方景明的唇上:“所以他恨我,想杀我,甚至有可能写书造谣我,就你看过的那本书。” 啊哈?! 东方景明反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在未来看到的那本野史,是你父皇写的。” “有可能,”霍骁道:“你若是还记得那本书的著作者,或许我可以做更进一步的准备判断。” “记得记得,我记得著作者。”东方景明回忆道:“我记得署名是“无疾仙人”这四个字。” “那就是我父皇没错了,”霍骁道:“他这几年身体亏空的厉害,一直在善德堂礼佛炼丹增补身体,他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法号“无疾”。” 东方景明:“炼丹???” 霍骁点头:“他怕死,他还想长生不老,所以沉迷炼丹之术。” “” 古代的丹药大多因为淬炼不到位,经常各种有毒有害物质超标,吃了以后别说长生不老了,不给自己提前送走就是好事。 只是,善帝未免有些太离谱了一点,竟然专门写书去造谣自己的儿子! 他干脆改名叫“荒唐”算了。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的爹,他不好做评价只能呵呵一笑以示敬意,然后拉扯话题:“有一就有二,最好还是在登云峰加派一些人手,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霍骁昨晚就加派过了,但他还是点头附和了东方景明的提议,然后闷头处理奏折。 日落西山,霍骁的奏折踩着点批完了,东方景明不必跟着他一起加班了。 收拾东西回家的前一刻,东方景明想起一个人:“塞北郡守招供了吗?”—— 作者有话说:荒唐的爹,神奇的娘,破碎的儿子。 感谢观阅。 第28章 感同 “尚未。”霍骁道:“还再审。” 东方景明想了一下:“会不会有人拿他的家人威胁他,所以他才死咬着不放。” “不会。”霍骁道:“我叫拾玖调查过,塞北郡守常英是上一次科考选出来的新官,他家里现在上无老下无小,妻子也在一年前跟他和离了,而那些被他养在外面的人,一听说他出事,也立刻把自己摘干净了。” 东方景明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那会不会是他的私生子被人给抓了呢?” 霍骁神色淡淡:“如果他能生的话,确实有这个可能。” “啊???” 东方景明猛的没听懂这句话,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刚刚忘了说,”霍骁端起茶抿了一口,淡定道:“常英的妻子之所以会和他和离,是因为常英向他的妻子坦言——他是个断袖,而且还是下面那个。” “哈???” 东方景明脸上的迷茫变成震惊,然后是愤怒:“他既然是断袖,干嘛还要娶人家姑娘!” 霍骁道:“据他的邻里朋友说,常英是个大孝子,为了不让爹娘因这件事伤心,他一直隐瞒,还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亲。” 东方景明实在忍不住了:“这不妥妥的骗婚吗!直接耽误了人家姑娘好几年!” “你以为这就完了?”霍骁将青年愤愤不平的神色尽收眼底,继续道:“常英的妻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打算和离的,因为就算是和离,对她的名声也有影响,所以她和常英商量着就这么凑合着过,她不管常英,只求能得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东方景明:“然后常英不干?” “对,常英不干。”霍骁点头:“据他的面首说,他觉得家里只要有这么个人就是碍眼,心里不舒服,所以为了逼迫妻子与他和离,他干过许多荒唐事,包括但不限于让他的妻子欣赏他和那些面首行房。” “卧槽!”东方景明一个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桌子:“这种恶心的事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霍骁:“他不敢出卖自己的主子,至今都没有松口。” 真的是不敢吗? 东方景明并不这样认为。 “常英可能不是不敢出卖他背后的主子,而是他不想出卖。” 他说。 霍骁狐疑:“为什么?” 东方景明:“在我看来,常英这种人,没有了爹娘这层顾忌以后,世上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只有他愿不愿意去做的事。” 霍骁若有所思:“那他为什么愿意这样做?” “我的答案或许有点离谱,但我只能想到这个。”东方景明深吸一口气:“常英应该非常在意那个人,想要保护他。” 在意? 保护? 霍骁:“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侮辱我自己。”东方景明道:“但我还是觉得,常英和我应该是一类人,尤其是在做抉择这方面。” 霍骁:“为何?” 东方景明:“举例来说。当我发现你是重生者、又将我和原来的那个“东方景明”弄混以后,我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与你周旋,而是如何逃跑。” “于我而言,保命是当下排在第一顺位的事,再加之我在史书当中得知了原主的下场,所以我不想去试探你有多大的几率能放过我,也不想费尽心思再去讨好你,毕竟恩怨以定,无法磨灭。” “而我也说了,这是暂时排在第一顺位的事,因此这个顺位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如果出现例外情况,它就会变——” 霍骁:“何为例外?” 东方景明正了正神色,郑重开口:“于我而言,如果哪天我遇到了一个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人,那么我也愿意为了这个人付出自己拥有的一切,哪怕是我最在意的性命。” 以心换心,将心比心,在所不惜。 这是霍骁第一次在东方景明脸上看见这么严肃认真的神色,他不由得晃了一下神,忽然觉得自己对东方景明的了解,好像并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深,依旧停留在浅浅的表面。 而东方景明骤然说出这样的话,也让他上辈子的抉择变的更加合理 ——因为他大概率遇见了一个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父亲,所以他同样愿意以生命为代价与他抗衡,为自己的父亲讨一个公道回来。 虽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上辈子东方远航的死是毋容置疑的事,后来的分礼抗庭也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眸光闪烁,霍骁轻轻转动玉扳指,不动声色的继续去听东方景明的分析。 “我在意的是等价付出和自己的命,而常英在意的则是他爹娘的感受和自己的感受。” 东方景明道。 “他爹娘在时,他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忍,哪怕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也无所谓。可他他爹娘一不在了,他就立刻和妻子翻脸,甚至用极端恶劣的方式去逼迫妻子和离。由此可见,他和我一样,做抉择的时候会在心里竖起一把标尺,然后以这把标尺为界,来衡量自己的抉择到底有没有意义。” 东方景明顿了一下:“按理说,常英这么一个极端在乎自我感受的人,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尽折磨,哪怕是死也必须痛痛快快。但在这件事上,他宁可受尽折磨也不绝不吐露半个字,所以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只能想到“在意与保护”。” 这么分析下来,确实很合理。 可就算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又该用什么方法撬开常英的嘴呢? 东方景明看出了霍骁的想法,他唇角轻勾:“其实我们这类人非常好对付,因为我们已经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明面上了。” 霍骁抬眼:“哦,怎么说?” “于我们而言,竖在心中的标尺既是界限也是信仰。”东方景明道:“只要摧毁我们的“信仰”,让我们觉得这样做不值得,先前所做的抉择自然也就不成立了。所以根本不用对常英上刑,诱导他产生“这样做不值得”的念头,然后加深这个念头,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东方景明嘿嘿一笑:“我曾经的心理医生将这种窥视人心去对付人的方法,称为“用魔法打败魔法”,百试不厌,屡试屡成。” 霍骁又接触了新的名词:“心理医生是什么?” “大夫的一种。”东方景明:“主要医治一些精神状态堪忧但又达不到疯子那个标准的病人,以一些巧妙的方式帮助他们重新认识自我、认识世界,构建一个美丽的精神状态。” 哦。 霍骁:“你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 “一些小事。” 东方景明讪讪一笑,转移话题:“既然常英还没招供,我能不能提一个不情之请?” 东方景明不愿意说,霍骁也不敢多问。 “什么不情之请?”他道。 “把接下来的审问交给我,”东方景明咬牙切齿:“我想当一回正义的使者,亲手摧毁他的信仰!” 盯着青年因为气愤而逐渐发红的脸颊看了一会儿,霍骁点头:“好。”—— 作者有话说:东方景明:自我认知非常清晰的邪恶狸花猫! 感谢观阅。 第29章 精明 虽然事交给了东方景明,但总该有个具体的办事时间。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审常英?” 霍骁问。 “明天。”东方景明有模有样的说:“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要再仔细了解一下常英的过往,这样才能确保自己在这场博弈中拥有绝对的主动权。” 听见东方景明这样说,霍骁越发相信江娴清的推测。 上辈子,东方景明也是这样一个喜欢有备无患的人,只可惜东方景明算计了一生、精明了一生,最终还是栽在了他的手里。 但他将人抓住以后并没有多么开心,更多则是痛心。 不管怎么说,东方景明都是他上辈子钦点的状元郎,被他视作过心腹,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最年轻的中书令。 他如何能不痛心。 或许,东方景明记忆错乱确实是一件好事。 否则何来今日的信任与坦诚。 霍骁脸色未变,语气却柔缓了些许:“关于常英,你还想了解哪些事?” “挺多的,从他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事我都想了解一遍。”东方景明朝他伸出了手:“可以给我一份常英的调查卷宗吗?你应该就拾玖整理了吧。” 盯着眼前这只格外白皙的手看了一瞬,霍骁将自己的手拍了上去:“可以。” “?” 东方景明反手握住霍骁的手,上下晃悠了一下:“那劳烦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给我一份卷宗,不要玩这种幼稚的握手游戏。” “已经给你了。”感受着掌心之中细腻,霍骁低语:“纸质的卷宗现下不在宫中,甚至不在京都城,只能由我口述。” 霍骁反握了一下东方景明:“所以你现在有三个得到卷宗的选择。第一,我现在让拾玖去取卷宗,但最快也得明天这个时候才能拿到,那你提审常英的事就得推迟。第二,你把我带回你家听。第三,你留在这里听。” “” 第二个选择和第三个选择,在东方景明看来并没有实质意义上的区别,只是换了个地方。 但第一个选择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为什么不把卷宗放在宫中?” 东方景明问 霍骁:“卷宗太多,放在宫中太惹眼。” 手握累了,东方景明将手收回来:“有多少?” 掌心骤然变空,霍骁微微失了一下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不急不缓的说:“我重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咐拾玖去调查文武百官的生平过往,虽然尚未全部摸查清楚,但以初见规模。那么你说,我手里现在会有多少卷宗?” “” 那还真是不少。 文武百官虽然以百形容,但真正的数量可远远不止一百人,上至中书下至录事,林林总总加起来哪怕是要已万为单位来计算,卷宗的数量自然可想而知。 “可是—— 东方景明:“你既不想让人发现这件事,看完以后烧了不就好了吗。这样留着,不早晚还是会被人发现你在调查文武百官吗。” 霍骁:“谁说我是怕被人发现了?” 东方景明:“那你干嘛放在城外。” “安全。”霍骁道:“我若是放在宫中和城内,难免有人伺机偷看,如此倒不如选一个远一点还隐蔽的地方存放,减少被偷看的可能。” “原来是不想给他人做嫁衣啊。”东方景明恍然大悟:“但我觉得,还是烧了好,毕竟要是有人存心想偷看,总有办法去看。” “东方景明,”霍骁郑重其是的叫了东方景明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吗?” 哎嘿! 东方景明恍然,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抱歉,我忘了自己有挂。” “” 怎么不干脆把自己是谁也忘了呢。 不对,他确实已经忘了。 “话说,”东方景明探头探脑:“你到底把那些卷宗放在哪了呀,你好像很自信卷宗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瞅了东方景明一眼。 霍骁缓缓吐出两个字:“皇陵。” “哈?” 东方景明一懵:“入葬以后,皇陵不就封了吗,你怎么放进去的?” 霍骁:“死人的皇陵是封了,活人的不还敞着吗。” 皇陵是皇帝的专属陵墓,霍骁刚登基,独属于他的皇陵还没开修,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都不会修。 所以现存的、敞着的皇陵就只有—— “卧槽。” 东方景明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把卷宗放在你父皇的皇陵里了吧。” 霍骁神色淡淡:“有问题?” “” 你可真是孝死你爹了。 东方景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问题,你开心就好。” “所以呢。”霍骁不想再说此事,把话题拉回去:“你的选择是什么?是推迟去见常英,还是我讲给你听。” 东方景明认真想了一下:“其实,我觉得这三个选择都不太好。” 霍骁:“为何?” “第一个太拖,第二个太招摇,第三个算了不说第三个了。”东方景明道:“我看不如这样,等到了夜深人静之际,你叫凌七像之前那样把我从暗道打包进来,到时候我们夜谈一下吧。” 霍骁道:“第三个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东方景明道:“虽然你许了我特权,私下里可以随意一些。但你到底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我怎敢让你纡尊降贵的跑一趟,我这人很有自知之明的,该越的界越,不该越的界绝对不越。” 这样吗。 霍骁的眼睫微垂,心莫名抽了一下。 说不清,也道不明。 霍骁忽视这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的感觉。 “那去选第一个好了,何必再折腾自己一趟呢?” “我不是说了吗,第一个选择太拖了。”东方景明道:“因为常英的嘴硬,这件事拖的时间太长了,眼下又有人要对登云峰的难民动手,这事能早一天解决就早一天解决吧!”说着,东方景明朝霍骁一笑:“再说了帮朋友排忧解难,又怎么能算折腾呢。” 是朋友没错。 但却是那种泾渭分明的朋友。 好似随时都可以抽身断联。 霍骁莫名的有些厌恶这个感觉。 他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成了拳,神色却未曾改变分毫:“那我也出于朋友的身份,向你说声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东方景明摆了摆手:“你要实在不好意思,日后就多护着点我这个官场小白吧,嘿嘿。” 所以,这其实是一种等价交换吗? 他们就不能无视身份上的距离,做那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关系的朋友吗? 霍骁手背上的青筋不受控的凸了出来,语气也不自觉的有些硬,当头泼了东方景明一盆凉水。 “有件事我可能照拂不了你,需要你自己克服一下。” “什么事?”东方景明:“能不能提前说一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霍骁道:“大乾有规定,新晋官员入朝的第一年,每月都要进行一次考核,内容以君子六艺展开,成绩分甲乙丙三等。一年后,各项成绩拿到六个甲等才能彻底留任,否则剔除官籍。” “什么东西?”东方景明大惊失色:“为什么科考的时候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件事?” 霍骁:“科考和官制管理是两个东西,没人和你说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东方景明崩溃道:“那我入宫后也该有人告诉我啊!” “出于仁爱主义,未免你们这些新官入朝第一天就想辞官回乡。”霍骁道:“所以以往都是入朝第二天再做通知。” “” 本以为过了科考就一劳永逸了,谁曾想还有这么个破逼规定。 作为一个时常整理历史材料的人,东方景明非常清楚君子六艺有些什么。 但知道不代表精通! 东方景明一头撞在桌案上,哀嚎出声:“苍天啊,大地啊,有没有人能救救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 感谢观阅。 第30章 攻心 苍天和大地肯定是不灵的,一切只能靠东方景明自己。 但万事总有轻重缓急,眼下最重要的事儿——还是撬开常英的嘴,以及研究一下红薯到底怎么种,才能实现红薯自由。 一回家,东方景明这个农盲就蹲在红薯筐前研究了起来,连晚饭都是蹲在筐前随便应付的。 本想通过书来丰富一下这方面的知识,然后东方景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红薯是东方远航从佛郎机偷带回来的东西,在此之前大乾从未出现过红薯,所以根本不可能有它的种植方式。 官员月考的事已经让东方景明十分闹心了,眼下又蹦出这么一档子破事,东方景明的心态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顿时陷入一种看见红薯就闹心的状态。 眼不见心不烦,东方景明当即让赵小四把那一整筐红薯和土豆子,全都送回了厨房。 是的,东方远航这次从佛郎机回来,不仅带了一箩筐红薯,还带了一箩筐土豆。 但由于运输时间过长,土豆已经大面积发芽,没有办法继续当成食物来吃,要么扔掉,要么当成“种”。 可还是那个问题,他是农盲,他不会种地! 艹! 如果早知道自己会穿越到这种食物资源如此贫瘠的地方,他一定去学习农业知识,让自己可以实现红薯自由的梦想。 但他不是神,也不是先知,就是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然后还要被某个重生的大暴龙认成故人,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东方景明怀抱着满腔的遗憾和委屈在床上摊平,生无可恋的等着临时有事的凌七、回来把他打包进宫 “嘎吱。” 月明星稀之际,寂静的夜色下终于有了轻微的动静,困的滴里搭拉的东方景明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但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凌七,你怎么这么慢啊,我都快要睡着了。” “东方景明。” “睁眼。” 闻言,东方景明刷的一下就精神了,感觉就像上课的时候忽然被老师点了名一样。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霍骁:“你怎么亲自来了,我不是说让凌七” “既是朋友,何言其他。”霍骁打断他:“你听与不听?” 东方景明是说过说过一些、也做过一些非常纯良的话,但他很清楚帝王之家到底有多么的无情,同样也在史书中读到过许多君王和忠臣分道扬镳的故事。 造成这样的结果,无外乎两个原因,君王的猜疑或同行的挑拨,但不论哪种原因,大抵都逃不掉一个死字。 所以哪怕他信任霍骁,愿意继续霍骁做朋友,他也必须拿捏好这个度。 可霍骁都站在这儿了,他也不能把人赶回去。 东方景明不动声色的往里移了移,给霍骁留出一块儿足够大的空间。 “听!” 霍骁的视线落在那条足以再坐一个人的鸿沟上看了须臾,终于确定一件事。 他是成功消除了东方景明对自己的恐惧,但东方景明却对他生出了新的隔阂。 有这个隔阂其实很正常,毕竟他是君,东方景明是臣,彼此理应保持距离。 可他到底在不爽快什么? 无解,没有答案。 霍骁压下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开始给东方景明讲常英的过往。 不知是他的声音有催眠的力量,还是他语调过于平缓。 反正等他讲完的时候,东方景明眼皮一垂,身子一歪,嘴里含糊的说了一句“恭送圣上大驾”,就睡的六亲不认了。 偏头,霍骁一眼就看见了青年因睡姿不端而露出来的肚皮,细腻的肌肤纹理下潜藏一层薄薄的软肉,随着他均匀的呼吸一上一下的轻微起伏。 醒着的时候没有正形就算了,睡着的时候竟然更加过分,漏这儿漏那儿的。 此情此景,霍骁算是彻底相信凌七给他打的小报告了,这人或许真的有可能撅着腚睡觉。 哎—— 轻叹一口气,霍骁将手探了出去,捏住褪上去的衣角,轻轻往下一拉,将青年裸露出来的肚皮给盖住了。 手准备拿开的时候,霍骁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他手腕一转、掌心一张,就横在了东方景明的腰身上方,然后按了下去。 好细。 细到好像两手合握,就能将其尽数控在掌心之中,彻底封死他的退路,叫他无处可逃。 然后 霍骁呼吸一重。 他为什么会对另外一个男人产生这种不合常理的想法? 想控制他,想囚禁他,还想 不,不能继续想了。 这不正常。 霍骁将手收回来,扯了被子盖在东方景明身上,悄悄与夜色融为一体 霍骁走了大约有几息,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在暗色中睁了开来,里面满是不解和疑惑。 霍骁刚刚在干嘛,为什么要用手在他的小腹上比划,里面是有金丹还是有孩子? 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 不过,总算把这尊大佛总算是送走了,他可以安心的睡去了 翌日,如霍骁所言,吏部尚书一下朝就派人把他们这些新官全都给招呼走了,然后把他们聚在政事堂的一个角落,给他们讲官员考核一事。 虽然东方景明已经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但吏部尚书在那里讲第二遍的时候,东方景明还是两眼一抹黑,整个人心如死灰。 吏部尚书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强调他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笨蛋。 但好在吏部尚书是一个办事干脆、说话利落之人,只念叨了半个时辰就把他们给放了。 “哎!” 哀叹一口气,东方景明拖着沉重的心情把扮做普通大内侍卫的拾玖给挥了过来,让他带着自己去天牢见常英 天牢的窗户开的非常小,不仅光线差,透气性也十分糟糕,空气里四处都弥漫着呛人的血腥气,时不时还会传来微弱的哼唧声,痛苦而又沉闷。 在这种阴暗环境的冲击下,东方景明的心情竟悄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颠倒,他来不及去为官员月考一事哀愁,一心只想突破常英的心理防线,让他主动告知一切。 在今天之前,东方景明从未见过常英此人,对他的印象全都来自于霍骁的描述。 他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天的提审,常英的神色会萎靡,身体会崩塌。 但当拾玖停下脚步,指着那个端端正正坐在牢门里人,告知他这人就是常英的时候,东方景明略微晃了一下神儿。 坐在牢门那边的人,约莫二十五六,哪怕手指和脚趾的指甲全都被拔光了,他的脸色依旧很平静,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甚至连头发也始终保持着工整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凌乱。 感受到走来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常英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朝东方景明望了过去,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们放弃吧。” 迎上那双看似温润但暗藏固执的双眼,东方景明回以同样的神色:“常英,我不是来提审你的刑官,而是过来和你聊聊的。” 常英重新闭上了双眼,缓缓道:“你我素昧平生,有什么可聊的事呢?” 东方景明在拾玖搬来的椅子上落座,难得的保持了端正的坐姿:“是,你我确实素昧平生,但你应该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见你,就说明我肯定提前了解过你这个人,所以我们能聊的事有很多很多。” “那又如何,”常英道:“我若是不想和你聊,你就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东方景明:“那你大可以看看,我今天会不会自言自语。” 常英轻哼一声没说话,甚至连头都转向了一边。 上下打量了常英一会儿,东方景明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腿一翘,手一撑就端坐不住了,整个人原形毕露,声音也懒懒的。 “常英,你还记得你爹娘拼了命供养你读书是为了什么吗?他们好像是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造福一方百姓的清官、好官。所以,你猜他们若是在九泉之下得知你做出这样罔顾人伦、丧尽天良之事,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见常英的身体狠狠的抖了一下,东方景明满意的勾了一下唇:“不如我们来猜一下吧,你爹娘知道这件事以后,是会痛心疾首呢,还是追悔莫及呢,亦或者对你这个人感觉失望透顶呢?” “你闭嘴!” 失望透顶四个字一出,常英猛的将头转了过来,对东方景明怒目而视。 东方景明不以为然,拾玖的神色却变了一下,朝东方景明投去一抹诧异的神色。 他带人动用各种刑罚提审了这么多天,常英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色,甚至连喊叫声都没有,就那样默默承受着一切,不言不语。 可他眼前这个青年竟然只用了三言两句就把人激怒了,未免有点邪乎了—— 作者有话说:东方景明:能说会道,专往痛处砸。 感谢观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救驾 天牢昏暗,东方景明并没有注意到拾玖脸上的神色,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 “常英,你应我的声做什么,不是要让我自言自语吗?” “你!” 常英只说了这一个字,就没有下文了,只能用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看着他。 与常英的愤怒相比,东方景明的神情就显得风轻云淡多了,他悬在空中的脚尖悠悠晃了几下,继续火上浇油。 “常英,你有什么可愤怒的,我说的是明晃晃的事实,不是吗?我要是你爹,保证做人能被气死,做鬼能被气活,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你这逆子。” “闭嘴!” 这句话就像引线,一下就将常英彻底点燃了,他的身子猛的朝前一扑,整个人直挺挺的撞在了牢门之上。 出不去,够不着,常英只能抓住冰冷的铁杆,用那双布满猩红血丝的双眼死死的锁着东方景明。 “你给我闭嘴!” “哎呦呦,你要吓死我了!” 东方景明嘴上说着害怕,身子却往前探了探,然后在常英看得见但差一点才能够到的停下。 “你这情绪的起伏怎么这么大,该不会真被我说中了什么吧——比如你爹是被你气死的,甚至你娘也是。” 东方景明这样一探身,那隐在昏暗之色下的脸瞬间被窄窗中照射进来的天光打亮,常英已经抵达唇边的话,忽然骂不出来了。 常英一度以为自己对面做的要么是个老狐狸精,要么是个惯会装腔作势的王八蛋,但谁曾想他面前坐着的人,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青年。 而且,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和他那双眼睛对不上号,青年的眼睛干净的像一对琉璃琥珀珠,叫人一眼望进去就忍不住放松警惕,可他的话却字字诛心,令人难以呼吸。 常英努力定住自己的心神,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说。 “干嘛不说话,难道真被我不小心说准了?”东方景明仔细端详了一下常英:“看你这模样,应该是了。既如此我们来仔细分析一下你的所作所为吧,让你对自己有一个更加深入的了解。” 东方景明悠哉悠哉的说:“对于你这个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孝子来说,肯定不希望自己的爹娘对此感到失望。但知遇之恩不得不报,所以哪怕你明知这件事是错的,最终还是帮那个人隐瞒了贪墨之事,让塞北的百姓一点点陷入绝境。” 东方景明的神色一点点冷了下去:“你以为自己可以将这件事瞒的很好,让自己的爹娘颐养天年。” “谁料一年前,你那早年操劳,晚年病痛缠身的爹娘知道了这件事,开始劝你迷途知返。可你死活不肯回头,甚至还用他们教你的道理辩解。结果,你爹娘被你这个大孝子活活生气死在了病榻之上!” “他们死后,你一看见那个被你爹娘挑选过门的妻子心里就不舒服,于是你又百般逼迫她与你和离,害的她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 “别说了!”常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声嘶力竭:“求求你别说了!” 东方景明无视他的话,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一把抓住常英的衣襟,继续说。 “你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所以无论陛下怎么审你,你都不喊疼不求饶,默默的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可你以为这样就能为自己赎罪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只要你一日不将那个人说出来,你的罪孽就会加重一分,你爹娘对你的失望也会加重一分。” 常英不知道自己眼前这个青年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有关于他的件事,但他的心里防线已如城墙一般迅速崩塌,一头一头的往铁门上撞。 “那人于我有恩,我不能违背他,也不能出卖他,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我不能忘恩负义!我不能!” “我知道的,我也理解你。而且我相信你肯定也不想看着塞北的百姓受苦受难,毕竟你也是塞北人。”东方景明用手挡在常英的额头前,温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或许并不是在报恩,而是在害他呢。” 常英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只要我咬死不松口,就没有人能抓到他,我明明是在救他啊!” “真的是这样吗?”东方景明蹲在了常英面前:“常英你知道吗,人死后是会入一个叫罗酆城的地方,换句话说呢,就是入地府。进去以后,罗酆城城主会根据你们生前的功过来为你们安排来世的命格。” 见常英的眼底露出了迷茫之色,东方景明轻轻勾了一下唇:“据我所知,像你这种人,生前若是没有受到相应的惩罚,来世段然不可能继续为人,是要打入畜牲道赎罪。” “而你要保的那个人是主使者,若是他的罪行在生前没有被人披露出来、接受应有的处罚,那他下场只会更惨。” “在入轮回之前,他的灵魂要先去十八层地狱中的业火里烧上七七四十九天,若是能出来再给他安排一个畜牲道投胎。” 常英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那要是出不来呢?” “出不来就没有下辈子了,因为他的灵魂已经被烧成青烟,不可能再入轮回了。”东方景明叹气:“所以你仔细想想吧,你到底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呢?” 常英瞬着他的话仔细思索,然后猛的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两步:“不可能!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鬼神!你少用这种方法来骗人!” “真的没有吗?”东方景明道:“如果没有,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爹娘身死的真相,又为什么会知道那个人对你有知遇之恩呢?据我所知,知道这些事的人,都已经被你给杀了吧,所以除了你和你想要保护的那个人,还能有谁会知道这些事呢?好像也只有鬼神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人!” 常英喃喃的重复这几句话,一点点将自己缩到角落中。 盯着那个缩成团的身影看了一会儿,东方景明叹气道:“唉,信不信由你吧,反正我言尽于此,再说该受到天罚了。” 话音落下,东方景明拍拍衣服站了起来,看向身边已经听傻掉的拾玖:“我们走吧。” “啊,哦,好!” 拾玖乍然回神,带着东方景明往外走。 走了几步,东方景明又回头:“哦,对了,常英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为什么三年前的那场科考中,被诬陷作弊的人刚好是你这唯一一个塞北的考生呢?怎么就不是江南的考生、江西的考生亦或者其它地方的考生呢?那个人对你真的是知遇之恩吗?” 闻言,常英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东方景明回头一笑:“我在说什么,你心知肚明,再会。” “你回来!你不许走!” 东方景明无视常英的嘶喊,大步向外走去。只留给一抹抓不着够不到的背影 天牢之外,阳光正好,空气新鲜。 东方景明一踏出来就赶快进行了好几下深呼吸,清刷自己被血腥气污染的胸腔。 看着青年如此轻松的模样,拾玖再也忍不住了:“你真的是鬼神派来的使者吗?” “啊哈?”东方景明回头,满脸莫名其妙之色:“你在想屁吃,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鬼神。” “那你刚刚为什么说那些令人误会的话?”拾玖道:“而且,我派人调查常英、整理卷宗的时候,并没有查出他爹娘的死因,只查到了他三年前被人诬陷过的事,但同样没查出有人帮过他的痕迹,只有大理寺卿姚守义秉公办案的记录。” “嘿嘿,这些都是秘密。”东方景明道:“你只需记得,这是一个唯物主义世界,不存在鬼神就好了。” 拾玖头顶问号:“唯物主义世界?” 东方景明在拾玖面前画了个圈:“这是一个相当深奥的问题,你不必深究,只需记住我刚刚的结论就好了。” 解释不如不解释,拾玖头顶上的冒号更多了。 “这个解释不了的话,那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走时留下那样一句话?” 东方景明:“当然是挑拨离间了。” 拾玖:“那你大可以一进来就说。” “那可不行。”东方景明摇了摇手指,在拾玖发问前,主动解释:“我要是那会儿就说,以常英当时的状态他根本不可能信,一下就能知道我在挑拨离间。所以只有彻底摧毁他的神智和心智,这句话才会有效果。” 拾玖眼神骤变,向后退了两步,捂着心口道:“你的心好黑!” 简直和陛下有的一拼了。 “什么啊!”东方景明道:“你这个好奇宝宝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我这明明叫聪明绝顶,好吗!” 拾玖:“好奇宝宝?” “问来问去的,不是好奇宝宝是什么?” 话音落下,认识路的东方景明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往明华殿的方向走,将拾玖留在了原地。 反应了一会儿,拾玖一下就炸了。 你说谁是宝宝呢! 回到明华殿,东方景明扑了个空,只看见蹲在房梁上趴活的凌七。 他冲凌七招了招手:“喂,你老板呢?” 凌七跳下来,瞥了一眼气红了脸的拾玖,用眼神问他发生了什么,结果只收到了一个大白眼,只能去回答东方景明的问题:“老板去给太上皇请安还没回来。” 东方景明:“去多久了?” 凌七掐了一下时间:“快一个时辰了吧。” 天啊! 东方景明可没忘霍骁和他说过什么,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八百个善帝祸祸霍骁的场景。 救驾,他得救驾! 东方景明一手一个金牌保镖:“带路,随我救驾!” 救驾? 救什么驾? 两人一脸懵逼的被拖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脑回路清奇 感谢观阅。 第32章 神明 东方景明脑海里划过无数霍骁被祸祸完以后的惨样,但当他踏进善德堂以后只看见了一副平静如画的场景。 两人相对而坐,善帝执白子,霍骁执黑子,正坐在那里下棋。 彼时东方景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里是皇宫,善帝就算再恨自己这个儿子,也不可能和他动手。 东方景明讪讪的朝两人行了一礼,就站在旁边候着了,时不时偷偷打量善帝一眼。 善帝保养的相当好,若不是在史书中提前得知他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还真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不过,可能是常年服用丹药的原因,善帝的脸色极为苍白,唇色也相当深,明显一副毒入骨髓的病态模样,好像随时都能蹬腿闭眼一命呜呼。 正想着这种大不敬之事,善帝忽然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视线交错,四目相接,东方景明猛地低下了头,后背嗖嗖直冒冷汗。 霍骁将青年心虚害怕的模样尽收眼底,他落下一子,堵住善帝的棋子:“父皇,我的侍中胆子小,不禁吓。” “是吗。”善帝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棋子,落下:“孤还以为他有多大胆子呢,竟敢这般打量孤。” “好奇吧。”霍骁将手伸进棋罐,轻轻搅动,发出格愣格愣的声音:“毕竟父皇英名在外,是大乾建朝以来第一个退位让贤的皇帝,应该没有人不想一睹父皇的天颜。”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霍骁在讽刺善帝。 东方景明一整个麻住了。 孝,可真是太孝了 本以为善帝会生气,但结果截然相反。 面对霍骁的挑衅与讽刺,善帝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依旧风平浪静,语气温和。 “霍骁,你放肆了。” “实话怎能算放肆呢,父皇未免有些太敏感了。”霍骁落下最后一子,彻底堵死善帝所有的出路:“父皇,这一局你又输了。” 善帝将捏在指尖的棋子扔回棋罐:“输便输,下次赢回来就是了。” 霍骁看向善帝苍白的脸颊:“可是父皇,你的身体还能撑到下一次机会的降临吗?” “怎么可能撑不到--咳!”善帝轻咳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玉质的小瓶,倒出一粒乌漆麻黑的丹药放入口中,转而继续说:“孤可是获得了神明赐福之人,已拥有永生之躯,不死不灭。而你,不过是肉.体凡胎罢,早晚会化成腐肉枯骨,最终被蛇虫鼠蚁啃的渣都不剩。所以你的结局已经注定,只有失败和死亡。” 东方景明:“???” 这是一个当爹的能说出来的话? 但看霍骁波澜不惊的神色,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幅模样的善帝。 他起身,朝善帝行了一礼:“父皇既然那般信任你的神明,那么儿臣只能口是心非的祝您与天齐寿了,等您崩逝以后再真心实意的为您操办一场盛大的哀礼,举国同悲。” 东方景明:“???” 这是一个当儿子的能说出来的话? 好像确实能,毕竟善帝的皇陵已经被他当作卷宗室了。 只是,两位,你都不遮掩点儿吗? 我还在这里呢! 与霍骁方才的平静相比,善帝明显失了度。 他脸色一沉,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神明岂是你能妄议的!你和我滚!” “父皇何须动怒,儿臣告退就是了。” 话音未落,霍骁已经转身了。 他抓住看愣了的东方景明,大步踏了善德堂。 两人一出门,善帝就捂着胸口重咳起来,哇的一口血喷在棋盘上,染红了上面白子。 见状,撩帘进来的鸿福,吓的浮尘都掉了,他赶快上前去帮善帝顺气:“陛下息怒啊,为旁的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当啊。” 善帝的胸口赌的厉害,任由鸿福怎么顺气都没用,他喘着粗气撑在期盼上:“去,去把司命请来,快去!”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 鸿福抄起地上的浮尘,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他略过霍骁和东方景明,直直的冲进了伫立在善德堂隔壁的小院。 看着那道风风火火的背影,东方景明心下好奇。 这么急,是赶着去投胎吗? 不多时,鸿福又跑了回来。 不过这回,他的身后多跟了一个年轻男人。 那人一身白色月牙袍,微卷的头发半梳半散,狭长的眸子露出懒散的目光。 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他眉心之处画就的一朵红莲,以及手腕脚腕上系着银铃。 银铃摇荡,随着他前行的脚步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东方景明多看那人几眼,终是忍不住凑到霍骁身边,小声问:“那人是谁啊,怎么穿成这样?” 霍骁:“应天台主事之一,少司命巫睢。” 哦,应天台啊。 如果他没记错、史书也没写错的话,应天台最开始并不叫这个名字,好像叫天问司。 天问司设立于大乾初期,主掌祭祀与天罚。 这里天罚并非“天罚审判”的意思,而是其所应当承担的职责。 据说,大乾建朝初期,总是发生一些奇奇怪怪、不似人为的案件,所以专设天问司,来审理这些案件,主掌天罚之权。 不过,自霍骁太太太太祖那一辈,出了一个名叫洛翎少司命以后,就再也没有那种奇奇怪怪、不似人为的案件了,慢慢的天罚权也就消失不见了。 与祭祀权不一样,天罚权是实权,任何部门一旦没有实权就会渐渐边缘化。 到了霍骁太太祖那一辈,天问司就彻底变成了专司祭祀的部门,地位直接一落千丈。 为了更加符合它祭祀的本职,后来就把名字改成了现在的应天台——寓意接应天意,代传神旨。 寓意看似好听,但大多数人都把它当成乐子,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世事难料,谁也没想到大乾会出现善帝这么一个糊涂蛋,到了晚年信神信的五迷三道,凭一己之力把应天台的地位给拉了上来。 据史书所记,应天台被霍骁这个无神论者干掉之前,曾给他使了不少绊子。 等等,应天台如此不安好心,那个被常英保护着的人,会不会就是巫睢?! 东方景明猛地回头,只看见一抹入了屋的残影 巫睢入了屋,善帝立即叫鸿福给他看坐,然后将手伸了出去:“快帮孤看看,孤这胸口实在赌的厉害。” 巫睢应了一声“是”,便将手搭在了善帝的脉搏上。 静静探了一会儿,巫睢皱眉道:“陛下,方才那人是不是说了些辱没神明的话。” 善帝脸色更白了:“是,但是我已经训斥过他了!” “神明至高无上,岂是训斥就能了事的。”巫睢将手收了回来:“您若是不拿出些诚意,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善帝悟出了什么:“所以,巫少司的意思是,孤被神明降罚了?” “是,”巫睢闭上双眼,望天:“神明现在非常生气,您若是不做一点表示,他可能就要收回您的不死之身了。” “不可以!”善帝一把抓住巫睢的胳膊:“我不能死,我不想死,救救我,快救救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消除神明的怒火!” “其实很简单。”巫睢道:“建一座祭台,举办一场大祭即可。” “好好好,我立即着手去做。”善帝慌慌张张的跳下了床,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可是我没有钱啊。” “钱的事还是要陛下自己想办法,”巫睢为难道:“臣也爱莫能助。” 善帝惆怅:“我会想到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臣信陛下一定可以办到此事,平息神明之怒。不过,”巫睢话音一转:“还是要从根源处解决这件事才好,不然次次都举办大祭实在劳民伤财,届时可能不仅平息不了神明之怒,怕是只会让神明的怒火更盛,收回陛下您的不死之身。” 不! 他不能死! 善帝慌乱至极,一把抓住巫睢的肩膀:“孤到底怎么做才能平息神明的怒火!告诉孤,快点告诉孤!” 巫睢一笑:“让惹怒神明的人从这个世间消失,不就好了吗。” 善帝神色一凛:“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还请少司命帮我在神明面前多多美言,我一定尽快除了那个孽障!” “会的。”巫睢将一粒药放在善帝面前:“陛下先将这个吃了吧,可以缓解天罚带来的痛苦。” 善帝眼睛一亮,朝天一拜。 “多谢神明宽恕!”——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33章 过往 离开善德堂,东方景明时不时就会回头遥望一眼。 甚至用膳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霍骁起身,往书房去,路过东方景明的时候他驻了一下足,不咸不淡的开口:“怎么,一直往善德堂的方向看,是想追随我父皇的脚步,和他一起求仙问道?” “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去追随他。”东方景明起身跟上:“我只是在想,巫睢会不会就是那个给大军下毒,致使边疆部族长驱直入的幕后主使。” 霍骁踏进书房,坐到桌案后。 “不可能是他。” 东方景明示意何有全把门关上,然后坐到了霍骁对面,不解开口:“你怎么这么笃定?” “巫睢上辈子比你死的还早,怎么可能指挥文武百官。”霍骁抬眼:“这些你在书里没看到吗?” “” 东方景明回忆了一下,巫睢在历史上确实死的比他还早。 但是—— “那本书足足有一千多页,两块砖头那么厚!”东方景明用手比划了一下:“我哪里能事事都记得清啊!”比划完,东方景明又心虚了一下:“而且我也只是粗略的翻阅了一遍,细节之处要是没有人提醒,我根本想不起来。” 霍骁:“你不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吗?还能记不住?” “身体和身体是不一样!”东方景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过目不忘是这个身体的本事,不是我自己那副身体的本事,areyou懂啦?” 霍骁没应这个问题,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东方景明一会儿:“照你这么说,你来到这里以后换了个身体,那你自己的身体呢?” 虽然已经向霍骁坦白自己是穿越者,但还没告诉他自己是怎么来的。 东方景明叹气道:“没了。” 霍骁:“没了?” “嗯。”东方景明蔫哒哒的趴在了桌子:“我自己的身体在飞机坠地时和它一起解体了。我当时还有意识,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灼.热的撞.击中被撕裂、被焚烧,连收尸的可能都没有。” 所以他是因为这件事才变的格外惜命吗? 盯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看了一会儿,霍骁鬼使神差的揉了一把:“别难受,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东方景明抬起眼皮,:“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挺难受的,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大倒霉蛋,不仅遇见这种小概率事件,竟然还穿成了历史上人人喊打的奸臣佞臣。但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更多的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以及无法言说的担忧。” “不是已经向你承诺过了吗,我不会伤及你的性命。”霍骁迎上青年的视线:“你又何必再杞人忧天。” “我担忧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人。”东方景明道:“我在那边还有一个哥哥,他身体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从小药就没断过。” 东方景明鼻尖酸涩。 “算算时间,他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飞机遇难的事了,真不知道他那身体能不能扛住。” 青年明亮的双眼骤然氤氲起一层雾气,然后在眼尾凝结成珠,悄然滚落。 霍骁的指尖轻颤,缓缓探向了青年被泪水烫红的眼尾,接住那滚落下来的泪珠。 “你在那边的父母一定会照顾好他的,所以,别担心。” 东方景明咬了一下唇:“不会的,不可能的,我们只有彼此。” 难道东方景明在那边的家人 霍骁的瞳孔猛的缩了一下,他早该听出来的。 没有父母,可想而知,东方景明口中的哥哥到底为他付出了多少。 但同样的,东方景明为什么这么会伪装自己,也有了答案。 这样的身世背景,就算东方景明有哥哥护着,也难免受委屈。 而他这样一个格外在乎家人感受的笨蛋,又怎么可能把这些事说给哥哥听,怕是只会藏在心里默默承受,然后笑着和哥哥说一句“他很好,他没事”。 他,应该很思念他的哥哥吧。 霍骁将指尖上的泪水揉碎。 “东方景明,”他缓缓道:“你想回家吗?” “想,也不想。”东方景明道:“我牵挂我哥,想回去看看他。但我现在同样放不下这边的爹娘。过来这么长时间,我早已将他们视做了自己的爹娘。我贪恋他们给予我的温暖,我怕自己回去以后就再也回不来,所以我又不是想回去。” 东方景明抓了抓头发,纠结道:“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三心二意,阴晴不定。” 尽管东方景明前两天起了回家的念头,但不代表他真的能头也不回的就走。 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东方景明就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联系越发密切。 切不断舍不掉,好像真的成了这个地方的一份子。 但他不放心东方景澜那个大笨蛋也是真。 他恨不得自己拥有分身术,一半留在这边陪伴东方远航夫妻,一半回到那边去照顾东方景澜。 听着东方景明的话,霍骁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东方景明无法割舍的世界里谁都有,唯独没有他。 可是,东方景明是他的谁,他为何要产生这种不甘的念头? 霍骁将落在他眼尾上的手收了回来。 他这两天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因眼前这个人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东方景明是不是给他下降头了! 没有答案,也没有证据。 但霍骁能确定一件事,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让东方景明走。可那边才是东方景明的家,如果东方景明最终决定回家,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将他强行留在这里。 而且,他好像也特别不想看见东方景明在他面前、露出这种懊恼而又自责的哀伤神情。 他,到底是怎么了? 完全没有头绪,霍骁闭了一下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浊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通通压下去 屋里静了许久,霍骁开了口。 “东方景明,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 东方景明胡乱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什么可能?” 霍骁道:“你哥哥也能穿越到这里。” 东方景明认真思考霍骁的话。 无独有偶,这个地方既然能同时出现他和江娴清两个穿越者,没准真能出现第三个、第四个乃至更多的穿越者。 但问题是—— 东方景明惆怅道:“这里那么大,就算我哥哥真的过来了,我又该怎么去找他呢?” “你何必大海捞针似的去找人呢。”霍骁道:“你要是名满天下,他不就自己寻来了吗。” 东方景明一点点睁大了双眼,然后激动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好主意啊!我要是成为了这里的大明星,何愁哥哥看不见我!不对不对不对——”被自家老哥坑出心理阴影的东方景明,忽然朝霍骁投去一抹狐疑地目光:“你是不是想再用这种方法给我画饼!” 霍骁:“画饼?什么意思?” 东方景明想了一下:“大概就是刻意描绘一些美好的设想或者未来,以此引诱他人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办事。” “” 霍骁神色一绷,抬手指门:“你要是这么认为的话,现在就收拾东西滚蛋,以后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男人脸色沉的可怕,东方景明意识到自己做错事、说错话了。 他赶快抓住霍骁伸出来那根手指,原地求饶:“我错了,嘤。” 霍骁将手指抽出来,头偏向一边,显然不吃这一套。 东方景明坚信世上没有捂不热的心、求不动的饶,只要软一些、态度诚恳一些,一切困难都不是困难。 他拽了拽霍骁的衣袖:“大人不记小人过,哥哥能不能饶我一回。” “” 说实话,霍骁更喜欢东方景明无意识的装乖卖巧,这种有意而为之的装乖卖巧他一点也喜欢,甚至会不适。 他伸手去抽自己的衣袖:“少卖乖!” 东方景明趁机抓住霍骁的手:“你原谅我,我就不了。” “” 霍骁:“你在跟我撒泼耍无赖吗。” “对,我就是在和你撒泼耍无赖。”东方景明亮出脖子:“如果你觉得我冒犯到你了,那就砍了我吧!”东方景明将雪白的脖颈往前送了送:“来吧,反正我有错在先。” 霍骁皱眉:“你这是强行逼迫,毫无半点悔过之意。” “我发誓,我悔过的非常认真。”东方景明三指朝天:“我以前都是这样和我哥哥悔过认错的。” 霍骁赏了他一个眼神:“当真。” 东方景明:“骗你我就是小狗,绝对童叟无欺。” 霍骁沉吟:“那姑且原谅你一回,再有下次” “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胡乱踹测。不过——”东方景明小心翼翼的看向霍骁,试图给自己凿补一下:“我会这么想,也是一种条件反射,并非有意而为之。” “条件反射?”霍骁正眼看他:“怎么个反射法?” “你不知道。”东方景明委屈巴巴道:“我哥以前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的给他当苦力,老是给我画饼,然后又得不到饼,以至于我对这种事有点敏感。” “” 霍骁:“那你还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东方景明叹气:“后来甚至不需要他给我画饼,我就主动去帮忙了,毕竟懂事了长大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拥有饼。” 霍骁盯着青年看了一会儿:“我再许你一个承诺,要不要。” 天子许诺,怎么可能不要! 东方景明重重点头:“要!当然要!” “好。”霍骁起身,往暗道的方向走:“我承诺你,只要“画饼”必有“饼”,如何。” 东方景明晃了一下神:“霍时屹!你使坏!” “礼尚往来。”霍骁按开暗道的门:“跟上。” 这个点儿进暗道,无非就是去江娴清那里蹭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东方景明原地剁了两下脚,小声嘟囔了一句“那就算是礼尚往来吧”,便跟上了霍骁的脚步。 习武之人耳力好,霍骁将他的嘟囔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人,总是那么好逗。 只是,他刚刚好像说—— 暗道之中,霍骁忽然顿住,东方景明措不及防的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 东方景明捂着鼻子“哎呦”了一声:“你停下干嘛,撞死我了。” 沉默,思索。 霍骁轻终于开口:“东方景明,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哪句话?”东方景明仰头:“刚刚说的话太多了,你要不重复一下。” “你说,你只有面对你哥哥的时候才会撒泼打赖。”霍骁道:“那你把我——” “你想什么呢。”东方景明瞬间了然,他拍了一下龙臂:“虽然你用那个要求让我叫你哥哥,但我怎么可能真的把你看作自己的当哥哥。” “那你把我看作什么?” 霍骁问。 东方景明不假思索:“既是君臣,也是朋友。” 就只是这些吗? 但东方景明这样说好像也没错,他们还能有什么其他关系呢?——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34章 纠正 不得不说,江娴清的手艺真的很不错,一踏出暗道,香味便扑面而来。 不过,这回他们来的早了些,菜还没有完全做好,需要再等一会儿。 东方景明一边整理宽大的官服袖子,一边坐到了小石桌旁边,乖巧等待投喂。 约莫等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江娴清终于将菜端了上来。 “今天倒是来的早,我还没做好呢,你们就来了。” 虽然江娴清只做了三个偏素的菜,但每一个都色香味俱全,比满桌子的大鱼大肉看着舒服多了。 东方景明吞咽了一下,朝江娴清投去期盼的目光:“姐,可以开动了吗?” “这里又不是皇宫,拘束什么。”江娴清朝霍骁抬了抬下巴:“你没看你大侄儿都扫荡上了。” 说是扫荡,其实霍骁的动作一点儿也不粗鲁,甚至算得上优雅。 见状,东方景明毫不客气的扎进了饭桌当中,开始真正的扫荡。 而他这一低头垂眼,江娴清立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青年的眼睫湿漉漉的一片,好几根都黏在了一起。 才给自己立了一个温柔大姐姐人设的江娴清,哪里看的了这幅场景,她一把将碗筷拍在了桌子上,横眉瞪向霍骁。 “霍时屹!你是不是欺负你小叔了!” “?” 霍骁夹菜的动作一顿,心不虚神不乱的迎上江娴清审视的目光。 “母亲为何觉得是我欺负了他?” 江娴清理直气壮:“你小叔是你的侍中,除了上朝就是跟在你身边,不是你还能是谁。” “首先,我没有欺负他。其次,差辈了。”霍骁纠正道:“如果母亲您真的要认他做弟弟,那我应该是他大外甥,要叫他小舅,而非小叔。” “” 江娴清一噎,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少扯那些有的没的,是不是你干的。” 眼瞅着江娴清要跳起来对霍骁进行爱的教育,东方景明赶快拉住了她的胳膊:“姐,冷静!我大侄儿不是,我大外甥儿没欺负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自己的问题?”江娴清将信将疑:“你该不会是在给他打掩护吧。” “怎么可能。”东方景明硬气道:“我这人向来有仇就报,有气就出。” 江娴清捧住东方景明的脸:“那你怎么哭了?” 东方景明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我就是有点想家了,放心不下那边的家人。” 换做以前,江娴清是无法理解“想家”和“放心不下家人”这两个概念的,但来到这里以后,因为多了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她对这两个词的概念有了具象化的了解。 江娴清一把搂住东方景明,重重的在他的背上拍了两下:“不伤心,不难过,你那边的家人一定会没事的,姐姐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回去的!” “谢谢姐” 东方景明抗住脖子上的压力:“不过,姐你呃呃呃” 东方景明说着,江娴清的力道随之变大,直接把他的话堵死在了喉咙中。 然而,温柔大姐姐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她迷茫开口:“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 我说不出来啊! 东方景明两眼翻白的往天上看。 就在东方景明觉得自己即将被送走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将他扯了出来,江娴清不满的声音随之传来。 “霍时屹,你要造反啊,没看见我在温暖你小舅受伤的心灵吗?” “母亲,你细看。”霍骁的手顺着东方景明的背脊来回滑动:“我这凭空多出来的小舅,快要被你的爱送回老家了。” “” 望向青年惨白的脸,江娴清身躯一震,心下一虚,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在东方景明是个大度的人,他揉了揉脖子:“姐,你和我在这里的娘真像。” “像?”江娴清好奇:“哪里像?” 东方景明差不多缓过来了。 “我娘向我表达爱意的时候,也总是控制不住力度。”他撩起额前的发丝:“姐,你看见额角这块淤青了吗。” 江娴清定睛一看,果然好大一块儿淤青。 “怎么来的。” “撞的。”东方景明将手放下:“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娘拍后背给我打气,嘱咐我好好当差,结果没控制住力度,一巴掌给我拍门框上去了。” “” “”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江娴清呵呵笑了两声:“那我们确实挺像的,都差点给你送走。” “没关系,我命硬。”东方景明一笑:“能接住你们沉重的爱,所以姐姐不必介怀此事。” 江娴清瞬间感觉自己被击中了。 这是到底是什么小天使啊! 眼看着江娴清又要扑上来勒他的脖子,东方景明手疾眼快的将筷子塞进了她的手中:“好了姐,我们继续吃饭吧,不然一会儿都凉了。” “好好好,吃饭吃饭!”江娴清笑呵呵的应着东方景明的话,回头还不忘敲打自己的儿子:“霍时屹,多跟你小舅学着点,不要成天板着一张臭脸吓人。” “”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母命难违,霍骁还是点了一下头:“儿臣知道了。”说着,他将视线落在了东方景明身上:“儿臣一定多向小舅学习。” “不错不错,相当不错。”江娴清满意的点了点头,叮嘱东方景明:“我不能时刻在他身边,以后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帝王的视线滚烫而又热烈,东方景明往江娴清身边靠了靠,小声道:“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这里到底是古代,我们还是得顾忌一下君臣之礼吧。” 江娴清:“东方景明,我问你一件事。” 忽然被叫大名,东方景明不由得挺直了身子:“姐,你问。” 江娴清严肃而又认真:“我是从什么时代来的人?” 东方景明:“二十一世纪来的。” 江娴清:“具体点。” 东方景明:“现代化的二十一世纪来的。” 江娴清:“再具体点,和那些依旧在走君主制的国家区分开。” 东方景明仔细思索,加了两个修饰词:“和平美好的二十一世纪。” “很好。”江娴清将霍骁捞到了自己身边:“那你觉得,我会把他教育成一个传统帝王吗?” 仔细回想了一下霍骁为人处事的方式,好像确实和历史上那些传统帝王不一样。 他在乎礼仪,但却一点也不礼教,甚至刻意在他面前模糊了称谓的差别,反而更在乎朋友这层身份。 东方景明的沉默于江娴清而言是最好的答案,她用右手将东方景明也捞了过来,让两个脑袋结结实实的挨到了一起,语重心长。 “所以呢,弟弟你在他面前放心大胆的开麦就好了,他一定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江娴清说着,东方景明就接到霍骁的眼神警告。 【你敢。】 “” QAQ,他不敢! 就算霍骁再怎么具有现代化思维,他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 再者霍骁有多么在意辈分这件事他比谁都清楚,不然霍骁也不会用那个宝贵的机会换他去叫哥哥,强行将辈分拉回正轨。 东方景明暗搓搓地摊开掌心,给霍骁比划了一个小人跪地的姿势疯狂求饶。 见某人松缓了脸色,东方景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硬着头皮回应江娴清:“我尽力。” 江娴清将两人松开:“很好,那就继续吃饭吧。吃完你们回去处理政务,我也继续工作了。” 工作? 有个当皇帝的儿子还需要工作吗? 东方景明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吃完饭收拾桌子地时候,东方景明又不张记性的凑了过去:“姐,你现在还要工作啊。” 江娴清道:“也不算工作,其实是兴趣爱好吧。” 东方景明露出星星眼:“可以展开说说吗?” “就是写写书,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江娴清是个分享欲极强的人:“你想看看吗?” 东方景明探头探脑:“可以吗?” “当然可以。”江娴清将碗叠放到一起,擦了擦手:“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一些,送给你。” 正准备转身,霍骁忽然出声了,他一把拉住江娴清的胳膊:“母亲,别拿了!今天折子多,来不及等了!” 江娴清伸出一个巴掌:“五分钟就好了。” “不行,我们分秒必争,下次吧。” 话音未落,霍骁就拉着东方景明进了暗道,根本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等重新回到明华殿的书房,东方景明挣开霍骁的钳制:“今天的奏折明明都批完了,你故意带我回来的,是不是。” “是。”霍骁走到旁边用作小憩的软塌前翻找:“那些书不适合你看,没必要等。” 东方景明分辨:“我都没看过,你怎么知道不适合我?”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不需要理由。”霍骁找出一瓶药油:“过来,上药。” 东方景明摸了摸额头:“就撞了一下,用不着上药的。” “过来。”霍骁拧开药油,倒在掌心上揉热:“别让我说第三遍。” “好了好了,知道了。” 东方景明老老实实坐了过来,将额头上的淤青露出来,将给霍骁处理,然后小声嘀咕:“知子莫若母,你娘说的没错,你确实老臭着脸吓人。” 霍骁听的一清二楚:“吓不死就无所谓。” “” 这是人话? 东方景明无话可说。 等上完药,霍骁将药油塞到了东方景明手里:“回去继续上,坚持三天就下去了。” 皇帝给的东西哪有不接之理,东方景明接过,塞进了腰间:“谨遵圣命。” “少贫。”霍骁擦手,叮嘱:“这几天你自己带点吃的,或者去宫里的膳食堂吃午饭,等送书的事忘一忘,我再带你去蹭饭。” “啊?”东方景明幽怨,睁大一双眼睛望向霍骁:“这样好吗,你真的要饿着你的侍中吗?!” “” 霍骁别开头:“我也不会去。” “好吧。”东方景明叹道:“那我就继续带红薯吧,顺便给你也带一根。不过呢,希望那一筐红薯吃完以前,你可以继续带我去蹭饭。” 他刚刚说什么? 霍骁一把按住东方景明的肩膀,语气甚至都有些激动:“你家里有什么?”—— 作者有话说:东方景明:每天都活的如履薄冰 感谢观阅。 第35章 皇商 东方景明万万没想到,霍骁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种激动的神色,竟然是因为“红薯”这种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食物。 看着那张在眼前骤然放大的脸,东方景明战术性后仰,赶快点头:“是啊,虽然吃了点儿,但还是有很多。我今天晚上回去打算拿出来一部分做成红薯干,免得放坏了。到时候做好了,我可以大方的分你一些哦。” 他是不会种红薯,但他会料理红薯,什么红薯饼、红薯干通通不在话下。 “能不能把它转让给我?”帝王的手微微用力:“全部。” “啊?”东方景明的唇微微张开:“你要这个做什么?” “种。”霍骁道:“现在是四月下旬,应该还来得及育苗。苗育好就可以入土栽种,让它生根结果。” “若是后续进展顺利,等到九十月份,红薯的数量就可以在现有的基础上翻五倍。然后把这五倍量的红薯保存好,等到明年这个时候重复育苗栽种,数量就可以再翻五倍。” “如此一代一代的繁殖下去,不出三年,塞北的饥荒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东方景明听的一愣一愣的,他万万自己这第一堂农业课,竟然会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给他上的,而且还这么的专业。 东方景明眨了眨眼睛:“你还懂这个?” 霍骁松开东方景明,走到桌案前坐下:“登基前学习过。” 东方景明难以置信:“皇家子弟还要学种地?” “那倒不必。”霍骁提笔,一边写一边说:“只是我自己想学。” 东方景明坐到霍骁对面,十分有眼色的帮他磨墨:“你学这个做什么?” 霍骁道:“民以食为天,只有粮食供给充足,大乾才能安定。而食以农为基,只有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我才能找到解决塞北饥荒问题的办法,让我的子民不必在挨饿。” 东方景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你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想办法了!” 霍骁如何能不早早的就开始想办法。 塞北毗邻边疆十二部,是边疆要地。 而作为一个决心要当皇帝的人,霍骁十分清楚塞北对于大乾来说到底有重要,一旦塞北出事大乾必然随之出事。 轻则戍边战线内撤,重则灭国。 但俗话说得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只有亲自见过塞北的情况,才能做出符合塞北情况的决定。 因此霍骁一直想亲自去塞北看看那里的情况,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直到三年前才完成这件事 三年前,一直以来都蠢蠢欲动的边疆十二部,对大乾宣战,发起大规模进攻。 只要打仗物资就会飞速消耗,尤其是草药,会在一定时间内锐减。 善帝再怎么糊涂,也不敢拿灭国的事儿开玩笑,于是他开始在自己的儿子们挑选,挑选一个幸运儿押送物资,最终选定霍骁。 其实派一个大臣去完全可以,但善帝那个时候平等的忌惮每一个儿子,下意识觉得他的这些儿子都巴不得他早点死,然后继承他的江山。 所以他就经常给自己的儿子们派遣危险任务,希望他们可以在任务中出事,或者给他一个动手的理由。 可惜,善帝的这些儿子太会办事了,不仅出事的少,还总是拿着任务成果朝他邀功,最终一直蹦跶到霍骁登基才消停 其实,当年与其说是善帝选中了霍骁,不如说是霍骁不愿意放弃这个前往塞北的机会。 押送物资的事一定下来,霍骁不日就出发了。 抵达塞北以后,他发现这里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哪怕朝廷每年都会拨粮供给,塞北人过的还是十分艰苦。 到了冬天尤其如此,粮食短缺,百兽藏匿,就算家里的男人再怎么强壮、再怎么会打猎也时常于事无补,日子过得饥一顿饱一顿。 但人只要尚存一口气,就会想办法活下去。于是霍骁看见许多人在冬天凿冰河抓鱼,冻的面红耳赤,手指生疮。也有人生挖冻土去找那些藏起来的草木根作食。 看着塞北人求生的模样,霍骁对塞北的问题越发上心,只想快点找到一种产量大的农作物,解决这件事。 于是他加大了这方面书籍的阅读量,也开始叫暗卫在大乾四处寻找。 可奈何,大乾就是没有这样的农作物。 大乾没有,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不然如何养活这么多人。 于是霍骁开始将目光转向西域,彼时又恰逢大乾与西域诸国交流互使的时间。 霍骁当机立断,请旨去当使臣。 由于路途遥远,还要途径容易迷失方向的沙漠地区,所以除了霍骁没有其他皇子再去请旨,他很顺利的就当上了使臣。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途径佛郎机的时候,恰逢农忙时节,真让他发现了两种产量极大的农作物,一颗苗竟然可以结五六个果,简直就是解决塞北饥荒问题的不二之选。 而佛郎机王室当时也用这两种结的果招待了霍骁一行人,并说这是他们这里的特产。 霍骁尝过之后,发现这两种农作物不仅产量大,味道也十分适口,当即起了引进的念头。 但到了这一步就直接卡死了。 佛郎机王室明确道,留在他们这里吃可以,但坚决不同意引进。若是发现有谁偷带,当场斩杀,不论身份。 没办法,引进的事只能暂时搁置,等出使结束再做打算。 但佛郎机王室的态度很坚决,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不管他怎么和佛郎机王室交涉,对方都不愿意松口 可谁曾想,他努力了两辈子都没有结果的事,竟然在东方景明这里有了结果。 他看向青年清透的眼眸,承认道:“我确实很早就开始想办法了,也找到了解决办法。但直到你的助力出现,它才有了实现的可能。” 这话说的东方景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但霍骁说的其实也没错,他确实给了霍骁一定的助力,不过与其说是他,不如说是他爹。 古代不像现代,可以借助科学的力量来增加粮食的产量,一切全凭农作物自身的特性。 而就像霍骁说的那样,民以食为天,只有粮食供给稳定,大乾才能安定。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大乾可以永远安定,只有大乾自己的统治者和百姓才会这样想。 那些觊觎大乾的人,巴不得大乾因为粮食短缺而走向覆灭,这样他们轻而易举的就能攻破大乾的国门,进行搜刮与掠夺。 佛郎机八成也是觊觎者之一,不然东方远航何必用偷鸡摸狗的方式才能把东西带回来,直接光明正大的买卖交易不好吗。 如此,佛郎机王室肯定设置了出口限制,不允许对外进行交易。 只可惜,万事都有变数,佛郎机王室肯定没有想到,他们禁止流出的东西,已经通过一个商人的手,漂洋过海、翻山越岭啦! 莫名的,东方景明心里竟然有些小小的兴奋,想亲眼看看佛郎机王室气急败坏的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 霍骁既然从当皇子的时候就开始费心费力的谋划这件事,那他那个时候—— “你那时其实也开始筹谋皇位了吧。”东方景明问。 霍骁望着东方景明,袒露自己的欲.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既有成为皇帝的机会,凭什么要将皇位拱手相送。” “你有没有想过,”东方景明道:“万一你登不了基,努力不就白费了。” 霍骁:“不存在这个可能,只要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可能,他只能是我的。” 东方景明:“你这么自信的吗?” 霍骁:“自信的来源是已经做好的准备,有太后和镇北军的支持,谁能和我争,谁又有资格和我争。” 东方景明一愣,猛的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当年太后去冷宫的时候,你该不会是故意让她” “没错,故意的。”霍骁道:“听见她对那个妃嫔说自己永远不可能再当母亲,我故意让她发现我的存在,借她之手离开了冷宫。” 卧槽! 东方景明难以置信的看向霍骁:“你这样做,就不怕你母亲知道以后伤心吗?” 霍骁面无表情的说:“我若是不这样做,如何惩治那些拿我们当成发泄对象、不停欺辱我们的恶奴?一直等到我登基吗?” 好像也有理。 到底是冷宫,就算江娴清把里面的日子描述的再怎么轻松,怕是也不好过。 “东方景明。” 忽然被点名,东方景明一下坐直了:“怎么了。” 霍骁凝视他:“这件事,你会帮我保密的,对吧。” 不保密还能怎么办。 东方景明叹气:“我可真是上了一条贼船啊!” “既然上了,”霍骁道:“那就别下来了。” 东方景明:“那我偏要是想下来呢?” 霍骁:“那就再把你绑上来。” 东方景明:“你未免也太霸道了点。” 霍骁:“没办法,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适应一下。” “” 无语了。 屋里重新静了下来了,熏香的味道弥漫溢散。 东方景明还是有些在意霍骁方才说的话。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学会了的算计?到底又是什么让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学会了报复? 东方景明不敢想,也想不出,但莫名觉得霍骁好可怜。 东方景明同情的神色太过于明显,霍骁完全无法不在意。 “东方景明。” 东方景明回神:“我在!” “把你同情的目光收起来,我不需要你的同情。”霍骁道:“我和你讲这些事,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想让我的朋友对我有更多的了解,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东方景明立即收了自己的同情,原地蹬鼻子上脸:“既然你想让我对你了解多一些,那我可以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霍骁:“问。” 东方景明:“关于红薯的种植方法,是你当年出使西域时学来的吗?” 就算霍骁看过有关于农耕的书,那这些书囊括的农业知识也仅限于大乾的领域内,不可能记录有关于红薯的种植方法,除非他去过佛郎机。 而史书也确实写了这件事,但鉴于这本书其中一位作者是荒唐的善帝,其内容的真实性实在有待考量,他最好还是验证一下比较好。 万一霍骁没出使过佛郎机,这本史书的内容于他而言那就是纯纯的没用了,可以直接进行清除和遗忘。 “是我出使西域时学来的。”霍骁道:“你看的那本史书把这件事记载进去了?” 看来史书的另一位作者,并没有像善帝一样荒唐。 东方景明的心安了下来,点头回应:“有记载,不仅交代了你出发的时间和返程的时间,还交代了你和西域诸国谈拢了几条商路和多少货物。” 这真的是他父皇写的史书吗? 霍骁不禁对东方景明之前所说的话产生了怀疑。 “你当真确定,这本史书的作者是我父皇?” “确定以及肯定,绝对错不了。”东方景明不解的看向他:“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霍骁:“以我父皇对我憎恨厌恶的程度,他不可能在史书中写这些才对,应该只有污蔑和诋毁。” 这却是善帝能做出来的事。 可是—— 东方景明道:“如果这本书只有你父皇一个著作者,那确实应该如此。但问题是这本书有两个作者,在你父皇“无疾仙人”的署名下,还有一个“逍遥道人”的署名。” “” 霍骁:“你之前为何不说。” “你也没问啊!”东方景明吐槽:“不过话说回来,这人取这么个名字,也不知道是为了对仗工整,还是和你父皇走了同一个野路子。” “” 霍骁无话可说,低头处理奏折。 …… …… 上司开始干活,东方景明哪里能闲着,只能陪着一起干,帮忙拆奏折、磨墨。 闷头干了一个多时辰,奏折终于是处理完了,但距离下班回家还有一段时间。 东方景明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探头探脑:“我能不能出去放个风?” “去吧。” 霍骁按住眉心,下一瞬又叫住了东方景明:“等等。” 东方景明驻足:“嗯?怎么了?” 霍骁叮嘱:“红薯保存好,过两天带进来。” 东方景明扒着门:“干嘛过两天?你不是着急育苗吗?” 霍骁:“你要是能在宫里给我变出一块空地,那就明天带进来。” “”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皇宫的地都是规划好的,要想育苗就得现规划。 至于放在宫外弄不现实,霍骁公务繁忙,哪里能天天宫里宫外两头跑,只能放在皇宫。 东方景明苦涩:“我变不出来,还是听你的吧。” 霍骁:“还有——” 东方景明眨了一下眼睛:“什么?” 霍骁睁眼:“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东方景明反应过来。 他进献红薯,立功了,霍骁要赏赐他。 只是—— 东方景明重新坐到霍骁面前:“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我有一个愿望。” 霍骁:“什么愿望?” 东方景明:“我说出来你就能帮我实现吗?” “我既然问了,”霍骁道:“那我就能帮你实现。” 东方景明不假思索:“我不信。” 霍骁:“你怎样才会信?” 东方景明想了一下:“立个字据,如何。” 霍骁轻哼一声,将纸笔拍到东方景明面前:“你这顺杆爬的本事是越来越娴熟了。” 东方景明美滋滋的接过纸笔:“你惯的,和我没关系。” 霍骁:“” 虽然不想承认,但好像确实是他纵容出来的 不多时,字据写好了,霍骁接过看。 【若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答应帮我实现愿望,除了红薯再附赠一样神秘大礼包。若是不答应,撤回神秘大礼包一份,只进献红薯。】 盯着上面的内容看了一会,霍骁开口:“你这是在给我画饼吗?” “怎么可能。”东方景明凑到霍骁身边,指着字据说:“我明明是在钓鱼。” 距离有些近了。 霍骁几乎能数清东方景明的睫毛,还能感受到他绵长的呼吸。 霍骁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东方景明的额头,将他向后推去,评价了四个字:“胆大包天。” “嘿嘿。” 东方景明不以为然,趁势抓住那根龙指:“考虑一下,上个钩?” 身体的热度自接触点交换流转,霍骁弯了一下指尖,轻刮东方景明的掌心:“上钩了,说吧。” 东方景明没想到自己的愿望竟然这么快就可以被提出来,他难掩雀跃,笑的合不拢嘴。 “我的愿望是,”东方景明道:“陛下可以重开皇商,给商人一席容身之地。”—— 作者有话说:就宠他吧。 感谢观阅。 第36章 开麦 霍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东方景明的愿望竟然是这个。 霍骁缓缓的、将自己地手指从青年的掌心中抽了出来,眼底浮现冷意。 “东方景明,你可知前朝覆灭的根本原因就是商人的地位太高。” 他提醒道。 虽然霍骁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没有任何起伏,但东方景明听出了霍骁情绪中的不悦。 不过,他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担忧。 东方景明点头:“我当然知道,你按头让我看的书里提到过这件事。”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劝我重开皇商。”霍骁一把揽住了东方景明的脖子,将他勾到眼前,声音无比冷冽:“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大乾经不起一点折腾,若是我在这个时候开皇商,给商人在朝堂大肆舞拳弄墨的机会,不仅会让我这半年多的努力付之东流,也会让大乾继续走向灭亡。” 三年前和边疆部族的那场战争,大乾虽然打赢了,但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国库见底,死伤无数。 再加上善帝在位时期疯狂养蛊不作为,现在的大乾就像被蚂蚁啃食的堤坝,根本经不起半点风浪。 虽然霍骁登基时处理了一批贪官污吏,但善帝到底在位近三十年,他用三十年养出来的蛊岂是霍骁用半年时间就能除干净的。 不过贪官污吏虽多,但真正令霍骁头疼的其实是人才短缺的问题。 现在的国子监是有很多监生等待入官,但除了新招进来的这一届监生能足够令人放心,善帝在位时选出来的监生到底有几个人能用完全犹未可知。 毕竟善帝在位时,政务永远都是第二顺位的事。 整个朝廷被他治理的可谓是乌烟瘴气,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独癫癫不如众癫癫的邪.教气息,甚至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善帝在位前期,朝中有权有势的大臣不是往宫里送女儿就是往宫里送妹妹,更甚者还有送未婚妻的,然后怂恿她们给善帝吹耳边风,助他们在朝中平步青云。 等到了善帝在位的中期,文武百官开始当缩头乌龟,努力苟命。 因为这个时期的善帝忽然对皇位患得患失起来,总是觉得自己的儿子们想谋权篡位。所以一旦哪个皇子和朝中的大臣走的近了,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两个人一起搞死。 这个时期的善帝杀了不少人,其中包括三个皇子,一个公主和十几个大臣。 等到了善帝在位末期,文武百官将头探了出来,努力迎合善帝求仙问道、长生不老的念头,各种忽悠他。 说来可笑,善帝冒出这个想法,竟然是因为一次力不从心的床笫之欢。他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了年轻时的精力,和宠妃欢愉一次竟然就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于是他搬进善德堂,远离美色,一心礼佛问道,只求早日修得金身,重拾年轻时候的风采。 当一个皇帝彻底不在意朝堂之时,就是群魔乱舞之际。 这一时期,前任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狼狈为奸,一个泄露考题徇私舞弊,一个买卖官职舞权弄势,招了一堆废物入朝。 这种行为,无异于雪上加霜,甚至直接导致了三年前那场战争。 边疆十二部知道那时的大乾乱如一锅粥,朝廷上下几乎无人可用,无人可依,唯一让他们有些忌惮的镇远大将军项擎也年近六十了,于是他们发起了进几十年最猛烈的强攻。 可惜,老将不死。 项擎严防死守,以一只眼睛为代价击退了边疆部族。 然,击退边疆部族并不意味着保全了大乾,唯有肃清朝廷,才能实现长治久安。 所以他选择配合自己的妹妹,逼迫善帝退位,扶持霍骁登基。 事实证明项擎的选择没错,在霍骁这位新帝的努力下,死气沉沉的大乾开始重燃生机,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这些内容史书通通没有写,但自打东方景明意识到史书所描述善帝和事实上的善帝存在着巨大的差别以后,他就恶补了一下这方面的内容,重新认识了一下善帝。 所以,现在的东方景明十分理解霍骁的心情——于霍骁而言,在这个时候重开皇商,就是一种自我毁灭。 但在东方景明看来,这其实是另外一种生机,因为他主张开的皇商和霍骁所理解的皇商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东西。 不过,眼下这种情形还是先安抚一下霍骁的情绪比较重要,不然他的点子再好,也白搭。 东方景明一把捧住眼前的龙脸,认真道:“我当然知道现在的大乾到底有多乱,也知道你身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但是请你相信我,无论是出于朋友的身份,还是出于臣子的身份,我都没有坑害你的想法。而且,就算这个愿望带了我的私心,我肯定也是以你的想法为重。所以拜托你,给我一个阐述想法的机会,你听过以后仍是觉得不妥,此事我绝不再提。” 青年的神色和语气都太过于真挚,让人完全无法拒绝。 感受着脸上的热度,霍骁勾着他脖子的手指无意识间用力,终是败给了他的诚恳。 “你说吧。” 东方景明内心欣喜,脸色却有些痛苦:“那你可以先松开我吗,你勾的我有点儿疼。” 疼? 霍骁把手移开的时候,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用了多大的力。 ——他竟然在青年的脖颈上留下了五道触目惊心的指痕。 男人变化的神色太过于明显,东方景明从他的脸上撤回一双手,揉了揉脖子:“你别想太多,有印子也很快就下去了。再说了,我这一碰就红一磕就青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这个霍骁确实知道,之前在这间屋子以老师的身份、打东方景明手板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件事了。 可他明知这件事情,却还是 “抱” 天子的赔礼道歉,东方景明哪里受的起! 哪怕江娴清明确告诉他,她不会将霍骁教育成传统皇帝,但她一个人的同化力量肯定不如一群人的同化力量大。 所以就算霍骁的脑海里可能确实有许多新思想、新文化,但骨子里也还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土著,而且还是皇帝。 他无论如何也不受不起霍骁赔礼道歉。 东方景明一把捂住霍骁的嘴:“你不必道歉,我真的没事!”东方景明强行转移话题:“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还是让我来阐述一下自己关于建立新型皇商的想法吧,陛下若是觉得可行,那就开,若是不可行,这件事便就此打住。” 霍骁将他的手从嘴上拿开:“不是已经允许你开麦了吗。” “” 学的是真快,这就会开麦了—— 作者有话说:霍骁:完了,心动。 感谢观阅。 第37章 探索 得了许可,东方景明大胆开麦,霍骁听完忽然感觉自己踏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如果东方景明说的方式可行,不仅可以缓解商人的问题,还可以增加国库税收。 自打三年前和边疆部族打完一仗,国库就再也没有充盈过了,可谓是年年收税年年空,但就算这样还有人在贪污纳贿,搜刮民脂民膏。 思及贪污一事,霍骁想起自己还没有向东方景明询问对常英的审讯结果。 “常英那边情况如何,他可有交代背后的主子是谁?” 东方景明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很快就能有结果了,快的话今晚,但最迟不超过明天这个时候。” 霍骁看他:“你似乎对这件事很有信心。” “当然有信心。”东方景明拨弄自己尚未束起的发丝,轻笑道:“正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若是崩塌,就会变的无比脆弱。然后,只需要一点点子虚乌有的刺激,他就什么秘密也守不住了,变成一只无话不说的大漏勺~” 眼前之人明明笑着,语气也十分温和,可他给人的感觉却是冷的。 好像他天生如此,表现出来的单纯与不谙世事才是伪装。 这个模样的东方景明,再一次验证了江娴清的猜想,因为霍骁记忆中的东方景明也是这样一个人。 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温良可爱,但算计起人来从不留情,不将人骗的生生死死绝不收手。 哪怕是他,上辈子也没有逃过东方景明的诱骗,亲手将东方景明送上了足以和自己抗衡的位置。 不过如今再想起这些事,他已经完全释然了,而且十分庆幸东方景明这辈子真真正正的和自己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当然,这个模样东方景明也令人无限好奇,总是让人想要更加深入的去了解他,认识他。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这幅模样? 霍骁的视线实在太赤.裸了,东方景明下意识拢了拢并没有松垮的衣襟,神色警惕:“霍时屹,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多少有点儿瘆人。” 闻声,霍骁回神,又一次捏起眉心,努力压制心中的念头。 可东方景明坐在这里他就忍不住多想,甚至还想开口询问,这实在是太突兀了。 不可以让东方景明继续留在这里了。 他挥了挥手:“我累了,你下去吧。” 东方景明有点懵,这人刚刚还精神十足的听他描绘未来,这怎么就累了呢。 但帝王之言不容置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东方景明道:“那我先去放风了,等你休息好了再进来。” “不必。”霍骁走到软塌旁躺下:“你可以直接回家了。” “啊哈?”东方景明愣了一下,然后瞬间狂喜:“你的意思是,我今天可以提前下班了?” “嗯。”霍骁将胳膊搭在双眼上:“下班吧。” 放风哪里比得上提前下班。 东方景明哗啦一下站了起来:“谢谢老板,老板再见!” 话音落下,东方景明毫不犹豫的转身往外走 东方景明前脚出门,何有全后脚就进去伺候了。 走出门口几步,东方景明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得到霍骁的确切回答呢,他转回来扒住门,瞥见何有全,到了嘴边的名字变成了尊称:“陛下,你觉得我刚刚的提议如何,可行吗?” “听起来可行。”霍骁谨慎道:“不过等塞北的事处理完,我和六部尚书商讨一下再定。” 霍骁这么做无可厚非,毕竟他的提议可不是一个小工程。 东方景明耐心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心急了,臣退了。” 霍骁隔着缝隙看他:“退吧。” 人走远,霍骁把拾玖召了进来,让他将天牢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去探究东方景明,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 只是,他为什么会这么好奇东方景明的过去呢,明明他已经接触过无数类似的人,怎么偏偏就盯上他了呢? 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真是太令人烦躁了。 何有全看出霍骁神色不对,他凑上前:“陛下似乎心情不好,可需奴才为您排忧解难。” “朕心情好的很,只是累了。”霍骁道:“行了,你去把六部尚书给朕叫来,朕要与他们议事。” 累? 自霍骁还是皇子的时候,何有全就跟着他跑前跑后了。 而这么多年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霍骁说“累”这个字眼。 平素的时候,他们这位皇帝陛下只有拼命拼命和拼命,好像完全不知道累一样,今天竟然说自己累了,还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可陛下明明都说累了,为何还要召人来议事呢? 这到底是累,还是不累啊? 心里纵实有一万个好奇,何有全也不敢再过多询问,他立即扭头去薅人过来议事。 霍骁重新坐到桌案前。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现在必须得转移一下注意力—— 作者有话说:六部尚书:我们是play的一环吗? 感谢观阅。 第38章 仁善 皇帝召见,六部尚书哪敢耽搁,立即提着衣摆横成一排离开了政事堂。 这是霍骁登基以来,第二次一口气召见六个人,上一次摆出这种大阵仗还是他刚刚登基那会儿,结果六部尚书一进门一出门就换成了一批面孔又新又年轻的人。 善帝任命的六部尚书原地下岗,直接砍头、流放、抄家一条龙服务,而那些从他们家里抄出来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更是整理了大半个月才整理完! 想起上一任六部尚书的凄惨下场,跟在何有全身后的六个人明知自己没有做过任何贪污纳贿之事,也还是忍不住一顿紧张,想要从何有全口中提前打听打听陛下召见他们到底所谓何事,好稍微有一点心理准备。 但问题是,谁也不敢迈出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戳戳我,我戳戳你,最终一阵捅捅咕咕,其余五个人一合力将块头最大的兵部尚书给推了出去,齐刷刷给了他一个眼神。 【老六!加油!】 “” 到底谁才是真的老六啊! 被强行推出来的陆六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往何有全身边凑了一下:“何公公,陛下召见我等和事啊?” 何有全摇头:“咱家也不知道,几位大人只管跟着咱家走就行了。” 陆六想了想,又问:“那何公公能不能跟我们描绘描绘,陛下下令时的神色,是平静的还是阴沉的,亦或者是温和的?” 通过霍骁的神色去推断他的心情,是每一个暗卫的本事,但要除去凌七那个直肠子的傻蛋。 是的,没错。 他们这六个人的身份,表面上看起来是六部尚书,其实都是霍骁手底下的暗卫。 几年前,他们通过科举考试光明正大的潜入了六部当中。 表面上,他们安分守己的处理自己手头上的政务,实则一点点搜集着上一任六部尚书的罪证。 只等着霍骁登基那日将这些人一举打掉,然后顺理成章的接任上位。 所以,他们曾经的上司会拥有“砍头、流放、抄家”的一条龙服务,他们可谓是功不可没。 但该害怕还是得害怕,谁让他们的皇帝陛下拥有一些令人心惊胆战的隐藏属性呢。 陆六紧张的看着何有全:“公公,您说句话啊!” 何有全转了转拂尘:“不是咱家不想说,而是陛下当时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状态比较奇怪。”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 刑部尚书闻肆戳了一下陆六的后腰,示意他别墨迹,快点问。 陆六回头瞪了一眼,将那只爪子打开,方才追问:“怎么个奇怪法,公公能不能描述一下?” 何有全回忆道:“陛下说累,可陛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召见了诸位大人。可说陛下不累,陛下说话的语气却又透露着疲惫感,实在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累还是不累。” 累? 陆六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们,从兄弟们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想法。 陛下竟然也会有累的时候? 真的假的? 在所有暗卫的印象中,霍骁就没有累的时候,而他们这几个人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因为他们是第一批暗卫。 早在霍骁七岁的时候,他们就听从江娴清的命令暗中保护他了,那个努力的劲头用他们上一任主子江娴清的话来说——简直就是要卷天卷地卷死所有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曾经要平等的卷死所有人的人,竟然破天荒的说了“累”这个字。 这到底是卷不动了,还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着实是有点不对劲了。 六人忽然有点不太放心,交换了一个眼神,扔下何有全就大步朝着明华殿的方向赶。 嗖嗖嗖—— 六阵风刮过,何有全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 什么毛病啊! 赶着投胎啊! 宫中礼仪森严,不许狂奔,六人只能压着限行的速度赶。 然而,赶到明华殿的时候,几人扑了个空,霍骁早已不见了踪迹,只剩下一个横在房梁上暗中观察的拾玖。 “陛下去哪了?你怎么没跟在陛下身边?” 刑部尚书闻肆仰头问。 拾玖跳下来:“陛下特意留我在这里等,等你们来时告诉你们几个可以回去了,事过几天再议。” 闻肆:“也就是说,我们白跑了一趟。” “本来算不上白跑。”拾玖道:“只是天牢那边忽然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常英松口了。但他只想对陛下说,所以陛下就过去了。” 闻言,闻肆的神色陡然一变:“常英当真松口了?” “骗你做什么。”拾玖道:“要是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天牢看。” “我没有不信。”闻肆道:“我只是有点好奇,谁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撬开常英的嘴,你我可是合力审了近半个月都没结果。” 想起东方景明,拾玖就想起他对自己的称呼。 拾玖冷哼一声:“一个满嘴胡说八道的混蛋。” “阿嚏!” 才赶回家的东方景明不受控的打了一个喷嚏。 他四下环顾一圈。 谁,是谁在背后叨叨他! 看了一圈,东方景明将视线定在凌七身上:“是不是你不满留在我身边的事,搁心里蛐蛐我呢。” 这件事是他和霍骁将误会解开那天定下的,不过纵使凌七嘴上说着愿意,神色也没有什么改变,但东方景明隐约能感受到,凌七心里其实并不想留在他身边,明显还是想去保护霍骁。 可终归是皇命难为,他只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暗自叹了口气,凌七坦荡道:“我素来光明磊落,想骂谁一般都是当面骂,从来不干这种龌龊事。” 这种背后念叨的人事,确实不像凌七干出来的事。 但东方景明还是忍不住问:“那换成时屹,你会不会偷偷在背后骂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凌七原地跳脚:“陛下那么的英明神武,英勇睿智,我崇拜他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做这种王八蛋事!” “” 他这是一不小心问到了一个霍吹吗? 跳过,快点跳过! 他可没兴趣和凌七一起当霍吹。 眼瞧着凌七又要开吹,东方景明道:“其实,你要是实在不想服从这个命令,就别服从了,到时候我去帮你跟时屹说。毕竟我这个人不喜欢强人所难。” 凌七道:“陛下让我做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有不愿意。” “切。”东方景明轻嗤一声:“你就嘴硬吧,明明就是不想跟。” 凌七:“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明明没有表现出来。” “瞧瞧瞧瞧。”东方景明道:“你自己承认了不是。” 凌七后知后觉:“你诈我话!” “我没有。”东方景明道:“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别污蔑人!” “你——”凌七跺脚:“诡计多端!” 东方景明瞪出去:“放屁!我明明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靓仔!” “你你你——” “我我我——” 两人瞪上了,谁也不退让。 于是端着红薯进屋的赵小四就看见了这样一幕,两人头顶着头,在哪里互相较劲,但谁也没有真正的用力,只是瞪的你死我活,幼稚的仿佛回到了三岁小孩儿的阶段。 “” 赵小四实在不太会劝架,但好在这时一只肥滚滚的鸽子冲了进来,落在了东方景明的头顶,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 来来回回这么多次,东方景明早就和这只鸽子混熟了,处成了一对儿跨物种的朋友,也打消了那份将它炖了喝鸽汤的念头,只是偶尔盯着它发一下馋。 毕竟他从来没看见过体型这么漂亮、这么圆润的鸽子,简直无法想象这只鸽的肉到底会有多么肥美。 但终究仅限于想想了,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朋友下手呢,更何况他的朋友还是御鸽。 摸了摸御鸽的后背,东方景明将信从它腿上绑着的信筒中取出来。 展开,霍骁的字映入眼帘。 【常英愿意松口了。】 倒是比他预想的还要快,竟然只过了这么点儿时间就熬不住了,心理素质有点差啊。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他去见常英前,常英已经对自己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折磨,心理防线岌岌可危。 而他的出现,只是进一步把常英对自己的折磨彻底释放出来,让他不得不来面对这些事,然后崩溃个彻底。 面对常英这种人,东方景明不会有什么同情心,因为人总归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从常英决定将自己报恩的私心、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去实现的时候,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他注定会走向死亡。 同时也注定了,就算他回头忏悔,不可能得到谁的原谅和同情。 他不配。 东方景明以一种十分主观的想法,评价了一下这件事。 又盯着纸条看了一会儿,东方景明将它撕成碎片,随手扔进废纸篓,便一头倒在了床上,去约见周公——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39章 作者 休息够了,东方景明又叫赵小四把红薯和土豆搬回了自己的屋子,然后盯着它们发呆。 如果现在就把这两个东西种进土里,他就可以成为大乾历史上,第一个种出红薯和土豆的人。 可这两个东西到底该怎么栽种呢? 是整个埋土里,还是把发芽的地方扣下来单独埋土里? 东方景明研究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头绪,只能等霍骁出手弄了,他安心的打辅助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常英既然招了,那么这件事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而且口供信息一定会十分详细。 因为啊——他们这类人既然喜欢在心中树立一把标尺来衡量选择的意义,那么他们自然也会格外在乎这个选择带来的利益得失。 所以常英一旦发现这个选择充满了不值得,甚至觉得自己被人利用,那就会疯狂的报复回去 如东方景明所料,常英将自己知道的事一字不落的全都说了出来,而那个人正如霍骁锁定的目标一样,确实是中书省三把交椅中的其中一个——高士成。 这人多少还是有点出乎东方景明的意料,他隔天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据史书所记,高士成是霍骁登基后,为数不多鼎力支持他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的三朝元老,过阵子过完六十大寿就要致仕归乡,请辞的帖子甚至都已经呈上来了。 而不论是在史书当中,还是朝堂当中,高士成的个人风评非常不错。 若是东方景明没记错的话,在史书的记载当中,已经致了仕的高士成听说塞北爆发饥荒以后,二话不说的就将朝廷发给他的那笔致仕抚慰金尽数捐了出去,一下就从风光退休的有钱老头变成了日日扛锄下地的老穷头。 如今在看这件事,高士成捐完致仕抚慰金以后是真穷还是假穷就不得而知了,他到底是真心善,还是想给自己博一个千古流芳的好名声才这么做的,也值得商榷了。 人无完人,无论是谁都会有缺点和弱点。 高士成此人老婆格外多,林林总总一共取了十二个老婆,见着美人就走不动道,是个十足十的色老头。 不过这点在东方景明看来是缺点,但在大乾土著眼中就无所屁谓了,毕竟大乾和大多数朝代一样,皇帝有三宫六院,普通人可以三妻四妾,所以多娶几个老婆在他们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问题来了,大乾定罪判刑讲就人证物证俱全,且以物证为主。 他们虽然已经明确高士成就是常英背后的主子,但他们手里缺乏给高士成定罪的实质性证据。 换句话说,要是这么轻易的就找到了那些被高士成藏起来银钱和物资,他们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去审问常英——这样做不就是为了锁定目标,进行针对调查吗。 这点在东方景明看来非常好解决,只要投其所好,打入敌人内部调查,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于是东方景明提议:“时屹,我有一个快速解决这件事的想法,你要不听听?” 霍骁从沉思中抬头:“什么想法?” 东方景明道:“高士成不是喜欢美人吗,那不如投其所好,找个信得过的女子去接近他,从他嘴里套话。” 霍骁其实也想到了这个办法,但身边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他手中的暗卫一没女子,二没有人适合去扮女子。 且先不说演技如何,他手中的暗卫各个都太高太结实,哪怕穿上女装也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男的。 霍骁道:“这个不行,没有人能去。” 东方景明一愣:“暗卫里没有女子吗?” 霍骁:“没有,为了方便打架,暗卫清一色全都是凌七和拾玖那种体型的男人。” “” 东方景明回头看了一眼杵在门口扮侍卫的拾玖,这一看就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男模身材,根本不适合穿女装。 东方景明不懂了,这到底是为了组建暗卫,还是选男模来了。 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只能慢慢去查,可这样做无异于浪费时间。 东方景明没有头绪,霍骁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屋内一下就变的安静起来。 这份寂静,一直持续到暗门发出被打开的摩擦声,才被打破。 朝暗门的方向看去,江娴清拎着食盒从里面走了出来。 霍骁立即起身,去接她手里的东西,东方景明则识趣给她搬了一张椅子。 安顿好,霍骁问:“母亲,您怎么来了。” 江娴清将奏折推到一边,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埋怨道:“还不是你,昨天走的着急忙慌的,我要给你小舅的书都没来得及拿上,这不只能亲自走一趟,再顺便找你们一起吃个午饭。” 霍骁:“” 您可真贴心。 无视霍骁那张臭脸,江娴清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三本书书递给东方景明:“你要是接受不了里面的内容就不要勉强自己,要是能接受也喜欢的话,就随时来找姐拿新书。” 江娴清朝东方景明眨了眨眼睛:“姐偷偷和你说,姐现在拥有战果相当丰厚,”江娴清语气骄傲:“而且什么口味的“果”都有,包你满意!” 连《暴君的小娇夫》这种男男共赴生命大和谐的书他都能看的津津有味,还有什么重口味是他接受不了的。 东方景明一边去接书一边说:“不瞒姐你说,我的接受度相当广阔,只要不超越道德底线,我什么书都” 东方景明接书的动作猛然一顿,说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眼睛更是一下就睁大了,视线止不住在书的名字和江娴清的脸上来回漂移,最终定在了江娴清的脸上:“姐,这本书是你写的啊。” 江娴清被这个问题问懵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你看过这本书?” “昂。”东方景明点点头:“不止《暴君的小娇夫》这本,还看过其他的,比如《人鬼殊途》和《狐妖索情》。” “” 《暴君的小娇夫》是江娴清创作生涯中,为数不多的几本清水文,哪怕是放进现代的某某绿色文学城,也是一路绿灯通行的存在。 但《人鬼殊途》和《狐妖索情》就不一样了,里面那些有关于裤衩子满天飞的爱情故事描写,别说过不了审,高低能给她送进去蹲几年好好改造一番 说实话,江娴清本以为自己拿出“小娇夫”这本书,对东方景明而言已经相当奔放了,毕竟她写的书是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干干净净、闪闪发光的青年,吃的这么野。 江娴清不禁道:“你的接受度,确实挺广的。” “是吧是吧。” 逮着原书作者没有不薅的道理。 东方景明抱紧怀中的书,朝江娴清挤眉弄眼:“姐姐,你看咱俩这关系这么铁,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你能不能送我一套签名合集什么的~”—— 作者有话说:东方景明在去往新世界的路上肆意狂奔! 感谢观阅。 第40章 初吻 在东方景明提出这个要求前,江娴清从未给别人送过签名书,哪怕是在现代也一样。 在现代她当外科医生兼职写文的时候,由于某些客观原因,她的书根本无法出版,所以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给别人送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呢。 而到了这里,虽然写书自由了,尺度不受限了,但因为她的身份比较特殊,就算有了出书的机会也还是没办法送。 且不说朝堂中的某些官员知道这件事以后,会不会拿这个去刁难霍骁,光他那个脑子仿佛被驴踹过的爹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江娴清就想不明白了,她这幅身体的原主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靠自身的本事在宫中闯荡出一番天地,结果非要去爬善帝那煞笔的床,给自己弄出一条人命来。 咱就是说,就算是想要尽快出人头地,也不能眼瞎啊。 如果当年做抉择的人是她,她高低想办法给善帝掀翻了,自己去当女帝。 只可惜她来晚了。 她过来的时候霍骁已经从两个单一的细胞变成了胚胎,在她的肚子里面疯狂分裂着床,送给她一场“连男人都没睡过就先当了妈”的体验。 说实话,起先她对这个孩子并没有那么深的情感,毕竟她只是中途接手了这个身体,完全没有参与创造生命的过程。 可随着时间的不断的推移,亲自体验了孕育生命的过程,又亲自体验了分娩时的痛苦过后,她的心底渐渐冒出一个念头——这就是她的孩子,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自那以后,江娴清每每做事都会先去考虑会不会影响到霍骁,而霍骁登基以后她这方面的思虑就更重了,做事自然也更加小心。 所以,哪怕这里类似于“出版社”的机构曾高价邀她做签名活动,她都没有接,生怕影响到霍骁。 不过,在私下里给一位值得信赖的老乡送一套签名书,还是没有问题滴! 江娴清爽快的一口应下:“当然可以,我一会儿回去就弄,明天保准让你拿到书!。” “谢谢姐!”东方景明得了便宜还卖乖:“以后出新书能不能也送一本亲签什么的。” “没问题。”江娴清指了指饭菜:“先吃饭吧,要凉了。” 东方景明猛猛点头,认真干饭 处理完自己和东方景明之间的事,接下来就是去关怀一下她的好大儿。 江娴清可没有忘记自己踏出暗道时从霍骁脸上看见的表情,她的好大儿浓眉微蹙,眼睑下垂,一副被什么事难住了的苦恼模样。 能让她这好大儿发愁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我过来的时候你那眉心都快皱出疙瘩了,可是政事上遇到了什么难题?”江娴清问。 霍骁放下筷子:“没。” “你怕不是当我瞎。”江娴清道:“说说,或许我能给你出出主意。” 无奈,霍骁只能将高士成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江娴清和东方景明想到了同一个方法:“这事多好办,高士成好色,对症下药,找个人去套话不就好了。” 霍骁:“没有合适的人。” “怎么可能没有。”江娴清看向东方景明:“你身边不就有一个非常适合去做这件事的人吗,你为什么还要苦恼?” 霍骁的眉心拧了一下:“母亲的意思是” “没错。”江娴清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专心干饭的东方景明,忽然感觉自己身上聚集了两道如同伽玛射线一般炙热的目光。 尤其是江娴清,恨不得直接将他射穿。 而再一回想两人刚刚的对话,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的手一抖,夹在两根筷子中间的肉啪唧一下掉进碗里,肉因为过于有弹性,duangduang的左右晃了两下。 东方景明战术性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试探:“姐,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去做这件事吧。” “是的!”江娴清打了一个响指:“我就是这个意思,由弟弟你扮作女子去套高士成的话!”江娴清上下打量了东方景明几眼:“以弟弟你的条件,扮做女子绝对是一顶一的大美人,套高士成那种色眯眯的老逼登,绝对一套一个准!” 东方景明一惊。 且先不说他愿不愿意接受这件事,就算他愿意,他也不会喝酒,保不齐还没把高士成灌醉,他就先失去意识,被人给霍霍了。 一想到那个场景,一些不太好的记忆从灵魂深处浮现。 东方景明从椅子上窜起来:“我不会喝酒!我不行!” 江娴清神秘一笑:“不会喝酒的问题好解决。” 她这幅身体的原主是个有两把刷子的医师,虽然她没有将原主的记忆尽数承袭,但医学知识分毫不落的全都继承下来了。 再加上她穿过来之前本身就是医生,她很快就把这些知识吸收完了。 不是江娴清吹虚自己,古今中外的医学知识学了个透的她,现在简直强的可怕! 就太医院里那群被吹上天的太医,放在她面前,庸医一群。 江娴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神色自信:“姐有神丹妙药,姐有无双医术,包你千杯不醉!” 霍骁扶额:“” 又来了,一进入她的领域,就开始大鹏展翅,丝毫不知谦虚二字到底如何书写 于东方景明而言,这并不是灵丹妙药和无双医术可以解决的事。 他向后退了一步:“这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能解决的事,有些事我心理上接受不了。” 心理上? 江娴清反应过来,她那调动起来的情绪瞬间弥散,有些歉疚的开口:“抱歉,姐不知道你” “没事,我也没说过这件事。” 东方景明打断了江娴清的自责,朝她笑了一下:“我们继续吃饭吧。” 江娴清点了点头:“好。” 这件事虽然翻篇了,但东方景明却没有什么胃口了,他随便扒拉两口,就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 “时屹,我吃饱了,想出去走走。” 霍骁颔首:“去吧。” 得了许可,东方景明旋即起身离开。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江娴清有些懊恼的看向霍骁:“儿子,我是不是闯祸了?” “不知者无罪,母亲不要自责。”霍骁起身:“我跟上去看看。” 江娴清忙不迭的应下:“好好好,去看看也好,快马加鞭的去吧。” 入朝以来,这还是东方景明第一次在皇宫中游荡。 他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只想随便走走,随意看看,最终在一处池塘前驻了足。 时值春日,塘里中的莲花已经结了花苞,只待夏季来临时盛开。 而莲叶之下是另一番天地,一群体型庞大的锦鲤聚在一堆。 感觉有人来了,它们一窝蜂的全都游到了岸边,撅着个嘴朝他要食。 或许是时常有人来这里喂鱼的关系,不远处就立了一个雕刻着莲花的石台,其间的隔层中盛放着满满的鱼粮。 东方景明走过去抓了一把,尽数扬进水中。 原本彼此之间和谐相处锦鲤瞬间翻脸,你抽我一尾巴,我抽你一尾巴的争抢了起来,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上一次这样喂鱼还是在上辈子,这辈子倒还是第一次。 看着一大群鱼不停朝他张嘴的模样,东方景明的心情慢慢的由阴转晴,手上忍不住一把又一把的抓鱼粮往水里洒。 第不知道多少把后,东方景明的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别喂了。” 霍骁道。 回头看了一眼在水面上互相碰撞的鱼,东方景明道:“可它们看起来还是很饿的样子。” “假象罢了。”霍骁拉着东方景明走到池塘边:“它们只是被人为培养出了这种习惯,所以一见到人就会这样。而且,你要是再喂下去,明天我就得让人重新投放一批鱼了。” “新鱼?”东方景明不解:“为什么要放新鱼?” “人一次性吃多了都会不舒服,更何况鱼呢。”霍骁将那只罪魁祸“手”上沾染上的鱼粮末拍下去,温声道:“如果鱼不小心死了,我是不是得重新投鱼。” 这样啊。 东方景明蔫声蔫气的开口:“那我住手不喂了,就看看吧。” 说着,青年蹲了下去,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要去摸那些鱼,但又怕它们因为害怕而逃跑,手始终都没有摸下去。 迟疑不定之际,一只手附上了他的手背,轻轻下压:“它们不怕人的,你看。” 手心是冰凉滑溜的触感,手背是温热粗燥的触感,两者在他的手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东方景明下意识偏头,想要去看那手的主人,人却在下一瞬僵在了原地。 他没料到霍骁也在看他,更没料到这种只会发生在偶像剧中的小概率事件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谁信啊! 他的嘴巴竟然会因为这样一个偏头的小动作和霍骁的嘴巴对了个严丝合缝,密不可分! 他的处男吻啊! 东方景明乍然回神,正准备抽身之际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一点,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他头,封死他所有的退路,入眼的只有霍骁放大的脸。 干什么呢! 这狗男人在干什么! 东方景明难以置信的睁大了自己的双眼,但却收到了一句提醒。 “闭眼。”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去遵照这句话行动,可他的身体却做出了本能的动作。 他闭上了自己的双眼,情不自禁的去感受来自眼前这个男人的亲吻。 哎呦呦 跟着霍骁一起来的何有全露出了姨公笑,对着一群瞪大眼睛愣在原地的侍卫挥了挥手里的拂尘,压着声音呵斥。 “看什么看,还不快背过去。” “快点着!”—— 作者有话说:东方景明:竟是些馊主意! 感谢观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答案 虽然时代发生了变化,连小学生都会谈恋爱了,但东方景明在这方面一向很保守,他没有谈过恋爱,也很少和周围的朋友打嘴炮,只是偶尔附和一句或者气恼了来一句。 再加之一些特殊的经历,他十分反感亲密接触,某一段时间哪怕是单纯的看见小情侣贴贴,他都会在生理上产生不适。 令他没有料到的事,他竟然一点也不抗拒霍骁的亲近与亲吻。 他顺从。 他配合。 他甚至贪心的想要从霍骁那里得到更多。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景明迷茫而又无措。 细细回想,好像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人格外宽容。 他轻易的原谅了他的威胁与恐吓,更是轻易的放下了对他的戒备与畏惧,向他交付了自己的信任。 他甚至还有过不合时宜的遐想连篇,明明他最讨厌的就是亲密接触,可他却在这个人的身上屡屡破戒,然后毫无察觉。 直到这一次,江娴清提议让他扮做女子去接近高士成,勾起了他对亲密接触的恐惧,再因为一场偶然的亲吻,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他到底中了什么邪,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予以这个男人宽容与信任。 这狗男人有毒吧! 东方景明的理智不断提醒他,要快点推开霍骁,可他的身体却无时无刻不在向他说“他愿意”,甚至好像一直在期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在作祟! 不! 东方景明很快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鬼东西在作祟。 他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推开霍骁。 他的手不知道在哪一刻缠上了身前这个男人的脖颈,紧紧的,不愿松开。他甚至温和的顺着霍骁的牵引,从池塘边缓缓的挪到了莲花台。 在这个移动的空挡,他完全有机会叫停的、也有机会挣脱,可是他通通没有做,依旧放任霍骁压下来,将他抵在莲花台上肆意妄为。 东方景明能感觉到,他和霍骁对于亲吻这件事都很生疏,全是没有经验雏鸟,处处都透露着生涩与笨拙。 但东方景明同样能感觉到,霍骁在这方面的领悟能力比他要强,只是短短须臾的摸索和尝试,他就掌握了其中关窍,成为了那个把控局势的人,对他展开了更进一步的掠夺与占有。 恍惚间,东方景明发现,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触碰他的牙齿,试图撬开他的牙关。 他怎么敢! 霍骁不仅敢而且还不知收敛,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竟然咬他! 不是很疼但却足以逼开他的牙关,创造一个肆意入侵的机会。 一朝失神,骤然沦陷。 他的舌被触碰,被勾起,被缠绕,被吮吸。 等他应过来自己应该将入侵者赶出去的时候,人却已经被入侵者俘获了。 他陷在霍骁夹杂着温柔的攻势中无处逃脱、无法挣扎,只能选择承受。 他不知道自己被索取了多久,但等他被松开的时候,腿已经站不稳了,呼吸更是乱的一塌糊涂。 与之相比,那个将他变成这样的人,依旧站的稳稳当当,呼吸也只是比平时稍稍粗重、滚烫了几分,整个人没有半点狼狈的模样,甚至算的上春风得意。 东方景明从没想过自己的初吻会这样丢掉,他更加没有想过,收了他初吻的对象会是个男人。 “你为什么要” 话说一半,东方景明就说不下去了,他只觉自己的脸颊一片滚烫,好像要烧起来一般惹人在意,叫他根本无法继续往下启齿。 哪怕东方景明没说完,霍骁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你喜欢吗?” 东方景明的大脑早就空白掉了,他朦胧着视线望着霍骁,喃喃出声:“什么喜欢?” 霍骁抬手按住那因为亲吻而变得水润红艳的唇,直白道:“我这样吻你,你喜欢吗。” 这句话就像烟花,轰的一声在东方景明的脑海里炸开了花,弄的他头晕目眩,眼花缭乱。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好一阵,只憋出四个字。 “我不知道。” “那我换个说法。”霍骁的手指顺着他的唇滑动,蹭去上面的晶莹,缓缓道:“我吻你,你讨厌吗?” 讨厌吗? 东方景明不知道,不过他刚刚确实没有推开霍骁,也没有进行反抗。 沉默良久,东方景明摇了摇头,依旧是那四个字:“我不知道。” 霍骁松开东方景明的唇,双手按在莲花台上,像圈禁所有物一般将东方景明控在一方狭小的空间之中,让他的视线中只能有他。 “讨厌是这世间最容易分辨的感觉,可你却眼睁睁的说自己不知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霍骁逼近,一字一句的说:“你一点也不讨厌和我亲吻的感觉,甚至是喜欢的。” “???”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骚话! “谁说我喜欢了!”东方景明将头偏向一边:“我一点也不喜欢!” 霍骁松手,向后退了两步,与东方景明拉开一段距离,背身道:“好,我知道了。” 习惯了霍骁的温度,这么一分开东方景明竟然还有点不适应。 他抵着莲花台,怔楞的看着霍骁的背影,鬼使神差的问:“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了你的真实想法。”霍骁依旧背着他:“不喜欢便是讨厌,所以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这是什么歪理! 东方景明莫名的有些不爽快,他绕道霍骁面前:“谁告诉你,不喜欢就一定是讨厌了,我就不能有点其他的感觉吗!” 垂眼。 霍骁:“那你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是,这人怎么这么执着于弄清楚他对于这件事的感受呢,到底吃了什么迷魂药! 东方景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感觉很重要吗?” “很重要,非常重要。”霍骁坦言:“在刚刚的亲吻中,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那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点,无比希望这种事可以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霍骁吐出一口冗长的浊气:“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是不喜欢,这种事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真的一点也不像一个帝王能说出来的话。 可一想到霍骁的母亲和他一样,来自遥远的未来,竟然也觉得合理了。 东方景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你既不喜强人所难,刚刚又为什么要扣住我。” 四目相接,视线流转。 霍骁缓缓道:“一时心动,情难自已。” 他说心动? 东方景明生出了想要探索霍骁内心的好奇。 “你会心动,是因为对我有喜欢吗?”他问。 “我不知道。”霍骁坦诚道:“我从未喜欢过谁,也没人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感觉,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对你的感觉究竟是不是喜欢。但我能确定的是,如果你方才答应了我母亲的提议,亲自去套高士成的话,我会非常不爽。” 巧了,东方景明也从未喜欢过谁,同样也没有人告诉他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而他自己过去对这方面的事也不感兴趣。 不过,过去不感兴趣,不代表现在不感兴趣。 他开始有点好奇“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同时也有点好奇霍骁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你为什么要不爽?如果我答应了这件事,去套高士成话的人也是我,而不是你,不是吗。”东方景明问。 “你问我,我也没有办法给你答案。”霍骁道:“反正一想到那个场景,心里就不舒服,手也痒得很。” 心里不舒服听着还挺正常,只是这后半句 东方景明:“你手痒什么?” 霍骁不做遮掩:“手痒想杀人,因为有人看了不该看的画面。” “” 这语气,这神态,凶残的简直和史书中的描述一模一样。 东方景明一震。 难不成史书中关于霍骁性格的描述有一部分是真的,他确实有点弑杀? 见青年愣住,霍骁意识到自己不堪的一面露了出来,他用一只手捂住自己脸,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一只眼睛去看东方景明,有些懊恼的说:“抱歉,吓到你了,我克制一下自己的占有欲。” 原来不是弑杀,只是占有欲作祟啊。 东方景明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史书中可没有描述霍骁是一个占有欲这么强烈的人,这也算是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了吧。 一想到自己发现了这一面的霍骁,东方景明的第一感觉竟然不是害怕,而是莫名其妙的兴奋感。 他好像有点能理解霍骁方才对他说的话了,人确实会因为某一件事或者某一个时刻变的兴奋。 这种兴奋由心底而生,久久不能散去,然后想要体验更多更多类似的兴奋。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想要探索霍骁,完完全全的了解有关于他的一点一滴。 而这忽涌而出的兴奋,甚至让他也有点想和霍骁拥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亲吻的体验。 东方景明拉下霍骁捂在脸上的手:“霍时屹,我想我有答案了。” 霍骁还沉浸自己吓到了东方景明的情绪当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答案。” “你不是问我喜欢不喜欢与你做这种事吗。”东方景明微微仰头,蜻蜓点水般的在霍骁的唇上落下一吻:“我想,我是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终于进入我擅长的领域了,小情侣贴贴。 感谢观阅。 第42章 心动 东方景明的话于霍骁而言,无异于一种肯定。 但他们之间好像还是还差了点什么。 盯着池中的锦鲤看了一会儿,霍骁隐约摸索到了答案。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君臣,朋友还是其他?”他问。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住东方景明了,他喜欢和霍骁亲吻的感觉,但却无法确定自己喜不喜欢霍骁这个人。 但他们到底是做了一些不合规矩也不合礼数的事,要是依旧以君臣和朋友的身份相处,多少有点不恰当。 可若是直接把这段暧昧不清的关系上升到恋人也不合适,毕竟他们谁也无法确定自己对对方的感觉到底是不是喜欢。 万一他们只是见色起意、一时兴起,倒不如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像以前那样相处。 可是—— 他们真的只是见色起意、一时兴起吗? 他们真的能忘了这件事,继续像以前那样相处吗? 东方景明不知道霍骁能不能,反正他不能。 他忘不了和霍骁亲吻的感觉,也忘不了自己当时的心情。 而且,这是他的初吻,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在意。 清风拂过,东方景明尚未被束起来的墨发被吹动,飘到了他的眼前。 他抬手拢了一下:“君臣和朋友的关系肯定不合适了,换一份新的关系吧。” 霍骁勾住那缕飘到自己身前的发丝,于指尖缠绕。 “你觉得什么关系比较合适。” 东方景明想了一下,偏头看向霍骁:“情侣关系如何?” 霍骁的脑海里没有对这个词汇的概念。 “情侣关系是什么?夫妻吗?” “不是。” 东方景明十分有耐心的解释。 “情侣关系是一种比朋友关系和君臣关系更加进一步的关系。” “身处这种关系的两个人,往往会做出一些超越朋友关系和君臣关系的举动,比如你我刚刚的亲吻。” “与此同时,身处这种关系的两个人,还可以进一步去探索自己对对方的感觉,并进行磨合。” “如果彼此间觉得对方很合适,又相互喜欢着,那么就可以将关系往前推进一步,发展为夫妻。” “反之,彼此在相处之间发现对方并不适合自己,也没有那么喜欢对方,就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哦。 所谓情侣关系就是夫妻关系的前置关系,有点类似于情郎关系。 不过,任何关系都会对彼此的身份界定一个称谓。 霍骁问:“在情侣关系中,你我身份怎么界定。” “男朋友。”东方景明将视线落在那根缠绕着自己发丝的手指上,神色温和:“在情侣关系中,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也是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 霍骁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给了他回应:“明白了,我的小男朋友。” “???” 东方景明抬头,一眼瞪出去:“你为什么要加一个“小”?” 霍骁想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你比较可爱?” 可爱? 霍骁刚刚说他可爱? 他一个一米八的大猛男到底哪里能和可爱搭上边?! 东方景明难以置信的看向霍骁:“你说谁可爱呢!你信不信我掏出来比你还大!” “不信。”霍骁语气认真:“要不,比比?” “???” 东方景明完全没想过霍骁会这样接他的话,他的大脑一下就空了,唇齿轻启,缓缓吐出一个。 “啊?” 怕是没有人比他更可爱了。 霍骁轻笑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绕开这个话题:“这会儿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东方景明点了点头:“甚至还有点开心。” “开心?为何?” 霍骁问。 东方景明:“因为多了一个你。” 霍骁附和:“我亦如此。” 东方景明朝他笑了一下:“我们都把关系上升到这个层次,你就不好奇一下我的过去吗?比如我为何会对亲密关系有那么强烈的抗拒感。” “当然好奇。”霍骁道:“但我说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是想说我便洗耳恭听,你若是不想说那我也不会去问。因为这是你的秘密,说与不说都是你的自由,哪怕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也无权干涉。” 霍骁这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土著,总是能给他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东方景明蹲了下去,继续摸鱼:“其实这件事也不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男朋友分享一下还是可以的。” 霍骁也蹲下去:“那我便洗耳恭听。” 东方景明回忆道。 “我之所以会反感亲密关系,是因为我曾撞破了一场侵犯。” 霍骁:“侵犯?” “嗯,侵犯。”东方景明点头:“事情发生在我最要好的朋友身上。” 东方景明的记忆一下就拉回到了那天,他缓缓道:“那个朋友是我和哥哥在孤儿院生活的时候认识的,我和他同龄,于是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打架,每天都快乐的不像话,用我哥的话来说,我俩就是两只泼猴。” 霍骁:“后来呢。” “后来” 东方景明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后来,我们的噩梦开始了,他被人给收养了。” “十三岁那年,我朋友被一个男人给收养了,离开了孤儿院。不过我们并没有因此断了联系,还是经常一起出去浪荡,而他每次都表现的很自然,没有任何异常。” “但事实却是,那个收养了我朋友的男人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从我朋友被收养过去那天起,他就一直在被” 东方景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个男人后来还将念头打到了我身上,因为我不知好歹的去他家里找过我朋友几次。” 霍骁的神色骤然转冷:“他觊觎你?” “是的。” 东方景明咬了一下唇,继续说。 “那天,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出去浪。但我在约定的地方等了他许久都没等到人,去联系他结果也联系不上。那时也不知道我哪根筋搭错了,非要一探究竟,于是我就找去了那个男人家里,然后撞见了他侵犯我朋友的过程。” “你知道吗。”东方景明站起来,抬手比划了一下:“那个男人的家没有什么隔音效果,窗户也很大很大。我当时就站在窗户前,清晰的看见了屋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也清晰的听见了屋里的声音。” 东方景明望向宫墙:“我朋友不停哭喊、挣扎,不停的向那个男人求饶,求他放了他,但那个男人置若罔闻,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掐住了我朋友的脖子,就像这样——” 东方景明将手交叠,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道:“他掐着我朋友说,要我下次来他家里的时候,要配合他把我弄晕,然后然后”东方景明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声音也颤抖:“然后侵犯我。” “看着我朋友的样子,我一听见这话,脑海里顿时只剩下逃跑这一个念头。”东方景明的视线逐渐模糊:“我记得,我转身逃跑的时候,我朋友抬头看见了我,他还朝我伸手,好像在求救。” 东方景明本以为自己已经释然了,可以平静的和自己这位身份特殊的男朋友倾诉一番,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的威力。 他的眼泪有些不受控的往外涌,顺着脸颊滑落,最终砸入水中,荡起阵阵涟漪。 东方景明看向霍骁:“你说,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留下来把人救走,我朋友他后来是不是就不会想不开了?” “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霍骁伸手,去触碰他脸上的潮湿:“但我知道,你的朋友得到了解脱,而你应该为他感到开心才是。” 东方景明将脸完全贴进那温热的掌心里:“我的心理医生当时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但我一直觉得,是我直接导致了我朋友的死,如果我那天没有去找他,如果我没有撞破那件事,他或许依旧能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然后我们一起约定着去做更多的事。” “但那样的生活于你朋友而言其实是一种折磨。”霍骁道:“他早晚有一天会绷不住的,所以你不必将他的死揽到自己身上。” 东方景明仰头,有些难言的看向霍骁:“你怎么和我的心理医生一样,他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霍骁:“或许是因为人死不能复生,我和你的心理医生都希望活着的你可以好好生活,不要每天都沉浸在无止无休的自责与懊悔当中。” “我忽然觉得吧,”东方景明将霍骁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转动他拇指上的玉扳指:“你十分有当心理医生的潜质,而且一定会是一个非常抢手的心理医生。” 霍骁:“为何抢手。” “脸啊。”东方景明道:“就凭你这张脸去当心理医生,估计没病的也得找你来咨询一下。” 霍骁:“不接。” 东方景明的心情重新转了回来:“那你接谁的?” 霍骁:“只接你一个人的。” 东方景明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好像有点明白心动的感觉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43章 温存 东方景明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和别人谈恋爱的一天,而且还是和一个古人。 别说,这感觉还真是有点儿奇妙,奇妙到东方景明一整晚都没合眼,第二天直接顶了一双熊猫眼去朝堂搬砖。 索性,他站的位置不仅靠后,旁边刚好还有一根支撑房顶的梁柱,可以叫他靠一靠。 东方景明轻轻打了一个哈欠,眼一闭头一歪就抵在了梁柱上百无聊赖的听文武百官吵架。 吵了这么天,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塞北的事一天得不到解决,这架就吵不完。 “拨粮派”与“迁居派”互不退让,彼此都想吵服对方,结果谁都吵服不了谁,一个个吹胡子瞪眼,仿佛下一刻就能撸起袖子在朝堂上干一架。 而这吵来吵去也不算白吵,终于有人开始醒悟,逐渐意识到这两派的做法都不可取。 “陛下,老臣以为“来年增加钱粮供应”以及“组织塞北百姓迁居中原”这两个建议,通通不可取。” 一人站出来朗声道。 不容易啊,终于有明白人了,要站出来开设第三派 让他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明白! 东方景明睁开半只眼睛眺望,只见朝堂中央立着一个老头儿。 虽然老头儿的头发已经白透了,但他中气十足,给人一种还很健朗的感觉。 不过,令人在意的是他那身紫色官服,系数整个朝堂,能穿的起这个颜色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这老头儿会是哪一个呢? 老头儿话音落下没几息,整个朝堂都陷入了诡异的沉寂,或许是“拨粮派”与“迁居派”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他们,毕竟已经吵了好几天了。 东方景明观察过,其实这几天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的人全都是中层。 一二品的超级权力核心始终保持沉默,隔岸观火。 七品以下的芝麻小官则是有心无力,很难找到插话的机会。比如他,之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插话的机会,结果被身后的煞笔一把给按了回去,然后就再也没找到可以让他插话的机会。 如今终于有一二品的大官儿站出来发声,他家这位皇帝陛下应该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不闻不问,任由官员自由发挥了。 或许,霍骁之所以会放任文武百官这样在朝堂上争吵,等的就是这些大官儿的意见和表态。 如他所料,霍骁确实不在保持沉默,开了口。 “爱卿既不同意“朝廷明年多往塞北运粮”,也不同意“塞北百姓迁居中原”,可是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老头儿道:“回陛下,老臣以为,无论是“增加粮食供给”还是“组织塞北百姓迁居中原”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唯有从根本上解决塞北的饥荒问题,才是塞北的出路。” 没想到还真是个明白人。 东方景明十分赞同他的话。 霍骁:“爱卿以为塞北闹饥荒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老头儿:“回陛下,老臣以为塞北之所以会闹饥荒其根本原因是粮食产量不足。所以只要把塞北的粮食产量提上来,饥荒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霍骁:“那爱卿可有提高塞北粮食产量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肯定是找到一种产量大、且能够在塞北种植的农作物,进行培育栽种。”老头儿叹气:“但老臣这几日将大乾的农书翻找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这样的农作物。不过——”老头儿话音一转:“老臣想到了替代之法。” 霍骁:“何法?” “既然根本原因是粮食产量不足的问题,那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开垦塞北荒地,加大种植面积来补足粮食的产量。”老头儿道:“如此,就算没有合适的农作物,也可以解决这件事。” 好了,可以了。 明白的方向错了。 就算开再多的荒,只有环境不适宜农作物的生长都是白瞎。 东方景明顿时不想听了,他将那睁开的半只眼睛重新闭上,任由睡意切断自己和外界的联系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东方景明还真是不知道,人原来真的可以在站着的情况下睡着。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文武百官是什么时候下朝的,反正他再度睁眼人已经躺在床上了。 盯着明黄色的帐顶看了一会儿,东方景明有些懵,但莫名觉得这里有点儿熟悉,好像在什么时候来过。 直到他偏头瞥见那个坐在窗边看东西的人,使记忆发生重叠,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就是他和霍骁初次见面、被威胁断腿的地方吗。 一想到这些,东方景明的心情属实不太美丽,顿时有点儿想把这人给踹了。 但一回想起那个历历在目的吻,东方景明立即就舍不得上了,鬼知道他还能不能遇见第二个不被他生理反感的人。 不过—— 东方景明摸了摸自己的唇,他竟然是一个谈了恋爱就忍不住化身亲亲怪的变态吗?还是说他只对霍骁这样? 前者还好,毕竟大多数人都有隐藏起来的变态面。 如果是后者的话—— 这人给他下降头了吧! 一个吻,就让他晕头转向上了,这以后要是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他不得五迷三道啊。 啊啊啊!!! 烦死人了!!! 东方景明在床上暴风翻滚,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要吃这种“苦”,真是令人烦躁。 听见床上传来翻滚声,霍骁偏头去看,刚好看见某人在床上翻滚完,四仰八叉摊开的模样。 “睡醒了?” 霍骁问。 “醒了。” 一顿翻滚,东方景明已然把脑海里储存的事给摇匀了,塞北的饥荒问题重新占据首位。 东方景明问:“你打算采用那个人的建议吗?” 霍骁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把问题抛回给东方景明:“你觉得他的建议可行吗?” “听起来可行,”东方景明起身,坐到霍骁对面:“但实际实施起来只会处处碰壁。” 霍骁没抬头,认真的看着手中的东西:“细说。” 东方景明道:“塞北闹饥荒的根本原因确实是粮食产量不足造成的,可塞北的粮食产量提不上来却是气候造成的。于你们这个时代而言,气候问题就是天意,这可不是开垦荒地,加大种植面积就能解决的事。” 闻言,霍骁狐疑的抬头:“你不是不懂农耕吗?” “也不是完全不懂。”东方景明道:“地理课上学到过一点儿。” 霍骁:“地理课?” 东方景明:“一门课程,以研究天体运行和自然环境为主。” 霍骁继续低头研究,却还不想问:“你方才的话好像另有含义,莫非你生活的那个时代可以对抗气候?” 东方景明道:“算不上对抗,我们只是通过大棚技术模拟了适合农作物生长的环境、或者通过改良方法使农作物使其拥有原本没有的性质,从而使其可以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生长。” 东方景明实在好奇霍骁看的东西,竟然这么入神儿。 于是他话音落下便撅起屁股,探头探脑。 看样子,似乎是皇宫的平面图。而霍骁在这个时间看皇宫的平面图,八成是在给红薯找地了。 不过,这皇宫的平面图还真是复杂,一眼望去跟迷宫似的,偏偏令人看完一眼还想看第二眼第三眼。 看的正起劲,霍骁忽然抬头,他们鼻尖就那么措不及防的碰到了一起,呼吸从两道融合成一道,绵长而又温热。 眼观眼,鼻观鼻,东方景明不禁失神。 等他反应过来准备坐回去的时候,只觉脖颈被人一把捞住——他微抬的头被人重新给按了回去,唇上也在一瞬传来温热的触碰。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甚至算得上一触即分,只是用力贴了一下,他就被放开了。 重新坐好,东方景明摸了一下唇:“这还要见缝插针的来一口啊。” 霍骁面不改色:“难道不是你想见缝插针的吗?” “” 东方景明脸一红:“我什么时候说我想在这个时候和你见缝插针了!” 霍骁:“那你为何忽然凑过来?” 东方景明为自己辩白:“我就是好奇你在看什么而已。” 霍骁:“那你可以和我说,我会给你看。但你这样凑上来,我只会误解你的意思。” “” 东方景明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我的问题?” 霍骁颔首:“嗯。” 嗯? 你还敢嗯! “狗男人”这三个字一下就在东方景明面前具象化起来,而“狗男人”本狗毫无自知之明,竟然面不改色的问上问题了。 “你说的大棚技术和改良方法能不能拿过来借用?”狗男人问。 “我们那边有一句话叫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就算我把大棚技术和改良方法告诉你,也不可能实现。”东方景明哼哼唧唧:“你还是老老实实研究红薯去吧。” 无视东方景明的阴阳怪气,霍骁神色淡淡:“知道了,男朋友,我会好好研究的。” “” 艹! 这人怎么这样啊! 无力感蔓延至心头,最终化成一口长叹。 不管怎么说这人都是他自己选的,就算真是狗变的,他也得受着。 而且,他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想开了,东方景明点了点平面图:“你打算把哪个地方腾出来培育红薯?” 霍骁点住一个位置,上面画了一朵莲花。 “这里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一填就可以了。” 东方景明:“这是哪儿?” 霍骁一字一句的开口:“莲花池,你我确定关系的地方。” 啊哈? 东方景明蒙了一瞬:“能不能换一个地方?这么有纪念意义的地方直接填了的话不过,要实在没有其他的地方,那就填了吧。” “别担心,”霍骁缓缓移动手指,定在一处标有小塔记号的地方停下:“我也不舍得,所以选了个新的地方。” 东方景明:“这是什么地方?” 霍骁:“我父皇退位前打造的观天台。” 啊! 东方景明想起来了。 善帝退位前确实在皇宫为自己打造过一座观天台,旨在更好的吸收天地精华、求仙问道。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观天台的占地面积极广,且四周没有任何其他的建筑物。 所以,只要把观天台推了,把铺设的地砖掀了,那简直就是绝佳的红薯种植地! 只是—— 东方景明:“这样做好吗?” “父慈子孝,”霍骁道:“父不慈,子何必孝。” “” 好像也是——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44章 承诺 选定地址,接下来就是把工部尚书叫来,具体商议一下推倒观天台的事。 不过,皇帝的寝殿可不是议事的地方,霍骁收了皇宫的平面图,移驾去了书房。 东方景明本想跟着一起去,但男朋友太会体恤人,见他眼底的乌青尚未散去,就让他留在寝殿继续休息了。 再者,只是商议一下动工的事,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他跟过去也只是溜腿,不如在这里等 门一关,屋里顿时就只剩东方景明一个人,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大大的房间,大大的床。 哪怕不躺的道理。 下一瞬,东方景明就把自己扔上了床,肆意翻滚。 虽说在皇帝的床上这样翻滚不太好,但他可是皇帝的男朋友,哪有不能翻的道理。 不过话说回来,这床还真是又大又软,躺上去就是满满的幸福感。 滚够了,东方景明忍不住操心起来,育苗选址的事是解决了,可高士成的事依旧没有眉目,不仅如此大理寺那个煞笔寺正以及给难民下毒的人都尚未处理。 若是把这三件未解决的事按照轻重缓急来排个序,当属把高士成送进天牢要紧,因为他进去了不仅能为朝廷减少一颗毒瘤,空虚的国库也能得到一定的补足。 而横看竖看,好像还是套话的法子最快,但奈何就是没有合适的人。 说实话,东方景明在某一瞬间起了让赵小四去做这件事的念头,可一回想起赵小四那傻芙芙的模样,东方景明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 让赵小四去做这件事,话可能还没套出来人就先让高士成那老逼登给祸祸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赵小四往火坑里推。 如此,就彻底没人可用了套话的法子可以宣告破产了。 可不用这个法子,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东方景明想不出,忍不住连连叹气,一直叹到了霍骁回来。 “叹什么气呢,嗯?” 霍骁站在床边问。 东方景明坐起来,满脸惆怅:“叹自己不能帮你去套高士成的话。” 霍骁:“谁说你帮不上忙。” 东方景明不解:“我现在还能帮什么忙?” 霍骁在床边落座:“掏钱。” “???” 啊哈? “我掏钱和抓高士成有什么关系?” “难民虽然暴了出来,但高士成现在还不知道常英已经招供了。”霍骁道:“所以只要在这个时候给他一个饵,他就会咬钩,从而自己带我们去找被他藏起来赃物。”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钓鱼执法。 可是—— 东方景明:“现在这种时候,高士成应该不敢再有大动作吧。” 霍骁:“换做别人或许不会,但换做高士成不一定,他在朝堂中声望高,就算我放出去的饵真的不见了,也没人会去怀疑他。” 东方景明:“这么说确实可以,但人心难测、世事难料,万一他就是不上钩呢。” “这也是我担心的事,但是——”霍骁话音一转:“他已经入网,接下来就是放饵。” 高士成入网了? 什么时候入的? 东方景明仔细回想,瞬间恍然:“那个老头子就是高士成?” 霍骁点头:“就是他。” “” 不得不说,高士成还挺注重保养,要不是他那头白发太过于扎眼,单看他那挺拔的背影还真不像即将步入六十高龄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霍骁什么时候下的网,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呢。 东方景明不解眨了眨眼睛,问:“你这网什么时候下的?我怎么不知道?” 霍骁:“意识到常英和朝中之人有勾结那一刻下的网。” 这也太早了吧! 东方景明:“你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高士成入网前,我一直都很担心。”霍骁:“毕竟饥荒爆发的时间比上辈子提前了三个月,所以谁也无法保证高士成是否还会像上辈子一样有所动作。” 上辈子? 难不成上辈子爆发饥荒以后,高士成除了捐献自己的致士抚慰金,还有其他动作? 可是他怎么没有印象呢,是史书没写还是他看漏了。 东方景明仔细回顾这段历史—— 【在史书中,塞北饥荒的事爆发出来以后,整个朝廷一如现在,吵的不可开交,而当时的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 【好巧不巧,在饥荒爆发前一个月南方闹了水患,朝廷把好不容易的积攒起来的一点粮食和银钱,都送去南方平息水患了。】 【所以当时的国库那可真是比脸都干净,拿不出粮食就算了,也没有钱去收购商人手中的存粮支援塞北,再加上商人一个两个全都坐地起价,大乾直接陷入了随时都会爆发内乱的境遇。】 【彼时,已经致士归乡的高士成一听这件事,立即快马加鞭的赶回了京都,不仅将自己拿到致士抚慰金拿了出来,还号召群臣给朝廷捐银,从商户手中买粮支援塞北。】 【一个致了士的人尚且能做到这个地步,在朝为官的人又哪里有脸说不,于是在高士成的带动下,文武百官纷纷自掏腰包,平息塞北的纷乱,同时也帮大乾度过了这次难关。】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东方景明百思不得其解,他朝霍骁投去求助的目光:“高士成上辈子搞了什么小动作?” 霍骁:“你看的那本史书没有记载?” “废话。”东方景明瞪了出去,呛声道:“要是有记载我干嘛还问你,闲的啊。” 霍骁:“你有时候确实挺闲的,不是吗。” 东方景明不服气:“我哪里闲了?!” 霍骁:“你不闲,看我母亲写的书做什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东方景明忍无可忍,他跨坐出去,一把抓住霍骁的衣襟,将人就势按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霍时屹,你是不是想在确定关系的第一天就和我吵架?” 霍骁神色认真:“没,我只是在信任的人面前,比较喜欢实话实说。” “” 艹艹艹!!! 真是艹死了。 世上怎么能有这种上一刻能把人气死,下一刻又能让人欢喜的家伙啊! 东方景明瞪着霍骁看了一会儿,最终败下阵来,伏在霍骁的胸膛上哀声长叹。 罢了,他自己选的男朋友,除了受着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哎! “作何又叹气。” 霍骁问。 “叹自己可怜,”东方景明道:“竟然找了一个智商和情商成反比的男朋友。” “抱歉。”霍骁探出了手:“第一次以情侣的身份和人相处,实在没有什么经验,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男朋友多多包容,给我一点学习和改正的时间。” 东方景明拍了拍霍骁的胸膛:“学习可以,但改正就不必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 “好。”霍骁温声道:“还要听高士成的事吗。” “当然要听。”东方景明坐起来,催促:“快讲快讲,别吊着我。” 霍骁回忆道:“上辈子爆发饥荒以后,高士成明知国库空虚,却还是在背地里组织商户坐地起价,将粮食的价格哄抬到朝廷买不起的价格,等朝廷步入生死存亡之际,他就站出来带头捐钱,如此他不仅给自己搏了一个好名声,也联合各大商户在暗中把文武百官身上的油水榨了一遍。” 这个信息多少有点惊人,东方景明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你说商户在上辈子哄抬物价是高士成组织的?” “嗯。”霍骁道:“这辈子我让拾玖调查文武百官的时候,发现朝中有不少人和商户往来密切,其中就有高士成,而他也是高官之中唯一一个和商人有勾结的,另外他所勾结的那些商人也刚好上辈子最先坐地起价的那一批。” 东方景明隐约悟到了什么:“所以你其实一早就开始怀疑高士成了,是吗?” “嗯。”霍骁道:“但在常英招供之前,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 其实东方景明并不知道常英到底招了些什么,只是从霍骁口中得知他招的很彻底,便没有下文了。 东方景明忍不住问:“常英怎么说的?” 霍骁:“常英告诉我,他也是偶然发现的这件事,他刚去到塞北当郡守的时候还不知道高士成和商户有勾结,直到年末朝廷给塞北拨粮的时候才知道。” 按理说朝廷拨粮,必然是好粮,绝不可能拿那些发霉发烂的粮食凑数,可送到塞北的粮食偏偏全都是陈粮、旧粮、腐粮,根本没有多少粮能吃。 常英实在觉得不对劲,于是他开始调查这件事,然后就查出了高士成和商户相互勾结的事! 为了用朝廷的粮食赚取暴利,每次运送粮食前,高士成都会利用官职上的便利,组织那些和他私下相交密切的商户把这些新粮用卖不出去的陈粮换走,然后由商户向百姓出售这些新粮,他在其中收取一定的利益。 霍骁道:“而这些商户还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几乎每一家都和塞北官府签订了粮食买卖的商契,塞北粮食不足时,他们愿意以相对低廉一些的价格将粮食出售给塞北,从而实现空手套取朝廷拨发过去银两的目的。” “卧槽!”东方景明难掩情绪:“高士成这他妈的也太会贪了吧,竟然在百姓和朝廷当中两头贪!他这些年得他妈的贪了多少去啊!” “具体数目应该相当惊人,”霍骁道:“高士成是在我父皇求仙问道的第二年开始做这些事的,而最开始的时候,高士成只是想帮自己认识的那几个商户处理手中的陈粮,但从中拿到好处以后,就年年这样做,时至今日做了差不多有五年了。” 东方景明:“这么久了吗?他认识商户怎么有这么多陈粮啊。” 霍骁:“商户手中的陈粮换完了,别人手中还有,毕竟不是每一个商户都能和高士成有直接交集,去处理陈粮。” “所以” 东方景明骇然:“那些和高士成有联系的商户,会从别的商户手里收取陈粮来做这件事?” “对。”霍骁点头:“而且他们收购的价格非常低,把价格压到了正常粮价的五分之一。” 黑! 实在是太黑了! 东方景明都忍不住自愧不如了。 而听了这么多,整件事他基本上也梳理清楚了。 怪不得霍骁能直接将目标锁定在中书省。 因为他查出了高士成和商户有往来,所以霍骁早早的就把目光锁定在了高士成身上,甚至怀疑高士成上辈子捐钱的动机,于是暗中给他铺设圈套。 而等高士成入圈,也就到了下饵的时候。 只是—— 东方景明道:“你明明有了盘算,为何还听我和你母亲在那里给你胡乱支招?” 霍骁:“我急。” 东方景明:“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着急?” 霍骁道:“网撒了这么长时间,我也任由文武百官在我的朝堂上争吵了这么长时间,结果高士成迟迟没有动作,你说我急不急。” 那这确实该急。 东方景明回过味来:“所以“套话”这个法子走不通以后,你会露出那样眉头紧皱的表情,是急的,而不是愁没有办法对付高士成。” “是。而且我急需高士成手里这笔钱。”霍骁坦诚道:“你看过史书应该知道,我登基第一年祸事连连,除了塞北闹饥荒,江南也因一场暴雨闹了水患。所以我需要这笔钱去修水渠,同时还要提前收购去那些干净商户手里的粮食,免得等他们涨价。” 东方景明顿时有些心疼:“真是辛苦你了,从你父皇手里接了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王朝,要想尽办法缝缝补补。” 霍骁没有任何迟疑:“这个王朝再烂也是我的归属,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东方景明有些吃味:“你把所有的一切都付出给了王朝,那我呢?” 霍骁:“你和大乾在我心里同重。” “好,既如此我问你,”东方景明凝视霍骁:“如果某一天要你在我和这个王朝之间做选择,你会怎么选?” “你知道,有些事没有两全之法。”霍骁道:“所以真到了那个时刻,我会选择大乾,但等到风波平息,我会毫不犹豫的去殉你,陪你一起走下一个轮回。” 见青年不说话,霍骁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他不敢再去看青年的双眼,将头偏向了一边:“你要是接受不了我的抉择,你可以立即从这段关系中抽身,然后我们只做君臣和朋友。” “谁跟你说我接受不了这个答案了。” 东方景明说。 霍骁难掩讶异的看向他:“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只是有些震惊罢了,”东方景明道:“你堂堂一个帝王竟然可以说出殉情这种话。” 霍骁道:“你那位美丽动人的姐姐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教导我,若是我那天有了在意的人,必须认真对他,不可以三心二意,也不可以口是心非,哪怕未来我当了帝王也不行。” 啧。 江娴清还真是教出了一个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帝王呢。 东方景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同时又一次拍了拍霍骁的胸膛:“你好好修补这个破破烂烂的大乾,不必担心我会成为你的累赘,若是——”东方景明顿了一下:“若是某一天真要你在我和大乾之间做抉择,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只是你不可以让我在黄泉路上等太久,不然我就变成恶鬼,回来找你索命!当然,前提是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分手。”——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45章 探索 “分手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知道这个词的具体含义,但霍骁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词。 东方景明解释:“就是一拍两散的意思。” 将这个词反反复复在心底重复了几遍,霍骁喉头一紧,落在青年身上的手也止不住的微微用力:“我们不会分手的。” 他认定了的人或物,一辈子都只能属于他! 他和霍骁到底是处于磨合期的情侣,对彼此的了解仍然有待深入。 若是哪一天发现彼此之间不合适,又何必纠缠不休,相互折磨呢。 东方景明轻笑:“世事难料,感情尤其如此,在未来到来前,谁也不知道你我会因为什么事争吵不休。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了,到时候我们就干脆一点儿,不要拉扯不断。” 霍骁没说话,心里却悄然升起一个念头——那天若是来了,他绝不可能放东方景明离开,哪怕他最不喜欢的事就是强人所难。 到底听不见别人的心声,东方景明以为霍骁不说话,是默许了他的提议。 “不说这种不愉快的事了。”东方景明坐累了,翻身一躺,道:“我们来快乐的安排一下高士成吧,你需要我出多少钱做饵。” 霍骁道:“多少随你,总之你只需朝廷向商户募集钱款的时候,劝说你爹娘捐一些就行。” 东方景明侧身,不解的看向霍骁:“为何要向商户募集钱款?开荒的钱从国库出呗,不够的我补上就是,反正我爹娘肯定不会拒绝这件事,他们也挺关心塞北的情况,还往塞北运了一批粮呢。” “这件事我知道,当时去塞北勘灾的使臣在路上遇见负责运粮的商队了。”霍骁道:“但问题是,朝廷给塞北拨完钱粮以后,国库就空了,要是由你家来补,那就得补全。” “???” 东方景明惊呆了:“国库这么空虚的吗?” “你以为呢。”霍骁揉了揉眉心:“三年前和边疆部族那一战打完,大乾本应修生养息,但我父皇偏要在这个时候建观天台,谁反对他就砍谁,最终砍到朝廷没有人敢反对他才收手。而观天台建成以后,国库就入不敷出了。” 若是他没记错,观天台是在大战结束后第三年初建成的,冬天施工春天完工,除此以外史书上便没有其他有关于建造观天台的描述了,反而着重描述了观天台建成以后对于百姓的意义。 至于善帝建造观天台的真正用意,史书当中并没有写,而是东方景明来到这里以后重新了解到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身为著作者之一的善帝,怎么可能让这些有损他威严的记载出现在史书当中,他在史书当中为自己树立的人设那可是千古第一明君。 为数不多的污点,大概就只有谋害自己的皇后那一件事。 但是—— “如果修完观天台以后,国库就入不敷出了,去岁三月送去塞北的钱粮是从哪里来的?” 东方景明问。 霍骁道:“观天台完工以后,我父皇叫人暗中增加了一个月的赋税,农民加收一成,商户加收三成,如此才凑够送往塞北的钱粮,之后大乾的国库还是一直处于一种入不敷出的状态。” “而直到我登基后的第三个月,国库的收支才勉强恢复平衡,月月收税月月空。等到第六个月,国库才终于有了一点积蓄,谁曾想塞北饥荒提前爆发,我攒下来的这点积蓄全都拿去填窟窿了。” 霍骁顿了一下:“用我母亲的话来说,现在的我看似风光,但兜里摸一摸,比脸都干净。 “” 凝噎片刻,东方景明难言的看向霍骁:“这么疯癫的决策,你当时都没阻止一下吗?” “我阻止不了。”霍骁道:“我当时已经作为使臣出使西域了,回来时才知道这件事。” 别说,好像还真是。 霍骁出使的时间持续了大半年,秋末出发夏初归来,确实是阻止不了。 “可就算国库又空了,你直接效仿高士成上辈子的办法,组织官员募捐不就好了,何必直接盯准商户呢。”东方景明道:“而且商户和朝廷的矛盾这么大,能响应的人估计不多。” “商户总归是比朝廷官员有钱,如果由商户出资,形成的饵肯定比官员出资来的大,诱惑自然也更强。” 霍骁道。 这还真是。 朝廷官员每个月拿的俸禄都是固定,一个两个都挺穷的,能拿出来的钱款自然有限。 而要是谁忽然拿出来一笔巨款,那可真得好好鉴定一下他的成分,看看这笔巨款到底是哪里来的。 当然,东方景明这种商户出身的官员除外,毕竟家里本身就很有钱。 可盘点整个朝堂,商户出身的官员也就东方景明一人。 由于大乾重农抑商的社会风气太过于严重,就算善帝在位早期给了商户子弟入仕的资格,但商户子弟很难找到愿意教他们的好老师,再加之官方学府也不招收商户子弟,所以商户子弟只能靠自己盲学,完全不知道科考的重点是什么、在哪里。 要想考出好成绩,除非人人都像东方景明一样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否则上了考场就是纯纯的陪跑,即便是考中了名次也不会太高,最终只能被发配偏远县城。 而东方景明这种天才实在是万里挑一,几十年都不见得能出一个,久而久之就没有什么商户愿意送自家孩子去参加科考了,还不如培养他们继承家产呢。 虽说善帝最开始颁发这项政令的目的是想缓解商户和朝廷之间的矛盾,但因为配套措施不全面,取得的效果实在差强人意,甚至有点儿适得其反,进一步加深了商户与朝堂之间的矛盾。 其实,善帝打心底里还是不愿意商人入仕。 奈何当时社会矛盾太大——商人处处遭受排挤,处处遭受冷眼。 忍无可忍,商户为了改变自己的现状,便联合起来哄抬物价,叫平民百姓一时间买不起米面油粮,难以维系生活,逼得善帝不得不有所退让,给商户开放了入仕的资格。 当商户们发现这项政令如同笑话一般可笑之时,怒火再次燃了起来。 但此时的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哄抬物价了,因为法令得到了完善,他们要还如之前一般行事,轻则下狱,重则抄家流放,甚至有可能砍头。 没有人愿意和“活着”两个字过不去,所以商户便只能受着,把所有对朝廷的不满藏在心中。 如此矛盾,贸然向商户募集资金,别说有没有人愿意出钱,不站出来骂朝廷就是好事。 但正如霍骁所说,由商户出资形成的诱饵会比较大,可他又何必铤而走险去招骂呢,毕竟以高士成那见钱眼开的性子,有个饵其实就够了。 不,不对。 霍骁明确说过他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人,而这种人往往还会有极强的掌控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看上的东西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而这种掌控欲会潜移默的影响他们的做事风格,霍骁绝对不会做毫无意义纯找骂的事。 他点名要从商户手中募集钱款,一定有别的用意! 可在这种时候顶着挨骂的风险叫商户大公无私,能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呢? 东方景明一时间有点想不到,但他敢笃定霍骁肯定又趁机盘算起了其他的事。 “霍时屹,从商户手中募集钱款,怕不只是形成的饵比较大吧。” 霍线看着东方景明的眼神变得饶有意味的起来:“哦,你觉得我还有其他的目的?” 东方景明笃定:“你肯定另有盘算。” “你觉得我的盘算是什么?” 东方景明摇了摇头:“想不到。” 霍骁含笑:“要不要我给你一个提示。” 东方景明:“要!” 霍骁:“那你附耳过来。” “” 东方景明:“你怎么这么喜欢和别人耳语?” 霍骁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听。” “” 东方景明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的耳朵送了出去:“说吧。” 盯着青年圆润的耳垂看了一瞬,霍骁给了两个字的提示。 “皇商。” “!!!” 竟然是为了这个!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虽然他提出来的“有关于建设皇室”的建议,具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有一个巨大问题难以解决——那就是如何选出合适的管理者。 皇商的本质其实就是把那些私人所有的产业,改组成朝廷所有,然后曾经的商户变成朝廷的人,拥有官员的身份来管理经营这些资产。 但大乾到底废了皇商制度几百年,完全不知道哪些商户信得过,哪些商户信不过,若是贸然允许所有商户一股脑的在同一时间全都转化为皇商,大乾必步前朝后尘。 可若是在这时以“为塞北开荒募集钱款”为由,就能鉴定出一大批商户的成分,看看到底有多少有良心的商户适合成为第一批皇商! 而且,霍骁方才的提醒,无疑已经把东方远航夫妇看成了第一批皇商的人选,同时也昭示了对他这个人的一种信任,毕竟商户子弟入朝为官,极易出现官商勾结的情况。 内定名额这种事看起来有点不公平,但东方远航夫妇值得。 他们一趟又一趟的给暂住在红昭寺的难民送东西,甚至在朝廷没有下发物资前,就调派自家的商队往塞北运了一批粮食。 如此这般,他们如何不值得。 尽管重开皇商的事,霍骁还没有和六部尚书进行具体商议,但他既然开始盘算,那就足以证明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提议,并且打算实施。 东方景明按捺不住欢喜,扑到霍骁身上,千言万语化作最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霍骁拖住东方景明,挑眉:“只有口头上的感谢吗?” 东方景明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霍骁是何意。 “那就再加一点别的吧。” 话音落下,他以生疏的动作聊表谢意。 他模仿霍骁对他做过的事,在霍骁的唇上辗转揉捻,然后用舌尖去寻找可以滑入的缝隙。 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他立即寻到自己真正想要触碰的东西。 纵使已经有了一次经验,但他在这方面的学习能力和领悟能力实在有点差,他怎么也摸索不到缠绕的技巧,只能一下又一下的触碰着,根本勾不起对方的任何反应。 这样的结果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东方景明难掩挫败,打算就此作罢。 然而,正当他有了退缩的动作之时,他忽然就动不了了。 整个人被霍骁掌控住,陷入难以自拔的漩涡。 他方才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的事,霍骁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还将他完全拉入他的掌控范围,不得不配合他的节奏去调整自己的呼吸。 可霍骁的节奏实在是太难以摸索了,他忽慢忽快,忽柔忽烈,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刻到底要做什么,是继续纠缠还是故而松开去探索,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要不会呼吸了。 随着呼吸的节奏越来越乱,东方景明明显感觉自己开始缺氧,他的胸膛急促起伏,眼前也是一片凌乱的光晕。 但好在霍骁不打算亲死他,终是放开了他。 他张着唇,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待终于缓过来,他更加挫败了。 “为什么我做不到这样呢。” 霍骁:“哪样?” 东方景明:“把你亲得天旋地转、神魂颠倒。” 霍骁:“应该是你还没有掌握其中的技巧。” “这样吗。”东方景明眨了眨眼睛:“那你能教教我吗?” 静了须臾。 “自然可以,但你要认真学习,仔细感受。” 东方景明:“好。” 伴随着落下的话音,一阵猛的天旋地转,东方景明便由上转下,唇也在下一瞬被重新覆盖。 他闭眼感受——他感受到自己的舌尖先是被触碰了一下,然后被挑起卷住,紧接着立即被勾了出去,直接脱离了他的掌控。 最后又轻咬了一下,霍骁松开了他:“学会了吗,宝宝。” 东方景明晕晕乎乎的,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称呼,只是捧着霍骁的脸说了一句“我试试”,便学着霍骁刚刚的动作去尝试。 可再度失败以后,东方景明有些委屈:“好像还是没有学会。” “没关系。”霍骁将人抱起来,面对面坐着,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我以后经常陪你练习,你一定能学会的。” 莫名而来的胜负欲撺掇东方景明道:“那我们现在再来练习一次吧!” “不可以了。”霍骁指了指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你该下朝回家了。” 东方景明第一次感觉上班的时间过的这么快,然而这时他才隐约意识到,自己那一觉竟然直接睡过了中午,连午饭都没吃。 想起这件事,东方景明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 “” “好像是该回家吃饭了。” 霍骁戳了戳东方景明的额头:“这里怎么只想着吃,你忘了你跟我母亲要过什么东西了吗。” 啊! 别说还真忘了。 东方景明:“东西送过来了?” “嗯。”霍骁松开东方景明,打开床头的暗盒,把江娴清中午送过来的东西拿出来:“收好吧。” 东方景明迫不及待的打开看了一眼,发现这不仅是签名书,而且每一本都写了不同的寄语。 呜呜呜,他简直太幸福了! 看着东方景明沉醉的模样,霍骁终于忍不住道:“你这人还真是奇怪,之前明明跟我说过你接受不了亲密的事,结果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挺来劲的。” “最开始受刺激的那会儿,我确实很排斥这些东西。”东方景明爱不释手的抱着这些书:“但随着治疗的不断深入,我只接受不了自己去做这些事。不对——” 东方景明话音顿住,他陡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他抬眼望向霍骁:“我对你的容忍度,似乎格外的高。” 沉默片刻。 霍骁抬手按住青年的唇:“既然你对我的容忍度这么高,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可能?” 东方景明眨了眨眼睛,唇抵着霍骁的手指出声:“什么可能?” “或许,”霍骁的声音深沉而又缓慢:“这个世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东方景明。” 一个东方景明? 东方景明的思绪忽然有些混乱,他微微蹙了一下眉:“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的事我和母亲说过。”霍骁道:“她给我说了一个可能。” 东方景明:“什么可能?” 霍骁:“她说,你不仅是穿越者,还是重生者。但因为某些原因,你不记得在这里与我发生过的事,甚至弄错了自己穿越的时间节点。” 东方景明愣了愣:“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霍骁道:“可若不是这样,你爹娘为何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身份。” 东方景明:“大概是我和原主太像了呢?” 霍骁道:“母亲说过,父母永远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孩子,更何况他们那么在意你。” 东方景明是孤儿无法理解这句话。 “真的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当过父母。”霍骁道:“但还有一个佐证——你若不是重生之人,为何会对我有这么高的接受度。” 这件事东方景明无法否认。 他对霍骁的接受度确实高的可怕,他不仅愿意主动去靠近霍骁,甚至愿意去做一些自己无法忍住的事。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霍骁的话就有可能是真的,他从上辈子就开始喜欢霍骁了。 既然如此,他上辈子为何要与霍骁作对? 仅仅是因为东方远航的死吗? 可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他肯定能看出霍骁的真正为人,不应该因为此事而恨他才是。 等等,如果他也是重生者,史书是不是和现实有出入? 东方景明朝霍骁确认:“你我上辈子的结局是什么?” 霍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害死了你。” “害死?”东方景明脑海里的弦猛的震了一下:“不是你杀了我吗?” “我虽没直接下令杀你,但你的死确实我一手造成的。”霍骁闭上了双眼,回忆道:“那时边疆大乱,你在朝堂死谏,叫我不要御驾亲征。但我心意已决,无奈将你囚天牢,领兵出征。”霍骁的声音忽然哽了一下:“可无论我如何坚守,大乾最后还是没有逃过灭国的命运,不到一个月就失守了。后来我被边疆部族活捉,生生折磨致死,而你——” 霍骁睁开双眼,凝视着眼前的青年:“虽然你后来处处与我作对,但念你曾经也帮过我,所以当我发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就让凌七快马加鞭赶回京都,将你从天牢中放出来,可随后我得到的消息却是——你因劝谏失败,在天牢中自戕了。所以,你的死确实和我有关。”——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46章 弑神 自戕? 东方景明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死法不能说和史书上记载的内容一模一样,根本就是毫无干系。 就是说,他这么惜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自戕呢?! 东方景明再次向霍骁确认:“我当真是自戕?” 霍骁沉重点头:“嗯,而且是咬舌。” “啊?” 东方景明大为震惊:“你会不会搞错了,我这么怕疼的一个人,就算是自戕,也不可能会用这种方法吧。” 霍骁眉眼低垂。 “凌七处理过许多咬舌自尽的人,这一点他绝对不会弄错。” 史书中对于凌七的描述虽然不多,但却反复提及过一句话--他是霍骁手里最锋利的刀,杀人无数,害人无数,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有凌七作证,这件事很难辩驳,但东方景明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自戕。 会不会只是一场巧合呢,毕竟世界上都有那种两个长的一模一样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怎么他就不能和历史上的人物相像呢。 可用“巧合”来解释这件事,又实在太过牵强,因为一些感觉上的东西大多根植于内心深处,是无法被巧合所替代的。 既有的认知和现实发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东方景明的思绪不受控的混乱起来,他真的和霍骁一样,也重生了吗? 没有答案,一切都只是无端的推测。 要处理的事还有那么多,东方景明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于是他抱紧江娴清送给他的书。 “这件事先放一放,我们还是抓紧处理高士成和塞北饥荒的事吧,一会儿就叫凌七过来把东西给你搬回来吧。” 霍骁也不想给东方景明太多压力,他颔首:“都听你的,路上注意安全。” “嗯。” 东方景明没在多说,他朝霍骁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一踏出明华殿,东方景明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 嘴上说不去想这件事,可他却根本控制不住的自己的思绪,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整个人笑不出来一点,只能沉郁着神色往东华门的方向走。 大乾皇宫的入口有三门,文官走东华门,武官走西华门,皇亲国戚、天潢贵胄则走正华门,规格十分的明确。 文官和武官互相走错门不要紧,但若是有谁擅走正华门,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是对当今圣上的大不敬,轻则挨板子,重则流放砍头,总之下场十分糟糕。 东方景明思绪太乱,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出门的路线走偏了,整个人直挺挺的朝着正华门的方向迈步。 眼看着东方景明就要踏进正华门,过来接东方景明回家的赵小四看的一脸着急,正当他准备大喊一声去提醒东方景明的时候,一只手却先他一步抓住了东方景明的胳膊,将东方景明一把拉了回来。 “侍中大人,再往前走,你这条小命怕是要不保了。” 东方景明的身体不受控的撞在了身后之人的胸膛上,他后知后觉的看清了面前的正华门,整个人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直到那人再度出声,他才从后怕中回神。 “侍中大人,在想什么事?竟然想的这般出神?” 温润的声音几乎落在东方景明的耳边,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姿势到底有多么的不合时宜、不合身份。 他赶忙挣脱出来,下意识开口道谢,去看这位及时拉住他的好心人。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东方景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拉住他的人竟然会是巫睢! 在文武百官当中,应天台的大司命和少司命格外特殊,他们不必穿官服,不必上早朝。 巫睢依旧一身月牙色长袍,格外的显眼好辨认。 青年脸上的惊讶太过于明显,巫睢将其尽收眼底:“侍中大人看到我似乎很惊讶。” 东方景明定了定心神,露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避重就轻的反问回去:“少司命不应该在善德堂照料太上皇吗,怎么来这里了?” 善帝需要巫睢给他调理身体,所以巫睢得了特许,可以在宫中留宿。 而巫睢也不是什么客气的主,就这么直接在宫中住下了,鲜少出宫。 巫睢神态温和:“给太上皇调理身体的药缺了几味,我要回应天台取一趟。” 东方景明:“那还真是巧,这样都能碰见。” 巫睢露出一抹令东方景明看不懂的笑容,随后用格外轻缓的语气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侍中大人,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的相遇不是巧合,而是一种命中注定?” 不置可否,东方景明因为他这句话愣了一下。 “我从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我只相信事在人为和人定胜天。” “侍中大人真是天真。” 巫睢忍不住嗤笑一声:“不瞒侍中大人所说,我为大乾卜过无数卦,每一卦都是死卦,昭示着大乾必亡的下场。正所谓天命不可违,侍中大人又何必坚守这八个字呢。侍中大人倒不如听我一句劝,早日加入应天台,与我一起聆听神的指引,为神做事,这样或许能在乱世中保住一命。” 东方景明只觉巫睢所说之话处处都透露着荒谬,他向后退了几步,与巫睢之间拉开一段距离。 “少司命口中的神若真的存在,那他们为何眼睁睁的看着塞北的百姓受尽苦难,而不出手相助?” “侍中大人不应该这么问。”巫睢纠正道:“侍中大人应该问,为何神会在塞北降下天灾,让他们历经苦难。” 东方景明十分不舒服的皱了一下眉,但他想听听巫睢的回答,于是迎着头皮问:“为什么?” “天灾与人祸并存。”巫睢道:“若不是当今陛下不曾亵渎神明,神便不会对塞北降下这场天灾。所以这场天灾是灾也是罚,更是警告与提醒。”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东方景明的脸色沉了下去:“亵渎?何为亵渎?难不成对塞北的百姓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然后年年花费无数银两去搞祭祀就不算亵渎了吗?” 巫睢虔诚开口:“神明护佑我们,为我们指明前路,我们难道不应该祭祀神明,向他们表明自己的诚意吗?” “如果你口中的神明,如此糊涂,如此不明事理——” 东方景明顿了一下,神色坚定:“那我宁可拿起屠刀弑神,也绝不跪服在他们的压迫之下,哪怕死。” 巫睢:“你——” “少司命,”东方景明打断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你想继续劝我与你一起信神,那么就到此为止吧。我这人不信天命不信神,只相信我自己。我虽保不了大乾千秋万代,但我绝不会让大乾亡在陛下手里,我必让大乾在陛下手里重铸昔日荣光,更甚往昔。” “侍中大人好志向!” 巫睢的眼神冷了下来:“但天命就是天命,我等着看你跪地求饶,困死在天命那一日。” 东方景明不甘示弱:“少司命放心,这一日绝对不可能到来,我定会扭转乾坤。告辞!” 话音落下,东方景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几个跨步就走到了马车前,大步迈了上去。 见自家公子脸色阴沉,赵小四探头探脑的劝解:“公子,为别人气坏了自己不值当,消消气。” 说着,他给东方景明倒了一杯清茶:“公子,您喝一口吧,您刚刚和哪位大人说了那么多,肯定渴了。” 东方景明接过茶,一口饮尽,整个人悔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车厢里。 听听,听听,他刚刚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什么让大乾在霍骁手里重铸昔日荣光,什么更甚往昔。 他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才敢说出这么离谱的话,他连即将到来的月课考核都不一定应付的了,还搁这重铸荣光呢,先把他给铸了吧。 真是人有多大胆,话有多离谱。 他还是先把眼前这些难关一一过掉,再说重铸荣光的事吧,不然他在巫睢眼里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过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还是快点回家吃饭才对,于是东方景明叫车夫提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 凌七来的很是时候,东方景明前脚吃完饭回屋,他后脚就来了。 将红薯和土豆搬过来,东方景明泛起了难,他现在是天子近臣,朝中肯定有不少人派眼线盯着他,若是明晃晃的直接将这两筐东西搬出去,未免有些太显眼了,甚至有可能打草惊蛇。 东方景明有些苦恼地坐在床上,问:“你打算怎么带这些东西走?” 凌七道:“这件事陛下早就安排了好了,你不用操心。” “安排好了?”东方景明一脸迷茫:“他安排什么了?” “你马上就知道了。” 凌七故弄玄虚,而他话音才落下,一阵敲击声就从东方景明的屁股下传来,他惊坐而起。 只见床板活了一样,自己翘了起来,下一瞬,灰头土脸的拾玖拿着铁铲爬了出来。 “呸呸呸。” 他吐了吐嘴里的泥土:“终于挖通了,这真不是人干的活。” “行了,别废话了。”凌七搬起一个竹筐递给拾玖。 拾玖没见过红薯和土豆,他好奇的看了一眼:“就这么两筐东西,真能解决塞北的饥荒问题?” “陛下说能那就能。”凌七将另一筐背起来,扭头对东方景明道:“我先走了,陛下在那边等着要这些东西呢。” 东方景明木讷的点了点头,一整个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霍骁竟然直接派人挖了一条通往他床底的地道,真是大手笔—— 作者有话说:我胡汉三回来了。 感谢观阅。 第47章 对峙 虽说选定观天台做培育基地,但前提是得先育苗。 有苗才能栽种,从而实现量产。 至于霍骁把东西拿走后,要在哪里育苗,怎么育苗,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一来他不懂这个,二来他没时间去懂这个,三来他自己也焦头烂额呢。 月课考核迫在眉睫,礼乐射御书数六项,他只有书数完全没问题,其他四项除了礼都无法靠突击实现质的飞跃,只能一点点学。 他必须仔细规划一下学习时间,不然他根本无法在一年内完成六项考核,迟早得收拾行李下岗。 于他而言,乐射御三项,乐最简单,射最难,御次之。 在现代生活的时候他学过一点点长笛,所以他有一定的乐理知识,若是选一个类似的乐器学习,三个月应该就可以出师。 至于射和御,就只能慢慢学了。 但现下有一个问题,乐射御要想学的好,必须得有一个好的老师教导才行。 他这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找老师去啊! 东方景明苦恼的抓了抓头发,脑海里忽然划过了霍骁的脸。 这么好的资源他怎么就忘了呢! 史书有记,帝王霍骁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尤其是他当皇子那会儿,每次学业考核都是甲等第一名,算得上一骑绝尘。 不过话说回来,太后当初将他收为嫡子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嫡。 他若是表现的不好,他在太后那里的价值就荡然无存了。 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一旦他失去价值,他和江娴清下场非死即残。 毕竟善帝的态度摆在那里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觊觎皇位的皇子。 再加上其它皇子的针对,这日子好过不了一点儿。 不管过去如何,现在也算是熬出头了。 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接下来还有更加严峻的考验在等着霍骁,大乾到底是存是亡,还犹未可知。 虽说史书未曾描绘边疆部族入主中原后的场景,但却可以想象出来。 边疆部族生性野蛮,推崇奴隶制,一旦让他们入主中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将饱受欺凌。 东方景明自知不是什么大能之人,但为了他在这里的爹娘,也为了自己放出去的大话,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帮霍骁守着大乾。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他要想一直站在霍骁身边,就必须守住自己的官职,通过月课考核。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高兴不起来的事,东方景明素来信奉睡一觉什么都会好,就算面对困难也会信心满满,于是他头一蒙,眼一闭就开始睡觉。 也不知是不是霍骁的话在他心底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他这一觉睡得格外糟糕,一整晚都在做梦。 在梦里,他以各种方式自戕了一遍,包括但不限于咬舌、上吊、溺水等等。 总之,他在梦里是把自己死出花来了,睁开眼的时候出了一身粘腻的冷汗,非常不舒服。 时间有限,他来不及沐浴,只能简单擦拭一下就去上早朝。 今天还是老样子,文武百官仍然在吵塞北的事,根本没人关心霍骁为什么要拆观天台,甚至大多数人认为,观天台拆了是一件顶顶的好事,可以用拆下来的物料换一批银两,来解塞北的燃眉之急。 而正如他所说,高士成提出的开荒建议听起来可行,依旧治标不治本,今天就有人反应过来,大着胆子跳出来反对了。 于是,时至今日朝堂上下分为了三派,持续拨粮派、开荒派、迁居派,三派人吵的水深火热,谁也不让谁。 虽然霍骁没和他说那么多,但东方景明知道,这种情形霍骁最是喜闻乐见。 文武百官吵的越凶就越不会注意他在做什么,他可以顺顺利利的育苗培种 见文武百官吵的差不多了,霍骁适时开口:“诸位爱卿的建议都有道理,但眼下最紧要的事还是帮塞北度过这个春天,不知诸位可有什么好建议?” 国库空虚的事,人尽皆知,哪里还拿的出多余的粮去支援塞北。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顿时鸦雀无声。 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竟然是高士成率先出声。 “陛下,据老臣所知,东南西北八大商户之家手里握有不少余粮,其余小商户的手里也有存粮,我们不如将他们手中的余粮征收至朝廷,以解塞北燃眉之急。” “高士成,您这话说的未免太轻巧了些。商户与朝廷之间本就有矛盾,哪里是你想征收就能征收得来的。” 高士成话音才落,就有人开口回怼,并且直呼他的大名。 东方景明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和高士成身着同样官服,品阶相同的人伫立在那里,甚至年龄也和高士成差不多。 仔细回想了一下史书中对于诸位官员的描写,这人应该是中书省三位管事者之一的屈元青。 至于为何如此笃定是他,因为另外一个管事者郎温书就是一个和事佬,从来不会在明面上反驳任何一个人。 相反,每当高士成和屈元青因为政见不合吵起来的时候,他都会努力调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使中书省内部重新平衡。 换句话说,中书省这个家要是没有他,早就散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如果郎温书今天没有告病假,怕是又要进行调和了。 不过话说回来,郎温书这病来的时间还真是有意思,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在高士成提议的第二日开始生病。 他到底是真的生病了呢,还是在躲事儿呢? 如果是后者,他不得不承认郎温书是个大智若愚的聪明人。 此番告假,郎温书无疑是看出霍骁想要文武百官争吵的用意,也必然预料到今日的场景,毕竟只要高士成一说话,屈元青定站出来反驳。 此时他若是再站出来当和事佬,不就是在拂霍骁的面子吗。 既如此,眼不见心为净,这次就任由他们吵去吧,是死是活都和他郎温书没有关系。 但所有的前提都是,郎温书确实是在躲事。 看了一眼郎温书的空位,东方景明将视线重新落在高士成和屈元青两人的身上。 很明显,因为屈元青的反驳,高士成的脸色相当难看。 他非常不快乐的反问:“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 屈元青理直气壮:“没有。” 他这一句没有,直接给整个朝堂都整沉默了。 霍骁轻咳一声,提醒:“爱卿,莫要胡闹。” 屈元青依旧天不怕地不怕:“陛下,老臣虽无新的想法,但对高士成提出来的建议有想法。” 霍骁:“爱卿直言。” 屈元青理性分析:“正如臣方才所言,商户和朝廷之间的矛盾太大,肯定不愿意被征收,我们不如通过买入的方式将商户手中的余粮收集过来。” “你说的轻巧!”高士成一下就火了:“国库空虚,我们哪里来的钱去买粮!” 屈元青:“没钱就去酬,总能酬来。” “屈元青,你是老糊涂了吗?”高士成吹胡子瞪眼:“你到底知不知道塞北需要多少粮,就算集文武百官之力,怕也瞅不到那么多钱!” 屈元青:“我有说在文武百官之间酬吗?” 高士成一懵:“你什么意思?” 屈元青没搭理他,反而看向霍骁,奏道:“陛下,老臣这几日思来想去,总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法,既可以解塞北燃眉之急,也可以缓和朝廷与商户之间的矛盾。” 霍骁:“说说看。” 屈元青道:“商户之所以对朝廷不满,原因无他,全然是因为朝廷对他们的打压太重,致使他们举步维艰。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通过募捐筛选出一批合适的商人,重开皇商。” 听见屈元青这个提议,东方景明不禁愕然,这老头儿竟然和他跟霍骁想到一起去了。 不对,有没有可能这老头儿是霍骁的人,替他在说话? 思及如此,东方景明抬头望向霍骁,而霍骁料到他会看过来一般,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他们的视线隔着满朝文武在空中交汇,东方景明从中读出了霍骁的意思——这老头儿并不是他安排的人。 既是这样,那还真是瞌睡遇见了枕头,缺什么来什么。 东方景明正愁如何在文武百官面前将这件事说出来呢,毕竟他官职太低,说出来的话没有什么信服力,很容易被人驳斥。 而霍骁若是光明正大地向着他说话,就偏心的太明显了,所以他一直在思考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将这件事说出来,从而引高士成入局。 现下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只需看屈元青发挥就好了。 因为有高士成这个死对头在,屈元青话音落下后,还不等霍骁发表对于这件事的意见,高士成就率先跳了出来。 “老匹夫,你做这个提议居心何在!”高士成毫不遮掩地骂道:“你忘了前朝覆灭的原因就是官商勾结过深吗?你是想大乾重蹈前朝覆辙?” “前朝之所以会出现官商勾结的乱象,是因为对商户管理不当。”屈元青据理力争:“我们改变管理方法,未尝不能预防这个情况。” 高士成:“你说的轻巧!” 屈元青:“那你告诉我,比起让商户们出力,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方法吗?” 高士成顿时哑口无言,因为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见高士成不再说话,屈元青看向霍骁:“陛下,您觉得老臣的提议是否可行?” 霍骁捏了捏眉心,思索片刻:“爱卿打算如何管理皇商?” 屈元青道:“官制官收商运。” 这六个字一出,霍骁再一次望向东方景明,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和屈元青没有交集,他险些要以为这俩人是不是率先通过气,想法竟然如此不谋而合。 东方景明同样震惊于屈元青的话,他们竟然又想一起去了! 屈元青继续道:“至于利益分配,老臣以为可以走底价分成制。在固定底价的基础上,商户所销越多,能分到的钱就越多,这样可以大大激励商户的经营热情。” 听着屈元青的提议,东方景明不禁有些恍惚,这人该不会和他一样,也是从现代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48章 女帝 霍骁并未在朝堂上直言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一旦说了,这朝今日就别想下了。 不过虽然下了朝,屈元青和高士成也没放过他,一路跟着就进了明华殿的书房。 两人本想直接开口,但却因为东方景明欲言又止,毕竟商量大事就这么一个小官在场不合适,但这小官又偏偏是整个朝堂离陛下最近的人,几乎时刻陪伴。 东方景明看出了霍骁想让他留下来的意思,但听这俩人吵了一早上,东方景明完全可以猜出他们接下来要在霍骁面前继续吵什么,无非就是能不能开皇商的事。 对于一些没有意义的争吵,除非迫不得已,东方景明从不落耳朵去听,所以在霍骁开口留他前,他先发制人。 “陛下,既然两位大人与您有要是相商,那下官就先去外面候着吧。” 说完,东方景明还冲霍骁眨了眨眼,生怕他接收不到自己的真实意图。 结果终归是好的,霍骁正确接收了他的信号,将他放了出去。 东方景明并未走远,出了门就直接席地而坐,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兜。 上了几天早朝,东方景明学聪明了,未免上朝的时间太过无聊,今日出门前他叫赵小四给他装了一兜干果。 现在,这兜干果只剩下一半了,另外一半他在上早朝的时候给吃掉了。 他这个官职,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好的点在于他是天子近臣,近水楼台先得月,差的点在于品阶太低,没有什么话语权,这一点儿在上早朝的时候尤为明显。 不过,只要能和霍骁说上话比什么都强,毕竟他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里面那俩人吵的挺激烈的,东方景明坐在门外都能听见声音,真是苦了他这位皇帝男友了。 与霍骁相比,他就惬意多了,一边吃着干果,一边观察云彩的形状,看起来悠哉悠哉的。 一袋干果吃完,里面也消停了,东方景明拍了拍屁股起身,时刻做好被何有全叫进去的准备,而就在这时,他看见大理寺卿迈着端正的四方步走了过来。 还不等他开口,来人先出声了。 “侍中大人怎么在这里?” 东方景明讪讪一笑:“您这声“侍中大人”可真是折煞我了。” 按照官阶品位来说,他确实当不起姚守义这声侍中大人,但姚守义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冲着东方景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相信我,你当的起。” 东方景明:“” 他刚刚是不是看错了,姚守义说完好像朝他抛了个很暧昧不清的眼神? 这当真是史书中那个刚正不阿、办事严谨的大理寺卿吗? 东方景明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时书房的被人推开了,高士成和屈元青一前一后走出来,两者的表情截然相反,就像斗鸡,一个春风灿烂,一个垂头丧气。 屈元青显然是灿烂的那个,走路甚至都带风。 两人走远,他和姚守义一同被何有全带进去了。 这回他老老实实的留在霍骁身边磨墨,而姚守义也不像高士成和屈元青,是一点也不想背着他,一进来就开始汇报,毫不拖泥带水。 “陛下,您命臣肃清大理寺一事,臣办好了。” 姚守义从袖中拿出一张布帛。 “经过一系列的评估和考察,臣认为这张名单上的人不适合继续留在大理寺,其中不乏有人玩忽职守,尤其是寺正孙钊,若非他屡次将商户被劫一事压下,塞北的事也不至于拖到这时才被发现。” 刚听见孙钊这个鸟人的时候,东方景明还反应了一下这人到底是谁,但听见之后的话,东方景明的记忆一下就复苏了。 这不就是那个让他找自己武行救人的蠢鸟寺正吗。 真是报应不爽,这才多久他就被查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自己都快把这鸟人的事给忘了,霍骁竟然还记得。 他偏头看向霍骁,对方却一丝不苟的看着姚守义:“这些人按照律法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可姑息。” “臣领旨。” 姚守义说完又看向东方景明:“侍中大人,我管人不当,让您先前险些遇害,我今日当着陛下的面,向您郑重的赔个不是。” 说着,姚守义就要躬身拜他,东方景明扔了手中的墨块就要去扶人,但脚才动胳膊就被人拽住了,转而就对上了霍骁深色的眼眸。 “这一拜,他应该的。” 他说。 姚守义的年岁跟他爹差不多,这一拜真是受的东方景明心惊胆战,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姚守义了。 反观姚守义,他拜的特别坦荡,毕竟他管人不利是事实,东方景明受伤也是事实,他理应如此。 好在姚守义拜完就退下了,不然东方景明看着他就浑身不自在。 姚守义走后,也差不多到了午膳的时间,今日他们没去江娴清那里蹭饭,凑合吃了一顿看起来丰盛但相当油腻的御膳就回来处理奏折了。 弄了一会儿,东方景明看向霍骁,小声开口:“孙钊的事,谢谢。” 霍骁不苟言笑:“你我之间本该如此,更何况这件事孙钊有错在先,惩他是必然的。” 东方景明:“你再这样护着我,我怕是会忍不住恃宠而骄。” 霍骁一本正经:“你娇一下,我看看。” “” 东方景明剁了一下脚:“我说的是骄傲的骄,不是娇气的娇!” “哦。” 霍骁想了想:“那要不你考虑一下这件事?” 正经不过三秒说的就是霍骁这种人! 东方景明摊开一本奏折拍在他面前:“干你的活吧!” 霍骁将奏折推到一边:“等会儿在处理,你先过来一下。” 东方景明不解:“怎么了?” 霍骁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送你份礼物。” “神神秘秘的。” 东方景明接过锦囊,然后打开。里面平平无奇,只有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 按照折印展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六个大字。 【六艺学习计划】 紧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学习安排,看得人两眼一抹黑。 虽说他俩心有灵犀上了,但主动求师和被动接受完全是两码事。 而且这感觉就像,你好不容易写完了今天作业,结果你亲爱的妈妈又拿过来一本练习册让你写一样。 东方景明的神色瞬间就变得乌漆嘛黑下来:“你管这叫礼物?” “不算吗?”霍骁一脸认真:“我小时候受到了礼物都长这样。” 东方景明:“” 江娴清到底都对他做了什么啊! 这还不算完,霍骁又说:“我给你安排的计划已经宽松了,我学六艺时,内容是你的两倍。” 东方景明仔细看了一下上面的计划,换算成现代时间就是,早上五点起床写算数题,七点出门上早朝,中午十二点吃饭,下午一点学礼仪,两点学音乐,三点去校场学射箭,五点学御马,六点下朝回家练字,八点再学一小时算数,就可以上床睡觉啦! 这计划已经算得上密密麻麻了,东方景明无法想象霍骁的两倍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捏着手里的纸,讨价还价:“能不能宽容一点儿吗?比如把卯时起床这一项去掉?” 霍骁:“你起不来?” 东方景明:“你起得来?” 霍骁点头:“起得来。” “” 东方景明:“你几时睡几时起?” 霍骁:“子时睡卯时起,” “” 东方景明由衷道:“这皇帝活该你当。” 霍骁笑而不语,转而确认了一下时间,提醒:“现在未时一刻,让何有全带你去学习礼仪和音乐吧,我给你安排了宫里最好的教习嬷嬷。” 这份大礼东方景明真是不想收也得收,毕竟六艺考核不合格,他的努力就白费了。 相当于连实习期都没有熬过去。 临走前,东方景明回头问:“其他四项谁教?” 霍骁:“我亲自来,申时我在校场等你。” “知道了,霍老师。”东方景明道:“我一定准时到。” 话音落下,东方景明垂头丧气的就跟着何有全出去了。 行进间,何有全动不动就要瞄他一眼,然后欲言又止。 东方景明实在被看烦了:“何总管,您有事就直说吧。” 何有全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 “有句话我实在不知当不当说,但侍中大人既然要我说,那我也没有办法不说了。” 东方景明:“” 你在这绕口令呢? “我不拐弯抹角就直言了。”何有全一副谴责的表情:“侍中大人今日怎能留陛下一人在屋里遭罪呢!您和陛下都那样了,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侍中大人可不行自己一个人溜出去躲闲了。” 东方景明:“可是他准了啊。” “哎呦,我的祖宗!” 何有全急得直拍大腿:“陛下准了是陛下的事,一段感情要想长久,是需要同甘苦共患难的!” 东方景明有些无语:“何总管,你这扯的是不是太远了。” “以小见大。” 何有全谆谆道:“您要明白,您现在不仅仅是陛下的臣子,也是陛下的枕边人,还是尽可能体贴些比较好。” 东方景明听明白了。 “何总管的意思,让我做个贤惠的人?” “对对对。” 何有全点头:“要尽可能的帮陛下分担一些。” 东方景明一下就不爱听了,顿时不客气起来:“何总管,你跟我说说,我哪里不曾帮陛下分担了,你就说塞北的事我有没有出力?常英是不是我帮忙审出来?你家陛下是不是因为我才不再孤单的?你就说是不是吧!” 何有全:“” 好像还真是。 见何有全哑口无言,东方景明双手一拍,露出一抹假笑:“所以,总管大人下次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和陛下之间很和谐。” 何有全还是有些担心:“侍中大人的话虽然在理,但是您想想,待三宫六院充盈以后,一旦出现比您更加殷勤体贴的人,您这地位怕是难保啊。” 讲真的,他这人最喜欢有本事的人,所以他愿意提点东方景明几句,但对方似乎是个油盐不进的铁蛋。 听见这句话,他直接道:“不保就不保,反正在我这里只有一心一意,他若是敢三心二意,我就敢弑君。” “哎呦我的天老爷啊!” 何有全跳上去一把捂住东方景明的嘴:“祖宗啊,这句话可说不得,被有心之人听见,是要参你的!” “参就参,反正就算陛下在这里我也敢这么说。”东方景明不想再谈这件事:“何总管,还有多久到教习嬷嬷那里?” 何有全指了一下前面的院落:“那里就是了,侍中大人进去便可。” 东方景明没应声,只是点了一下头,就进去了。 看着青年略显瘦弱但格外挺拔的背影,何有全忍不住皱了皱眉,莫名觉得他是一个表里不一之人。 面上看起来温顺听话,骨子里全是反骨,危险的很! 不行,这件事得让陛下知道一下,于是何有全立即提溜着手里的拂尘,迈着着急的小碎步跑回了御书房。 回去以后,何有全将东方景明说的话一五一十告知霍骁,谁料他家陛下听完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轻声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就警告上他了。 “何有全,下次不许再对他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何有全:“???” 没有意义……的话? 何有全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有点混乱,但霍骁接下来的话差点让他窒息。 “还有,我并不打算开三宫六院,一人足以。” “!!!” 何有全要疯了:“陛下,那大乾的基业怎么办啊!您总得有一两个子嗣啊!” 霍骁放心手中的笔:“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在手足中选好了继承人。” 何有全仔细思索了一下,太上皇所生皇子,现在除了已经登基的陛下,就只剩驻守幽州逸王和驻守端州的衡王,而两人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根本不可能是继承人的人选。 皇子的人选一下就空了,可陛下的表情是那样认真,完全不像开玩笑,何有全不得不换个方向思考。 自古以来,手足代表的不仅是兄弟,还有姐妹。 但太上皇在位那会儿几位皇女命途坎坷,不是去和亲就是在去和亲的路上,几番折腾,就只剩下最小的昭和公主尚在宫中。 排除所有可能的事实,剩下的不管多么令人难以置信都将是答案。 何有全瞬间瞪大了眼睛,望向霍骁:“您要为大乾培养一位女帝?” 霍骁神色淡淡:“不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49章 抱歉 听着霍骁这番言论,何有全只觉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就是他家陛下疯了。 他小心翼翼开口:“陛下,无论是前朝还是咱们大乾,都未有女子登基的先例,老奴觉得您这个决定实在有些不妥。” 霍骁翻开一本新奏折:“哪里不妥?就因为没有先例吗?” “这不是有没有先例的问题。”何有全帮霍骁磨墨:“而是与纲常伦理不符,自古以来都是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安定内室,男子在外征战四方安邦定国,您要培养一位女帝的话,不就是在挑战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吗。” “规矩既然是人定的,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打破旧的规矩,制定新的规矩呢?” 霍骁沾了沾墨,一边批阅奏折一边说。 何有全一个头两个大:“陛下,打破规矩不是不可以,可问题是,您有没有想过昭和公主能否在朝堂上立足,毕竟千百年来都是传位于皇子而非皇女。” “昭和能不能立足看的是她的本事。”霍骁道:“我相信,只要她能力足够,就一定可以然后满朝文武心服口服,就像我当初一样。” 何有全急得冒汗:“可是陛下,您是皇子,昭和公主是皇女。” 霍骁不想再听何有全来来回回皇子皇女的论论了,他打住道:“我意已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即日起就让昭和与东方景明一起学习君子六艺,待六艺皆过我会为她寻师学道,现在你去把校场清理干净。” 到底是打小就跟在霍骁身边的人,何有全如何能看不出他的坚决,只能口头应下这件事后转身离开。 不过,离开明华殿,何有全就再也忍不住了,他招来一只白鸽,手信一封寄了出去。 白鸽携信,向宫闱之外振翅而飞。 然而,白鸽才飞出宫闱,一只羽箭便自密林射出,穿透了它的身体。 在空中停滞一瞬,白鸽倏然下坠,穿过密林的枝丫,砸在了地面之上。 片刻,拾玖的身影自林间显露,他捏住细小的鸽腿,便拎着这只鸽子回宫面圣 看见信上的内容,霍骁毫不意外。 虽说何有全打小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但人终究不是他自己选的,是太后指给他的,所以他们之间再怎样,都有一层无法打破的隔阂。 而何有全做事也从不让人失望,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向太后汇报他的动向。 有些事汇报就汇报了,不会有什么本质的影响,但培养昭和做下一任君主之事,暂时还不能让太后那边知道,不然这短暂的平和怕是要被打破了。 打开香炉,霍骁将手信扔了进去,而后捻了捻手指:“这阵子盯好他,不要让他把消息传到太后手中,尤其是昭和的事。” 拾玖和凌七两人分工明确,若是其中一个人不在霍骁身边,另一个人一定会在霍骁身边,听从调遣。 自打凌七被派去守着东方景明以后,拾玖就一直守在霍骁身边了。 得了调令,拾玖应下,便继续去盯梢何有全。 至于为何不瞒着何有全,那根本瞒不了,毕竟他是总管太监,几乎时时刻刻侍奉着,所以与其费心费力的瞒着,不如暗中监视 另一边,东方景明万万没料到,霍骁给他安排的学习地点竟然是勤学殿。 在大乾,这里可是只有皇子才能进的地方。 然而让他更加没有预料的是,来这里学习的竟然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个看上去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的方向,一看见东方景明她立即迎了上来。 “你就是皇兄说的,要跟我一起学习的景明哥哥吧。” 皇兄 东方景明仔细想了一下善帝的子嗣,很快就筛选出对应的人选。 “昭和公主?” 他试探开口。 昭和的唇微微动了一下,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 “你认识我?” 东方景明柔声:“我并不认识公主,但公主的身份很好猜。” 昭和仔细想了一下,她的身份确实挺好猜的。 不过嘛 她露出一抹机灵的笑,眉毛一挑:“那你能猜出皇兄让我学君子六艺的用意吗?” 是啊。 让一个公主来学这些东西,横看竖看都和皇家的规矩背道而驰。 大乾皇室有规,皇子须通君子六艺与为政之道,皇女须通女子八雅和持家之法,所以到了年岁以后就会开始学习各自需要掌握的内容。 按理说,昭和现在的年岁应该去修女阁学琴棋书画才对,怎么跑来勤学殿学上君子六艺了呢。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霍骁他该不会是想为大乾培养一个女帝吧—— 这个想法一出,东方景明的大脑不受控的宕机了一下,但转而一想又非常合理,毕竟霍骁的生母和他一样是个现代人,肯定不会用古代女子的方法去教育霍骁,必然给他推开了许多新世界的大门。 只是—— 东方景明看向眼前的小姑娘:“我自是能猜出陛下的用意,但是公主可知自己选了怎样一条路吗?” 昭和神色立即认真起来,露出来的表情和说出来的话,与她的真实年龄产生了相当大的割裂感。 她说:“我当然知道,但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趟过去,然后坐上那个位置,摆脱自己和亲的命运。” 命运 听见这两个字,东方景明不禁想起史书中对善帝所生的、诸位皇女的记载。 几乎是各个不得善终,不是死在和亲的路上,就是和亲之后被欺压致死。 虽然昭和公主因为有霍骁相互而没有走上和亲的道路,但后来国破,她作为皇室成员肯定无法独善其身。 未免被凌辱,在边疆十二部踏破皇宫城门那一日,她在自己宫殿换上了一席盛装,最终当着所有人的面,割开了自己的咽喉,用血染红了入其宫殿的石阶。 边疆十二部虽野蛮却也有忌讳,他们不走被人血染红的台阶。 在他们看来,这样好像再走地狱路。 所以,边疆部族无人敢涉足昭和的宫殿,去碰她分毫,生怕染上晦气。 重头来过,东方景明相信一切都会改变,大乾的皇宫必然不会被踏破,昭和也不必再用玉碎之法保全自身清白。 其实现在已经开始改变了,他保住了东方远航夫妻的性命,霍骁提前发现了因饥荒出逃的塞北难民,也找到了应对饥荒的办法,甚至做出了培养昭和公主做女帝的决定。 总之,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东方景明笑了笑:“公主有如此决心,未来必能功成名就。” 昭和十分不客气的笑了起来:“你的夸赞我收下了。” “二位主子,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江娴清熟悉的声音传入东方景明的耳朵,但转头一看,那张脸却陌生的紧。 那是一张五官平平无奇,让人看好几眼都无法记住的脸。 四目相对,那人忽然对他眨了一下眼睛,开始传递信号。 哪个陌生人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挤眉弄眼,除非是熟人。 “” 东方景明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霍骁说的教习嬷嬷竟然就是易容后的江娴清,不过除了江娴清好像也没有其他人能够胜任这件事,毕竟他们无法理解霍骁培养女帝的想法,不然何至于霍骁亲自上阵呢。 东方景明正想着,昭和公主窜到了那人面前,好奇的打量她几眼:“您就是皇兄派来负责我和景明哥哥的教习嬷嬷?” 江娴清完美代入自己的角色:“是的,今后就由老奴负责二位的礼乐学习。” “那我们赶快开始吧!” 昭和催促道:“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说着,东方景明和江娴清就被昭和拉近了大殿,开始了小灶学习。 起先东方景明还有些质疑江娴清的能力,她一个现代人真的能教这些东西吗? 但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东方景明发现,她不仅能教,而且教的相当好。 其实仔细想想也是,自打从冷宫出来以后,江娴清就日日陪着霍骁成长学习,有些东西耳濡目染多了自然就会了。 礼乐两项学习来倒是不难,总体来说是愉快的,真正难的是射和御。 御先不提,就这个射可把东方景明折磨坏了。 古代的弓箭和现代的弓箭那是真不一样,就算是普通士兵用的弓箭,也起码需要几十斤的臂力才能拉动。 于是学习射箭的第一天,他和昭和公主连弓都没看见,光搁那里举铁练臂力了。 等后来学习“御”术之时,他们的两条胳膊都是抖得,连缰绳都抓不稳,根本控不住不住马,把车御的东倒西歪。 最终两架马车“碰”的一声撞在了一起,两人用尽浑身解数才没让自己从马车上摔下来。 事实证明,霍骁制定的六艺学习计划适合昭和公主,并不适合他! 于他而言,这射和御必须得分开学,不然这训练场早晚得没一个。 他能意识到的事,霍骁自然也意识到了,当晚就通过那条新打的隧道登堂入室,和他商量着制定了新的学习计划。 首当其冲第一点,东方景明直接把五点起床这一条给砍了,本来早起赶早朝就已经很痛苦了,再让他早起做数学题,不如直接杀了他! 看着新版六艺学习计划,东方景明相当满意。 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出门上早朝,中午十一点吃饭加午休,下午一点开始学礼仪,两点学音乐,三点去校场学射箭(这项学的差不多再开始学御驾),五点下朝回家摸鱼两个小时,七点开始练习一个小时书法,然后八点收拾自己准备上床睡觉,简直美滋滋。 与东方景明的满意相比,霍骁的表情多少有些微妙。 “这个安排是不是有点过于松弛了?” “不不不!” 东方景明当即反驳。 “我和你这种卷王不一样,作为一条咸鱼,张弛有度的学习方式才适合我,若是压力太大,我容易咸鱼变鱼干,从此一蹶不振。” 听东方景明说的这么邪乎,霍骁只能依他,而后将放在桌案旁边的宣纸铺开,提醒:“戌时了,我们该练字了。” 东方景明眨了一下眼睛:“我们?” 霍骁看着他:“对,我们,我陪你一起练。” 东方景明震惊了:“不是,我的皇帝陛下,您这么闲吗?” 霍骁:“也不算闲,我平日这个时间也差不多是练字,不如一起。” 东方景明真相了:“怪不得你将这件事排在晚上,原来你早有预谋!” “可能吧。”霍骁将毛笔沾上墨,递给他:“我们开始吧。” 接过毛笔,东方景明四下环顾心茫然:“我坐哪?” 这真是个好问题! 他的桌案前只有一张像样的椅子,而霍骁一来就直接坐了下去,他便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 眼下既然要开始练字,这桌子肯定是坐不了了。 霍骁想了想,起身:“你来坐。” “不用!” 东方景明有了好点子,反手就将霍骁按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腿:“我坐这里就好。” 说着,他一屁股就背对着霍骁跨坐了下去,顺便感慨:“这大龙腿坐起来就是不一样!” 霍骁:“” 东方景明回家就沐了浴,淡淡的草木香窜入霍骁的鼻腔,他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这个姿势真的能练好字吗?” “能否练好的关键不在我,而在于老师教的好不好。” 东方景明握好毛笔,回眸一笑:“好了霍老师,我们开始吧。” “好。”霍骁看向桌案上的纸:“你先写几个字我看看。” “没问题,霍老师看好。” 东方景明一板一眼的落笔,然后在霍骁的注视下写出了一行支离破碎的大字,写完,他不忘回头问:“霍老师,点评一下?” 这字他点评不了一点儿。 霍骁忍不住问:“科考那天真是你本人去考的?” 东方景明点头:“是啊。” 霍骁:“那为什么你科考试卷上的字迹,和今天的字迹判若两人?” 东方景明将他特制的笔拿了出来:“考试的时候又没有规定要用什么笔,所以我用的不是毛笔,而是炭笔。” “” 行吧。 虽然大乾有炭笔,但六艺考核中的书,看得是毛笔字。 霍骁试探问:“关于毛笔字,你了解多少?” 东方景明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穿越,所以从来没有练过毛笔字。 当然另外一个层次的原因是,他没钱去学这些东西。 仔细想了想,他说:“这么说吧,在穿来这里之前,我就没碰过毛笔,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我的水准。” 水准哪里还需要想象,纸上的字已经表明了这件事。 霍骁换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行样本:“那我们今天就写一点简单的字,练习一下最基本横竖撇捺,等有字的样子了,我们再开始往下走。” “好的,霍老师。” 东方景明乖巧照做,开始临摹霍骁笔迹,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写不出来霍骁那种感觉,笔画僵硬而又死板,非常的不自然。 写到第三行,东方景明回头看向身后之人,满脸难受:“霍老师,救救。” 虽然东方景明只写了三行字,但霍骁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他握住东方景明的手:“你手腕发力的方式不对,我带着你写几行,你仔细感受一下这个感觉。” “嗯嗯。” 不得不承认,霍骁是个好老师,才第一晚就效果显著,虽然字写的还是不太好看,但至少不再支离破碎,可以协调的组合起来了。 落下最后一笔,东方景明如释重负般的将笔放了下去,整个人软趴趴的向后倒了下去,声音蔫声蔫气的。 “霍老师,我的胳膊好酸,需要人给我捏捏。” 下午又是举铁又是御车,晚上还要练字,这胳膊不酸是不可能的,于是霍骁将手覆上了上去,轻轻捏了起来。 捏了一会儿,他问:“舒服吗?” 东方景明的双眼半睁半闭,偏头在霍骁的唇角吻了一下:“很舒服,所以奖励你一下。” “奖励再多一点,好吗?” 霍骁的话说的虽然很客气,但行动一点儿也不客气,他的头还没正过来,就被一只大手给扭了回去,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又是这样,东方景明发现霍骁这人有个毛病,总是喜欢见缝插针的欺负他一下,一天下来不知道要被见缝插针多少回。 而且恐怖的是,这狗男人的自学能力有点儿强,明明他们都是新手,可这才不过几天,他似乎就已经掌握了其中技巧,总是能在他快要窒息的前一刻给他呼吸的机会,然后再继续。 停下的时候,东方景明的呼吸乱的一塌糊涂,双颊也染上了的秾丽的红。 刚想说些什么谴责身后那王八蛋,他却忽然发现身后之人的呼吸甚至比他还要凌乱,甚至 作为一个知识贮备丰富的读书人,东方景明如何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霍骁需要更进一步的 但霍骁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并没有顺着自己感觉更进一步,反而将他推开,仰首坐在椅子上,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双眼,调整呼吸:“抱歉,是我没控制好自己,下次不会了。” 东方景明不禁微愣,他本以为霍骁这种动不动就要欺负他一下的性子,会在这个时候得寸进尺,谁曾经他一步大退八百丈,搁这里道上歉了。 人啊,总是别扭的生物。 当别人想让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反而会抗拒,可一旦摆出这种相敬如宾的姿态,反而想要更进一步。 回过神,东方景明模仿书中那些主角的做法,双手按住了霍骁的肩膀,贴在他的耳边说了三个字。 “我帮你。”——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50章 绝路 东方景明自诩理论知识丰富,实践肯定也不在话下。 可当他真正动起手来的时候才发现,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完全就是两码事。 把人弄疼好几次,他才逐渐掌握其中要领。 彼时,他终于有勇气抬头去看霍骁。 对方在床榻之上倚墙而坐,垂眸看着他手上笨拙的动作,呼吸止不住的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而变化。 明明是他提出来的要帮忙,可对上霍骁那晦暗不明的眼神,脸就忍不住烧了起来,眼睛也有点不知道往哪里看,最终只能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手上。 虽然他已经掌握了其中要领,但也仅仅是初步掌握,到头来还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好这件事,整的自己都没力气擦手了。 不过万幸,霍骁不是那种自己舒服完就拉到的主,他默默拿起摆在床头的帕子,然后捉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挨个擦了起来,从指尖到指缝没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擦完,霍骁并未松开他的手,反而将自己的手指挤进了他的指缝,然后手腕一用力就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东方景明的思绪本就混乱不堪,这么一拉,他的大脑直接空白了一瞬。 重新有了思绪过后,东方景明不解的望向霍骁,他刚要说些什么,对方却率先开口说了几个字。 “我们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来着? 东方景明顶着混乱的思绪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这个词的含义,不就是互相帮助的意思吗。 可是,他不需要帮助啊! 奈何他的反应速度有点儿慢,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霍骁像翻煎饼一样将他翻了个,让他靠坐在了他的怀里,彼时霍骁的手也落了下来。 那一瞬,东方景明不受控的蜷缩了一下,整个人的情况怪的无法描述。 颤栗直抵灵魂,他好像要被点燃了。 感受到落在耳畔和脖颈之间的滚烫气息,东方景明本能的扬起了头,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潮热的红逐渐蔓延上东方景明的脸颊,周围的空气似乎也热了起来,他抓住手下的东西,朦胧着视线看向身后的人,呢喃出声。 “饶了我吧” 闻声,身后之人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抬手拖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得更高。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才刚开始。” 霍骁的声音喑哑而又缓慢,动作却截然相反。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夜半三更时,更深露重。 赖在水里不愿出来的东方景明被人强行给捞了出来,然后任人摆弄。 他枕在霍骁的腿上,止不住打了个哈欠,顶着蔓延上来的睡意问:“你培养昭和公主做女帝,就不怕太后和你翻脸吗?” 霍骁一下又一下的擦拭着东方景明的头发:“就算是翻脸我也得这么做,我必须给大乾选出一个合适的君主。” 东方景明:“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打算?” 霍骁:“你我确定关系那日。” 东方景明睁开半只眼睛看他:“你就没有过其他的想法?比如三宫六院?” 霍骁垂眸:“我为什么要去想这些?” “你可是皇帝啊。”东方景明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试图要拍醒他一样:“三宫六院不是很正常吗?” 霍骁抓住落在自己脸上的手,望进东方景明的双眼。 “三宫六院于我的身份来说确实很正常,但我知道,一旦我开了三宫六院,你就不再是我的了。” 东方景明扣了扣霍骁的掌心:“为了一个我,放弃三宫六院值得吗?” “你应该这样问,”霍骁紧了紧手指:“我为什么会在三宫六院与你之间,选择了你。” 东方景明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霍骁倾身:“三宫六院哪里比的上一个你。” “肉麻死了!”东方景明抖了一下,而后若有所思的看向霍骁:“所以,你刚刚的意思是,若是没有我就去开三宫六院了呗。” “不会。”霍骁斩钉截铁:“我不想落得和我父王同样的下场。” 东方景明坐了起来,托腮道:“你又不是你父王,又怎么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就是最大的诱惑。”霍骁道:“一旦我开了三宫六院,就一定会有人为了皇位无所不用其极。” 这确实是皇室的生存现状,虽不能说每个妃嫔都抱有这样的想法,但人数绝对过半。 “既如此,”东方景明好奇不己:“你完全可以早早的就将这件事定下来,不是吗。” 霍骁坦言:“我不愿瞒你,在和你确定关系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走娶妻生子那条路,所以一直没有考虑这件事。” 东方景明张了张嘴,难掩震惊:“原来你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啊。” “不是。”霍骁道:“只是我喜欢的人刚好是男人。” 东方景明叹气:“哎,要是我能生的话,你也不必走这步棋了。” 太后和江娴清不一样,她到底是土生土长古代土著,接受的是最为纯正的传统教育,肯定无法接受这件事。 一旦她知道,霍骁的麻烦就大了。 霍骁挑眉:“我们都没试过,你怎知自己生不了?” 东方景明戳了戳他的心窝子:“你倒是看得开,这个时候还能开出玩笑来。” “事已成定局,不看开点儿还能怎么办呢。”抬手抓住那根葱白的手指,霍骁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试一试呢。” “等我准备好的吧。”东方景明将手指抽出来,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始下逐客令:“现在有请我们伟大乐观的皇帝陛下回宫吧,我困了,想睡觉了。” 霍骁点头:“好,我知道了。” 东方景明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知道了你倒是动啊,还坐在我的床上喂!你做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某人就将他带倒在了床上,而后捂住他的双眼:“爱卿既然困了,那我们就寝便是。” 对于霍骁的无赖行为,东方景明无语至极:“你自己没床,是吧。” “有。”霍骁将下巴搭在了东方景明的肩头:“但宫里的床,太大太空太冷,不如这里暖和。” 东方景明气笑了,敢情他就是个暖床的。 越想越不服气,东方景明转了个身,动腿,想要把人踢下去。 谁料,他的腿还没抬起来,就被一条更有力的腿给压下去了,紧接着他的耳边响起一道低哑的声线。 “别闹,乖。” “” 东方景明锤人的心都有了,但实在挣扎不开,便只能抓住霍骁的衣襟,盯着他露出来的喉咙咬了一口,然后心安理得的窝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了眼 翌日,天光大亮之际,东方景明摸了摸身边位置,空空如也,温度也已经消散了,人不知离开了多久。 他是真佩服霍骁,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白天还干劲十足,简直就是天生当皇帝的料子,而他只适合当一条随遇而安的咸鱼。 鲤鱼打挺般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东方景明喊了一声赵小四,喊完后他才想起来,由于昨晚霍骁大驾光临,凌七怕赵小四没眼力见儿,直接加倍用香,所以赵小四这会儿怕是还在梦里与周公相会呢。 不过,虽然赵小四一睡不起,但凌七精神的很。 凌七那耳朵灵的跟什么似的,一听见屋里有了动静,立即就端着水进来了。 他将水放在东方景明面前,眉毛一立:“洗吧。” 东方景明捧起一碰水,扬在脸上:“你能对我稍微客气点吗?” “我平日干的都是杀人放火打劫跟踪盯梢这档子事。”凌七摸着自己腰间的刀说:“我现在没有直接将水泼在你脸上,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你能不能美化一下自己的工作内容?” 洗完脸,东方景明慢条斯理地擦拭脸上的水,语调不急不缓。 “你这样说,显得你家陛下像个土匪头子。” 听见“你家陛下”这四个字,凌七的眼睛动了一下,阴阳怪气:“什么我家的,明明是你的陛下才对。” “呦,”东方景明饶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吃醋了?” “吃什么醋吃醋!我就是想不明白,”凌七的声音难掩委屈:“怎么你一出现,陛下就不像陛下了。不仅做事没有主见,还什么都听你的,甚至不惜和太后做对抗,也要培养昭和公主做储君,陛下到底是怎么了?” “陛下愿意听我的,自然是我说的话有道理,至于培养昭和公主做储君这件事——” 东方景明顿了一下,神色十分认真:“我觉得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凌七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不知道陛下现在是什么处境,高士成没除,太上皇虎视眈眈,太后手握重兵,一朝不查就是四面楚歌,你在把陛下往绝路上逼!”——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争锋 东方景明简直要被气笑了,什么叫他在把霍骁往死路上推,难道没了他霍骁要走的路就是一帆风顺吗? 答案显然不是。 而且他从一开始就不想入宫,是霍骁步步紧逼,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拉进这浑浊的泥沼,然后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改变了他的心意。 再说了,霍骁要立昭和为储君一事又不是他撺掇的,何至于他说了一句“未尝不可”就如此百般指责。 不过东方景明虽然生气,但他并没有大声反驳,也没有动手,反而更加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拭脸颊和双手,然后将帕子随意扔进了水里,敛了和气,不咸不淡的开口。 “立昭和公主为储君一事是你家陛下自己做的决定,我并未插手其中,你要是不满意这个决定,冲你家陛下撒野去,少在我这里给我找不痛快。” “是,你确实没有插手其中。” 凌七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理直气壮。 “可陛下之所以会做这个决定,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而且你作为天子近臣,怎能不为大乾的繁荣兴衰考虑!”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子嗣兴旺是什么好事吧。”东方景明轻抬眼皮:“你跟在陛下身边也有些年头了,你不妨好好想想你家陛下登基这一路到底经历了多少坎坷,遭遇了多少来自手足的暗算。” 凌七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东方景明继续道:“再者,我可以很直白的告诉你,就算你家陛下开了三宫六院,也很难有妃嫔能生出孩子来。而一旦有幸运的人生出了皇嗣,你家陛下离死也不远了。” 这段话的重量毋庸置疑,砸的凌七的头嗡嗡作响,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问:“你为何这样说?” 东方景明素来是个有耐心的人,他不急不缓的说:“你方才也说了,善帝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那他怎么可能让陛下有子嗣去继承皇位呢。而当今太后和陛下到底不是亲生母子,陛下又是在懂事后才跟的太后,心里肯定有许多自己的想法,而太后又怎能不知道这一点。” 他顿了一下,眉眼轻动:“所以凌七,你说太后是扶持一个难以控制的变数好,还是扶持一个乖巧听话的傀儡好呢。” 毋容置疑,肯定选后者。 虽然太后现在不在宫中,但从过往的种种都能看出太后的为人,她绝对是一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人。 凌七瞬间担忧起来:“完了,要是让太后知道这件事,陛下的处境就危险了,我必须赶快进宫。” “放心吧。”东方景明拿起挂在一旁的官袍,有条不紊的穿上:“太后一时半会知道不了这件事,等她知道的时候,这事大概就成定局了,毕竟太后一个人拧不过满朝文武。” “你知道什么啊!”凌七的语气难以急色:“何有全表面上看对陛下忠心耿耿,但他其实是太后放在陛下身边的眼线,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不跟太后说!” 穿好官袍,东方景明最后整理了一下袖子,迈着端正的四方步走了出去,一边前行一边道。 “凌七,我知道的事可比你多。而且你不妨仔细想想,太后此时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京都还会这般平静吗。” 好像确实是这样。 但凌七想不通,这么大的事,何有全会不上报? 他反水了吗? 看着凌七那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东方景明叹了口气:“别纠结了,这事不是何有全没上报,而是被你家陛下给拦了下来。” 与其费尽心思去瞒,不如大大方方的让何有全知道,然后派一个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凌七讶异:“陛下和你说的?” “猜的。” “猜的?” 东方景明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问我有没有问题!万一没猜准怎么办!”凌七急道:“你自己去上朝吧,我要立即回宫面圣!” 看着那作势就要冲出去的背影,东方景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着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其实凌七轻而易举就能挣脱开,但东方景明现在的身份太特殊,所以他只能用言语反抗。 “有什么话等回头再说,不行吗?” 东方景明摇了摇头:“不行,这句话很重要。” 凌七无可奈何:“那你快点说。” “你听好了。”东方景明眯了眯眼睛,往前凑了凑:“在我这里没有一而再再而三,你下次要是再敢用方才那种不客气的方式与我说话,我就直接要了你的狗命。”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格外的温和,但听的凌七一阵头皮发麻。 他想不通,对方明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撂就倒的文官,怎么会给人这种感觉呢。 但因为太过于担心宫里的情况,凌七来不及多想,应了一声以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如果拾玖在这里,他一定不会讶异东方景明表现。 在审问常英的时候拾玖已经见识过东方景明的手段了。 话说白一点,一个善于攻心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不可能是个简单的人,哪怕他表面上看起来是那样的弱小可怜又人畜无害 凌七消失没一会儿,赵小四忙忙癫癫的从屋里跑了出来,衣衫不整的就开始道歉:“对不起公子,我又起晚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肯定还会有下次的,以霍骁那动不动就要找机会上来动手动脚的毛病来看,既然他已经开了这种先河,那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不过话说回来,“礼尚往来”的感觉尚可。 但再进一步的话,他就得考虑考虑了,据说那样做很疼。 他最怕疼了,所以他才不要。 当然,如果霍骁愿意委屈一下自己,他倒是非常的乐意。 而这件事或许真有商量的余地,毕竟他堂堂皇帝已经纡尊降贵的来“伺候”他这个臣子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安抚一下赵小四,不然这小可怜怕是要自责的哭出来了。 于是他伸手理了理赵小四凌乱的衣襟:“我没有那么多规矩,也不太喜欢被人伺候的着穿衣服,所以你随意一点完全没有关系,我允了。” “公子” 东方景明不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哪里有问题,赵小四直接从原本要哭变成了泪眼汪汪。 他重重的咬了一下唇:“公子放心!这是最后一次,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 不得不说,赵小四真是个天选打工人,这要是换做他,偷着乐还来不及呢,毕竟睡懒觉是这个世界最快乐的事,没有之一。 对于这种天选打工人,东方景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结束他们之间的对话。 “好了,你快收拾收拾,一会儿好送我上朝。” 确实快到上朝的时间。 赵小四立即进入当值状态,神情无比严肃:“公子放心,小四绝不误了公子上朝的时间。” 果然,让天选打工人转变情绪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给他安排一项工作 东方景明赶到的时候,文武百官已经在东华门和西华门列好了队伍,只等宣召入宫。 而今日也不知道吹了哪门子的邪风,他一撩开马车的帘子,就看见了站在屈元青和高士成身后的巫睢。 虽然穿上了鞋,但他依旧是一身月牙色白袍,在暗色的官袍队伍中格外显眼。 他站在那里无可厚非,虽然现在的应天台没有实权,但虚职从未改变过。 东方景明懒得去想他今日为何会来上朝,但那人的后脑勺就跟长了眼睛一样,他才下马车,那人就转过了头,笑望着他。 那笑看起来明明是那样的飘渺和清淡,可落在东方景明眼中,却让他心神悸动,莫名不安。 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撞破好友秘密的时候。 他皱了一下眉,并未理会巫睢,只是默默的站到了队伍的末尾,等待入朝。 他的时间卡的非常好,站定不过须臾,紧闭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在与地面相触的过程当中,门发出厚重的摩擦声。 紧接着,尖细的宣召声从里面传来,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轻弹了一下衣袖,拂去上面沾染的尘灰便迈着端着的四方步踏进了宫闱。 走完亘古不变的上朝流程,就是新一轮朝堂争吵的开始,东方景明远远的看了一眼那身着明黄色龙袍、坐在高位之上俯瞰文武百官的男人。 措不及防,对方竟然也在看他。 视线交缠,撞进对方暗色眼眸的一瞬间,东方景明的呼吸滞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抹不合时宜的画面。 万籁俱寂的夜里,他的呼吸乱的一塌糊涂,身子更是直接瘫软在了对方的怀里。 彼时,男人拖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让他和他四目相对,然后用格外沉哑的声音问了他几个字。 “舒服吗,爱卿。” 那个时候的他早已被最原始的欢愉情绪支配,本能般的抬起了胳膊,反勾住了男人的脖颈,呓语。 “霍时屹,我还想要” 那个时候说这话,他根本不知道羞耻到底是什么。 但现在一回想起来,东方景明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东方立即垂下了头,一时间甚至有点想戳瞎自己这双视力超绝的双眼,怎么隔的这么远都能看清霍骁的眼眸啊! 真是烦死人了! 东方景明沉浸在羞愤的情绪当中难以自拔,根本没注意听文武百官今天又吵了些什么,直到吵到他身上,他才终于回神。 抬头望去,只见巫睢拿着笏板,横跨一步站了出来,道:“陛下,臣要请愿。” 很显然,霍骁也在好奇巫睢今日出席早朝的动机,但他的话并没有那么客气,毕竟应天台背靠的是他的好爹。 “巫少司最擅长的不就是处理‘请愿’事宜吗,今日怎么找朕来请愿了呢。” 巫睢波澜不惊:“臣确实擅长处理“请愿”事宜,可臣到底只是臣子,哪里有您的福泽和神通,难免遇到无法处理的事。” 东方景明看的出来,霍骁不喜巫睢,甚至说话的语气都很生硬。 “巫少司,想请什么愿?” 他问。 巫睢直言不讳:“陛下,臣听闻东方侍中不善骑射,而臣骑射俱佳,所以臣想请愿,做东方侍中的骑射老师。” 新入朝的官员找骑射老师很正常,哪怕早就练过也一样,毕竟谁都想考好一点,但是像巫睢这样毛遂自荐的老师还是头一个。 东方景明知道霍骁不可能答应这件事,但他没料到霍骁拒绝的方式是那样的直白。 他半垂眼睫:“朕的侍中用不着你来教,朕会亲自来教。”——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 第52章 换衣 男人沉缓低哑的声音,清晰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当中。 紧接着,东方景明就成了朝堂上的焦点,文武百官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到了他的身上。 在这些蕴含着复杂情绪目光的洗礼下,东方景明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浑身不自在。 但好在商议“义捐买粮”的事迫在眉睫,文武百官很快就把视线收了回去。 不过东方景明知道,他在朝堂上的地位从这一刻起彻底扭转了,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他的官职低而无视他了。 虽然他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但转变来的太早太突然,令他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抬眼看向站在队伍前列的巫睢,东方景明整个人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想也想不通巫睢为什么要对霍骁说这件事,毕竟他们之前完全没有来往,昨天甚至还闹的有些不愉快。 巫睢的背后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他几乎才将视线落在巫睢的背脊上,对方就在这一刻将头转了过来,并冲他扬起一抹笑,里面满是算计得逞后的诡谲。 视线相交的一瞬间,东方景明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那坐在高堂之上的男人,暗道一声“不好”。 巫睢今日此举是故意的——他在故意激霍骁,好让所有人都知道霍骁到底有多么在意他。 如此,他无疑就是可以牵制霍骁的软肋。 而帝王最大的忌讳就是被人知道软肋! 东方景明使劲咬了咬牙根,恨不得一口咬在巫睢的脖子上,将他咬死。 意识到这件事后,东方景明完全没有心思去听朝堂上的事,只想快点和霍骁聊一聊 随着霍骁回到明华殿,东方景明直接当着何有全的面将门给关上了,并上了栓。 与东方景明略显激烈的反应相比,霍骁看起来就平静的多,甚至可以用泰然自若来形容。 “出这么大的事,你就一点也不着急吗?” 作为现代人,东方景明一直无法适应古代的各种称呼,再加上情急,就更加不会注意这些了,脱口而出的称呼就是“你”。 如果霍骁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古代皇帝,指定会因此而震怒,但好巧不巧,他的母亲和东方景明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一切就显得无伤大雅了。 他一边慢条斯理的解开腰封,一边徐徐开口。 “与其说着急不如说感谢,我正愁该如何将这件事光明正大的摆在明面上呢。” “” 东方景明简直无语了,而一想起史书中对霍骁死法的描述,他心里又是一阵后怕。 他记得书里是这样描写的。 【边疆十二部的铁骑无情的踏碎了大乾的军队,看着眼前的场景,霍骁知道终是败局难转,但他和他身后的士兵未有一人退缩。】 【战到最后一刻,除了霍骁,所有人都倒下了,可就算霍骁还站着,他也无生还地余地,因为他的身上满是刀剑留下的疮痍,再无一处完好的肌肤。】 【他生前虽是拉了一把身处悬捱之上的大乾,但大乾到底难逃覆灭的命运,仿佛一切早已注定。】 【终是君主落,王朝灭,史书封。】 最后那行字写的那样轻巧,却涵盖了霍骁的一生,叫他这个知情人读起来只觉一阵苦涩。 他伸手抓住了霍骁身上那繁复厚重的龙袍,声音微颤。 “你上辈子没有软肋都死成那样了,这辈子如此大胆的将我这个软肋公之于众,怕是” 哪怕亲身经历过生死,霍骁也从不畏惧生死,他的手顺着丝滑的面料移动,悄然勾住了东方景明的手指。 “如果我为了自己的功成名就,一直将你藏在暗处,是对你的不公平。” “更何况人心本就是肉长的,没有谁生来就无坚不摧,但凡是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就会有软肋。” “所以就算没了你,我也依旧会有其它软肋。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学会坦然的面对将要发生的每一件事。” 他捏了捏东方景明的手指。 “明白了吗,我的爱卿。” 男人沉缓冷冽的声音充满令人心安的魔力,他烦乱的心在一瞬间就静了下来,转而升起一个念头。 他顺着相连的指缝,握紧霍骁的手:“我明白了,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 “你说。” 东方景明微微仰头,目不转睛的直视年轻帝王的双眸:“我不想成为你的软肋,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教导我。” 青年的话坚定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拥有动人心弦的魔力,霍骁不禁低笑:“好。” 东方景明素来是行动派,一旦做了某个决定就会立即开始做,于是他伸手去解霍骁那一身繁琐的朝服:“那我们现在就换衣服去校场吧。” 大乾的朝服,设计的非常人性,并没有过多繁复的暗扣,腰封一开,衣服瞬间就松垮了下来。 难得东方景明有这么积极的时候,霍骁自然不可能打消他的积极性,便也伸手去解东方景明的朝服。 只是这手伸到一半,就被东方景明给抓住了,霍骁挑眉:“怎么?” 东方景明:“你是帝王,为我宽衣不合礼数。” 霍骁轻“啧”一声:“这会儿想起礼数来了,也不知刚才是谁一进门就直接你你我我的,”霍骁将手抽出来,点了点东方景明的额头——“简直没有半点规矩可言。” 虽说是责怪的话,但语气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味。 尽管如此,东方景明还是略显局促的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 “我下次一定注意。” 霍骁趁机扯开了东方景明朝服的腰封:“不必注意,反正我们连更私密的衣服都互相解过了。” “” “别说了。” 见青年的耳尖泛起了薄薄的血色,霍骁也不再继续逗他,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 眼看着自己被扒的只剩下里衣,东方景明立即回神,去帮霍骁。 退下里衣之时,东方景明的眼神定在了他后腰处的血斑上,轻轻触碰。 “你这里有一块胎记哎。” “我们这一脉都有。”霍骁任他触碰:“我有,昭和有,衡王有,逸王也有,只要是他的孩子,身上都有一块血斑,只是长在不同的位置。” “好神奇。” 东方景明感叹完就给他把衣服穿上了,将话题扯回了正轨。 “你心里可以不在意繁文缛节,但你的身份摆在这了,所以在外面的时候,我们还是稍微注意一下,不然有损你帝王的形象。” “好。”霍骁理了理衣袖:“都听你的,我们走吧。” 第53章 香火 自打他们亲密无间的关系被摆到了明面上,东方景明这日子就没消停过。 品阶不高、平时难以接触到霍骁的官员,一个两个全都开始往他面前凑,谄媚似的讨好他,企图通过他和霍骁搭上线。 而品阶高一些、有机会见到霍骁的官员,则是快派媒人把他家门槛给踏平了,企图通过与他的联姻进一步靠近霍骁。 前者还好,霍骁还能忍,但后者霍骁忍不了一点儿。 看着凌七呈上来的汇报,霍骁一点点将纸捏成了团:“何有全,文武百官最近是不是有点太闲了。” 感受着霍骁周身的低气压,何有全蹭了蹭额角流下来的汗:“陛下,百官最近事还是挺多的,一来要忙着筹钱收粮,二来要准备重开皇商的事宜,三来还要忙宫里宫外的大小事务,最近官员们在政事堂待的时间,比以往多了足足一个时辰呢。” 即便这样还有时间去找我的人,看来他们还是不够忙。 霍骁的手指有节奏的点着桌子,吩咐何有全:“去政事堂传旨,筹钱收粮一事在本月底之前必须完成。” “是。” 何有全在心里为文武百官上了根香。 真是招谁不好,非得去招惹东方景明,这下好了吧,给自己作炸了 何有全走后,霍骁起身从暗格里拿出一张被来来回回折了好几叠的纸。 他小心翼翼的将纸展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是东方景明草拟出来的皇商细则,抖一抖还能掉下来点炭笔写字时留下的尘屑,边角处还有一只东方景明随手画下的小狐狸。 小狐狸吐出一点舌尖,透露出一股和东方景明一样的机灵劲。 正看着,忽然传来一声开门的吱呀声。 敢在这里如此随意行事的人,除了东方景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果不其然,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东方景明的双眸。 和往日充满明亮色彩的模样不同,里面满是疲惫之色,就连官服都沾染了些许风尘。 霍骁放下手中的东西:“今日又被人给堵了?” 东方景明往桌前一坐,拿起霍骁手边的茶盏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还能有谁?户部侍郎非要把他那刚及笄的孙女许给我,说什么‘英雄不问出处,才子不论品阶’,我真是差点当场给他磕一个。” 霍骁眼底泛起笑意,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委屈你了。” “委屈倒不至于,就是有点烦。” 这两天一宴请,三天一媒人的节奏,实在是叫人有些应接不暇。 东方景明叹气:“不说这事了,说点正经的。我来的路上碰见了何有全,他说你给筹钱收粮一事下了期限?” 霍骁:“嗯,高士成致仕之前,这件事必须收尾。” 东方景明仔细思索,以高士成的性子,他只要在位一天就不会停止谋利这件事。 所以设立期限以后,高士成想谋取的利益肯定比不设期限要多。 而他捞的越多,藏起来就越费劲。 这样反倒方便了他们的追查。 东方景明戳了戳霍骁的心窝:“你这心是真黑啊,竟然给他挖了一个根本跳不过去的大坑。” “怎么可能,”霍骁抓住了他的手:“我只是觉得文武百官天天去骚扰你实在太闲了,应该忙碌起来才对。” 东方景明将手抽出来:“你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坏东西。” 霍骁一笑带过,将东方景明呈上来的皇商细则推到他面前,毫不吝啬的夸奖:“我觉得你这份细则做的要比屈元青好,尤其是“单独设立监察司”这一点,提的非常妙。” “那必须的,我可是博览过群书的男人。”东方景明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是是是,”霍骁捧场:“你最棒了。” 东方景明十分受用的收下了,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整理出来的大作,不禁笑了:“你把‘商户不得干预军政’这一条加的这样粗,是多怕有人钻空子啊?” “比你想象中要怕的多,”霍骁满目担忧的坦言:“前朝因此覆灭,我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霍骁果然是做皇帝的料,时时刻刻想的不是功绩,而是过往的教训。 东方景明将细则合起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我饿了,我们去王府吃午饭吧,然后再看看育苗的成果。” “好。” 自打筹钱一事提出来,霍骁也顺理成章的提了一件事,那就是免了满汉全席的午膳,如此就能省出来一些银两用去筹粮,也方便他带东方景明去江娴清那里吃想吃的东西 虽说礼部那边最开始是有点不愿意的,但最终还是拜倒在了空虚的国库面前 他们从暗道抵达王府的时候,江娴清早已备好了膳食,一见他们出来,就立即叫人端了上来。 虽然东方景明没有插手育苗的事,但却在关注这件事。 毫无意外,这个重任落在了江娴清的头上。 现下他们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江娴清这些时日忙碌的成果。 新育的红薯苗,舒展着嫩绿的叶片,在温煦的阳光下泛着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用完膳,霍骁和东方景明蹲到了田垄边,用指尖轻轻拂过叶片上的绒毛。 “这些苗再过十日就能移栽了。”霍骁说。 闻着鼻尖处萦绕泥土与草木的味道,东方景明皱起了眉:“可用来育苗的观天台是不是还没有拆完啊?” 霍骁抬手拂开东方景明眉心间的疙瘩,眼里满是柔色:“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来处理就好。” 由于巫睢一直在阻挠,以至于应天台拆除的速度非常慢。 昨天更是因为巫睢在民间散布了这件事,引起了信徒们的暴乱,以至于工部不得不停下这件事。 “这么一直拖着不是办法。”东方景明望着他:“要不我去和巫睢谈谈吧,他似乎对我有点不一样。” 霍骁手指一顿,随即缓缓收回。 确实,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巫睢对东方景明十分不一样。 在没有别人求他的情况下,巫睢此人从不主动提议为他人做事。 可那天他不仅主动了,还是当着文武百官地面说的。 虽然其目的并不单纯,但他确实破例了。 而且巫睢看东方景明的眼神让他非常不舒服,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猎物一样,而且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自信。 想到这些,霍骁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不准去。”霍骁的声音像淬了冰,“巫睢那个人,表面看起来清淡如谪仙,内里却比谁都阴鸷。你去见他,无异于羊入虎口。” 江娴清端着茶和水果过来,恰好听见这话:“这件事你确实得听他的话,巫睢那个人就是条毒蛇,绝对不要主动招惹。” “可是应天台的事” 东方景明为难住了。 “你就放心吧。”江娴清说:“这件事阿骁他早有准备。你没发现拾玖近日一直很少出现吗。” 这些时日他快被媒人和文武百官烦死了,江娴清要是不说,那他还真是没注意到这件事。 转头看向霍骁:“你派拾玖去查应天台了?” 霍骁点头:“嗯,从他站出来阻挠那一刻起,拾玖便开始了行动。截止今日,已经查到了我想要的内容。” 东方景明瞪大了一双好奇的眼睛:“比如?” 霍骁拉着他站起来:“比如应天台有人偷拿香火钱去花楼春宵一度。” “噗嗤。” 东方景明一下笑了出来:“巫睢若是知道这件事,怕是要掀翻了自己的药炉子。” 第54章 证据 “他可不会掀翻药炉。”霍骁指尖蹭过东方景明唇角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冷冽,“他只会去当铁面无私的执法者,将被我查出来的人千刀万剐。” 东方景明不傻,听出来霍骁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他也在偷拿香火钱?” “偷拿香火钱倒是不至于,他只会打朝廷的主意。” 霍骁眼眸微眯,拉着东方景明在石桌旁落座。 “应天台表面看起来是‘聆听神谕’的清净之地,但内里早已被蛀空了——不仅有人偷拿香火钱,还有人借着‘祈福’的由头,向百姓索要高额供奉。巫睢本人更是在我父皇在位那几年,私藏了不少朝廷拨下去的祭祀款。” 江娴清在一旁补充,咬着牙吐槽:“善帝那老逼登在位的时候,塞北也出现过的缺粮的情况。巫睢当时主动提议,说他愿意耗费自身气运、以血为媒画一百张消灾符,然后以每张十石米的价格出售,来帮朝廷筹粮。” 如果把十石米换算成现代计数法,那就是一千二百斤米,价格属实不菲。 这件事在史书中并未留痕,东方景明一听只觉荒谬:“善帝接受了?” “怎么可能不接受,”江娴清:“而且自那以后,巫睢就成了善帝心腹。无论他想做什么善帝都全力支持,整个朝堂几乎成了应天台的一言堂。与此同时,他还大肆鼓吹民间百姓去“信仰神佛,聆听天意”,趁机扩大了信徒的体量。” 这话落在东方景明耳朵里,只剩一阵心惊肉跳。 好在霍骁成功上位,不然他简直无法想象现在的朝堂和民间到底会有多么的混乱。 江娴清把剥好的橘子塞给东方景明:“巫睢不是总喜欢在信徒面前鼓吹应天台是神佛在设在人间的据点、他是神佛派下来的谪仙使者吗,那咱们咱们就把这些烂事再次捅到信徒面前,看他那张‘谪仙’面具还能不能戴得住!” 东方景明抓住了关键词:“再次?” 江娴清的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沉了几分。 “善帝那老逼登在位时,就有御史因应天台内部人员善动香火钱一事参过他,而他也因此被信徒堵在府门口谩骂要说法。” “可没过几日朝堂上就出现了一则流言,说那个御史刻意在龙脉之上购置了一处田产,意图压制我朝气运,而他害怕巫睢发现此事,就编造了谣言,意图构陷巫睢。” “这事原本是假的,那个御史根本就没买过田产,可谁曾想一调查竟然成真的了,不仅有人证还有物证。” “最后御史不仅丢了官,还死在了流放的路上,紧接着没过多久他的家人也都暴毙而亡,随后民间就传出流言蜚语,说这是他占据龙脉,构陷神使的代价,是神在惩罚他。” 东方景明脸上的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知道江娴清从不无的放矢,巫睢这手段,简直比朝堂上的明刀暗箭更阴毒。 霍骁握着东方景明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他微凉的指尖:“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和他做交涉。” 巫睢那药炉炼的根本不是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阴毒心思。 对付这种人,就只能打其七寸,一招致命。 而霍骁用的办法就是最好的,他现在没了善帝做依靠,在朝堂上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此时唯有稳住信徒他才能苟延残喘。 东方景明咬了口橘子,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 “你搜集多少证据了?” 霍骁:“进度还不错,只差最后一个人证的供词了。” “怪不得你一点也不着急观天台的拆除进度。”东方景明看向霍骁:“不过这次过后还是要继续收集,不能给巫睢喘息的机会。” 霍骁用指尖去蹭残留在东方景明嘴角的橘汁:“就算他没有他犯下这些事,单凭他觊觎你一事,我也不可能让他有好日子过。” 提到“觊觎你”这三个字时,霍骁的指腹无意识收紧,在东方景明的唇畔按出一道沟壑。 东方景明看在眼里,伸手握住他的手指挪到唇缝间,擦着他的指腹轻声道:“他再怎么觊觎我,也不可能将我抢走的。”东方景明舔去男人指尖沾染的橘汁,浅笑低语:“我认定的人只有你。” 霍骁被这声“只有你”说得心头一软,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几分。 他反手握住东方景明的手,指腹摩挲着对方温热的掌心:“我亦如此。” 江娴清在旁边看得眼热,敲了敲石桌:“行了行了,别在我这儿腻歪!要秀恩爱回你宫里去——对了,景明,我最近灵感爆棚,写了几篇新故事,一会我让凌七给你送回府。我保证,这几个小故事全是精品,保证比之前的更合你的胃口!” 东方景明眼睛一亮,刚要应下,就被霍骁拽了一下。 他回头看过去,只见霍骁挑眉:“先把红薯苗照顾好,再聊你们的‘精品’。” “急什么!”江娴清不乐意了,“我照顾的还不好吗,倒是你,再过十日就要移栽了,到时候别解决了巫睢,工部那边的工又赶不出来。” “放心,”霍骁道,“到时候就算工赶不出来,也肯定有地用来移栽。” 江娴清一愣:“你还选了其他的地址?” 霍骁面无表情:“嗯。” 见东方景明满脸淡定,江娴清不解:“你这么平静,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没有,”东方景明:“只是觉得他这么做很合理。” 江娴清翻了个白眼,将两人轰走了:“不想和你们说话了,滚滚滚。” 在这里逗留的时间确实不短了,两人应声离开,踏进暗道。 走了一段距离,东方景明猜测着问:“你将另一个地址定在了红昭寺吧。” 霍骁素来知道,东方景明此人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单纯善良,但实际却是一个相当聪慧果敢的人。 他不否认东方景明的话:“是那里。” 东方景明皱了皱眉:“红昭寺到底是你父皇扶持起来的寺庙,虽然你登基后红昭寺是你一个臣服的,但谁也不知道那些僧人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这个地能不用最好还是不用。而且红昭寺离皇宫太远了,若是培育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无法第一时间知道,不如种在宫里照看起来方便。” “我知,”霍骁捏了捏东方景明的手指:“能不用一定不用。” 拾玖是个速度快的,他们才谈及这件事,他在深夜就拿着收集好的证据来找霍骁汇报了。 拾玖来的时候,东方景明还没有走,他正在陪霍骁一起完善皇商细则。 暗门“吱呀”一声推开,拾玖裹挟着一身寒气,手里捧着个乌木匣子。 单膝跪地时,匣底与青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属下幸不辱命,查到了应天台副司李旬偷拿香火钱去倚红楼的所有证据。” 拾玖打开乌木匣子,将证据一项一项呈到霍骁面前。 “这是李旬自己记得帐,这是花魁的证词。另外,属下还查到,李旬和高士成手下的商户往来密切,上个月还从商户那里拿了五百两银子,说是‘供奉神佛’的香油钱。” 东方景明凑过去看,账册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记得清楚。 【三月初五,取香火钱二十两,去“倚红楼”】 【四月十二,取香火钱五十两,送赵姑娘(倚红楼花魁)】 【五月初一,收张记粮铺银五百两香火钱,上交三百两,自留一百三十两,余下七十两补足挪用的香火钱……】 “这李旬倒是会两头捞。”东方景明冷笑,“一边拿应天台的香火钱快活,一边替高士成给巫睢递钱。” 两人之间会有这样的联系,东方景明并不意外。 毕竟巫睢要想在朝中彻底站稳脚跟,就需要拉拢官员。 而高士成要想贪腐,也需要各种理由让朝堂放粮拨款,彼时巫睢恰好是善帝的心腹,可以替他编造理由,所以他们之间相互利用的非常合理。 不过 东方景明脑海中的某根弦动了一下。 “你说,我们一直查不到高士成转移赃款的方式,是不是巫睢给他提供了帮助。” 沉吟片刻,霍骁道:“大概率是。” 每月中旬和下旬,应天台设立在各地的祈福点,都会把收上来香火钱当着信徒的面送至应天台银库,然后再带走一批空箱子留着下次用。 可巫睢和高士成有这样的关系,谁能保证被拉走的那些箱子到底是空箱还是实箱呢。 看来曝光这件事的时候,绝对不能让高士成和巫睢察觉到此事,更不能让高士成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他和商户之间的关系。 东方景明忽然想起什么,拉了拉霍骁的袖子:“话说回来,就算重新动工怕是也得三日后,工部现有的人手还够用吗?” 如果按照预定的工期拆除的话,时间绰绰有余,可偏偏遭遇了阻挠,致使工期发生了改变。 至于增派人手,根本不可能,为防南方水患,在确定完这边需要的人手以后,就将其余人派去了南方修水渠,甚至还从民间召集了诸多工匠才勉强凑够修建水渠的人手。 “别担心。”霍骁揉了揉他的头,“镇北军里有不少工匠出身的好手,到时候可以调过来帮忙。” 东方景明:“那移栽后的培育怎么办呢?” 如果把东西移进皇宫,江娴清就帮不上什么忙了,毕竟她和太后的约定摆在那里了。 “这个就要拜托你了。”霍骁:“这几天我准你不用上早朝,就多去我母亲那里待一待,替我学习一下种植技术吧。” “好啊!”东方景明眼睛亮了,这几日被官员们的提亲烦得头大,能去园子里摆弄小苗,倒也是个清净。 第55章 信徒 揭露李旬一事自然不能由霍骁亲自来做,于是此事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工部尚书韩伍身上。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刚站定,韩伍就拿着拾玖深夜送来的证据站了出来。 “陛下,臣要告发应天台副司李旬,他擅挪香火钱,甚至还与商户勾结,私拿贿赂!” 李旬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陛下,臣冤枉啊!您也知道,臣近日因观天台拆除一事和韩尚书产生了一些矛盾,致使他无法在规定期限内完工,便想陷害臣,拉臣下水!” 虽说阻挠观天台拆除一事的主谋是巫睢,但却一直是李旬在冲锋。 霍骁没理李旬,反而给了何有全一个眼神。 何有全立即会意,将韩伍手中的东西给呈到了霍骁面前。 虽然这份证据霍骁昨日已经看过了,但霍骁还是摆出一副认真查看的架势。 “巫睢,你亲提的应天台副司,不仅挪用信徒香火钱狎妓,还私受商户贿赂,假借‘神佛’之名中饱私囊。”霍骁的声音冷得像冰,在大殿里回荡,“你身为应天台主事,可有什么要说的。” 李旬向巫睢投去求救的目光。 其余众人也都看向巫睢。 本以为他会像当年一样辩解一番,谁料他恭恭敬敬的朝霍骁行了一个大礼:“是臣管事不利,没有看好下属,臣无话可说,李旬任凭陛下处置。” 李旬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而巫睢这句“无话可说”,也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满朝文武瞬间炸开了锅。 吏部尚书捋着胡须,眼神里满是诧异——当年御史参巫睢敛财,巫睢可是当着善帝的面据理力争,甚至借“神谕”证清白,怎么今日面对李旬的贪腐案,反倒如此痛快认了? 户部侍郎悄悄拽了拽身边的人,压低声音:“不对劲啊,巫少司这是转性了?还是有什么后手?” 为了留下了看戏而没有去江娴清那里的东方景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笏板边缘。 他盯着巫睢的背影,只见那人脊背挺得笔直,仿佛真的只是“管事不利”。 霍骁显然也看出了端倪,他指尖敲了敲御案,声音比刚才更冷:“管事不利?巫少司说得倒是轻巧。应天台香火钱,每一笔都该登记在册,李旬半年内挪用近千两,你身为主事,竟半点不知?” 巫睢垂着头,声音依旧平稳:“臣近年专注于为太上皇调理身体,应天台诸多事宜都是李旬帮臣打理的,是臣疏忽了。” “疏忽?”霍骁冷笑:“这么大的事你就想用疏忽二字把自己摘干净,这应天台的主事到底是你,还是李旬?” 巫睢叩首于地:“此事确实是臣安排不妥,臣愿自请罚俸三月。” 霍骁指尖的玉扳指在御案上敲出清脆的响,那声音比殿外的晨霜更冷:“你在其位不谋其职,到头来就想用罚俸三月来为自己脱罪?”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没半分暖意,他将账册扔了出去,泛黄的纸页散了满阶,上面朱笔勾的挪用款项刺眼得很。“姚守义,你来给巫少司好好回忆一下,本朝律例是如何处罚玩忽职守之人的。” 姚守义从列中走出时,朝服下摆扫过了阶上散落的账册,但他没有半分停顿。 他拱手躬身,声音沉稳得像铸了铁:“回陛下,依《大乾律职官篇》,主官失察致下属贪腐,若贪墨逾五百两,主官‘罚俸一年,削勋阶一级’;若涉及神坛香火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巫睢不显紧张的脊背:“因涉‘欺瞒神佛、扰动民心’,罪加一等,需‘暂夺印信,协同查案’,待查清确无牵连,方可复职。” 姚守义念的不是特例,是明明白白写在律典里的条款,而巫睢方才说的“罚俸三月”,连最轻的惩处都够不上。 跪地的李旬面如死灰,若巫睢真被夺了印信,他这条命如何能保得住。 霍骁的指尖又落在了玉扳指上,那冷脆的敲击声比刚才更密:“巫少司听见了?本朝律例,不是你想怎么定就怎么定的。” 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像刀子似的剜着巫睢,“你说你专注于太上皇的身体,那朕倒要问了——应天台印信一直在你手中,李旬每一笔支出都需你画押,半年近千两的窟窿,你敢说你没见过一张签批的条子?” 巫睢抬起头,眼神不乱,声音平稳:“陛下明鉴,臣之所以会画押,是因李旬与臣说家中老母急需银两拿药,而神又教导臣要爱民惜民怜民,臣这才给李旬写了签批,全然不知他是拿这钱去狎妓。若知如此,臣当初定亲自剐了他,向神明请罪。” 霍骁听到“爱民惜民怜民”几个字时,不禁笑了。 殿内的风从窗缝钻进来,掀动明黄的龙袍,他的目光扫过阶下瑟瑟发抖的李旬,又落回巫睢脸上,笑意里淬着冰:“神教导你爱民?那朕倒要问问,什病这么难治,半年竟然就要耗费千两白银?” “陛下容禀。”巫睢的声音依旧平稳,“李旬当时只说老母需名贵药材续命,臣念及孝道,又因照顾太上皇实在分不开身,便未细查。但近日臣也察觉有异,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打算问责后再向陛下负荆请罪,却还是不及陛下英明,先臣一步问责于李旬。” 巫睢话说到这,李旬已然明白他是打算放弃自己了。 他当即做出决定,哭喊起来:“陛下!臣冤枉啊!是巫少司让臣以老母生病为由帮他挪用巨额香火钱,也是他许臣可少拿些香火钱做自己想做的事,事后想办法补上就可以了。巫少司现在是想把所有罪责都推给臣!” 这话像惊雷炸在大殿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巫睢身上——李旬反咬了!而且咬得这么狠,巫睢这下怕是难脱干系了。 可定睛看去,巫睢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李旬,说话做事讲证据,你可有证据和证人。” “我没有证据,但我有证人!”李旬道:“我那身体康健的老母就是最好的证人!” 朝堂不是断案的地方。 霍骁想了一下:“姚守义此事你继续审,徐三慎你暂代巫睢主管应天台,东方爱卿你代朕去大理寺旁听。” 三人纷纷应下后,喧闹不休的朝堂便散了 随着姚守义来到大理寺,东方景明无异被奉为了座上宾。 看见当初对他施以援手的荣誉,东方景明主动搭话:“恭喜兄台,从录事升迁为寺正。” 荣誉回礼:“也是托东方大人的福。” 东方景明笑了笑没再多说,坐在姚守义为他安排的位置上。 不多时,当事人全都到场了。 看见自己的老娘,李旬立即扑了上去:“娘,你要救儿子啊!你告诉他们到底你有没有生病!” 只要他娘告诉众人,她没有生病,那这次的博弈就是他赢了。 可谁料,李旬话音才落,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就响了起来。 老妇人指着李旬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声音也带着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孽子,你个孽子!你怎么能这样污蔑少司大人!要不是他前几日来家里探望,你老娘我早就不在人世了!我更不知道你竟然拿我生病当借口去蒙骗少司大人!” “不可能!”李旬满目错愕:“你明明身体康健,根本没有生病!” “你还有脸说!”老妇人抹起了眼泪,朝姚守义叩首:“大人,老身要状告孽子李旬不孝!求您为老身做主!” 老妇人的哭诉像一盆冷水,浇得李旬浑身发僵。 他望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那上面满是痛心疾首,半点作假的痕迹都没有。 可他明明记得,上月回家时,母亲还在院里择菜,笑声洪亮得能传到巷口,怎么会突然成了“要靠巫睢救助”的病秧子? “娘……”李旬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您上个月还好好的,怎么会……” “好好的?”老妇人猛地抬起头,眼泪混着怒意砸在李旬脸上,“你眼里只有那点肮脏钱,何曾真正看过老身?前阵子风寒入骨,咳得直不起腰,要不是少司大人前来探望,又留下银子让我请郎中,老身这条命早就埋进土里了!你倒好,拿着少司大人给的救命钱去狎妓,还敢反咬他一口,你对得起天地良心吗?” 这番话条理清晰,连“风寒入骨”“探望留钱”的细节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姚守义坐在公案后,指尖轻叩桌面,目光扫过一旁垂眸而立的巫睢——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模样,仿佛眼前的闹剧与自己无关。 东方景明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探究。 这老妇人的话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提前排练过。 他瞥向站在角落的荣誉,见这位新升的寺正正低头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弧度都带着几分刻意的平稳。 “李旬,你母亲所言,你可有辩驳?”姚守义的声音打破了堂内的寂静。 李旬瘫坐在地,眼神涣散得像滩泥水。 他想反驳,想嘶吼着说母亲在撒谎,可喉咙里像堵着团棉絮,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忽然想起昨夜被巫睢的人堵在巷口时,对方说的那句“你老娘的命,还捏在我们手里”——原来不是威胁,是实话。 “大人!”老妇人见李旬不语,哭得更凶了,“这孽子不仅不孝,还勾结商户,用应天台的名义强占百姓土地!前几日城西张屠户来寻我,说李旬拿了他五十两银子,答应帮他在神佛面前‘开光’,让他的肉摊生意兴隆,结果收了钱就没了下文……” 她越说越细,连李旬收了谁的贿赂、答应了什么事都一一列举,桩桩件件都能和韩伍呈上的账册对上。 姚守义让人取来账册比对,果然分毫不差。 巫睢适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沉痛:“姚大人,此事都怪我识人不明,不仅让李旬坏了应天台的名声,还连累了无辜百姓。除罚俸收印信,我自请杖刑三十!” “巫少司不必如此。”姚守义合上册子,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是非曲直自有律法公断。来人,将李旬打入死牢,待查齐所有罪证,定罪行刑!” “不要!”李旬突然疯了似的挣扎起来,被衙役按住时,他死死盯着巫睢,眼里喷出红血丝,“巫睢!你个伪善的小人!我为你当牛做马,恶事做尽,到头来你却弃我如草席!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姚守义皱起眉,挥手,示意衙役快点将人带下去。 衙役拖着哭喊不休的李旬离开,老妇人还在一旁抹泪,嘴里念叨着“孽子该罚”。 巫睢上前一步,温声道:“老人家,您身体不好,我已让人备了马车,送您回家歇息。” 老妇人拒绝起身,扑在巫睢脚边:“少司大人,老身对不起您,当初要不是您可怜我们母子俩因逃荒而流离失所收,便收了李旬进应天台打杂,我们母子俩怕是早就瀑死街头了。可谁曾想今日他竟做出污蔑您这种混账事,是老身教子无方,对不起您的救命之恩,也不对不起您对他的器重。” 巫睢将人强行扶起来:“人总有犯错的时候,我不怪他,我也愿意看在您的面子上宽恕他。” “谢谢您,谢谢您。”老妇人感激涕零,然后欲言又止:“老身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少司大人可否” 巫睢用帕子擦去老妇人脸上的泪:“您说就是了。” 老妇人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求您替老身向神明求求情,我那孽子虽作恶多端,但我愿替他赎罪,只求他死后不入地狱。” 巫睢叹气,再次将老妇人扶了起来:“您且安心,我定会向神明言明此时,神明肯定也会看在您的面子上,宽恕他的。” “太好了,太好了。”老妇人朝天拜了拜:“多谢神明宽恕,多谢什么宽恕。” 拜完,老妇人又朝巫睢表达了一阵感激,便岣嵝着身形离开了。 看到此情此景,东方景明握紧了拳,走到巫睢身边:“巫少司真是好手段,竟能让一个母亲来诬陷自己的儿子。” “何谈诬陷,”巫睢笑说:“她只是太爱自己的儿子,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死后还要继续受尽折磨。” 虽然巫睢的嫌疑被洗清了,但东方景明知道这件事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他咬牙切齿:“你这般骗那老妇人,良心过得去吗。” 巫睢脸上的笑意未减,仿佛东方景明淬了冰的话语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他理了理袖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轻得像羽毛:“侍中大人这话倒像是在替李旬讨公道,只是李旬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就算是陛下来了结果也是一样——我受尽诬陷,他难脱罪责。” 东方景明的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痕:“公道?被胁迫的母亲、被篡改的证词,这就是你口中的公道?”他抬眼看向巫睢,目光锐利如刀,“你当真以为能一手遮天?” “天地昭昭,何来遮天一说。”巫睢侧过身,望向大理寺外的青天,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素色的衣袍上,竟显出几分悲悯的假象,“李旬之母不过是说出了‘真相’——她确实受了我的恩惠,李旬也确实拿了那笔钱。至于钱的去处,账册上写得明明白白,与我何干?” 这话堵得东方景明胸口发闷。 很明显,那老妇人是被巫睢给洗脑了,并且深信不疑。 最终就导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李旬,让他罪无可赦,巫睢自己反倒成了被蒙蔽的“善士”。 姚守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清了清嗓子,拿起案上的卷宗:“巫少司,既然应天台印信暂由徐大人接管,还请你配合查案,将近半年的签批文书悉数交来。” 巫睢拱手应下:“自然。姚大人尽管派人去应天台取,我已命人将所有文书整理妥当。” 东方景明冷眼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模样,忽然开口:“姚大人,依我看,光查文书还不够。方才李旬到底是给巫少司泼了脏水,在文武百官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所以为了巫少司的清白,还是彻查到底比较好,就将应天台的库房、信徒名册也一并查了吧。” 巫睢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一下,但依旧保持镇定:“侍中大人对我的关照,我一定牢记于心,届时定全力配合姚大人调查。” 姚守义点头:“便依东方大人所言。荣誉,你带人去应天台核查的时候,务必仔细。” 荣誉放下笔,躬身领命:“是。” 吩咐完,东方景明就离开了。 看着他挺直的背脊,巫睢眼底浸染笑意,只用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语:“多谢你和陛下帮我除掉了李旬这个碍眼的东西。” 东方景明回到皇宫,将在大理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霍骁听。 霍骁听完一下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你说李旬的母亲是站在巫睢这边的?” “对,从始至终都在帮巫睢说话,”东方景明道:“临走时还对他感激涕零的。” 霍骁捏断了手中的毛笔:“这一局,我又输了,你我皆成了他手里杀人的刀。” 东方景明终于遇到一次自己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怎么说?” “这一切发生的太完美了,每一项证据都是奔着致李旬于死地去的。”霍骁分析道:“李旬知道他太多事了,而且李旬一死,他和高士成之间的联系也就断了,到时候哪怕高士成反咬他一口,他也不会受到分毫影响。” 经霍骁这么一说,东方景明也反应了过来。 这些年都是李旬在具体做事,巫睢自己则是一直待在善帝身旁暗中下达指令,根本没有亲自参与到那些事中。 东方景明当即站了起来:“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保住李旬的命不就可以了。” “没机会了。”霍骁道:“巫睢做事从来不会留隐患,李旬这会儿怕是已经死了。” 他话音才落,何有全就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陛下,不好了,大理寺衙役当中有应天台的信徒,他一听说李旬诬陷巫少司,还不敬神明,就就就就没忍住,当场把人给杀了!” 果然不出所料,霍骁的手握紧又无力的松开:“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要和东方爱卿商议要是。” “是。” 何有全退下,东方景明的脸色难堪至极。 他不甘心的拍在了御案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定会抓住他留下的把柄!” 霍骁拿起他拍红的手揉了揉:“巫睢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虽然年轻,但却比高士成更精,我们精力有限,还是先对付高士成再说。” 东方景明听出来霍骁话中之意,不就是觉得巫睢早就做好了万全之策,不会让他们查出来什么吗。 可他偏不信邪,就算巫睢布下的网再密,只要他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一定会留有破绽。 但他不否认霍骁说的那句话,人的精力确实有限,再加上他还要应付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六艺考核,时间实在紧迫,也只能先按照顺序一个一个的除。 不过,东方景明有些担忧:“你说,他会不会给高士成通风报信呢?” “不会,”霍骁笃定道:“如果他真的那么在意高士成这位盟友,就不会想尽办法除掉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人,让高士成陷入孤立无援之境,相反他会在这个时候提醒高士成明哲保身,不要有任何行动。但从高士成如此积极参加筹粮一事来看,巫睢显然没有给他任何提醒。” 东方景明有些不明白:“巫睢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没了高士成这个盟友,他在朝中的倚仗不就没了。” “高士成即将致士,这个依仗早晚都要没。”霍骁现在巫睢角度分析:“那到不如让他没得干净点,这样以后能够指正他恶事做尽的人不就又少了一个。” 东方景明若有所思:“既然巫睢做事这么谨慎,那他应该会找其他的依仗吧。” “他现在不需要了,”霍骁摇了摇头:“虽然应天台在朝堂上没有了什么话语权,但在民间的地位依旧稳固,信徒就是他的依仗。” 第56章 筹谋 初夏的京都城,暮色一沉还能刮起了凉风。 城南旧巷深处,一辆乌篷马车停在斑驳的砖墙下,车帘缝里漏出的烛火晃得人影忽明忽暗——车里坐着的正是中书令的高士成。 他指尖攥着一枚青玉扳指,指节泛白,喉结不停滚动。 昨日李旬身死的消息一经传来,简直像巨石滚落,压的喘不过气。 不多时,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巫睢一身月牙白长袍,额间莲花印记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不知高大人约我见面所谓何事?” 高士成脸色黑如墨盘:“巫睢,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明知我要借李旬的手转移钱款!你为何还要放任他被打入狱?甚至还死了!” 巫睢:“高大人这意思莫不是,是我故意让李旬去死的?” 高士成排在面前的小桌上:“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巫睢将手踹在一起:“高大人这么想就有点过分了,明明是李旬自己挪用香火钱被查,甚至还把我给连累了,怎么就能这样冤枉我呢。” “你少在我面前来这套,”高士成的呼吸不受控的重了一些:“你有什么手段我还不知道吗。当初你才入应天台不到一月,就把大司命给逼死,让这个位置空缺至今。” 巫睢的手指轻轻搅动:“大司命的死他是自找的,谁让他强抢民女不守戒律,违背了自己在神明面前许下的誓言,最终没有办法向自己的家人交代,也没有办法向信徒交代,只能以死谢罪。” 高士成:“你少在这里给我扯什么鬼神,大司命为人素来克己守礼,绝无可能做那种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巫睢抬眸看向高士成:“就像你高大人,每次出事都是你第一个站出来为陛下排忧解难,装的像个顶顶好的大好人。可谁又能想到,你每次都会贪墨朝廷拨下来的款项,甚至还和商户勾结,偷换皇粮、扰乱粮价,致士塞北大闹饥荒,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你” 高士成被怼的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你就不信我去陛下那里参你一本吗!” “你去就是了,”巫睢撩开车帘看向外面的圆月,漫不经心的说:“反正这些年都是李旬在帮你做这些事,我从未插手过一次,也从未在你那里留下实质性证据,不是吗。” “相反,你若是敢去陛下那里告发,我就敢让你死在朝堂上,毕竟李旬这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写帐本,他可是将你们之间的每一笔交易都清楚的记了下来。” 高士成的指尖在青玉扳指上磨出细响,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浸湿了官服的领口。 对方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反将一军。 这感觉就像被人扼住喉咙,明明满肚子火气,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你别太得意。”高士成咬牙,声音发颤却还想撑着架子,“李旬虽死,你我之间的关系无从证明,但你做的那些事一定会害死你,让你似无葬身之地!” “没关系,反正我一定比高大人活得久。”巫睢低笑出声,额间的莲花印记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我想高大人这次贪墨的数额肯定不在少数,我看你没了李旬该怎么处理这批钱款,除非你舍得还回去,但我想以高大人你的性子,怕是不会这么做。” 高士成冷哼:“就算没了李旬,我也有的是办法,就不劳烦巫少司,您请吧。” 巫睢闻言,不仅没动,反而施施然的弹了弹袍角,带起一阵细微的尘埃。 他指尖捏住小桌上摆着的银质酒壶,轻轻晃了晃,清冽的酒香从壶口溢出来,混着车厢里的烛油味,格外刺鼻。 “高大人急什么?”巫睢抬眼,眸色在烛火下深不见底,“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说你有办法,莫不是想找城西的王掌柜?” 高士成捏着扳指的手猛地一顿,脸色又沉了几分:“你怎么知道?” 王掌柜是他藏在暗处的棋子,专做钱款转移的勾当,连李旬都只知其名、未见其人,巫睢竟能一口道破,可见对方早把他的底细摸得通透。 巫睢低笑一声,将酒壶凑到唇边抿了一口,酒液沾湿他的唇角,却没半分温润之气:“高大人忘了?应天台虽不管朝堂事,却管着京都城的‘异象’——我不过是悄悄给王掌柜递了个消息,和他说李旬家后院的槐树下藏着和你勾结的证据,对你忠心耿耿的王掌柜就上当了,在昨晚三更天偷偷去了李旬家后院,在哪里挖呀挖呀挖,结果只挖走了半箱银票。这等‘异象’,我自然是要知道的。”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转冷:“可惜啊,王掌柜刚出李旬家附近的巷口,就撞上了在李旬家附近巡夜的侍卫,现在怕是已经在天牢的审讯架子上挂着了。” 高士成猛地站起来,头险些撞到车顶,“你敢动我的人?” “我可没动。”巫睢摊开手,语气无辜,“是侍卫觉得他形迹可疑,毕竟李旬刚死,就有人去他家后院挖东西,换谁都会起疑吧。” 这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高士成的神经。他知道,巫睢这话半真半假——侍卫巡夜哪会管城西小巷的闲事,定是巫睢暗中递了消息,故意断他的后路。 高士成坐回原位,胸口剧烈起伏,指尖的扳指被磨得发亮:“巫睢,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巫睢放下酒壶,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推到高士成面前,“我现在管不了应天台的事,在朝堂上也不方便发言,所以我想跟高大人做笔交易,不然我今夜根本不会来见你。” 高士成狐疑地展开纸,借着烛火一看,竟是一份用他的笔记写出来的奏折草稿——内容是请求陛下增加应天台的祭祀预算,理由是“神明示警,需以重礼祭拜,方能消弭塞北天灾”。 “你让我奏请陛下增加祭祀预算?”高士成攥着纸,指节发白,“你明知国库空虚,陛下绝不会同意!” “高大人是中书令,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巫睢挑眉,“你只需在朝堂上牵头,再联合几个信神的老臣附议,陛下就算不乐意,也得顾及朝臣的情绪。再说了,”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这笔预算批下来,其中三成,归你。” 高士成瞳孔一缩:“你想贪墨祭祀经费?” “什么叫贪墨?”巫睢纠正,“这是神明给高大人的‘谢礼’。毕竟你帮神明求来了香火钱,神明总得有所表示。” 他话里的荒谬让高士成胸口发闷,可一想到天牢里的王掌柜、李旬留下的账本,还有自己藏在密室里没法转移的钱款,他又不得不低头——现在没了王掌柜,不依靠巫睢,他根本没有法把贪墨的钱款转移出去,迟早会被查到。 “我帮你奏请预算,”高士成咬牙,“但你得帮我把钱款转移出去,还要保证王掌柜不把我供出来。” “这是自然。”巫睢笑得眉眼弯弯,额间的莲花印记仿佛也活了过来,“不过,我还有一个小要求。” 高士成心里一紧:“你说。” “我查到陛下之所以要拆观天台,并不是为了给塞北筹钱,而是为了种一种叫“红薯”的食物。”巫睢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种食物我知道,它来自佛郎机,可以解塞北饥荒的燃眉之急,但我不想让塞北这么快平静下来,所以高大人得想办法,让那些苗在移植过去以后,‘活’不过三天。” 高士成大惊:“你是不是疯了!这事一旦被发现,我们都得死!” 他虽贪墨,却也能猜出霍骁对红薯育苗的重视——毕竟文武百官现下都不知道的事,那一定是霍骁亲自操办的事。 “高大人慌什么?”巫睢漫不经心,“不用你亲自动手,只需在朝堂上提一句‘观天台乃神明之地,不宜栽种凡物,恐惹神明不悦’,再让几个老臣跟着附和,陛下就算不信神,也得考虑民心——毕竟信徒们还渴望着神明的庇佑呢。”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是陛下还不松口,你就暗中让人往育苗的土里掺些‘东西’——比如盐碱。红薯喜肥,遇盐碱必枯,到时候陛下只会以为是土地不合适,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高士成听得后背发凉。巫睢这是要断了霍骁解决塞北饥荒的后路! 一旦育苗失败,塞北的饥荒拖得越久,朝廷的矛盾就越尖锐,而巫睢和那些信神的朝臣,就能趁机鼓吹“唯有祭拜神明才能消灾”,进一步掌控民心。 “你到底要干什么?!”高士成声音发颤。 巫睢没直接回答,只是拿起李旬账本的碎片,在烛火下晃了晃:“高大人只需照做便是。若是你不答应,”他把碎片扔到高士成面前,“我保证,这东西,明天一早一定会出现在陛下的御案上。” 碎片上的字迹清晰可见,正是李旬记录的某次贪墨钱款的明细,还写着“高士成授意”几个字。高士成盯着那几个字,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他彻底被巫睢拿捏了。 “好,”高士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妥协,“我帮你。但你得记住,若是事情败露,我就算死,也会拉着你一起。” “放心,”巫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掀开帘子,冷风瞬间灌进车厢,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险些熄灭。巫睢回头,冲高士成笑了笑:“三日后,我等着高大人的好消息。” 高士成浑身一僵,想说什么,却见巫睢已经转身,白色的袍角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 车厢里只剩下他一人,烛火映着他苍白的脸,显得格外狼狈。 他攥着账本碎片,指腹被边缘划破,鲜血渗出来,染红了碎片上的字迹。 他刚刚的威胁根本没有任何威力,因为他手里没有一点能参死巫睢的证据。 他这几十年的朝堂,算是白混了。 窗外的凉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车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催命的符咒。 高士成瘫在座位上,冷汗浸湿了官服的后背——他明白,自己这一步踏出去后,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不过,只要不被发现是他做的就好了。 但高士成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暴露了。 在他看不见的巷口拐角,一个黑衣人正贴着墙,将刚刚车厢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而在马车离开后,黑衣人纵身跃起,消失在夜色中,直奔皇宫而去 明华殿内,霍骁正对着育苗的图纸沉思,东方景明则坐在旁边研究乐谱。 没了巫睢的阻挠,观天台的拆除进度一下就上来了,而在镇北军的帮助下甚至可以提前完工。 他必须好好规划一下用地安排。 拾玖推门而入,将自己听见的内容如实汇报。 霍骁越听脸色越黑,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烛火冻结。 “巫睢、高士成……” 他低声念着两个名字,指尖将纸捏得发皱。 拾玖单膝跪地:“陛下,要不要我现在带人去抓了他们?” 巫睢实力成谜,他方才不敢轻举妄动,但若带去的人多一些—— “没证据前别动手。”霍骁放下纸,眸色深沉,“我们将计就计,让他们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加派人手盯着观天台。再让刘弋配点能中和盐碱的药剂,届时万一真的被他们得手了,也好及时补救。” “是。” 拾玖应声退下,东方景明出声:“巫睢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快速除掉高士成的捷径,不过想要借这件事除掉他怕是很难,我们必须得有能压死他的实证才行,毕竟口供和人证是有可能被推翻的。” “我知。” 霍骁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圆月,指尖轻轻敲击窗棂。 他想起白天东方景明还跟他抱怨“月课考核太难”,想起两人在莲花池边的亲吻,眼底的寒意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坚定——他绝不会让巫睢和高士成的阴谋得逞,绝不会让大乾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更不会再让他的爱卿陷入危险。 第57章 将明 东方景明见霍骁望着月色出神,指尖的节奏却越来越快,显然是在盘算对策。 他放下手中的乐谱,走到霍骁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移植的时候我们提前做好准备,他们想动手怕是没那么容易。倒是高士成,既然他答应了巫睢,明日早朝定会跳出来发难,我们得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霍骁收回目光,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顿:“他要跳,就让他跳。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朝堂上到底有多少人跟他和巫睢搅在一起。” 东方景明挑眉:“看来你是想引蛇出洞了。” 霍骁闭上了双眼:“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在暗处蹦跶。” 东方景明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明日早朝,我要不要做点什么?比如……帮你给他们制造点麻烦?” 霍骁低笑出声,将他的手按在窗台上,俯身凑近:“你若开口,那些对你有意见的言官怕是会参你‘以下犯上’。所以这场戏,朕来陪他们唱,爱卿你就安心去王府学习育苗的方法吧。”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东方景明耳尖一热:“却没有躲开,而是反手勾住霍骁的脖子:“看来陛下早就布好局了,是我瞎操心。” “不是瞎操心。”霍骁低头咬住他的唇,辗转厮磨了片刻才松开,“是关心则乱。” 东方景明被吻得呼吸发乱,指尖抵在他胸口:“别闹,说正事。明日高士成要是提增加祭祀预算,你打算怎么应对?” “自然是……先应下来。”霍骁眼底闪过算计,“不过他想要钱,那就得自己酬。但这钱怎么花,还得我说了算。” 东方景明瞬间明白:“你想借着祭祀的名义,把钱用到塞北?” “聪明。”霍骁捏了捏他的脸颊,“巫睢不是想借神明敛财吗?我便顺水推舟,让这笔钱变成真正的‘香火钱’——赈济塞北的香火。到时候他想贪都贪不了,还得眼睁睁看着塞北安定下来。” 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谓绝妙。东方景明忍不住笑起来:“那高士成怕是要气吐血。” “他气不气不重要。”霍骁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重要的是,我们能借着这个机会,让商户们看看——朝廷不是只会压榨他们,也会给他们活路。等皇商的事定了,大乾的根基才能真正稳下来。” 东方景明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忽然觉得,这个曾经被史书骂作“暴君”的男人,其实比谁都懂“民心”二字的重量。 夜色渐深,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东方景明打了个哈欠,霍骁才放他回家休息。 躺在床上,东方景明却没什么睡意。 他想起巫睢额间的莲花印记,想起高士成发白的指节,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但转头看见霍骁伏案批阅奏折的背影,又莫名安心下来——有他在,天塌不了 次日早朝,果然如预料般炸开了锅。 高士成一上来就跪在殿中,声泪俱下地请求增加祭祀预算:“陛下!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黯淡,恐是神明示警!塞北天灾未平,若不以重礼祭拜,恐生更大祸端啊!恳请陛下择定吉日重开祭祀,让巫少司为神明献上祭神舞,祈求神明护佑!” 话音刚落,便有人出列附和。 “高大人所言极是!应天台香火凋零已久,是该重兴祭祀,以安民心!” 但也有人反对:“巫少司正处停职查办期,出来办祭祀怕是不好。” “那除了巫少司,谁还会跳祭神舞呢?!” “可若是让他来跳,将大乾律法置于何地。” 祭神舞只传应天台少司命,所以真就只有巫睢能办这件事。 一时间,朝堂上争吵不休。 霍骁并未阻止,因为他想看看高士成接下来想说什么。 见众人争得面红,高士成适时出声:“陛下,臣以为巫少司被停职查办和出来跳祭神舞并不冲突,在停职期间巫少司自是不能插手应天台的大小适宜,但跳祭神舞只需巫少司配合上祭台即可,并不需要他做祭祀安排等事项,所以两者有着天差地别。” 听君一言胜似一言。 众人一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争吵声便逐渐平息了下来。 霍骁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目光扫过那些求他重开祭祀的人,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两件事确实不冲突,但诸位爱卿可知,国库现在还有多少银子?” 高士成立即道:“臣知道国库空虚,但祭祀乃头等大事,臣愿带头捐出半年俸禄,为陛下分忧!” “哦?”霍骁挑眉,“高大人真是‘深明大义’。既然如此,那这笔祭祀预算,便由你和徐三慎共同掌管。” 高士成一愣,没想到霍骁会答应得这么痛快,还让他参与掌管。 他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有诈,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臣……遵旨。” “很好。”霍骁颔首,“那你们自行筹银,记清每一笔银钱的来路以及花销,之后每半月将账目给朕呈递上来一次。” 高士成朗声:“陛下英明。” 霍骁懒得听他假惺惺的赞美,话锋一转:“不过,观天台的拆除不能停,你们需自己寻地开展祭祀。” 高士成立即抬头:“陛下!观天台就是最好的祭祀场所,而且观天台乃神明之地,岂能说拆就拆?若惹神明不悦……” “神明若真有灵,便该庇佑塞北百姓,而非计较一座台子。” 霍骁打断他,语气冷淡。 “而且朕已找到能解塞北燃眉之急的农作物,经勘测观天台的土质最宜种植,所以这观天台不拆也得拆,届时若是神明降罚,让他冲朕来便是。不过朕想,神明应该不会降罚,毕竟他们最在意的就是人间的和平于安泰。” 他看向近日上朝上的特别勤快,哪怕被停职了也恳求要来上朝旁听的巫睢。 “你觉得朕说的对吗,巫睢。” 巫睢立即反应过来:“陛下所言极是,神明一定会理解您的。” “那就这样决定!” 这话掷地有声,朝堂上瞬间安静下来。 那些信神的老臣面面相觑,竟无人敢再反驳。 霍骁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朝堂,缓缓道:“退朝。” 散朝后,高士成如释重负地走出皇宫,深夜巫睢悄然造访。 “恭喜高大人旗开得胜。” 巫睢。 高士成咬牙:“如何算旗开得胜,观天台还是照拆不误。” 巫睢轻笑,“那就只能撒盐碱了,我夜观天象,后日正好有大雨,高大人明日若是派人往拆出来的裸地上撒盐碱,正好可以借雨让其深融于土壤当中。” 高士成闭了闭眼没说话。 他现在骑虎难下,只能按照计划,让自己的亲信前往观天台的土里掺盐碱。 可他不知道,他次日派去的人刚潜入观天台,就被拾玖带的人抓了个正着,随后送了个易容的冒牌货回去。 当晚,霍骁收到消息时,正陪着东方景明练字,并将朝堂上的事一一讲与他听。 “鱼儿上钩了。”霍骁放下笔,纸上“民心”二字力透纸背,“高士成派去的人,已经招了。” 东方景明凑过去一看,那人不仅供出了高士成指使他往土里掺盐碱的事,还供了一些其他的事,比如高士成是如何转移的赃款。 如果是商户的进献,那他都不直接收,而是让商户在向应天台捐香火钱的时候,一并带过去,之后的做法就和他们先前所猜一样,是通过所谓的空箱子转走的,最终由王掌柜接替藏匿。 而如果是从赈灾款中贪墨下来的钱款,他一般是暂存于库房,然后再找机会偷偷送去应天台,再转走。 不过自善帝退位让贤以后,高士成就没有贪过赈灾的钱款了,一来拨的少一动就会被发现,二来霍骁查得严不方便转移。 看这这份口供,东方景明又问:“在李旬家附近抓到的那个人有审问出来什么吗?” “他嘴很严,刑部还在审,但应该也快了。” 因为是侍卫抓到的人,所以凌七和拾玖不方便直接去审,但好在刑部尚书闻肆也是霍骁的人,完全可以放心。 闻言东方景明笑了起来:“那现下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坐等收网了。” 刑部大牢的审讯室里,烛火燃了整整三夜,终于在第四日清晨有了突破。 闻肆捏着刚画完押的口供,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一下朝,他就直奔明华殿书房,彼时东方景明已经从江娴清那里回来一阵了。 闻肆看见东方景明并不觉得意外,他将口供成上去,就毫无避讳的开了口。 “陛下,王掌柜都招了,高士成是从五年前就开始通过应天台转移赃款的,所说方法和昨日抓到的那个人无二差别,唯一多的一点就是,王掌柜供出了高士成藏匿转移后的赃款位置。” 闻肆一边说,霍骁一边翻看口供。 上面画出了每次转移钱款的路线,并标注出了藏匿地点。 将口供看完,霍骁道:“看好王掌柜,然后派人去一趟高士成藏匿赃款的地点。” 闻肆应声退下。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东方景明无意瞥见了从窗棱出打进来的日光:“高士成在朝堂上装了几十年的“忠臣”,这下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 霍骁:“多亏了你的帮忙。” 东方景明:“哪里,大多不还是你自己查出来的,而且你也早就怀疑高士成了,不是吗。” “你在谦虚什么,”霍骁捏住了他的鼻子:“若非你逼出了常英的口供,又提供了筹钱捐粮的思路,进度哪里会这么快。” “那我们还得感谢一下巫睢,要是没有他横插一脚,我们也不会顺藤摸瓜摸出来这么多东西。”东方景明拿开他的手:“不过还是得防备巫睢,他肯定有后手。” “嗯,”霍骁道:“接下来只要找到巫睢口中那本由李旬记下来的账册,就可以收网了。” 东方景明大概已经摸清了巫睢此人的性格,谨慎提醒:“我们仍然要做后手准备,万一账本迟迟没有找到,必须营造出一副高士成下毒成功的假象,或者专门找人去再验一次土质,以免打草惊蛇。” 如东方景明所料,那本账册一直拖到移植前期都没有找到。 明华殿的烛火燃到夜半,空气中还飘着宣纸的墨香,可桌案上摊开的口供与地图,却让气氛多了几分凝重。 东方景明指尖摩挲着王掌柜画的赃款藏匿图,眸色沉了沉:“明日就要进行移植了,届时要是没有出事,他怕是要起疑了。” 霍骁正对着红薯苗的图纸标注,闻言抬头:“那就按之前的办,要么制造假象,要么让刘弋验土质。” 东方景明指尖点在图纸上的育苗区,“我想了想制造假象比较好,毕竟大乾没几个人知道红薯这种农作物,刘弋要是出来大显神通,高士成怕是会起疑。”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步棋的关键——必须让高士成信以为真,他才会放松警惕,甚至可能主动暴露更多线索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移植后第三日假苗开始枯萎,联合负责这次培育的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一看这情形,魂直接就吓飞了。 当霍骁在早朝上询问情况的时候,户部尚书何二白和工部尚书韩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不敢站出来说话,最终竟然是由兵部尚书陆六站出来汇报的。 汇报完,陆六挑衅的看了两人,仿佛是在报上次霍骁召见他们六人之时,他们合力将他推出去问事的丑。 看完这两人,陆六又看了眼刑部尚书闻肆,礼部尚书徐叁慎和吏部尚书李渡一,仿佛再说你们等着,这个仇老子早晚得报。 三人直被看的头皮发麻,也不敢站出来给兄弟说好话了,反正他们六个是陛下提拔上来,与此同时他们六个更是夫人为陛下培养出来的。 所以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是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 再者陛下也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砍头的暴君,大多数情况都会先行询问原因,再凶人。 如他们所料,霍骁沉着脸问:“幼苗枯萎的原因是什么?” 两人支支吾吾,最终韩伍站出来道:“回陛下,我与何尚书正在合力调查。” 霍骁:“给你们十日时间解决这件事,解决不了,你们就自己去刑部领罚!” 他对着霍骁深深一揖,语气沉痛:“陛下,臣早说过观天台乃神明之地,不宜栽种凡物,如今幼苗枯萎,正是神明示警啊!依臣之见,当务之急是重开祭祀,请巫少司登坛献舞,或许能挽回天意。” 话音刚落,就有人立即出列附和:“高大人所言极是!臣昨夜观星象,见荧惑守心,此乃大凶之兆,若不祭拜神明,恐生更大祸端!” 朝堂上顿时又吵作一团,赞同重开祭祀的与坚持查探病因的各执一词。 霍骁指尖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巫睢身上:“巫少司以为,该当如何?” 巫睢上前一步,额间莲花印记在晨光下泛着微光:“陛下,臣还在停职查办期间,不敢妄言。但臣以为可双管齐下——既让何尚书与韩尚书追查苗枯之因,也可于三日后设坛祭祀,臣愿亲跳祭神舞,祈求神明息怒,为我大乾保驾护航。” 他倒要看看巫睢和高士成要玩什么把戏,霍骁颔首:“准了。祭祀事宜仍由高士成与徐三慎掌管,务必隆重。” 高士成心头一喜,忙躬身领命,丝毫没察觉霍骁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第58章 晨曦 三日后的祭祀设在城南祭坛,晨雾未散时,巫睢已身着祭服立于坛上。 彼时,信徒听说巫睢要跳祭神舞迎神降幅,也都早早的来围观。 但因为还要部分朝廷命官也来了,信徒便只能在外围观看。 不过这也没关系,对于信徒而言,有时只要远远看一眼,那就是满足。 晨光熹微之际,巫睢舞动手中青铜剑,用剑尖划破指尖,将血珠滴入玉碗,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的舞动起来,司仪官也重复他口中的词藻。 祭神舞开始,坛下百官屏息凝神,高士成站在最前排,双手紧握,指节泛白。 只要过了今日,霍骁必会彻底相信“神明示警”,他藏匿起来的赃款就能深埋地下,待有朝一日时机合适便可以让它们重见天日,为他所用。 巫睢踏着晨露走上三阶玉阶,月白祭袍下摆扫过石阶,带起细碎的水珠,在晨光里折射出冷光。 今时不同往日,他额间的莲花印记今日是用朱砂调了蜜蜡画的,边缘泛着半透明的光泽,随着他迈步的动作微微发亮。 司仪官唱喏声落,巫睢忽然抬手按住腰间玉璧,指节用力到泛白。 青铜酒爵被他高高举起,酒液顺着爵沿淌下,在祭台中央的凹槽里积成小小的水洼,蒸腾起带着酒气的白雾。 他闭上眼时,睫毛在眼睑投下浅影,唇齿开合间溢出的祭文晦涩难懂,带着从喉中溢出的挤压感。 “……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司仪官用厚重顿时的声音重复。 ……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话音未落,巫睢忽然旋身,祭纯白的袍飞舞,露出里面绣着星图的里衬。 他足尖点地的节奏越来越快,起初是细碎的轻点,然后节奏一点一点加快,却不显凌乱。 腰间的玉铃铛随着动作,撞击出清脆的声音,与他口中的吟唱交织成网,将整个祭台罩在其中。 当他第二次举杯时,酒液没有泼向凹槽,反而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浸湿了月白袖口。 他忽然俯身,长发垂落如瀑,指尖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快速划过,留下明灭的痕迹——那是掺了朱砂的酒液。 痕迹蜿蜒,最终在祭台中央组成半个残缺的星图。 “神明……示警……” 巫睢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听起来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他猛地仰头,脖颈绷出清晰的筋络,祭袍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的玉铃铛。 铃铛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叮当作响,与他旋转的身影叠成模糊的白影。 额间的莲花印记被汗水晕开,朱砂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水珠,坠落时恰好砸在青石板的星图上。 最剧烈的一旋过后,巫睢骤然定在祭台中央,单膝跪地,另一只手直指东方。 晨雾被他的动作搅散,阳光恰好落在他空洞的瞳孔里,映出一点红意——那是朱砂染的。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凄厉如泣:“多谢神明警示!!!我必助圣上清缴奸佞,以塑朝堂清明正气!” 听闻此言,和霍骁一起来参加这场祭祀的东方景明,一下从百官当中站了起来,瞬间反应过来巫睢到底要干什么了! 不过霍骁瞬间就将他给稳住了,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彼时,巫睢也看向霍骁,在文武百官及众多信徒的面高喊:“陛下,神明指引,中书令高士成贪墨成瘾,偷天换日,哄抬粮价,最终害得塞北百姓因饥荒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能证明他做了此事的账册就隐于穹顶之上——只要去李旬家门口的牌匾背后查找一番便可。” 这话如惊雷炸响,高士成脸色骤变,踉跄着后退半步。 他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因为惊慌发不出来声音。 彼时巫睢又朗声道:“陛下,赃银伴尸骨,若不除之,大乾危矣啊!” 霍骁盯着巫睢看了一会儿,给了闻肆一个眼神:“立即带人去李旬家!” 闻肆领命而去,马蹄声碾碎晨雾。 巫睢仍维持着“通灵”姿态,直到马蹄声远去,才缓缓抬眼,掩去眸中算计——李旬其实根本就没有记什么账册,不过是他这两日仿照李旬的笔迹写出来的。 他为的就是等到今日,借“神明指引”将此事公之于众,从而让高士成死无葬身之地,而他官复原职。 坛下的高士成如坠冰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从始至终都被巫睢给骗了,而且没有任何反击的证据,与之相反,巫睢的手里什么都有 半个时辰后,闻肆策马归来,手中捧着一个沾满晨露的布袋。 布袋里东西拿出来的瞬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里面除了泛黄的账册,还有几锭裹着油纸的银子。 账册上的字迹与李旬平日笔迹分毫不差,每一笔交易都清晰的标注着钱款的来路以及数量,并明确标出这本相册独属于高士成一人。 “陛下!”闻肆将账册呈上前,“按巫少司所言,在李旬家的牌匾后找了这个,账册上的记录与李旬手中那本账册有部分重合!” 霍骁拿起账册翻阅,指尖翻过几页,忽然掷向高士成:“高大人,还有何话可说?” 账册砸在高士成脚边。 纸页散开,露出的那一页恰好记录着他贪墨塞北赈灾款、以及哄抬塞北粮价后从中获利的明细。 高士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不是臣……是巫睢陷害……他早就知道账册在哪!” 巫睢在坛上冷笑:“高大人此言差矣,我要是早就知道账册,为何当初不用它直接置李旬于死地呢,而是让他那般污蔑我?所以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神明指引!倒是你,藏污纳垢这么多年,当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 此时闻肆上前一步,将王掌柜的供词与赃款藏匿图一并呈上:“陛下,高士成这些年通过应天台转移赃款共计七十八万两,其中三十万两来自塞北赈灾款以及哄抬粮价后的获利。” 看着那本账册,高士成如坠冰窖,但多么在官场混迹的经验让他强行让镇定下来,声泪俱下的辩解:“陛下!账册这种本就可以伪造!这一定是巫睢伪造的账册,然后假借神明之意拿出来陷害老臣!老臣这几十年为大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次出事臣都不怕死的第一个站出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求陛下明查,还老臣清白啊!” 一些被高士成的伪装欺骗过去的人,非常相信他所说的话。 而神的信徒们,在高士成说出“假借神明之意”这几个字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不善,顿时哄闹起来。 坛下的骚动如潮水蔓延,信徒们对着跪地的高士成怒目而视,唾沫星子几乎要将他淹没。 巫睢站在坛上,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刚想说些什么,霍骁却一改往常的帮他说起了话。 “高士成,你说账册是巫少司伪造的?”霍骁起身走到高台之上,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那问题就来了,巫少司这些年一直侍奉在太上皇身边,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去打理应天台大小事务,都是交由李旬代管的,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这些细节呢?” 高士成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彼时霍骁抬手上闻肆把人证带了上来。 见有人证,高士成瞬间就反应过来,霍骁一早就盯上他了,今日只是借机动手罢了。 看到王掌柜以及那个被他派去下盐碱的亲信,高士成并没有太多意外。 但当他看见常英的时候,脸上就彻底失去了血色。 常英穿着一身囚服,枷锁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 他走到坛中央,对着霍骁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陛下,草民常英,愿指证高士成!” 高士成猛地抬头,眼中血丝迸裂:“你这个叛徒!我待你不薄,你竟敢——” “待我不薄?”常英冷笑,“高大人怕是忘了,是谁当年用‘知遇之恩’逼我隐瞒贪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商户捐的‘香火钱’里,有三成进了你的私库?你以为我不知道,塞北粮价翻倍那天,你正在府中搂着新纳的小妾清点银票?”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剐在高士成的脸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却一个字也辩不出来。 坛下彻底炸开了锅。 信徒们看看瘫在地上的高士成,满是鄙夷与愤怒。 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狠狠砸向高士成:“原来是你这奸贼害了塞北百姓!” 巫睢站在坛上,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不知从何时起,由他主导的局势回到了霍骁手中。 彼时,霍骁看向巫睢,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巫少司,你还有什么‘神明指引’要告诉朕吗?” 巫睢的指尖掐进掌心,十分的不甘心,但只能强作镇定:“陛下,神明最后的指引就是,高士成罪有应得,需应律处以极刑!!!” “好!”霍骁起身,朝天一敬:“那朕今日便聆听神明指引,对高士成应律处以极刑,以慰塞北百姓在天之灵!” 东方景明隐约明白了霍骁的用意——他要夺走巫睢最在意的信徒! 于是东方景明褪去显眼的官服,悄然混入人群,开始为霍骁造势,高呼:“陛下圣明!” 信徒们听见这话,也立即高呼出声, 高士成知道自己彻底败了,他发了疯似的朝巫睢冲过去,但眨眼间就被侍卫抓住了。 霍骁示意侍卫将人带下去,高士成只能指着巫睢大喊:“巫睢!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巫睢毫不在意高士成在说什么,他在意的只有那个沐浴在信徒们呼声中人。 享受够了呼声,霍骁看了一眼巫睢,而后当着信徒的面高声道:“巫少司助朕锄奸有功,朕决定今日便恢复其职!” 信徒们的呼声又上升了一个度,但就在彼时霍骁话音一转:“但朕深觉巫少司一边照顾太上皇,一边打理应天台实属辛苦,所以朕想让应天台并入礼部,由礼部尚书带领众人协助巫少司处理,不知巫少司意下如何,不知诸位信徒怎么看?” 作为皇帝,这个决定霍骁本不用去询问巫睢和信徒的意见,但为了表示对神明的敬重他必须这样。 因为信徒看似信的是巫睢,但实际信得只有神。 听见这个提议,巫睢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陛下,这……” 然,他刚开口,混在人群当中的东方景明大声喊:“陛下圣明!巫少司此次受尽诬陷与蒙骗就是因为“无暇”二字,我等信徒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若是将应天台并入礼部,巫少司就不会这么辛苦了!未来也能更好的举办祭祀,为我们带来更多的神明指引!” 听东方景明这么一喊,信徒纷纷觉得确实是这么个事,于是又喊起来“陛下圣明”,表示支持。 巫睢听的一阵牙痒,却只能强颜欢笑,将到嘴边的话改为:“陛下的这个提议非常好,神明也正有此意。” 霍骁居高临下的看着巫睢:“那从今日起,应天台并入礼部,由徐三慎兼领管理。”霍骁看向徐三慎:“徐爱卿,平日若是有不懂之处,一定要多多向巫少司请教。” 徐三慎:“是!” 霍骁凝视巫睢:“想必巫少司也会不吝赐教吧。” 巫睢扯了一下嘴角:“臣对徐尚书的疑问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更好的造福大乾的百姓。” “很好。”霍骁笑的真实,重回座位:“那巫少司继续推进祭祀吧。” 看着霍骁胜利的身姿,东方景明的脑海里回荡起一句话——民心才是真正的神明,哪怕是信徒也有被收服的可能,只要学会借势便好 祭祀结束后,霍骁没有回宫,而是带着东方景明去了观天台遗址。 裸露出的土地上,几株红薯苗正在阳光下舒展叶片,绿意盎然。 拾玖在一旁汇报:“陛下,假苗按计划处理了,真苗顺利移植。” 霍骁蹲下身,指尖拂过叶尖上的水珠:“看来,神明也挡不住活命的根。” 东方景明挨着他坐下,忽然笑出声:“巫睢怕是要气疯了,忙活半天,不仅帮你收了高士成,还把自己手里的权给玩没了。” “他习惯了站在高处俯瞰信徒,于是自此神明。”霍骁道,“可惜,他忘了,他根本就不是神。那些跪拜他的人,真正跪的从来不是他,而是所谓的神。” 看着那些在微风中摇曳的嫩绿,东方景明看着霍骁的眼中亮起了光,他们重活一世,史书必将改写——暴君霍骁,终成中兴之主 夜风渐起时,两人并肩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 东方景明踢着脚下的石子,忽然问:“那本账册,真是巫睢伪造的?” 霍骁侧头看他,月光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银:“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东方景明,“如果账册是假的就能把巫睢也抓起来了。” “祭祀那会儿机灵劲儿去哪了?”霍骁戳了戳东方景明的眉心:“如果账册被证明了是假的,高士成的罪不就定不了了吗。” “!” 东方景明转过弯来:“好像也是,看来对付巫睢只能另寻他法了。” 霍骁仰头看天:“人在做天在看,巫睢早晚会露出马脚的。” 东方景明狐疑的看他:“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相信这个世间确有神明了呢?” “我原本是不信的,”霍骁道:“但重生一遭我愿意相信此间确有神明,不过——”霍骁声音陡然一转:“我绝对不会成为他们的信徒,我只会成为我自己信徒。” 看着这副模样的霍骁,东方景明忽然想起自己刚穿越时,当着霍骁的面大骂他是暴君的场景。 他忍不住碰了碰对方的胳膊:“霍时屹,你说要是你的头号黑粉善帝他老人家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把你写成‘弑神’的暴君?” 霍骁脚步一顿,转头看他。 月光穿过宫墙的飞檐,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他的笑意:“或许吧。但比起‘明君’的虚名,我更想让史书有这样一句话——‘那年秋收,仓廪实,夜不闭户’。” 东方景明望着他眼底的光,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暴君”的记载,或许只是撰写者没有看懂他藏在铁腕下的柔软。 就像此刻,这个能在朝堂上冷硬下令的帝王,正弯腰捡起他踢飞的石子,漫不经心道:“你闲暇时对我说的‘红薯宴’,什么时候兑现?” “等秋收的消息传来。”东方景明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肩膀,“我亲手给你做拔丝红薯、红薯粥、红薯饼……让你尝尝什么叫‘地球村’的美味。” “地球村……”霍骁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薄茧,“你说,你家乡的人会怎么看我呢?” “大多数人会觉得你是个奇怪的皇帝。”东方景明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放着好好的观天台不祭神,非要种红薯;放着三宫六院不要,非要揪着个男人不放。” 霍骁低笑出声,笑声撞在宫墙上,荡出嗡嗡的回响。 他忽然伸手,将东方景明的手包在掌心,十指相扣:“随便他们怎么想吧,反正千百年后,谁还会在意这些。” 夜风卷着桂花香掠过,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宫道上。 东方景明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觉得,穿越到这个时代,与霍骁这么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帝王产生交集,并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此刻,他能肯定,史书上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后,藏着一个想让天下人好好活下去的灵魂。 而他,有幸能站在这个灵魂身边,看他如何把“暴君”的标签,活成“中兴之主”的模样。 “走吧。”霍骁拉着他往前走,朝着宫灯闪烁的方向走:“你月课考核的乐器,怕是还没练熟,我们再去温习一下。” “别提了!”东方景明哀嚎一声,却被他拉着踉跄着往前走,“那个长笛也太难了,不如教我吹箫?” “可以。”霍骁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但你要是再吹跑调,就罚抄《礼记》。” “暴君!” “嗯,专对你一人的暴君。” 月光拉长两道并肩的影子,穿过朱红的宫门,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远处的观天台遗址上,几株红薯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曳,仿佛在预示一个即将到来的、仓廪丰实的秋天。 第59章 夏至 盛夏至,荷花开。 第一场月课考核的时间终于定下来了。 这事原本应该在新官入职后一个月进行,但因为中书省和六部迎来了新一轮的大洗牌,就不得不往后延迟一个月再进行。 几家欢喜几家愁,渴望早日转正的新人那可真是急坏了,但东方景明就美了,他能学习的时间又增加了一个月。 彼时,他正和昭和公主一起,坐在荷花池旁练习乐器。 昭和练的是琵琶,非常考验手上的技艺,而他的则是箫。 按理说他去学长笛应该更加轻松才是,毕竟他在现代的时候学过长笛,可真吹起来的时候,声音不是跑调就是劈叉,最终不得不转头去萧。 而到了萧这里虽然也不算是一帆风顺,但比笛强多了,他再也没吹出过那种尖锐刺耳的声音,至于调子 哪怕这根竹箫是霍骁特意让人寻来的老竹所制,吹口处被磨得光滑,泛着温润的包浆。 可到了东方景明手里还是糟蹋了,他捏着箫管的手总是不自觉发紧,一吹就跑调,吓走一大片飞鸟。 “停停停。”昭和的双手按在琴弦上:“景明哥哥,你又吹错了!重吹重吹,要是皇兄一会儿来了,你还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咱俩都得完蛋。” 想起霍骁惩罚他的手段,东方景明就不禁双腿一软,立即将萧递到嘴边重吹,而昭和像念经一样提醒他要领。 “轻轻拿着萧,不要用力。” “指腹贴紧箫孔,气息沉在丹田,不要用嗓子使劲去出气,感受你胸膛的震动,用腹部往出送气!” “用腹部,对,一定要用腹部,这样送出来的气息长。” “很好,最后一段了,景明哥哥稳住气息,加油!” 终于,一首曲子吹成了,昭和比东方景明还要兴奋,啪啪啪的就鼓起了掌。 “景明哥哥,太棒了!” “确实很棒。” 东方景明正沉浸在喜悦当中。霍骁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走到东方景明身边,霍骁欣慰开口:“不容易,陪你练习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是成曲了。” 东方景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嫌弃,不满的撇了撇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变态,新东西学两天就能学会啊!再说了,你有好好陪我一起练习吗?哪次不是练着练着就把我把我” 东方景明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霍骁则饶有意味的看着他:“把你怎么了?嗯?爱卿?” 东方景明怒瞪:“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问我干嘛!” 昭和好奇的看着他们:“所以,皇兄你教景明哥哥吹箫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呀,景明哥哥的耳朵都红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问。” 霍骁用一根手指推开昭和凑过来的脑袋,转移话题:“最近课业完成的怎么样?” 昭和骄傲的抬起头:“江嬷嬷说了,我每一项课业都完成的很好,射和御这两项尤为突出。” “很好。”霍骁又问:“那你景明哥哥完成的怎么样?” 东方景明挡在两人面前:“我的事你问我啊,问昭和做什么。” “你哪次和我说的不是马马虎虎,一般一般。”霍骁凝视他:“江嬷嬷又站在你那边,那我就只能问昭和了。” 东方景明理直气壮:“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江嬷嬷就是这么说的!” 霍骁:“昭和,是吗?” “是的皇兄。”昭和从东方景明身后探出头:“江嬷嬷每次对景明哥哥的点评都是马马虎虎、一般一般,应付六艺考核不成问题。” “” 霍骁想不通,江娴清当年带他学习六艺的时候,那真是恨不得把他给练死,怎么到了东方景明这里就开闸放河般的大放水了呢。 看出了霍骁的郁闷,东方景明拍了拍他的肩:“对你和昭和严厉,是因为你们要当皇帝,要对数以万计的大乾百姓负责,而我身上没有这么重担子,自然没有必要累死累活的。” 不得不承认,这确实事一个客观问题,霍骁叹气,拉住东方景明的手:“行了,时辰差不多,你该和我回去练字了。”安排完东方景明,霍骁紧接着又安排昭和:“你今晚以“水患治理”为内容,写一篇文章,明天早朝后交给我。” “好的皇兄。” 昭和毫无怨言的应下,便一蹦一跳的回宫了,她的贴身丫鬟立即跟上 练完字,天已经黑了,但东方景明一点也不着急回家。 因为他助霍骁除奸有功,所以祭祀结束的第二天,霍骁就给了他赏赐,直接就把圣旨传他家里去了。 于是他爹娘一下就知道了他深得霍骁赏识,心里倍感骄傲与欣慰。 紧接着苏云娘就和他说:“你既是陛下钦点的侍中,深得陛下信任,没事也就别回家了,直接住在宫里安排的住处吧,这样就能多多的为陛下排忧解难了。” 所以自那以后,明华殿就成了东方景明的第二个家,留宿龙窝更是成了常态。 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见霍骁还在处理公务,他凑过去大胆的看。 彼时霍骁正在看徐三慎的奏折,里面主要陈述了他对应天台的改造。 看到应天台,东方景明就想到了巫睢,他忽然觉得好笑:“你说巫睢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想借神明掌权,最后倒把信徒推给了朝廷。” “是民心本来就向着能让他们活下来的人。”霍骁转头看他,眼底映着廊下的烛火,“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巫睢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信徒虽然认可了我,但还是更偏向他一些。” 两人正说着,拾玖匆匆来报,说郎温书在殿外求见,手里还拿着修改过的皇商制度草案。 东方景明识趣地想躲,却被霍骁拉住:“一起听,这制度你也有份谋划。” 进了书房,郎温书捧着草案,言辞恳恳:“陛下,近日老臣思来想去,深觉‘商人入仕’不合祖制,断然不能推行。” 这是东方景明第一次正式和郎温书打交道,前段时间高士成和屈元青吵的凶,他没有办法做两人的和事佬,所以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病假,很少出现在朝堂上。 但自高士成下狱,他的病就好了,几乎天天现在朝堂上。 不过他的话很少,就算有事也很少直接在朝堂上提出来,都是私下来见霍骁。 东方景明凑过去看草案,里面写着“允许商户通过纳税获得官籍、规范大宗商品贸易、设立独立于刑部的商税司监管”等等。 这些新增的内容,都是他之前和霍骁商量过的核心内容。 他想起之前在大理寺被寺正轻视的事,忍不住开口:“郎大人,商户纳税能充实国库,规范贸易能防囤积居奇,您觉得此时的大乾到底是循规蹈矩的遵守祖制好,还是抓紧变革以应对风雨欲来的以后为好。” 郎温书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东方景明会插话。 他抬眼看向这个总是带着几分跳脱的年轻侍中,又瞥了眼他身旁神色不明的年轻皇帝,才缓缓开口。 “东方大人此言差矣。祖制乃立国之本,商人重利轻义,若让其染指官场,恐生贪腐之风,届时朝堂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这不是变革,是取乱之道。” “温大人说商人重利,可官员就个个清廉吗?”东方景明往前半步,指尖点在草案“商税司监管”那栏,“高士成乃三朝元老,不也贪墨赈灾款?常英出身书香门第,不也照样做了高士成的走狗,帮他哄抬粮价,搜刮民脂民膏。由此可见贪腐与否,从不在身份,而在于监管是否到位。” 他顿了顿,想起苏云娘为了他顺利科考四处奔走的模样,声音软了几分:“再说,商户子弟想入仕,要捐一半家产换名额,考中后还要受同僚轻视,他们图什么?图的不就是想让‘商人’二字不再是耻辱吗?若朝廷给他们一条正路,他们又何必铤而走险,去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 郎温书被堵得哑口无言,手指攥紧了奏折边缘,指节泛白:“可……可祖制不可违!” “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霍骁终于开口,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当年太祖皇帝定祖制,是因天下初定,需重农抑商以稳民心。可如今时移世易,塞北需粮、江南需钱,商户手中握着大半粮草与银钱,若一味打压,只会把他们推到朝廷对立面。” 他拿起草案,翻到“纳税获官籍”那页:“让商户纳税换官籍,一来充实国库,二来让他们有机会参与朝堂,明白‘家国’二字的重量。温大人,你摸着良心说,这次塞北闹饥荒,是不是商户捐的粮款最先送到的灾区?” 郎温书嘴唇动了动,最终低叹一声:“陛下所言,老臣并非不懂。只是……只是老臣怕啊。怕重蹈前朝覆辙,怕商人过多插手朝堂事务,再无百姓立足之地。” “怕就建监管,怕就立规矩,而非一味堵截。”东方景明接过话头,语气诚恳,“温大人,我家乡有句话叫‘堵不如疏’。就像这荷花池,若只堵着进水口,池水迟早发臭;唯有让水流动起来,才能年年见荷花盛开。” 郎温书沉默良久,看着案上摊开的草案,又看看眼前一帝一臣坚定的神色,他只自己劝不动他们,便只能退让:“老臣……老臣明白了。只是这‘商人入仕’的细则,还需再斟酌,不能操之过急。” “自然。”霍骁将草案合上,递给拾玖归档,“后续细则,你与屈元青商量着来、务必兼顾朝廷与商户,不可偏废。” 郎温书拱手应下,退出书房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东方景明——这个年轻侍中,虽无深厚家世,却总能用最直白的话,点透最复杂的理,倒真是陛下的得力助手。 书房内,烛火跳动,映得两人身影交叠。 东方景明伸了个懒腰,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怎么样,我刚刚的话,是不是比你那些‘帝王话术’管用多了?” 霍骁伸手,揉了揉他发顶:“是,我们东方大人最会讲道理了。” “那是。”东方景明凑过去,鼻尖蹭了蹭他的袖口,“不过话说回来,郎温书也不是真顽固,就是被祖制捆住了手脚。等皇商制度推下去,让他看见商户真能为朝廷办事,他肯定就不反对了。” “嗯。”看了一眼天色,霍骁将人扯进怀里,提醒:“爱卿,天色不早了,我们该休息了。” “” 现在提起休息二字东方景明就害怕,他指了指桌上的折子:“要不你再批一会儿?” 霍骁:“下午的时候就批完了,现在只是拿出来看看。” “” 这到底是什么工作效率啊! 东方景明欲哭无泪的看着霍骁,紧张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小心商量:“那今天只来两次,再轻一点好不好。” “好。” 夜色渐深。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句话的含金量开始不断上升。 某人嘴上答应的干脆利落,行动起来也一丝不苟,但却在时间上加了码。 被抱进浴桶的时候,东方景明红着一双眼睛趴在霍骁的肩膀上,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委屈。 “霍时屹,你说话不算话,说好轻点的,每次都那么用力。” 霍骁轻抚东方景明斑驳的背脊:“可你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并不难受,声音也很动人。” 血色蔓延至脖颈,东方景明在他的肩头咬了一口,眼尾越发的殷红,声音越发委屈:“可现在不舒服了!黏的难受!” “洗干净就好了。”霍骁吻了吻他的耳垂,轻声安抚:“辛苦了,宝贝。” 困意上涌,东方景明趴在霍骁的肩上,迷迷糊糊的说:“少说这些甜言蜜语,你个坏东西” 第60章 六艺 按照流程,高士成的事终于迎来了彻底解决的日子,他理所应当的被判处了斩立决,然后抄家流放一条龙。 而好巧不巧,他行刑的日子,就是原本定下的致士宴的日期。 刑场之上,当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时,围观百姓的欢呼声竟压过了盛夏的燥热。 没有人会不恨贪官,更没有会去同情他们。 所以当高士成为自己的贪腐付出代价的那一刻,百姓只觉解气。 但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有些官员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晦暗。 这些官员曾经依附高士成而活,如今高士成倒台,他们无疑失去了最重要的靠山,所以他们必须自救 刑场的欢呼声顺着风飘出数里,落在京都城的朱红宫墙上,又反弹回明华殿的窗棂边。 东方景明正趴在桌案上,对着摊开的书写写画画,笔尖顿了顿,下意识朝窗外望了一眼。 今天是高士成行刑的日子,看看太阳的位置,这一刻好像隔着层层宫墙,也能听见百姓们的叫好声——那是高士成人头落地的信号。 “在想什么?” 霍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草木的清香,一看就是从观天台过来的。 东方景明回头,撞进霍骁深邃的眼眸,转了转手里的炭笔:“在想高士成的事,他一死,那些依附他而活的官员,怕是要坐不住了。” 霍骁知道东方景明这话并非无的放矢。 方才在回明华殿的路上,他就撞见几个官员扎堆在宫道角落,脸色凝重地交头接耳,眼底藏着慌乱。 其中一人他有印象,是户部的官员,前几日还在朝堂上跟着高士成附和“重开祭祀”,如今靠山倒了,怕是急着找新的依靠。 霍骁走到桌案旁坐下,打开一本奏折:“坐不住才好,样才好进一步肃清文武百官。” 东方景明“嗯”了一声,依然有些担心。 上辈子他们没有处理高士成,所以没有这些人在朝堂上搅和。 可这辈子不一样了,高士成倒台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正思忖着,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拾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凝重。 “陛下,户部主事、兵部郎中等十人,方才一起去了荣亲王府,怕是要让荣亲王请太后回宫。” 闻言,霍骁面不改色:“朕知道了。” 东方景明却心头一跳。 太后自霍骁登基后便以“养病”为由住进了京郊行宫,极少过问朝政。 如今这些官员突然去荣亲王府拜访,显然是想借太后的势力自保。 东方景明攥紧手中炭笔,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页,划出一道浅痕:“太后若是回宫,怕是要借着‘稳定朝局’的由头插手政务,到时候不仅朝堂要乱,昭和那边的储君计划怕是也要暴露了。” 霍骁:“屈元青忠心不二,姚守义刚正不阿,此二人一心只有大乾的将来,所以会站在我这边。再加上六部尚书也是我的人,太后就算是想要插手朝政,也得看看他们同不同意才行。” 话虽如此,东方景明却仍放不下心。 他想起史书中“太后干政”片段——上辈子太后虽未直接夺权,却听信“他的谗言”,凭借母家的财力和兵力在暗处扶持外戚,到处给霍骁添堵。 如今这些官员主动递橄榄枝,太后未必会拒绝这送上门的权力筹码。 “要不要派人去盯着荣亲王府吗?”东方景明凑近霍骁,压低声音,“至少得知道他们具体要谈什么,也好提前应对。” 霍骁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拾玖会让人跟着的。”他指尖划过东方景明颈间的红痕,语气带了几分安抚,“别担心,上辈子的乱局重演。而且没了你这么个智囊给太后出主意,她掀不起来什么风浪的。” 正说着,殿外又有脚步声传来,这次却是凌七。 他的神色比拾玖更急:“陛下,荣亲王那边有动静!他要以“朝臣忧惧,恐生变故”为由去见太后,此时已经让人备马了!” 霍骁:“知道了,下去吧。” “这分明是在故意夸大局势,逼太后出山。”东方景明气急:“这些人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吗?非要搅得朝堂鸡犬不宁!” “权力面前,哪有那么多安分人。”霍骁见怪不怪,“朝堂越乱,没了靠山的人才好苟活。” 东方景明心存侥幸:“太后有没有可能不回来?” “没有。”霍骁语气笃定,“太后当初去京郊行宫,其一是不想看见我父皇,其二是和我置气。” 东方景明:“还有这回事?” “嗯。”霍骁说:“我一登基,她就想让我娶她的侄女做皇后,但被我拒绝了,然后太后就置气离宫。如今有人给她搭回宫的台阶,她不可能不回来。” 霍骁话说的轻巧,但想来当年应该是把太后气的不轻,不然何至于离宫。 东方景明想起江娴清偶尔提起的往事——太后当年在后宫争斗中手段狠辣,若不是江娴清藏得深,霍骁未必能平安长大。 如今太后回宫,怕是会掀起新的风浪。 “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做准备?”东方景明追问,指尖无意识的攥紧了霍骁的衣袖。 霍骁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几分不安:“准备自然要做,但不必慌。高士成已死,他的党羽不过是一群散沙,太后就算想保,也不可能保得住。”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明日陪我去一趟善德堂,看看那边的情况。” 东方景明点头应下,心里却仍有些不踏实。 他总觉得,这场围绕高士成的风波,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太后回宫的消息就像惊雷般炸响在京都城。 彼时东方景明刚跟着霍骁上完早朝,正准备去善德堂,何有全就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陛下,太后……太后已经到宫门口了,说要亲自来明华殿见您!” 霍骁的脚步顿住,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随便她。” 东方景明想躲,却被霍骁按住肩膀:“不用躲,你是我的侍中,留在这是应该的。” 不多时,殿外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太后项倾身着明黄色宫装,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保养得极好,眼角虽有细纹,却难掩威严,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霍骁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儿臣见过母后。”霍骁微微躬身,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太后却没应,反而将目光转向东方景明,眉头皱了皱:“皇帝见哀家,怎么还留着外人在侧?” 东方景明心里一紧,刚想退下,霍骁却先开口:“东方爱卿是朕的近臣,朝堂之事不必避着他。母后今日回宫,怕是不单为了见儿臣吧?” 太后脸色一沉,走到殿中央的椅子上坐下,端起宫女递来的茶盏,却没喝,只是轻轻撇着浮沫:“哀家听说,你昨日斩了高士成?” “是。”霍骁颔首,“高士成贪墨赈灾款,害塞北百姓流离失所,按律当斩。” “按律当斩?”太后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茶水溅出几滴,“你可知他身后有多少人靠着他吃饭?你不先清理他的党羽,就贸然斩了他,这不是逼着那些人狗急跳墙,霍乱朝堂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怒意:“你的治国之道就是这么学的?如今高士成一死,朝堂大乱,你满意了。” 东方景明站在一旁,只觉太后的气场太过压迫,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他偷偷看向霍骁,见对方神色依旧平静,心里才稍稍安定些。 霍骁缓步走到太后面前,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母后说的‘清理党羽’,儿臣自然懂。可若是先动党羽,高士成必会察觉,到时候他狗急跳墙,怕是会销毁罪证,甚至有可能勾结外敌。”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只有领头的死了,那些依附他的人才会自乱阵脚。他们本就各怀鬼胎,没了高士成这个主心骨,要么互相攀咬,要么主动投案,到时候清理起来,反而更容易。” “更容易?”太后显然不信,“你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反你?” “怕?”霍骁低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儿臣若是怕,当年就坐不上这个皇位。母后放心,儿臣早已派人盯着那些人,他们翻不起什么浪。” 太后看着霍骁坚定的神色,心里竟有些发堵。 她没想到,这个当年被她随意拿捏的孩子,如今竟已成长到她无法掌控的地步。 她深吸一口气,又将话题转向东方景明:“陛下身边这个年轻的侍中,看起来是个会出主意的。只是哀家听说,这位东方大人是商户出身?” 东方景明心里一凛,知道太后是想拿他的出身做文章。 他刚想开口辩解,霍骁却先一步挡在他身前:“母后,东方爱卿的出身如何,与他的能力无关。他帮儿臣制定皇商制度,还助儿臣查清高士成的罪证,是儿臣最得力的助手。” 太后看着霍骁护着东方景明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陛下倒是护着他。只是哀家得提醒陛下,商户重利轻义,可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母后多虑了。”霍骁语气平淡,“东方爱卿的为人,儿臣信得过。” 太后见霍骁油盐不进,心里越发不满,却也知道再争执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宫装:“哀家的话就说到这,皇帝你好自为之。若是朝堂真乱了,哀家可不会坐视不管。” 说罢,她转身就走,留下满殿的压抑。 待太后走远,东方景明才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渗出薄汗。 他看向霍骁:“太后这是……” “她不甘心。”霍骁揉了揉眉心,“她想借着高士成的事插手朝堂,可惜没成功。不过,她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接下来我们得更小心。” 东方景明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那善德堂还去吗?” “去。”霍骁颔首,“看看巫睢有没有好好照顾我父皇。” 东方景明:“你是怀疑他可能会和太后勾结?”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霍骁道:“所以今天只是单纯的看看我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终于快要被巫睢治入土了。” 说着,两人并肩走出明华殿。 盛夏的阳光刺眼,却照不散空气中的凝重。 东方景明看着霍骁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帝王肩上的担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重。 他轻轻拽了拽霍骁的手,低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的。” 霍骁回头,看着东方景明认真的神色,眼底瞬间柔和下来。 他握紧东方景明的手,指尖摩挲着对方的掌心:“好。” 行至善德堂,远远的便见鸿福守在门外,神色比往日多了几分拘谨。 见霍骁与东方景明前来,他忙躬身行礼:“老奴参见陛下,参见东方大人。” “里面情况如何?”霍骁开门见山,目光扫过紧闭的殿门,冷意暗藏,“巫睢可还在?” “在呢。”鸿福额角渗出薄汗,“巫少司一早就来了,这会儿正给太上皇调理身体呢。” 霍骁颔首,推门而入时,殿内檀香竟压不住药味。 善帝斜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见霍骁进来,冷笑一声:“怎么,一斩了高士成,就忍不住来孤这里耀武扬威了?” 巫睢跪坐在榻边,指尖搭在善帝腕间,额间莲花印记在微光下泛着浅淡光泽,闻声起身行礼,神色依旧平静:“臣参见陛下。” 霍骁走到榻边,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儿臣是来探望父皇身体的,而非来听父皇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巫少司,父皇身体如何?” 巫睢垂眸回话:“太上皇脉象虽弱,但比往日平稳些,只是仍需静养,不可动气。” 东方景明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善帝与巫睢——巫睢言行规矩,眼底无异常,可善帝周身的敌意几乎要溢出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榻边锦缎,显然没打算善罢甘休。 “静养?”善帝猛地睁开眼,声音陡然拔高,“你让孤怎么静养?你把高士成斩了,朝堂上下人心惶惶,那些依附他的官员若狗急跳墙,大乾江山动荡,孤能静得下来?” 霍骁眼底冷光更甚:“父皇是觉得,儿臣处置一个贪墨赈灾款、害塞北百姓流离失所的贪官,做错了?” “孤是觉得你蠢!”善帝拍了下榻沿,茶水溅出几滴,说出了太后类似的话:“高士成在朝堂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你不先剪除羽翼就贸然斩他,这不是要毁了大乾吗!” “儿臣没忘。”霍骁缓步上前,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用差不多的话回复,最后道:“所以不管怎样,高士成必须立刻死,这样国库才能重新充盈。” 善帝被怼得语塞,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霍骁的手都在抖:“你……你这是在拿大乾江山冒险!” “儿臣从不会拿大乾江山冒险。”霍骁语气坚定,“儿臣早已派人盯着那些官员,只要他们敢作乱儿臣就敢送他们去见阎王。倒是父皇你,退位后的神是怎么拜的,为什么心里想的还是朝堂党争,难道不应该更加关心天下苍生才对吗?” 善帝脸色瞬间铁青,刚想反驳,却哇的咳出一口血,脸色越发苍白。 巫睢适时开口:“陛下,太上皇情绪激动,脉象已乱,需要静养!” 霍骁颔首:“知道了。” 善帝依旧情绪激动,指着霍骁:“你别得意,那个女人既然回来了,她绝不会让你如意的。” “儿臣倒要看看,母后能做什么。”霍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父皇还是好好养病吧,别再操心不该操心的事,免得气坏了身体,得不偿失。” 两人没再多谈,善帝闭目假寐、不愿再多说,霍骁带着东方景明转身就走 是夜。 何有全揣着满肚子的“秘密”,像个鬼一样溜到了太后的宫院。 见四下没人,他在宫门口学了几声鸟叫,没多会就有人来开门将他放了进去。 太后阖眸卧在铺着狐裘的榻上,闭眼享受着宫女的服侍:“说吧,什么事值得你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见哀家。” 见到太后的那一刻,他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试探开口:“不知太后可有收到奴才给您传寄的密信?” 听见这话,太后的眉峰动了动,却仍未睁眼:“你何时给哀家传寄密信了?” 何有全顿时了然:“就在陛下决定培养昭和公主为储君的时候。” 显而易见,这封密信被霍骁的人给拦截了。 太后猛地睁开双眼:“他疯了不成?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登基为帝的先例,他这么做,是想让大乾成为贻笑大方的笑柄吗!” “陛下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何有全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说:“自下了这个决定以后,陛下就开始培养昭和公主的六艺和策论了,并且准备让昭和公主一起参加这次的六艺考核。” “简直荒唐!”太后站起身,宫装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窸窣声响,“哀家绝不允许他这般胡闹!” 何有全劝解:“太后息怒,或许眼下有一法。” 太后深吸一口气:“说。” 何有全:“本次六艺考核的主考官是吏部侍郎张启,他曾依靠您的母家上位,想来是愿意为您办事的,只要您发话,让他在考核中刁难一下昭和公主,让昭和公主明白储君不是那么好当的,或许到时昭和公主自己就放弃这件事了,如此还不伤您和陛下之间的和气。” 太后思索片刻:“就按你说的做,你回去吧,接下来哀家自己解决。” 何有全躬身:“奴才告退。” 何有全退下后,太后将自己的信物给了贴身的丫鬟,命她现在就去把张启召开。 半个时辰后,张启急匆匆赶来。 这位靠着太后母家势力上位的侍郎,一见太后就躬身行礼,姿态谄媚:“臣参见太后,不知太后深夜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太后坐在榻上,目光落在张启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哀家听说三天后的六艺考核由你主考?” 张启:“是的,臣是主考官。” 太后:“那你可知昭和要参加此次考核?” 张启一愣,而后摇头:“臣不知。” 太后心下有了盘算,看来皇帝还没有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是打算在考核当天说出来。 既如此—— 太后的眸光锁着张启:“哀家得到确切消息,昭和会参加此次考核。哀家给你一个建议,在考核不许放水,务必要让昭和公主明白,君子六艺不是她一介女流能掌握的东西,女子就应该去学习八雅,待未来去边疆和亲,帮大乾稳固边疆局势。” 张启已经反应过来了,陛下一直未成立后开后宫,此番举动怕是想培养昭和公主为储,而太后则想让昭和公主知难而退。 让一个公主当储君确实不妥,张启应下:“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太后端起茶盏,遮住眼底的冷光,“届时哀家也会去,你只管严格要求就是。另外,对那个东方景明也严厉一点,作为皇帝近臣,他必须得有点本事才行。哀家不要求他像皇帝一样科科绝顶,但至少要看的过去,尤其是射御两项必须合格,不然哪天出事,怕不是还得叫皇帝反过来保护他,这算怎么回事。” 张启眼里划过精明之色:“臣定不会让太后失望。” 太后挥挥手:“明白了就下去吧,哀家乏了。” 张启躬身:“微臣告退。” 张启前脚离开太后宫院,趴在房顶的凌七后脚就悄然起身,往明华殿的方向走。 自打东方景明堂而皇之的睡上龙榻,他也就恢复了自己天天趴房顶的本职工作,今天就被霍骁派去盯着太后来。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跟在东方景明身边舒服点,不仅有马车坐还有床睡 凌七回到明华殿时,方才被谈及的三人全在。 东方景明趴在桌案上临摹字帖,霍骁在看昭和的文章,昭和则坐在旁边,一边擦拭自己的琵琶,一边等待结果。 见凌七回来,霍骁放下了昭和的文章:“太后那边有动静了?” 凌七回禀:“是,何有全去见了太后,将您要培养昭和公主的事说了出来,同时还给太后出主意,让张启在六艺考核的时候刁难昭和公主,太后采纳了,并且还要出席。” 这事何有全肯定是要第一时间和太后说的,霍骁对此并不意外。 他在想另外一件事:“除此以外,何有全还说别的了吗,比如我和东方爱卿之间的关系。” 凌七摇头:“此事何有全倒是没有提及。” 这何有全倒是有意思。 按理说皇帝不开后宫、且与朝臣产生的私情的事,是大事,他应该告诉给太后才对。 但偏偏他没说。 霍骁思量了一会儿,给何有全打了一个可以的记号,然后看向昭和:“对自己有信心吗?” 昭和骄傲的抬了抬下巴:“皇兄放心,射术臣妹能百步穿杨,御术也能驾马疾驰,其他四项同样可以一骑绝尘。所以无论他们怎样刁难,臣妹都有绝对的把握可以一次性通过这六项考核!” 不练不知道,一练吓一跳,昭和的学习天赋真的很高,尤其是射御两项,学习的速度竟比他当年还要快。 霍骁拍了拍昭和的头:“那就六艺考核上一鸣惊人吧。” 昭和开心的应下,凌七却忧心忡忡的看向东方景明。 察觉到凌七的目光:“你看我干嘛,怪怪瘆人的。” 凌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言了:“陛下,太后还对张启说,东方大人是天子近臣,也得严格要求。” “??????” 东方景明脑门子闪过一排问号,智商短暂下线:“我哪里招惹她了,她针对我干嘛!” 昭和:“景明哥哥,你还没招惹她吗,你都把皇兄拐跑了啊!” 东方景明据理力争:“但她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昭和想了想:“那可能就是景明哥哥你的五官,长在了她的逆鳞上,让她天生看你不顺眼。” 东方景明看向霍骁,忍不住开麦:“太后这人也太莫名其妙了,针对我干什么呢!” “不,她不是针对你。”霍骁坐在椅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她在借你针对我。” 一句话,东方景明瞬间醍醐灌顶。 一时间他只觉自己倒了大霉,但又只能认了。 东方景明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叹气:“我真是命苦啊。” 霍骁拍了拍他的背:“别担心,就算太后让张启刁难你,我也不会由着他们胡来的。而屈元青肯定也会站出来说话,在他那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该怎么来就得怎么来。” 东方景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好!” 这时,昭和也凑过来:“景明哥哥你放心,不管皇兄和屈原青会怎么做,反正考核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到时候我直接把老巫婆气走,让张启不敢作妖。” 东方景明摸了摸昭和的头。 “谢谢公主殿下照拂。” 日子转眼就到了考核的时间。 考核一共分三天。 第一天的考核地点在校场,上午考“射”,下午考“御”。 第二天、第三天则在国子监进行,考“礼”、“乐”、“书”、“数”四项。 考核第一天。 京郊校场上的彩旗,一大早就飘扬了起来,文武百官与考生齐聚。 太后也不出意外的来了。 张启穿着一身绯色官服,站在高台上,开始宣读考核规则,并告知众人,陛下决定让昭和公主也参加今日考核。 众人一听无不觉得荒唐,郎温书当即站出来反对。 郎温书大步踏出人群,对着霍骁躬身行礼,声音却掷地有声:“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君子六艺是为男子而开,公主殿下金枝玉叶,理应学习女子八雅,更不能与朝臣一同参加考核!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我大乾无纲常伦理!” 话音落下,立即有几位老臣附和,纷纷摇头表示反对,校场上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太后坐在观礼席的首位,端着茶盏品味,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郎温书的反应,恰在她的预料之中。 东方景明站在霍骁身侧,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手。 他余光瞥见霍骁神色依旧平静,心里才稍稍安定,却仍忍不住替昭和捏了把汗。 昭和却丝毫不见慌乱,她提着弓箭走到校场中央,对着郎温书等人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清亮。 “郎大人,不知您可否回答本公主一个问题,女子凭什么生来就要困于后院,只能学习女子八雅?” 郎温书捋了捋胡子:“祖制便是这样规定的,公主何谈其他。” 昭和拉了拉弓:“郎大人,那本公主再问你一个问题,祖制是不是人定的。” 郎温书:“自然。” “好,那本公主今日就告诉你。”昭和搭弓,瞄准靶子:“祖制既然是人定的,那就没有定死一说。本公主今日就要向你们所有人证明,女子并非只能深居于宫墙后院,也能立足于人前堂上!” “嗖——” 伴随着昭和的声音落下,箭矢破空而出稳稳的钉在了红心之上。 彼时太后手中的杯盏一震,竟从手里滑了出去——好耳熟的话,她曾听谁说过来着。 是了,没错。 就是江娴清。 当年她从冷宫将霍骁带走以后,就是因为江娴清后来对她说了这番话,她才决定把江娴清也带出来的。 这对母子真是好样的,竟然背着她干这种事! 太后的手逐渐握紧,指甲嵌进肉里。 与此同时,霍骁也一下就意识到这番话,定是江娴清易容为江嬷嬷教导昭和时说的。 东方景明更是见怪不怪,每天和昭和一起上江娴清的课时,江娴清就总是对昭和说这些话。 而江娴清和他一样作为穿越者,能有这样的思想觉悟非常正常,相反她要是活的像古人一样,那才真是见了鬼。 由于昭和的话过于掷地有声,动作也过于悍然有力,校场上的议论声瞬间就小了大半。 甚至连郎温书一时竟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太后给了张启一个眼神,张启瞬间会意:“陛下,臣有一想法,公主既然有如此壮志,那在考核标准不变的情况下,让公主用重弓吧,如此更能彰显公主气魄!” 霍骁还未说话,屈元青一听当即就怒了,他虽然对于公主参加六艺考核一是也颇有微词,但该有的公平不能丢。 “张启,既是考核那就应该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你让公主用重弓,还不变过线的标准,有半点考核官的样子吗?” 看见太后,张启顶着压力道:“屈大人,下官只是在成全公主的壮志。” “你” 屈元青刚想训斥,昭和率先开口了。 “屈大人,多谢您仗义执言,不过本公主也挺想试试重弓的,现在这把弓的手感与我而言实在有些轻了。” 说着,昭和拿起了场上最重的那把弓,放在手里来回拉弦,轻松愉快的表示:“这把弓的手感还可以,就它了。” 参加今日考核的官员,顿时自愧不如,连武将都是如此,甚至对昭和产生了些许的佩服。 那把重弓,自被立在那里起,就只被一个人拉开过——也就是当今陛下霍骁。 而今,能拉开它的人又多了一个。 此人甚至比当年的霍骁还要可怕,因为她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 太后见状,脸顿时就黑了,当场拂袖而去。 没了靠山,张启自然也不敢再提为难东方景明的话,按部就班的主持考核。 彼时,拉弓弦玩的昭和对着东方景明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说——景明哥哥你看,老巫婆被我气走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喜欢 六艺考核的最后一日,国子监的庭院里飘着淡淡的墨香。 东方景明握着毛笔,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艰难的完成了倒数第二项“书”的考核。 用惯了自己做的炭笔,这毛笔哪怕是练了两个月,用起来依旧很别扭。 是他对不起老祖宗的传承啊。 不过好在,霍骁的书法极好,虽然没给他练成书法大家,但应付考核是足够了。 放下笔,东方景明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抬眼便看见昭和被考核官围得密不透风。 想也不用想,这些人一定在惊叹昭和的字迹。 别看她平时总是一副咋咋呼呼的模样,但字迹却与她的性格截然相反。 她的字迹可谓是深得霍骁真传,大开大合,穹劲有力。 不过与霍骁的严正相比,她的字迹反而多了几分洒脱,使其看起来更加灵动。 毫无疑问,昭和的“书”艺考核完美通过,而他自己东方景明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书法作品,虽然不是甲上,但至少是个甲,就足够了 除了“数”艺要耗费人力改上几天,其它五项全都当场出成绩。 而考官们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痛苦,去加时加点的改考生们的“数”艺试卷,特意把这一项放在了最后进行。 待所有人都完成了自己的书法作品,拿到了相应的成绩以后,就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最后一项“数”艺的考核,大多数人都拿出一本“数”艺通用典籍翻来翻去。 东方景明也不例外,不过他没有向诸位同僚那般那样紧张,毕竟他在江娴清那里做“数”艺的题都快做吐了。 不过,虽然大乾的土著都知道为官后要有六艺考核,但依旧还是会有人不那么放在心上,这就有点像当代大学生,明知挂科会有很大的影响,但该挂还是得挂。 然后那些自己为“数”艺很简单的大聪明们,在看到试卷的时候直接天崩地裂。 谁能在他们的耳边告诉他们:粟米、少广、商功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数”艺考核的时间是一个时辰,换算过来和现代高考数学的时间是一样的。 高考那会儿他本本分分的做到了铃声响起才交卷,但在这里他可不想这样,写完就直接交卷了。 妈的,要不是为了霍骁那狗男人,他哪里需要受这么多的苦。 他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竟然奋斗上了,还走上了一条和既定选择截然相反的路子。 见他交卷准备离开,早就写完了的昭和也交卷了,小跑着追上了他的背影。 “景明哥哥,等等我,我们一起回宫!” 连考三天,东方景明精神萎靡,他摇了摇头:“我不回宫了,你帮我给你皇兄带句话,就说我不想灵魂被考核抽空以后,身体还要被他抽空!” 虽然昭和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但她还是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带给了霍骁。 听完,霍骁挑了一下眉:“他当真这么说?” 昭和撅了撅嘴:“骗人是小狗,皇兄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问景明哥哥嘛。” “没说不信。”霍骁转移话题:“在考核成绩出来前,你写出一篇策论给我,主题是“商贾与仕”,明白了吗?” 昭和确实很上进,但到底还是十四岁天真小姑娘,一听这话,她忽然有点懂了东方景明那话的意思,状态也直逼东方景明。 “皇兄,我好像知道景明哥哥考核完为什么不愿意回宫了。” 霍骁看她:“为什么?” “因为皇兄你简直毫无人性!” 小姑娘说完这句话,转头就提着裙子跑了,仿佛身后有一群霍骁在拿着策论的题目追赶她。 看着那道充满活力的背影,霍骁笑着摇了摇头,便低头继续处理手中的奏折,丝毫没有“法外开恩”的想法。 因为这是昭和成为储君之前的必经之路 七天后,“数”艺的考核成绩终于出来,吏部尚书李渡一拿着张启整理好的成绩单来到了霍骁的书房:“陛下,这是第一次六艺考核的成绩,请您过目。” 何有全将东西拿上来呈到霍骁面前,排名第一的人,毋庸置疑是昭和,每一项的成绩都是甲上。 而东方景明的成绩和他预料的差不多,除了“射”艺和“御”艺,其他四项都过了,有擦边的,也有发挥的很好的。 见霍骁看的差不多了,李渡一试探开口:“陛下,不知东方侍中他有没有和您说“乐”艺考核发生的事?” 这几天东方景明什么都没和他说,每天都按部就班的上朝、去校场,最终来他这里报道。 ““乐”艺考核上发生什么了?” 他问。 闻言,李渡一便有了答案,于是他一五一十的上报:“东方侍中准备演奏曲目前,他的萧被人给折断了,最终用的是考场上的备用萧。” 这件事,东方景明一个字都没有和他提过,六艺考核的汇总成绩单在霍骁的手里变得褶皱。 “动手的人抓到了吗?” 霍骁沉着声音问。 李渡一道:“已经抓到了,是一个小太监。审讯一番过后,小太监说,这件事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指使他这么做的。” 太后—— 六艺考核的汇总成绩单彻底变成一张废纸。 霍骁有点生气,遇见委屈了东方景明竟然不和他说,就连昭和也帮忙瞒着。 于是,当昭和照例来他这里检查背书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张臭脸。 昭和不敢像往日那边调皮,只能探头探脑的问:“皇兄,昭和是犯什么错了吗,你今天怎么一个笑脸都不给我?” 霍骁将书合上,反问:“你景明哥哥在“乐”考核上被人欺负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年轻的脑子就是快,昭和当即大喊冤枉:“皇兄,我当时是和景明哥哥分开考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霍骁:“那他的萧断了,你总归是能看见的吧,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我问了啊。”昭和道:“景明哥哥跟我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摔断的,还不让我告诉你,怕你会伤心,毕竟那是你送他的萧。” 霍骁沉默了。 昭和却委屈了起来:“皇兄,你是不是应该和我道个歉啊。” 在大乾,除了东方景明就只有昭和敢这么和他说话了,而霍骁也并不会觉得她无礼,毕竟江娴清曾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不改,还仗着自己皇帝的身份一错再错。” 所以,于霍骁而言,认错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他揉了揉昭和的头:“是皇兄错了,皇兄给你道歉。” 昭和瞬间转阴为晴:“好了,我原谅皇兄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原谅上了?” 东方景明踏进来看见这一幕,简直一脸迷茫。 昭和识趣的站起来离开,路过东方景明的时候,小声提醒:“景明哥哥,你自求多福,我皇兄他生你的气了!” “???” 生气? 生什么气? 他又没气他,他干嘛生气? 东方景明满头问号,而霍骁再看见他的时候脸色再度黑了下来,但眼底却带着一丝别样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像心疼? 东方景明没懂他为何要露出这样一副神色,只能走到他身边直白的问:“霍时屹,昭和说你在生我的气?可以和我说说,我怎么气到你了吗?” 霍骁将人扯过来,一把抱上桌案,凝视着他的眼睛:““乐”艺考核上受委屈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东方景明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不是不告诉你,而是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算不上什么委屈。” “那怎样才算委屈呢?”霍骁反问:“是不是等你失去考核资格的时候才算委屈?亦或者太后对你做更过分的事才算委屈?” 东方景明自然能料到绊子是太后使的,但他真不觉得自己委屈。 东方景明沉静道:“不管上辈子的我,到底是不是穿越而来的我,但穿越前我什么委屈没受过,这点事真的无所谓的。” “可是我有所谓。”霍骁一字一句的认真说:“你既是我的人,那就不能受任何的委屈。” 东方景明一愣,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看霸总小说,然后带入主角受和女主角的角色了。 因为当霸道总裁对你说霸道的话,感觉是真的很爽! 东方景明笑着看他:“可是我的陛下,你有没有想过,让我受委屈最多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啊。” 霍骁:“朕何时给你委屈受了?” “你何时没有了?”东方景明瘪了瘪嘴:“总是在夜里把我弄的泣不成声的人,是谁啊?” 霍骁显然没料到一向抗拒这件事的东方景明,会在某一天说出这样的话。 沉默良久,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霍骁道:“如果你觉得委屈,那以后我们就不做了。” “???” 这是一个男人能说出来的话? 东方景明震惊之余,却又觉得温暖,于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霍骁,吻了吻他的唇:“才不要,这两天我好不容易有点喜欢上了这件事,你说撂挑子不干就撂挑子不干,算什么事嘛!” “喜欢”二字像神奇的开关,霍骁也忍不住紧张了起来:“真的喜欢了吗?” 东方景明没说话,只是在他面前将自己完全展开,然后用行动向他证明了这件事。 第62章 风波 昭和六艺考核的结果,不日便传进了文武百官和太后的耳朵当中。 想着昭和卓越的考核成绩,太后连着做了七天噩梦,老祖宗每天都在梦里训斥她没有做好这个太后,竟然让霍骁如此妄为。 而郎温书同样如此,他郎家自大乾便在朝堂为官,他连着七天梦见自己的祖父、曾祖父,拿着《祖制》轮番抽自己的耳光。 然后骂他是个不孝子孙,说他平日身居高位不参与朝堂争斗就算了,如今却还要看着一国之君违背祖制去立一个公主为储,简直要把他们从土里气出来。 郎温书本以为屈元青会率先站出来说这件事,可谁曾想他不仅没有反对,甚至还在朝堂上当中赞扬了昭和公主,大赞特赞! 不过想想也合理,他都能赞成重开皇商一事,这种事未必接受不了。 又在梦里被祖宗们用《祖制》抽了三天,郎温书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他必须站出来维护大乾的祖制。 而他没想到,在他站出来之前,太后竟先召见了他,为的正是选秀一事 太后宫院的檀香比善德堂要淡一些,却更显压抑。 郎温书踏进殿门时,太后正临窗而立,望着庭院里枯萎的荷花,背影透着几分冷硬。 “参见太后。” 郎温书躬身行礼,目光却不自觉避开太后身上过于鲜艳的明黄色宫装——那颜色,不该出现在太后身上。 太后缓缓转身,抚摸着手上的护甲,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郎大人倒是准时。坐吧。” 宫女奉上茶盏,郎温书谢过后落座,明知故问:“不知太后召臣前来,所议何事?” “自然是为了大乾的根基。”太后端起茶盏:“想必郎大人也听说了,昭和六艺考核全拿甲上的事,丝毫不差于当年的陛下,甚至连屈元青都称赞了他。” 作为臣子他不能点评什么,只能慎言:“公主殿下确实天赋过人,考核成绩也确实优异。” “优异?”太后冷笑,将茶盏重重放下,茶水溅出几滴在明黄色裙摆上,“一个女子,不把心思花在女子八雅上,而放在君子六艺上,这叫优异?郎大人,你别忘了,大乾从未有女子登基的先例!皇帝他怕不是疯了,才想把江山交给一个丫头片子!” 郎温书垂眸,说着违心的话:“陛下或许只是想让公主多学些本事,并非有意立储。” “并非有意?” 太后笑意更冷。 “他若无意,为何迟迟不开后宫,不立皇后?为何要让昭和与朝臣一同参加考核?又为何纵容她在校场上大放厥词,说什么‘祖制可改’?郎大人,你其实应该比哀家更清楚,他这是铁了心的要破这个例!” 郎温书沉默片刻,宛言:“太后,陛下不开后宫、不立皇后,或许” “或许什么?”太后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别忘了,帝王无后,本就是社稷隐患。他若执意如此,朝堂必乱,藩王也会借机生事!” 她话锋一转,语气放缓了些:“哀家找你,不是让你与哀家争辩,而是想与你商议对策。既然皇帝不肯开后宫,那咱们就得想办法帮帮他。” 郎温书抬眼:“太后想怎么帮?” “选秀。”太后吐出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哀家找人算过了,下月三号是开选秀的吉日,哀家想请郎大人牵头,联合文武百官劝谏皇帝立后纳妃。只要他有了后妃,诞下皇子,昭和自然就当不了储君了。” 郎温书想了想:“要是陛下拒绝了呢?” “拒绝?”太后挑眉,“他没理由拒绝,这次选秀哀家会让灵宜也来参加。届时你只需联合朝臣上书,强调‘帝王无后则社稷不稳’,再提及边境现状,需让大将军与朝廷更加亲近,以慰军心,他纵是再不愿,也得顾及朝堂非议!” 她前倾身子,声音压得极低:“郎大人,你是三朝元老,该知道‘无后’对帝王意味着什么。霍骁若一直这样下去,别说昭和可能继位,那些藩王也会借机发难。你愿意见到大乾重蹈覆辙,再经历一次藩王之乱吗?” 郎温书指尖一颤,杯盏险些脱手。 他骤然想起成武帝在位时,因皇子争夺储位引发的血案,想起塞北饥荒时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终是咬了咬牙:“太后所言极是。只是臣鲜少参加朝堂争斗,拉拢的朝臣也不多,恐难动员太多人一起。” “放心,”太后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推到郎温书面前,“这上面是愿意联名上书的官员,有老臣,也有宗室亲王。你只需在奏折上领衔署名,其余事宜,哀家会安排妥当。” 郎温书看向名单,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且武官占了多数。 他不禁心头一震——太后竟早已暗中联络好了人。 “太后” “郎大人不必多言。”太后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这不仅是为了阻止昭和继位,更是为了大乾的将来。你若答应,他日新帝登基,你便是辅佐之功;你若不答应,哀家也不勉强,只是将来大乾因帝王无肆而动荡,你怕是难辞其咎。” 一边是太后与帝王的意愿,一边是祖制与社稷的安稳,郎温书他沉默片刻,终是拿起名单,指尖在上面重重按了按:“臣遵旨。” 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好。明日早朝,你便当众劝谏,记住无论皇帝如何反驳,你都要坚持,让他明白,这不是哀家一个人的意思,而是满朝文武的良苦用心,是天下百姓祈求安稳的愿望。” 郎温书躬身应下,退出殿门时,只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明明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此行目的,却还是心惊胆战。 而此刻的明华殿内,霍骁一边听着凌七的汇报,一边教东方景明写毛笔字。 指尖划过青年手腕上的红痕——那是昨夜留下的印记。 凌七退下,霍骁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冷意。 “明日早朝,怕是要打一场硬仗。” 方才的话东方景明都听见了,他抬笔的动作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点:“那你打算怎么做?” 霍骁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的指尖揉捏着东方景明的耳垂,“总之你别担心,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东方景明摇摇头,反手抱住霍骁的腰:“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你的处境,你要是不顺了太后的意,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霍骁看着他明亮的眼眸,心头一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这个你别担心,还不等我动手,太后那边怕是先乱了。” “啊?”东方景明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你这是又收到什么小道消息了吗?” “暂时保密。”霍骁重新握稳他的手:“来,我们继续练字。” 窗外的风渐起,卷起殿内的宣纸,上面的“民心”二字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朝堂交锋 次日早朝,郎温书按照既定计划从官员队列中走出,他手持笏板,神色凝重地开口。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霍骁看着他:“奏。” 郎温书言辞肯肯:“自陛下登基以来,后宫空置已逾半载,宗室无嗣,恐动摇社稷根基。臣恳请陛下举行选秀,充实后宫,早日诞下皇嗣,以安民心、巩固国本。” 话音落下,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即有人出声附议。 有人直接用祖制“帝王当广子嗣,以承大统”来劝谏,有人则忧心忡忡地提及“宗室藩王近日频频询问后宫事宜”,字字句句都在催促霍骁选秀。 东方景明站在队伍末尾,指尖悄然攥紧。 虽然他昨日就知道了今日的朝堂会不太平,但真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忍不住颤抖。 东方景明望向霍骁。 他会怎么回答呢? 霍骁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的敲击着玉质扶手,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躬身的官员,眼底无波无澜,仿佛早已洞悉一切:“郎大人说后宫空置不利于社稷,可朕记得,太祖皇帝在位时,曾因专注平定内乱,五年未曾选秀,彼时为何无人提及‘社稷不稳’?” 郎温书一愣,随即辩解:“太祖皇帝在位时天下初定,且早已诞下皇子,与陛下如今‘无嗣且外有塞北饥荒、内有朝堂暗流’的处境不同。陛下当以大局为重,不可因个人喜好耽误社稷。” 霍骁闻言,淡淡反问:“个人喜好?不知朗大人口中的个人喜欢指的是什么呢?” 郎温书思索变天,什么也不敢说。 如果直言培育红薯一事,塞北那些尚未回去的难民怕是能活拆了他。 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郎温书想不到,只能保持沉默。 “回答不出来是吗?”霍骁冷眼看他:“那不如朕来帮你回答,你打心底里觉得朕不应该亲自参与育苗一事,甚至不应该为此大费周章。” 郎温书脸色一白,霍骁让继续道:“朕相信其实有不少人都觉得朕在胡闹,那朕倒是想问问你们,你们这些人除了让朕拨款赈灾,然后在朝堂上吵来吵去还会干什么?有人去研究农种了吗?有人用行动帮朕从根本上解决塞北的饥荒问题吗?没有对吧,那朕养你们真是不如养一群猪有用。” 这一番话给站出来的朝臣说的面红耳赤,原本附和的官员渐渐沉默。 塞北饥荒是近半年最棘手的事,如今有了明确进展,他们再拿“大局”说事,反倒显得牵强。 郎温书攥紧笏板,仍不肯退让:“陛下政务勤勉,臣敬佩。可子嗣一事,关乎传承,非政务能替代。太祖皇帝虽晚选秀,却早有皇子。陛下如今无嗣,藩王、宗室非议日增” “藩王那边非议?”霍骁冷笑:“逸王、衡王要是敢非议,你看朕敢不敢拔了他们的舌头。至于宗室亲族非议——”他目光扫过殿内几位宗室亲王,“几位王叔今日也在,不妨说说,你们有非议过吗?” 霍骁这话,就更阎王点卯似的,被点到名的几位亲王连忙躬身:“臣等从未非议,只盼陛下政务顺遂。” 郎温书后背冒出冷汗,他没想到霍骁对藩王和宗室亲族的震慑竟如此之大。 这时,站在武官队列中的副将张成突然出列:“陛下!臣有一言!纵使塞北饥荒事缓,但边疆之况仍令人担忧,若此时陛下娶了大将军之女灵宜郡主为后,不仅能安抚军心,也能稳固朝局,此乃两全其美之事啊!” 这话一出,殿内又起波澜——虽然大将军将兵权交给了霍骁,但谁都知道大将军手里的镇北军是支野军,只认人不认符,不然大将军项擎当年也不会干脆利落的就交出兵权,助霍骁争夺皇位。 在加上项擎是太后的亲哥哥,所以张成这话明着是为军心,实则是逼着霍骁去绑定太后的势力,让他更加无法脱离太后的控制。 东方景明的心猛地提起,悄悄抬眼看向霍骁,却见对方眼底没有丝毫慌乱。 霍骁看向张成,语气平淡却带着锋芒:“朕记得,张副将上月刚因克扣军饷被降职,如今怎么关心起‘军心’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张成听出了霍骁的话外之一,无非就是在怀疑他在为谁冲锋陷阵。 他和太后的交易太容易查出来了。 张成不敢再说话,怂着说了一句“是臣逾矩了”,便站了回去。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那些原本附议的武官纷纷低头,没人再敢出头——谁都看出来,这位年轻的帝王什么都不怕,谁上来当鸟当过头,轻则挨骂重则丢官。 郎温书看着眼前的变故,手指微微颤抖。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太后当成了枪,太后深知霍骁不好对付,便让他打头阵。 可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陛下,选秀一事仍关乎祖制,臣” “祖制的根本,是让大乾安稳,让百姓安居。”霍骁打断他,重新落座,指尖又落在玉扳指上,“朕今日明说——选秀立后,暂不议。若诸位爱卿真忧社稷,不如多花点心思在皇商制度的推进上、江南的防汛工程上、或严格监管各个地方的粮价,别总盯着后宫这点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语气缓和了几分:“朕知诸位是为大乾好,但立储、选秀,需天时地利人和。待塞北饥荒彻底解决,江南顺利度过今年的雨季,边疆部族彻底安分以后,朕自会给宗室、给百姓一个交代。退朝!” 说罢,霍骁不再看朝臣反应,转身走向殿后,路过东方景明时,悄悄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那力道很轻,却足够让东方景明放下悬着的心。 东方景明跟着霍骁走出大殿,殿内郎温书仍僵在原地,望着御座方向,眼底满是茫然。 他摸了摸袖中太后给的名单,忽然觉得那份名单烫得吓人——这哪里是“辅佐之功”,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而殿角,太后派来的眼线早已脸色铁青,转身匆匆往太后的祥宁宫跑 风卷着宫墙上的落叶飘过,东方景明侧头看霍骁的侧脸,忍不住小声问:“你早知道张成会跳出来?” 霍骁偏头,眼底藏着一丝笑意:“并非料到,只是早有准备。太后出身武将之家,朝堂上的武将大多和她有关联,所以我很早的时候,就让拾玖把这些武将的底给摸透了,所以今日不管是谁站出来,都和张成是一个下场。” 他抬手摘下落在东方景明发顶的树叶,“放心,太后想借选秀绑住朕,朕偏要让她知道,这朝堂,是朕的朝堂,不是外戚的朝堂。” 东方景明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祖制”“子嗣”,在霍骁实实在在的治国之心面前,都成了虚浮的影子。 只是他也清楚,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事怕是还没完。 第63章 冲喜 祥宁宫内,檀香似有若无地缠在梁柱间,空气里压着一层看不见的沉郁。 宫女们垂首立在角落,连裙摆扫过地面的声响都尽力压到最低。 太后已对着空茶盏静坐半炷香,手里拿着佛珠转动,眼底是化不开的阴翳。 “郎温书老了,张成更是个扶不起的废物。” 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皇帝既然把武将的底摸了个通透,就该知道,项家不是他想压就能压的。” 趴在地上的眼线大气不敢喘,只敢低声应和:“太后明鉴,陛下许是仗着育苗有了进展,塞北的饥荒有了彻底解决的办法,才敢这般硬气。” “育苗?”太后轻笑一声,指尖猛地收紧,盏沿在掌心压出浅痕。 “这种事用得着他亲自来做?他养的那些大臣是废物吗?” 她抬眼,目光扫过殿外。 “去把灵宜叫来,哀家有话与她说。” 眼线如蒙大赦,躬身退去时,衣角都在微微发颤。 不多时,项灵宜提着宫裙进来,水蓝色的裙摆扫过青砖,衬得她眉眼愈发柔和。 她是项擎的独女,自小被捧在手心,却半点没有娇纵气,一进门便规规矩矩屈膝:“拜见姑母。” 太后招手让她坐到身边,轻轻拂过她发间的珠花:“今日早朝的事,你该听说了吧?” 项灵宜点头,指尖悄悄攥了攥帕子:“听说姑母让郎大人劝陛下选秀,张成那边还力举侄女当皇后,只是陛下……似乎不愿。” “不愿?没有他愿不愿意这一说。” 太后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灵宜,你是我项家的女儿,是大乾的郡主。只有你站在皇后的位置上,项家才能稳,大乾才能稳。皇帝现在不明白,但等镇北军不愿再听命于他时,他总会明白的。” 项灵宜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姑母,陛下不愿开后宫,或许为的就是大乾的安稳。塞北的饥荒、江南的防汛,还有边疆的摩擦,哪一件不需要陛下操心?” “操心国事?” 太后嗤笑,从袖中取出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缓缓插在她发间。 “他要是真的操心国事,就不会应允重开皇商。更不会留一个商户出身的侍中在身边。哀家看得出,那个东方景明不是个什么良善之人,重开皇商这种毁根基的提议八成就是他提的。也不知道皇帝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采了这旁门左道的主意。不过没关系,等你入了宫,去帮皇帝分担一些国事的担子以后,他自会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帮他稳住江山的人。” 步摇上的翠羽轻轻晃动,映得项灵宜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她沉默片刻,手指在膝上捏皱了裙摆,终是抬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姑母,入宫为后一事,灵宜怕是做不到。” 太后见她神色异常,心里咯噔一下,却依旧维持着平静:“为什么?” 项灵宜支支吾吾:“侄女……已有了月余的身孕。” 话音落下,殿内静得能听见檀香燃烧的细微声响。 “混账!” 太后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一掌掴在了项灵宜的脸上,那狠劲似乎要把她腹中的孩子打掉一样,而那根被她亲手戴上去的赤金步摇从发间滑落,“当啷”一声砸在青砖上,翠羽断成两截。 “怀的是谁的孩子?” 太后的声音没了温度,目光像冰锥似的扎在项灵宜身上。 项灵宜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倔强地没掉下来,只咬着唇道:“是……是珩哥哥的。” 珩哥哥? 楚珩? 太后瞳孔微缩,楚珩是被项擎收养的旧部遗孤,他自小在项家长大,如今也不过是个负责府中护卫的寻常武将。 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人,竟敢染指郡主!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太后的指尖抵在眉心,努力压下翻涌的怒火。 “楚珩是个什么身份?你怀了他的孩子,别说选秀,项家的颜面都要被你丢尽!皇帝要是知道了,定会借题发挥,说项家连自家女儿都管不住,还谈什么辅佐朝政!” 项灵宜猛地跪到地上,泪水终于滚落,声音却不卑不亢:“姑母,我和珩哥哥是真心相爱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待我从来都是真心实意……求您成全!” “成全?” 太后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是彻骨的冷。 “你毁了哀家的计划,毁了项家的前程,还要哀家成全你?你让哀家怎么跟你父亲说?你让哀家的脸往哪里搁?!” 项灵宜哭得浑身发颤,却依旧固执地仰头:“珩哥哥前阵子就已经跟父亲递过信了,父亲也同意了,说会回来解决解决这件事……还让我们暂时不要告诉姑母您,由他亲自来说。” “哥哥知道?” “哥哥知道!” 太后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阵阵发黑,她扶着桌沿站稳,却还是没撑住,身子一软便向后倒去。 “姑母!” 项灵宜惊呼着扑上前,却被太后挥开。 宫女们慌作一团,有的去传太医,有的去给霍骁传信。 总之,不一会儿太后被气晕的事就在宫里传开了。 至于是因为什么被气晕的,暂时无人知晓。 …… …… 明华殿内,霍骁正俯身对着江南防汛图,指尖沿着河道划出弧线,低声跟身边的东方景明解释。 “这里是往年溃堤的重灾区,今年得提前加固,不然汛期一到,下游百姓要遭殃。” 东方景明凑得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袖口,闻到淡淡的墨香混着龙涎香,忍不住点头。 “我看了一些治水之策,里面提过用糯米灰浆夯土,比普通泥浆结实,要不要试试?” 霍骁侧头看他,眼底漾开浅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好,我一会儿就让工部去筹备。” 两人正说着,凌七突然窜进来,一脸吃瓜吃到爽的表情汇报。 “陛下,如您所料,太后在祥宁宫被灵宜郡主怀有身孕一事给气晕过去了。” 东方景明好奇开口:“怀孕?项灵宜怀孕了?” “是的。”凌七如实讲给东方景明听:“已经一月有余了。” 东方景明反应了过来,转头看向霍骁:“你一早就知道这件事?” “嗯,”霍骁点头:“上辈子太后其实也在差不多时间逼我娶后,只不过那时我们之间的关系还算和谐,不像这辈子一样针锋相对。所以她当时是私下里与我说的,甚至还把项灵宜给叫来了,然后我还没拒绝,项灵宜就先帮我拒绝了。” 凌七无法理解霍骁口中的“上辈子”和“这辈子”。 而且就算理解也没有用。 作为一个合格的暗卫,最好的自我修养就是,主子与别人说话的时候,他就是聋子,什么也听不见。 哪怕不小心听见了,也必须在下一秒忘掉。 所以,刚刚陛下跟东方景明说什么来着? 很好,已经忘了。 他果然是个合格的暗卫。 正努力进行自我催眠的凌七,忽然听见一声喊。 “凌七。” “到!” 凌七抬头,看向霍骁:“陛下,有何吩咐?” 霍骁望着宫门口的方向:“若朕猜的不错,连日启程,大将军应该马上就要赶到皇宫,你乔装一下,然后把太后晕倒没事说与他听,然后让他直接来祥宁宫。” “是!属下这就去办。” 凌七应下,转身就要走,但紧接着就被叫住了。 “等等。”霍骁喊住他:“项灵宜未婚先孕的事,没有传开吧?” “回避下,”凌七道:“属下回来时已按照您的吩咐,封死了这条消息。” 霍骁摆摆手:“做的不错,去接项擎吧。” “属下告退。” 凌七退下,东方景明望向霍骁,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你还挺有心。” 霍骁道:“这事若是传出去,项灵宜怕是再难抬头,且不论太后现在做了什么,但到底是她和项擎助我登上的皇位,所以于情于理,我不该看着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因朝堂纠纷毁于一旦。” “确实是,你们这里,太看重名节二字了。”东方景明叹气,随后问:“那你要去看望太后吗?” “自然是要去的。”霍骁站起身:“走,陪我一起去。” “太后看我不顺眼。万一她睁眼一看见有我,然后又晕过去了,我可就罪过大了。”东方景明道:“我就还是不去了。” “侍中是什么?”霍骁将他拉起来:“侍中是近臣,要伴随在天子左右,你不去像话吗?” “这不还有何有全吗。” 东方景明指了指守在外面的何有全。 “他是他,你是你,性质不一样。” 霍骁不由分说的牵着他往外走。 “一起就是一起,要做好天子近臣的分内事。” 东方景明:“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粘人?” 霍骁:“现在知道也不晚,走了。” 没辙,东方景明只能跟着一起去 两人刚走到祥宁宫门口,便见乔装过后的凌七,带着一身风尘的项擎快步赶来。 玄色铠甲沾着边疆的沙砾,连鬓角都凝着未干的汗,眉眼间满是焦灼。 他看见霍骁,先是按捺着急切躬身行礼:“参见陛下,灵宜她……” 霍骁:“大将军宽心,灵宜郡主无恙。” 项擎这才松了口气,严厉的眉眼软了几分,随即又转向霍骁,郑重行礼:“多谢陛下封锁消息,保全灵宜名声。此事是臣教女无方,让陛下费心了。” 来时的路上,他已经从领路的侍卫口中听说了霍骁为灵宜做的事。 “大将军言重。”霍骁抬手,“儿女情长本是常事,只要后续妥善处置,外人便无从置喙。” 两人正说着,殿内突然传来宫女的轻呼:“太后娘娘醒了!” 霍骁与项擎对视一眼,前后走了进去。 太后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却依旧紧紧攥着锦被。 看见项擎,她眼底掠过一丝厉色,刚想发作,但因霍骁也在,只能压下。 可她看见东方景明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一个商贾之子离皇帝这么近,能出什么好主意。 她淡淡的瞥了东方景明一眼:“皇帝倒是喜欢这个人,真是走哪带到哪。” 霍骁不动声色的将东方景明往身后护了护:“东方爱卿是朕亲选的侍中,职责就是伴圣驾。” “怕不是伴的太过了些,有些话哀家必须提醒皇帝。”太后凝视着东方景明:“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若是他哪天在皇帝背后使了坏,皇帝可别后悔。” 这下东方景明总算知道太后讨厌他的原因了,竟然只是因为出身。 面对太后的提醒,霍骁只会一句话:“他不会,朕信他。” 短短六个字,着实又把太后气的不轻。 见太后的呼吸凌乱起来,东方景明赶快偷摸扯了扯霍骁的手指,示意他快别在气人了,不然他们今天都得招惹非议。 霍骁回手勾了一下,示意他知道了,转而道:“母后,灵宜郡主的事朕已经听说了,既然灵宜郡主和楚珩二人情意深重,那不如成全了他们吧。” 东方景明刚想松口气,却又有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觉。 “成全?”太后听见这两个字,气血顿时上涌:“灵宜是什么身份,他楚珩又是什么身份?一个没爹没娘没背景的侍卫,他怎配娶灵宜为妻!” “母后,若朕没记错的话,”霍骁扫了一眼项擎:“这楚珩的爹曾是大将军的副将,因在战场上为大将军挡了一箭,这才丢了性命。所以楚珩怎么也算救命恩人之子,并非毫无背景。” 听见这句话,东方景明心里咯噔一下,霍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绝对是故意的! 太后抓紧了手下被子:“皇帝的意思是,他爹留的救命之恩,非要灵宜以身相许来报?” “朕不是这个意思,”霍骁道:“朕只是觉得他们二人有情有义,父辈又有如此羁绊,倒不如成全这桩美事。” “哀家看皇帝就是这个意思!”太后挥了挥手:“皇帝日理万机,还是先去忙吧,哀家想和大将军说会儿家里话。” 霍骁本就懒得在这里多呆,既然逐客令以下,自然就带着东方景明离开。 出了祥宁宫,东方景明立即出声:“你说这些话,在给太后气晕过去,岂不是要背上一个不孝之名!” “实话实说而已。”霍骁垂了垂眼睫:“再者,若非是她,我母亲又何必屈身王府,甚至连见一面都得避着旁人。” 这话说的确实不错,太后当初决定把霍骁从冷宫带出来,也只是为了用他来对付善帝,哪里有什么半点亲情。 再加上而今一回来又逼他开后宫,完全没有考虑过他的想法。 只是—— 东方景明担忧:“众口悠悠,你是皇帝,有些事还是不能做的太过。” “放心,我有分寸。”霍骁道:“只要她不逼我,我也不会做太过。” 霍骁离开,太后看向项擎,冷冷开口:“哥哥,你看看灵宜被你宠成什么样子了,竟能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的事!” 项擎闻言,当即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太后息怒!灵宜与阿珩自小一同长大,情根深种,是臣未能及时察觉,才让事情走到这一步。此事与灵宜无关,所有罪责臣一力承担!” “承担?你拿什么承担?”太后目光越发冷煞,“项家世代忠良,恪守祖制,如今却出了个未婚先孕的郡主,传出去项家的颜面往哪里放?” “太后,”项擎抬头,语气却带着几分坚持,“灵宜是臣的独女,臣虽希望她能为项家分忧,但却不愿她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最终困于深宫之中。” 年轻时候的项倾有多么单纯,身为哥哥的他永远不会忘,但自打被他们的父亲送入这宫闱以后,眼前之人就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但如今身份有别,这些话项擎不能直言,只能委婉表达。 他继续说:“楚珩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品性端正、武艺出众,且办事周全,若是把灵宜交给他,我也算放心。至于项家与镇北军的颜面,臣会用镇守边疆的功绩来补,绝不会让太后失望。” “功绩?”太后猛地拍了下床头,气息都急促了几分,“你可知我为何急着给皇帝立后?!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想想违背祖制,把江山交给昭和那个丫头片子!灵宜若入宫,至少能为项家、为宗室守住祖制!你倒好,只顾着女儿的私情,全然不顾项家百年基业!不顾大乾的将来!” 霍骁的所作所为,项擎皆有所耳闻,他沉默片刻,声音坚定道。 “太后,臣是武将,只知守护大乾的疆土与百姓。祖制若不合时宜,改之又有何妨?” “且陛下登基以来,不仅整顿了朝堂,还积极寻找解决塞北饥荒的治本之法,甚至还提前开始了江南的防汛工程,所作所为哪一项不是为了大乾皆的将来?不是为了大乾的千万百姓!” “所以臣以为,陛下既然决定立昭和公主为储,其一肯定是昭和公主有其过人之处,其二肯定也是为了大乾的将来,不然陛下不愿开后宫,大可以从宗室过继义子,而非顶着这莫大的压力去培养昭和公主。” 盯着项擎挺直的脊背,太后的指尖在锦被上掐出深深的印子。 她其实也清楚,项擎说的是实情——霍骁登基后的每一步,都踩在“百姓安稳、江山稳固”上,比善帝在位时更得民心。 可祖制就是祖制啊! 况且她都能为家族而联姻,为何灵宜不行?! 太后想这样说,却又收住了。 她的哥哥项擎,到底是镇北军的主心骨,她虽能拿捏项家,却不能真把他逼急了,不然她在这宫里的依仗就没有了。 良久,太后只能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失望,“你倒是会为他说话,会为灵宜着想。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女子登基,天下宗室、藩王怎会甘心?到时候兵戈再起,你镇得住边疆,镇得住这皇城的乱局吗?” 项擎抬头,目光坦荡:“臣相信陛下。他既能平定先帝时的内乱,必然也能压得住将来的风波。至于昭和公主,臣听闻了不少,其中六艺考核全甲上的成绩,便足以证明公主的能力。臣以为,比起性别,百姓更在意的是君主是否能让他们安居乐业。” 这话像一根刺,扎进太后心里。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强硬说辞,在“百姓安居”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苍白。 殿内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时,殿外传来宫女轻细的脚步声,捧着刚煎好的汤药进来。 项擎起身,接过药碗,递到太后面前:“太后,先喝药吧。身体要紧,灵宜的事,我们还能从长计议。” 太后看着碗里黑漆漆的药汁,又看了看项擎眼底的恳切,终是接过药碗,却没喝,只是放在床头。 不知何时,她的哥哥似乎开始偏袒起霍骁来了,完全不考虑她的感受。 她疲惫地靠在软枕上,声音缓和了几分:“罢了,哥哥既心意已决,哀家再拦着,倒显得不近人情。但楚珩的身份终究太低,若要娶灵宜,必须先立下功绩,至少得挣个五品以上的官职才行,不然如何对得起项家的列祖列宗,如何不叫人笑话项家,竟把嫡女许配给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穷小子。” 项擎闻言,眼中闪过喜色,当即躬身:“臣替灵宜谢太后成全!臣定会让阿珩好好立功,不辜负太后的期许。” 太后挥挥手,语气带着几分倦意:“你也累了,先去看看灵宜吧。哀家一时气急动了手,她怕是吓坏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去好好安慰安慰她吧。” 项擎应下,转身退出殿外。 刚走到庭院,就看见女儿站在廊下,眼眶通红却带着笑意。 父女俩对视一眼,项擎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都妥当了。” 项灵宜点点头,泪水却忍不住落下:“爹,让您为难了。” “傻孩子,”项擎无奈一笑,擦去她的眼泪:“爹就你一个女儿,所以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你若真是和阿珩心意相通,把你许给他,爹也放心。不过——” 项擎话锋一转:“你和阿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 “是女儿主动的。”项灵宜素来敢作敢当:“女儿看见了您给珩哥哥的写的信,准备给他议亲。女儿去问珩哥哥的时候,他又含糊其辞,女儿就” 得,短短几句话,项擎已然知道了前因后果。 他叹道:“阿珩其实早在信中回绝了这件事,他说自己已有心悦之人,只是身上未有功绩,无法相谈婚事。他本打算等爹这边平静以后、可以安心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之时,再去建功立业,然后谈及此事。” 项灵宜反应过来一些,脸色微红:“他在信中说的人是我吗?” “虽然言明,但应该是的。”项擎道:“只是你这么一做,无论是你的名声还是阿珩未来怕是都受了影响。” 项灵宜垂头:“怪我感情用事,太冲动了。” “事已至此,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项擎道:“再者有陛下站在我们这边,应该还好。” 项灵宜一愣:“父亲这话的意思是?” 项擎:“宫中人多口杂,你姑母当时晕过去了无法主事。若非陛下及时压下这件事,怕是早就传开了。” 项灵宜很聪明,她压低声音:“陛下既然能及时压下这件事,就说明陛下定然知道的非常快。”项灵宜回头看了眼太后的寝宫,将声音压的更低:“姑母这祥宁宫怕是有陛下的人在盯着。” 项擎没否认她这个说法,但也没说话。项灵宜转而问:“爹爹,你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姑母吗?” “不会。”项擎摇了摇头:“你姑母现在一心只有权势和祖制,但大乾现在真正需要的是明君,不是迂腐的祖制。而陛下正是合适的人选,他若能掌握大局,也是一件好事。” “那就好,我们一定要帮陛下保密。”项灵宜松了一口气:“希望姑母可以早日明白,祖制救不了大乾,能救大乾的只有明智的决定。” 半个时辰后,明华殿内,凌七又来打报告了。 他将太后和项擎,以及项擎和项灵宜的对话如实转述。 听完,东方景明忍不住开口:“项擎和项灵宜倒是开明,不像太后,一门心思钻在祖制和权力里。” 霍骁放下朱笔,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项擎是武将,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只认‘百姓’和‘江山’这两个理。项灵宜自小跟在项擎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其实这事挺显而易见的,从项擎当初愿意把兵符交给霍骁就能看出来,不然就算太后再怎么劝说,这事也难成。 东方景明咬了口桂花糕,含糊道,“不过我觉得,太后虽然松口同意灵宜的婚事了,但她应该还是不会善罢甘休,毕竟合适的贵女不止灵宜一个。” 霍骁将剩下半块桂花糕放进自己嘴里,捻了捻指尖的粉末:“她当然不会放弃。但经此一事,她想借联姻绑定镇北军的算盘已经落空,短时间内掀不起什么大浪。接下来,我们只需继续推进江南的防汛工程就好。” 东方景明祈祷:“愿她短时间内想不出来什么办法。” 不知是老天听见了他的祈祷,还是太后听见了他的祈祷,七日后太后就想到了办法。 她去了一趟善德堂,紧接着善帝病重的消息就传遍了宫闱,太后借题发挥,找了法师来看。 法师言:“太上皇病重是煞气缠身所致,陛下若是能举行封后大典,便能冲散萦绕在太上皇身上的煞气,不日太上皇便能痊愈!” 第64章 薨逝 法师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 很快,“封后冲煞救太上皇”的说法就传遍了宫闱。 这事听起来就给人一种荒唐至极的感觉,哪有为了冲喜而封后的。 但有些人他就是冥顽不灵,像被祖制给下了降头一样,特别会解题发挥。 翌日早朝,郎温书立于朝堂之上,声泪俱下,手中笏板几乎要攥断。 “陛下!老臣以为法师之言绝非虚妄!太上皇病重关乎国本,若真能以封后之喜冲散煞气而让太上皇痊愈的话,实乃大乾之幸、宗室之幸!” “臣恳请陛下以孝道为重,定下封后之事,莫要让煞气继续侵扰太上皇!” 话音未落,几位曾联名支持选秀的老臣立即出列附和。 有人甚至引经据典,翻出百年前“王妃冲喜救亲王”的旧例,直言“帝王封后冲煞,既合孝道又安宗室,乃两全之策”。 一时间,朝堂上“请封后”的呼声此起彼伏,连几位原本中立的宗室亲王,也面露犹豫,毕竟“救太上皇”的名头,实在难以反驳。 东方景明站在武官队列末尾,望着龙椅上的霍骁,见对方指尖仍平稳地敲击着玉扶手,神色未变,心里才稍稍定了定。 尽管如此,太后这次用“孝道”绑架霍骁,比上次的“祖制”更难应对。 若是霍骁拒绝封后,而善帝病故,那他不孝的罪名就定下来了。 若是他同意封后,善帝仍然病故,他虽尽了孝道,却也做了违心的事。 现在就是“孝道”与“本心”之间的抉择。 无论怎么做,霍骁都是吃亏的一方,太后这招用的实在是太毒了。 但看霍骁的样子似乎不以为意,他缓缓抬眼,目光扫过下方躬身的朝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 “郎大人说法师之言非虚,那朕倒要问一句——法师是何方高人?师从何处?可有过‘冲煞救驾’的先例?” 郎温书一噎,他只知是太后请来的法师,哪里问过底细,只能硬着头皮道:“法师乃隐世高人,行踪不定,但其术法定然灵验,不然太后也不会请他入宫。” “太后请的,便是对的吗?”霍骁反问,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若朕没记错的话,张成曾是太后向太上皇举荐的人,理由是其为人忠厚,心里纯善。结果呢,却做了克扣军饷一事!如今太上皇病重,太后不找找太医,反而找了个法师来说些无稽之谈,扰乱人心,太后的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张成的事像重锤,砸得郎温书脸色发白。 他没想到霍骁会突然翻旧账,更没想到对方会把太后直接摆上台面,一时竟忘了如何反驳。 这时,屈元青突然出列,声如洪钟。 “陛下所言极是!臣亦觉‘冲煞封后’实属无稽之谈!如今太上皇病重,当请太医院全力诊治,而非寄望于旁门左道!” 他看向郎温书以及站出来附和的人。 “尔等若真为太上皇着想,那就应该多操心一下塞北饥荒、江南防汛、边境危机之事!” “此三事哪一件不比封后重要?今日我就对诸位同僚说句难听的,这三件事,但凡一件没有处理好,大乾都岌岌可危,届时别谈封后了,尔等怕是连站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说着,他将视线定在了郎温书身上。 “我再说句更难听的,你们某些人站在这里几十年,还不如个别新官站在这里几个月来的价值大!” 郎温书很清楚屈元青口中的那个某些人就是他,脸色一下就不好了:“屈元青,你这话未免太过分了些。” “过分?过分吗?” 屈元青凝视着郎温书,也懒得遮遮掩掩。 “你告诉我,你郎温书身为三令之一,在处理高士成的时候你贡献了什么?安抚塞北难民的时候你又干了什么?要事处处需要你,却处处不见你的身影。如今该准备江南防汛事宜了,你不仅只字不提,反而这里鼓吹什么封后大典,你不觉得荒唐吗?” 郎温书被训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我也是依照祖制与孝道办事!” “祖制?”屈元青乐了:“祖制阻止了高士成的贪污吗?祖制种出来粮食了吗?祖制建起了堤坝吗?这些祖制通通做不到,你在这里谈祖制有什么用!况且封后大典的钱从哪里出?从空荡荡的国库出?还是从你兜里出?亦或者是加重赋税从百姓手里出?” 作为三朝元老,屈元青的话还是有分量的,原本动摇的官员顿时沉默,郎温书的脸色更是转为了白色,说不出来半个字。 而屈元青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郎温书以及方才附和的人,他继续道:“我这个人素来不怕得罪人,尔等若是觉得自己在这个位置上能干的好,那就继续干,若是干不好就趁早退位让贤,别拿着陛下给你们发的俸禄,一天天的不干实事,竟搁这里给陛下添堵!” 骂的好! 东方景明茶点没给屈元青鼓掌,这骂的是真解气。 届时屈元青放肆完,还不忘向霍骁请罪。 “老臣今日殿前失仪,恳请陛下责罚!” “爱卿所言皆为大乾,皆为百姓,皆为朕,何谈殿前失仪。”霍骁抬手:“今日一事,当赏不当罚,爱卿平身吧。” 屈元青不卑不亢:“陛下圣明!” 这事到这里算是压下去了,早朝终于可以继续往下推进了。 户部尚书何二白立即出列,禀奏:“陛下,在塞北难民的照顾下,观天台的红薯苗长势喜人,再过两月便可收获!” 塞北难民一直未曾回塞北,所以照顾红薯苗一事就交给了他们。 毕竟这不起眼的东西于他们而言是在塞北生存下去的希望,所以他们一定会比任何人都上心。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为防止有人再进行破坏,他们自行组建巡逻队,一天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都人看守,生怕出了差错。 尽管霍骁每天都去看,但听见这个汇报时,霍骁的眼底还是多了几分暖意,将一个秘密揭露了出来。 “能有今日的成功,不仅是照顾的周到,更是东方爱卿带来的农种优质。” 什么? 农种是东方景明带来的? 众人的目光一下就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东方景明一下就被看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脸:“陛下,您说错了,这农种是臣的父亲带回来的,不是臣带回来的。” 霍骁挑眉:“可若不是为了给爱卿你吃,你父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所以还是得益于爱卿你。” 这话说的怎么好像他是个吃货一样。 东方景明一下就不乐意了,但在明面上又不能像私底下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能默默的接受这句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偷偷的隔空剜了一眼霍骁,而霍骁却温和的望着他,然后还笑了一下。 笑笑笑! 笑什么笑嘛! 你是一点也感觉不到危机感吗? 东方景明简直要急死了,封后冲喜一事却是被压下了,可却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 虽然不是很想提及这件事,去破坏霍骁的好心情,但他必须做这个坏人。 “陛下!”东方景明道:“虽然封后大典是无稽之谈,却能彰显孝道。虽然如今国库空虚,难以举办一场盛大的封后大典为太上皇冲喜,但却可以请来红昭寺的住持为太上皇诵经祈福。佛理有言,煞气就是阴煞怨气,而佛门净地处处皆是清明之气,守善住持更是一直积德行善,若是由他为太上皇诵经祈福,效果想必要比冲喜来的更好。” 还不等霍骁说话,屈元青先附和上了:“陛下,老臣以为东方侍中此提议可行,守善住持的良名远扬,法力高强,由他来为太上皇驱煞再何时不过了。” 霍骁:“那就按二位爱卿所言,立即去请守善住持。” 这事定下,又议了一下江南堤坝修建的事,便下朝了。 屈元青与郎温书擦肩而时,脚步微顿,声音压得极低,叫了 他的字:“郎礼义,大乾祖制第一句写的是什么你应该还记得吧——民为水,君为舟。如此,民可载君,亦可覆君——这句话你其实应该比我记得更清楚。所以下次再拿‘祖制’说事的时候,你不妨先问问自己,老祖宗教你的祖制是让你用去添乱的,还是教你为百姓谋福祉的。” 郎温书浑身一震,看着屈元青离去的背影,再想起昨夜梦中祖宗们怒视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 同一时间,东方景明跟着霍骁走出大殿,殿外风正烈,卷起他的衣摆。 他侧头看霍骁,忍不住问:“你早料到屈元青会帮你说话?” “没料到,但他这么做也不奇怪。”霍骁温声说:“屈元青这人从不被祖制束缚,思想也非常的活跃,唯一认的只有一个‘民生’二字。所以只要我是站在‘治国为民’的理上,他自然会站出来。”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不过,太后这次用我父皇做文章,令他病重,这宫里怕是要办一场白事了。” 这话霍骁说的没错,由于善帝连年服用巫睢给他炼制的丹药,身体早就被腐蚀的差不多了。 而太后如今又通过把善帝弄病倒的方法来逼霍骁,只怕是善帝撑不了多久就要蹬腿闭眼了。 至于善帝和太后之间是合作关系,那打死也不可能。 作为被迫退位的皇帝,善帝巴不得霍骁不立后,不开后宫,没有子嗣,这样他复出起来才会更加方便。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担心。 东方景明提醒:“太后这边的刁难我们是想办法化解了,但巫睢那边我们还得防。他被夺权以后确实一直很平静,可从他对付高士成的手段来看,谁也保不准,他到时候会不会借着你父皇的驾崩来做文章,会不会转头去和太后合作。” 霍骁脚步顿在宫道旁,抬头望向善德堂的方向,眼底冷光一闪:“他若想做文章那就让他做,我正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再卖什么药,为何一心想要权势。而他若是想要和太后合作,那就更好了,到时候一次性全都收拾了。” 正说着,有宫人前来匆匆赶来汇报:“陛下,太上皇方才忽然开始不停地咳血,刘太医说情况不太好,您去看看吧。” 霍骁脚步停住,带着东方景明调转了个方向:“走,去看看。” 善德堂内,药味比往日更浓,呛得人睁不开眼。 善帝躺在软榻上,脸色白如金纸,嘴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 刘弋跪坐榻边,指尖搭在善帝腕上诊着,而巫睢站在明暗交织的光影里看着。 见霍骁进来,刘弋、巫睢等人起身行礼。 霍骁问:“太上皇现在什么情况?” 刘弋如实道:“陛下,太上皇脉象紊乱,五脏皆衰,恐臣尽力了。” 霍骁没看他,径直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善帝。 这位曾执掌大乾数十年的帝王,此刻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喉间发出微弱的“嗬嗬”声,像濒死的困兽。 东方景明站在霍骁身后,悄悄打量巫睢——他垂着眸,完全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总之神色看起来不太妙,额间莲花印记在更是在晦暗的光影中泛起诡异的色彩。 “刘弋。”霍骁忽然开口,“太上皇为何忽然病重?” 刘弋环视一圈,人太多,不好说实话,只能委婉道:“太上皇身体里顽疾积压,现在积压到了身体无法承受的点,就全都爆发了出来。”顿了一下,刘弋补充:“其实此事早有预兆,从太上皇平日情绪一激动就容易吐血就能看出,太上皇的身体已经损耗的十分厉害了,若平日不那么讳疾忌医,太上皇今日也不会” 霍骁看着奄奄一息的善帝:“太上皇最多还能撑多久?” 刘弋摇了摇头:“太上皇体内顽疾过多,臣就算用猛药吊命,最多最多也撑不过三日。” “三日——” 霍骁轻声重复,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这三日就别让太上皇太辛苦了,让他安稳一些吧。” 刘弋:“臣遵旨。” 是夜,明华殿,刘弋被单独召来,霍骁问:“刘弋,诱使太上皇病重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现下除了东方景明再无别人,刘弋直言:“是千机引所致,此药按理说只会让人看起来身体虚弱,贪床嗜睡,但奈何太上皇近年来一直服用丹药,身体亏空,毒素积压,任何一点小的变化都会打破太上皇体内的药物平衡,致使太上皇药石难医。” 这千机引是谁下的就不言而喻了,霍骁看着在夜色中跳跃的烛火:“太上皇现在的神智怎么样?” 刘弋摇了摇头:“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霍骁唇角微勾:“不,你要对外说,太上皇已经神智不清了,明白了吗?” 刘弋没懂霍骁此意到底为何,但还是应下了,便转身离开了。 刘弋没懂,东方景明懂了。 如此一来,就不怕巫睢借着善帝的遗言借题发挥了,毕竟神志不清的人,说的话是没有说服力的。 接下来就是一边进行祈福,一边等着善帝呜呼了 听着宫里传开的言论,巫睢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他所有的计划,都被太后的举动给打破了。 自打被夺权以后,他一直在想办法将应天台的掌控权拿回来。 他好不容易想到了办法,打算在江南水患爆发之际结束善帝的性命,然后借他的遗言来强调“神不喜与他人平起平坐”方才降下了这场水患,进而把应天台重新分出来。 可谁料他不过是回应天台处理了半日事情,善帝就成了这个样子!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让人心情不爽。 不过没关系,巫睢遥望明华殿的方向,如果权夺不回来,那就直接取而代之吧 刘弋的医术还是有保障的,他说善帝撑不过三天,还真就没撑过三天。 第三天夜里,殿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窗棂“吱呀”作响,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不一会儿,善帝身边的老太监鸿福就将善帝薨了的事带来了明华殿。 一直未睡的霍骁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本以为东方景明已经睡了,不料一偏头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陪你一起去。” 他说。 沉吟片刻,霍骁点头:“好。” 他们赶到善德堂的时候,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该来的不该来的陆陆续续的全都来了。 走到床边,盯着善帝的尸体看了一会儿,霍骁才吩咐道:“何有全,传朕旨意——太上皇驾崩,举国哀悼,国丧三日,朕将亲自为太上皇守孝三年,不办红事不办喜事。让礼部即刻筹备丧仪,不得有误。” “是,老奴遵旨!”何有全的声音带着颤抖,显然没想到善帝会走得这么突然。 东方景明走到霍骁身边,在宽大衣袖的遮盖下,轻握住他的手——掌心一片冰凉,没有半分温度。 即便霍骁与善帝之间没有多少父子情分,甚至充满算计与仇恨,但此刻面对至亲的离世,终究还是会有波澜。 “别硬撑着。”东方景明低声说,“你要是……” “我没事。”霍骁打断他,反手握紧他的手,眼底的冷意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暖意,“我从没把他当作过父亲,如今他走了,对大乾,对我,都是解脱。”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真正浪头怕是才来,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上辈子,大乾覆灭了善帝都没死,这才有机会写下那本误人子弟的史书。 这辈子,善帝早早死亡,与历史轨迹截然不同,谁也不知道他的死会带来什么样的变故。 东方景明神色凝重,刚想说话,殿外突然传来何有全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陛下,祥宁宫来人了,说太后听闻太上皇驾崩,悲痛过度,晕过去了!” 霍骁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走,我们去看看‘悲痛过度’的太后。” 第65章 庆幸 太后哪里是悲痛过度晕过去的,分明是气晕过去的。 她本以为只要等项擎离开京都再行动,一切就会顺利起来。 可谁曾想善帝那个老东西竟然这么不争气,她不过是用了一点儿千机引,他竟然就一命呜呼了。 这下别说借着善帝病重的由头来逼霍骁封后了,之后怕是都没有办法再提这件事了。 守孝三年合情合理,再加上她又在此事中,以“孝道”为借口压过霍骁,若此时再提封后娶妃一事,就自相矛盾了。 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控制他呢? 太后正倚在软榻上按着眉心思考,宫人忽然跑进来汇报了。 “太后娘娘,陛下听闻您晕倒,前来探望。” 太后不想见霍骁那副得意的样子,她挥了挥手:“告诉皇帝,哀家已经没事了,现在想休息了,叫他也早点休息吧,明日还得早朝呢。” “是。” 宫人应下,将话原封不动的带给霍骁。 反正霍骁也只是过来走个过场,所以太后不想见他倒也合了他的心意,于是霍骁道:“那朕就回去了,帮朕转告母后,朕时刻惦念着她的身体,一定要注意凤体安康。” “是。” 帮太后传完话,宫人又帮霍骁传话。 听完这句话,太后只给予了三个字的评价:“假惺惺。” 评价完,太后朝贴身伺候的嬷嬷伸出手去:“哀家乏了,抚哀家去休息吧。” 嬷嬷立即接住太后的手,扶着她去就寝。 寝殿内看起来一切正常,可当嬷嬷将被子展开的时候,一封信掉在了床上。 嬷嬷立即看了太后一眼,太后反应极快,伸手:“拿来给哀家。” 嬷嬷照做。 既然这封信是塞在她床榻间的,而非随意摆放,那就证明写信之人只想让她看见这封信。 太后仔细将信打开,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 【太后圣安——】 【臣今日写此信,是想以肺腑之言寻求合作。】 【今大乾动荡不安,新帝登基以来又蔑视祖制,宠信商贾,若长此以往,宗室必将离心、百姓必惶惶不安,大乾百年基业更是难逃毁于一旦之风险。】 【臣以为,新帝若无能不如换之替之。臣愿毛遂自荐,承大统,安宗室!】 【不知太后是否还记得江南名伶惢兰,臣便是其子。】 【若太后不记得,臣愿帮您回忆,善光八年八月二十六,善帝又下江南。】 【昔日名伶惢兰携子求见,言其子为皇嗣,是善帝第一次下江南时所孕,且有信物为证。】 【但不曾想善帝拒认,且命人将惢兰乱棍打死,并将其幼子一脚踹进江河,任由其浮沉。】 【后其子幸得应天台前少司搭救,方才保下一命。】 【臣之身份,天地可鉴;臣之诚意,日月可昭。若太后愿意信臣、与臣共谋,便请于明日将祥宁宫窗畔水兰,换为君子兰,以示应允;若太后不信,便作罢,只当臣从未写过此信。】 【宫中遍布新帝眼线,此信看完,肯请太后立即焚烧,以免夜长梦多,徒增祸患。】 【臣,巫睢,叩首敬上。】 信纸在太后手中微微发颤。 惢兰、善光八年八月二十六、皇嗣这些被岁月掩埋的字眼,像生锈的钉子,一下扎破了她刻意遗忘的记忆。 当年她已经是皇后了,在第一次陪善帝下江南之时,他确实非常宠爱一个江南有名戏班子的名伶,几乎是夜夜笙歌,毫不节制。 但走时善帝并未将人带走,原因无他,因为戏子无法在朝堂上给到他助力,所以玩玩可以,但入他的后宫绝无可能。 那时善帝的后宫,每一个存在的妃嫔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比如她能坐稳皇后之位,就是因为项家的兵权。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她才没把那个戏子放在心上,反正下场不过是厌弃二字。 但她没想到的是,那个戏子竟然将善帝逢场作戏说的鬼话当了真,甚至还在善帝第二次下江南的时候找了过来。 于善帝而言,戏子生的孩子是身份低贱的,是不配当他的孩子的。这就好比,无论霍骁当年再怎么优秀,善帝依旧看不上他是一样的,因为江娴清是宫女出身,没有背景。 但也正是因为这第二次找上门,她才会对惢兰这个人有印象。 那女人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点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蠢货,轻而易举的就被骗走了一切。 而得知惢兰和那个孩子的下场之时她并不惊讶,毕竟善帝就是那样一个只为利益和自己考虑的人。 时至今日,真正令她惊讶的是,那个本应葬身河底的孩子,不仅存活了下来,还成了掌管应天台、甚至曾经权倾一时的巫睢! 太后眼眸微眯,小声嘀咕:“皇嗣他真的是皇嗣吗?但不是也没关系,她可以让他是。” 现下霍骁不听话,昭和难掌控,项擎又逐渐与她离心,与巫睢合作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他被夺了一部分的权,但应天台的信徒仍然庞大。 太后的眸光闪了闪,将信折好递给嬷嬷:“把这个扔进香炉里烧了,烧干净点。” 嬷嬷不敢多问,只是按照吩咐行事。 看着橘红火焰一点点将纸张吞没,太后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明日一早,把窗旁的水兰换掉,换成君子兰。” 太后看着火盆里的灰烬彻底冷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压着声音道。 “另外,去查一下巫睢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是,老奴这就去办。” 嬷嬷躬身退下,寝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只剩太后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底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 她原以为善帝一死,自己便失了牵制霍骁的抓手,毕竟逸王和衡王那两个在霍骁登基的时候就立刻夹着尾巴去了封地的废物,她是指不上的。 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巫睢给了她翻盘的机会。 霍骁不是想破祖制立公主吗? 那她就抬出一位有能力的、真正的“先皇之嗣”,来与他抗衡,看他如何应对满朝宗室的非议! 次日清晨,祥宁宫的宫人捧着一盆翠绿的君子兰,小心翼翼地摆在窗旁,替换了原本盛开的水兰。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叶片上,衬得其生机盎然,而明华殿内的绿植亦是如此。 彼时,霍骁刚处理完善帝丧仪的初步事宜,正拿着一份奏折皱眉——江南防汛的石料运输出了问题,然后部分州县以“国丧期间不宜动工”为由,开始顺理成章的拖延工期。 霍骁将奏折推到东方景明面前:“你看看,这些个偷奸耍滑的东西,多会为自己找借口开脱。” 东方景明看了一眼,皱眉:“国丧归国丧,百姓的安危不能等,江南的雨季已经来了,善帝在位时又没怎么仔细修理过堤坝,若是不快点完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霍骁比东方景明更加清楚,上辈子江南的灵江大坝决堤之时,下游良田尽数淹没,房屋更是被冲毁大半,百姓死的死,伤的伤。 顷刻之间,鱼米之乡哀鸿遍野,损失比塞北饥荒来的更大,他直接就遭遇了登基以来最大的危机。 想到上辈子横尸满地的场景,霍骁就觉浑身发凉,他当机立断:“何有全,传朕旨意,责令江南各州府七日内必须恢复石料运输,半月内必须完成堤坝的加固,若有延误,斩首示众。” 何有全应下,立即去政事堂传信,然后再让他们快马加鞭的往江南传信。 何有全走后,东方景明想起凌七今早来汇报的事:“你说太后让人查巫睢的底细做什么?” 霍骁猜测:“她应该是看上了应天台背后的信徒,想拉拢巫睢。” 东方景明担忧:“他们若是真的合作了,这一步针对的可能就是你的皇位了。毕竟阻止立昭和为储一事不行,太后肯定觉得你开始脱离掌控了。” “他们的合作不足为惧。”霍骁看向窗外,目光看向应天台的方向:“巫睢和太后都是那种喜欢当执棋者的人,所以就算他们合作了,也只会把对方当做棋子,稍有一点变故,这场合作就会破裂。再者——”霍骁又看向祥宁宫的方向:“太后一直以为我能坐稳这个皇位,靠的是她的支持,但其实我靠的从来不是她,而是民心所向。” 东方景明顺着霍骁的目光,也望向祥宁宫方向:“话虽如此,可巫睢手里握着应天台的信徒,太后又有宗室旧臣和军中人脉,两人就算各怀鬼胎,联手掀起的风浪也不会小,我们必须小心应对。” “放心,不会疏忽的。”霍骁侧眸,转移话题:“你的“射”艺和“御”艺,最近怎么样?” 最近他实在是忙,没办法陪东方景明去校场练习,但好在之前已经将要领都仔细教过了。 虽然霍骁没时间陪他,但昭和一直有时间,在昭和的帮助下,他现在的“射”艺和“御”艺可谓是突飞猛进。 东方景明自信道:“放心吧,“射”艺虽未达到百步穿杨的成果,但已经能达到动靶子了。“御”艺虽未达到立马而行的效果,却也能纵马疾驰了。” 能打中动靶,立靶肯定是不成问题。而能纵马疾驰,那驾马奔袭便也不成问题。 霍骁满意的点了点头:“成果显著,看来下次六艺考核就能全过了。” “差不多。”东方景明忽然想起一事:“丧仪的事项定的差不多了,你打算办多大的?还需要多少钱?需要我从家里的商行支钱吗?” 霍骁道:“一切从简,能怎么省就怎么省。” 眼下这个关头,这么做确实没错,但是—— “要不还是稍微办的大一点吧,以免太后那边借题发挥。” “大不了一点。”霍骁冷硬着语气说:“我现在都得靠你养着,哪里有钱办别的事。反正不管谁来就是两个字——没钱。” 东方景明:“” 万幸他家是商贾,商行遍布各地,不然这日子怕是要吃土去了。 这事敲定,东方景明仍是忍不住担心太后和巫睢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他们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霍骁。 如果史书还能继续发挥效果就好了,但如今善帝的死亡节点变了,后续的一切怕是都要随之改变。 但只要别从哪蹦出来一个有能力的先皇之嗣就好了。 第66章 南下 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太后和巫睢竟然真整出了一个有能力的先皇之嗣,而且甚至就是巫睢本人。 看着那道一身盛装立于朝堂上的人,东方景明手脚发凉。 而太后看着文武百官,则仪态万千:“哀家知道诸位怀疑巫少司的身份,但有一事造不了假,先皇之嗣在身上皆有一块血斑,皇帝有,衡王有,逸王有,昭和有,巫少司也有!” 说着,太后看向巫睢,语气十分亲切:“来,孩子,把你的血斑给大家看看。” 巫睢照做,将长袖一层层卷起,然后露出了印在小臂上的不规则血斑。 血斑在晨光下泛着淡褐色,形状与霍骁小臂上的印记如出一辙——那是善帝血脉独有的标识,满朝文武无人不晓。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有老臣忍不住探头去看,指尖下意识攥紧笏板;宗室亲王们交换着眼神,眼底藏着几分动摇。 若巫睢真是先皇之子,那便是名正言顺的亲王,论血脉,论资质,论能力,他都比昭和公主更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东方景明站在队列末尾,忧心忡忡。 巫睢的身份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变数,打的他们措不及防。 但抬眼望出去,霍骁依旧端坐着,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底没有半分慌乱,仿佛天塌了都和他没关系,让东方景明不由得安心了几分。 “诸位都看请了吧。” 太后往前半步,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威严。 “巫少司不仅有皇室血斑,其实还有先皇的留下的玉佩为证。这玉佩是先皇当年亲手赠予巫少司母亲的信物,上面的‘睢’字曾是先皇年轻时亲手雕刻,寓意对美好的向往,故而巫少司的母亲便用这个字做了他的名。” 话音落下,她示意宫人捧着锦盒上前,打开的瞬间,一枚羊脂白玉佩在阳光下透着温润的光,侧面的“睢”字清晰可见。 郎温书上前辨认,激动道:“这玉佩确是先皇之物。” 这话一出,殿内议论声骤起。 有人开始附和“血脉不可造假”,有人则担忧“皇室血脉突然多出一脉,恐生乱局”,原本站在霍骁这边的官员,也渐渐垂下头,不敢轻易表态。 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还好,这有了,再让公主去当王储就过分了。 巫睢适时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几分悲戚。 “陛下,臣弟本无意卷入朝堂纷争,只想管好应天台,为陛下排忧解难。” “但如今陛下蔑视祖制、宠信商贾,甚至欲立女子为储,置大乾百年基业于不顾,臣弟若再沉默,便是对列祖列宗的不孝!” “且,自先皇去世以后,日日给臣弟托梦,希望臣弟可以放下昔日芥蒂,言明身份,劝诫兄长,挽救大乾。” “臣弟以为,臣弟既为人子,就当为父尽孝,为父分忧。” 说着,他抬手对着龙椅方向弯身,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臣弟恳请陛下,一者罢黜商贾出身的侍中东方景明,莫要再让他于陛下耳边胡言乱语。二者放弃立公主为储的荒唐念头,归还宗室应有的权柄!” “若陛下应允,臣弟愿辅佐陛下治理朝政,绝无半分夺权之心;若陛下不愿,臣弟便只能联合宗室,以‘护祖制、安社稷’为名,为天下人向陛下讨一个公道!” 这番话既摆足了“顾全大局”的姿态,又暗中威胁——明着是劝诫,实则是逼霍骁让步,否则便要借宗室之力施压。 太后见状,立即添火:“巫少司所言极是!皇帝,你若执意孤行,不仅宗室心寒,天下百姓也会质疑你的治国能力!如此,皇帝不如听听民意,早日改过,方能保住大乾的安稳!” 就在满朝官员以为霍骁会妥协时,龙椅上的人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巫少司说朕‘宠信商贾’,可若是没有东方爱卿带来新的作物,塞北饥荒如何解决?靠你这张嘴吗?” 他目光扫过巫睢,继续道:“你说朕‘培育昭和为储荒唐’,可昭和六艺考核全甲上,能力比某些只知拿‘祖制’当挡箭牌的宗室子弟强上不知多少倍,这是‘荒唐’?” 霍骁起身走下御阶,停在巫睢面前:“你今日联合太后在朝堂上说这些,到底是想劝谏呢,还是想寻个由头,将朕取而代之呢?” 巫睢脸色如常,躬身道:“陛下此言差矣!臣弟绝非觊觎皇位,只是忧心社稷安危。先皇血脉不可紊乱,祖制纲常不可废弛,臣弟所作所为,皆为大乾着想!” “为大乾着想?” 霍骁冷笑一声。 “若论血脉,你我皆是先皇之子,可论治国,你除了拿‘托梦’‘祖制’做文章,还做过什么?应天台掌星象、测吉凶,可塞北饥荒时,你为何没有占卜出百姓疾苦?江南防汛迫在眉睫,你又为何没有占卜出堤坝溃堤的风险?向朕提前觐见此事?” 一连串的质问,巫睢并未慌神,徐徐道。 “天象变化莫测,臣弟虽掌应天台,却也有占卜不及时之时。但陛下宠信商贾、欲立女子为储,却是实实在在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霍骁转头看向满朝文武,声音陡然拔高,“朕登基以来,整顿吏治、平抑粮价,解塞北饥荒,赶在雨季前加固江南堤坝——这些事,哪一件不是为了百姓安稳、江山稳固?反观你们,” 他目光扫过附和巫睢的官员。 “有人拿着俸禄尸位素餐,有人抱着祖制不放却无视民生,如今倒有脸说朕‘动摇国本’?” 郎温书被霍骁的目光扫到,下意识低下头,想起屈元青与自己说的话,指尖微微发颤。 而几位宗室亲王,原本因巫睢的“血脉”动摇,此刻听霍骁细数功绩,也渐渐收起了杂念。 霍骁虽不循旧例,却实实在在让大乾有了起色,这比空有“血脉”的巫睢靠谱得多。 太后见局势不对,连忙上前一步:“皇帝!巫少司也是一片忠心,你怎能如此苛责?再说,东方景明商贾出身,终究难登大雅,罢黜他也是为了朝堂清净!” 听见这话的屈元青,暗自摇了摇头。 真是动谁不好,为什么非要想动东方景明呢。 如果不是他尚未完成六艺考核,无法加官进爵,如今又怎么可能还是个小小的侍中。 这下怕是要真的惹怒他们这位年轻的帝王了。 果不其然,霍骁看向太后的眼底带了无尽冷意。 “母后怕是忘了,重开皇商、引入新作物,皆是东方爱卿的提议。若是罢黜他,塞北的新作物谁来继续推广?母后莫非是觉得,这些事,靠巫少司的‘天象测算’就能解决?” 说着,霍骁看向巫睢。 “朕想知道一件事,为何近半年来,应天台除了‘星象异常’‘需祭天祈福’,竟无一字提及民生政务。巫少司,你口口声声说为大乾着想,可你的‘着想’,就是让朕靠祭天来救百姓?” 巫睢笑了一下,眉心的莲花随之微动:“陛下怕不是忘了,高士成能被定死,靠的可就是臣弟的占卜之术啊。”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这事确实满朝文武都有印象。 巫睢语气更添几分底气:“臣弟掌应天台,本职便是观星象、辨吉凶、主祭祀,为陛下扫清奸邪。民生政务有六部百官打理,臣弟若越俎代庖,才是乱了朝堂规制。再说,陛下推广新作物、加固堤坝,固然是为百姓,但‘女子为储’终究违逆祖制,宗室不安、民心浮动,长此以往,就算百姓得了一时安稳,大乾根基也会动摇,这难道不是臣弟该忧心的‘社稷安危’?” 他这番话既抬出了过往功绩,又再一次将“祖制”与“根基”绑定,竟让不少老臣悄悄点头。 太后也趁机开口:“巫少司说得对!治国既要顾民生,也要守规矩,不然天下人都学陛下‘破祖制’,岂不乱了套?” 霍骁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眼底冷意更甚,却没急着反驳,反而转头看向站在官员队列中的大理寺卿。 “姚守义,你曾主办高士成一案,依你之见,定案的关键,是应天台的‘星象’,还是查案官员搜出的贪腐账本?” 姚守义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应天台的星象之说确为臣等提供了方向,但最终定案,靠的是诸多证据,有户部存档的粮税记录、商户上缴的贿赂凭证,以及高士成心腹的供词——星象可引路,却不能作为唯一铁证,更不能替百姓解决饥寒之苦。” 这话戳破了巫睢的“功绩滤镜”,但巫睢明显还想说着什么,但霍骁已抬手打断。 “姚爱卿所言,正是朕想对你说的话。你靠星象‘指认奸佞’,可若没有官员去查、去审,没有百姓提供线索,高士成依旧能逍遥法外;同理,你说‘忧心社稷’,可若不能为百姓解决饥荒、防汛的实际问题,只拿‘祖制’空谈,这‘社稷’又如何安稳?”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地盯着巫睢:“你说‘女子为储’违逆祖制,可祖制当初定‘男子继位’,是为了‘选贤能、安天下’。如今昭和六艺全甲、心怀百姓,不比那些只知争权夺利的宗室子弟强上百倍千倍,她为何不能打破旧例?难道祖制是用来束缚‘贤能’,而非守护‘天下’的?” 霍骁俯身,盯着巫睢的眼睛:“你说要联合宗室讨公道,你大可以问问在场的宗室亲王,他们到底是愿意跟着朕解决饥荒、防汛,还是愿意跟着你靠‘血脉’和‘祖制’空谈?” 几位宗室亲王连忙躬身:“臣等愿追随陛下,共保大乾安稳!” 局势彻底倒向霍骁,巫睢垂下了眼,看来今天这场辩驳他没有任何辩赢的可能。 不过无所谓,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是想探探霍骁在这朝堂上到底有多大的话语权,毕竟他曾经上朝的时间不多,将多数精力都放在了善帝身上。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位皇兄确实有点本事,登基不过半年,就将那个妖魔鬼怪横行的朝堂给理成了这样。 霍骁直起身,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比先前更添几分决断。 “朕今日明说——东方景明,是朕的得力近臣,谁也动不得;昭和既有能力担起储君之责,那朕立她为储的想法就绝不会变,只待昭和及笄,朕便会为将此事昭告天下!” 至于巫少司你,”他看向巫睢,警告之意更浓,“若你真心为大乾,便管好应天台,多为民生测算气候、预警灾害;若你还想借着‘血脉’兴风作浪,朕不介意让你知道,这大乾的皇位,从来不是靠‘托梦’和‘血脉’就能坐上来!还有,你既没入族谱,那边别叫朕皇兄,不合规矩。” 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看向文武百官:“江南防汛刻不容缓,先前虽下了旨意,但若只派官员督办,恐难镇住地方拖延之心。朕意已决——三日后,朕亲自南下,坐镇江南督促进度!”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东方景明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前半步,却被霍骁用眼神按住。 但能按住他却按不住别人,宗室亲王们纷纷开口:“陛下万金之躯,江南汛期多险,怎可亲自前往?臣等愿代陛下督办!” “诸位皇叔不必多言。”霍骁抬手打断,语气坚定,“江南堤坝关乎数十万百姓性命,若有堤坝崩塌,后果不堪设想。朕亲自去,既能加快工期,也能让百姓知道,朝廷从未放弃他们。” 他看向东方景明,眼底多了几分柔和:“朕离京期间,朝中政务就由东方景明和屈元青协助昭和来打理,其余官员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东方景明没说话,屈元青朗声道:“臣定不辱使命!” 太后见霍骁不仅没被夺权,反而要借南下进一步稳固民心,脸色更显铁青,却不敢再开口阻拦——霍骁以“百姓安危”为由,她若反对,便是坐实“不顾民生”的罪名。 霍骁最后扫过众人:“时值紧要关头,先皇丧仪一切从简,省下的银两全部拨给江南防汛。三日后,朕启程南下,在此之前,屈元青你带头将督防章程、随行人员名单拟定完毕。退朝!” 说罢,霍骁便抬脚往外走,路过东方景明时,悄然勾了一下他的手,却被东方景明给躲开了,顺便收到了一个生气的后脑勺。 第67章 启程 其实霍骁非要亲自南下,不止是为了督促进度,而是上辈子江南溃堤的惨状,他记了一辈子。 那会儿他虽派了官员督办,却因地方官阳奉阴违、克扣物料,最终导致堤坝在暴雨中决口,下游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浮尸顺着灵江漂了数十里。 他至今记得,自己赶到江南时,看到的是成片泡烂的房屋、饿到啃树皮的孩子,还有百姓跪在泥泞里哭喊“陛下救救我们”的模样。 那种无力与愧疚,像刀子一样刻在他心上。 这辈子他绝不能让悲剧重演,只有亲自坐镇,才能压得住那些想偷奸耍滑的官员,才能确保每一块石料、每一袋糯米灰浆都用在堤坝上。 这些话,霍骁没跟东方景明说,他怕勾起对方的担忧,更怕自己再想起那些噩梦般的画面。 明华殿的门被东方景明推开时,霍骁刚脱下朝服。 听见动静,他抬眼望去,就见东方景明站在殿中,那平日里总是带笑的嘴角此刻抿成一条紧绷的线,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霍时屹,南下的事,你为何不与我商量?”东方景明的声音带着未压下去的急促,直接喊了他的字,“江南汛期已至,堤坝随时可能溃堤,你知不知道此去到底有多危险?!” 霍骁走近,却被东方景明后退半步躲开。看着对方眼底的担忧与委屈,喉结动了动,声音放软:“我怕你担心,才没说的。” “担心?我何止担心!”东方景明往前一步,语气里满是质问,“你明知道太后和巫睢还在暗处盯着,朝中还有人等着看你出错,你这时候离开京都,万一他们借机生事怎么办?再者昭和并没有在朝堂立稳脚跟,就算有我和屈元青帮着打理政务,可若真出了乱子,她如何能像你一样镇住场面?” 他越说越急,头垂了下去,手也握了起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因压抑而发紧。 “你方才在朝堂上说我是你的得力近臣,可你却连南下督防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你是觉得我帮不上忙,还是觉得我会拦着你?” 最后那句话出口时,东方景明的声音由涩转哑,鼻音浓重。 虽然东方景明低着头,可眼尾的红意依旧藏不住,看的霍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伸手轻轻握住东方景明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面前,指腹蹭过对方潮湿的眼尾:“我从没想过不跟你商量,也从没想过你帮不上忙。” 他低头,额头抵着东方景明的额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我是怕你知道了,会想要跟我一起去,督工的日子条件艰苦,汛期里更是随时可能遇到危险,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受那个罪?” 东方景明一怔,眼眶更热:“可是我既然选择和你在一起,就已经做好了吃苦受难的准备。所以带我一起去吧,别留我一个人在京都,好吗。” “不可以。”霍骁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带你去,一来是担心你的安危,二来是只有你留在京都,我才会放心,别人我一律都信不过。” 霍骁将人揽进怀里,语气里裹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然后在他的耳边轻语:“屈元青虽可靠,但他不懂你那些商行的门道——江南防汛要银子,万一地方官再借着国丧克扣,还得靠你从京中调度;届时我会把巫睢带走,太后若想借机生事,定会先从昭和下手,你谨慎机敏,定能提前识破她的手段。” 他拍了拍东方景明的被:“所以不是我不想带你,而是京都比江南需要你。只有你在这儿稳住后方,我才能在那边心无旁骛地监工,才能早点回来见你。” 史书描述的细节在东方景明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盘旋。 他紧紧的攥着霍骁的衣角,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可我怕怕你在江南遇到危险,怕我在京都帮不上忙,更怕”他顿了顿,声音满是后怕,“更怕你离开我,独留我一人守着几十年的寂寞。” 霍骁的心猛地一沉,手臂手力,下巴抵在他发顶,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人揉进骨血里:“不会的。我答应你,每天我都会让拾玖传信回来,哪怕只是说一句‘今日安好’,也绝不会断了消息。再者你还在京都等我,我怎敢不回来?” 他松开些,指尖抬起东方景明的下巴,逼着他看向自己,眼底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东方景明,你记住,我霍时屹这一辈子,要守的不只是大乾的百姓,还有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更不会让你等不到我。” 东方景明望着他眼底的坚定,鼻尖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他抬手搂住霍骁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间,声音闷闷的:“那你一定要说到做到,不许骗我。还有,不许逞强,要是遇到危险,一定要先自保,我在这件事上没有办法大公无私。” “好,都听你的。”霍骁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放得极柔,“等我回来,就带你去吃西街那家糖糕铺的新点心,还陪你去校场练箭,陪你去骑马,好不好?” 东方景明在他颈间点了点头,眼泪浸湿了霍骁的衣襟。 他知道霍骁南下是为了百姓,也知道自己留在京都的责任,可心里的担忧还是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历史的轨迹已然改变,他真的很怕这一分别,就成了永别。 霍骁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后颈,带着几分安抚的笑意:“别胡思乱想了。我会把凌七留下跟着你,不管你去哪儿,凌七都会暗中护着你的。若有什么事,你随时找屈元青,也可以去找我母亲,她不会坐视不理。” 东方景明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抬起头,伸手擦了擦眼泪,语气里带着点委屈的倔强,再次强调:“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许吃太多苦,不许冻着饿着,更不许受伤。” “都答应。”霍骁笑着点头,指尖擦去他脸颊上的泪痕,“现在能放心些了吗?” 东方景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再拦也没用,霍骁的性子,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他能做的,就是在京都守好后方,等着霍骁平安回来。 只是,这等待的日子,怕是不好熬 三日后,霍骁准时出发。 而在霍骁南下的前一晚,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面对着面,静静的躺在床上互相看着对方。 只是在霍骁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东方景明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小声呢喃:“你在江南诸事小心,别让我在家里等你太久。” 霍骁拍了拍他的手。 “好。” 第68章 发难 霍骁离京不过第三日,太后便忍不住作妖。 清早,祥宁宫的檀香还没散尽,“太后染疾”的消息就像浸了水的棉絮,在宫闱里迅速铺开。 先是宫女们端着熬药的砂锅匆匆穿梭,后是太医院院判躬身进殿的身影被晨光拉得老长。 不多时,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便捧着明黄懿旨,带着两名小太监,直奔明华殿。 那脚步又急又重,踩在青砖上的声响,像是要把这几日暂稳的朝局都震出裂痕。 明华殿内,东方景明正与屈元青围着案上的江南防汛奏报低声商议,昭和则坐在霍骁曾坐的位置上,指尖按着奏报上“堤坝夯土进度”的朱批,眉头微蹙。 自霍骁离京后,这殿内便没了往日的轻松,连烛火都似比往常亮得更晚些。 直到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三人抬头时,嬷嬷已掀帘而入,懿旨展开的瞬间,她尖细的声音便划破了殿内的沉静: “奉天承运,太后诏曰:今太后凤体违和,需设坛祈福以安圣躬。应天台掌祭祀之职,巫少司随驾南下,祭天事宜需择宗室贵女代行。昭和公主身为先皇之女,身份贵重,当主此事。然女子祭天当懂《八雅》与《女戒》,故即日起,由教习嬷嬷授昭和公主《八雅》与《女戒》,习礼三月,期间暂停打理政务,专心修德。钦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刘嬷嬷将懿旨往前递了递,眼神倨傲地扫过三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 “太后娘娘说了,三日内,若公主不到教习嬷嬷那学礼,便是不敬先祖、不孝长辈,届时她会拿着列祖列宗的灵位亲自上奏,请陛下评断这储君是否称职。” 这话里的分量,三人听得明明白白。所谓“学《八雅》《女戒》”,哪里是修德。 《八雅》讲琴棋书画、花艺茶事,看似风雅,实则是要将昭和困在“闺阁雅趣”的框架里。 《女戒》更不必说,通篇讲“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字字句句都是要把女子捆在“顺从”的规矩里。 很明显,太后这是借“祈福”发难,既要夺昭和的理政权,断她在朝堂上的根基,又要借这两部典籍折辱她。 让朝臣好好看看“储君不过是需学闺阁礼仪的女子”,顺带敲打暂掌朝政的东方景明与屈元青,暗示他们“不过是暂代,莫要越权”。 东方景明最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接过懿旨,却没有立刻展开,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圣旨边缘的云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嬷嬷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有一事想问——祭天乃国之大典,需先卜吉日,这是祖制里明写的规矩。” “为保陛下在江南一切顺利,昨日昭和公主与臣相商,想为陛下办祈福礼。所以臣昨日才让礼部亲自测算,下月初三便是‘天地相合、日月同辉’的祈福吉时。而这场祈福礼办完以后,三月内不宜再办其它的祈福,所以就算昭和公主去学了《八雅》与《女戒》也无法主持这场祭祀。” “再者,江南防汛正值紧要关头,陛下离京前特意嘱咐‘政务以民生为先’,昭和公主每日需核对地方奏报、调度粮草物料,若暂停理政,下游数十万百姓的安危便少了一层保障。” “嬷嬷您想,若是因学礼延误了防汛,导致堤坝溃堤,这个责任,怕是嬷嬷与太后都担不起吧?” 他话说得慢,却句句戳在要害上。 嬷嬷脸上的得意僵了僵,刚要开口反驳,屈元青已从案上拿起两份文书,快步上前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些许藏不住的嫌弃。 “这是礼部的测算文书,上面有徐三慎的亲笔签名和印信;而这份是江南今早送来的加急奏报,说昨夜降雨导致江水再涨半尺,西边旧堤已有渗水迹象,急需朝廷调度糯米灰浆补修。太后素来体恤百姓,想必不会因‘学礼’误了关乎性命的大事。” 文书上的朱印鲜红刺眼,奏报里的文字字字紧迫,嬷嬷的手指捏着文书边角,嘴唇微抖,不知说些什么了。 她来时,太后只说“昭和年轻,东方景明是商贾出身,屈元青又快老糊涂了,定然能拿捏的住”。 可谁能想到这两人竟如此难缠,十分懂得借题发挥。 就在嬷嬷语塞之际,一直沉默的昭和忽然起身。 她走到殿中,目光清亮地看向嬷嬷,没有了往日的跳脱与活泼,反而多了几分沉稳与坚定。 “嬷嬷,本公主并非不愿学《八雅》《女戒》。而是《八雅》里的琴棋书画,本公主幼时便学过;《女戒》中的道理,母妃也常与我讲。再者现下这个情况,就算要尊祖制也得讲一下‘因时制宜’了。” “眼下江南百姓正处于危难之中,若本公主只顾着闭门学礼,置民生于不顾,即便学通了典籍,又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打下的基业。” “想必,列祖列宗定能体谅昭和,太后也定愿为天下苍生而舍身取义,放弃祈福并带领宗室为江南捐银,成就一番美名。” 她顿了顿,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却不显得尖锐,反而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若太后执意怪罪,那昭和也无话可说,只请太后于江南安稳、皇兄回朝之后再行降罚,届时昭和绝不反抗。” “不过话又说回来,百姓安稳,江山稳固,不就是对先祖最好的告慰,对太后凤体安康最有效的祈福吗?嬷嬷以为,本公主这话,有没有道理?” 这番话既给了太后台阶,没直接驳斥“学礼”的要求,又暗指其“借祈福谋私”,将“学礼”与“民生”绑在一起。 若太后再坚持,便是“不顾百姓”;若太后不愿放弃,便是“不尊太后祈福之意”。 嬷嬷被怼得脸色发白,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她知道,若真闹到宗室面前,这些话传出去,太后只会落个“重规矩轻民生”的骂名。 毕竟百姓最在乎的就是日子能不能过好,自己能不能活好。 “公主……公主所言,老奴会如实回禀太后。”嬷嬷的声音弱了几分:“只是太后凤体现今有恙,还请公主三思,莫要让太后寒心。” “本公主自有考量。”昭和微微颔首,语气却十分平淡。 嬷嬷见状,也不敢多留,躬身行了一礼便匆匆退去,连殿外的阳光都似比来时黯淡了几分。 待殿门关上,东方景明忍松了口气,屈元青看向昭和的眼神则多了几分赞许。 屈元青道:“公主方才那番话,说得极好,既没落人口实,又守住了理政的权柄。” 东方景明也点了点头,却仍有几分担忧:“太后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怕是还有后招。我们得提前准备,尤其是防汛的银两与官员调度,绝不能出岔子。” 昭和走到案前,拿起江南的奏报重新细看,指尖在“旧堤渗水”几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侍中说得对。方才我看奏报,发现江南巡抚提到邻县的糯米储备不足,若要补修旧堤,需从京中调运。” “能否烦请东方大人从商行调一批糯米过来,先解燃眉之急?至于官员,太后若想罢免督工官员,定会找‘办事不力’的由头,我们得先核对各官员的功绩,提前备好说辞。” 她的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全然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倒像是一个掌权多年的上位者。 屈元青捋了捋胡须,眼中赞赏很甚。 他先前虽支持霍骁的举动,但因为没有和昭和公主共过事,所以并不知道她的能力到底有几分。 再加上昭和公主平日总是显露出一副活泼与天真的模样,他这心里便也难免有些许质疑。 但从昭和公主今日的表现来看,她确实能担大任,而平日活泼与天真,在此刻看起来倒像是一种伪装了 如昭和所料,三日后,太后又生一计。 这次,她没有再派嬷嬷前来说要祈福一事,而是让吏部侍郎张启带着几道弹劾奏折,径直来到了明华殿。 奏折里弹劾的,正是东方景明举荐的两名江南督工官员,罪名是“国丧期间铺张浪费,挪用防汛银两修缮工棚”。 张启将奏折往案上一放,脸色严肃:“东方侍中,屈大人,公主殿下,这两名官员的所作所为,有违国丧节俭之制,更是挪用民脂民膏,若不罢免,恐难服众。” 东方景明拿起奏折,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铺张浪费”的罪名,定是太后捏造的。 昭和昨日说完,他就让凌七派人去查了所有和江南防汛有关人员的动向。 “张大人,”东方景明将奏折放下,语气平静,“这两名官员修缮工棚,并非为了享乐,而是因连日降雨,工棚漏雨严重,民夫们夜里只能睡在泥泞里,不少人都生了病。修缮工棚是为了让民夫们能好好休息,好有精力赶工期,何来‘铺张浪费’之说?至于挪用银两,我这里有他们的支出明细,每一笔都有民夫代表的签字,大人可以看看。” 说着,他从案下取出一叠明细单,递到张启面前。 单子上的字迹工整,每一项支出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买了多少块瓦片、多少根木料都有记录,末尾还有几位民夫代表的手印。 张启拿起明细单,翻了几页,脸色渐渐有些难看。 昭和看向张启,神色严肃。 “张侍郎,防汛之事,民夫是根基。正如东方侍中所言,若他们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如何有体力去加固堤坝?” “眼下江南雨季已至,江水一日三涨,每延误一刻,下游百姓就多一分危险。这‘修缮工棚’看似是‘铺张’,实则是为了让民夫们能全力赶工,早日筑牢堤坝——难道在大人眼中,民夫的性命、百姓的安危,还比不上‘国丧节俭’的虚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张启手中的奏折,继续道。 “至于‘挪用银两’,东方侍中已拿出支出明细,每一笔都有凭据、有见证。” “侍郎若仍有疑虑,大可派人去江南实地核查,问问那些睡过漏雨工棚、如今能住上干爽屋子的民夫,看看他们是否觉得这银两用得‘浪费’。” “只是本公主要提醒大人,核查可以,但绝不能耽误防汛工期。若因核查延误,导致堤坝溃堤,这个责任,怕是大人你承担不起,届时就算太后出面保你——” 昭和神色一冷:“你这颗脑袋,也照样得砍下来抵罪。” 这番话既点破了“节俭”背后的不合理,又将“核查”与“工期”绑定,堵死了张启借“核查”拖延的可能。 张启握着奏折的手紧了紧,额角渗出细汗,他来时,太后只说“抓着‘挪用’的由头,定能罢免那两名官员,断东方景明的臂膀”。 却没料到昭和竟如此伶牙俐齿,还把“民夫安危”搬了出来,让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一旁的屈元青见状,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敲打:“张侍郎,陛下离京前曾言,江南防汛官员,只需看‘实绩’,不问‘细枝末节’。” “这两名官员到任后,已将西边旧堤的渗水处补修了三成,还组织民夫加固了五丈新堤,这般实绩,在江南官员中已是佼佼者。” “你若真为朝政着想,当提奏奖掖此类能臣,而非只看表面之事,便随意弹劾。 “但如果张侍郎你是觉得陛下没有让你去做这件事,不给你立功的机会,才故意弹劾,那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屈元青这话,直接把“弹劾官员”上升到“嫉妒”的高度,张启吓得脸色一白,连忙躬身道:“下官绝无此意!只是……只是太后跟臣说国丧期间,就算要防汛也得注意节俭,下官才不得不来的。” “太后有旨,你当遵;但陛下的嘱托,你更当记在心上。”昭和接过话头,语气缓和了几分:“今日之事,本公主可以不追究,但请张侍郎回去后转告太后:防汛为重,朝政为先,若再有借‘小事’干扰防汛的举动,本公主便只能将此事写入奏折,快马送呈江南,请陛下定夺。” 张启知道,这话已是警告。 若真闹到霍骁面前,以霍骁对防汛的重视,太后与他都讨不到好。 他只能收起奏折,躬身应道:“下官明白,这就回禀太后。”说罢,便匆匆退出殿外,连脚步都比来时急促了几分。 待张启走后,东方景明看着昭和,眼中满是欣慰:“公主今日又应对得极为妥当,既守住了官员,又没与太后撕破脸,还暗里敲打了张启。” 昭和却没放松,她走到案前,拿起江南最新送来的奏报,指尖在“糯米储备不足”几个字上划了划:“这只是太后的第二招,她不会轻易放弃。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江南的糯米短缺问题。东方大人,商行调运糯米的事,还需劳烦你多费心,务必尽快启程,不能耽误旧堤补修。” “公主放心,”东方景明点头,“昨日臣已让人去联系京郊最大的粮仓,今日午后便能装车,走水路南下,十日之内定能抵达江南。另外,臣还让商行准备了一批衣物,一并送去——江南连日降雨,气温偏低,民夫们怕是会受凉。” 屈元青捋了捋胡须,补充道:“臣昨日也让人去核查了所有江南督工官员的功绩,整理成了名册,若太后再想弹劾,我们便有凭有据,不怕她捏造罪名。此外,臣还让人去宗室那边透了口风,说公主正组织为江南捐银,不少宗室子弟已主动响应,太后若再阻挠,怕是会失了宗室的心。” 昭和闻言,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两位大人考虑周全,如此一来,我们便能专心应对防汛,不必再被太后的小动作牵制。只是……”她话锋一转,眼中多了几分担忧,“我还是有些担心皇兄在江南的安危。连日降雨,江水湍急,堤坝又有渗水隐患,他亲自督工,怕是会遇到危险。” 东方景明的担忧一点也不比昭和少。 他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攥紧了案上的奏报。 那奏报里还夹着霍骁昨日送来的短笺,只写了“一切安好”四个字。 可他却总忍不住想,这简单的四个字背后,霍骁是否又顶着风雨去了堤坝?是否又为了赶工期忘了吃饭?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担忧,劝慰昭和:“公主放心,陛下身边有亲兵随行,遇着危险定会第一时间护驾。而且陛下行事谨慎,定会多加小心的。” 话虽如此,他却悄悄攥紧了拳。 昨夜他已让人快马加鞭给江南传信,让拾玖每日除了报平安,还要额外添上“陛下是否按时歇息、是否淋雨”的细节,哪怕只是多知道一点,心里也能踏实些。 屈元青也劝慰:“公主殿下,陛下是能干大事的人,江南防汛虽险,但有他坐镇,定能稳住局面。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京都的事守好,别让他分心。对了,宗室那边,臣已让人拟了捐银名册,明日便送到祥宁宫去——太后若是不捐,便是驳了宗室的面子;若是捐了,也能解江南一部分银两之急,这可是一举两得。” 昭和眼睛一亮,点头道:“屈大人这招好!既断了太后借‘节俭’发难的由头,又能为江南筹银。明日本公主亲自去宗室走一趟,多谢他们响应捐银,也顺便看看还有没有人在跟着太后摇摆。” 她顿了顿,指尖在奏报上轻轻敲了敲:“还有,江南送来的奏报说,下游有几个村落的老弱不愿迁走,陛下正派人劝说。本公主想着,或许可以让政事堂拟几道‘劝迁告示’,写明‘迁后有粮、返乡有屋’,再让驿站快马送过去,帮陛下省些力气。” 东方景明立刻附和:“公主想得周全!臣这就去政事堂,让他们今日便拟好告示,明日一早便能送出。” 三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从粮草调度到官员核查,每一项都安排得细致妥帖,直到暮色漫进殿内,才各自散去。 东方景明回到府中时,天色已黑。 他才踏入许久未曾回过的家,凌七便从暗处现身,躬身道:“大人,江南传来消息,陛下昨日去西边旧堤查看时,遇着堤身轻微塌陷,幸得亲兵及时扶住,只是靴筒沾了些泥浆,并未受伤。” 东方景明的心猛地一揪,连忙追问:“拾玖呢?为何不把细节写清楚?” “拾玖说,陛下不让提,怕您担心。”凌七低声道,“还有,陛下让属下转告您,商行调运的糯米不用急,江南邻县已凑出一部分,够用五日,您只需让后续粮草跟上便可。” 东方景明沉默片刻,挥了挥手让凌七退下。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祥宁宫的方向,夜色中那宫殿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再发难。 可他转念一想,霍骁在江南扛着防汛的重担,昭和在朝堂上快速成长,屈元青又沉稳老练,他们三人联手,定能守住京都,等霍骁回来。 他从怀中取出霍骁写的短笺,指尖轻轻拂过那熟悉的字迹,低声呢喃:“霍时屹,你可得好好的,京都的事,我会帮你守好,你只管安心把堤坝筑牢,早点回来……” 而此时的江南,霍骁刚从堤坝上回来。 他脱下沾着泥浆的外袍,接过拾玖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便问道:“京中近日有什么消息吗?” 拾玖躬身道:“京中传来消息,太后前几日以生病祈福为由,想让昭和公主去学习《八雅》和《女戒》,但已被挡了回去。同时,东方大人让属下转告您,‘雨季寒冷,切记加衣,勿要逞强’。” 霍骁闻言,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眼底的疲惫也淡了几分。 他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轻声道:“知道了。明日一早,再去西边旧堤看看,务必在三日内把塌陷的地方补好。” 拾玖应下,转身退了出去。营帐内只剩下霍骁一人,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是东方景明画的简易防汛图,边角处还细心标注了“糯米灰浆配比”。 他指尖摩挲着图纸上的字迹,心中满是暖意,有东方景明帮他守着京都,这场防汛之战,他定能赢。 但有时人算不如天算,次日的降雨量忽然飙升,西边的旧堤一下就开始面临决堤的风险。 第69章 乱局 此刻,江南的雨,是带着戾气的。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豆大的雨珠砸在堤坝上,溅起半尺高的泥浆,混着江水的腥气,在风里翻涌成一片浑浊的雾。 霍骁站在西边旧堤的最高处,玄色龙袍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却紧绷的脊背。 他脚下的堤身,每一寸泥土都在江水的冲击下微微震颤,像是随时会崩裂的巨兽筋骨。 “陛下,再往后退三尺吧。”何有全撑着一把几乎被狂风撕碎的油纸伞,死死挡在霍骁身前。 “时长,陛下,这么近太危险了。”拾玖也劝道,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加固的楠木梁柱还在十里外,民夫们已经拼了命在赶,可这堤段的裂痕……撑不了半个时辰了!” 霍骁却没动,目光死死的钉在堤身那道不断扩大的裂缝上。 浑浊的江水正从裂缝里“咕嘟”往外冒,带着泥沙的漩涡在裂口处打转,每多冒一秒,就意味着下游三个村落的百姓多一分危险。 上辈子灵江决堤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漂浮的棺木、饿殍的手、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让民夫撤到上游的高地,带足干粮和伤药。”霍骁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何有全,你带一半亲兵去接应木料,剩下的人跟我来,用沙袋填裂缝!能多撑一刻,百姓就能多迁走一户!”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说罢,霍骁顾不得身份,挽起袖子,扛起沙袋就转身往裂缝处走去。 亲兵们见状,也顾不上劝,纷纷扛起沙袋跟上,泥浆溅满了他们的甲胄,却没人敢放慢脚步。 雨更大了,风裹着雨丝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子,可霍骁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袋接一袋的沙袋被他压在裂缝处,江水溢出的势头,竟真的缓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堤身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咔擦”声——那是泥土彻底崩裂的声音! 霍骁只觉脚下一空,身体瞬间失去支撑,朝着湍急的江水坠去。 “陛下!” 拾玖眼疾手快,伸手就去抓他的衣袖,指尖却只堪堪勾住一片布料。 下一秒,汹涌的江水就像贪婪的巨兽,张开嘴将霍骁的身影彻底吞没。 “跳!都给我跳下去找!” 拾玖疯了似的嘶吼,第一个纵身跃入江中。 亲兵们紧随其后,浑浊的江水里,十几道身影在漩涡中沉浮,却连一片龙袍的衣角都没再摸到。 半个时辰后,楠木梁柱终于运到,堤身的裂缝被牢牢堵住,可江面上,只剩下翻滚的泥沙和断木,再也寻不到那位以身护堤的帝王。 早朝,按照计划进一步商议着江南防汛的后续调度。 昭和坐在霍骁平日坐的御座旁边,指尖按着奏报上“江水已退半尺”的朱批,正要开口询问粮草调度,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太监们惯常的轻缓,而是带着慌乱的、重重的踩踏声。 “报——!江南急报!” 传信兵跌跌撞撞冲进殿内,浑身的雨水顺着衣摆往下淌,在青砖上积成一滩水洼。 他“噗通”跪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里满是哭腔:“启禀公主、东方大人、屈大人——江南西堤溃决,陛下为阻洪水、掩护百姓迁移,亲自扛沙袋堵裂缝,不慎坠入江中……至今下落不明!” “轰”的一声,像是有惊雷在殿内炸开。 “陛下失踪了?这怎么可能!” “没有陛下坐镇,江南的堤坝还能守住吗?” “是啊,防汛的银子刚拨过去,现在连帝王都没了踪迹,这大乾的天,怕是要变了!” “依我看,当务之急是请宗室亲王暂代朝政,总不能让朝堂无主!”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几个平日里就跟太后走得近的宗室亲王,此刻更是挺直了腰板,眼神里藏着毫不掩饰的野心。 坐在最末的礼部侍郎,甚至凑到旁边的官员耳边,压低声音嘀咕:“昭和公主确实有几分能力,但还是太年轻了,哪能镇得住这局面?依我看,不如请太后来主持大局。” 这话虽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昭和的神经。 她猛地从御座上站起来,悬于旁边的尚方宝剑“刺啦”一声出鞘,寒光瞬间划破殿内的嘈杂。 殿内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年轻的公主身上——她平日总是带着笑,说话活泼,可此刻,她握着剑柄的手稳得可怕,眼底的冷意,竟有几分霍骁的影子。 昭和提着剑,一步步走下御阶。 剑刃在青砖上划过,发出“滋啦”的刺耳声响,那声音像一道无形的线,将殿内的慌乱一点点压下去。 她停在那名嚼舌根的官员面前,剑尖微微上抬,刚好抵住对方的咽喉,冰凉的触感让侍郎瞬间脸色惨白,双腿一软就想跪。 “方才,是你说本公主镇不住局面?”昭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皇兄在江南舍命护堤,为的是数十万百姓的性命;本公主今日坐在这里,是遵皇兄的嘱托打理朝政——你口中的‘镇不住’,是觉得本公主握不住这把剑,还是觉得,大乾的朝堂,能容得下你这种借帝王失踪想要谋私的小人?” 侍郎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磕头:“公……公主饶命!臣……臣只是一时糊涂,绝无谋逆之心!” 昭和没收回剑,反而抬眼扫过殿内众人,从宗室亲王到文武百官,目光所及之处,没人敢与她对视。 “皇兄只是失踪,不是驾崩!”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内烛火都微微晃动。 “本公主今日既坐镇京都,那谁再敢提‘另择贤君’一事,再敢传谣扰乱人心,那这把剑,可不会认你的官阶,更不会认你的宗室身份!” 话音落,她手腕猛地一转,佩剑“咚”地刺入旁边的盘龙柱,剑身深深没入紫檀木中,只留下半截剑穗在风里震颤,发出嗡嗡的回响。 “屈大人。”昭和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沉稳。 屈元青立刻上前躬身:“臣在。” “传本公主令,封闭京都四城门,严禁任何谣言出入;兵部即刻调两千轻骑,驰援江南——一半人协助搜救陛下,一半人帮着加固堤坝,即刻启程。东方侍中为主官!” “臣遵令!” 昭和又看向东方景明,眼底的冷意淡了几分,多了一丝恳求:“令,东方大人,江南的粮草和物资仍然不够用,怕是还要劳烦你……” 话没说完,东方景明已上前一步,红着眼眶却语气坚定:“公主放心,臣即刻去商行调运糯米、药材和御寒的衣物,定会随着轻骑一起押送至江南。此番就算把江南的江湾、芦苇荡都翻遍,臣也一定找到陛下。” 有了两人的支撑,原本动摇的官员们也纷纷躬身:“臣等遵公主令!誓死守护京都,静待陛下归来!” 昭和这才缓缓拔出佩剑,用丝帕擦去剑身上的木屑,转身走回御座:“既如此,各司其职,若有延误,以抗旨论处。退朝。” 散朝后,昭和就回了明华殿,明明一切如常,却没了往日的暖意。 昭和坐在霍骁曾坐的位置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案上那封急报,纸上“陛下失踪”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强忍着眼泪,直到听见东方景明的脚步声,才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景明哥哥,南下的事就拜托你了。若皇兄他若他真的不在了,你一定要把他的尸骨带回来,我不想让他睡在外面,我但他一定没事的,对吧。” 说到最后,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砸在急报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东方景明的眼眶也红了,他攥紧了手中的玉佩——那是方才昭和硬塞给他的,说是霍骁早年送她的护身符,“带着能保平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剧痛:“公主放心,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会找到陛下。京都的事,还要劳烦公主和屈大人,尤其是太后那边,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昭和擦去眼泪,眼底重新燃起坚定的光:“我知道。她若安分,我便敬她是长辈;若敢趁机生事,我手里的剑,也不是摆设。” 话音刚落,殿外的太监又匆匆进来禀报:“启禀公主,祥宁宫的嬷嬷来了,说太后听闻陛下失踪的消息,悲痛过度晕了过去,请公主即刻过去探望。” 昭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皇兄刚失踪不到一个时辰,太后就“晕了”,这戏码,倒是演得比上次祈福还要及时。 “景明哥哥,你出发吧,我去看看。” 她擦了一下眼泪,站起身,冲外喊道。 “备驾,去祥宁宫。” 她倒是要看看,太后这一次,又想借着‘悲痛’的由头,玩什么花样。” 銮驾抬出明华殿时,京都也开始下起了雨。 昭和坐在銮驾里,掀起车帘看向窗外,初上的华灯璀璨夺目,可这繁华的背后,藏着的却是暗流。 太后的算计、宗室的野心、江南的危局,还有皇兄生死未卜的消息,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可她不能退,她是霍骁的妹妹,是大乾未来的储君,她必须守住这京都,等皇兄回来。 此刻的江南,洪水已渐渐退去,露出泥泞的滩涂。 何有全和拾玖分头带着亲兵,划着小船在江面上搜救,船桨拨开漂浮的断木和杂草,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心跳的骤停。 江风裹着寒意吹在脸上,拾玖却浑然不觉,他手里紧紧攥着那片从霍骁身上扯下的龙袍衣角,指尖早已被布料磨得发红。 “再往东边搜!陛下水性好,说不定被冲到芦苇荡里了!”拾玖对着身后的船队嘶吼,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祈求。 没人知道,在下游十里外的一处芦苇荡里,霍骁正靠在一根断裂的树干上。 他的龙袍早已被芦苇划得破烂,左臂被树枝刮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正顺着手臂往下淌,染红了身下的泥浆。 他明明意识昏沉,却仍死死咬着牙坚持。 他不能死,他的爱人,还在等他回家。 第70章 自救 祥宁宫的暖阁里,檀香与药气交织弥漫,沉闷得让人胸口发紧。 太后斜倚在铺着云锦软垫的软榻上,脸色白得像张被水浸过的宣纸,眼尾却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弛。 只要霍骁失踪的消息一传开,京都必乱,昭和纵是再强,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面对宗室施压与朝臣动摇,迟早要慌了阵脚。 “公主来了。”贴身嬷嬷凑到太后耳边低语,语气里带着邀功的雀跃。 太后缓缓睁眼,正要挤出几滴酝酿好的“悲泪”,却见昭和提着裙摆走进来。 少女宫装沾着雨丝,发梢还滴着水珠,眼神却亮得像淬了冰的寒刃,半点没有“忧心皇兄”的慌乱。 “儿臣参见母后。”昭和屈膝行礼,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听闻母后悲痛过度晕了过去,儿臣特意来探望。只是江南急报刚至,轻骑已整装待发,儿臣还需回去统筹调度,若母后无大碍,儿臣便不多留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太后的“悲戚”。 她本想借“探病”扣住昭和,再让宗室亲王趁机在朝堂发难。 可昭和倒好,连暖阁的椅子都没碰,看一眼就要走。 “哀家哀家心口疼得厉害。”太后捂着胸口轻咳两声,目光扫过昭和身后的宫女——那宫女捧着的丝帕里,分明裹着一把长剑,“皇帝失踪,哀家这心啊,就像被生生揪着。昭和,你说你皇兄他会不会” “皇兄不会有事。”昭和直接打断,语气斩钉截铁,“皇兄水性极佳,又有亲兵全力搜救,定会平安归来。倒是母后,眼下朝堂人心浮动,已有宗室亲王私下联络官员,说要‘暂代朝政’。儿臣想着,母后是大乾太后,身份尊贵,该站出来说句话,压一压这些歪风邪气才是。” 太后的手指猛地攥紧软榻上的锦缎,指节泛白——昭和这是在警告她、提醒她别和宗室勾结,别打“代政”的主意! “宗室也是担心朝堂无主”太后强撑着辩解,“毕竟陛下失踪,防汛还没结束,总不能让朝政停摆。” “朝政不会停摆。”昭和往前两步,目光落在太后床头的药碗上——青瓷碗里的药汤冒着热气,却连碗沿都没动过,“皇兄离京前,已将政务托付给儿臣、东方大人与屈大人。眼下轻骑驰援江南,粮草也已调度妥当,京都有儿臣守着,母后只管安心养病就好。” 她话锋一顿,眼神陡然锐利:“只是儿臣来的路上听说,方才母后晕过去时,祥宁宫的人去了几位宗室亲王府上报信,还说‘太后身子不适,宗室当为大乾分忧’——母后,这话,是您让传的吗?” 太后脸色骤变,刚要否认,就见昭和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到嬷嬷面前:“这是儿臣的人在官道上,从祥宁宫的小太监手里截到的,上面记的话,母后要不要看看?” 嬷嬷慌忙接过纸条,呈给太后。太后扫了一眼,指尖瞬间发颤——纸上最清晰的一句,赫然是“公主镇不住局面,此刻联合时机最优”。 “这这是有人挑拨!”太后硬着头皮否认,“定是别有用心之人,想离间哀家与你的关系!” 昭和如今事事都办的妥帖,深得部分官员认可,她绝不能让朝臣站到自己的对立面。 “既是误会,那便好。”昭和收起纸条,语气恢复平静,“儿臣已让人把那小太监杖责二十,赶出宫去了。母后身边的人,还是得仔细挑挑,免得再传些不该传的话,让旁人误会母后。” 这话里的敲打,太后听得明明白白。她知道,今日拿捏不了昭和,反倒被抓了把柄,只能顺着台阶下:“还是昭和想得周全,哀家知道了,定会好好管教下人。” 昭和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快步退出暖阁。 走出祥宁宫时,雨还没停,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却让她愈发清醒——太后的算计绝不会就此打住,接下来的京都,只会更不平静。 此刻的城门口,东方景明正翻身上马。 身后两千轻骑列阵整齐,玄色铠甲在雨雾中泛着冷光;粮草车连成绵长的线,车轮碾过湿滑的青石板,溅起细碎的水花。 副将递来防雨的蓑笠,他却只随意搭在肩头,目光死死锁着江南的方向,指节因攥紧缰绳而泛白。 霍骁坠江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在他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昨夜凌七还说“陛下查看堤坝时,仅靴筒沾了泥”,今日就变成了“下落不明”。 他不敢想,那个总是说“会平安回来”的人,此刻正经历着什么。 “大人,时辰到了,该出发了。”副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东方景明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红意,喉结滚动着开口:“传令,全速前进!优先搜救陛下,其次协助加固堤坝。若遇百姓受困,先保人,再运粮。” “是!” 马蹄声踏破雨幕,朝着江南疾驰而去。 东方景明坐在马背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发冠,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没想到,自己学会疾驰后,第一次千里奔袭竟是为了寻人。 霍时屹,你说的西街糖糕铺新点心还没兑现,你不能就这么不见了。 你要是真敢就这样消失,纵使你是帝王,我也决不饶你! 与此同时,江南芦苇荡深处,霍骁靠在断树干上,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反复拉扯。 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雨水混着泥浆糊在伤口上,钻心的疼顺着神经蔓延,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扯动伤口。 他想抬手摸一摸怀中的东西,却疼得连指尖都动不了,只能将目光落在胸口。 那里藏着东方景明画的防汛图,宣纸张被雨水浸透,已然能透过背面看清上面地字。 他喃喃出声,却喊出四个字:“东方景明” 不行,不能就这么倒下。 霍骁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撑起身子,断树干被他抓得簌簌掉渣。 他在旁边摸索到一根粗壮的芦苇杆,当做拐杖撑着,一步一步狼狈地往前挪。 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口就传来一阵剧痛,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混着雨水砸在泥泞里,晕开小小的圈。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犬吠声。 霍骁眼前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声音的方向挪去。 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出现在视野里——土坯墙,稻草顶,屋前挂着的稻穗在风中轻轻摇晃,透着烟火气。 霍骁再也撑不住,朝着茅草屋踉跄几步,重重撞在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有人吗”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喊,声音刚落,屋门就被推开。 “谁啊,大晚上的在这撞门?”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汉,举着油灯开门走了出来,看清霍骁浑身是血的模样,惊得手里的油灯都晃了晃,灯花溅落在地上。 “哎呦我滴娘嘞,怎么伤成这样?”老汉快步上前,伸手想扶他,却在看到霍骁破损龙袍下,露出的明黄色衬里时,猛地顿住了手,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震惊。 霍骁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微弱:“老乡我是朝廷官员,奉命来江南防汛不慎落水,还请搭救”他没敢暴露帝王身份,怕给这户人家招来无妄之灾。 老汉虽有疑虑,却见他伤势严重,也顾不上多想,连忙朝屋里喊:“老婆子!快出来搭把手!” 屋里的老妇人应声跑出来,两人合力将霍骁扶进茅草屋。 老妇人找来了干净的粗布和草药,小心翼翼地帮霍骁清理伤口、包扎。 老汉则去灶房烧水,火光映着土炕,昏黄的油灯下,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霍骁靠在土炕上,看着老汉忙碌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他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届时只要等伤势稍缓,他就去联系亲兵。 继续监工,筑牢堤坝, 然后,回到东方景明身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见面 天一点点暗了下来。 茅草屋里的油灯忽明忽暗,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粗陶灯座上,转瞬即逝。 霍骁靠在土炕的旧棉絮上,苍白的脸被暖黄的光映得添了几分血色。 老妇人将止血药材捣碎,小心翼翼地敷在霍骁左臂的伤口上。 然后粗布绷带一圈圈缠上去,每缠一下,她都要抬头看一眼霍骁的神色,见他只是额角渗出细汗却没哼一声,不由得暗自叹服,这“朝廷官员”倒是个能扛疼的硬骨头。 “大人,我在灶上熬了糯米粥,还加了点补气血的红枣。您先喝点水,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老汉端着一碗刚晾温的井水走过来,粗粝的手指捏着碗沿,声音不卑不亢。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芦苇荡边见多了往来的官差和商人,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虽然现在穿着粗布麻衣,可他坐在土炕上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而他那日说话时的语气也自带威严,甚至连现在抬手接碗的动作,都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贵气。 昏迷三日,当指尖触到碗壁的凉意之时,霍骁才终于有一种从绝境中挣脱出来的真实感。 低头抿了口井水,甘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口中的腥气。 霍骁轻声道:“多谢老乡。不知此处是江南哪处地界?离西边旧堤还有多远?” 老汉刚要开口,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踏在泥泞的土路上,马蹄发出混着风声和雨声的“哒哒”声。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一道嘶哑的男声隐约传来:“再往前搜!仔细询问周围的住户,问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一个被冲下来的年轻男子。” 是拾玖的声音! 霍骁下意识想撑着炕沿起身,却忘了左臂的伤口还未痊愈,刚一用力,撕裂般的疼痛就顺着手臂蔓延开来,疼得他闷哼一声,额头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大人您慢点!”老汉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生怕他摔下去,“您伤口还没好,可不能乱动!” “老乡,门外是我的人,劳烦您去应一声。”霍骁强忍着疼,语速极快,眼底却亮得惊人,“就说……有位‘朝廷防汛官’在此借宿,身子不适,让他们的首领单独进来。” 他依然没暴露身份,一是怕动静太大惊扰村民,二是巫睢还在江南。 巫睢的手段素来阴狠,若知道自己坠江未死,定会趁机下手,届时不仅自己危险,怕是还会连累这对好心的老夫妇。 老汉虽满肚子疑惑,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便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 刚拉开一条缝,就见十几个身着玄甲的亲兵,拿着火把围了上来。 火光映出亲兵们格外严肃的脸庞,为首那人面容紧绷,眼眶通红,正是带着人搜了三天三夜的拾玖。 “老乡,可见过一个”拾玖话没说完,目光就越过老汉的肩膀扫进屋内。 当看到土炕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之时,他的声音瞬间发颤,手里的马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赶快冲了过去:“主子!” 他踉跄着冲进屋,火把被随手扔在门边,火星溅起又很快熄灭。 老两口也十分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看到霍骁左臂缠着的粗布绷带上渗出的血迹,拾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里满是愧疚与后怕:“属下罪该万死!是属下护卫不力,让主子受此大罪,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起来吧,不是你的错。”霍骁摆了摆手,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堤坝溃决事发突然,你已尽力。先说说外面的情况——西堤加固得如何了?江水退了多少?民夫和百姓都安置好了吗?京都的情况如何?还有,巫睢那边可有动静?” 他此刻最关心的,除了防汛进度和百姓安危,便是巫睢。 那人被自己带到江南,名为“协助防汛”,实则是为了就近看管,可自己坠江后,巫睢若趁机作乱,江南局势定会更乱。 拾玖连忙起身,垂着手恭敬回话,声音仍带着后怕的颤抖。 “西堤已用楠木梁柱和沙袋加固完毕,何有全正带人连夜巡查,确认没有再渗水的地方。江水比三日前退了大半,下游三个村落的百姓迁移及时,没有出现伤亡。现下他们都在上游高地的临时棚屋暂住,粮草和伤药也都安置妥当了,没出乱子。”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凝重。 “京都那边,凌七用鹰隼传了信,说太后在您‘失踪’后,故意装病召公主去祥宁宫,想借机扣住公主,还让人给宗室传信,说要‘暂代朝政’稳定局面。” “不过公主识破了太后的计谋,不仅截获了传信的纸条,还杖责了传信的小太监,当着朝臣的面说‘皇兄离京前已托付政务,无需旁人越俎代庖’,暂时稳住了朝堂。” “至于巫睢” 拾玖的声音压得更低,眼底满是警惕。 “他这三天也带着人‘搜救’,却只在东边芦苇荡晃悠,没往核心区域走,反而多次让人打听‘主子是否真的落水’‘有没有找到遗体’。” “昨日他还以‘防汛需要’为由,想调走何总管手下的两百民夫,被何总管以‘需守堤坝’回绝了。属下怀疑,他是在等您的‘死讯’,好趁机掌控江南的防汛兵权,再跟太后里应外合。” 霍骁握着粗瓷碗的手微微收紧,指腹摩挲着碗沿的细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果然,巫睢从未安分,什么时候都想坐收渔翁之利。 他放下碗,抬手,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胸口,那里藏着东方景明出发前熬夜画的防汛图,纸张虽被雨水泡软,边角处“等你回来吃西街糖糕”的小字却依旧清晰可见。 沉吟片刻,霍骁问:“他呢?怎么样?还好吗?” 虽然霍骁没说对方的名字,但拾玖知道他在问东方景明。 拾玖道:“凌七在鹰隼传信中说,东方大人在您坠江的消息传到京都当天,就连夜带着轻骑和粮草车队出发了。想必大人这一路应该不会怎么歇息的疾驰。” 霍骁的眉峰瞬间蹙起。 东方景明从来不是性子急的人,却没想到对方会为了找自己,连身体都不顾。 一想到东方景明顶着风雨,在泥泞的路上奔波的模样,霍骁眼底的冷意渐渐被心疼取代。 “他带的人手够不够?江南这边湿气重,他有没有带够自己穿来防寒的衣物?” “东方大人带了两千轻骑,人手足够。至于衣物”拾玖回想了一下,继续道,“凌七跟着走之前,特意给大人装了两箱厚棉袍,还备了驱寒的药物,应该够用。不过昨日凌七的鹰隼来报,说大人赶路时淋了雨,偶尔会咳嗽几声,但他不让人说,怕属下们担心。” 听到“咳嗽”二字,霍骁的心又沉了沉,指尖在碗壁上划出细微的痕迹。 他太了解东方景明了,他总是喜欢自己扛,受了委屈从不声张。 若不是拾玖提起,恐怕东方景明来了,也只会笑着说“我没事”。 “知道了。” 霍骁压下心头的焦虑,沉声道。 “你先让人把我这边的情况悄悄告诉给凌七,让凌七多劝着点,先让他先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别硬撑。” “另外,继续盯着巫睢,他若再敢提调兵或借粮,就说‘需等我亲自下令’,先拖着。京都那边,给昭和传信,让她多派些人盯着点儿宗室,别让他们趁机生事。” “属下明白!”拾玖躬身应下,刚要转身去安排,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更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亲兵的呼喊声:“拾玖大人!东方大人到了!他带着轻骑和粮草车队刚到江边,见我们在这边停着,就赶过来了!” 霍骁一怔,下意识想理理身上的粗布麻衣,却发现衣服的颜色洗的有些褪色,左臂的绷带也有些松散。 霍骁不由得微微皱眉,他倒不是在意模样,只是怕东方景明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子会担心,更怕对方看到他的伤口,又要忍不住自责。 见他这副模样,拾玖连忙从屋角的木盆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粗布,递到他面前:“主子,先擦擦脸吧,看着会精神些。” 霍骁接过布,刚擦了两下,屋外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屋门被“吱呀”推开的声响。 下一瞬,东方景明的身影便站在了门口,他身上的官服沾满了泥浆和雨水,发冠也跑歪了,散下来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笑意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布满血丝,眼下的乌青重得更是像被人打了一拳,再加上眉心还带着未消的倦意,一眼便知东方景明这三天是在拿命赶路。 “霍时屹——” 看见活着的霍骁,东方景明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声音发涩也发紧,更是沙哑的厉害,不知是咳嗽所致还是激动所致。 想来是后者,因为喊完霍骁名字那一刻,东方景明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不受控的哽咽起来。 霍骁见状,赶快示意拾玖扶自己下地走到东方景明面前。 他连忙把东方景明的手往自己怀里带,用体温暖着,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还好好的活着吗,不哭了,不哭了。” 这安慰是一点作用没用,东方景明哭的更凶了,直到情绪发泄完才终于平静。 然后,东方景明就推开了他,一句话也不和他说,显然是生气了。 第72章 天罚 茅草屋的油灯不知何时被拾玖换了新灯芯,暖黄的光裹着灶房飘来的糯米香。 本该是安稳的氛围,却因东方景明的沉默添了几分滞涩。 霍骁坐在炕沿,目光落在东方景明泛红的耳尖上。 这人向来心软,方才哭完那阵,怕只是在气他自作主张,而他问东方景明的身体状况时,对方只是冷硬的答了一句没事,就继续看他身上的伤口。 他刚抬起手想拉对方的衣袖,就见东方景明突然偏过头,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那不是往日偶尔的轻痒,而是带着胸腔震动的闷咳,咳得他肩膀微微发颤,但脊背却依然挺的笔直,明显就是在硬扛。 “还说没事!” 霍骁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没等东方景明反应,就扣住他的手腕。 指腹贴在微凉的脉搏上,能清晰摸到那急促的跳动,他眉头拧得更紧,“都咳成这样了,还敢日夜赶路?你的身子是铁做的?” 东方景明想甩开他的手,可刚一用力,咳嗽就更凶了,连呼吸都带着不稳的气音:“你的安危要紧,这点咳嗽算什么。” 话虽硬气,可他转身想拿桌上的水时,却没站稳,踉跄了半步才撑住桌沿,脸色也比刚才更白了些,唇更是淡得没了血色。 霍骁心下一紧,哪里还顾得上左臂伤口的牵扯,赶快扶住他的腰。 掌心贴在东方景明后背时,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不是冷的,是咳嗽震得骨头都发疼。 “拾玖!”霍骁扬声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去熬碗姜汤,再找块干净的帕子。” 屋外的拾玖应了声,转身去灶上,但老夫妇两人见东方景明淋成那样,早就把姜汤熬上了,只待时机合适的时候送来,所以不多时,拾玖便带着姜汤和帕子回来了。 看着那姜汤,东方景明还想犟嘴,却被霍骁按住肩膀按回炕边:“你若倒下,谁来帮我调度江南的粮草?谁来帮我盯着巫睢?” 这话精准戳中了东方景明的软肋。他知道霍骁刚获救,身边虽有拾玖和何有全,可巫睢没除、堤坝未稳,确实需要有人帮衬。 他抿了抿唇,终是没再反驳,只是别过脸,任由霍骁将碗送到他的唇边。 姜汤熬得很浓,带着辛辣的暖意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喉咙里的痒意。 东方景明捧着粗瓷碗,余光瞥见霍骁左臂绷带上渗出的暗红血迹——那血迹比刚才更明显了,想来是方才起身时扯到了伤口。 他的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绷带边缘。 “伤口疼得厉害吗?怎么不用点好的药材?就用这粗布裹着,是想留疤吗?” “老夫妇能找到止血的草药就不错了,哪敢挑三拣四。” 霍骁轻描淡写地避开他的手,心虚的不敢让东方景明看,免得一会又生气。 “一点小伤,留疤也不妨事。倒是你。” 他话锋一转,指腹轻轻蹭过东方景明眼下的乌青。 “这三天赶了多少路?是不是连觉都没睡?” 东方景明不看他,冷硬的说:“路上歇过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 从京都出发后,他确实在驿站歇过两回,但每次也只睡一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马背上。 夜里下雨,蓑衣挡不住寒,淋了几阵雨就开始咳嗽,他怕霍骁担心,特意让凌七别告诉拾玖。 可没想到,凌七这个大漏勺,还是把消息透了出去。 两人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何有全的声音裹着雨丝闯进来,带着明显的焦虑。 “拾玖!不好了!东边新堤刚才塌了一段!足足有五丈长!巫少司带着随行而来应天台星祭在堤边跪着,说从陛下失踪到此事都是神明降罚,必须由暂代政务的昭和公主来江南主持一场祭祀百姓,不然江南还要再遭灾祸!” 霍骁将一碗姜汤给东方景明喂完,将欲破不破的碗轻轻地放在桌子,暗自沉思。 拾玖在旁边道:“东边新堤是七日前刚加固完的,用的是楠木梁柱和新运的糯米灰浆,怎么可能会突然坍塌?这里面定有猫腻!” 东方景明看向霍骁。 巫睢这时候跳出来说“神明降罚”,无非是想趁着霍骁失踪,然后借“天怒”来做文章,去逼迫远在京都的昭和亲自主持一场祭祀。 而这一来等同于让昭和承认“霍骁防汛不力引天怒”,折损他的帝王威严。 二来昭和接到消息以后,若真去祭天,新堤抢修就会停滞,一旦江水再涨,巫睢便可借“天灾”弹劾昭和“能力不足”,甚至联合太后生事。 东方景明心下立即有了决断,他按住霍骁的肩膀:“巫睢现下敢这么说,肯定是觉得你死在了汹涌的江水里,我先去会会他,逼他一下,然后你再出现。” 霍骁:“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东方景明站起来,言辞坚定:“你必须晚一点出现,这样才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对东方景明那双划过睿智之色的眼眸对上,霍骁顿时会意,他转而找了件厚实的外袍给东方景明披上,又把蓑笠拿来。 “懂了。但你要切记别再淋雨,要是烧起来,我倒是不怕拖着个残身照顾你,只怕你难挨。” 东方景明点了点头:“你自己想好说辞,然后算好时机出现,我去替你探路。” 霍骁将带子系上:“好。” 拾玖自认为自己比凌七聪明不少,但此刻还是听的云里雾里的,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穿好蓑笠,东方景明踏出去,没让何有全看到屋里的情况。 虽说何有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把他和霍骁的关系告诉给太后,但何有全到底是太后放在霍骁身边的人,有些事该背还是得背着。 见推门出来的人是东方景明,何有全一愣:“东方侍中,你怎么在这里?” 东方景明:“陛下失踪,我不放心便从京都赶过来了,见陛下的亲兵在这附近停留,就来看看。” 何有全向屋子里面望:“那拾玖呢?他怎么没出来?” 东方景明将门合上,隔绝了何有全的视线:“拾玖连夜搜寻,刚进屋询问这家主人的情况,就晕倒了,现在这家主人正在照顾他,等他醒了就出来了。” 东方景明的话说的严丝合缝,何有全没法在往下问。与此同时,东方景明指着他带来的物资道:“你带人将这批物资清点一遍然后分发下去,我去看看巫少司那边的情况。” 虽然东方景明的品阶不高,但他和霍骁的关系摆在那,他没理由拒绝。 何有全甩了一下狼狈的浮沉:“是。” 何有全走后,东方景明也翻身上马,往东边新堤赶去。 嘶—— 找到霍骁,精神松懈,他这才发觉自己疾驰三天竟然把大腿内侧给磨坏了。 艹! 好疼! 但现在情况紧急还是得骑马去,他只能一路呲牙裂嘴的骑过去。 赶到东边堤坝时,雨又下大了。 夜色也越来越深。 豆大的雨珠砸在泥泞的地上,溅起半尺高的泥浆,混着江水的腥气,在风里翻涌成一片浑浊的雾。 堤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民夫们放下手里的活计,远远地站着议论。 几个应天台的星祭穿着青色祭服,跪在香案旁,手里拿着桃木剑和符纸,嘴里念念有词。 巫睢则跪在最前面,一身玄色祭服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可他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 见东方景明骑马赶来,巫睢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意外,但随即又压下,依旧维持着那副悲戚模样。 他对着东方景明虚扶了扶身子:“东方侍中?你怎会在此?陛下失踪多日,京都政务繁忙,你不在京中辅佐公主,跑到江南来做什么?” 这话看似问候,实则带着挑拨。 既暗示东方景明“擅离职守”,又想借“陛下失踪”的话题,再次煽动周围百姓的不安。 东方景明翻身下马,忍着大腿内侧磨破的刺痛,一步步走到巫睢面前。 雨水打湿了他的官袍,却没浇灭他眼底的冷意。 他扫过香案上的祭品,又看向塌了的堤段,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 “巫少司这话问得奇怪,陛下在江南遇险,京都上下都记挂着,我来江南协助搜救、调度物资,有何不妥?” “倒是巫少司,不去忙着找陛下,反而在这里摆起香案祭天,是觉得‘神明’比陛下的安危更重要,还是觉得‘天怒’,就能掩盖些什么?” 巫睢脸色微变,强撑着辩解:“东方侍中此言差矣!我以尽力搜寻陛下三天为果,此时新堤又突然崩塌,分明是神明不满陛下先前轻祭祀的主张,故而降下天罚。若现下不及时祭天谢罪,江南怕是还要再遭灾祸!我这也是为了江南数十万百姓、为了陛下着想,去积一份福祉。” “未有消息,不代表陛下出事。” 东方景明打断他,目光扫过周围的民夫,故意提高声音。 “而巫少司你口口声声说为百姓着想,却拦着人不让修堤,反而要等远在京都的公主来祭天。公主若从京都快马加鞭赶来,也至少要三日路程,这三日里,若江水再涨,此处堤坝再塌,百姓的安危谁来负责?巫少司你来负责吗?” 这话戳中了百姓最关心的问题,人群里立刻响起窃窃私语。 “是啊!等公主来,黄花菜都凉了!” “还是先修堤要紧!” “别耽误了工夫!” 东方景明会直接将“祭天”和“百姓安危”绑在一起,在情理之中。 他铿锵有力的说:“现下神明降罚,若不谢罪,修了堤坝也没用!用不了几日照样会塌!” 东方景明看着他:“那我若是能证明此事不是神明降罚,是否可以继续开工呢?” 巫睢眼神一凛:“东方侍中不过是商贾出身,懂什么天象因果?新堤用楠木糯米灰浆加固,刚七日就塌,不是天罚是什么?你若能证明,我便不再拦着;可若证明不了,便是亵渎神明,届时灾祸加身,你担得起吗?” “我当然担得起。”东方景明上前一步:“你方才说,从陛下失踪开始,就是神明在降罚,那如果陛下还好好的活着呢?这到底是神明降罚于陛下?还是神明在护佑陛下呢?” 巫睢的脸色终于发生了一点点变化,如此湍急的江水冲下,拾玖连寻三日为果,霍骁怕是早就重伤不治或者被泥沙掩埋进江底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东方景明神色如此笃定,又叫人难以心安。 巫睢眯了眯眼眸:“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陛下还活着?” “就凭朕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霍骁一步一步从远处走来,最终站定在东方景明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巫睢。 第73章 上药 霍骁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像一道惊雷,炸得堤边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雨珠砸在他玄色外袍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东方景明随即单膝跪地,朗声道:“经此大难吾皇仍能平安归来,定是神明庇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景明有力的声音却穿透雨幕,清晰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瞬间回神,立即附和他这句话。 声音在天地间传播,知道霍骁还活着的人,变得越来越多,知道霍骁是因为神明庇护而活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看着霍骁,巫睢不得不跪下去,他的手直接握成了拳,指甲更是深深的陷进肉里。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大呢! “巫睢,”霍骁示意其他人平身,唯独没让巫睢起来,转而往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觉得朕的证据,够有力度吗?” 巫睢咬着牙开口:“有。” “那好,朕问你。”霍骁目光转向身后坍塌的堤段,语气陡然加重:“这堤坝是七日前朕亲自监工加固的,楠木选的更是百年成材的硬木,糯米灰浆也是按军需配比调制,每一步朕都亲自查验,绝无半分差池。如今刚过七日就塌,你倒说说,这到底是神罚,还是人祸呢?” 巫睢垂着头,并未直面回答,而是曲折道:“臣今日观星时却见星象异动,昭示大乾将有一难。而这几日堤坝接连坍塌,陛下您又臣便以为此星象在向臣预示,是神明不满轻祭祀之风,正在降罚。但如今看来,那星象昭示的人祸,是臣解错了星象,臣自请仗三十,赎渎职之过。” 东方景明看了一眼巫睢,他倒是会说话,直接把自己从这场人祸当中给摘了出去,甚至还开始用上苦肉计了。 东方景明真的很烦和这样的人对线,对方总是有办法为自己开脱。 他烦,霍骁又何尝不烦呢,简直像条泥鳅一样难抓,明知此事和他有关,都无法直接定死他罪。 但至少渎职是真,可以小惩大诫。 霍骁看了拾玖一眼:“巫少司既知自己有错,那便按他自己说的做,仗三十。” 拾玖照做,当仗板一下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巫睢的身上时,他一声没吭。 这次是他大意了,竟没算到霍骁命硬至此,更没料到东方景明会反过来借“神”的名义造势。 不,后者他应该料到的,上次高士成的事不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吗。 到底还是他还是他因为太后那边毫无进展,而心下着急漏算了一步。 杖板落在背上,钝痛顺着脊梁骨往上窜,他撑着内劲忍耐。 母亲说过的,就算做错了事挨打,背脊也绝对不能弯。 所以他不能露出任何示弱的表情,更不能痛苦的喊出声。 三十杖毕,拾玖收了杖板,巫睢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因失血和剧痛,膝盖一软险些又跌跪回去,但他最终还是撑住了。 他垂着头,眼睫遮住眼底的阴鸷——今日之辱,他必加倍讨还。 “既然巫少司说星象异动昭示人祸,”霍骁的声音淡淡的,目光也淡淡的,他扫过坍塌的堤段,“那这堤坝坍塌的缘由,必须得一查到底。拾玖,凌七。” 拾玖、凌七立刻上前躬身:“属下在在!” “你二人带两队人,分头行动。一队去勘察塌堤处的木料与灰浆,重点查楠木梁柱是否被动过手脚、糯米灰浆的配比是否掺假。一队去挨个审问参与此处堤坝修建的人员。若是查出有人故意破坏,无论涉及谁,都如实上报!”霍骁的语气不容置疑,眼底的锐利让两人一凛,连忙应下:“遵旨!” 伴随着两人的离开,东方景明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他看向周围的民夫。 “诸位乡亲,陛下平安归来,是天大的喜事!眼下堤坝虽塌了一段,但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定能尽快修好。朝廷会加发粮饷,也会多调御寒的衣服,还请大家再辛苦几日!” 民夫们本就因霍骁活着而士气大振,又听东方景明承诺加饷,纷纷应和。 “愿为陛下效力!” “修堤要紧,咱们现在就干!” 听着这一片拥护声,巫睢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扶巫少司下去养伤吧,”霍骁看也没看巫睢,语气平淡却带着疏离,“这段时间巫少司好好休息就行,如今东方爱卿带了二千轻骑,人手足够了。” 巫睢能说不吗? 他不能。 只能任由下属将他扶回营帐。 至此这件事终于算是有了一个短暂的平息,东方景明的精神完全放松下来,而那股压抑在胸腔当中闷意一下就涌了上来,冲的他喉间一阵发痒,直接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霍骁神色一紧,他顾不得人多,赶快扶住东方景明,抬手一摸他的额头,简直烫的厉害。 无视周围投过了的惊讶目光,霍骁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何有全,去叫刘弋。” “是。” 何有全拎着自己打捋的拂尘,忙去找人。 东方景明仍惦记着霍骁左臂上的伤:“当我下来,你胳膊上还有伤,我自己能走,而且这么人看着呢。” “不放。”霍骁将人抱的更紧了些:“随他们看去。” 东方景明没法见人了,只能将脸埋进霍骁的胸膛,一声不吭。 进入营帐没多会儿,刘弋就被薅来了,他小心翼翼的给东方景明把脉,长吁一口气。 “回陛下,东方侍中的身体无大碍,只是连日奔波,又淋了雨,这才起了高热,喝几服药,仔细调养几日就没事了。” 东方景明看了霍骁一眼,小声嘀咕:“我就说了没事,你还不信。” “病了就是病了。”霍骁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许嘴硬。” 东方景明瞪他:“与其担忧我,不如看下你自己的伤口,又冒血了。” 闻言,刘弋和何有全一惊,何有全赶快道:“陛下,让刘弋也给你看看吧。” “看吧。” 霍骁将上半身的衣服褪了下去,露出来的肌肤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划痕,其中最可怕的还是左臂上的口子,皮肉翻飞。 东方景明当即就急了:“刚才还说我嘴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嘴硬!” 刘弋像驴一样,看完这个,看那个,马不停蹄的给霍骁处理伤口,同时忍不住心想——伤成这样,还能一声不吭的把人抱回来,他们陛下也确实是个狠人。 给伤口清创的时候,霍骁虽然没说话,但依旧满头大汗,忍了一会他对东方景明道:“过来些。” “什么?” 东方景明下意识凑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大声了什么,他的唇就被人咬住了。 “” 感情是把他当止疼药了。 何有全一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甚至有的时候一晚上叫能四五次水,所以他见怪不怪的将头扭了过去。 而刘弋作为霍骁心腹的御医,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再加上之前霍骁问过他——男子行房应注意哪些事,并让他详细讲解以后,他更加见怪不怪了,十分淡定的给他处理伤口。 至于霍骁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思绪去想别的事了。 所以现场尴尬的人只有东方景明一人,但推开又怕霍骁难挨,他便只能像热锅上蚂蚁,一边被人啃嘴,一边无地自容。 处理好,刘弋对着脸红的像着火了一样的东方景明说:“东方侍中,陛下这伤起码得有十日不能沾水,你就帮忙擦一擦吧。”说着,刘弋拿出来一个小瓷瓶递给他:“每次记得上这个药,可以加速伤口愈合,至于手臂上的伤我会定时来给陛下处理,东方侍中不必担心。” “好。” 接过瓷瓶,感受着大腿内侧传来的火辣辣的疼意,东方景明问:“这个能对擦伤用?” “都可以。”刘弋精的很,在结合东方景明的连日奔波,猜测道:“莫非东方侍中这几日骑马骑的太多,磨到了腿?” 东方景明支支吾吾:“有点。” 刘弋收拾药箱,一本正经:“那我建议东方侍中找人来帮你上药,这样上的才能全面。另外,上完药以后我建议东方侍中晾一晾再穿衣服,毕竟大腿内侧容易闷。” “行,知道了。” 见人快把自己埋起来了,霍骁抬手赶人:“出去,碍眼了。” 刘弋干净利落的背上药箱:“臣领旨。” 刘弋走后,霍骁让何有全送了热水进来。 他是不能沾水,但不代表东方景明不能。 沐浴完,东方景明觉得自己活过来一些,正打算闷头给自己上药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手里的瓷瓶给抢走了。 东方景明不满的看着霍骁:“干嘛呀!” “上药。”霍骁揪开瓶塞:“刘弋不是说了吗,最好找人来帮你上,才能上的全。” 东方景明去抢他手里的药瓶:“我自己也能上的。” 霍骁手一抬,乱七八糟的回应:“莫非你是想去找别人给你上药?” “你胡说什么。”东方景明语速飞快:“我说了可以自己上,就是可以自己上。” 霍骁抓住他的脚腕一抬,然后搭在肩上,依旧回的乱七八糟:“你哪里我没看过,羞什么。”说着,就把乳白色的药膏上在了被磨坏的地方,同时还不忘提醒:“别乱动,躺好。” 东方景明措不及防的失去平衡,人一下就摔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他试图挣扎,却换来屁股上传来“啪”的一声,人顿时就老实了。 他不想说话,可霍骁却想和他说话,非要在这个时候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他能不生气吗? 他现在气上加气,快要气炸了! 但某个王八蛋惯会使坏,手指打圈的说:“快说你不生气了,你原谅了我,这样我们上药的进程好快一点结束。” “” 好烦,真是烦死了。 东方景明用另一条腿踹了一下他的膝盖:“不生气了,原谅了!你快点弄!” 霍骁满意的笑了,将药倒在掌心上,大片大片的抹开。 终于上完药,转而东方景明就听见某个王八蛋向哄孩子一样对他说。 “宝宝很乖,下次再乖一点儿就更好了。” “” 东方景明心下只想说一句每个字都含骂十足的话。 去你个死鬼! 第74章 廷竹 雨连着下了两日,终于在第三日清晨放晴。 霍骁坐在营帐里,看着着案上的勘察记录,眉头始终未松。 拾玖与凌七查了几天,终于在塌堤处的楠木柱里找到了问题。 有几根梁柱的榫卯处被人做了手脚,让其表面看起来完好,实里却早已糟朽,这样再经江水浸泡冲刷,自然撑不住重量坍塌。 “查到是谁做的了?”霍骁抬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拾玖躬身回话:“回陛下,是负责搬运楠木的一个小头目,名叫李良。我们查到他前几日收过一笔不明银子,来源指向应天台的一个叫王秉的星祭,但那人三天前就借口‘探亲’离了江南,眼下只抓到李良一人。” 霍骁转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带李良上来。” 虽然凌七和拾玖已经审过一遍了,但再问一遍或许会有新的收获。 不多时,李良就被押进营帐。 他穿着粗布短打,脸上满是惊恐,一见到霍骁就“噗通”一声跪下了,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的是被人逼的!” “谁逼你的?”霍骁语气平静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朕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李良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是是应天台的王星祭!他给了小的五十两银子,让小的在搬运楠木时,把掺了东西的梁柱用在榫卯处,他说说只是小手脚,不会出大事小的一时贪念,就” 李良说到最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死死磕着头,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陛下!小的真不知道会塌堤啊!要是知道会酿成这么大的祸,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求陛下开恩,饶小的一条狗命!” 霍骁盯着他,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人心:“王秉只让你做了这些?他有没有说过,为何要动楠木的手脚?” 李良浑身一僵,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的泥土,似乎在回忆又像是在犹豫。 东方景明见状,轻声补充:“你若隐瞒,便是与王秉同罪,届时陛下不仅不会对你从轻发落。你的家人怕也难逃牵连。” 这话彻底击溃了李良的心理防线。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恐惧:“没没说。只是让小的事后别声张,拿着银子躲远些。小的当时没敢多问,只想着拿了银子就回乡下,谁知道谁知道这才几天就出事了!” 霍骁盯着李良颤抖的背影,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 “躲远些?”他的声音不高却让营帐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你收了银子,动了堤坝的梁柱,真以为自己能带着银子安稳回乡下过日子?你可知这一动手,若堤坝崩溃,江水决堤,下游数十万百姓要葬身洪流?” 李良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小的知道错了!小的真知道错了!求陛下看在小的是被胁迫的份上,饶了小的家人!小的愿意认罪,愿意受罚!” 霍骁起身,走到李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罪你自然要认,但念你如实招供,朕一言九鼎留你一命,不过活罪难逃,你可认。” 李良猛地抬头,眼里燃起一丝希望:“认!多谢陛下开恩!” 霍骁转身看向拾玖,“带下去,且派人看好他,每日只送吃食,在王秉找到前,别让他出任何差错。” 拾玖会意,毕竟待后续抓到的王秉,还需他出面指证。 拾玖躬身应下:“属下明白!”随即上前,将仍在不停磕头的李良带了下去。 营帐内只剩霍骁与东方景明二人,东方景明起身走到案边,看着勘察记录上“榫卯处掺不明物质”的字样。 “巫睢这步棋走得倒是‘稳妥’,找个小头目动手,事后让王秉跑路,自己则藏在背后摘得干净。” 霍骁:“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沉默一会儿,东方景明皱眉道:“可惜王秉现下跑了,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巫睢,怕是难定他的罪。” 巫睢狡猾,若没有铁证,对方定会用“不知情”“星祭擅自行动”的说辞脱罪。 霍骁将记录纸放在案上,忽然看向东方景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跑不了。” 他走到营帐门口,望着外面放晴后初露的暖阳,声音沉稳,“凌七已经带人顺着王秉‘探亲’的路线去追了,他拿了巫睢的银子,又做了亏心事,定然不敢走大路,只会绕小路躲着走。凌七熟悉江南地形,不出三日,定能将他抓回来。” 东方景明走到霍骁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轻声道:“那咱们现在只需等凌七的消息,同时盯着巫睢,别让他再耍其他花样。” “不止。”霍骁转头看向东方景明,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担心他刚退了烧,又吹了风,“还要尽快把塌堤的地方修好。雨虽然停了,但江水还没完全退下去,若再出纰漏,百姓又要受惊。” 东方景明点头:“我已经让何有全调派了民夫,明日一早就开始抢修,用的楠木和糯米灰浆都是新运过来的,这次我会亲自盯着,确保每一步都不出差错。” 霍骁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摸了摸他柔顺的长发:“辛苦你了。只是别再像之前那样硬撑,你的身子刚好转,若再累着,这回就要换我生气了。” 东方景明靠在他怀里,鼻尖蹭过他胸前的衣襟,轻声笑了:“那你就气死去吧,反正我就是这么个性子了。” “你真是” 霍骁被气笑了,然后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在他的唇上咬了一下,转移话题:“等江南这边的堤坝修完,我就带你回京都,去吃西街的糖糕。” 东方景明眼底亮了亮,轻轻“嗯”了一声 于此同时,巫睢的营帐内,他懒洋洋的倚在榻上,看着自己最信任的手下递来的消息。 看了一会儿,他将纸条放进香炉里:“连斩草除根都不懂,王秉这些年算是白跟我了。” 身穿星祭衣袍的手下上前,眼底闪过狠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少司,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把李良——” 巫睢抬手制止:“不。霍骁定然会派人盯着李良,咱们现在动手,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望向霍骁的营帐,轻声问:“廷竹啊,王秉处理好了吗?” 廷竹点头:“属下做事,少司放心。属下已让人伪装流民,将王秉解决了,他们只会找到一具开始发臭腐烂的尸体。” 巫睢不吝夸赞:“这事你做的很好。” “是少司教的好。”廷竹走到桌案前,拿起上面的药膏:“少司,差不多到了上药的时间了,别再为不重要的人忧心了,让属下帮你上药可好?” 巫睢翻身趴好:“这些时日辛苦你了,等我好了便补偿你。” “不辛苦,”廷竹褪去巫睢身上的衣物,低头在他的蝴蝶骨处落下轻轻的一吻:“能时刻陪在少司身边,属下已是心满意足。” 巫睢没说话,只是在廷竹给他上完药以后,将人捞了过来,赏了他一个绵长的吻,分开时又巫睢扔给他一块帕巾:“一并赏你了,下去吧,我想睡会。” 廷竹将帕巾收好,哑声道:“谢少司赏赐,属下告退。” 回到自己的小帐,廷竹将帕巾放在鼻尖轻嗅,眼底的欲色倾泻而出,手也不住的移了下去。 恍惚间,他忽然响了起来自己和巫睢的初遇。 那一年江南的冬天格外阴寒,细密的小雨连下十几天不停,路边的摊贩自然也就不出来了。 而这简直苦了他们这些乞丐,能从垃圾里翻到的食物根本不够分,像他这种弱一点的完全吃不到一点儿东西。 没办法,人总是要活的,于是他只能去偷去抢。 那日,他盯上了一家包子铺,刚想动手,却被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攥住了手腕。 少年并未对他露出嫌恶的神色,反而温和的看着他,递给他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偷抢是不对的,诺,这个给你。” 廷竹没说话,只是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但一个包子对于十六七岁的他而言根本不够分,于是他厚着脸皮朝那少年伸出了手:“饿,再赏一个吧。” 当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是脸皮。 少年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不由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又递给他一个包子:“诺,吃吧,不够还有。” 有了这句话,廷竹就吃的更加肆无忌惮了,最后一口气吃了五六个包子才终于觉得饱,然后硬邦邦的说了一句谢谢便要跑。 但那少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拉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塞给他几个铜板:“以后别再去偷了,想办法找个活计养活自己吧。如果实在没办法,你来西梅园找我,我可以帮你跟班主在园子里某个差事。” 廷竹原是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的,可每次摸到那几枚铜板,少年的声音就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起来。 于是在他第二次准备去偷东西吃的时候,最终并没有将手伸出去,转而走向了不远处正在招店小二的酒楼,可他却是连楼都没踏进去就被掌柜给轰了出来。 掌柜骂的很难听:“你一个乞丐就应该烂死在阴沟里,出来端菜也不怕给客人恶心吐了。” 廷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找活计就失败了,但他并没有放弃,而是去了第二家、第三家乃至更多家招工的地方。 起初,他本以为是酒楼这种地方太大了,才会嫌弃他乞丐的身份。 但随着他去的地方越来越多,他发现大家就是单纯的嫌弃他,和自己的店有多大并没有关系。 明明他早已习惯这种眼神,可忽然间他又开始不习惯了。 他快要撑不下去了,也不想再费劲的自己去找了,于是转头走向西梅园。 经历了太多嫌弃,一路上他其实非常坎坷。 他非常怕自己连西梅园还没踏进去,就又被轰了出来。 可当他走到西梅园的时候,看门的家仆并没有像那些人一样露出半点嫌恶的神色,反而十分客气的开口:“您找谁?需要我去帮忙叫一声吗?” 廷竹愣了一下,转而回神道:“我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他长的长的很漂亮,真的很漂亮,然后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大字不识一个,书更不可能读过,所以自然不会用什么具体的词语去形容人,想了半天最终也只想到漂亮这两个字。 看门家仆非常伶俐,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毕竟在西梅园里,能被用漂亮二字形容的少年,也就只有那个人。 “我知道你要找谁了,”家仆道:“你等等,我去帮你叫。” 不多时,人就又出来了。 那少年也真的跟着出来了。 只是和那日不同,少年的脸上带着浓烈的妆容,眼尾晕染着大片的红粉,嘴唇涂着鲜红的唇脂。 尽管如此,依旧能看出他就是那日的少年。 而且他一张口,廷竹就更加确认了。 少年看着他,并没有揭穿他的狼狈,只是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班主。” 第75章 因果 廷竹跟着少年穿过西梅园的回廊,戏台上还留着未撤的绣旗。 风一吹,染着金纹的布角就轻轻摇晃起来,混着后台飘来的脂粉香,倒让这阴寒的冬日多了几分暖意。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西梅园的人,但每一个人都未对他露出嫌恶之色,反而都十分和善冲他点了一下头。 少年最终带他停在了一间挂着“竹影斋”匾额的屋子前,他抬手敲了敲门:“班主,可以进吗?” 门内传来醇厚的男声:“进来吧。” 推开门,廷竹才看清屋里的景象。 墙上挂着各式戏服,案上摆着叠得整齐的剧本,彼时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边翻书。 他抬眼扫过廷竹,目光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上,却没露半分嫌弃,神色也十分淡然:“阿睢,他就是你那日说的人吧。” 原来少年叫阿睢。 廷竹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少年巫睢点点头,走到案边,声音比刚才软了些:“班主,我看他身子骨还算结实,能不能让他在园里打杂?挑水、扫地都行,我会盯着他,不让他偷懒。” 班主放下书,打量了廷竹片刻,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廷竹喉头动了动,声音有些发紧:“没没正经名字,大家都叫我阿竹。十六了。” “那以后就叫廷竹吧,”班主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廷竹”二字,“庭字去广,愿你以后拥有广阔天地,竹意坚韧,愿你以后更加顽强的活下去。” 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正经给他取过名字,更没人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跟他说话。 而且虽然听不太懂班主的话中之意,但从他的语气、以及阿睢为他而感到高兴的神色来判断,这应该是个好名字。 于是他非常感激的朝着班主磕了个头:“谢班主赐名!谢班主收留!” 班主:“你该谢的不是我,带你回来的人是阿睢,你应该谢他。” 廷竹转而又朝少年巫睢磕了个头:“谢谢巫睢少爷!” 少年巫睢弯了弯眼,伸手把他扶起来:“别叫少爷,叫我阿睢就好。”说着,巫睢看向班主:“我可以带他去看看休息的地方吗。” 反正戏台子已经散了,左右无事,班主点了点头:“去吧。” 往后的日子,廷竹就留在了西梅园。 他记性好,学东西快,挑水、劈柴从不含糊,有时还会偷偷站在后台,看巫睢练戏。 巫睢学的是花旦,水袖一甩,眼神流转间,就能把少女的娇憨演得活灵活现。 每次唱完,巫睢总会递给他一块糖糕:“今天也没偷懒,这个就当是奖励了。” 廷竹把糖糕攥在手里,舍不得吃,直到糖纸都被体温焐软,才小心翼翼地咬一口。 那甜味,是他这辈子从未尝过的甜。 他真的很怕这是一场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随着他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这种感觉由味蕾上升到了情绪,他想不通巫睢为什么会帮他,心底莫名升起一种恐慌感,于是在某个深夜他敲响了巫睢的房门。 那时巫睢已经准备睡了,柔软的长发倾泻散开,脸上也未施任何唱戏用的脂粉,看起来清清爽爽的。 见来人是他,巫睢让开了半个身子:“有事就进来说吧。” 他谨小慎微的踏进去,坐在椅子上不知怎么开口。 巫睢给他倒了杯水,“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便好,不必拘束。” 思考了半晌,准备了半晌,廷竹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阿睢,你那日那日为何要帮我?” 巫睢道:“因为我们西梅园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规矩?”廷竹问:“什么规矩?” “我们西梅园的第一人班主是江湖人,身上有着江湖人的傲骨,”巫睢解释:“所以我们西梅园的第一条规矩就是,锄奸扶弱。” 这一瞬,廷竹好像有些明白,西梅园为何可以存在这么长时间都不倒了。 巫睢笑了笑,又说:“虽然我们现在没什么能力锄奸,但扶弱至少还是能扶一扶的,你说是吧。” 廷竹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心下只觉自己很幸运,可以遇上巫睢。 解开了这个心结,后续的日子过得非常平静。 但直到某一天,善帝又来南巡了,并且点名要听西梅园的戏,这场平静莫名就破了,而巫睢也像变了个人。 巫睢先是主动请缨要编一出名为《不忆伶》的戏,随后引来班主大怒,但巫睢在雨夜中跪了整整一夜来请求这件事的时候,班主最终还是松口了。 这场戏讲的是一个名伶爱上了一个来江南游玩的贵公子,那贵公子在离开前赠与她一枚玉佩,并信誓旦旦的承诺,一定会回来去她。 可那名伶盼啊盼,始终没有等到这贵公子来娶她。 于是在得知那贵公子又来江南以后,便带着他的孩子寻了来。 谁料那贵公子却下令让人将那名伶乱棍打死,而那孩子也被一脚踹进了江水之中,被滔滔江水吞噬,不知所踪。 起先廷竹想不通巫睢为何要编排这样一场戏,毕竟对方是皇帝,合该唱戏明快的戏。 可直到他从周遭之人的交谈声中得知了巫睢的身份以后,所有疑惑顿时烟消云散。 巫睢在戏台上扮的是他的母亲巫惢兰,唱的却是他自己。 换做任何一个知情人来听,基本都能听出这戏中的贵公子指的就是善帝。 可偏偏善帝本人没有听出来,反而搂着怀中的美人,浅淡的评价:“既然被抛弃了,那就不应该再来纠缠,真是一点儿也不讨喜。” 那美人也是个大胆的,拿起一颗葡萄喂给善帝,问:“那陛下会像戏曲里的贵公子一样,抛弃臣妾吗?” “怎会?”善帝将葡萄咬进嘴里:“朕疼你还来不及呢。” 善帝也确实疼那美人,话说完没过两天,他就砍了她的脑袋。 只因那美人太过恃宠而骄,竟舞到了项倾面前,致使善帝在权势和美色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至于巫睢自那日在善帝面前唱完这出《不忆伶》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三日未曾出来见人。 廷竹能理解巫睢,毕竟换了谁都无法接受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到头来竟然根本不记得他是谁。 巫睢在第四天出门后,背着所有人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趁着善帝心情好的时候求见了善帝。 而善帝也确实因为心情好,召见了他。 善帝都弄着江南太守送来的鹦鹉:“你因何见朕?” 巫睢跪下拜见,垂眸问:“草民想知,何人能够入陛下的眼,被陛下所记住?” “朕每日在这皇位上坐的如履薄冰,”善帝放下手中的鸟食:“所以自然是那些能够帮助朕坐稳皇位,稳固江山的人,才有这个资格。”他抬手指向巫睢:“至少你肯定是不行的,一个毫无价值的戏子,朕给你与朕说话的机会,那便已是对你天大的恩赐了。” 巫睢握紧了拳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他和他的母亲在善帝眼中就是毫无价值之人,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们,更别提记住了。 巫睢红了眼,却定声问:“陛下,若是有朝一日,草民有了帮您坐稳皇位,稳固江山的能力,您就会记住草民了?” “自然。”善帝轻哼一声:“只是你一个戏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能力,滚吧,朕有点烦你了,总是说这无厘头的话。” 善帝喜怒无常,人尽皆知,巫睢自是没去碰他的霉头,老老实实的退下了。 尽管如此,但自那之后,廷竹能感觉到,巫睢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专心戏曲,而是终日研究权谋之术以及星盘推算,认班主怎么打怎么阻止都不可肯放弃,到头只能摇头叹气的随他去了。 而在几年后,善帝扩充应天台人员之时,他毫不犹豫的就去报名了,也毫无意外的被选上了。 巫睢临行的前一夜,他又一次敲响了巫睢的房门。 少年身条抽的很快,但却不及他快,只是抽到了他的肩膀。 他低头看着巫睢,咬了一下唇,问:“阿睢,可以带我一起去京都吗?” 巫睢抬眼看他,眼底早已没了当年的温和,只剩阴郁和算计:“你对我有什么价值?我为什么要一起带你去京都?” 廷竹想了一下:“这些年我和护院学了武,我可以去保护你。就算打不过,我也可以给你挡刀。平时你无聊,我也可以陪你说话。” 不知是那句话触动了巫睢,他点头应下了,但同时也提了要求:“第一,以后不要叫我阿睢,要叫我星祭。第二,到了京都以后,你必须想办法继续精进武艺,否则就滚。第三,我让你杀谁,你就必须杀谁。你能做到吗?” 廷竹不假思索的就应了:“都可以,你让我死,我也可以立刻就去死。” 没有巫睢,就没有今日的他。 所以巫睢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别不要他就行。 他的价值得到了巫睢认可,于是巫睢真的带上了他。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巫睢最隐秘的刀,替他手染鲜血,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也替他守着那段藏在西梅园的过往。 至于他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应该是大司命当年暴露本性之时。 真正加入应天台以后,他和巫睢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应天台的不正常之处。 直到一手遮天的大司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将巫睢从一个普通的星祭,提拔到了少司命以后,他们终于发现这应天台的肮脏之处。 少司命这个名头听起来好听,但其实就是大司命的私人所属物。 少司命加冕礼行完当晚,大司命就迫不及待的暴露了本性,他在巫睢的酒中下了比烈药更猛的情蛊。 万幸,他几乎时刻都在暗处守着巫睢,这才没让大司命得手。 而他也在那一夜开了杀戒——杀了来到京都以后的第一个人。 当然,色戒同时也破了。 蛊虫的效果比药来的更快更猛,正当他准备去找解蛊的东西之时,巫睢抬手抓住了他。 “帮我,廷竹。” 他说。 他能做说什么呢,他只能说:“好,属下这就去给少司找解蛊的东西。” 但巫睢却道:“来不及了,你来给我当解药。” 廷竹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而当他反应过来以后,他和巫睢已经纠缠到了一起。 对于这种事他们都是第一次,按理说过程本应该充满坎坷,但在蛊虫的作用下却意外的顺利。 到了后来,也不知道中了蛊的人,到底是巫睢,还是他。 明明人已经哑了声,乱了息,甚至哭着求他停下来。 他却依旧肆无忌惮,肆意妄为。 而当他看向那薄薄的、藏不住东西的肚皮时,就忍不住更疯了。 疯狂终归是有代价的,巫睢第二天一醒,就给了他一巴掌,指着门口冷声道:“滚!” 虽然是巫睢先起的头,但他做的那么过分,巫睢生气也是理所应当,于是他老老实实的就滚了出去。 不过滚了半天,巫睢复又开始和他说话,大司命死了到底瞒不了多久,他们必须合计着把这事解决。 于是巫睢见他和大司命的体型差不多,就让他假扮大司命,营造大司命强抢民女的假象,最终找合适的时机会将这件事给捅了出来,从而借应天台的规矩给了他一个合理的死法。 而没了大司命巫睢自然就成了应天台的掌事者,巫睢知道他这件事做的其实并不漂亮,但好在大司命平时在应天台内部不得民心,所以即便有人看出了不对劲之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虽然这些人选择闭嘴,但终归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后来还是一点点让廷竹把这些人给解决了,同时还把应天台所有的人员都换成了自己可掌控的人。 这些事解决好了,可情蛊的事却没得解,找了苗疆巫医问过后,他们才知情蛊的解法就在中蛊之人本身,只要他有了真正爱的人,这蛊自然就解了。 在这之前,他每月都会失控一天,要么和人抵死缠绵,要么自己活着被折磨死。 巫睢自是不能死的,他还没有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必须登上皇位才可以! 所以他接受了前者,而那和他抵死缠绵的人自然就是廷竹。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的时候,巫睢因知道了他的本性,于是在蛊虫彻底发作前给了他约法三章。 ——他说停就必须停。 ——不能太重,也不能太快。 ——不许咬他的脖子。 这一次,廷竹谨记越发三章,但巫睢似乎不太一样了。 巫睢的情况很诡异,无论他怎么努力,巫睢都说不够,声音又软又委屈,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 直到他用回第一次时的强度,巫睢才才终于开始满意。 后来又问了一下苗疆巫医,这才知情蛊竟能改造中蛊之人的身体,让中蛊之人越来越 总之听完,巫睢直接黑了脸,一边冷了他三天,一边又把大司命的尸骨挖出来烧成了飞灰,扬的满天都是。 所以自这以后,他不止是巫睢手里的刀,更是他每月的解药。 后来,也不知是次数多了,还是巫睢想借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所以有时还没到发作的日期,巫睢也会找他共赴一场云雨,甚至还会说一些话刺激他,让他疯。 比如—— “廷竹,让哭我。” “廷竹,让我疼。” “廷竹” 慢慢的不止他越来越疯,巫睢在这事上也越来越疯。 但面对外人之时,他永远都是应天台的少司命,是神在人间的使者。 不可亵渎,不可亲近。 但却可以被他弄的浑身狼狈,满是泥泞 营帐里的火光跳动,廷竹从回忆里回神,那块沾满巫睢味道的帕子仍盖在他的脸上。 他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用帕子一根一根擦拭自己的手指。 黏腻弄的帕子上哪都是,就像弄在了巫睢的身上一样。 廷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满是偏执。 阿睢想做的事,他都会帮他做成。 谁要是挡了阿睢的路,他就会拼了命的去杀,哪怕对是霍骁,也无所谓 七日后,凌七终于把王秉找到了,他脸色凝重的上报。 “陛下,属下沿着王秉‘探亲’的路线追了七日,最终在一条溪流下游的芦苇荡里,找到了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经李良辨认,正是王秉。” “从表面的伤口来看,是刀伤,而且分布的极乱,像是被人用乱刀砍死的。” “顺着这个线索,属下又差了一下,在王秉启程没多久,那边经过了一批尚未得到安置的流民。” “看到的人说,流民的队伍里有人起了冲突,王秉上去劝架时,不小心就被乱挥的镰刀给砍死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王秉刚上路就有流民经过。 而且哪个逃路的人会去管闲事呢? 东方景明听的眉头紧锁:“王秉一死,唯一能牵出巫睢的线索就断了。没有直接证据,咱们就算知道是他做的,也没法定他的罪,又只能等新的机会了。” 霍骁走到帐边,看着放晴的天:“线索虽断了,但至少江南的防汛工程成功了,没有像上辈子一样,再出现尸横遍野的情况。” 听见尸横遍野这四个字,再加上凌七方才说王秉的尸体是在芦苇荡下方找到的,东方景明对上辈子大乾军队集体倒下的原因有了猜测。 “或许,上辈子大乾军队的战败,就是因为这场水患。” 他说。 霍骁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上辈子大坝决堤,冲死的人数不胜数,就算他以命人打捞尸体,可水势那般湍急难免会有尸体。 那些没有打捞上来的尸体,一腐烂一发酵可不就成了疫病的源头,顺着水源扩散的哪都是,而士兵喝了杯污染的水源又怎么可能好。 “所以我就算是以身犯险也必须阻止这场水患。”霍骁道:“而现下的大乾没了我可以,但百姓却不能没了家。” 东方景明垂眸,用脚尖碾动地上的小石子:“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儿矫情,但你偶尔可以把我放在第一位上一会儿吗?” 霍骁不禁低笑,吻了吻他的唇:“你与大乾并重。” 第76章 适应 决定返京那日,是一个格外晴朗的天气,江风带着水汽拂过堤岸。 霍骁站在堤上,看着东方景明清点最后一批物资:“查好了吗?” 东方景明将手里的账册递过去,渐渐地也大胆起来,指尖擦过他的手背,挑眉:“陛下要是不放心,再查一遍就是了。” “你做事,我放心。” 霍骁将账册收好。 “明日就能启程回京都了。” 东方景明目光扫过远处做清理的亲兵,忽然笑了:“你是不是早就盼着回京都了?” 霍骁垂眸:“是啊,盼着带你去吃糖糕。” 东方景明轻嗤:“陛下这嘴倒是越来越会哄人了,真不知道当初那些“打断腿”“割舌头”的混账话,到底是怎么说出来的。” “既是混账话,就不要放在心上了。”霍骁转移话题:“今日总归也是无事,想逛一逛江南吗?” 东方景明的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为何不可?”霍骁道:“你若想那便去。” 东方景明刚应下,霍骁就带着他往堤下走,只带了何有全和凌七两人,一个负责给钱,一个负责打架。 两人沿着江岸往前走,脚下是被江水浸软的细沙,风里裹着芦苇的清香。 东方景明弯腰捡起一枚光滑的鹅卵石,再阳光下看了看:“江南的石头好像比京都更圆润些唉,手感也非常好。”说着,他把石头递到霍骁面前,“要不拿一颗回去做纪念?毕竟来江南一趟也不容易?” 霍骁接过,攥在掌心,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指腹:“好。”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前方传来一阵热闹的吆喝声。 抬眼望去,竟是江边的早市还没散。 竹篮里摆着刚捞上来的银鱼,竹筐里堆着带露的青菱,还有摊贩支着小炉,正煎着金黄的虾饼,油香混着鲜气飘得老远。 东方景明的脚步顿住,眼神落在虾饼炉上。 霍骁看在眼里,拉着他走过去:“老板,来两块虾饼。” 老板麻利地翻着饼,笑着应:“好嘞!刚出锅的最香,二位稍等!” 不多时,两块冒着热气的虾饼递了过来,即便隔着油纸也能感觉到烫意。 东方景明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外脆里嫩,鲜得眯起眼:“比小厨房做的要好吃。”说着,东方景明把虾饼递到了霍骁唇边:“你也尝尝。” 霍骁就着尝了一口,客观评价:“味道确实不错。” 两块虾饼吃完,东方景明的唇被油浸的亮晶晶的,霍骁抬手用指腹轻轻蹭去:“还想吃吗?要想,就让何有全回去买两块。” “不了。”东方景明看着周遭应接不暇的美食:“我要吃别的了。” 两人边吃边逛,几乎每一个小摊都没放过。 最后东方景明要了串糖霜裹的青提,待甜丝丝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终于解了先前的油腻。 走到早市尽头,有个卖小木件的老头。 他面前的案上摆着刻成鱼、鸟模样的挂件,最显眼的是一对并蒂莲形状的木牌,打磨得光滑发亮。 东方景明拿起木牌看了看,老木匠笑着说:“公子好眼光!这并蒂莲可是讨喜的物件,挂在身上不仅保平安,也象征着有情人不离不弃。” 霍骁接过木牌,指尖叩了叩:“老板,这对我要了,可否帮忙再上面刻。” 老头接过何有全递过来的银钱:“公子把想刻的字写在纸上吧。” 霍骁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骁”字,又写下一个“明”字,递给了老板。 东方景明一看,顿时忍不住吐槽:“你好俗套啊。” 霍骁还没来得及说话,但老头道:“任何东西走的都是形式,最重要的还是真心呀。” 东方景明没法否认这句话,于是闭了嘴。 老头刻好字后,霍骁把刻着“骁”字的那枚递给了东方景明,自己则留了刻着“明”字的木牌,“戴好,别丢。” 东方景明把木牌系在腰间,晃了晃:“这我哪敢丢,虽然它只是一块普通的木牌,但过了你的手,它现在就价值千金了。” 霍骁:“油嘴滑舌。” 东方景明不以为意,背着手昂着头,继续往前逛。 日头渐渐升高时,他们走到一座石桥上。 桥下是潺潺流水,乌篷船从桥洞下划过,艄公唱着江南小调,声音慢悠悠的。 东方景明趴在桥栏上看,忽然指着远处的荷花池:“霍时屹,看,那边的荷花开的好多!” 霍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大片粉白的荷花映在碧水间,风一吹便轻轻摇晃。 他牵起东方景明的手:“想看就去池边看。” 荷花池边有个小茶寮,两人找了个临池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碧螺春。 茶水入喉清冽,混着荷香格外爽口。 东方景明看着池里的锦鲤游来游去,忍不住开口:“要是以后都能像今天这样就好了,不用想防汛的事,不用防巫睢,也不用和太后对抗,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看景,喝喝茶,该多幸福。” 霍骁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会的。等把京都的事理顺了,昭和可以独当一面以后,我就再带你来江南住上几个月,届时天天陪你逛早市、看荷花。” 东方景明抬眼望他,阳光落在霍骁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 他弯了弯眼,往霍骁身边凑了凑,用团扇挡住了脸,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此刻江风温柔,荷香满溢,时光正好 太阳及近落山,东方景明终于舍得回去了,但却不想回营帐,撒泼打赖的在附近的一家酒楼落了脚。 还特意选了售卖“满堂春”的酒楼,想吃这酒的心简直昭然若揭。 因防汛大喜,这家酒楼老板竟庆祝上了,楼里平常卖十两银子一壶的满堂春,从今日起半价售卖一个月。 这酒是拿春日第一茬桃花酿的,素有第一名酒之称,喝过的人都说此酒入喉,一口即入春,两口相醉春,三口难忘春。 东方景明立即就叫了一壶。 小二听出东方景明说话的腔调不属于江南,他递酒时十分热情的叮嘱:“小郎君,我看你不像会饮酒的人,这满堂春的名字听着温和,但却是烈酒,可不要贪杯啊。” 东方景明点了点:“多谢,我晓得了。” 嘴上这么说,但东方景明是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 小二一出门,他就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满堂春虽是烈酒,却带了丝丝桃花的清甜,仿佛真的入了春,连他这平日从不饮酒的人都能接受。 待一杯下肚,东方景明忍不住又倒了一杯。 等到第三杯的时候,霍骁抬手盖住了杯口:“要醉了,别喝了。” 东方景明冲他眨了眨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最后一杯,好不好。” 互相对视一会儿,霍骁败下阵来:“喝吧。” 东方景明笑了,像个小酒鬼一样,珍惜的喝了起来。 喝完,他趴在桌子上,指着房顶道:“霍时屹,你看,那里有星星!” “” 霍骁扶额,将人带到了床边坐好,那帕子给他擦脸,无奈道:“让你少喝你不听,这回醉了吧。” “这不有你吗,醉了便醉了。”他倾身抱住霍骁的腰,不再让他擦脸,转而在他的肚子上蹭了蹭:“霍时屹,我身上黏,想沐浴,但我不想动,你帮我洗好不好嘛。” 这黏黏软软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霍骁那里能不应,他抬手摸了摸东方景明柔顺的发丝:“好。” 酒楼的浴桶足够大,容纳两人富富有余,东方景明靠在霍骁的怀里,哼哼唧唧的指挥他给自己擦身子,擦完肩膀擦后背,擦完后背还有擦胳膊,反正必须哪都要擦到。 霍骁将水淋在他的发丝上:“全天下,敢这样指挥我做事的人,就只有你了。” 东方景明在水里转了个身,跪坐水间,和他面对面:“那陛下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也不知是水汽热的,还是酒劲上头,东方景明的脸颊和眼尾泛起淡淡的红粉,眸间也晕染开迷离与水雾。 霍骁抬手蹭过他的眼尾,越蹭越红:“愿意,服侍东方大人,我哪里会不愿意呢。” 好凉快,霍骁的掌心好凉快。 东方景明忍不住将发烫的脸往他温凉的掌心上贴了贴,轻吁:“陛下为我如此纡尊降贵,我是不是应该补偿陛下一些才好。”他歪了歪头,眼底迷茫尽显:“可是我该拿什么来补偿陛下呢?” 醉了酒的人,摇摇晃晃的,霍骁怕他把自己没进水里,仔细的扶着他:“你觉得我会喜欢什么样的补偿呢?” 东方景明仔细思索,对着他的唇吻了一下:“我觉得你会喜欢这样的补偿。”他傻笑了一下:“嘿嘿,我也喜欢这样。”说着,他蛄蛹了几下,转而满脸失落的质疑霍骁:“你是不是不行,怎么总是滑走?” 霍骁一听,当即就不乐意了:“明明是你自己用的方法不对,怎能反过来怪我呢?做人可是要讲理的啊,东方大人。” “那我该怎么做呢?”东方景明想了想,并没有想出来一个所以然,转而望着他,:“你会吗?你会就来教教我,好吗。” “我教人的规矩你知道的,不能走神,否则就有惩罚,明白了吗?” 霍骁将东方景明那因为蛄蛹,而乱到前面的发丝往后梳理。 东方景明挺直背脊,严肃认真的点了点头:“明白,我一定仔细听,认真学!” “态度很端正,不错。” 霍骁先肯定他的态度赞了一句,而后用平日教他“射”艺时的方式,一边示范一边不苟言笑的说。 “首先,你要先放松自己,不然就会像射箭一样,因为紧绷而受伤。其次,你要瞄准,不然还是会像射箭一样,偏离靶心的。最后,你要有耐心,一步步来,不然仍然会像射箭一样功亏一篑。在这三步中,第三步是贯穿始终最重要的一步,不然你怎样都不可能成功的。东方大人听明白了吗。” 射箭东方景明就是这么一点点学会的,所以如此比喻非常的浅显易懂,他点了点头,推开霍骁,自己尝试。 可尝试起来以后,东方景明发现这话听起来很简单,但他就是怎么也学不会,找不到其中要领。 再加之酒精的作用不断发酵,到最后竟急的哭了出来:“好难,怎么这么难啊!我学不会,不想学了啊能不能不学了啊” 他越哭越凶,上气不接下气,霍骁哪里舍得让他继续学,轻抚他的背脊:“这个学不会就不学了,我会就好。” 东方景明的情绪一点点收住,但还是忍不住因自己的笨拙而委屈,于是他抱住了霍骁,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哼哼唧唧的警告:“不许嫌弃我笨,不然我就咬死你!一口咬死!” “觉得你可爱还来不及呢,”霍骁捏了捏他的耳垂:“又怎会觉得你笨呢。” 最后一个字落下,东方景明的思绪猛的一滞,脖颈随之拉出漂亮的弧度,耳边也响起一道低沉的喟叹。 “原来,你已经可以一下,就将我全部接纳了。” 事实证明,醉酒并不会断片。 天色微亮之际,东方景明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昨夜的记忆像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再一对上霍骁那双深黑的眼眸,他直接就红透了,立马拉起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他昨晚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不着调的话,真是丢死人了! 他发誓,他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 感受到被子被拽了拽,东方景明攥的更紧了,用脚刮了刮霍骁的腿,闷声请求:“让我自己冷静一会儿,好吗?” “唰——” 被子忽然被大力掀开,紧接着他的双手就被捉住,按在了头顶。 “不,你需要的不是冷静,而是适应。” 霍骁的话音才落,他便已经被温热笼罩,开始学习适应这件事。 不得不承认,霍骁的做法真的又快又奏效,在欢愉的冲击下,那股巨大的羞耻感逐渐褪去,转而是沉溺、接受和放纵。 只是,为何他以前没有发现,霍骁是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呢? 等他们准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他们的脸上都保持了风轻云淡的神色,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坐上马车,东方景明拖腮望着正襟危坐的霍骁,满眼皆是幽怨,但就是不开口说话。 霍骁放下手中书,拿起一块糕点送到他嘴边:“作何这样看我?” 东方景明对着糕点重重的咬了一口:“因为你把我变坏了,变得开始不知羞耻且厚颜无耻,所以我现在非常想咬你,但又舍不得下口。很烦,真的很烦!” 男人闻言,不仅不知悔改,反而低笑出声。 东方景明拍了他的腿一下:“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了啊!” 霍骁依旧在笑,还抓住了他的手,注视着他说。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无法克制,于是学会了厚颜无耻。” 第77章 琴瑟 马车的轱辘碾过石板路,将江南的水汽与荷香渐渐甩在身后。 回到京都以后,他们才发现,这一趟出来竟两月有余了。 彼时京都的暑气散了大半,当初摇曳脆弱的幼苗也早已练成了片,昭示着它们即将成熟。 当然,最让人欣慰的还是昭和。 京都的朝堂,并没有因为霍骁的离开而混乱。相反,在昭和的管理下,朝堂依旧保持着井井有条的模样。 但昭和到底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看见霍骁的一瞬间,她委屈的喊了一声“皇兄”,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抽噎着向他抱怨管理朝堂有多难,一边要面对太后的刁难,一边还要处理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同时还要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和不信任。 而当她听见霍骁出事的消息时,明明很想哇的一声哭出来,但因为有无数眼睛在盯着她,以至于她只能在深夜偷偷的流泪,但又不能哭的太过,从而让文武百官看出她的脆弱。 小姑娘说了好久好久,霍骁和东方景明就那么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有打断她。 直到她说完,霍骁才柔声问:“那你可有过后悔的时候?后悔选择了这条路?” 对于这个问题,昭和没有丝毫犹豫的摇了头:“不,我一点也不后悔!” 霍骁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明知故问:“为什么呢?” 昭和望着霍骁,神色坚定而又认真,一字一句将她曾经对东方景明说过的话,又用类似的表述说了一遍:“我不想去和亲,我要改变自己命运,所以无论这条路再怎么难走,我都会走下去的。” 霍骁循循善诱:“但你可以依赖我不是吗?我可以护着你的。” “不,”昭和摇了摇头:“皇兄你虽然愿意护着我,但我知道,一个人只有自己有能力了,才能真正的在这世上立足,所以我会依赖你,但我不会一直依赖你。” 霍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记住自己今日说的话,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退缩。”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吧,但不要忘了三天后写一篇总结给我,让我看看你在这两个月里都学到了什么。” “” 好熟悉的配方。 东方景明莫名有点心疼昭和。 但当事人却十分爽快的应了下来,然后蹦蹦跳跳的离开了明华殿,仿佛刚刚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东方景明嘴角一抽。 果然,能当皇帝的人都是天选牛马,完全不知疲倦。 霍骁是,昭和也是。 见东方景明出神出的厉害,霍骁轻敲了一下桌子:“我的爱卿,想什么呢?” 东方景明望着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叹道:“我在想,我果然不是天选牛马。” “” 从小在江娴清身边耳濡目染,霍骁哪里会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同时,又怎么会不知他口中的牛马指的是谁。 霍骁的嘴角抽了一下,转而看向何有全,转移了焦点:“去把屈元青传来。” “是。” 何有全应声,躬身退了下去。 从宫道往政事堂走的时候,何有全的身子忽然一滞,刚刚路过他身边的老太监虽然脚步匆匆,却传给了他一句话。 “何公公,子时三刻,太后召见。” 何有全拿着拂尘的手抖了一下,今夜他怕是又要挨罚了 屈元青在得知陛下刚刚见完昭和公主就见自己以后,心下立即明白了他此番的用意。 无非就是想确认一下他对昭和公主的认可度。 虽然之前他是向着昭和公主说话的,但大家都是老狐狸,肯定能看出,他心里也是有质疑的,毕竟他对昭和公主的夸赞太过浮夸,并没有落到实处上。 今时不同往日,和昭和公主共事两月,他已然被打动,打心底里认可了昭和公主。 所以当霍骁问他“屈爱卿,你觉的昭和如何,是否能堪大任之时”,他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昭和公主心思机敏,更难得的是公主身上的那股韧劲儿。两月前公主刚接手政务时,虽对朝堂流程生疏,却肯放下公主身段,每日提前半个时辰到政事堂,拉着臣等问税制、灾情等事项,甚至连户部最繁琐的粮饷账册都要逐页核对,半点不含糊。” 他顿了顿,想起太后借“宗室祭祖”发难,要暂停防汛拨款,而昭和公主当着满朝文武反驳的事。 于是又道:“昭和公主做事的条理也非常清晰,即便是面对太后的刁难,也能镇定自若,清晰的知道防汛是在保大乾子民的性命,而祭祖只是尽皇室的礼数,若因礼数而置江南百姓于不顾,便是本末倒置。” “更重要的是,昭和公主知进退、明是非,虽有女儿家娇憨的姿态,却没有寻常贵女的娇纵,反而十分懂得权衡利弊,再加之这两个月昭和公主把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早已担得起‘堪大任’这三个字。” 屈元青话音落时,不禁想起昭和公主某次在政事堂处理公事处理到深夜时的模样。 那时,她明明已经很累了,但只是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就继续闷头去看公文,且看的非常仔细。 不仅将流民安置的方案理得清清楚楚,连他漏算的两个偏远村落都标了出来,当时他便暗叹,昭和公主哪是“堪大任”,分明是早已扛起了大任。 霍骁满意的勾起了唇:“屈爱卿对昭和的评价如此之高,那不知屈元青可否助昭和一臂之力,助她顺利成为储君,进而成为我大乾的第一位女帝?” 屈元青郑重开口:“臣绝不推辞。” “很好,那即日起屈爱卿你就是江嬷嬷一起教导昭和。”霍骁道:“若昭和将来成功继承了朕的帝位,那你便是当之无愧的帝师,必会在大乾的史记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臣不敢当!”屈元青委婉了一下,转而问:“不知,陛下口中的江嬷嬷,可是曾经教过陛下的那位江嬷嬷?” 霍骁点了点头:“正是她。” “那太好了。”屈元青的眼睛亮了一下:“不满陛下所说,自陛下登基以后,江嬷嬷忽然杳无音信,以至于臣一直有许多疑问积攒在心里,现下终于可以问个痛快了。” “那屈爱卿可要问个明白。”霍骁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朕想要交给你。” 屈元青拱手:“臣定当尽心竭力,陛下直言便是。” 霍骁道:“你和郎温书同为中书令,一人掌礼与吏,一人掌刑与兵,故朕希望你去劝一劝郎温书。朕知他对大乾无二心,只是被困于祖制难以理解朕的做法,若你能劝动他也去支持昭和,那昭和未来的登基之路便会轻松许多。” 这是确实由他来做比较好,但霍骁再一提起他们的身份,他不禁将目光投向了静静坐在一旁研墨的东方景明。 “陛下,臣觉得此事不如交给东方侍中来做?” 霍骁饶有意味的看着他:“此话如何讲?” “臣以为,若是东方侍中能够劝动郎温书那个老顽固,如此不仅能证明东方侍中的能力,也能让郎温书同时认可东方侍中和昭和公主,可谓是一箭三雕的美事。” 屈元青朝东方景明投去非常认可的眼神。 “而臣也相信东方侍中定能办好这件事,届时只要郎温书松口,臣就会去找他谈共荐东方侍中位列中书令一事。” “哐当。” 墨块一松,东方景明惊恐的看向屈元青:“屈大人,您没跟我开玩笑吧,我哪里有资格位列中书啊。我才入朝不过几月,连六艺考核还过全呢。” “不不不,”屈元青的眼底涌上热切:“东方侍中,你要相信自己,满朝文武,再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了,高士成空下来的位置掌财与工,从你写的皇商细则我能看出,你是非常懂得盘算的人!相信我,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不不不!”东方景明连连摆手,就差给屈元青跪下了:“屈大人你实在是高抬我了,我一来未及弱冠年纪尚轻,二来心无大志只想安稳度日,哪里担得起中书令这个位置。” 屈元青想了一下,看来他必须出杀招了:“可是侍中大人啊,你都和陛下琴瑟和鸣了,多帮衬着点陛下不更好吗?” 琴什么玩意? 和什么玩意? 东方景明装傻充楞,打哈哈:“屈大人,你说的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呢?” 屈元青道:“东方侍中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陛下在江南当众抱你回营帐彻夜未出的事早就传回来了,现在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你不仅是陛下最信任的朝臣,也是陛下的枕边人了。” 东方景明满脸惊恐:“屈大人可知这事是从哪传出来的?谁传出来的?” “这倒是不知,”屈元青摇了摇头:“反正一直就是这么传的,不过看东方侍中的模样,的确是有此事,东方侍中不如就应了入中书这件事吧。” “我在想想,我在想想。”东方景明道:“屈大人要不先去忙?” 屈元青看向霍骁:“那老臣去忙了?” 霍骁点了点头:“去吧。” 屈元青离开后,东方景明简直要疯了,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到底是谁传的这件事,只能把目光投向霍骁:“你知道这事是谁传的吗?” 霍骁:“知道。” 东方景明跳起:“是谁?” 霍骁一边在奏折上写下一句“以后别在折子写废话”,一边淡定的说:“我传的。” “??????” 什么? 谁传的? 东方景明怀疑自己幻听了,磕磕巴巴的开口:“你说谁传的?” “我说,”霍骁道:“是我叫人传的。” 东方景明原地炸了:“你疯了不成,你把我们的关系传出来,万一太后借机发难怎么办啊!” “但太后早晚都要知道这件事不是吗?”霍骁道:“而现在是将此事暴露出来的最好时机。” 东方景明有些急,也有些乱:“这时机怎么就最好了?明明一点也不好,简直乱上添乱!” “有时候局面越乱,事情反而越好平息。”霍骁道:“太后想逼我开后宫,但我已决心立昭和为储君。尽管我借丧期将此事暂压,但太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那我不如干脆断了她的退路,让她在这个时候清楚明了的知道,我的心仪之人是你。”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啊!”东方景明急的眼睛都红了:“反正太后还没发现,我们能掩盖就掩盖吗,没准就掩盖到昭和登基的时候!” “这个时间点,你功勋卓著,谁敢指指点点,谁又敢说三道四?而且我们不能把主动权放在别人手里,万一哪天被太后发现,而我们毫无准备,必然会很被动。”霍骁凝视着他,忽然,一把将他扯进了怀里:“再者,我喜欢你喜欢的光明正大,凭什么要遮遮掩掩?” 东方景明坐在他的腿上,难掩忧心:“可是现在就暴露出来的话,你这边太后肯定会借题发挥的。” “我不怕太后,”霍骁仰头,与他鼻尖相抵:“我只怕我的爱卿受委屈。” 东方景明是个明事理的人:“我知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所以我委屈一点,没关系的。” “不,有关系。”霍骁神色格外认真,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我的心上人绝对不能受半点委屈,尤其不能为了我而委曲求全,他必须风光无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 东方景明哑了声,最终只能在他的肩上锤了一下:“疯子,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没错,我就是疯子。”霍骁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坐上这个皇位的?” 是啊,霍骁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 虽然逼善帝退位一事是太后谋划的,可霍骁若是没有继承皇位的野心,这事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他不仅疯! 而且比任何人都疯! 霍骁见他不说话,将人往身前又拉了几分:“如何,东方爱卿可有后悔与我这个疯子在一起?” 仔细想想,霍骁是疯子的话,他其实也算,想想他上辈子是怎么折腾霍骁的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真是奇怪,他好像真的越来越认可霍骁的说法了——他是个先穿越后又重生的人,只是重生后记忆混乱了而已。 见人又不说话了,霍骁步步紧追,用指尖轻捏他的下颌,又一次问:“你,后悔了吗?东方爱卿。” 东方景明回神,抵住霍骁的额头:“不后悔,也不想后悔。” “想后悔也晚了。”霍骁仰头:“你这辈子我要定了,你生要是我的人,死也要是我的鬼,从头到脚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唔——” 东方景明说不出话,因为他所有的话和气息都被霍骁给堵在了喉间。 他在这个吻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和占有意,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只是自从他被洪水卷走回来以后,整个人就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样,不仅对他的占有变的越来越疯狂,人也开始变得特别的无耻! 这太白天的就这样抱着他啃,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夜,子时三刻。 何有全踩着心惊胆战的步子走到了祥宁宫,看了一眼仍然摇曳着火光的宫殿,他轻叩门扉,不一会里面就有人问:“可是何公公?” 何有全:“是我。” “吱呀”门被拉开一条,何有全顺着缝隙溜了进去,紧接着门就迅速被关上了。 他在老嬷嬷的指引下来到了太后面前。 彼时,太后正靠在面首怀里,让其帮忙揉捏眉心。 这一刻,何有全忽然想起,太后今年其实也不过才三十多岁还不到四十岁,她十五岁及笄一入宫就成了皇后。 而她入宫第三年,终于成功孕育龙胎,但却因先帝的忌惮与算计,不仅这个孩子没保住,还直接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 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何有全跪下叩见,听见他略显尖细的声音,太后并未睁眼,只是动了动眼皮:“你可知哀家今日传你,所为何事?” 每次太后在深夜传他召见都不是好事,再加之他下午也从宫人口中打听到——陛下和东方侍中的关系暴露出来一事,所以自然知道太后叫他来的原因。 他如实回答:“奴才知道。” “知道?”太后猛的睁开前,抄起手边的扶手就砸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何有全的身上:“哀家看你什么也不知道!皇帝和东方景明有私情的事,从哀家回宫到现在你竟是一个字也没和哀家提!要不是流言四起,你怕是要蛮到哀家死为止!” 何有全跪的更深:“奴才不敢!” “哀家看你敢的很!”太后的语气满是怒意:“何有全,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如果不是哀家当初把你和那个同你一起对食的宫女保下来,你以为自己能活到今日。” 何有全弓着身:“此事奴才一直记得,从未忘却太后恩情!” 太后冷哼:“没忘?今日你敢替皇帝隐瞒此事,他日你就敢替皇帝瞒更多的事!哀家今日必须叫你长长记性,让你明白,你既是哀家的人,这心就只能向着哀家,哪怕偏一分都不行。” 话音落下,她看向身边的嬷嬷:“上针刑,让他好好记住这份疼。” “是。” 嬷嬷应声,找来了绣花针和绣花线。 准备好,她示意在旁边伺候的宫女和太监过来按住何有全,然后扒了他的上衣。 上衣一脱,何有全的背后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看见那套银针,何有全疯狂求饶,但太后对他的求饶声无动于衷,反而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堵住他的嘴,吵的哀家头疼。” 立即有人拿东西堵住了他的嘴,世界瞬间清净。 太后又道:“一定要慢慢的缝,轻轻的拆,叫他仔细感受一下针刑的奇妙。” 不不不!!! 不!!! 何有全疯狂摇头,但却无济于事,嬷嬷仍是拿着穿了线的绣花针,将他的被当成绣布,一下又一下的缝了起来。 等缝出一个完整的“星星图案”,嬷嬷将完整的线剪成一段一段的,又用小镊子生生往出拽。 待最后一个线头被拽出,太后撇了一眼道:“哀家还想在他的背上看见太阳、月亮和更多的星星,继续。” 救命!救命!救命! 何有全疯狂的在心底呐喊,却无人予他回应,只有一下又一下的针刑之苦在继续。 第78章 和鸣 祥宁宫的烛火燃到天明时,何有全才被拖出殿外,好在他的衣服是深色的,就算血浸透出来也不明显,但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的厉害。 而此时的明华殿内,东方景明正对着铜镜,反复调整衣服的整齐度。 只因方才霍骁起床时,突然说今日下朝要去他家拜访岳父岳母,惊的他差点没从床上滚下去。 无论是丑儿婿还是漂亮儿婿,这该见也是得见的。 但东方景明就是很怕。 他怕苏云娘和东方远航不同意他们的之间的事,又怕二人被他给吓到。 仔细想想,他谈了个男人就算了,竟然还谈了个皇帝回去,也不知道他家那宅邸能不能容得下霍骁这尊大佛。 见人如此紧张,霍骁不禁勾唇:“你回家见自己的父母,何须这般紧张?” 东方景明拍了拍衣服,耳尖微红:“那能一样吗?以前是我自己一个人回去,现在却突然要带你一起回去坦白,我简直快疯了,万一他们不同意怎么办?万一” “没有万一,只有一定。”霍骁道:“先陪我去上朝,一会儿带我回家。” 真是个霸道的混蛋,一点儿余地我不给人留 话虽然这么说,但下朝以后,他们却直奔祥宁宫而去,只因太后将苏云娘给召进了宫。 一听见这个消息,东方景明的脸色刷的就白了,指节握的发白。 太后早不召晚不召,偏在今日传召苏云娘,她肯定是故意的! 万一她对苏云娘动刑怎么办! 东方景明顾不得什么规矩和礼数,抬脚就冲了出去。 但没跑几步就被霍骁抓住了手腕,转而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彼时,祥宁宫内,苏云娘疑惑而又紧张的跪在太后面前,直到太后发话她才敢抬起头来。 太后坐在贵妃榻上,手托着腮,神色淡淡地看着苏云娘:“你可知哀家今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苏云娘如实道:“民妇不知。” “不知就对了。”太后的眼神骤然转冷:“若非哀家锁了消息,京都上下怕是早就知道你教了个好儿子出来。他不将心思放在朝堂的政事之上就算了,竟不知廉耻的凭借女子那些狐媚子手段,爬上了皇帝的床,祸乱朝纲,败坏皇帝的名声!” 苏云娘听的眼前一黑,但她却知自己的儿子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太后娘娘,景明是什么品性之人,民妇比任何人都清楚。且先不论他和陛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传出如此谣言,但他绝对行的端站得直,所做的每一件事肯定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况且” 苏云娘咬了一下唇,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勇气,直视太后道:“就算景明真的和陛下之间有了什么,那也绝对不是他用了什么见不得人手段,定是他和陛下两情相悦,而不被人理解才被人如此污蔑!” “所以——” 太后半眯的眼睛睁开:“你的意思是,是皇帝强抢了你为官的儿子?” “不!”苏云娘条理清晰:“民妇说的是两情相悦,绝非陛下强抢,也绝景明祸主,一切只因情字而起。” 太后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你倒是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苏云娘的害怕逐渐消退,不卑不亢道:“民妇只是实话实话。景明自入朝为官以后,不仅连夜为陛下草拟皇商细则,助陛下稳定商户,从商户手中筹钱筹粮稳住了塞北。更是在此次江南防汛中,千里支援,他所做的哪一件不是为了大乾?民妇敢用性命保证,景明一心只为大乾的安稳与繁荣,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心。” “心怀家国?”太后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一个男子,不想着建功立业,反倒想着靠美色攀附君上,搅得后宫不宁、朝堂议论纷纷,这也配叫心怀家国?苏云娘,你也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不知‘君臣有别’‘礼义廉耻’这八个字怎么写?” 苏云娘攥紧了袖口,指尖掐进掌心,却依旧挺直脊背:“太后,景明与陛下之间是君臣相知,更是真心相待。陛下英明,若景明真如太后所说那般不堪,陛下怎会重用他?至于礼义廉耻,景明从未做过对不起大乾、对不起陛下的事,旁人的闲言碎语,不过是庸人自扰。” “好一个‘真心相待’!好一个‘庸人自扰’!”太后猛地一拍桌案,玉如意重重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哀家本以为你是知礼仪明廉耻之人,才将你召进宫来,想让你去劝一劝东方景明,如此哀家好留他一条贱命!但现下看来,你今日是要死护东方景明,和哀家顶嘴到底了!” 苏云娘道:“民妇绝无此意,民妇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半点冒犯太后娘娘的意思!” “你一直在冒犯哀家,竟还敢说没有这个意思。”太后看了身边的嬷嬷一眼:“给哀家掌她的嘴,让苏夫人好好学学,什么叫‘尊卑有序’,什么叫‘谨言慎行’!” 嬷嬷领命,伸手就要去抓苏云娘的胳膊。 苏云娘吓得后退半步,却依旧死死咬着唇,不肯示弱。 就在这时,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清越的女声带着威严传来:“太后,您这掌嘴之刑,怕是用错地方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娴清身着一身墨色宫装,鬓边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 虽无过多装饰,却自带一股沉稳气场。 她缓步走进殿内,站在了苏云娘的身边,目光扫过老嬷嬷:“滚下去,皇帝的岳母岂是你能碰的了的人。” 嬷嬷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太后。 太后见来人是江娴清,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江娴清,哀家教训一个不懂规矩的妇人,与你何干?” 江娴清将苏云娘扶起来,才转向太后,躬身行了个平礼,姿态却没有低声下气之意。 “这事本来确实是和臣妾没有什么关系的,但如今皇帝认定了东方景明做命定之人,这事可不就和臣妾有关系了吗。” 太后眯了眯:“如此,你是想和哀家抢这太后之位了?” “太后误会了。”江娴清笑道:“臣妾到底是皇帝的生母,只是想尽一尽当母亲的责任,为儿子守住他在意的人或事罢了。” “在意的人或事?”太后拍在了桌案上:“他该在意的应该是祖制和朝纲,而非儿女情长和这些无关紧要之人!” “太后娘娘,这你就错了。”江娴清道:“皇帝是人,有七情六欲才是正常的,只要他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们就不应该限制他的前进的方向,应该无条件的去支持他才对。” 太后道:“他是皇帝,他要学会的事断情绝欲!这样才能当好一个君王!” “太后这样说,臣妾可就不赞同了。”江娴清道:“先帝够绝情吧,对谁都留情不留心,可他做好一个皇帝了吗?没有,对吧。到头来他不仅没有做好皇帝,更没有做好一个丈夫,以至于伤了所有人的心。” 江娴清这话无异于在太后的伤口上撒盐,太后指着江娴清竟只说出来一个“你”字,便再无下文了。 而江娴清继续道:“太后娘娘,您回宫之后发生的事,臣妾其实一直有所耳闻,到底在您身边侍奉过十几年,所以臣妾今日出于好心提醒您一句,“祖制”有时候并非是全对的,您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哀家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的。”太后指着门口道:“滚出去!带着她一起滚!” “是,臣妾告退。” 江娴清应声,牵着苏云娘往外走,而她刚准备迈出门槛,太后却忽然叫住她,去冰冷的语气提醒。 “江娴清,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江娴清垂眼笑了一下:“臣妾本也是不愿的,但太后娘娘您实在是逼皇帝逼的太紧了,只想把他当做您手中的傀儡去操纵,臣妾作为其生母又怎能坐视不理呢。” 太后:“照你的意思说,这一切都是哀家逼你违约的。” “臣妾并没有这么说。”江娴清道:“臣妾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儿子,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当这个皇帝而已。” 现在还不能和江娴清撕破脸,毕竟霍骁在朝堂中的地位太稳固了。 太后深吸一口气:“你这样纵着皇帝,他早晚会毁了大乾的。” “不,他不会。”江娴清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所以他只会把大乾治理的越来越好,像所有人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无论是人还是事。” 从前说不过江娴清,现在依旧说不过江娴清。 太后最后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回了内室,江娴清则带着苏云娘,昂首走出了祥宁宫。 第79章 病气 直到走出这座巨大的围城,苏云娘紧绷的脊背才骤然松弛,但指尖仍在不受控地发颤。 江娴清察觉她的异样,拉住她的手,轻拍的她的手背,温声安抚:“别怕,有陛下和我在,太后动不了景明,更动不了你。” 苏云娘抬头,望着江娴清沉静的眼眸,眼眶一热:“多谢娘娘出手相救,若非您及时赶到,民妇今日怕是”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东方景明几乎是飞奔而来,见苏云娘安然无恙,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猛地落下,声音却仍带着后怕的沙哑:“娘,您没事吧?太后有没有为难您?” 苏云娘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东方景明的头,换成她来安抚东方景明了:“娘没事,别担心,多亏了娘娘搭救。” 说话间,她忍不住看向了东方景明身后的霍骁,当即神色一僵——这不是当初景明受伤,经常以朋友的名义来他家探望公子吗! “你你你” 苏云娘指着霍骁说不出来话,接二连三的刺激,苏云娘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江娴清本想带着人去王府畅谈一番的,结果这一晕,前脚踏出皇宫,后脚就又得回去,赶忙叫刘弋来把脉查看。 “夫人没事,只是有些惊吓过多,一会儿就能醒了。”把完,刘弋冲着东方景明和霍骁道:“臣会给夫人开几副安神药,稳定一下被二位主吓坏的心神。” “” “” 沉默片刻,东方景明瞪了霍骁一眼,就回到内室,坐到苏云娘身边静静的守着。 江娴清看热闹不嫌事大,凑到霍骁身边道:“臭小子,让你先斩后奏做事不和人商量,这下景明瞪你了吧。” 霍骁不以为意:“可我不是和母亲您商量了吗。” “你那是商量吗?”江娴清坐在软榻之上,气不打一处来:“你那分明是通知。” 霍骁:“没有区别。” 江娴清原以为昭和休息,她也可以清醒三日,谁料今早太后忽然发癫,把苏云娘召进了宫。 听闻消息,她立即马不停蹄的进宫,以免自己未来的亲家母出事。 虽然人保下来了,但她对霍骁此番的行事也略有不满,再加上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江娴清就更加不满了。 她斜了霍骁一眼:“霍时屹,你信不信,景明此番不仅要瞪你,还会生你的气,不理你。” 霍骁自认以十分了解东方景明,他笃定道:“不信。” “不信咱们就拭目以待。”江娴清合上了眼眸:“景明这次肯定会生你的气。” 霍骁依然坚信这件事:“他不会生气。” 江娴清气笑了,直接骂了出来:“狂妄自大的臭小子,你爱信不信,反正到时候别说我这个当娘的没尽心,你也别来问我他为什么生气不理你。” 苏云娘在临近傍晚的时候醒了,等待期间,那时旁听许久才进屋与太后对峙的江娴清,把苏云娘和太后说的话,字字句句的转述给了他。 一时间,东方景明心里百味交杂,于是在苏云娘醒来以后,只想亲自送她回家,再好好陪陪她。 霍骁自是没有阻拦的理由,只能点头同意。 回到家。 即便霍骁知会人告诉东方远航人没事,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好几次恨不得硬闯,整颗心直到看见苏云娘安然无恙才终于安下来。 坐席间,彻底确定苏云娘无事以后,他才问:“云娘,太后娘娘怎么忽然召你进宫?是咱们家犯了什么事吗?” 苏云娘夹菜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了东方景明,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解释。 在霍骁身边这么长时间,东方景明学会的最多的就是察言观色,他看出了苏云娘的难言,转而放下筷子,直言。 “爹,娘是因为我才被太后召进宫的。” “为了你?”东方远航一惊:“你开罪太后了?” 东方远航自是不会往好处想,毕竟他是天子近臣,而当朝天子和太后并非亲母子天下皆知,所以唯一的可能只有开罪。 面对东方远航的问题,东方景明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算开罪,也不算开罪。” 东方远航听的迷迷糊糊的:“你爹我做生意在行,猜谜语不在行,你别我打哑谜,听不懂。” 东方景明抿了一下唇,垂下了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言了,且语速飞快:“我和陛下有了儿女之情,宫中一时谣言四起,太后这才把娘给传进了宫,质问于她。” 东方远航手里的筷子“哐当”一声掉在桌上,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方景明。 “你说什么?你和陛下有了什么情?是君臣之情吗?” “不是,”东方景明重复:“是儿女之情。”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商户间的利益纠葛,听过官场上的明争暗斗,更听说过“男子与男子之间也可以有儿女之情”,但从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而且其中一个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忘了分寸,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景明,你是不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是不是陛下逼迫你?你跟爹说,爹就算拼了东方府的家业,也得给你讨个公道!实在不行,咱这官不做也罢!” 苏云娘连忙拉住东方远航的胳膊,轻声劝道:“你先别激动,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呢,先听景明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没准他和陛下是两情相悦呢。” “两情相悦?”东方远航甩开妻子的手,胸口剧烈起伏,“云娘,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那可是皇帝,他早晚是要为了皇位继承的问题,去开后宫的,届时他若是弃景明于不顾,景明岂不成了笑话,届时还怎么在朝堂立足?不行!这官无论如何也不能做了!”东方远航看向东方景明,神色无比认真:“景明!你听爹的,明日就去把这官辞了,咱们立即收拾东西回江南!不在京都待了!” 东方景明本以为自己会在爹娘这里挨上一顿臭骂,一来骂他不好好当官,二来骂他竟与同为男子的皇帝搞到了一起。 可谁曾想,一个为他与太后对峙,一个忧他是被逼迫,皆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而他却一直瞒着这件事,未曾相说。 东方景明起身,退后半步,朝两人重重磕头。 “儿子不孝,请爹娘原谅。” “你这是做什么啊。”苏云娘赶快去扶人:“我和你爹又没怪你,谈和原谅不原谅的,起来,快起来。” 东方远航忽然沉了脸:“男儿膝下有黄金,轻易跪来跪去的像什么样子!起来!” 东方景明垂头站了起来,被苏云娘扶着重新坐了下去,却仍没有勇气看他们。 东方远航看他这副模样,没来由的就生了气,连名带姓的叫:“东方景明,你缩着个头做什么?” 苏云娘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夫君,你吓到景明了。” “吓什么吓,我看他胆子大的很,禁吓的很。” 东方远航转而拍了一下桌子。 “东方景明,你老子问你话你,回答,为什么缩着个头?” 东方景明的头垂的更低了,小声道:“我心虚。” “你心虚什么?”东方远航质问:“难不成是你主动招惹的皇帝?所以你才心虚!” “不是,我没有,我和陛下是两情相悦。”东方景明急的红了眼:“我只是心虚自己一直没有和你们讲这件事,才害的你们今日担惊受怕。” “没告诉就没告诉,我和你娘又没责备你。”东方远航的语气放缓:“再说了,现在告诉也不晚,要是等陛下亲自上门说这件事的时候,那才是真的晚。” “” 东方景明更心虚了,毕竟早上霍骁还和他说,打算来拜访的,但他还是抬起了头,不想让东方远航生气。 对上东方景明仍带闪躲的视线,东方远航用十分强硬的语气开口:“东方景明,看着我。” 东方景明立即定住眼神不敢再飘,东方远航教训道:“你爹我虽然没读过什么圣贤书,但我知道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所以你给我记住了,从今往后只要是你没错的事,就不许随便下跪,若对方逼你下跪,甚至是想要你的命,你也得给我站着死!”说着,东方远航拍了一下桌子:“听懂了吗?听懂了吱声!” 东方景明点了点头,鼻尖莫名涌上一股酸涩,哑声回应:“听懂了,都记在心里了。” 东方远航把唯二两只鸡腿,一个夹给他,一个夹给了苏云娘,终于将声音放缓:“听懂了就吃饭,这件事揭过。” 东方景明怔愣:“爹,你不再问问我和陛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你不是已经说了两情相悦吗。”东方远航夹了自己想吃的菜:“那还有什么可问的。” 东方景明:“可是,他到底是皇帝啊。” “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知他现在是我儿子喜欢的人,不能欺负我儿子。”东方远航随意道:“再者,两情相悦的是你和陛下,不是我和陛下,我问多了也没用,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去处理,所以你爹我能做的就是尊重你的选择。你要是想继续当官,继续留在陛下身边,那我和你娘就留在京都陪你。你要是想走,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带的,立即回江南,反正我东方家,家大业大,不缺这一处宅子和这点破东西。” 东方景明咬住了筷子,忽然间感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又咸又涩。 苏云娘见状立即拿起帕子擦拭他的眼泪:“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上了。” 东方远航没有安慰,反而骂道:“丢人现眼,不许哭了!” 然后东方景明哭的更厉害了,这顿饭也吃的乱七八糟的,但却没有人是不开心的 夜,静谧暗沉。 习惯了被霍骁拥在怀里入睡,这忽然回到自己的床上睡觉,他一时间竟有些睡不着了,到最后叫小四点了根安神香竟然才睡着。 同样的,习惯了将东方景明揽在怀里入睡,这人忽然间不宿在身边,霍骁也辗转难眠。 于是他干脆起了床,将批改过的折子又拿出来重新批了起来。 天光逐渐翻起鱼肚,昨日告了一天病假的何有全强忍着背上的痛来当值了。 见霍骁一大早就在那里批奏折,何有全只觉陛下勤勉。 再走进一看,见年轻的皇帝满眼血丝,这哪里是勤勉,分明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赶快上前:“陛下,政事再怎么忙,也该好好休息才是。” 霍骁放下朱笔:“一夜,无事。” 话虽这样说,他的声音还是染上了倦意,哑的很。 何有全给他奉了茶:“您觉得没事,不代表真的没事,奴才以为,陛下还是要仔细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霍骁接了他的茶,没应声,直到一杯茶喝完,才又出声:“昨日你告了病假,今日可好些了?” “谢陛下关心,”何有全将茶盏接过:“奴才已经好多了。” “怕是不敢吧。”霍骁抬眼看他,直接戳破:“太后独创的针刑哪里是这么好受的,你的背现在应该还疼的厉害吧。” 何有全手一抖,茶盏坠地摔成两半,他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该死。” 霍骁打量着他,半晌才缓缓道。 “何有全,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而你对朕这些年的尽心朕也都看在了眼里。” “所以在此时这个关头,朕希望你仔细想一想,你以后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为太后做事,把朕的事报给她。” “如果你不想了,朕可以给你一个继续留在御前的机会,修养三日后继续来当差。若是你还想,三日后就不要出现,朕会着人给你一笔银子,放你出宫。” “当然,你不要以为,自己能够瞒天过海,继续共事二主。” “你以前所传的每一次消息朕都知道,只是念及你从未生过谋害之意,传的消息也无关痛痒,方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留你一命。” 何有全跪着不敢出声,连打死也不敢喘,心底却因霍骁这番恩威并施的话产生了动摇。 彼时,霍骁又说:“朕知太后对你有救命之恩,但你有没有想过,真正想要救下你的不是太后,而是她身边的人?” 什么? 何有全猛的抬头:“陛下您的意思是?” 霍骁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太后当年根本就不想管你和那宫女的死活,是有人以积善积德为由,劝她将你们保了下来,你不放仔细想想那人是谁。” 何有全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的细节。 他和银兰被发现之时,太后正带着尚年幼的皇帝一起往佛堂的方向走。 而看到他们这边的情况,太后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直到她旁边的人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才停下脚步,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然后把他们给要走了。 而那个人,在太后身边耳语的人,好像就是——陛下的母亲,江夫人! 何有全脸色一变。 而霍骁没在继续揪着这件事,转而道:“今日叫你的徒弟来当差就行,你回去休息吧。” 何有全天旋地转地应下,又天旋地转地走了出去,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同何有全说完这些,也差不多到了上朝的时间,他换上黑色为底金丝绣龙的朝服,一步步往大殿走去。 当他落座,满朝文武几乎都在,却唯独少了一个人。 他看向吏部尚书:“李渡一,东方侍中今日为何没来?” 李渡一忙道:“回陛下,东方侍中今早差小厮来吏部告假,说其昨日急火攻心,夜里发了高热,上了病气,恐需养上几日才可。” 第80章 疯癫 东方景明没说谎,他确实因为急火攻心起了高热,但一时间不想见霍骁也是真的。 听赵小四说“陛下已经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他翻了个身,将腰间的木牌扯下来扔进角落里,转而扯过锦被将自己蒙住,权当没听见。 无论是霍骁亲自去江南督工一事,还是这次曝光他们关系一事,霍骁都未曾与他商量,自顾自的就拿定了主意。 他不管他是谁,他也不想管他是谁,他只知道,既然他们在一起了,做事就应该商量着来才对。 他真的非常不喜欢那种被牵着鼻子走,然后只能一味听之任之的感觉。 赵小四见自家公子不想见霍骁,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将东方景明半个时辰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下。 “陛下,我家公子说,他实在是怕把病气过给您,今日就先不相见了,待他好了,必亲自到御前请罪。” 闻言,霍骁的眼睫低垂,叫人看不出其中情绪。 良久,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好”,便带着随行而来的拾玖转身离开了。 出了东方家大门,拾玖轻声问:“陛下,是直接回宫,还是去王府?” 霍骁想起江娴清昨日跟他说的话,脸一沉:“回宫。” 一刻钟后,御驾停在了王府门前,拾玖小心翼翼的跟在霍骁身后踏了进去。 只觉圣心难测。 明明已经到了宫门口,车里却在他即将停下的时候传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命令。 “拾玖,掉头,去王府。” 拾玖能问什么,又哪里敢问什么,只能默默的掉转马车,去了王府。 换做以前,霍骁来见江娴清肯定会走暗道,但太后百般刁难,江娴清也主动站了出来,就没有必要再掩人耳目了。 他踏进王府时,江娴清正摆弄自己的小菜园。 东方景明当初送来的不仅有红薯,还有土豆。 但土豆的量不多,江娴清就没让移走,留下自己精心照顾着。 听见下人的通报,江娴清轻嗤一下,丝毫不意外霍骁会来找他,她讽刺道:“我们伟大的皇帝,不是素来和东方侍中形影不离吗,今日怎么自己来了?” “” 感受着霍骁身边的低气压,拾玖默默后退半步,全天下,大概只有夫人敢用这种找死的语气和陛下说话了。 不对。 应该还得算上东方景明一个,他今天不仅阴阳怪气,还直接给陛下吃了闭门羹。 霍骁站在江娴清身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除草松土,一时间竟让拾玖猜不到他来此的目的。 拾玖猜不到,但江娴清能猜到,她慢条斯理的将最后一根杂草拔除,而后淡淡开口:“我听说景明今日没来上朝?” “嗯。”霍骁跟在她身后:“李渡一说他告了病假,我下朝后私服去看他,却被拦在了门外。” 江娴清舀出一勺清水倒进盆里,轻轻搓洗手上的泥土:“他拦你是应该的,换做是我今天也不可能见你。” 霍骁将旁边的帕巾扯过来递给她:“母亲,我不懂他为什么要拦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我昨日已经说了,你若是来问我,我是不会告诉你原因的。”江娴清将他手中的帕子扯走:“献殷勤没用。再者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要想知道原因就亲口去问他,别在我这里耗着。” 霍骁:“我也想,可是我怕他更生我的气。” 江娴清神秘一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问:“你知道,为什么有人能一辈子抱得美人归吗?” 霍骁:“为什么?” “因为不要脸。”江娴清拍了拍他的脸:“有些人啊,惹了老婆生气,转头就能像狗皮膏药一样缠上去,求老婆原谅,届时就算对方在生气,也不可能真的赶人走,然后趁机再加把力,这人就哄回来了。” 霍骁倒是不在乎面子这个问题,毕竟他在东方景明面前早就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他在他身边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他迟疑的问:“这样能行吗?” “能不能行你别问我。”江娴清毫不客气的说:“你若真心喜欢景明,想知道景明到底为什么会生气,现下就不要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应该直接拿出认错的态度,好好去与他沟通,问明白他生气的原因然后改正,不然等他置气置过了头,你就等着打光棍去吧你。” 霍骁认真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谢谢母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就教你这一次,下次再把人惹生气了,自己想办法去。”江娴清抬眼看他:“还有,今天午饭没你的份,自己回宫吃去。”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霍骁哪里听不出来,他朝江娴清拜了一下:“儿子谨遵母命。” 江娴清轻嗤两个字。 “摆谱。” 是夜,东方景明觉得自己很奇怪,白日明明是他不想见霍骁,让赵小四对霍骁下了逐客令。 可现在,他又开始因霍骁的转身离开而生气。 他若是强行闯进来,赵小四能拦着他不成?他又能不见他不成? 东方景明越想越气,在黑夜中胡乱锤了几下被子,在心里将霍骁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后他腾的一下坐起来,指着枕头咬牙切齿的开口。 “霍时屹,三天内你若是不来见我,咱们就分手!分!手!” “不准!” 他话音才落,暗处便传来一阵带着些许急促和恐慌的声音。 东方景明吓了一跳,当即就要喊有鬼,却在出声前被人捂住了嘴。 “是我。” 借着盈盈月光,东方景明看清了眼前之人,赫然是那位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 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唇瓣,带着霍骁身上被龙涎香熏出来的味道,东方景明绷紧的身子瞬间松了半分,随即就将头偏开,挣脱那只手,没好气地开口。 “陛下夜闯民宅,就不怕被人看见,又添新的流言?” 霍骁没在意他的冷语,反而用膝盖抵住床沿,往前靠进。 月光落在他眼底,早已没了帝王的冷硬,只剩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措的软意。 “我从不惧流言,只惧你要离开我。” 确实。 霍骁确实不在乎流言,毕竟他刚刚登基那会儿,就因为政变逼宫闹得满城风雨。 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位新帝,有人批判,有人质疑,也有人期待。 但东方景明在意的不是前半句话,而是他的后半句话。 就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今日却在他的面前,用这副心惊胆战可怜兮兮的模样,如此直白的说出了“怕他离开”这样的字眼。 东方景明推了推他,避开他的眼神,赌气道:“少说这些肉麻的话,你是天潢贵胄,是九五之尊,只要你挥一挥手,就有无数人愿意飞蛾扑火般的对你投怀送抱,你又何惧我的离开,我于你而言其实什么都不是。” “你错了。”霍骁知道他在赌气:“我挥一挥手,确实会有许多人围上来,可他们都不是你,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东方景明偷瞄他一眼,明知故问:“那你想要谁?” 霍骁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认真开口:“我想要你,只想要你。” 明知他可能会说这句话,但真正落到东方景明耳朵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他一把拉起被子将自己蒙住,随后给了霍骁一脚:“肉麻死了!不许再说了!你走!” 霍骁拉住那略显纤细的脚腕:“我不走,走了,你就该跟我分手了。” 东方景明气急,挣扎,却没有挣脱开,只能拉下被子瞪他:“松手。” 男人摇头:“不松。” 东方景明咬牙:“不松现在就分手!” 霍骁当即就松开了手,东方景明随后将脚缩回被子里,翻身,背对着霍骁:“陛下自便吧,臣要休息了。” 陛下 臣 霍骁呼吸一滞,他一点儿不喜欢这种满是疏离感的称呼。 感受着男人落在自己身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东方景明浑身不得劲,他猛的翻身坐起来,刚想不爽的说些什么,却顿时哑了声。 是他看错了吗? 霍骁好像哭了? 月光透过窗棱落在他的脸上,照亮滚落的晶莹。 东方景明明显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于是他向前伸手,竟真的触碰到一片温热。 东方景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一个“你”字。 但霍骁出声了,他握住东方景明的手,不敢用力却也不敢使太轻的力。 “景明,我们聊聊,好吗?” 他说。 因为哭过,所以霍骁的声音喑哑低沉。 东方景明想说“不”,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好”。 可他明明已经答应霍骁可以好好聊聊,但男人却又沉默了。 东方景明有点搞不懂他,只能抬手去碰他眉眼之间粘着的泪珠,问。 “霍时屹,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霍骁艰涩出声,将脸贴在他的掌心:“怕你离开,怕你不要我,怕你不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哎—— 东方景明长叹,忽然觉得谈恋爱好累人,却又很奇妙,他蹭着霍骁的脸:“你连问都不问,又怎会知道我会不会告诉你呢。” 霍骁看着他,确认道:“所以,如果我问了,你会告诉我答案,对吗?” 东方景明点头:“会。” 霍骁反复衡量,终于将藏在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口,却仍是带着不自信:“我想知道你生气的原因,可以吗?” “可以。” 东方景明看着他的眼睛,指着他的心口谴责。 “我气你擅作主张,我气你白日的转身离开,我气你半夜吓我,我简直要气死了!” 霍骁眼前的迷雾骤然散开,他没有解释,原地认错。 “我错了。” “” 东方景明已经做好,与霍骁做一番口头上较量的准备了,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对方连半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没有,就直接认错了。 东方景明语塞片刻:“你不解释一下吗?” 霍骁:“错了就是错了,为什么要解释。” 东方景明眨了眨眼睛:“你不觉得是我无理取闹,不讲道理吗?” 霍骁轻轻的往前靠近,见东方景明没躲,才终于敢坐到离他十分进的位置,面对面的开口。 “不与你商量的人是我,白日转身离开的也是我,半夜吓到你的也是我,所以你生气是应该,我理应承受这一切,又为何要觉得是你无理取闹,不讲道理。要说只能是我办事愚蠢,狂妄自大” “好了好了。” 东方景明打断他。 “不许再说了,太肉麻了,我要肉麻死了!” 霍骁住嘴,转而问:“那你还生气吗?” 东方景明撇了撇嘴:“哪里还敢生气,再生气就真的要被你肉麻死了。” “你不生气便好。” 霍骁终于鼓起勇气摸了摸他的额头,而后扶着他躺下:“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皇宫了。” 说着,他便起身欲走。 谁料才转身,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给拉住了,紧接着身后传来青年温和的嗓音。 “奔波劳累,陛下若不嫌弃臣这床小,留下如何?” 他求之不得。 将青年真正揽进怀里那一刻,他才终于觉得自己如临大赦。 秋风吹起飘落的树叶,朦胧的月光照亮青年温润的眉眼,霍骁不自觉的想起江娴清曾与他说过的话。 那年他十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于是江娴清问他:“儿子,你知道世间最神奇的东西是什么吗?” 他想起了自己父皇的为所欲为,想起了太后因母家权势的肆无忌惮。 于是他不假思索回答了两个字——权力。 江娴清当即对着他的头敲了一下:“错了,世间最神奇的东西,是“情”之一字。它会让人变得陌生,变得胆小,变得不知所措。” 那时他不懂,便犟嘴道:“情只会将人变得昏聩无道,除此以外,毫无用处。” 江娴清又敲了他一下:“现在嘴硬,等你被情左右的那天就不会这么想了,所以今天我要教你的东西是,如何在深陷情海之时,让自己保持理智。” 霍骁低头,深吸了一口自青年发丝上传来的皂角香。 只觉深陷情海,真的很难保持理智。 今日,东方景明只是小小的生气了一下,他都如临大敌,如履薄冰。 如果如果 霍骁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如果东方景明哪一天真的要离开他,他一定会发疯的吧。 只是想想,他都想将人锁起来藏起来,叫他再也无法离开他。 所以,东方景明,求你。 别离开我。 别让我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难分 晨光透过窗棂,在东方景明的床榻边洒下一片暖金色的光斑。 他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霍骁的身影,只剩下淡淡的余温和浅淡的熏香味。 这香味混着屋内安神香的气息,在他的鼻尖萦绕不散。 高热已退,现在只剩下些许病后的慵懒。 东方景明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莫名就想起夜里霍骁那副红着眼眶、手足无措的模样。 谁能想到呢,这个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帝王,昨日在他面前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认错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公子,你醒了?” 赵小四端着水盆走进来,见他醒着,连忙笑道。 “陛下今早走前特意吩咐了,让你再多歇几日,不必急着上朝。现下厨房还温着你爱吃的莲子羹,要吃吗?” 世间唯有美食不负人。 东方景明立即点头:“去端来吧,吃完陪我出趟门。” 赵小四照做,吃饭间,他含糊的问:“公子,我们一会儿去哪呀?” 按理说小厮是不应该上桌的,但东方景明到底是现代人现代魂。 若是他吃饭时有人在旁边干看着,他根本吃不下去。 所以打他在这里睁眼那天起,就开始锻炼赵小四坐下来陪他一起吃饭,时至今日已然有了不小的成效,赵小四都敢一边吃饭一边和他说话了。 东方景明欣慰的喝了一口莲子羹,淡定回答:“去郎府,拜见郎温书。” 虽然这两日事多且乱,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屈元青那日说的事——由他去劝解郎温书。 他在意的倒不是能否因为这件事,顺理成章的步入中书省,他在意的是郎温书的身份。 尽管郎温书近来做了许多的荒唐事,给霍骁使了不少的绊子,但却不似高士成在动摇大乾的根基,他只是被“祖制”二字裹挟的太厉害了。 再加上郎温书身为朝中老臣,掌刑兵两部,若朕的能说动他,确实可以让昭和的储君之路少去许多阻碍 没见过猪跑,但吃过猪肉。 见大人物肯定是要仔细装扮一番的,于是吃完饭后,他给东方景明找到了一身丹青色的常服,手腕和脖颈处都绣着暗纹,看似朴素却不失身份。 这身衣服哪哪看着都好,就是腰间系着那枚木牌,略显突兀。 他建议东方景明摘了,但东方景明反而仔细调整了一下:“这是御赐之物,怎能说摘就摘。” 是是是。 赵小四腹诽,昨天也不知谁,把这牌子给扔进了角落里,今天又煞有其事的宝贝上了。 东方景明没在多说,转而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 虽然已经退烧了,但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不过好在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少了几分病气,多了几分笃定。 出了府邸,街上已是人声鼎沸。 小贩的吆喝声、车马的轱辘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京都清晨的鲜活图景。 东方景明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前往郎府——他想借着这一路的烟火气,理清劝说郎温书的思路。 秋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在脸上格外清爽。 街边的树叶已染上浅黄,偶尔有几片随风飘落,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被行人的脚步轻轻碾过。 东方景明走着走着,目光忽然落在街角的一个小摊上,那摊主正吆喝着卖糖画,晶莹剔透的糖丝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引得几个孩童围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吵着要“龙”和“凤”。 忽然,他的脑海里冒出一段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 小时候,东方远航似乎也常带他去江南的集市上买糖画,那时他总吵着要画“小兔子”,苏云娘则站在一旁,笑着叮嘱他“慢些吃,别粘了衣服”。 这到底是他的记忆,还是这具身体的记忆? 但不管的是谁,竟都让他莫名怀念。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柔软。 现在不是追忆与探究的时候,郎温书那边,才是重中之重。 郎府位于京都的西城区,是一座古朴的宅院,门口的石狮子已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几分威严。 东方景明递上拜帖,不多时,郎府的管家便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 穿过几重庭院,便到了正厅。 郎温书已坐在厅中等候,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却依旧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老臣的沉稳与锐利。 “东方侍中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郎温书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对东方景明的印象颇为复杂,既认可他支援江南防汛的才干,却也对他与霍骁之间的流言蜚语心存芥蒂,更担忧这份“私情”会扰乱朝纲。 东方景明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郎大人,晚辈今日前来,是想与您聊一聊昭和公主的事。” 郎温书端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东方景明:“昭和公主?她这两个月打理朝堂,倒也算稳妥。只是东方侍中也该知道,‘女子为储’,于祖制不合。” “祖制固然重要,可大乾的未来更重要。”东方景明放下茶杯,目光诚恳地看着郎温书,“江南水患,昭和公主是如何打理的朝政,想必郎大人应该都看见了。昭和公主在制定安置流民的方案时,不仅将偏远村落的细节一一标注,还提出了‘以工代赈’的法子,既稳定了民心,又加快了防汛工程的进度。您在朝中多年,应当清楚,这般有主见、肯吃苦的储君人选,实属难得。” 郎温书沉默不语,手指摩挲着杯盏,陷入了沉思。 他并非没有看见昭和公主的才干,只是“祖制”于祖制而言,让一个女子去当储君就是不合规矩的事。 再者,这些年他见了太多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若是立昭和公主为储,必会引来非议。 届时若是处理不当,就有可能引发宗室叛乱,藩王起兵,动摇大乾的根基。 东方景明见他不语,便继续道:“郎大人,您守着祖制,是为了大乾的安稳。可若因循守旧,错过了真正能担起大任的人,才是对大乾最大的不负责任。先帝在位时,一味追求权力制衡,致使朝堂混乱,百姓困苦;陛下登基后,革除弊政,安抚流民,才有了如今的安稳局面。而昭和公主身上不仅有陛下的魄力与仁心,又多了几分细腻与耐心,若她能成为储君,必能带领大乾走向更好的未来。” 说到这里,东方景明顿了顿,又道:“晚辈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不过是宗室之乱,藩王起兵,但您大可不必担心,只要镇北军在陛下手里一日,大乾就乱不了。” 心思被点破,那也没有遮掩的必要,郎温书放下杯盏,“镇北军确实在陛下手里,但镇北军素来认人不认符,项大将军到底是太后的亲哥哥,又怎能不站在太后这一边呢?” “项大将军,未必一定会站在太后这一边。”东方景明道:“从灵宜郡主一事便能看出项大将军是个明事理的人,而下官斗胆推测他当年应该之所以愿意将兵符交出,其一是他和太后的关系,其二是因为他看到了陛下的能力,而二才是真正的重点,您以为呢。” 郎温书认真思索,迟疑开口:“万一他只是心疼女儿呢?” “这方面的原因下官不否定,”东方景明看向郎温书:“但郎大人不妨仔细想想,陛下欲立昭和公主为储一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大将军那时回来不可能不知此事,可他从始至终有反对过这件事吗?甚至有对这件事发表过只言片语的意见吗?” “” 郎温书张了张唇,哑口无言。 别说,还真别说。 项擎确实未对此事发表过任何意见。 “如此您觉得项大将军会站谁呢?是太后?还是陛下?想必您心中应该有答案了。” 东方景明将杯盏放下,意味深长。 “自古以来,有兵权者方能主宰局势,陛下手握镇北军,背靠项大将军,无论朝堂的争锋到底怎样尖锐,昭和公主为储一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而昭和公主也当得起这个储君,您真的还要继续被祖制裹挟下去吗?” 郎温书垂眸看着杯底残存的茶叶,仔细思索东方景明的话。 他在朝中沉浮数十年,怎会不懂“兵权”二字的分量? 项擎若真的偏向太后,早该在霍骁提出立昭和为储时发声,而非如今这般沉默——而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你倒是比老夫想的通透。” 良久,郎温书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也藏着几分自嘲。 “老夫守了一辈子祖制,倒忘了‘变通’才是治国的根本。”他抬眼看向东方景明,目光里少了些许审视,多了几分认可,但仍存几分芥蒂。 他说:“只是,你与陛下的事终归不合规矩,难免惹人非议。” 闻言,东方景明淡然一笑,没有回避,没有畏缩,反而挺直脊背,迎上了郎温书的目光,坦诚开口。 “今日朝中多有流言,说晚辈与陛下‘有私’,扰乱朝纲。今日晚辈也不妨坦诚与您说,我与陛下之间,并非私情,而是两情相悦。” 郎温书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但他竟然格外平静的说:“你与陛下皆为男子,如何谈得上两情相悦?再加上你的身份和职位摆在那里,真的很难不让人揣测你的用心。” 东方景明毫不心虚的说:“郎大人,情之一念起于心,无关性别,无关身份,我心悦陛下只因他是霍骁,而陛下心悦于我,也只因我是东方景明。” 郎温书万万没想到东方景明竟敢直呼皇帝本名,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而东方景明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一样,继续说:“别人要怎么揣测我,那是别人的事。” “且就算来日弹劾我的奏折堆成山,我也不会惧怕半分,因为我所做的每一件都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 “换句话说,我东方景明虽年少,却也懂得‘君臣之道’‘家国大义’,绝不会因儿女情长,置大义苍生于不顾,让陛下成为色令智昏的昏君。” “当然,陛下也不会是那样的人,不然江南防汛之时陛下也不会枉顾自身安危,亲自去筑堤了。” “如此,无论是我还是陛下,都无愧天,无愧地,无愧苍生万民。那我们有情又如何,我们又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东方景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恳切。 看着眼前的青年,郎温书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那时他也如东方景明一般,心怀家国,敢说敢做,只是后来一点点的就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又被祖制捆住了手脚。 而东方景明这般心性与坦荡的人,他好像也许久不曾遇见了。 尤其是善帝继位以后,他实在见了太多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的人了,尤其是善帝本人,后来以至于他越发不想踏入朝堂,便有事没事就告病假躲起来,自诩清流。 但如今来看,他竟然还不如一个年轻人有魄力,敢爱敢恨也敢说。 郎温书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也带着几分释然,:“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不如你一个年轻人看得透彻。你说的对,昭和公主担得起储君之位,你和陛下也未曾愧对任何人。老夫会好好考虑如何在朝堂上为公主发声,助公主早日凤鸣九霄。” 东方景明心中一喜,他对着郎温书拱手,语气依然保持着平静:“多谢郎大人愿意采纳晚辈的意见。晚辈向您保证,您今日做出的决定,一定是最有利于大乾的决定。” “不必谢我。”郎温书摆摆手,语气淡然,“老夫只是如你所说,在做对大乾有利的决定。”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你与陛下的事,终究是朝堂上的一根刺,若有人借此发难,你与陛下需多加小心。” 东方景明点头:“晚辈明白,多谢大人提醒。” 从郎府出来时,日头已升到半空,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东方景明走在石板路上,脚步轻快,心中的喜悦一点点蔓延开来。 郎温书的松口,无疑是为昭和的储君之路扫清了一大障碍,也为他和霍骁减少了一份朝堂上的压力。 他想着回去后,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霍骁,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和霍骁庆祝一番。 可没走多远,一阵清脆的童声忽然顺着风飘进耳朵里,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东方郎,伴君王, 月下定情意绵绵。 龙涎香,绕身旁, 不羡鸳鸯只羡皇。” 东方景明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这歌谣唱的分明是他和霍骁! 虽然才和郎温书说完他不惧,但在民间亲耳听到还是难免心头一紧。 他快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条窄窄的巷子,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孩童正手拉手,蹦蹦跳跳地唱着,旁边还围着几个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意。 “这歌是谁教你们唱的?”东方景明走到孩童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可指尖却忍不住微微发颤。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抬起头,眨着天真的大眼睛,脆生生地回答:“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大哥哥呀!他昨天下午在街口教我们的,还说只要我们多唱,就给我们糖吃呢!” “穿黑衣服的大哥哥?”东方景明追问,“他长什么样子?有没有说别的话?” “他戴着帽子,还遮着脸,看不清样子。”另一个小男孩挠了挠头,回忆道,“他就说,让我们把这首歌教给其他小朋友,唱给更多人听,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东方侍中和陛下的故事啦!” 东方景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昨天正是他向父母坦白关系,霍骁深夜来他房里求和的日子。 而有人在这个时候教孩童唱这样的歌谣,绝非偶然,分明是故意为之! 目的就是要把他和霍骁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进而动摇霍骁在民间的根基。 他站在原地,听着孩童们依旧在唱着歌谣,看着周围人指指点点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是谁在背后搞鬼?是太后?还是宗室的人?亦或是巫睢?更或者是他们联合在一起搞得鬼? 他忽然想起霍骁之前说的话——“现在是将此事暴露出来的最好时机”。 可事情的发酵速度,似乎要超出霍骁的预料,也要超出他的控制了。 有人在利用这件事,试图搅乱整个京都的局势。 “公子,咱们先回府吧。”赵小四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拉了拉东方景明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这里人多眼杂,要是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东方景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慌,更不能让霍骁担心。 他必须尽快查明是谁在背后捣鬼,也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策,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下去。 他点了点头,转身跟着赵小四离开巷子。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轻快,反而带着几分沉重。 秋日的阳光依旧温暖,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街边的梧桐叶还在飘落,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像是一张张嘲讽的脸,提醒着他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路过一家茶馆时,里面传来阵阵议论声,隐约能听到“东方侍中”“陛下”“惑乱朝纲”的字眼。 东方景明脚步一顿,攥紧了腰间的木牌——那枚刻着“骁”字的并蒂莲木牌,此刻竟像是有了温度,提醒着他,他的身后有霍骁。 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东方景明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一切既来之,则安之,总会有办法度过去的 祥宁宫。 太后正坐在贵妃榻上,听着身边嬷嬷的汇报,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嬷嬷说:“巫少司这事办的漂亮,先让小儿传唱,再让人引导局势,想必很快全京都的人都会知道,当朝皇帝是一个不顾朝纲礼仪,昏聩无道之人。” 身边的老太监应和:“巫少司此举既借了民间口舌,又不会牵扯出您,届时陛下与东方景明被流言缠身后,朝堂上自然会有老臣出面弹劾,宗室那边也能顺势发难,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 太后冷哼一声:“坐山观虎斗?哀家现在可没这么好的耐心。”她抬眼看向窗外,秋日的阳光落在庭院里,却暖不透她眼底的寒意,“去,多增派点儿人,务必让这首童谣传进京都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嬷嬷心头一凛,连忙应声:“是,老奴这就去办。” 待嬷嬷退下,太后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吹了吹浮沫。 想起方才嬷嬷提及的歌谣,她嘴角的笑意更浓。 巫睢果然没让她失望,只用一首小儿歌,就将霍骁与东方景明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要的从来不是“流言”,而是“乱局”。 只要京都乱了,霍骁忙着应付民间非议与朝堂弹劾,昭和那个丫头的储君之位自然摇摇欲坠。 而宗室亲王看到霍骁“失德”,也会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 届时她再从中斡旋,既能借宗室之手打压霍骁,又能将东方景明彻底从霍骁身边铲除,一箭双雕。 正思忖间,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太后安插在东方府附近的眼线回来了。 “回禀太后,东方景明从郎府出来后,途经巷子听到孩童唱那歌谣,脸色十分难看,后被小厮催促着回了府,至今未再出门。” 太后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慌了就好,他越慌,事情就越好办。”她顿了顿,又问,“皇帝那边呢?可有动静?” “陛下下朝后便回了明华殿,批阅奏折到现在,期间只召见过凌七一次,似是在询问东方侍中的情况,并未提及歌谣之事,也未召见任何大臣。” “哦?”太后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倒是沉得住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霍骁若是这么容易被打垮,当初也坐不上这个皇位。 她冷笑一声,手指在贵妃榻的扶手上轻轻敲击:“沉得住气也没用,这流言就像潮水,只会越涨越高。传哀家的懿旨,三日后在宫中设宴,邀请文武百官及家眷参加,就说‘秋日渐凉,与诸位同赏秋景’。”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在民间流言四起之时,霍骁与东方景明如何自处;她更要在宴会上,借着百官的口,将“陛下失德”的话题摆到台面上,让霍骁无处可躲。 与此同时,东方府内。 东方景明正坐在书房里,将巷子里的见闻与孩童的话,一一告知凌七,语气凝重:“穿黑衣服、遮着脸,还特意教孩童唱那歌谣,背后之人定是早有预谋,目的就是要将此事闹大,动摇陛下的民心。” 凌七躬身道:“侍中放心,属下这就将消息传回宫中,陛下定会尽快查明真相。” “查明真相固然重要,但妥善处理更加重要。”东方景明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街上依旧零星传来的歌谣片段,眉头紧锁,“你告诉陛下,明日早朝我会准时到场——越是此时,我越不能躲,否则只会让人觉得我们心虚。” 凌七应声退下后,赵小四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小声道:“公子,该喝药了,太医说这药能巩固身体,免得再反复。” 东方景明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太后、宗室、巫睢,甚至可能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其他势力,都在盯着他和霍骁,等着他们出错。 但他不会出错,霍骁也不会出错 凌七将东方景明的消息传回明华殿时,霍骁正在批阅奏折,同时拾玖也在跟他汇报太后准备举办“秋宴”一事。 闻言,他只是朱笔微顿,便再无其他动作。 只是殿内跳动的烛火,映得他眼底的冷意忽明忽暗,没有半点柔和。 “穿黑衣、遮面容,借孩童传谣……”霍骁朱笔轻动,在奏折上写下斥责之语,很快便有了思路:“凌七,去查巫睢那边的动向,同时大肆散播东方侍中为塞北为江南做的贡献,其余的不必做。” 凌七不解:“陛下,不切断谣言的传播吗?” “朕与东方爱卿情投意合,光明正大,为何要惧这些谣言?”霍骁重新拿起一本奏折:“况且百姓真正关心的从来只有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朕和谁有情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在乎这些事的只有宗室和朝臣。再者百姓从来不是可以任意操控的愚民,他们有自己想法与判断,自是分得清忠与佞。” 凌七退下,霍骁看向拾玖,吩咐:“再派一队人守在东方府外,暗中保护好东方远航夫妇,朕不希望他们再被牵扯其中。” “是。” 待拾玖也退下,霍骁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 笔尖落下,写下了“秋宴”二字。 太后设宴邀百官,明着是赏秋,实则是想借百官之口,将“失德”的帽子扣死在他头上。 他冷笑一声,笔锋一转,在“秋宴”旁添上“防汛功赏”四字。 太后想借宴发难,他偏要借宴立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这个皇帝,究竟是“昏聩无道”,还是“心系苍生”。 次日天未亮,凌七便带回了消息:此人与巫睢的关系应当非比寻常,他根据百姓描述追寻到了此人的踪迹,然后看见他直接翻墙入了巫睢的府邸,并再未出来。 霍骁听完,颔首不语,只是换上朝服,往大殿的方向走。 今日的早朝,注定不会平静。 果然,他刚落座,吏部侍郎张启便出列上奏,语气带着几分谨慎。 “陛下,近日京都民间流言四起,传唱关于您与东方侍中的歌谣,恐有损皇家威严,动摇民心,还请陛下三思应对之策。” 话音刚落,便有宗室老臣纷纷附和。 “陛下!男子相恋本就不合伦常,更何况东方侍中身居要职,与陛下过从甚密,难免让人揣测其用心!若不处置东方侍中,平息流言,恐难安百官之心、平民之怨啊!” 霍骁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东方景明身上。 墨绿色的官服加之其身,衬得他腰板笔直,而他的神色亦泰然自若,面对弹劾,没有半分惊慌。 四目相对的瞬间,霍骁眼中的冷意消散些许,他随即抬手,止住了百官的议论。 “诸位所言,朕已知晓。但在处理‘流言’之前,朕有一事想问问诸位,江南防汛之时,东方侍中千里驰援,以自家之力筹集粮草与物资送往江南,救下江南无数百姓的这份功绩,诸位看见了吗?”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霍骁继续道:“再往前推,组织商户为塞北筹粮捐款之时,也是东方侍中最为积极,甚至在此事开始之前,东方侍中的家里就已经在往塞北运粮,他若真如流言所说‘惑乱朝纲’,为何要如此行事?” 宗室之人还想反驳,却被霍骁打断。 “至于‘男子相恋不合伦常’——朕且问诸位,祖制之中,可有‘帝王不可动情’的规矩?朕心悦东方侍中,只因他心怀家国、品性端正,与性别无关;朕重用他,也只因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与私情无关!”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严:“若仅凭一首不知来源的歌谣,便要处置有功之臣,那日后谁还敢为大乾效力?谁还敢为百姓谋福祉?!” 百官被他的气势震慑,无人再敢多言。 霍骁见状,龙袖一甩,原地下朝。 唯有走到东方景明面前之时,脸色才稍有缓和,并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爱卿,可愿继续与朕同行?” 盯着那宽大的掌心看了一会,东方景明将手搭了上去。 “臣,百死不悔。” 东方景明回答的掷地有声,被帝王牵着走时也未露半分心虚与退让,只有坦荡与坚定。 蓦的,一阵秋风卷过,吹起二人垂落在身后的长发。 彼时,长发交织,不分彼此,亦如他们交握的双手,难舍难分。 第82章 目光 秋宴定在祥宁宫西侧的澄瑞园,入园需经一道九曲石桥。 桥下锦鲤穿波,桥畔金桂飘香。 往日,这处是宫中最清雅的所在,可今日却处处透着紧绷的气息。 廊下侍卫比寻常多了三倍,往来侍女太监皆敛声屏气,连风吹过桂树的沙沙声,都似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东方景明随霍骁踏入澄瑞园时,百官已携家眷在园中分列而坐。 目光齐刷刷扫来,有探究,有质疑,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漠然。 但东方景明依旧步履沉稳,仿佛那些异样的目光不过是秋风拂过衣襟,掀不起半分波澜。 “陛下到——” 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霍骁坐到了主位上,而东方景明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人。 霍骁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龙袍,金线绣就的五爪金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周身帝王威压让喧闹的园子瞬间静了下来。 待二人落座,太后才慢悠悠从内殿走出,凤冠霞帔,珠翠环绕,嘴角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的目光扫过东方景明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今日邀诸位前来,原是为赏这满园秋景,”太后在霍骁身侧的座位坐下,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可近来京都流言沸沸扬扬,哀家听闻,竟有人编了童谣,说陛下与东方侍中‘月下定情意绵绵’?哀家虽久居深宫,却也知‘君臣有别’‘伦常纲纪’,这般流言如此传播,简直让百姓笑话我大乾朝堂无状,陛下你当好好应对才是。” 话音刚落,便有人附和。 有人说“男子相恋有违天和”,有人叹“恐动摇国本”,皆要求霍骁处置东方景明,以平“朝野非议”。 那语气,似是在出三日前,在朝堂之上被训骂之气。 东方景明坐在原位,岿然不动,此刻他若开口解释,只会被冠上“巧言令色”的罪名,反而让局势更糟。 霍骁放下手中的玉筷,目光扫过殿内:“诸位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话,当真是没有半点新意。亦或是诸位觉得,今日有太后撑腰,朕就会妥协?” 太后的脸色猛的沉了下去。 此话,无异于彻底在朝臣面前,彻底掀开了他们之间和善的伪装。 既然霍骁不想好好听话,那就别怪她不给他留面子了。 太后质问:“皇帝,天理伦常能传承一代又一代,肯定有它的道理。你如此不计后果的行事,就不怕寒了天下百姓的心惹来非议吗?” “伦常?”霍骁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朕登基以来,革弊政、安流民、固边疆,哪一件不是为了百姓?哪一件不是为了大乾?可母后自回宫以来一不问民生、二不问朕身,反倒一直揪着‘伦常’二字不放,不是反对昭和为储,就是逼朕选秀,现在还弹劾忠良,母后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天下百姓,还是另有私心?” 殿内鸦雀无声,百官皆垂首不敢言语。 太后被霍骁这番话堵得胸口剧烈起伏,凤冠上的珠串随着呼吸簌簌作响,她猛地将茶盏掼在案上,茶水溅湿了明黄色的桌布。 “皇帝!哀家是你的母后,是大乾的太后!难道哀家劝你守伦常、护朝堂,倒成了‘有私心’?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有没有孝道!” 这声质问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老古董们连忙附和。 “陛下,太后娘娘一片苦心,您怎能如此顶撞?” “东方侍中与陛下关系特殊,本就易惹非议,若陛下再护着他,恐失了宗室之心啊!” “宗室之心失也便失了,只要民心尚在,一切便都无所谓了。” 众人纷纷朝说这话的人看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的人,竟然郎温书! 太后也望向他:“郎大人这是何意?” 郎温书扶案而起,声音徐徐:“回太后,老臣进来幡然醒悟,明白‘伦常’的根本,是‘护百姓安乐,保大乾安稳’,而非揪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不放。” “小事?”太后猛的起身:“不顾江山传承,不顾朝堂安稳,如此失德的与一个男子苟合在一起,你管这叫小事?” “太后,东方侍中与陛下坦坦荡荡,何来苟合一说?再者陛下何时不顾江山传承了,陛下不是已经为我大乾寻好王储了吗,那依旧是霍氏血脉,没有半分混淆。” 郎温书一字一句,有条不紊的说。 “至于朝堂安稳,老臣以为陛下做的已经足够好了。莫非在太后眼中,非要陛下做到先帝那般才算好?可在老臣看来,先帝做的并不好!” 这句话一出,文武百官吓得魂都快出来了,这还是那个以祖制为尊,谨言慎行的郎温书吗? 郎温书无视众人目光,继续说。 “先帝为稳固自己与朝臣之间的关系,将臣子的女儿、妹妹甚至未婚妻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抬入后宫。” “可到头来呢,先帝不还是宠信了奸佞,苛待了百姓,臣以为这才是真正的‘违逆伦常’。” “而陛下如今重用东方侍中,是因他能解流民之困、能筹救命之粮,这样的‘任用贤才’,怎能算是‘失德’。” “至于有情,老臣以为世间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敢爱敢恨有情有义之人,陛下因之心动,合乎情理,亦没有违反祖制与法度。” “毕竟祖制和法度方中从未写过“男子和男子不得相爱”这一条不是吗?” 太后只觉郎温书疯了,她抬手指向郎温书:“你可知妄议先帝是砍头的重罪!” “老臣并非妄议,只是实话实说。” 他平静的看向太后,语气依旧恭敬却丝毫不退让。 “太后娘娘担心‘非议’,臣能理解。可若为了‘非议’,逼走能臣,那才是真正的‘寒了民心’!” “太后娘娘,百姓心中一直都有杆秤,谁对他们好,谁在办实事,他们比谁都清楚!而流言终归只是流言,在他们所关心的生计面前一文不值,所以流言扭曲不了陛下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也撼不动东方侍中的位置。” 太后从没想到郎温书会当众站在霍骁这边,且句句都在驳斥自己的理由,她气得手指发抖:“郎温书!你你以为哀家不知东方景明私下拜会你一事吗?哀家万万没想到,你竟也会被小恩小惠所收买,从而枉顾祖制于不顾,你对得起谁?!” “太后娘娘,东方侍中来拜会过臣不假,但臣从未被收买,臣对得起任何人!” 郎温书躬身行了一礼,依旧寸步不让。 “先帝在时,塞北不是没闹过饥荒,江南不是没闹过水患,可哪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呢?都没有!从来都只是拨款赈灾,但最后有多少到了百姓手中,先帝从未过问,只是听听汇报便草草了事,然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制约朝臣与皇子势力之间。” “但陛下和东方侍中不同,他们不仅想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亦是亲力亲为。若这也算‘蒙蔽’,那臣倒希望,朝中多些能‘蒙蔽’人心的贤臣!” 这话一出,园子里响起低低的附和声。 不少与东方景明共事过的大臣纷纷点头,甚至有人小声议论:“郎大人说得对,东方侍中确实办实事……” “太后娘娘只提伦常,却不提东方侍中的功绩,未免有失偏颇了……” 太后听着这些议论,脸色愈发难看,却再找不到反驳的话——郎温书句句都拿实绩说话,她若再纠缠“伦常”,反倒显得自己不讲道理。 而就在这时,屈元青忽然起身,朗声道:“陛下,太后娘娘,臣有一事启奏!” 霍骁看他:“何事?” 屈元青道:“方才郎大人提到了诸多东方侍中的功绩,可臣却陡然想起,陛下似乎从未对东方侍中进行过嘉赏。虽说您与东方侍中的关系非比寻常,但老臣以为,东方侍中既在朝堂为官,就应当赏罚分明,以正朝纲。” 有了屈元青带头,几位曾与东方景明共事过的大臣也纷纷起身,列举他的功绩。 局势瞬间逆转,原本要求处置东方景明的声音,渐渐被“为东方侍中正名”的呼声取代。 太后看着这一幕,心下恼怒,一时间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挥袖离去。 霍骁见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沉声问:“那屈爱卿以为,朕当如何嘉奖东方侍中呢?” 屈元青道:“老臣以为,东方侍中虽年纪尚轻,但其能力与气度远超常人。现下中书令空缺一位,老臣一位由东方侍中来填补空缺再合适不过。不过——” 屈元青开始自圆其说:“大乾有规定,需要六艺皆过者才能正式封官进位,眼下东方侍中还剩两项未过,老臣肯定不能劝陛下为其破例,坏了大乾的规定。故老臣建议可先让东方侍中代管户部与工部,掌财与工,待东方侍中通过考核以后再行加官之礼。” 霍骁并未直接同意,而是扫了朝臣一眼:“诸位觉得屈爱卿的提议如何?” 户部尚书何二白当即出列:“回陛下,臣以为屈大人非常好,自中书令位置出现空缺以后,都是屈大人在监管户部与工部,但刑部和兵部的事并不比户部少,屈大人一人哪里忙的过来,若是东方侍中入了中书,不仅屈大人能轻松一些,我们户部也不用天天等签令等到深夜了。” 工部尚书韩伍随即道:“臣附议!臣这几月都熬沧桑了!”转而又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夫人:“和内人也没有什么相处的时间,臣委屈啊!” “你胡说什么呢!” “疼疼疼!夫人!疼!” 韩伍的夫人立即在他腰间拧了一把,韩伍疼的嗷嗷直叫。 原本紧张的气氛因他的调侃轻松了下来,霍骁眉眼含笑:“诸位既不反对,那就按屈爱卿说的办吧,暂由东方爱卿监管工部与户部,待其六艺考核以后再行加官之礼。” “陛下圣明!” 率先出声的不是屈元青,而是郎温书。 中书令两位老臣皆力挺东方景明,就算有人不满,也无济于事了。 虽然将太后的挑衅压了下去,但流言终归是流言,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郎温书道:“陛下,虽说流言不足为惧,但眼下距离边疆进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臣以为不能放任不管,应彻查此事,免得到时被边疆部族笑话。” 霍骁:“确实当如此。” “陛下圣明。”郎温书拱手称赞,随后跪下:“老臣方才评价先帝的言语有诸多不当,请陛下责罚。” “确实当罚。”霍骁打量他:“那就罚你来彻查此事,务必还东方侍中一个清白。” 郎温书一愣,随意高声叩谢:“谢陛下宽宥,臣定当尽心竭力,早日查清此事!” 秋宴后半段,气氛渐渐缓和。 百官见霍骁态度坚决,又有郎温书、屈元青等人佐证,便不再提及流言之事,转而讨论起江南防汛的后续事宜与塞北的军备情况。 东方景明偶尔抬头看霍骁一眼,便继续吃自己面前的东西。 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郎温书时,难免带了几分感激。 若非郎温书挺身而出,今日之事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解决。 宴散后,霍骁携东方景明漫步在宫道之上。 夜色渐浓,宫灯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日多亏了郎大人,”东方景明轻声道,“我本以为他答应去帮昭和以是最大的退让,没想到他竟会为了我,与太后正面抗衡。” “郎温书是难得的忠臣,”霍骁握住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欣慰,“他分得清是非对错,辨得出忠奸善恶,只是困于祖制而已,所以他先前在怎么造次我都没有惩他,只是口头的训斥,只希望他可以早已想通。” “郎温书是想通了,但太后和巫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东方景明眉头微蹙,“今日之事,怕是会让他们更加记恨你我,尤其是太后,你今日在朝臣面前这般言语,无异于直接与她撕破脸皮。” 霍骁驻足,抬头望月:“不瞒你说,先前我也忧心项擎会继续站在太后这一边,所以小心翼翼的和她相处,但项擎上次回来之时,未曾反对我立昭和为储一事,我方才有了这番底气。” 东方景明理解霍骁的心境,有时帝王看似风光,到背后全是掣肘,但好在项擎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对大乾也足够的忠诚。 他忍不住抱了抱霍骁:“我们再坚持一下,最艰难的日子马上就要度过去了,只要我们成功扛过边疆部族的进犯,大乾就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霍骁将人揽紧。 世间除了东方景明,怕是再无人知晓他真正担心的到底是什么了。 饥荒和水患都不是他心底最担忧的事,他真正担忧的从来只有冬季那一场大战。 历史的细枝末节或许会改变,但大事一定不会有变,重生一次,饥荒发生了,水患也发生了,那战争必然是逃不过。 但此次他有信心可以打赢这场战役,因为他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也不再是一个人来面对此事。 抬手抚了抚了东方景明的长发:“明日休沐,我要去趟镇北军大营,与楚衍商议军备之事,你要不要一起去?” 东方景明眼睛一亮:“好啊!我还从未见过镇北军的军容,正好去见识一下。” 看着他雀跃的模样,霍骁忍不住笑了,低头在他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好,那我明早派人去你家接你。” 东方景明迎着胧月仰头望他,蓦的就红了脸,而后霍骁的耳边听见一句喃喃轻语。 “霍时屹,我有些想你了,所以今日我想留宿龙榻,可以吗?” 他求之不得。 下一瞬,骤然被托着屁股抱起来东方景明不禁惊呼:“你干嘛?!放我下来!” “乖,你累了。”霍骁驴唇不对马嘴的说:“朕抱你回宫。” 放屁,他哪里说累了? 东方景明锤了锤他的肩,让他将自己放下了,但男人就像聋了一样充耳不闻,就这样抱着他往明华殿的方向走。 没有办法,东方景明只能将脸埋进霍骁的颈窝,装聋装瞎又装死。 等回到明华殿以后,霍骁依旧没有放开了,东方景明刚要开口说话,密密麻麻的吻就落了下来,将他的话悉数堵了回去。 不满平息,情念滋生。 从江南返程到现在,他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未曾亲近了,他确实有些想霍骁了。 于是他不再掩藏自己的心意,转而缠紧了霍骁的身,捧住了霍骁的脸,予以回应。 银丝垂落,霍骁抬手蹭去,温声开口:“爱卿,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还是没有学会呼吸呢?” 怪他? 霍骁竟然怪他? 东方景明气恼:“还不是你吻的太凶,不给我换气的机会。” “好吧,怪我。” 霍骁蹲下身去。 “那我换个地方吻,这回你可要好好呼吸才是。” 东方景明一愣,紧接着浑身一僵,抬手去推霍骁的肩膀:“别,不要。” “乖,别闹。” 霍骁捉住他的手。 “呼吸。” 东方景明确实要呼吸不过来,只能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不知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他有这不适应,还是说他本身就很敏感,不过一会儿便缴械投降了。 见霍骁明显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东方景明简直要疯了。 皇帝! 他可是皇帝啊! 而他竟然给他 东方景明的脸一下就红透了,而对方像是察觉不到他的窘迫一般,十分认真的开口询问。 “爱卿,你感觉如何?” 他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快要炸了。 东方景明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央求:“别说了,霍时屹,别说了。” “好,不说了。”霍骁拉下来他的手,咬上去:“我们继续。” 是夜,巫睢宅邸。 秋宴上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巫睢的耳中,他指尖轻捏的棋子迟迟未落。 须臾—— “哗啦——” 整个棋盘都被掀翻在了地上,那张总是能够维持平静之色的脸,寸寸龟裂,露出了狰狞与痛苦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站在东方景明身边为他说话?!” 巫睢望着廷竹,渐渐红了眼,然后哭了出来。 “明明在解决高士成的时候,我也出了力的,郎温书和屈元青为何就看不见呢?” 廷竹不知解释这件事,只能凑近巫睢,替他拭去眼泪:“少司,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他们只是眼瞎,所以才没有看见你的好。” 巫睢吸了吸鼻子:“真的吗?” “真的。”廷竹将人轻轻抱住:“在廷竹心里,少司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谁都不及你半分。”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对巫睢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他垂下眼,声音落魄:“怕也是只有你会这样认为了,大概在他们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伶人之子,所以才没有人注意到我吧。” 第83章 明暗 次日清晨,东方景明是在霍骁怀里醒的。 龙涎香混着皂角香萦绕鼻尖,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被霍骁牢牢圈在怀里,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昨夜的温存还残留在肌肤上,想起霍骁最后那副“得寸进尺”的模样,东方景明不禁耳尖发烫,一时间只想从霍骁的怀里挣扎出来。 这一动,东方景明骤然发现他们竟依然紧密的连在一起。 “” 所以为什么会连在一起呢? 哦。 他后来没受住,晕过去了。 可这也不是霍骁不出来的理由啊! 东方景明又窘迫又气恼,却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如果把霍骁弄醒了,他指定又要被吃干抹净一次。 不对,应该只有抹净,毕竟他现在还在被吃着。 东方景明小心翼翼的将霍骁的胳膊从自己的腰间挪开,而后一点点往前挪。 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他却忽然感觉腰间一紧,人就又被拉了回去。 毫无准备的偷袭,东方景明只觉身体里仿佛窜过一股电流,击的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眼尾瞬间就红了。 随后,一道带着睡意的沙哑嗓音在他头顶响起:“爱卿怎么一早就颤抖上了,莫非天太冷了?” 东方景明抖的更厉害。 因为某个王八蛋一直在攻击他最敏感的地方。 而王八蛋本人毫无自觉,只是将他拉的更近了些,咬着他的耳垂说:“爱卿别怕,朕来暖你。” “” 有句话说的果然没错,男人床下床上就是两种生物,霍骁尤其如此。 床下,他是能令人心生敬畏的帝王。 床上,他就是满足骚话让人想一拳打死的王八蛋! 一大早,东方景明就被迫出了一身汗。 当他被霍骁抱进浴桶之时,浑身上下哪都不得劲,尤其是反正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淌了出来。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东方景明忍不住一口咬住了霍骁的肩,恶狠狠的质问:“你弄这么多进来,是想让我给你生猴子吗?!” 生猴子这词霍骁懂,他从江娴清那里听说过。 他思索了一下,十分认真的反问:“那你能生吗?” 生生生! 生什么生! 他又没有那个本事。 东方景明赌气道:“你爱找谁生就找谁生去,反正我生不出来。” “可我只想和你生的,该怎么呢?”霍骁按上他平坦的小腹:“是不是我再努力一些,你就能怀上我们的血脉了?” 这是努力能做到的事吗? 怕霍骁再度语出惊人,东方景明选择闭嘴。 闭着闭着他就抵在霍骁的肩膀上睡着了,等他再度睁眼,人已然不在皇宫了,而是坐在了马车当中。 秋日的风裹着尘土,吹得车帘猎猎作响,东方景明的脑袋放空了一会儿,终于逐渐清明。 他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远处的旌旗,忍不住问:“镇北军现在的军备,能应对部族进犯吗?” “还差点。”霍骁语气沉了些,“楚衍说,去年冬天的雪灾冻坏了不少弩箭,新造的还没补足。至于粮草,现下虽够,但运粮的栈道因今年雨势太大,被冲毁了一段,得赶在入冬前修好。” 东方景明皱起眉:“栈道修复得要工部配合,我今日回府就拟份文书,让工部加派人手去修。” “不用急。”霍骁握住他的手,“等从大营回来,我们一起议。你刚代管工部,得先摸清人手情况,免得被下面人糊弄。” “嗯。” 平时霍骁总是这样,看似霸道,却把他的难处都考虑到了。 至于非平时那就是在床上了,真是恨不得把他折腾死才肯罢休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镇北军大营外。 楚衍一身银甲,早已领着几位副将候在营门。 见霍骁和东方景明下车,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末将楚衍,参见陛下!” “免礼。”霍骁抬手,“带我们去看看军备库和演武场。” “是!” 东方景明跟在霍骁身后,第一次踏入军营,只觉满眼都是肃杀之气。 士兵们正在演武场上操练,长枪映着日光,喊杀声震得地面都似在颤。 到了军备库,楚衍指着一排排弩箭和铠甲道:“陛下您看,这些弩箭的机括都得换,不然开弓时容易卡壳;还有这些铠甲,边缘的铁片都锈了,得重新打磨上漆。” 霍骁伸手拿起一把弩箭,试了试机括,脸色沉了沉:“这些都得在十月底前修好,能不能做到?” “能!”楚衍掷地有声,“末将已经让人去采买铁料了,只是……工部那边的铁匠不够,还得请东方侍中多费心。” 东方景明立即应下:“楚副将放心,我回去就和工部尚书商议,调派最好的铁匠来大营,优先修复军备。” 楚衍拱手:“多谢东方侍中!” 几人又去了粮草营,看着堆得像小山似的粮草,东方景明松了口气——至少粮草充足,不用再像江南防汛时那样急着筹粮。 从大营出来时,已近午时。 霍骁留楚衍一起用饭,席间聊起部族的动向,楚衍道:“探子来报,今年漠北的草长得不好,几个部族已经开始往南挪了,估计十一月初就会到边境。” 霍骁夹菜的手顿了顿:“加快栈道的修复速度,另外军备的补足和新兵的操练,最晚必须在十二月底前完成。” 那场大战,他若是没记错的话,是在临近年关之时打响。 这一回他必做到有备无患,让边疆十二部有来无回! 楚衍忙应下:“末将明白!” 饭后,霍骁和东方景明又看了会新兵的操练,便准备回宫。 车行一半,楚衍追了上来,单膝跪在了马车之前。 霍骁看他:“楚副将这是何意?” 楚衍拱手:“末将特意前来谢恩,谢陛下先前维护灵宜郡主的名声,也谢陛下提拔末将至此!” 霍骁淡淡开口:“朕与灵宜也算是自幼相识,再加之大将军护国有功,朕理应护着灵宜一些。至于你你本就是功臣之子,承父之位合情合理,朕希望你不要辱没了你父亲的名声,也能建立一番功绩。” 楚衍朗声:“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回到皇宫之时,天已经黑了。 折腾了一天,东方景明见到床就把自己摊成了饼。 但还没摊过一刻钟,平静就被凌七打破了。 “陛下,郎温书也查到了散播谣言之人的踪迹,但在去巫睢府邸抓人之时被拦住了,两人现下一同觐见,您见吗?” 这种事为何不见? 他想知道巫睢是如何辩驳的。 霍骁起身:“去看看。” 东方景明也挣扎着起来了:“我也去!” “你不是累了吗?”霍骁回头看他:“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东方景明眨了眨眼睛:“我到底是传言的主角之一,怎么能少的了我呢。” 霍骁妥协:“那就一起吧。” 见霍骁来了,郎温书和巫睢行礼。 霍骁坐下后才让他们起身,问:“巫睢,郎温书奉旨查案,你为何拦着?” 巫睢上前一步,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陛下息怒,臣并非拦着查案,只是郎大人说臣府中护卫与流言有关,却始终未出示确凿证据。臣虽官职不高,却也知‘大臣府邸非擅闯之地’,若今日无凭无据便让郎大人的人入府搜查,他日难免不会有旁人效仿,如此岂不是乱了朝堂规矩?” 这话既给足了霍骁面子,又暗指郎温书“行事不妥”。 霍骁看向郎温书,语气平淡:“郎爱卿,巫少司的说法你可认?” 郎温书递上一张纸:“老臣不认!这是老臣走访一天搜集来的证词。有人亲眼看到,教孩童唱童谣的黑衣人曾与巫少司府邸的护卫阿肆有过接触,并且黑衣人在离开后也进入了巫少司的府邸。臣今日命人去巫少司府邸,只是想传阿肆问话,可巫少司却百般阻挠,还说阿肆早在半月前就告假离京了。” “告假离京?”霍骁目光落回巫睢身上,“可有凭证?” 巫睢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张签了字的印碟,双手奉上:“陛下请看,阿肆半月前说家中老母病重,急着回去尽孝,臣念其一片孝心,便准了假,还让他带了些盘缠。至于街坊所说的‘黑衣人’,恐是一些有心之人得知陛下在查此事,便想趁机栽赃陷害。” 凌七接过印碟,仔细核对了上面的印鉴与签字,低声对霍骁道:“陛下,上面的印鉴是真的。” 郎温书道:“陛下,印鉴可以是真的,但谁知道这印鉴到底是半月前写的,还是今日写的呢。” 巫睢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委屈:“郎大人这话就诛心了。阿肆老母病重是真是假,陛下派人去他家乡一查便知。臣若真与流言有关,何必留着这张印鉴给陛下查?又何必在此等候陛下,直接闭门谢客便是。” 霍骁不语,只是凝视着巫睢。 他知道巫睢在撒谎,但眼下没有确凿证据,若强行让人入府搜查,反倒会落人口实,说他“偏袒郎温书,打压异己”。 片刻后,霍骁终于开口了,语气依旧平静:“巫少司,朕信你今日所言。但流言事关朝堂安稳,阿肆既是关键人物,朕会亲自派人去他的家乡核实情况,若查实他是故意离京,你需配合后续调查。” 巫睢面不改色:“臣遵旨,定全力配合陛下查案,还自己一个清白。” 霍骁又看向郎温书:“郎爱卿,查案需严谨,不可急躁。你先将街坊证词整理好,待凌七核实阿肆的情况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郎温书虽不甘心,却也知道眼下只能如此,躬身应道:“臣遵旨。” 他回到府邸之时,廷竹已然在等他了,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巫睢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衣袖一甩,藏于腕中的暗针便飞了出去,擦着他的脸颊钉进了他身后的圆木。 “废物,这么点小事都能留下踪迹,我留你有什么用。” 廷竹当即跪了下去:“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少司责罚。” “我现在罚你有什么意义?”巫睢冷声开口:“下次行事再如此粗心,还需要我给你善后,那你就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廷竹当即一惊:“属下绝不再犯,请少司息怒。” 巫睢不想看他的脸,背身吩咐:“去告诉阿叁,从此不许再顶着阿叁的脸出来,让阿叁死的彻底一点。” 廷竹:“是。” 带廷竹离开,巫睢揉着眉心坐了下去。 万幸他做事谨慎,让双生子当中的哥哥与廷竹一道去做此事,如此就算有人查到阿肆,他也能搪塞过去。 至于查到阿叁,那根本不可能,他在这个世界早就是个死人了,甚至连阿肆都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还活着。 说来,这件事他还得感谢大司命。 当年大司命掌权时,为了干一些见不得的勾当而不被察觉,就抓了许多双生子来培养。 其中一人伪装死去,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还活着,这样的被称为暗钉。 另外一人则在明面上行动,被称为明钉。 明钉与暗钉死生不见,行动不重。 如此就算被人发觉了暗钉的行动,也会有明钉替其伪装。 而要想查到此事,要么抓到暗钉本人,要么想办法让大司命死而复生,否则就算霍骁他们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查出来的。 巫睢冷笑。 至于抓到暗钉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没有固定的脸,随时都在变脸。 第84章 家宴 十日后,凌七带着调查结果回来了。 看完信件以后,郎温书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株半枯的老槐树出神。 秋风卷着枯叶落在窗沿上,像极了他此刻堵得发闷的心思。 凌七去阿肆的家乡,竟真查出了“证据”。 信件上的字迹工整,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了他的眼睛。 “阿肆老母王氏,卧病三月有余,邻里皆证其前阵子归乡后,每日于床前奉汤药,未曾出村半步。淮水县令已具保书,盖县衙印鉴,确证无误。” 信件在他的手里发皱,然后成团。 他活了六十余载,在朝堂摸爬滚打半辈子,什么栽赃陷害、借刀杀人的伎俩没见过? 可巫睢这步棋走的确实天衣无缝,叫人找不出半点纰漏,甚至连县令都为其作证。 莫非淮水县令被收买了不成? “大人,那流言案……”心腹站在一旁,见郎温书脸色铁青,话也说得迟疑。 郎温书将信件扔进香炉里烧了。 证据链断了,巫睢那边又守得滴水不漏,此刻若是强行追查,反倒会落个“构陷同僚”的话柄,太后必然解离发难。 郎温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不甘:“既抓不到传谣之人,那就先换个法子。” 他走到桌案前,将东方景明为官以来所有的功绩都梳理了一遍,又把霍骁在帮助下做成的大事也梳理了一遍,方才交给心腹。 “你去联络‘闻四方’‘墨香斋’这几家书坊,让他们根据我写的内容进行合理填充,然后编撰成书,刊印售卖。” 心腹接过纸张,郎温书补充:“尤其要把东方侍中带头捐粮以及夜奔江南的事写的细,写的详,写的真。另外再去茶馆酒肆打点,让说书先生把这些事编成评书,每日里循环着讲,务必让京都城里的每一个百姓都清楚东方侍中的品行为人。” 心腹领命而去,郎温书静坐思考。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阿肆一个护卫,怎值得巫睢如此大动干戈,甚至要收买一个县令去做假证。 而且从时间上来看也不太现实,从京都到淮水县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五日的路程,巫睢根本来不及安排这些事。 这里头应该是有其他猫腻,只是他还没有查到。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查,有朝一日肯定能查清。 而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扭转流言。 这件事办起来应该不难,毕竟东方景明和陛下的关系摆在了那里了,想来流言传出来之时,陛下应该采取了和他一样的行动,不然这几日怕是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所以,他现在这么做,不过是添把柴加把火,让东方景明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而已。 如此,很快就应该会有成效 不出郎温书所料,短短五日,东方景明的风评就彻底扭转了。 最热闹的要数城南的“缘来茶馆”,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惊得满座茶客放下茶碗。 他指着手里刊印成册的传记开口:“闻四方和墨香斋都出来东方大人的传记,所以今日咱们就继续说说一说东方大人!” “听了这么久,且问诸位,今夏汛期,江南堤坝决口,流民衣食成患,是谁用自家私库筹粮,连夜调运三千石粮食?又是谁带着匠人冒雨加固堤坝,七天七夜没合眼?” 台下立刻有人接话:“是东方侍中!我表哥在江南当差,说东方侍中那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还在堤上给流民分粥呢!” 说书先生点头,醒木再响:“没错!不仅如此,塞北闹饥荒时,东方大人一家也是最先捐粮的商户,如此贤良心善之人,谁人不喜,谁人不爱!可偏偏有人见不得东方大人好,偏生抓着一处诋毁,不提半分功绩与忠良,这不是眼红是什么?要我说,此时当祝愿陛下与东方侍中长长久久,我等才能祈愿安居乐业!” 满座顿时一片附和,茶碗碰撞的脆响盖过了街角零星传来的童谣调子。 而书坊刊印的书,也因说书先生今日的举动被一抢而空。 消息传到工部时,东方景明正蹲在铁匠炉旁,看着匠人将烧红的铁料捶打成弩箭的机括。 火星溅到他的官袍上,烧出几个小黑点,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那逐渐成型的机括皱眉:“这里还得再打磨,不然开弓时容易卡壳,送到军营里会误事。” 这些时日他找老工匠恶补相关知识,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侍中放心,小的这就改!”铁匠连忙拿起砂纸,手都不敢抖。 韩伍站在一旁,递过一块帕子:“东方侍中,与你说个好消息。方才我家小厮来报,说街上这几日都在讲你的功绩,尤其是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简直快把你夸上天了,甚至还带头祝愿你和陛下长长久久,而那童谣则是彻底没人唱了,谁家小孩敢唱,回家保准屁股开花。” 东方景明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耳尖有点发烫。 东方景明强行转移话题:“陛下那边的收成如何?” 红薯差不多到了收果的时间,于是今日早朝的时候,霍骁决定亲自去收。东方景明很想陪他一起,但工部这边实在忙不开,只能打听询问。 韩伍道:“陛下那边收成极好,一株苗至少能有六斤收获,如此全部收下来,能获千斤有余。” 东方景明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个收成还是不错的,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塞北的粮食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那栈道呢?修复的进度怎么样了?”东方景明拿起案上的图纸,上面用红笔圈出了被冲毁的路段,“再过一个月就要入冬了,若是雪封了山路,冬日的时候粮草就运不到塞北了。” “栈道那边我加派了五十个匠人,日夜轮班抢修,再过十日便能修好。”韩伍拍着胸脯保证,又叹了口气,“说起来,还是得感谢一下楚衍副将,若非前几日他向陛下请命,调了镇北军的两个队过来帮忙,光靠工部这点儿人,怕是要误了工期。” 东方景明看着图纸上的红圈,忽然觉得心里踏实。 但一想到边疆十二部的人明日就要抵京,东方景明的心又忍不住突突起来,一来是怕他们闹事,二来他是迎接的特使,将与昭和一起去迎接,也不知道能否诸事顺遂 次日清晨,东方景明跟着昭和一同赶往城外相迎。 秋日的阳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腰间的木牌上。 东方景明看向昭和:“漠北部族的首领性子野,说不定会故意刁难,公主紧张吗?” “为何要紧张?”昭和骄傲的抬起下巴:“他们若是敢造次,本公主必好好惩治他们一番,倒是景明哥哥你,要不稍微放松一些?衣服都抓皱了。” “” 东方景明悄然松开衣服,只觉丢脸丢大了。 窘迫间,忽然尘土飞扬,边疆十二部的首领在烟尘中显露了身形。 虽说都是首领,但也有领头羊。 近年来巴尔图部的势力飞速崛起,其他十一部都以其为尊。 目光扫过去,为首的巴尔图首领耶律臧身材魁梧,眼神看起来就像鹰隼,当其扫过马车时,里面满是审视。 “公主殿下,金安!”耶律臧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语气算不上恭敬,“听说大乾今年闹完饥荒,又闹水患,今时这日子还好吗?” 昭和端好身份:“可汗若是想知道大乾的日子好不好过,不如先尝尝我们的新收成。” 话音刚落,内侍就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盘子里放着几块热气腾腾的蒸红薯,外皮剥得干干净净,露出金黄软糯的果肉,还带着淡淡的甜香。 耶律臧愣了愣,显然没见过这种作物。 他犹豫着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意瞬间在舌尖散开,比草原上的奶糖还要绵密。 他猛地睁大眼睛:“这是什么?竟有这么甜的粮食?” “这是红薯,”东方景明笑着解释,“冬日里能当粮,平日里能当菜。” 耶律臧的眸光微变。 看来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有误,大乾根本没有收到天灾的影响。 不过没关系,还有人祸不是吗。 耶律臧惊讶的赞叹了新作物,便随着二人进宫了。 朝贡宴上,无人提“边疆摩擦”一事,反而左一句右一句全都在问新作物。 东方景明自然不可能傻到倾囊相授,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 宴散后,霍骁刚回到明华殿,就见一个穿着王府服饰的小厮候在门口,手里捧着烫金的请柬。 “陛下,夫人让小的来送请柬,说中秋佳节时想请东方侍中一家到王府吃顿晚饭,正好避开中午的宫宴,就算做家宴。”小厮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夫人还说,陛下也要来。” 霍骁接过请柬,笑着递给东方景明:“中秋团圆,一家人做在一起吃个晚饭倒也不错,你觉得呢?” 东方景明捏着请柬,心下忍不住紧张。 虽然他和霍骁的事,双方长辈都已知晓,但始终没有好好的见上一面。 光是想想苏云娘得知消息后会有多紧张,他就觉得手心发烫。 果然,当晚东方府就热闹起来。 苏云娘翻出了压在箱底的月白锦缎,在东方景明身上比来比去。 “这件衣服好,领口绣的暗纹雅致,衬得你脸色亮堂,娘娘见了肯定喜欢。”又转头对东方远航说,“你到时也别穿这件衣服了,我着人给你新做一身藏青色的新衣,显得精神一些。” 东方远航笑着点头,却悄悄拉过东方景明,递给他一个小盒子:“这里面是江南的新茶,你带给娘娘,就说是咱们的一点心意。娘娘是陛下的母亲,却不摆架子,这样的长辈,当好好敬重。” 东方景明接过盒子,心里暖暖的。 他知道,父母这是在为他高兴,也在为他撑腰——他们从未反对过他和霍骁的事,只盼着他能过得安稳 中秋那日,王府的马车停在东方府门口时,苏云娘还在给东方景明整理衣襟。 东方景明有些哭笑不得:“娘,不用这么仔细,他们不会怪罪的。” “那可不行,礼数不能少。”苏云娘拍了拍他的肩,看着霍骁走进来,她和东方远航连忙笑着迎上去,却不谄媚。 东方远航:“陛下亲自来接,实在是受宠若惊。” 霍骁语气温和:“伯父不必多礼,今日就是家宴,像寻常人家一样便好,不用拘着规矩。” 想想眼前之人把自己的给拐跑了,东方远航一下就有了底气,点头:“好。” 一行人往王府去时,街上满是中秋的热闹景象。 孩童提着灯笼跑过,小贩吆喝着卖月饼,桂花的香气飘满整条街。 东方景明坐在马车上,看着霍骁和父亲聊塞北的粮价,忽然很珍惜这一刻的时光。 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流言的困扰,只有家人在侧,爱人相伴。 王府的庭院里早已摆好了圆桌,桌上摆着月饼、干果,还有进来丰收的红薯。 江娴清穿着素雅的兰色衣裙,站在门口等着,见了苏云娘就笑着拉她的手:“可算来了,我听妹妹的刺绣功底顶顶的好,一直盼着和你聊聊呢。” “娘娘过奖了,不过是些家常手艺。”苏云娘被她热络的态度感染,也放松下来。 “上次就想说了,”江娴清道:“先帝没给过我名分,所以不必叫我娘娘。而我比你大了几岁,你若不是嫌弃就叫我姐姐吧。” 苏云娘眨了眨眼睛,试探开口:“江姐姐。” “好好好。”江娴清开心的一连说了三个好,挽着苏云娘的胳膊一路进了院子。 而东方景明听见这个称呼,不禁想起江娴清让他叫姐姐的场景,一时间只觉现在的辈分实在是太乱了。 但至少其乐融融。 全部落座以后,霍骁见东方远航喝了一口酒,问:“伯父觉得这酒如何?” 东方远航又尝了一口:“比满堂春有过之而无不及。” “伯父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何有全送几坛到府里。”霍骁笑着给他满上酒,又聊起了镇北军那边的情况,“楚衍说,镇北军那边又收到了一批物资供给,伯父如此鼎力相助,今年定能过上一个安稳的春节。” 东方远航摆了摆手:“小事,都是小事,我东方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陛下若是哪里有缺随时张口,我东方家必鼎力相助。” 霍骁:“多谢伯父。” 东方景明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江娴清热情的给苏云娘夹菜,拉着她聊刺绣的事;霍骁则和东方远航缕缕碰杯,三句不离大乾的安稳。 月光洒在庭院里,落在饭菜之上,泛起莹莹之光。 这是他想想中的“家”的模样。 没有身份的隔阂,没有世俗的偏见,只有彼此的真心相待。 酒过三巡,江娴清忽然看向霍骁,笑着说:“霍时屹,你和景明的事,如今朝堂上下都认了,往后你可得好好待他。你若敢惹他生气,我第一个不饶你。” 霍骁放下酒杯,握住东方景明的手,语气认真:“母亲放心,我肯定好好为人夫。” 东方景明脸颊发烫,想抽回手,却被霍骁握得更紧。 他抬头看向霍骁,正好对上他眼底的温柔,一时间就愣住了,只能任由他握着。 苏云娘看着这一幕,悄悄抹了抹眼角,对江娴清笑道:“江姐姐,往后景明就拜托你多照拂了。他性子直,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您要是见他做得不对,尽管说他。” “妹妹放心,”江娴清拍着她的手,眼底满是笑意,“我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怎么会委屈他?” 夜渐深时,家宴才散。 江娴清给东方景明一家装了满满一车礼物,有她亲手织的锦缎,有王府酿的桂花酒。 “妹妹,这桂花酒是我自己酿的,味甜不烈,正好适合女子喝。”江娴清说着,又拉过东方景明,递给他一个小荷包,“这里面是我去庙里求的平安符,你戴着,保你平平安安。” 东方景明接过荷包,指尖触到里面的符纸,心里满是感激。他躬身行礼:“多谢夫人。” 江娴清冲他眨了眨眼睛:“家宴都吃过了,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东方景明脸一红:“多谢母亲。” 这一声“母亲”,让江娴清瞬间乐开了怀,随后就扭头去骂霍骁道。 “霍时屹,今日起景明也算是我的儿子了,你以后在他面前说话做事少摆皇帝的臭架子,有事商量着来,不许武断行事,知道了吗?” 霍骁自是听出了江娴清的警告之意,告诫他不许再像前几次一样行事。 他垂眼应下:“知道了。” 东方远航夫妇看了东方景明一眼,心下更加安心了。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们的儿子在这场身份悬殊的感情当中,并不是下位者,相反有可能是上位者,存在着很大的话语权。 可越是越这样,越应该小心行事。 目送东方景明一家离开,江娴清的神色严肃起来:“霍时屹,上辈子你为君不当,致景明一家家破人亡,这辈子你虽改变了结局,但却拐了人家儿子,不管怎样,你都不能辜负了他,你明白了吗?” 霍骁扶住有些微醉的江娴清:“我明白,母亲放心就好。” “我一点也不放心。”江娴清揉了揉眉心:“你先前敢武断行事,未必以后就不敢。你且给我记住了,无论是为君还是为夫,你都应该听一听他人的意见再做决定,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若有朝一日,你变成了如你父皇一般自大狂妄的昏君,我第一个不饶你,定亲手把你从这皇位上拉下来,你明白了吗?” 江娴清这话并不是空口白话,虽说当年逼宫之事上,太后确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但真正策划这一切的却是江娴清。 而且现在朝中那些拥护他的大臣,以及他手里的暗卫,都是江娴清一早安排好培养好直接交与他的。 只要江娴清一声令下,他就会被拉下来。 但他并不会因此防备江娴清,因为她和太后不同,她是他的亲生母亲,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希望他可以成为明君,所以才会如此敲打他。 霍骁端正态度:“儿子记住了,儿子这辈子定不负景明,不负大乾。” 江娴清抬眸看他,神色依旧严肃:“记好你今日说的话,不然就别怪母亲心狠。” 霍骁:“是。” 马车里。 和来时不一样,现下只有东方景明一家三口。 苏云娘迎着月光,谨慎开口:“景明,陛下如此待你,你可切莫辜负了他的心意啊。” “我不会的,娘。” 东方景明拍了拍苏云娘的手。 东方远航也告诫:“如今你在朝中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必有心术不正之人意图接近,你务必要守好自己的本心,谨慎行事,认真辅佐陛下才是。若有朝一日你成了奸臣、佞臣,为父第一个不饶你,你记住了吗?” 东方景明坐的板正:“儿子谨记,儿子此生定不负陛下真心,助他一路安家国平忧患。” 东方远航欣慰点头:“如此甚好。” 第85章 棋子 每年中秋朝贡是惯例,中秋过完以后边疆部族就会离开。 耶律臧等人离京那日,京都城门的晨雾还未散尽。 青灰色的城砖被雾气浸得发潮,连带着城楼上悬挂的“大乾永宁”匾额都蒙着一层朦胧的白。 他勒住枣红色的马缰,鎏金的马饰在雾中泛着冷光,回头望了眼巍峨宫墙的飞檐翘角,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 那笑意藏在浓密的胡茬下,连身边最亲近的副将都未曾察觉 祥宁宫。 西蒙部小王子古兰禾攥着银白锦袍的衣角,指腹反复摩挲着领口那圈细密的狼图腾刺绣。 那是他阿姆临终前亲手绣的,针脚里还留着草原羊毛的软暖,可此刻却暖不透他冰凉的指尖。 他今年刚满十六,本该在西蒙部的草原上跟着族叔学骑射,但耶律臧听闻大乾的皇帝喜欢男子以后,就以“增进部族情谊”为由强行将他带来京都。 那双杏圆的眼睛里满是不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他知道,从踏入京都这一刻起,他就成了耶律臧递向大乾朝堂的一枚“软刺”。 一枚用来试探霍骁心性、离间君臣关系的软刺。 偏头看向祥宁宫内落了满地的桂花,古兰禾的眼底氤氲雾气,太后的眼底却浮现笑意。 太后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里捏着耶律臧留下的信笺。 指尖划过“特将古兰禾赠予太后,愿为大乾与边疆情谊添砖加瓦”的字句,不禁弯唇,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算计。 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勾心斗角没见过? 耶律臧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想借她的手,把这朵“边疆娇花”送到霍骁面前。 若是收了,霍骁和东方景明之间必有嫌疑;若是不收,也早晚能派上用场。 反正于霍骁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彼时霍骁正在明华殿与东方景明核对栈道修复的奏报,殿内燃着的是何有全特意寻来的安神香。 浅金色的烟丝袅袅升起,缠缠绕绕间,将两人凑在桌案前的身影笼得格外亲近。 霍骁穿着玄色常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正用朱笔在图纸上圈画被冲毁的栈道路段。 东方景明则坐在他身侧,手里捧着厚厚的奏报,指尖点在“工料有缺”那一页,轻声说着工料的运输进度。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连空气里都飘着细碎的温柔。 殿外忽然传来内侍尖细的通报声:“太后娘娘到——西蒙部王子古兰禾到——” 霍骁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眉峰微蹙。 宫里人素来知晓他在处理政务时不喜被打扰,太后赶在这个时间过来,又带了一个外人,显然来者不善。 东方景明也停下了话头,将奏报轻轻合上,目光落在殿门口。 心下疑惑,西蒙部王子为何没有同耶律臧等人一起离开? 不多时,太后便领着一个少年走进殿内。 那少年穿着一身西蒙部特有的银白锦袍,腰间系着嵌了绿松石的革带,墨发用白玉冠束起,露出的脖颈线条纤细得像初春刚抽芽的柳枝。 他走得极轻,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时几乎没有声响,垂着眼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连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 “皇帝正在忙?” 太后不等霍骁起身相迎,便自顾自走到上首的座位坐下,鎏金的凤冠珠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 “哀家今日来,给你带了位重要的客人。” 她看向古兰禾,介绍道: “这位是西蒙部的小王子古兰禾。耶律臧离京时,兰禾说想留在京都学习大乾的礼仪典章,彼时你正在上朝,兰禾便求到了哀家面前。哀家想着,兰禾此举也算是为大乾与边疆的情谊添份力,便将人留下了。” 说着,她抬手拍了拍古兰禾的肩,那力道看似轻柔,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催促:“兰禾,快见过陛下。陛下仁慈,定会允你留下,好好照拂你的。” 古兰禾应声抬头,怯生生地屈膝行礼,动作带着几分草原人不熟悉的拘谨,声音细软得像飘落的羽毛。 “西蒙部古兰禾,见过陛下。愿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大乾永安。” 他说这话时,目光飞快地扫了霍骁一眼,又慌忙垂下——霍骁周身的帝王威压太盛,那双深邃的眼眸像草原上的寒潭,让他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霍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淡淡移开,落在太后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既是来学礼仪,便让礼部拟定章程,安排妥当便是,不必劳烦母后亲自跑一趟。” 他刻意强调“礼部”二字,便是想把古兰禾的事归到常规政务里,断了太后进一步纠缠的念头。 可太后怎会甘心就此打住? 她毫不避讳的说:“皇帝,你这话就见外了。兰禾这孩子生得俊,性子又温顺,比起朝堂上那些只会说官话的老臣,倒多了几分鲜活气。眼下中秋刚过,宫里头也冷清,不如让兰禾留在明华殿当差?平日里给你研研墨、递递茶,既能陪你解闷,也方便他学礼仪,你看如何?”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安静的殿内。 东方景明握着奏报的手紧了紧,他知道太后是故意的,故意在他面前提“将兰禾留在明华殿”的事,故意用“温顺鲜活”来对比他的“叛逆直言”。 尽管如此,他依旧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桌案的图纸上,不再看殿内的人。 因为他信霍骁,信那个在秋宴上为他驳斥百官、在流言中为他正名的帝王。 霍骁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眼底的冷意一点点浓了起来。 “母后,明华殿是朕处理政务之地,不是用来‘解闷’的地方。再者,东方爱卿每日在此与朕商议栈道修复、军备筹备的事,事关边疆安危,容不得半分打扰。兰禾王子身份特殊,留在这里怕是不妥,也怕是会碍事。” 他刻意加重“东方爱卿”四个字,话音刚落,便转头看向东方景明,语气瞬间从对太后的冷淡转为柔和。 “方才说到哪了?哦,是工料运输的事——大概还要几天能运到,会耽误栈道抢修的工期吗?” 东方景明抬眼,正好对上霍骁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坚定的维护与信任,这让东方景明心里那点不爽顿时烟消云散。 他定了定心神,拿起奏报,声音平稳:“回陛下,预计还有三天送到,确保不耽误工期。” 两人一唱一和,全然没把太后和古兰禾放在眼里。 太后的脸色沉了沉,凤冠上的珠串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却又不好发作。 霍骁明着是拒绝她的提议,实则是在百官看不见的地方,维护东方景明的地位。 若是她再纠缠,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还会落个“干涉政务、不顾大乾边疆安危,挑拨君臣关系”的名声。 她沉着脸,冷声开口:“既然皇帝有政务要忙,那哀家就不打扰了。兰禾,咱们走,别在这里碍着皇帝议事。” 古兰禾如蒙大赦,连忙跟上太后的脚步,锦袍的下摆几乎要绊到自己的脚踝。 出门时,他忍不住后头望了一眼东方景明。 这位传说中让陛下倾心的东方侍中,此时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官服,眉眼清俊,周身透着沉稳的气场,哪怕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也让人不敢轻视。 可这一眼刚落下,便正好对上东方景明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慌忙低下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跟着太后离开了明华殿。 殿门“吱呀”一声关上的瞬间,霍骁伸手握住他泛白的指节,指腹轻轻揉着他掌心的薄茧。 那是他练箭、骑马、翻图纸磨出来的。 “你放心。”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太后的算计不会得逞的。” 东方景明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陛下方才那句‘碍事’,说得倒是挺干脆。我还以为你会委婉些。” “太后心思的显而易见,若委婉处理,事情只会变得麻烦,再说了——” 霍骁将人拉到身前,揽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柔软的腹部。 “朕的明华殿,有你一人常伴左右足矣,旁人留下只有心烦。” 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道,不禁让东方景明脸颊发烫。 他轻咳一声,将人推开,重新拿起图纸,故作严肃地说:“陛下还是先处理政务吧。栈道抢修的事耽误不得,若是入冬前修不好,粮草就运不过去,边疆的将士们冬日里就要受冻挨饿了。” 霍骁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满是笑意,却也不再逗他,重新拿起朱笔。 只是握着朱笔的手,偶尔会在写字时,不经意地碰到东方景明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温热传递,让这静谧的房间内多了几分旁人不知的温存。 而此刻的祥宁宫,气氛却冷得像寒冬。 太后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捏着一方绣帕,指腹几乎要将帕子绞碎。 “你方才在殿里怎么不说话?”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古兰禾身上,“哀家让你抬头看陛下,你躲什么?耶律臧把你送到京都,是让你当哑巴的吗?” 古兰禾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银白锦袍的膝盖处瞬间沾了灰尘,声音带着哭腔:“太后饶命,臣……臣见陛下气场太强,实在不敢抬头。而且……而且东方侍中在旁,臣更不敢多言了。” 他说的是实话,霍骁的威压与东方景明的沉稳,像两座山压在他心头,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太后看着他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心里更气。 连主动搭话都不敢,如何能指望他离间霍骁和东方景明。 可转念一想,就算古兰禾没用,也不能就这么放着。 这枚棋子再钝,只要留在宫中,总能让东方景明心里添点堵,让霍骁多几分顾忌。 她冷声道:“起来吧。从今日起,你就住在宫西的偏殿,每日辰时去御花园候着,皇帝退朝后会从那里经过回明华殿,如此也算在他面前露脸了。但是记住,别过多的招惹皇帝,只需请个安便好。只要你做到这些,哀家自然不会亏待你——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想要什么都有。” 古兰禾想不通太后这样做的用意,但这些对他而言还算能做到,他连忙磕头,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谢太后恩典,臣记住了。臣一定听话,绝不多生事端。” 太后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殿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她走到窗边,望着明华殿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耶律臧想借古兰禾搅乱朝堂,但古兰禾如此不争气,怕是指望不上他能去做些什么。 但只要是棋子,她就能想办法物尽其用。 第86章 异动 辰时未到,古兰禾便已候在御花园里了,摆出一副观赏秋海棠的场景。 来的这么早,那身银白的锦袍难免沾了露水,微凉的触感透过衣料渗进肌肤,兰禾却不敢抬手拂去。 太后昨夜特意叮嘱,“候驾时需身姿端正,不可失了部族体面”,可这份“体面”于他而言,不过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辰时刚过,远处便传来内侍的脚步声。 古兰禾攥紧了腰间的绿松石革带,指尖泛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待霍骁的明黄色龙袍映入眼帘,他慌忙屈膝行礼,声音细若蚊蚋:“臣古兰禾,参见陛下。” 霍骁的脚步微停,目光却未在他身上停留,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径直走过。 龙靴踏过石板路的声响渐行渐远,留下古兰禾僵在原地,膝盖处的衣料被露水浸得发沉,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这般情形,连跟着的内侍都忍不住侧目。 谁都看得出,陛下对这位西蒙部王子,半分兴趣也无。 东方景明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一下朝就往反方向的工部去了。 因为上朝之前,韩伍与他说,抢修栈道用的铁钉少了三成。 所以,他现在正对着工部送来的工料清单皱眉。 韩伍将指尖点在“短缺”二字上:“这是昨夜工人清点时发现的,他一经发现便立即上报,负责官员也即刻飞鸽传书,我问了负责采买的官员,他说‘自己买的足量的’,并有账册做记录。” 说着,他将账册推到东方景明面前:“这是账册,我看过了,确实对得上,但现下铁钉的数量也确实少了三成。” 东方景明接过账册仔细查看,确实对得上,思索片刻,他问:“如果现在重新打造铁钉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是来得及,”韩伍道:“但问题是铁矿的库存不够了,镇北军那边打造弩箭需要极大量的铁矿,现在库存消耗的所剩无几,新一批的铁矿石就算送到也得十天后,届时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确实是无法忽视的问题,所以眼下他们只有一条路能走。 东方景明当机立断:“去找楚衍,让他务必挑出一批武器来,然后让工匠立即熔了,锻造一批新的铁钉!” 韩伍简直被东方景明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仔细一想又非常合理。 去找那批铁钉根本不现实,只要拿出来以后,随意找个山崖或者什么地方零散的一扔,它们就会藏的很好,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韩伍立即转身,马不停蹄的去见楚衍。 好在楚衍是个明事理的,他深知若是栈道修不好,就算武器铸的再好也白搭,因为根本运不到边疆。 韩伍带着好消息回来时,凌七却接到一封从皇陵传回来的密报,随后他靠近东方景明,耳语了一句什么,东方景明顿时脸色一僵。 但很快东方景明就让自己平复了下来,然后以“巡查物料库”为由离了工部,快马加鞭的赶往皇陵。 秋阳被云层压得暗淡,陵区松柏的影子斜斜铺在青石板上,像一道道冰冷的刀痕。 他赶到时,霍骁已经赶到了。 守陵的官员正战战兢兢的站在霍骁面前请罪,生怕霍骁治自己一个守陵不利的大罪。 看见霍骁的一瞬间,软弱不经意流露,让他悄然往霍骁身边靠近了几分,在宽大衣袖的隐藏下,抓住了霍骁的一根手指。 霍骁反手握住他:“别怕,我在。” 短短的四个字,让东方景明莫名安心。 于是他鼓起所有勇气开口:“我想亲自下去看看。” 霍骁率先抬脚:“我们一起。” 两人走在前,守陵的官员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尽管现在是白天,但地宫昏暗,仍要靠烛火照亮。 地宫气流荡漾,以至于烛火忽明忽暗的,但即便如此,还是能看清的。 此时,先帝的棺椁依然静静停在主殿中央,但本应光洁的棺盖却被枚铁钉钉得密密麻麻的。 更让人心惊的是,铁钉被刻意排成了一行字——东方景明,祸乱朝纲,妖人当株! 这行字在烛火的照耀,泛起冷光。 “何时发现的?”东方景明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上前去看这些铁钉根本就是栈道丢失的那一批铁钉! “寅时巡逻发现的,”守陵官员的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子时换班时还好好的,封条也没动过……可不知为何,寅时一来,就成了这样。属下已封锁入口,没敢让任何人靠近。” 东方景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完全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栽赃。 既把“铁钉失踪”的账算在他头上,又扣上了“惊扰先帝、大不敬”的罪名。 而能干出这种事的人,无外乎两人,巫睢或者太后,亦或者两人合谋。 果不其然,还不给他们封锁消息的机会,地宫外便聚集起文武百官和宗室老臣,就连太后也来了。 半个时辰前,应天台那边传出异动。 巫睢在做例行占卜之时,竟当众吐出了一口鲜血,随后浑身抽搐着说出了一句话。 “皇陵!先帝先帝显灵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文武百官和宗室亲王齐聚地宫门口,而太后姗姗来迟以后又开始施压 除了先帝的棺椁被搬入陵寝那日,皇陵何时这么热闹过。 彼时来了这么多人,太后又施压至此,守卫不可能不报,他急匆匆的跑到霍骁面前报了此事,又说:“陛下,太后娘娘听闻陵寝异动,执意要亲自下来查看,属下属下实在拦不住了!” 他话音才落,太后已然携带众人下来了。 看到棺椁上钉出来的内容,太后瞬间恸哭出来:“是臣妾对不起您,是臣妾没有做好一国之太后,叫您死后还如此惦念记挂!臣妾有罪!” 跟来的宗室大臣们也纷纷跪倒,有人指着棺盖上的字迹怒斥:“东方景明!先帝的棺椁上出现这样的字迹,定然是因为你不守为官之道,魅惑君主所致!今日你必须给先帝、给百官一个交代!” 东方景明未动,霍骁却先动了,他下意识将人往身后藏,但被藏之人却甩开了他的手,后退两步,跪了下去。 “陛下!今日之事臣无法解释,但臣可以肯定这其中一定有人暗害,因为臣至今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为了大乾的安稳,没有半点私心,怎会惹怒先帝!” 东方景明作礼: “但事已至此,无论臣怎么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所以臣自请入狱,待此事查明之前,臣绝不踏出天牢半步!” “你” 霍骁望着他,显然想说些什么,但东方景明冲他摇了摇头,叫他不能说。 今时不同往日,皇陵异动和民间童谣的性质完全是两码事。 只要霍骁今日为他再一次出头,他就真成了“祸乱朝纲”的妖人。 而霍骁若是顺着他的行动往下推,他反而还有一线生机,毕竟他的功绩不是假的。 万般挣扎,霍骁只能顺着东方景明意行动。 他看向大理寺卿:“姚守义,此事交由你彻查,务必还东方侍中一个清白。” 姚守义的刚正不阿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所以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能胜任此事。 姚守义看了一眼东方景明,此子入朝以后的所作所为他皆看在眼里。 他从未因自己是宠臣。而显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反而对谁都以礼相待。 至于他做的事,更别提了,处处都是为了大乾,为了陛下,怎么可能包藏祸国之心。 所以今日就算霍骁不指他来查这件事,他也会主动请缨。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自己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思及如此,姚守义不做半分迟疑,上前一步,朗声道:“臣,领旨!” 东方景明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苏云娘和东方远航得知以后,身形顿时摇晃了一下,若非相互搀扶着怕是要跌坐在地上。 他们虽懂一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可他们到底是商人,除了给钱,根本给不上其他的助力。 而此时若是给钱,只会让事情更麻烦,所以他们真的无能为力了。 还不等苏云娘伤心的哭出来,江娴清后脚到了,将两人给安抚住了。 所以此时,还在伤心痛心的只有霍骁一人。 他平日从不舍得让东方景明跪,可今日却只能看着他跪在那里。 霍骁心底有怨有怒有恨,但更多的却是气。 他气自己不能料事如神,他气自己不能手眼通天,他气自己没能好好保护所爱之人。 他真的对自己非常生气! 第87章 陷害 天牢的石壁泛着终年不散的湿冷,铁栅栏外悬着的煤油灯,总给人一种随时都要燃尽的断气感。 再加上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和潮湿气,简直处处都充满了阴森感,而到了晚上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姚守义办事刚正不阿,再加上有这么多人盯着他,他也根本没想争取特权,所以一切都是按照规矩来的。 这里没有柔软的棉毯,没有舒适的床榻,只有扎人的草席和窄小的木榻,到了晚上甚至还有老鼠爬过的窸窣声。 东方景明在现代生活的时候是孤儿,而孤儿院的环境不好,夜里总是会有老鼠出没。 而他十分倒霉的被老鼠咬过,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所以他最怕的就是老鼠。 听着接连不断响起的窸窣声,东方景明根本睡不着,他只能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角落里,期盼着黎明的降临。 但有人比黎明率先到来。 静谧的牢房里,踢踏的脚步声尤为明显,不一会牢头便带着一个披着黑袍的人站在了牢门前。 在东方景明的印象里,牢头都是凶神恶煞的存在,但这个牢头截然相反,往哪里一站像个孙子,说话的声音都小心翼翼的。 “东方侍中,有人要见您。” 这个时候谁会来见他呢? 东方景明从膝盖里抬头,只见那人将兜帽摘了下去露出一张剑眉星目、五官分明的脸庞。 他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眼泪到先流了下来。 霍骁哪里还站得住,径直踏进了牢房,而牢头十分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霍骁的心头凝聚了千言万语了,可真正面对东方景明的时候,他却只能说出两个字。 “别哭。” 结果东方景明扑进他的怀里,哭的更凶了。 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看见霍骁那一刻,东方景明只剩委屈,明明是他自己要入的天牢,明明他早就知道这条路必定会充满各种各样的坎坷,但他就是忍不住委屈。 身为帝王,霍骁哪里会安慰人,只能笨拙的轻抚东方景明单薄的背脊,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在”,希望他能够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景明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 他从霍骁怀里抬起头,眼尾泛红,鼻尖还带着未消的哭意,指尖也无意识地攥着霍骁黑袍的衣角。 牢房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的水光像碎星,看得霍骁心尖又软又疼。 他轻触东方景明的眼尾:“怎么哭的这么凶?” “这里……有老鼠。”东方景明声音还有些发颤,带着孩童般的怯意,“我小时候被老鼠咬过,怕。” 霍骁闻言,眉头瞬间拧紧。 他抬手拂去东方景明脸颊上的泪痕,指腹蹭过那片微凉的皮肤,语气里满是自责:“对不起,要是我能早些预料这件事,你也不会” “你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事事都了如指掌。”东方景明贴着他温热的手掌,心里不禁想起工部的事:“我现在被禁锢于此,无法帮你料理朝堂上的事,你一定要让韩伍盯紧这批铁钉的打造以及使用,不然就没法在寒冬来临之前修好栈道,边疆的战士们怕是要吃苦了。” 霍骁握着他的手一顿,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轻轻抵着东方景明的额头,声音压得极低,里面满是郑重。 “放心,韩伍那边我已经叮嘱过了,楚衍也调了军中工匠帮忙熔铸武器,栈道抢修的进度不会落下。倒是你,现下身陷囹圄,别总想着外面的事,先顾好自己要紧。”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锦盒。 打开时,里面躺着一枚温热的暖玉。 “这是我当年出使西域,西域国王赠予我的暖玉。你将它揣在怀里,能抵御牢里的寒湿。” 他执起东方景明的手,将暖玉放进他掌心,手迟迟未曾松开,似要将温度传递得更久些。 他握紧暖玉,看着霍骁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抬手摸了摸:“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记得早睡,记得吃饭。” 霍骁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语气故作轻松:“我是帝王,处理政务晚些是常事,不打紧。”可他话音刚落,就被东方景明呵住——“什么不打紧!霍时屹,我在这儿没大事,你要是熬坏了身体,才是真的麻烦,届时谁来救我出去,谁来陪我共度余生?” 霍骁的喉结动了动,他从未在旁人面前这般狼狈过,可在东方景明面前,所有的伪装都像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 他只能将人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认命的开口:“知道了,都听你的,我一定按时休息。但你也要答应我,别再因为老鼠熬到这个时候,要是夜里怕,就敲敲牢房的铁栏,牢头会守在附近的,我已经叮嘱过他了。” 东方景明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鼻尖蹭过他黑袍上的布料,熟悉的龙涎香让他渐渐放下心来。 如此贪恋了一会儿,东方景明推了推他:“你快回去吧,太后和宗室那边肯定都在盯着你,你若是离开太久,怕是会遭人诟病。” 这些霍骁都知道,但他仍是不舍得放开东方景明。 良久,直到牢头冒死提醒他时间真的不多了,他才松开东方景明。 尽管如此,最后离开时,他还是捧着东方景明的脸,重重的落下一吻,承诺:“十日,给我十日,到时我一定亲自来接你!” 东方景明一愣,霍骁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这件事,想来是姚守义那边有进展了。 可这是否太快了些? 东方景明心底敲起小鼓,却因时间太过于紧张没有办法多问,便只能叮嘱:“太后和巫睢怕是已经联手,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中了他们的陷阱。” “我知。”霍骁戴上兜帽:“你照顾好自己,等我来接你。” 东方景明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心下却越发的担忧的起来 东方景明所料不错,姚守义确实查到了线索,他在皇陵的西南角发现了一个盗洞,而盗洞的附近有一块玉佩的残角。 从天牢回到明华殿,霍骁将那枚玉佩残角拿在手里,指尖细细摩挲着边缘的纹路。 玉质温润,虽断成两半,却仍能看出雕的是缠枝莲纹样。 这种纹样在宫中并不罕见,但玉料的来源却极为特殊。 这种玉,只要边疆十二部的清莲部有产,素来都是朝贡的物品。 如此,范围一下就缩小了。 而姚守义也当机立断,发现这枚碎片以后,就立刻让人去查“清莲部朝贡玉料的去向”。 很快,事情就有了眉目。 三日后,负责采买与统计的官员,便捧着账册来报。 “姚大人,清莲部近三年朝贡的玉料。前两年上供的玉料都被先帝命人打造成了不同样式的玉佩或首饰,然后赏给了各宫嫔妃。今年新上供的这一批,陛下未有指示,仍放在库房里存着,未有任何缺失。” 官员汇报着,然后翻开一页。 “前两年,打造成缠枝莲纹样的玉饰只有三枚玉佩,一枚给了太后,一枚给了巫少司,还有一枚则给了江夫人。” 姚守义立即有了判断,命人去查这三枚玉佩,其中巫睢和江娴清的都完好无损的保存在他们的手里,唯有太后那一枚始终拿不出来。 倒也不是太后拿不出来,而是太后贴身伺候的嬷嬷拿不出来。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这枚玉佩当年被送到她手里那一日,太后就直接赏给了宁嬷嬷。 这事当年闹的人尽皆知,因为送赏赐的鸿福公公还没走,太后就直接这么做了,此举属实给当年的善帝气的不清,但项擎的地位无法撼动,他不能对太后怎么样,只是之后再也没赏赐过太后任何一样东西。 而宁嬷嬷知道太后早就和先帝生了嫌隙,所以接下这枚玉佩以后,她从不佩戴,就让它躺在盒子里发灰。 可莫名其妙的,这枚玉佩竟然碎了,还缺了一角。 见状,宁嬷嬷当即脸色一变,抱起盒子就要跑。 但大理寺的侍卫可不是吃素了,她没跑两步就被抓住押去了明华殿。 姚守义直接她道:“陛下,三枚玉佩,只有宁嬷嬷手里那枚碎了,碎裂的痕迹基本吻合。” 基本不好听。 霍骁想听完全。 于是他把手里的碎片递给何有全,示意他当场验证。 何有全会意,拿着玉佩拼凑,轻而易举的就拼上了。 何有全:“陛下,您看。” 霍骁扫了一眼,便冷眼看向宁嬷嬷:“你有什么想说的?别搪塞朕说是你自己想这样做的,你一个老奴,没有主子的指示怎敢离宫。更何况你还是太后的贴身嬷嬷,你离开了谁伺候太后?” 宁嬷嬷抬头望向年轻的帝王,眼神一临,一口咬死:“此事就是老奴一人所为,和太后毫无关系!” 太后赶来明华殿时,刚巧就听见了这句话,她急的想要说些什么,宁嬷嬷却先她一步开口。 “太后娘娘,请您原谅老奴的擅作主张。老奴实在是看不下去您因东方景明魅惑君王一事日夜难安,便出此下策行了此举。” “老奴自知此罪重大,不可能有活路,所以请太后娘娘莫要为老奴伤心!一切都是老奴罪有应得!!!” 说着,宁嬷嬷一把拔下头上的银钗,刺进了自己咽喉,当场毙命! “不!不要!” 太后失态的扑到了宁嬷嬷身边,凄厉的声音盘旋不散。 第88章 失序 宁嬷嬷的血溅在明华殿冰冷的金砖上,像一朵骤然绽放花朵,瞬间凝固了殿内所有气息。 霍骁垂眸看着地上渐渐冰冷的尸体,眼底翻涌的冷意几乎要将周遭的空气冻住。 宁嬷嬷这一死,不是“赎罪”,而是“掩盖”。 一个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多年的老嬷嬷,若是没人默许甚至指使,怎敢动先帝的棺椁? 可她死了,死前还将所有的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让指向太后的线索,都随着她的一口气,断得干干净净。 宁嬷嬷是太后从母家带进宫的老嬷嬷,亦是太后的乳母,所以她们之间的感情远超一般的主仆。 一个愿意赴死,一个为之失态。 太后的哭声可以用肝肠寸断来形容,凤冠上的珠串也散落一地,沾满了血污,显得格外狼狈。 项倾哭到哭不出来以后,方才抬头看向霍骁,眼底有恨亦有悲痛,更有一股散步开的愤怒,但很明显这股愤怒所对之人不是霍骁,因为她依旧能平静的在霍骁面前说话。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此事既然有了定论,皇帝接下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扔下这么一句话,项倾便抬脚走了,并让人将宁嬷嬷的尸身带走了。 霍骁没有拦她,只是看着地上的那摊血出神。 姚守义同样看着地上那摊血。 他眉头紧锁,想要继续查,但心下却也明白,这个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毕竟没有实证,最关键的证人又死了,再查下去,只会陷入僵局。 他能想到的事,霍骁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姚守义,定案吧。” 姚守义拱手:“臣遵旨。” 姚守义离开了,霍骁看向何有全和拾玖,低声吩咐:“派人盯着祥宁宫,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朕。另外,着人去查宁嬷嬷死前半个月的行踪,尤其是有没有见过巫睢的人。” “奴才遵旨。” “是。” 两人应下后,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霍骁没有再停留,径直往天牢的方向去。 他答应过东方景明,要亲自接他出来,如今虽没能揪出所有幕后黑手,但至少,能先把人从那阴冷的天牢里带出来。 天牢里的煤油灯依旧昏黄,东方景明正坐在木榻上,拿着那枚暖玉发呆。 暖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他心底的不安。 他不知道外面的调查进展如何,也不知道霍骁有没有中太后和巫睢的陷阱。 直到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看见霍骁穿着玄色常服,急步走来,心下莫名就安了几分。 而当霍骁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语的那一刻,他才终于觉得自己完全安定了下来。 他说:“我来接你出去。” 东方景明靠在他的怀里,鼻尖瞬间就酸了。 但理智让他没有立即哭出来,反而问:“怎么这么快?” 霍骁来接他的速度,比预计的时间快了五天。 霍骁将情况一一说与他听,听完,东方景明皱起了眉:“你不觉得这一切太顺利了吗?顺利到好像所有的证据都递到了面前一样。” “放心,我已经让人去盯着巫睢和太后了。”霍骁拍了拍他的背,而后牵着他往外走:“天牢不是说话的事,我们先出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东方景明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却被霍骁用手挡住了阳光。 他抬头看着霍骁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轮廓上,镀上了一层金边,心里不由一暖。 回到东方府时,苏云娘和东方远航早已在门口等候。 看见东方景明平安归来,苏云娘再也忍不住,扑上来抱住他,哭得泣不成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对不起娘,让你担心了。”东方景明轻轻拍着苏云娘的背,眼眶也红了。 东方远航站在一旁,看着儿子平安归来,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走上前,拍了拍东方景明的肩:“以后在朝堂上,一定要更加小心,别再让人钻了空子。” “我知道了。”东方景明点头应下。 江娴清也来了,她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家人团聚的场景,眼底满是笑意。 她走上前,递给东方景明一个食盒:“这是我让厨房做的莲子羹,你在天牢里肯定没吃好,补补身子。” “多谢母亲。”东方景明接过食盒,心里暖暖的。 几人走进屋,苏云娘招呼人给东方景明端水洗漱,东方远航则和霍骁聊起了朝堂上的事。 江娴清坐在一旁,偶尔插几句话,气氛温馨又和睦。 东方景明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就算经历了再多的风雨,只要有这些人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太后回到祥宁宫以后,怎么也睡不着,她想把巫睢叫进宫质问一番,却也知道霍骁此时肯定派人盯着她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万劫不复。 宁嬷嬷用命保住了她,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关头出岔子,如此才能把一切都给掰正。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事与愿违的。 太后才闭上双眸准备休息,老太监白着一张脸,匆匆进来汇报:“娘娘!太后娘娘!出大事了!” 太后的眼睛骤然睁开:“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监抬手指出去,颤抖着嘴唇开口:“西蒙部小王子他他服毒自尽了!!!” 什么! 太后猛的起身,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踩着鞋就出去了。 “带哀家去看,快!” 古兰禾自尽一事像卷过的秋风,瞬间就传开了。 听闻此事,东方景明哪里还睡得着,快马加鞭的就进了宫。 当他赶到时,古兰禾的住处已被人封了,而霍骁面色平静的拿着一张用血写下的控诉。 东方景明将其拿过来阅读,简单总结一下就是古兰禾自尽的因由。 入宫以后,古兰禾能感受到众人对他的不喜,再加上太后的施压和霍骁的冷落,他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了,便选择用这种方式一了百了。 古兰禾是解脱了,但大乾却被他拉下了水。 边疆部族一直都想要开战,但因找不到开战的理由,便只能挑衅试探。 可如今古兰禾一死,边疆部族不就有理由开战了吗。 来不及去追究太多更深层次的原因,霍骁立即命何有全召集百官,即刻上朝。 自大乾建立以来,还从未在夜里上过朝。 如此,文武百官皆知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赶快换朝服进宫。 不过一个时辰,朝华殿灯火通明,文武百官齐聚一堂。 而众人早已在赶来的路上,打听到了宫里发生的事,于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忧色。 霍骁坐在龙椅之上:“想必诸位爱卿已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不知诸位爱卿怎么看?” 霍骁本不想召集这场朝会的,但江娴清在中秋那日与他说的话烙在了他的心上,所以他召集了这场朝会。 屈元青第一个站出来:“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古兰禾自尽之事绝不能传到边疆十二部,否则耶律臧必会借‘王子受辱’而兴兵,届时我大乾腹背受敌——一边要赶修栈道,一边要应对战事,胜算堪忧啊!” 他话音刚落,郎温书立即应声:“屈大人所言极是!臣另建议,即刻派人快马加鞭赶往边疆,告知项擎将军严守关卡,凡边部族人员一律暂缓入关;同时命驿站扣下所有发往边疆部族的信件,待朝堂定下对策再放行!” 朝华殿内顿时议论纷纷,多数官员都认同“先封消息”的主张,唯有东方景明站在角落,暗自否定了这个主张。 古兰禾死的实在太过蹊跷。 那日在明华殿,古兰禾虽胆小,却透着一股“想活下去”的怯意,怎会突然选择自尽? 更何况,他死的时机太巧,偏偏在皇陵案刚收尾、边疆部族蠢蠢欲动之时。 “陛下,”东方景明上前一步,声音清亮,“臣有一疑,西蒙部小王子是服毒自尽的,他服的毒是什么毒?毒又是从哪里来的?” 东方景明话像一颗坠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众人立即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 古兰禾来时除了几身衣服并没有其他的东西,而他平日的起居饮食也皆由宫女太监伺候,是绝对不可能接触到毒药的。 所以说这毒是有人故意送到古兰禾面前,诱他自尽的! 东方景明知道众人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他继续道:“陛下,封锁消息显然来不及了,为今之际只能是日夜赶工,加快栈道的修复速度,在边疆部族来犯之前,将辎重送到大将军手中!同时命楚衍副将迅速整队,驰援边疆!” 东方景明的话让朝华殿瞬间安静下来,先前附和“封消息”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只想着拖延战事,却忽略了“毒药来源”这一关键破绽。 霍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沉声道:“东方爱卿所言极是。消息封锁本就是权宜之计,若部族真要寻衅,即便暂时瞒住,也会寻其他借口发难。眼下最要紧的,是抢在入冬前筑牢防线。” 他话音刚落,兵部尚书陆六立即出列:“陛下,臣愿即刻草拟调兵文书,命楚衍副将率镇北军先锋营驰援项擎将军!只是……栈道抢修尚需十日,粮草与军备运输恐难跟上。” “粮草之事,我来想办法。”东方景明接话,语气笃定,“东方家在塞北有三处粮庄,可先调运五千石粮食应急;至于军备的运输,现在立刻召集民间匠人,日夜轮番赶工的话,五日之内必能修好。” 霍骁看向他,眼底满是信任:“好!那粮草调度便交予你,工部与镇北军的衔接,也劳你多费心。” “臣遵旨!”东方景明躬身应下,余光却瞥见站在文官列尾的巫睢——他垂着眼,嘴角似有若无地勾着,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朝会散去时,天已微亮。 霍骁留下姚守义,沉声道:“古兰禾的死因,你务必查清楚。重点查他自尽前见过谁、吃过什么,尤其是祥宁宫与巫睢府邸的人,一寸线索都不能放过。” 姚守义拱手:“臣明白,臣定尽快查明。” 东方景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带着韩伍去了工部的物料库。 刚到门口,就见几个匠人围着一堆铁钉发愁,韩伍快步上前询问,才知昨夜暴雨冲垮了临时搭建的料棚,部分铁钉被雨水浸泡生了锈。 “这可如何是好?”一个老匠人急得直跺脚,“再重新锻造,至少要三日,栈道进度肯定要耽误!” 东方景明蹲下身,捡起一枚生锈的铁钉仔细查看,忽然抬头道:“不用重新锻造。韩伍,你让人去买白醋,然后将生锈的铁钉在里面泡上半个时辰,锈迹自会脱落。” 老匠人愣了愣:“这法子真能行?” 现代科学验证过的方法,怎么可能不管用。 东方景明笃定道,“管不管用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时间紧迫,一切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众人见状,立即干劲十足地忙活起来。 韩伍看着东方景明忙碌的身影,忍不住道:“侍中,您刚从牢里出来,都没好好歇过,要不先回府歇息片刻?这里有我盯着就行。” “不了。”东方景明摇头,眼底满是坚定,“栈道多修一日,边疆的将士就多一分保障。我这点累,算不得什么。” 而此时的祥宁宫,太后正对着一桌早膳出神。 老太监轻声道:“娘娘,姚大人派人去查小王子自尽前的行踪了。” 太后捏着银筷的手紧了紧,“哀家都被巫睢给算计了,他又能查出什么。” 宁嬷嬷走了,老太监成了唯一的心腹,他自是知道太后话中的意思。 本来借先帝皇陵来解决东方景明一事,是太后和巫睢共同谋划的。 谁曾想,巫睢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今看来,他只是想借此事挑起混乱,然后饶过她,趁机和古兰禾私下接触,进而蛊惑他去自尽,挑起双方的战争罢了。 虽未看见全貌,但太后知道自己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因为只有东方景明出事,霍骁才会暂时忽略他们。 太后苦笑一声,巫睢啊巫睢,你倒是够狠——为了推翻霍骁,竟然不惜挑起战争。 挑起就挑起吧。 太后夹起水晶玲珑包咬了一口,鲜香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大乾在霍骁的带领下,礼崩乐坏失序如此,与其让它继续存在,倒真不如毁了重建。 第89章 哀求 巫睢从应天台回到府邸时,夜已经深了。 檐角的铜铃在秋风中晃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古兰禾那细若蚊蚋的声音。 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从暗格里取出一坛封存多年的烈酒。 猩红的酒液倒入盏时,溅在了巫睢指尖上些许,比血还要刺目。 “呵,倒是个听话的。” 他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眼底却翻涌着近乎癫狂的笑意。 起初不过是见古兰禾胆小怯懦,又是耶律臧送来的“棋子”,便想借他搅乱宫闱。 如此既能让太后与霍骁生出嫌隙,又能为边疆部族找个开战的由头。 只是他没想到,古兰禾竟然没等到廷竹出手,就主动吞毒了,临死前甚至还按他的授意,写下了那封控诉信,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霍骁的“冷落”与太后的“施压”。 如此看来,部族的抛弃,于他而言真的打击不小。 酒坛渐空,巫睢眼底的狠厉越发浓重。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被善帝遗忘的曾经,想起爬到今日这个位置的艰辛。 所以谁都不能挡他的路,挡了就得去死。 等边疆的战火燃起,朝堂人心惶惶以后,他倒是要看看霍骁怎么应对。 巫睢踉跄着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而扭曲。 指尖无意识的放在腰间的香囊上,这是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他一定会带着母亲的期盼君临天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工部无疑是最忙的,熔炉的高温未曾冷却过,铁锤砸击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为了确保不出意外,东方景明亲自己来盯。 时至今日,他已经连续三日未曾合眼了,眼底的乌青重得像被墨染过。 但他的手里却仍攥着图纸,蹲在铁匠炉旁,盯着匠人打造武器的动作。 “箭头一定要锋利一些,这样穿透力才强。”他声音沙哑,伸手想去指图纸上的标注,指尖却晃了晃,险些碰到烧红的铁料。 韩伍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眉头拧得紧紧的:“侍中,您已经三天没好好休息了,喝碗粥再忙吧?再这么熬下去,身体该扛不住了。” 东方景明摆了摆手,接过匠人递来的箭矢,借着灯火仔细查看:“没事,多打造出一根好箭,将士们就多一分保障,我还撑得住。” 话刚说完,一阵眩晕突然袭来,眼前的灯火瞬间变成了无数个光斑,耳边匠人的敲打声也变得模糊。 他想扶住身旁的木桌,却脚下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 “侍中!”韩伍惊呼一声,连忙将他扶住,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只觉滚烫得吓人。 东方景明陷入一片混沌,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所乘坐的飞机坠毁了,而他整个人瞬间被热浪吞没,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因为温度太高,他几乎顷刻间就化成了飞灰。 他以为自己的一生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可他却进入了一处只有黑暗的地方。 但这里并不可怕,他偶尔能听见人声,也能感受到自己被温暖所包围。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见光明,可他发出的第一声不是语言,而是嘹亮的哭声。 那一刻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重生了。 不更准确的说,他是胎穿了,穿到了一个古代的王朝。 在这里,他不是孤儿,有很爱他的父母,也忠心的小厮,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幸福美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的父母想让他入朝为官,每天都逼他读圣贤书,做圣贤事。 但老天似乎不愿意让他拥有幸福,科考前夕,流民暴乱,劫持了他父亲的商队。 他去报官求助,却被乱棍打了出来,朝廷彼时又忽然以剿匪的名义动兵,以至于他的父亲死在了这场混乱当中。 而她的母亲,因为父亲的亡故一蹶不振,没多久竟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他一人。 突如其来的家破人亡,让他恨极了那新上任的帝王,于是他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把他从皇位上给拉下来! 他开始认真研读那些圣贤书,凭借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在科考中一举中的。 新帝心思难测人尽皆知,所以他小心蛰伏,伪装野心,一点点博取新帝的信任,直到被新帝提拔进中书,方才本性暴露开始处处与他作对。 他不愿开后宫,他就日日谏言此事。他不愿兴祭祀,他也日日谏言此事。 他不愿从宗室过继男丁做诸君,偏要立昭和公主为诸君,他还是日日谏言此事。 反正只要是新帝不愿意干的事,他就要去谏言,往死里和他作对,势要把他拉下来。 而朝中这样做的,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应天台少司——巫睢。 如果说他们两个联手和新帝对着干,新帝早晚得倒台,但这是他和新帝之间的恩怨,他不想假借他人之手,于是他从未找过巫睢。 但后来巫睢主动找上了他。 男人一身月白锦袍坐在他的对面,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底却淬满寒意。 盯着巫睢看了一会儿,他主动出击:“不知巫少司今日找我,所谓何事?” 巫睢直入正题:“东方大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找你是想与你谋求合作,助我登基。”说着他亮出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胎记:“新帝暴政,不如将其取而代之。” 东方景明盯着平静的杯盏:“我听明白了,巫少司是想让我当乱臣贼子。” “非也。”巫睢道:“我是想让东方大人当新朝功臣。” 东方景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面前的杯盏轻呷了一口,方才缓缓开口:“今日怕是要让巫少司失望了,我这人没什么志向,一点儿也不想当新朝功臣,所以巫少司想要谋权篡位,还是另寻其他合作对象吧。” 巫睢脸上的笑意消失,他身边跟着人人抬剑抵住了他的咽喉:“东方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今日不答应与我合作,你根本出不去这间屋子。” 东方景明并不害怕,他笑着看向巫睢:“那巫少司有没有想过,我今日为何敢只身前来?” 巫睢脸色微变,东方景明继续道:“早在来之前,我就命人给陛下递了消息,让他知道你我将在此地私见。此时无论你我是被陛下的人当场抓住,还是我死在这里,巫少司你的不臣之心可就都藏不住了,唯一的解法只有你我迅速离开,装作从未见过的模样才行啊。” “你” 巫睢看着东方景明,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只说出了一个你字,然后示意跟随而来的人退下,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出了茶舍,随后又迅速将这里恢复原状,摆出一副从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东方景明知道,巫睢必然恨极了他,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敢这样算计巫睢,只有他巫睢算计别人的份。 但东方景明不在乎,反正他那时孑然一身,生死无畏,敢和任何人对着干。 虽然那时他并没有将这件事直白的告诉霍骁,但正所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心中就会有防备,果不其然,霍骁对他和巫睢的防备更加严密了,几乎时时刻刻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时他虽然想将霍骁给拉下来,却从未想过让大乾覆灭,因为这也是他的家。 他不想,总有别人想。 中秋佳节,边疆部族惯例朝贡。 此番前来他们不仅带了金银珠宝,佳酿特产,还带了一人前来,并以学习大乾礼仪为由,将其给留了下来。 而这人毫无疑问,就是西蒙部小王子古兰禾。 古兰禾留下了以后,霍骁命礼部以礼相待,一切按照规矩行事。 可谁料,古兰禾忽然遇害身亡,消息还来不及封锁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边疆部族的耳朵,他们顷刻发兵。 大兵压境,久久僵持,霍骁后来决定御驾亲征,毫无疑问他又一次站出来,反对了霍骁。 但这一次他不是要害霍骁,而是要救霍骁! 古兰禾死的蹊跷,边疆部族收到的消息又这么快,若说没有人与边疆部族暗中勾结,鬼都不信! 所以此一役,只能用凶多吉少来形容,霍骁若亲征定十死无生! 彼时,东方景明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巫睢,奈何手中暂时没有证据,只能抵死谏言。 毫无疑问,在私人恩怨以及家国存在的选择之间,东方景明选择了后者,只要霍骁还活着,大乾就有一线生机,而他若是死了,大乾就真的完了。 至于巫睢这么一个不信人心只信鬼神的家伙,怎么可能指望的上。 东方景明无比希望这次的结果和曾经不一样,但他的希望终究落空了,他没有劝住霍骁,反而下了大狱。 他在狱中听说了镇北军染疫,霍骁节节败退的消息。 他绝望闭上了双眼,深知此事不可能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而此时,巫睢拿着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巫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东方大人你看,没有你,我照样可以把他给拉下来。” 东方景明坐在扎人的草席上望着他:“就算你成功了又怎样,自古以来,与虎谋皮者都没有好下场。” “别人没有,不代表我没有。”巫睢微笑:“边疆部族若想真正的控制大乾,用武力可是不行的,不然早晚会有起义,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乾的子民打心底里认可他们,而我恰好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人。” “可笑至极。”东方景明看着他:“神若真的怜爱世人,又怎会又那么多的苦难之人,就像你明明是皇子却只能少司的身份自居,连宗室都入不了,所以这世间根本没有神!” 这句话像戳到了巫睢的痛处,他的脸色狰狞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转而笑问:“东方大人,你可以镇北军为何会染疫?” 东方景明没说话,巫睢继续说:“镇北军染疫可都是东方大人你的功劳啊。若非你先前与陛下处处作对,致使陛下分身乏术,思虑不全,让那些死在饥荒和水患中的流民可以顺流而下,在河里腐烂生蛆,污染了镇北军必用水源,他们怎么会集体染疫,兵败如山倒呢。” 闻言,东方景明脸上的神色寸寸龟裂,巫睢一边欣赏一边说:“所以东方大人你口上说不愿与我合作,但这行动上却诚实的很,直接给了陛下最致命的一击。” “闭嘴!闭嘴!!!” 东方景明抄起简陋的烛台砸向巫睢,最终却被巫睢轻易躲开了。 “东方大人失态的模样真是太好看了。” 巫睢张狂的笑了出来。 “你放心,我书写史书的时候,一定让你千古留名,成为人人唾弃的奸臣、佞臣!哈哈哈哈哈!” 东方景明抓紧了自己的衣服,眼泪不受控的就流了下来,然后将软舌伸到了齿缝之中,重重的咬了下去。 他尝到了血腥味,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耳边反而传来一阵惊呼。 “陛下!您的手!” 被称作陛下的人并没有因此大惊小怪,只是说了一句“无事”,紧接着东方景明感觉自己的脸上多了一道温热的触感。 有人在替他擦拭眼泪。 东方景明有些混乱,不知自己到底身处何方,又在经历什么。 直到那被称作陛下的人在他的耳边呢喃,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现在必须要醒了。 “神啊,求求你,让他睁眼看看我吧。” 霍骁哀求。 第90章 硝烟 霍骁的指尖沾着温热的泪水,手掌亦带着被咬出来的齿痕。 但这些他浑然不觉,只是定定望着床榻上双目紧闭的人。 殿内的安神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在空气中消散时,像极了他此刻悬着的心,难以落地,惴惴不安。 十天了,东方景明已经昏迷十天了。 刘弋说他这段时间几乎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操劳,如若再醒不过来,那他可能这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他不该如此疏忽的。 他怎能让他这般劳累呢。 自责的情绪如汪洋一般将他吞没,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声乞求神明的恩赐。 虽然他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守在旁边的何有全听见了。 何有全不禁神色微变。 他跟在霍骁身边这么多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位不敬神明,不信鬼神帝王,会对着虚空低头,将“求神”二字说得那样虔诚,又那样珍重。 吱呀,殿门被推开,刘弋端着药走了进来。 “陛下,该喂侍中大人喝药了。” “知道了。” 一样的对话,一样的流程。 霍骁接过碗,仰头灌了一口,然后印上东方景明的唇。 何有全和刘弋默默背过身去,脑海里早已有了一副场景。 陛下喂药,但无论什么方法都喂不进去,最后全部都会顺着东方景明的嘴角流出来,然后弄的满床都是汤药。 起先还会手忙脚乱,可到来后来,霍骁已然能从容应对,很快就能收拾好。 但今天好像不太一样,他们并没有听见换衣服的窸窣声,反而听见了瓷碗的碎裂声。 两人猛然转头,只见那本应被皇帝拿在手里的瓷碗,此时已经脱落坠地。 而那本应沉睡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含笑看着眼前之人。 静默的对视了一会儿,那人苏醒过来的人,率先开了口。 “陛下,请不要为了我向神明低头,你要做自己的神明。” 他说。 无人知晓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只听见他将人抱进怀里以后,应了一声好 东方景明昏迷这些日,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既有的进度推进。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想要亲自去看看,却被霍骁强行按在床上好好修养,最终只能听一听韩伍的汇报。 在床上躺了三日,东方景明实在躺不下去了。 于是叫何有全扶着他上外面走了走。 不知不觉间,入冬的第一场雪已然降临。 廊下的积雪簌簌落在青瓦上,落成薄薄一层白霜。 何有全将手中的狐裘给东方景明披上,轻声劝道:“大人我们走一会儿便回去吧,外面风冷,您现在身体虚,莫要又受了寒才是。” 东方景明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庭院里的梅树上。 枝桠上凝着未化的雪,却已有零星花苞顶着霜白,倔强地探出头来。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廊柱,忽然想起霍骁那句“求神”的话,心口不禁泛起一阵软意,又掺着几分酸涩。 “何总管,”他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虚度,“这几日,边疆可有消息传来?” 何有全躬身回话:“楚衍将军的先锋营已于三日前出发,去与项擎将军汇合了。姚大人那边的调查也有了进展,他查到阿肆有一个孪生哥哥,甚至应天台许多守卫都是双生子,但每一对最终都只剩下一个,姚大人觉得古怪,正在做进一步的调查。”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同时还伴随着玄色龙纹斗篷扫过积雪的轻响。 东方景明回头时,霍骁已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冻得发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语气带着几分嗔怪。 “怎么出来了,再病起来怎么办?” 东方景明任由他握着,抬头看他。 霍骁眼下的乌青比他刚睁眼时淡了些许,却依旧能看出几分疲惫。 刘弋说他在透支生命来做事,霍骁又何尝不是呢。 望着这张脸,他莫名想起霍骁上辈子御驾亲征时的决绝。 他想不通,霍骁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一趟的危险呢,又怎会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道理呢。 他终是忍不住将积压在心口的疑惑问了出来:“霍时屹,你那时为何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御驾亲征呢?” 听见这句话,霍骁明显愣了一下,转而问:“你想起来了?” 东方景明垂了垂眼睫:“昏迷这些日,我做了一场大梦,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荒唐行为。” 他的指尖在霍骁掌心轻轻蜷了蜷,雪光映着他眼底的怅然,声音轻得像落在肩头的雪粒。 “你当时的推测是对的,上辈子的东方景明也是我,只是——”东方景明望着他:“你那时无凭无据的,怎么就那般笃定呢?” 霍骁拂开东方景明被风吹到脸前的发丝:“皮囊或许会变,但灵魂永远不会变,只要是你,我一定能认出来。” “可你应该恨我的,不是吗?”东方景明抿了一下唇:“若非是我,你何至于” “你曾经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可你也因我的疏忽家破人亡。”霍骁拂过他的眉眼:“你现在不恨我,于我而言便已是万幸中的万幸了。” 东方景明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语:“对不起,上辈子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做了那么多的错事。” “人之常情,我能理解。”霍骁牵着东方景明往殿内走:“好了,外面冷,我们回去吧。” 东方景明看着霍骁的背影,莫名心安。 重生一遭,很多事都变了。 劝霍骁开后宫的人,由他变成了太后,阻止霍骁立昭和为储君的人,也由他变成了太后。 但重生一遭,也有很多事没有变,饥荒依旧发生了,江南的暴雨也依旧来了,就连古兰禾的也死同样没有避免。 等等—— 东方景明猛地定住脚步,怔怔的看着霍骁的背影。 霍骁从始至终都记得上辈子的事,那他不可能不知道古兰禾会死的事。 除非—— 霍骁回头看他:“怎么了?” 东方景明问:“你在用古兰禾钓鱼?” 霍骁并未多言,只是抵住他的额头:“你我意念合一。” 果然如此。 从历史发展的轨迹,有些事可以改变,但有些事是不能改变的。 比如饥荒照旧发生一事没变,但结果变了。 再比如水患会发生一事没变,但结果变了。 那由此推断,战争一定会来,但他们可以改变战争的结果。 而古兰禾作为引发这场战争的关键,他们无论如何也是保不住的,毕竟人若是想死的话,会有无数种方法,撞墙、绝食、咬舌比比皆是。 如此,霍骁的选择是最好的。 以古兰禾为饵,来引引蛇出洞。 而这条蛇毫无疑问就是巫睢。 东方景明忽然想起,上辈子巫睢来见他的时候,霍骁正在外亲征,应该并不知道巫睢其中的动作。 人多耳杂,东方景明言简意赅而又隐晦的提醒:“蛇在应天台。” 霍骁:“我知道。” 东方景明:“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因为那枚玉佩我母亲有一块,所以我很清楚谁的手里有这枚玉佩。”霍骁说:“所以从拿到玉佩碎片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蛇在哪里了。” 东方景明的眼睛动了动,很快反应了过来。 宁嬷嬷落网落得太轻易了,再加上她作为太后身边的老人,办事怎么可能那么粗心,又怎么可能在挖盗洞的时候带玉佩。 因此唯一的可能只有栽赃。 而巫睢之所以会选她,无疑就是看到了她对太后的忠诚,定会以死保护太后。 如此,只要太后不被抓,他就是安全的。 届时,哪怕他们猜到陷害他一事和巫睢有关,也不可能抓他下狱,因为没有证据可以指认他。 以巫睢素来谨慎的办事风格来看,这事办的一点儿也不像他,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转移注意力的作用。 让霍骁注意到他和陷害东方景明入狱一事有关,从而忽略他可能是那个教唆古兰禾自尽的人。 但可惜的是,霍骁都注意到了,并且开始收网了。 东方景明没在继续往下问,拽着霍骁的手晃了晃:“我们回屋吧,外面好冷。” 霍骁握紧他的手:“好。” 透支一回,要养回来真的很难。 东方景明回屋没多会就困了,直到一觉醒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霍骁还没有回答他白日的问题。 彼时霍骁还没睡,依旧坐在公案之前像是在等着什么。 他知道霍骁在等什么。 上辈子边疆部族犯境一事传回京都的时间,就是在初雪降临这一夜。 东方景明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 窗外的雪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映出淡淡的霜色。 他望着霍骁伏案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轻声开口:“在等边疆的急报吗?” 霍骁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回头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沉凝,却在看见东方景明清醒的模样时,瞬间软了几分。 “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起身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东方景明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在床沿坐下。 “是在等。按上辈子的时间推算,边疆部族已经动手了,急报差不多快到了。” 虽早有预料,可真听到“动手”二字,东方景明还是忍不住攥紧了霍骁的袖口:“这一世,你还要亲征吗?” 将东方景明眼底的担忧尽收眸中,霍骁却只能给出最残忍的回答:“我别无选择。” “为什么别无选择?”东方景明追问:“明明你我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怎么就别无选择?” “巫睢太过谨慎,即便姚守义那边有了线索也查的很艰难。”霍骁说:“我想快刀斩乱麻,便只能如此。” 东方景明:“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霍骁的沉默给了他答案。 东方景明不在揪着这件事,转而问:“你这辈子御驾亲征是想快刀斩乱麻,那上辈子非要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霍骁想了想还是说了:“因为项擎和楚衍会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98 第91章 亲征 窗棂外的雪势渐大,簌簌落雪声裹着夜的静谧,将殿内的烛火衬得愈发暖亮。 东方景明攥着霍骁袖口的手指微微泛白,喉间像堵了团温温的棉絮。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理由。 “你说的是“会反”,不是已经反了,我后来在狱中也没听说他们反了的事,所以他们后来没反,对吗?” 东方景明忐忑的追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霍骁袖口的龙纹刺绣,仿佛要从细密针脚里寻得一丝安稳。 他想起前世狱中只闻“镇北军染疫、霍骁兵败”,却不知背后竟藏着将领可能倒戈的隐患,心口更沉了几分。 沉吟片刻,霍骁道:“我若不去,他们必反,我若去了,他们不反。” “为什么?” 东方景明脱口而出,霍骁思索片刻,怕隔墙有耳,便凑到他的耳边低语。 东方景明听完以后,只觉太后疯的不轻,但同时也猜到了霍骁可能要做什么。 此时,殿外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拾玖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急报快步走进来。 掀帘时带进一股冷雪的气息,而拾玖的声音也满是难掩的急促:“陛下!边疆急报!古兰禾已死之事传到了边疆,耶律臧率边疆十二部联军发兵了!兵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庞大,恐还需朝廷的增援!” 霍骁接过急报,轻轻的打开信封,目光平静的扫过信上的内容。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东方景明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心口一紧,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殿外又传来一道脚步声。 何有全沉着脸色急步走了进来:“陛下,祥宁宫来人了,太后太后要见您,还说她手里有灵宜郡主。” 这个节点也来了。 东方景明闭了一下眼,满脑子都是霍骁方才与他说的话。 ——太后抓了项灵宜,以其胁迫他出征。 他想阻止霍骁,但是他不能,因为他们在做一场豪赌。 而这场豪赌既然已经开始,便没有退路可言。 赌赢了,自此千秋万代。 赌输了,那便改朝换代。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敌在明他们在暗,这场豪赌,他们只会赢不会输。 东方景明压下心中的优思:“我陪你一起去。” 看着他眼底的坚定,霍骁终究没有拒绝,拿起一旁的大氅,亲自裹在他的身上,仔细为他系好领口的系带:“好。” 祥宁宫内灯火通明,却透着压抑的死寂。 太后坐在主位上,脸色平静得反常。 两个独属于她的亲卫押着项灵宜,其中一人将匕首抵在她的喉间,随时都可以送她去见阎王。 几个月过去了,项灵宜已经明显显怀了,此时她身着一身素色的宫装,脸颊上挂着淡淡的泪痕。 而她的手腕上还沾着些尘土,显然是被强行带来的。 见霍骁与东方景明进来,亲卫的匕首压的更深了,在灵宜的脖子上印出血痕。 太后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着浮沫,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胁迫。 “皇帝,边疆战事吃紧,大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女儿在宫里担惊受怕,你说这合适吗?” 霍骁走到殿中,目光落在项灵宜身上,沉声道:“太后想如何?” “很简单。”太后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霍骁,眼底满是算计,“耶律臧率十二部来犯,大乾危在旦夕。你是大乾的帝王,理应御驾亲征,鼓舞军心。若是你不肯去,那哀家便只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项灵宜,语气骤然变冷,“只能给大将军和楚衍带个话,就说他们若是敢反抗,哀家便保不住她的性命。” 项灵宜身子一颤,却强撑着开口:“陛下,您别听太后的!我父亲忠心耿耿,绝不会因我动摇!”她父亲素来明事理,肯定不会用大乾安危来换她的命。 “忠心耿耿?”太后冷笑一声,“大将军是哀家的兄长,他心里想什么,哀家比谁都清楚。他若知道你在哀家手里,是保大乾,还是保女儿,你觉得他会怎么选?还有楚衍,他爱你入骨,你觉得他会怎么选呢?” 没人愿意拿人性做赌注,因为这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而此时,边疆部族未退,内部又起内乱的话,大乾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霍骁的余光瞥见东方景明微微皱眉,知道对方也想明白了这层利害,便缓缓开口。 “朕可以亲征。”霍骁的声音冷得像殿外的积雪,“但太后必须保证灵宜郡主的安全,若她少一根头发,朕定让祥宁宫上下全部陪葬——包括您。” 他刻意加重最后三个字,语气里的杀意让太后脸色微变。 太后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皇帝放心,只要你明日启程亲征,哀家定会好好照顾灵宜,毕竟她也是哀家的亲侄女。等大将军平定边疆,凯旋而归之时,哀家会将灵宜完完整整的归还给他。” 太后说的是等大将军凯旋而归。 那潜藏的意思就是,她希望霍骁死在战场上,从而更换君王。 东方景明藏在袖中的手握了起来,只觉自己浑身置于冰窖之中。 他又想起霍骁的耳语,上辈子太后就是这样威胁霍骁的,让他不得不出征。 可太后没有料到的是,镇北军兵败如山倒。 大乾确实如她所愿换了君王,但也直接亡国了 从祥宁宫出来,雪势已小了些,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宫道上,映出清冷的白光。 回到寝殿之时,东方景明看着霍骁疲惫的神色,心疼不已。 他上前替霍骁解下披风,轻声道:“明日就要启程了吗?” 霍骁垂眸:“事不宜迟。”他抵住东方景明的额头,眼底满是不舍,“昭和重病,难以出面,家里的一切便托付给你了。” “放心,我一定守好我们的家。” 说着,他抬头吻上了霍骁的唇,咸涩的泪水顺着脸颊躺进唇缝。 他们不知这次分别到底要多久,也不知是否真的还能有重逢之日。 所以这一夜,他们倾尽一切去做告别。 东方景明发了疯似的缠着霍骁,哀求他重一点,凶一点,让他可以真切的感受到他。 霍骁亦如此,他狠狠地拥有着东方景明,每一次动作,青年的齿缝间都会溢出破碎的声音,眼尾也会滚落一串晶莹的泪珠。 天将破晓,他们的身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 抓痕、齿痕、吻痕什么都有,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宣泄分别时的不舍。 晨光穿透云层,驱散黑夜笼罩下的阴翳。 一整夜,两人谁都未睡,也都未曾多言,只是尽可能的拥抱彼此。 直到何有全于帐外出声提醒,他们才终于松开相拥的手臂。 “陛下,该上朝了。” 何有全说 边疆起兵一事早已传开了。 朝华殿内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霍骁身着玄色龙袍坐于高台,目光扫过阶下文武百官,沉声道:“边疆十二部来势汹汹,朕决定御驾亲征,与镇北军共守家国,朝堂一切事由交于中书省打理。”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紧接着,屈元青便快步出列,声音激动而颤抖:“陛下此举不妥!您是大乾的根基,岂能轻易涉险?边疆有项擎将军与楚衍副将驻守,再调些粮草军备支援便是,何需您亲赴前线!” 郎温书急切的声音紧随其后:“屈大人所言极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昭和公主病重,难以坐镇,您若离京,京都怕是要大乱啊!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良将出征即可!” 两人一唱一和,引得不少官员纷纷附议,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东方景明,希望他能站出来劝阻一二。 毕竟他和陛下的关系摆在那里,他一言顶旁人千万言。 郎温书更是直接开口,语气里带着期盼:“东方侍中,你深得陛下信任,且心思缜密,定知亲征之险,劝劝陛下吧!” 东方景明迎着满殿的目光,缓缓上前一步。 不难看出,他的脸色比任何人都苍白,但他却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地望着高台之上的帝王,声音清亮而沉稳。 “陛下亲征是为守护大乾疆土,安定军心,此乃帝王担当,臣无异议。”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屈元青与郎温书皆是一愣,显然没料到东方景明会是这个态度。 屈元青急得跺脚:“东方侍中!你……你怎能如此糊涂!陛下亲征若有差池,我等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屈大人多虑了。”东方景明转向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运筹帷幄,项擎将军与楚衍副将也皆是忠勇之士,定能与陛下同心协力,抵御外敌。”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霍骁身上,一字一句道:“陛下放心,您出征期间,京都之事,臣必尽心料理——替您守宗室之安稳、督粮草之运输、查未名之冤屈,一切只为候陛下之凯旋。” 霍骁看着阶下的东方景明,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欣慰,更有全然的信任。 霍骁抬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和颤抖。 “有东方爱卿这句话,朕便安心了。” 他转向仍想劝谏的屈元青与郎温书,语气加重了几分。 “亲征之事,朕意已决,无需再议。即日起,东方爱卿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凡重大事宜,东方爱卿可先行决断,待朕归来再行报备。” 旨意既下,屈元青与郎温书虽仍有担忧,却也不敢再反驳,只能躬身领旨。 朝会散去后,官员们陆续离开,朝华殿内只剩下霍骁与东方景明二人。 霍骁起身,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到东方景明面前停下,满目心疼的执起他冰凉的双手,将大一圈的玉扳指套在了他的手上,又将一封密旨塞进他的袖中,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沉重的道别。 “等我。” 东方景明仰头,弯起了眉眼,却哭着说:“好。” 第92章 暗箭 霍骁离京之时,京都的雪又落了下来。 长街上的积雪被马蹄踏碎,玄色龙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镇北军的甲胄泛着冷光,顺着朱雀大街缓缓出城。 东方景明站在城门楼上,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目光追着那抹玄色身影,直到其彻底消失在风雪尽头。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看去,只见凌七走来,递上一份文书:“侍中,姚大人那边查到,巫睢府邸那些双生子和已故的大司命有关,且有些双生子之一死亡记录涉及伪造。” 东方景明接过文书仔细阅读,而后将其守好:“知道了,叮嘱姚大人,此事不可声张,继续暗中调查即可。” 凌七应声退下后,东方景明又独自站在城楼上待了许久。 雪粒子落在睫毛上,带来细微的凉意。 如果霍骁在,一定会抬手帮他扶下着雪粒子,但现在只能他自己动手。 抬手拭去睫毛上的雪,东方景明低声呢喃。 “别让我等太久啊。” 盼着霍骁活的人有,盼着霍骁死的人也有。 尤其是太后那边,每日都会派人来询问战况。 东方景明知道,她表面是关心战况,实际是想知道霍骁到底死没死。 只要霍骁死了,太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发动政变了。 而巫睢到了这个时候却安静了下来,每日不是下棋就是逗鸟。 也是,他没有什么可着急的。 霍骁一死他必定是新君,至于衡王和逸王,根本不可能成为君王的人选。 这两人一个心里只有美人,一个心里只有金钱,谁上位都将是大乾的劫难。 自霍骁出征以后,一个月的光阴悄然流逝,而每次传回来的战报都是喜讯。 因上辈子和边疆部族交手过,所以霍骁深知他们的作战的套路,轻而易举的将他们的节节败退。 面对喜讯几家欢喜几家愁。 若是再这样打下去,霍骁根本就死不了,只会成为新一代的明君,彻底脱离她的掌控。 太后阴鸷着神色看向身边的老太监:“禄海,给大将军和楚衍写信,如果他们想让灵宜郡主和她腹中的孩子活,就想办法立即让皇帝死在战场上,一月内哀家若是没有收到皇帝的死讯,哀家定把那孩子刨出来送到他们的面前。” 禄海波澜不惊的应下:“是。” 写好的信被禄海裹在浸过蜡油的绸布中,由太后亲卫快马加鞭送向边疆。 马蹄踏碎边关的残雪,不出五日便送到了项擎与楚衍的手中。 看着信上的字句,项擎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天地为何物。 他将信扔进火盆,看着红焰将其吞噬,心下难掩悲痛。 他的妹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楚衍将项擎眼底复杂的情绪尽收眼底:“大将军,我们要这么做吗?” 项擎仰头长叹:“就这么做吧,按照计划,诱敌深入。” 楚衍拱手:“末将领命。” 项擎和楚衍果然很在意项灵宜。 十日后,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从边疆传了回来,以及一封属于项家的家书也从边疆传了回来。 家书比急报送的早,所以先到一步。 收到家书时,太后和灵宜正在一起吃饭,禄海拿着信站在旁边,为太后朗读。 “太后娘娘,臣已按照您的意愿行事。在两交战之际,臣故意中伏,引陛下前来营救,彼时臣让楚衍伺机而动,一箭射穿了陛下的咽喉。约莫三日臣会亲自将陛下的尸身运回京都,请太后过目,届时请太后做好扶持新帝登基的准备。” 念完,太后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她贴心的给灵宜加了她最爱吃的红豆糯米切糕:“你看,你的父亲和你的心上人,都十分的在意你,为了你甚至都可以去弑君呢。” 看着眼前的东西,灵宜只觉恶心,她一把将碗挥开。 碗应声落地摔成两半,而灵宜睁着一双明眸盯着太后,里面有失望,有生气,还有憎恨。 太后不以为意:“这么看着哀家做什么,哀家如此行事也是为了大乾的未来。若是再让皇帝如此折腾下去,大乾日后哪里还会有什么礼数,怕是要一直君不君臣不臣的了。哀家作为一国太后,断然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灵宜的手悄然握紧,嘴唇颤抖:“您如此行事,根本就不是为了大乾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而已!” 闻言,太后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灵宜继续说:“在项家的时候,您是被娇宠的大小姐。入宫以后,您是可以只手遮天的皇后娘娘,甚至连皇帝都是说换就换。可成为太后以后,事情开始脱离您的掌控,您被迫出宫,陛下也不再按照您的意愿行事,处处忤逆您。所以您而今的行为,只是想要满足自己那点私心,继续做操控全局的太后娘娘罢了!您根本就不是为了大乾好!您是在至大乾于死地!” “啪!” 清晰的掌印出现在灵宜的脸上,太后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项灵宜!谁叫你如此和哀家说话的,你的礼数都学去哪里了!” 灵宜倔强的看着她:“您越是不让我说,我就越是要说!您此举自私自利,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 “闭嘴!” 太后猛然起身,看向守在旁边的亲卫:“把郡主拖去佛堂忏悔!没哀家的命令不许让郡主见任何人!” “是。” 亲卫应下,作势就要去抓灵宜的胳膊。 但灵宜甩开了他们,自己扶着肚子站了起来。 “滚,本郡主自己会走。” 看着灵宜那桀骜的背影,太后莫名想起了昭和那丫头片子,她看向禄海:“禄海,你去一趟天启宫,把这个消息带给昭和,顺便看看昭和还能活多久。” 禄海:“奴才这就去。” 不知是不是老天在助她,东方景明昏迷那段时间,昭和也病了。 那日她当众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太医诊断说,她因平日学习过度,入冬后季节交替,积压在身体里隐疾一下就爆发了出来,若是不仔细调养怕是会落下问题。 如此大好的机会,她怎会放过,于是她买通太医院的人,给她配大补的药方调养。 正所谓虚不受补,这么多时日下来,应该快补死了吧。 禄海很快就带着令她满意的消息回来了,一听说霍骁出事,昭和顷刻间就猛烈的咳嗽起来,嘴角止不住的往外淌血,一看就没几日活头了。 阴霾一扫而空,太后看了看高悬的日头:“算算时间,急报应该也入宫,走,随哀家去看看侍中大人收到急报时的模样。” 急报入殿时,东方景明正在核查粮草调度册,他的指尖刚划过“镇北军需棉衣三千件”的批注,殿外便传来近乎崩溃的呼喊:“侍中!边疆急报——!” 他猛地抬头,指腹还沾着墨汁,心脏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风雪加身的骑兵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从怀中拿出凝着雪粒的急报。 包裹着急报的白绢布被暗红血迹浸染,像极了开放的彼岸之花。 东方景明的手指抖得厉害,连扯了三次才解开袋口的绳结。 信纸展开的瞬间,一行微显凌乱的字迹映入眼帘。 ——项将军中伏、陛下驰援遇袭、中暗箭身亡。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东方景明的眼底。 “不可能……”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信纸在他的手中变得褶皱,目光一点点失去焦点,就连声音也逐渐消弭。 那一瞬间,他只觉自己的胸腔内部在翻腾着什么。 下一瞬,一口血哇的喷了出来。 而太后踏进明华殿时,刚好就看见了这一幕。 日夜操劳的侍中大人,因皇帝的死讯崩溃坍塌,周围侍奉的下人顿时手忙脚乱,慌不择主。 太后满意的勾起了唇:“都慌什么,不去请太医还傻站在这里说什?!” 虽然是怒斥的话,但却是用满含笑意的口吻说的。 太后挥退周遭的人,坐在东方景明的对面,对上他那双睁圆的双眼。 “侍中大人可莫要伤心过度才是,你可还要替陛下撑起这大乾的朝堂呢,你若是倒下,昭和又能活几天呢。” 东方景明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翻涌的腥甜。 太后继续说:“其实仔细想想,如果皇帝没有因为你和昭和同哀家作对,哀家又怎会逼他亲征呢?所以说到底,是你和昭和害死了他,完全怨不得任何人。” 太后的声音如毒针,一字一句扎进东方景明的耳膜。 他想反驳,想嘶吼,可喉咙里腥甜源源不断的上涌,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在眼前渐渐模糊。 殿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卷着寒气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东方景明的视线落在门外的雪地之上,恍惚间竟与霍骁离京那日城门楼上的雪色重叠。 “怎么不说话了?”太后倾身靠近,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怜悯,“哀家说的不对吗?皇帝若不是为了你和昭和一直忤逆哀家,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下场?你说说,他这帝王当得多可笑啊,被自己最爱的人逼上战场,又被自己最信任的将领给害死。” 东方景明的指尖在冰凉的桌案上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骨的疼痛终于让他找回一丝清明,眼底透露出一股坚定。 太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你莫不是还盼着陛下活着?哀家告诉你,三日之后,大将军就会亲自把陛下的尸身运回京都,到时候你可得好好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帝王,是怎么为你和昭和付出性命的。”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目光扫过瘫在桌案上的东方景明,像在看一件无用的弃物。 “你最好打起精神来,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你做——比如,帮哀家拟一道昭告天下的圣旨,说说陛下‘为国捐躯’的荣光,再说说新帝登基的事宜。若是你敢耍花样,哀家不介意让天启宫那位公主,陪陛下一起走。” 话音落下,太后转身离去,裙摆扫过地砖上的血迹,留下一道浅淡的印记。 殿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也将东方景明独自留在这片死寂的寒冷里。 赵小四端着温水和止血汤药冲进来时,就见自家公子蜷缩在桌案前,双目空洞地望着屋顶,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模样狼狈得让人心疼。 “公子!喝药,快喝药!”赵小四将人扶起来,却被东方景明猛地抓住手腕。 “小四,”东方景明吞下嗓中的血沫。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凌七,去见凌七,告诉他务必守好天启宫,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打扰公主修养!” 霍骁不会死的。 他说过让他等他回来。 所以霍骁一定不会死的! 赵小四看着自家公子眼底莫名升起的光,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语无伦次的说:“这就去!小四这就去,公子先喝药,先喝药!” 东方景明将药碗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汤药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东方景明扶着桌案缓缓站起。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漫天飞雪,低声呢喃。 “霍时屹,你会平安回来的,对吧。” 第93章 密旨 霍骁的尸身抵京那日,京都的雪下得比往日更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座皇城都裹进刺骨的寒意里。 灵柩从朱雀门入城时,长街上的百姓自发跪了一片,呜咽声混着风雪,顺着宫墙缝往殿宇深处钻。 东方景明扶着灵柩的木沿,任由官袍沾满雪粒。 太后也确认过灵柩里的人,确实是霍骁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随行的项擎,一身甲胄早已沾染风霜,他跪到江娴清面前,毅然请罪。 “如若臣在谨慎些,便不会中敌人的圈套,陛下也不会臣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江娴清哭的泣不成声,早已说不出话。 现下大乾还需要项擎继续领兵作战,又如何能罚项擎,再加上战场之上本就危机重重,又如何能降罪项擎。 东方景明只能抬手虚扶,声音却比雪还冷:“项将军尽力了,陛下在天有灵,不会怪你。”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瞥见角落里巫睢那抹月白身影时,眼底寒光一闪而逝。 巫睢今日并未像往常那般避世,反而站在宗室列末,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腰间的香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就像一个胜利者,仿佛早已预料到大乱的到来。 果不其然,他这边才让项擎起身,太后的声音就传播开来。 “国不可一日,皇帝既已确定驾崩,当尽快定下新君人选。虽皇帝先前欲立昭和为储,但现下昭和卧榻不起,情况多日未见好转,恐难担大任。而巫睢作为先帝血脉,入应天台以后不仅尽心侍奉先帝,还助陛下成功抓获高士成,如此品行与智谋,是为新帝的不二人选。” 一时间堂上议论纷纷。 东方景明冷脸从怀中拿出一封密旨亮于众人面前:“陛下离京前为防今日之情况,早已做好了安排。”他将密旨递给凌七:“你来读给诸位大人听!” 凌七展开明黄卷轴,清朗嗓音穿透风雪,字字掷地有声: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为守大乾疆土,朕御驾亲征。若不幸以身殉国,身后事当依此旨而行——” 其一,储君之位,早已立定昭和公主。朕离京前,公主虽抱恙在身,然其心性坚韧、心怀万民,待调养痊愈后,即着礼部筹备登基大典,承继大统,诸臣当尽心辅佐,不得有违。” “其二,若公主身体难承君位重负,暂不能理政,则由东方景明暂代摄政之职。东方景明忠君体国、智计卓绝,朕素知其心,特授其‘择宗室贤达之子立为新君’之权。” “东方景明摄政期间,凡朝堂政务、军事调度、宗室事务,皆由其决断,各部须无条件配合,不得推诿; “其三,待新君年满十六,心智成熟,东方景明可决定是否将大权移交,而移交以后,新君要在太庙昭告先祖,封其为‘辅政定国公’,子孙可世代承袭,以酬其替朕护国安邦之功。” “其四,诸臣若有觊觎皇权、煽动内乱者,无论宗室亲贵、朝中重臣,东方景明可先斩后奏,以正朝纲。” “此旨,天地共鉴,日月为证,子孙后代,不得更改。” “钦此!” 密旨念毕,凌七将卷轴高举过顶,明黄绢布上霍骁的朱红御印在风雪中格外醒目。 殿宇前的议论声瞬间消弭,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东方景明身上。 方才还因“帝死”惶惶不安的朝臣,此刻多了几分定心,原来陛下早有安排,只要东方景明还在,大乾就乱不了! 太后脸色骤变,原本准备好的推举之词卡在喉间。 巫睢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好一个霍骁,竟留了如此一道后手,明显就是来防他和太后的。 东方景明上前一步,接过密旨,目光扫过众人,声音虽带着连日操劳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遗旨,诸卿可有异议?” 一时间无人应声。 片刻后,屈元青和郎温书率先动了:“臣,谨遵陛下遗旨,誓死辅佐新帝,辅佐东方侍中!” 有此二人带头,文武百官纷纷效仿,“遵旨”之言在风雪中此起彼伏,太后的脸色随之变得越来越难看,当场拂袖离去 月色照亮素裹的大地,寒风吹尽窗棱的缝隙,直叫人遍体生寒。 太后和巫睢相对而坐,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相谈,之前要么是凭借书信联系,要么是各自行动。 太后直言:“虽然很想换一个合作的人选,但奈何衡王和逸王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还是只能选你。” 巫睢听得出太后讽刺的语气,他却毫不在意,反而解释了起来:“臣知太后因宁嬷嬷一事对我心存芥蒂,可我也别无选择啊。” “什么别无选择。”太后冷笑:“你只不过是怕我不同意你挑起战争,所以才连我也算计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巫睢漫不经心的说:“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我只是做了太后您真正想做的事罢了。” 太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沫晃出细碎的涟漪,但很快就恢复了。 她轻嗤:“你倒会算计,只是如今霍骁留了密旨,让东方景明成了手握大权的摄政王,甚至连‘立储’的权力都在他手里,我们先前的计划,怕是要全乱了。” “乱不了。”巫睢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印信,正是应天台少司命所有之物,“太后忘了?应天台掌天文历法,更掌‘国运吉凶’。皇帝活着,朝臣信他的帝王威严;可他死了,天下人便会信‘天意’。”他将印信推到太后面前,“如今昭和公主病重,东方景明只能从宗室挑选储君,而在行储君加封之礼前,要先案例凑请太庙,行过继之礼,届时只要出现一点点小小的异动,臣就能以‘天象异动’为由,言说东方景明一介臣子,掌摄政大权‘违逆天道’引先祖不满,而臣作为先帝血脉,才是‘天选之人’。” 太后的眼睛亮了亮,却仍有疑虑:“东方景明若是不认账你当如何?” “他认或不认,都不重要。”巫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带着笃定,“重要的是,您能不能让大将军继续站在您这身边,毕竟古往今来,掌兵权者方能成贵。” 他顿了顿,看向太后骤然放松的神色,补充道,“届时,东方景明若是识趣,乖乖交出摄政之权,大可给他一份殊荣,让他为陛下殉葬,全了他们之间的情谊;若是他不识趣,便只能让他横尸当场了。” 太后放下茶盏,眼底的犹豫被野心取代。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风雪压弯的梅枝,声音冷得像冰:“那就这么做吧,大乾的天该换一换了!” 巫睢也跟着起身,对着太后微微躬身,嘴角重新勾起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只是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太后圣明。” 窗外的雪又大了些,落在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阴谋,奏响冰冷的序曲。 而此刻的明华殿内,东方景明正对着霍骁留下的密旨出神,指尖反复摩挲着“先斩后奏”四个字。 这封密旨是霍骁离开之时塞给他的,他已不知在无数个深夜里到底翻看了多少回。 他不求其他,只求诸事如愿。 第94章 运筹 明华殿的烛火燃到第三夜,东方景明终于从宗室名册里圈定了人选。 衡王庶出的幼子霍瑾,刚满周岁,尚在牙牙学语,眉眼间倒有几分与霍骁相似的绝色。 帝君薨逝,衡王和逸王自是不可能呆在封地,早已携全部家眷赶到。 所以这过继事宜越快越好。 东方景明将名册推给凌七,指尖划过“霍瑾”二字,语气平静却坚定。 “就他吧。明日便请示宗庙,将霍瑾过继给昭和公主为子,待公主痊愈或再立为皇太孙。” 凌七接过名册,瞬间懂了这步棋的深意。 奶娃娃如白纸般无牵无挂,既不会被宗室旧势力裹挟,又能借昭和“养母”身份稳住宫廷,彻底断了太后与巫睢“另择新君”的念想。 与此同时,过继给昭和公主以后,若是昭和公主痊愈,这皇位便仍是公主的,若是未痊愈,皇位也不会旁落。 凌七不敢犹豫,立即去衡王那里将霍瑾抱了过来。 看着霍瑾奶呼呼的模样,东方景明不禁心下一软,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要把这么可爱的孩子牵扯进来。 不过好在这个年岁的孩子什么也记不住,睡一觉便全都忘了 次日,东方景明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在朝堂上宣布了这件事,文武百官有的赞同,有的反对。 但中书无异,再多人反对也没有用。 礼部很快算出了吉日吉时,正是三日后的清晨。 而礼部测算出结果的当晚,太庙随即动荡,稳立的排位在同一时间全部倾倒,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对此,东方景明未做多言,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句“知道了”,便继续逗弄霍瑾。 待吉时来到那一日,东方景明轻柔的抱起吱吱呀呀的霍瑾,缓步朝明华殿的大门走去。 门扉一开,入目的并非宽敞的甬道,而是攒动的人头。 这些人头以太后为首,以巫睢和项擎为辅。 剩下的便是一些宗室老臣、武将先锋和无数铁甲亲卫。 亲卫手中的刀皆未隐于鞘中,就那样明晃晃的暴露在阳光之下。 锋芒闪烁,晃的东方景明有些睁不开眼,但他却并未顾及自己,而是将霍瑾抱紧了些,将他头往怀里压了压。 霍瑾还什么都不懂,但却能感受到这个怀抱是那样的温暖舒适,他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笑声,在人群中是那样的清晰可闻,但下一瞬就被一道厉声呵斥给吓哭了。 “东方景明!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冷眼看着他。 “陛下遗旨让你择储,可你却选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奶娃娃,是想把大乾江山当成玩物吗?” 巫睢站在太后身侧,语气温和却带有明显的胁迫之意。 “侍中大人,如今边疆未平,朝堂动荡,需年长有德者稳定大局。你选幼子,是觉得大乾经得起折腾,还是觉得先祖会认这般儿戏的决定?” 宗室老臣纷纷附和,有人骂“衡王沉迷酒色,其子难承大统”,有人喊“该立逸王之子,好歹懂些礼数”,亲卫们手按刀柄的声响,让周遭空气瞬间凝固。 东方景明并未动怒,一边轻拍着霍瑾的背脊一边说:“遗旨只说‘择宗室贤达之子’,但未限定年岁。霍瑾无党无派是最好的选择,而反观诸位口中的年长有德者——他命凌七将积压的沉报扔到众人面前,“逸王长子骄奢淫逸,终日在花楼流连忘返。衡王长子好赌成性,终日于赌坊挥洒金银,若立他们为储,大乾怕是撑不过三年就得土崩瓦解。” 沉报附带的人证物证,让宗室老臣瞬间闭了嘴。 巫睢却是看都没看一眼:“虽说霍瑾可能是最好的人选,但先祖或许并不这样认为。太庙动荡一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臣昨日还在应天台观得‘荧惑守心’之象,昭示幼主临朝国祚动荡!今日侍中大人若是执意立霍瑾为储,便是违逆神明,不敬先祖!日后如何祈求神明与先祖继续佑我大乾锦绣山河!” 东方景明冷笑,“神明若真的存在,陛下何至于战场倾倒!先祖若真的有灵,又岂会容许尔等在此造次!” 这话如惊雷般炸在人群中,太后眼底寒光乍现:“东方景明!你如此质疑神明与先祖,是想陷大乾于不义之地吗?” “我只知‘不义’二字,从不在幼主身上,而在谋权篡位之徒手中。”东方景明抱着霍瑾的手臂更紧,目光扫过太后与巫睢,声音陡然拔高,“我不精通星象变更,却知人心诡谲!就算昨日真有‘荧惑守心’之象,昭示的也定然不是幼主临世国祚动荡,而是有谋权篡位者欲毁我大乾百年基业!” 东方景明能说会道一事,太后和巫睢早已领略,所以他们今日的本意本就不是与他在这里废话,只是做做样子,给自己找一个动手的名头罢了。 他们知道动手的名头一定会来的,因为东方景明和霍骁是一路货色,他们都不信鬼神,不敬先祖。 “侍中大人既如此冥顽不灵,不听劝阻,那便别怪哀家以武定国了。” 太后声音扬起。 “动手!将这个忤逆先祖,不敬神明的乱臣贼子就地诛杀,以正朝纲!” 太后话音落下,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鹤唳响起,但刀尖对准的却不是东方景明,而是太后以及巫睢! 寒芒调转的瞬间,太后瞳孔骤然收缩。 她死死盯着本该站在自己身侧的镇北军统帅,男人握剑的手稳如磐石,麾下亲兵的刀尖牢牢锁住祥宁宫亲卫的咽喉,让他们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不留。 巫睢的脸上温和寸寸碎裂,他轻挪脚步,指尖悄然摸向腰间暗藏的短匕,却在转眼就被项擎用刀抵住了咽喉:“巫少司最好别动,不然我可不敢保证自己手里的刀还能不能稳住。” 局势顷刻扭转,太后怔怔的望着项擎,嘴唇颤抖,声音尖锐。 “你背叛我!项擎!你竟然敢背叛我!你就不怕项灵宜死无葬身之地吗?!” 项擎别开眼睛,不敢去看太后,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不辩解却有他人替他辩解。 “灵宜如今正在天启宫安胎,又怎会有危险呢。” 本应被关佛堂的“灵宜”缓步走进明华殿。 而每走一步她的身上就会消失一样东西,起先是隆起的肚子,随后是女子出阁后才会挽的发髻,最后是那张柔婉的面皮。 等她走到太后面前是,人赫然从灵宜变成了昭和了。 小姑娘的双眼灿若星辰,里面满是运筹帷幄的深邃,如霍骁一般。 太后灵魂震颤,陡然反应过来,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是被算计的那个。 那如果“灵宜”是昭和假扮的,那霍骁他—— 太后猛的转头看向东方景明。 只见一人为青年单薄的身子披上了温暖的大氅,而后那人像划分领地一般,将人圈入怀中。 那人无视周遭所有的一切,在青年的耳畔低语。 “我回来了,别哭。” 东方景明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汹涌而出,凝噎出声。 “霍时屹,我们的家,我守住了。” 第95章 帷幄 霍骁的掌心贴着东方景明后颈,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片微凉的肌肤,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让你受委屈了。” 东方景明摇摇头,泪水却更凶,攥着霍骁衣襟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哪怕他明知这一切都是为了逼出朝中所有暗藏祸心的奸佞,可这一个多月来他仍不住提心吊胆。 他怕项擎拒绝合作,他也怕霍骁真的遇袭,以至于他整个人都紧绷了厉害。 可在霍骁说出“我回来了”这四个字以后,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高悬的心化作滚烫的泪珠,倾泻滚落。 霍瑾被这阵仗吓得眨了眨眼,小拳头攥着东方景明的衣领,却没再哭闹,反而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往东方景明的脸上探去,沾走她的泪珠。 东方景明垂眸,任由那只小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游走,眼底的惊心被暖成安然,终于露出一抹自心底里发出的笑意。 如此其乐融融的一幕,落在太后眼里只有扎眼。 但项擎根本不给她发作的机会,就立即命人将太后和巫睢以及一众前来逼宫的宗室老臣全都带了下去。 至于霍瑾这小糯米团子——她的母亲颜菱悦是个有远见的人,她背着衡王私下来见了霍骁和东方景明。 请求他们可以继续把霍瑾过继给公主,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王府的风气侵染成废物,亦或者成为权利争夺的牺牲品。 但眼下把人过继给昭和已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于是思索再三,东方景明给出了一个提议。 “您若是不介意的话,将他过继到我的名下如何?” 过继到东方景明的名下颜凌悦的思绪转的极快,如此比过继到公主名下更加合适。 公主到底是皇室成员,未来恐仍难避权力纷争。 但东方景明不一样,他出身商贾,虽参与朝堂之事,家族却是清清白白,不涉及权力纷争。 颜凌悦立即叩首,跪谢其恩:“承蒙大人恩赐,小女子不胜感激,愿将霍瑾过继于您。” 本以为过继一事会十分艰难,但却顺利的很,无论是衡王还是衡王妃都没有异议。 后来打听一番才知道,颜凌悦无权无势,只是衡王封地有名的绣娘,后因容貌出众才被强娶进了衡王府。 本来她应该尊享荣华富贵,毕竟衡王那时对她着迷的很。 但没有人能架得住日日的冷脸,渐渐的就对颜凌悦失去了兴趣,连带着也不喜欢她生的孩子。 衡王妃更不必说,她巴不得府里这些庶子都消失的一干二净,这样其子的世子之位才会牢固。 霍瑾过继一事操办完成那日,对于太后和巫睢以及一众宗室老臣的判决结果也下来了。 其实本应很快就下来的,但姚守义做事喜欢钻牛角尖,执意要查清谣言案的原委,所以拖沓了一些。 为查清此事,姚守义将整个应天台翻了个底朝天,发现已逝大司命暗藏的一本账册。 上面记载了他和吏部侍郎张启的诸多钱款往来,于是他顺着账册摸到了张启,然后又顺着张启摸到了大理寺? 姚守义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前寺正孙钊竟然滥用权柄,帮大司命伪造了许多双生子之一死亡记录,然后将这些人带进应天台培养,而大司命一死这些人自然而然的便落到了巫睢手中。 这些人,明面上死了的,被称为暗钉,行事无影无踪。而明面活着的,被称为明钉,专为暗钉的行踪打掩护。 如此便能解释的通,为何阿肆会分身之术了。 顺藤摸瓜,姚守义根据伪造的死亡记录,在拿到御令以后便开始一一拔除这些钉在大乾内部的钉子。 但到底是被精心培养过的人,抓了半个月却只抓了半数,还有半数根本抓不到,于是他便效仿东方景明和霍骁,拿巫睢当饵,引蛇出洞。 历经层层流程,以及刑部的复核,姚守义终于将所有人的判决结果呈到了霍骁面前。 毫无疑问,这些人没一个能活的,除了太后,全部都是抄家砍头流放一条龙服务。 虽然太后用不是一条龙服务,却也当判是死罪,只是体面一些罢了。 可太后终究还是难判。 他的判决结果呈上去第二日,项擎便在朝堂上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心思昭然若揭。 而他又才助霍骁平定一场大乱,霍骁自是不可能不让他说话:“大将军直言便是。” 项擎深吸一口气,弯下了那素来挺直的背脊,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陛下,太后虽谋逆乱政,罪该万死,但她终究是臣的嫡妹,是先皇的皇后。臣愿以自身全部军功为抵押,以彻底交付镇北军为代价,只求陛下饶太后一命。” 话音落下,朝华殿内瞬间安静。 郎温书和屈元青双双将目光落在东方景明和霍骁身上。 两人一个立于阶下,一个坐于高堂。 虽位置不同,却同样的平静,显然早有预料。 霍骁指尖轻轻转动玉扳指,目光扫过堂下众人:“诸爱卿以为朕当如何?” 见东方景明欲站出来直接附和,屈元青和郎温书对视一眼,屈元青此时伸手拽住了他,而后铿锵反驳。 “陛下,大将军虽护国有功,却也该知‘国法大于私情’。太后勾结巫睢,以郡主性命要挟将领,以幼主之名煽动内乱,若非昭和公主和陛下有先见之明,大乾今日怕是要大乱崩塌。如此恶行若不严惩,何以告慰因战乱受苦的百姓,何以震慑日后觊觎皇权之徒?” 项擎身子一僵,膝盖重重砸在金砖上,甲胄碰撞的声响格外刺耳:“臣知国法森严,但求陛下念及项家世代忠良,留太后一命!臣愿自请卸去镇北军统帅之职,回京赋闲,此生不再领兵!” 在项擎话音落下那一瞬,东方景明后背忽然受力,只见郎温书在这时将他一把推了出来,并和屈元青一同对他点了一下头。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两位老臣的用意。 帝王权术,总该有人要站出来当恶人,方才能让这份恩情变的珍重。 而他们选择自己来当这个恶人,不仅是凸显恩情的珍重,亦是在为他铺路。 就算项擎未来真的卸甲赋闲,其威信却不会改变,所以他若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太后和项擎说话,项擎也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日后他在朝堂上的路也会更好走一些。 东方景明怎能辜负这份心意,他立即开口,声音清亮:“陛下,臣有一言!” 霍骁看着他:“东方爱卿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东方景明手持笏板:“太后之罪,确实按律当诛,但大将军亦战功赫赫,臣以为两者可功过相抵。即日起,贬太后为庶人,囚于将军府,无令不可出府。如此既全了宗室最后一丝体面,也全了大将军身为兄长的一点念想。” 霍骁闻言,沉吟了好半晌,方才有了决断:“屈爱卿和东方爱卿所言皆有理,但太后之罪终归是动摇了大乾的根基,大将军的战功也都恩赏过,怕是难以全部相抵。” 项擎闻言脸色一白:“陛下——” “朕还未说完,大将军别急。”霍骁抬手打断了他,露出一抹笑意,继续说:“眼下边疆之乱未平,楚衍年轻,撑上月余到是可以,但要想彻底击退边疆十二部,恐还需仰仗大将军。若大将军成功击退边疆十二部联军,固我大乾边境,朕届时不仅可以网开一面,还会亲自为灵宜郡主和楚衍副将赐婚,大将军以为如何?” 项擎重重磕头,响声回荡:“谢陛下隆恩!此战!定胜!” 百官闻言,纷纷颔首。 郎温书随即出列:“陛下圣明!如此处置,既显陛下仁慈,又能保全项家忠名,更可安朝臣之心!” 霍骁轻笑,看向项擎:“如此,朕便期待大将军凯旋的喜讯了。” “臣定不负陛下期待。” 项擎直起身来。 “三个月,三个月内,臣定提耶律臧首级班师回朝!” 话音落下,项擎踏着稳重的步伐,迎着那一抹初升的晨光离开了朝华殿。 启程赶赴边疆之前,项擎去见了太后一面。 计划失败,祥宁宫如冷宫一般寂静。 太后的脸上也不再有昔日的容光,只有散不开的愁容。 见项擎走进来,太后瞥了他一眼,愁容瞬间被恼怒代替:“你来做什么?哀家不想见你!你走!” “项倾!” 项擎夺走她手里的酒壶,连名带姓的叫了她。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闹?”项倾模糊着视线看着项擎:“你竟然说我在闹?我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却说我在闹?项擎!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够了!”项擎厉呵出声:“你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为何稍有人不顺你的心意,你就要将事做的狠绝。对待先帝如此,对待陛下你怎么还要如此!”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太后红了眼,望着项擎,痴痴笑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你惯出来。为什么善帝那会儿你就愿助我推翻他,怎么到了霍骁这里就不行了呢?你要惯着我,就一惯到底啊,这样又抛弃又背叛的算什么?还是说你就是想这样戏弄我,看我的笑话?” 没错,项倾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确实是他惯出来的。 项擎生不起气来,只能无力的解释。 “善帝昏聩无道,沉迷神鬼,他若是再不下台,大乾必遭灭顶之灾。当今陛下,虽做出了一些异于常人的决定,可时至今日,他的每一项决定都是为了大乾好,如此明君,我若陪你胡闹,便是送你去死,便是毁我项家清誉,我只能如此。” “那我算什么啊?”项倾质问眼前之人:“那我算什么啊!凭什么我要为了家族的利益牺牲,凭什么我要被剥夺当母亲的资格,凭什么,这些都是凭什么啊?!” 说着说着,项倾就哭了出来,哭的泣不成声。 项倾入宫的决定,是他们已故的父亲定下的,等他知道之时,一切都晚了。 项擎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僭越的将人拥进怀中,轻抚她的发丝,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 “不哭了,不哭了,以后哥哥护着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项倾哭的更凶了,嘴里呢喃着破碎的话语。 “骗子!” “哥哥是大骗子!” 第96章 芳华 项擎离开祥宁宫时,檐角的积雪在太阳下微融。 他抬手将披风的领口紧了紧,指尖触到了甲胄上未褪的寒气,这让他忽然想起幼时带项倾在府中堆雪人的场景。 那时的项倾单纯善良,连踩碎一片薄冰都要发出惊讶的呼声。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步步走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入宫的。 他为什么没有拦下这件事呢。 “将军,战马在这里。” 亲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皇宫。 最后望了那高又不高的宫闱,项擎翻身上马,赶赴边疆。 马蹄踏起一片雪雾,模糊了他的身影,却盖不住他的决心。 此战他只能胜,不能输。 因为他的妹妹在等他,去把她从这座围城之中拉出来 暖阳的光倾泻而下,却照不进暗无天日的天牢。 下朝后,东方景明拎着食盒与酒坛,轻车熟路的在这里穿行,最终停在了关押巫睢的牢门面前。 即便困于囚笼,巫睢仍将自己打理的整整齐齐,背脊也没有丝毫的弯曲。 这些日来见他的人,不是姚守义,就是刑部尚书闻肆,如今忽然见到东方景明,巫睢的眼底不禁划过一抹讶异,但很快就消散了,恢复了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东方景明命牢头将门打开,他提着食盒与酒坛坐在了小桌旁,斟满一杯酒推倒巫睢面前。 巫睢扫了那酒一眼:“侍中大人,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你心底早已有了答案,所以无论我回答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东方景明将食盒打开,把小菜拿出。 巫睢的目光落在碟中那碟酸黄瓜上,忽然嗤笑出声:“你是在讽刺我得不到皇位,只能在狱中发酸吗?” “怎会,只是我比较喜欢吃这个而已。”东方景明自顾自的夹起一根酸黄瓜,轻轻的咬了一口,淡漠的抬眼看他:“巫睢你想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开始输得吗?” 这是巫睢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的计划明明如此的天衣无缝,怎么就成了瓮中之鳖呢? 思索片刻他坐了下来:“你和陛下,到底何时开始算计我的?” 东方景明放下筷子:“你何时开始算计的我的,陛下就是什么时候开始算计你的。”他冲着巫睢扬起一抹微笑:“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又千不该万不该的动了与虎谋皮的心思。” 巫睢是个聪明人,他随即反应过来:“够狠,你们真是够狠。”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不明白,古兰禾只是一个钓他上钩的饵,只要接触了古兰禾后续的一切都会接踵而来。 昭和公主当众病倒,便能在闭门养病期间,顺理成章的和灵宜郡主互换身份。 昭和公主虽比灵宜郡主小了两岁,身量却和灵宜郡主所差无几,如此只要将太医院安排妥当,在借着冬日厚重的衣服和人皮面具掩盖一番,便难以查觉出异常。 而霍骁再借着亲征的由头赶赴边疆,亲自与项擎和楚衍定下了这场“围猎”。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一封密旨。 若无密旨,他和太后就能顺理成章的搅弄皇权。 可有了密旨,他和太后只能通过兵变的形式搅弄皇权。 一旦兵变,所有牛鬼蛇神都会显露原型,正好可以一网打尽。 “好一招引蛇出洞,好一招瓮中捉鳖啊。”巫睢苦笑,却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你们为何如此笃定我一定会激发战争,太后又一定会用灵宜郡主做人质呢?” 东方景明的胸膛一闷,他拿起杯盏,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喃喃轻语:“大乾已经在我和霍骁的手里毁过一次了,我们又怎会让它再毁一次呢?” 毁过一次? 这是巫睢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人话,刚要细究,东方景明却不再与他说这个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聊聊你吧。” 巫睢莫名其妙的应道:“我有什么好聊的。” “那你又有什么不好聊的呢?”东方景明睁着一双蔓延上雾气的双眼看他:“姚守义把你过去全部都查出来,不可否认,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但你若是换一条路来走,以你的能力和本事定能在朝堂上大放异彩,比我做的更好。” 巫睢眸光一凛:“不,成王败寇。我要么当王,要么当寇,绝对不当人下之臣,仰仗他人之息而活!” “好吧,人各有志。”东方景明尊重他的想法:“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会害死誓死追随你的人呢?尤其是与你一起来到京都的廷竹。” “有一句话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巫睢露出嘲弄的表情:“如今我深陷牢狱难以自保,曾静忠心于我的人肯定早就树倒猢狲散了,又怎么可能会因我而死呢。至于廷竹,他乞丐出身,只会比我更懂的自保,如此就算他对我情感不一样,又怎会傻呵呵的来送死呢?” “我不否认这句话,但也有一句话叫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东方景明将酒斟满,拿起杯盏:“你敢不敢与我赌一场,你赴刑场那日,必会有人为你飞蛾扑火,尤其是廷竹。” 巫睢拿起酒杯:“我看出来了,你今日就是来挖苦我的,对吗?” “是啊。” 东方景明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他其实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呢。 “那你敢不敢与我赌呢?” “有何不敢。”巫睢将杯盏撞向东方景明手中的杯盏:“你赌爱可平山海,那我就赌人性皆自私,他们必然早已远走高飞。” “我们拭目以待。” 东方景明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时不禁有些摇晃,直挺挺的朝着铁门撞去,却在下一瞬被人捞进了怀里。 东方景明甩了甩头,却仍是觉得霍骁晃出了三头六臂,最终将手拍在他的脸上,才终于觉得他只有一个头。 “你怎么来了。” 霍骁:“不放心你便来了。” 这话巫睢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陛下不至于看的这么紧吧。” 霍骁冷眼看去:“你比洪水猛兽更令我害怕。” 他本是不同意东方景明来见巫睢的,但东方景明与他说了死前发生的事以后,他还是松口了,但后来不禁越想越害怕。 巫睢蛊惑人心的手段向来厉害,万一再把人给忽悠出事了,他后悔都来不及,便随之跟来了,然后一直躲在暗处偷听着,直到方才东方景明差点撞墙门终于忍不住踏了出来。 巫睢又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人话了:“陛下这话说的,好像我杀过你的侍中大人一样。” 可不就是杀过。 上辈子若非巫睢前来刺激一番,东方景明那么怕死,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怎会用咬舌这种最痛苦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但这些和巫睢多说无益,毕竟他不像他们,经历了两辈子的事,说多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霍骁头也不回的带着东方景明离开了。 当寒冬的冷风拍在脸上之时,东方景明的头清明了几分,后知后觉的问:“霍时屹,你在怕什么啊?” 霍骁眯了眯眼睛,捏住了东方景明的双颊:“你又在明知故问了。” “嘿嘿。”东方景明傻笑了一声:“放心吧,这辈子的我坚不可摧。”他仰头在霍骁的下巴上吻了一下:“谁都动摇不了我想要活下去的心念。” 这一世,我想和你一起共度数载春秋冬夏,共赏千万良辰美景,共阅无数人间芳华。 第97章 温柔 巫睢赶赴刑场那日,正是整个冬天中最冷的日子。 三九的寒风卷着尘埃吹彻天地,发出呜呜的呼啸声,仿若一场哀绝悲鸣。 当巫睢被两名衙役架着跪在刑场之上时,他那身单薄的灰色囚服早已被寒风浸透,脊背却仍挺的笔直。 他扫视刑场周围攒动的人头,没有看见任何一道熟悉的身影,而后朝着远观的东方景明扬起一抹胜利的笑。 东方景明静静地看着,朝他弯了弯 眉眼,仿若在说继续拭目以待。 姚守义看了眼日晷,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下令道:“行刑!” 刽子手冲着鬼头刀喷洒烈酒,而后迎着当头的烈日扬起了手中的刀。 巫睢闭上了眼睛,等待人首分离的疼痛降临。 可就在锋芒接近脖颈那一瞬,“锵”的一声响在耳边。 一只不知从何方射出来的弩箭打在了鬼头刀上,将其击偏。 下一瞬,又一支弩箭射了出来,钉穿了刽子手的眉心。 随之而来的还有人群中掀起的骚乱。 巫睢猛的睁开睁开眼,当即对上东方景明含笑的眼眸,紧接就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朝他飞奔而来。 领头的,赫然就是廷竹。 不要! 走! 走啊! 巫睢紧张的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冲着他们的摇头,让他们走,走的越远越好。 可一切事与愿违,他们依旧在往前冲,顶着大理寺侍卫的拦截往前冲。 终于不惜所有的,将廷竹送到了他的面前。 廷竹砍断巫睢手腕与脚腕上镣铐,将人一甩就背到了背上,咬着牙带他向外突围厮杀。 今日这个场景,姚守义的脑海里早就预演过无数次了,他怎么可能让巫睢被人劫走,又怎么可能让这些人再次脱逃。 他一声令下,藏于人群中的禁军倾泻而出,将前来劫法场的暗卫层层包围。 但他们想看不出人数的悬殊一样,依旧在拼了命的厮杀。 寒刃相撞的铿锵声刺破风声,廷竹背着巫睢在乱阵中左冲右突,染血的指尖死死拖着巫睢的大腿,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 随他一起而来的人,明明都是精心培养的暗卫,此刻却如困兽般被禁军切割包围。 兵刃入肉的闷哼与骨骼断裂的脆响,混着三九的寒风往巫睢耳里钻。 巫睢伏在廷竹被血污与汗液打湿的肩头,闻着那股来自廷竹身上、可以让他心神安稳的浅香,此刻却怎么也定不下来,只有心惊。 他分明该嘲笑这些人的愚蠢,嘲笑廷竹“飞蛾扑火”的痴傻,嘲笑这些暗卫的不自量力。 可他的喉间却像堵一块滚烫的烙铁,连一个“你”都吐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巫睢终于挣开了喉咙上的枷锁,声音被寒风刮得破碎,“放开我!别管我!走,走啊——” 话未说完,一支羽箭擦着廷竹的手臂飞过,钉进旁边暗卫的心窝。 廷竹闷哼一声,脚步却没停,反而又将巫睢往上托了托,染血的侧脸贴着他的耳廓,声音决绝。 “不放!死也不放!” 他话音刚落,又一刀砍在了廷竹的小腿上,他踉跄了一步却仍努力的站着,背着他往外冲。 “放箭!” 姚守义的声音忽然响起,早已待命的弩手瞬间拉满弓弦,箭雨如密网般朝着他们射来。 与箭雨一同来到巫睢身边的,还有暗卫的身影,他们将他层层围起,生生用肉身挡下了倾泻而来的箭雨。 不要! 不要! 不要啊!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巫睢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尤其是对上廷竹那双逐渐失焦的眼眸以后,他的背脊弯了,声音垮了。 “为什么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因为忠诚,因为不舍,因为我对您私藏了爱欲” 廷竹抬手碰上巫睢红透的眼尾,想替他擦拭泪水,手指却使不上来力,只能艰涩发声。 “别哭,别哭,我们无怨无悔” 随着声音一起坠落的还有他的手。 巫睢跪坐于尘,神色空白。 抚上廷竹失去生息的面庞,巫睢的情绪像冲破牢笼的猛兽,让他忽然仰天大笑,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坠落。 这场博弈他输了。 他输得彻底,也输得一败涂地。 “姚大人。” 笑够了,哭够了,巫睢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如同一潭死水,让周遭厮杀的动静都缓了几分。 “够了吧。” 姚守义警惕的看着他以及周围的暗卫,虽然这些人在巫睢的带领下没有犯下过什么罄竹难书的罪过,可大司命带领他们的时候,强抢民女、藏污索贿的勾当都没少干,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无辜之人的性命。 巫睢主动起身,顶着血污与尘埃走到姚守义面前,将手伸出:“我伏诛,大人给他们留个体面,好吗?” 巫睢知道,无论是他还是这些暗卫,只要落网就一定活不了。 所以这些年,除了上次传谣言的时候他让人出来过一次,便没让这些人出来办过事,几乎都是他和廷竹两人亲力亲为。 可姚守义不愧是姚守义,铁面阎王的称号当之无愧,真是有疑必查,有罪必究。 如今他们全部落网,他自知救不了这些人,只能求姚守义全了他们一个体面。 事情变成这样,肯定没法继续行刑了。 盯着巫睢看了一会儿,姚守义抬手:“带走。” 看着巫睢被押送的背影,东方景明的眼底泛起细碎的涟漪。 按理说,赌赢了他本应该开心的,可他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寒风卷着刑场的血腥气,扑在东方景明脸上,让他险些窒息。 方才还喧嚣的法场,此刻只剩禁军清理现场的细碎声响,而那些染血的刀剑、凝固的血迹,像一道道刻在冬日的暖阳里疤痕,刺得人眼睛发疼。 他原以为这场“赌约”的赢面,会让自己生出几分“睚眦得报”的畅快。 毕竟巫睢前世今生的算计,都险些将他与霍骁拖入万劫不复。 可当他亲眼看见廷竹不惜所有冲向巫睢,看见暗卫用肉身为他抵挡箭雨之时,那点快意竟像被冰水浇过,只剩下沉甸甸的闷。 “在想什么?” 熟悉的掌心忽然覆上他的后颈,带着霍骁身上惯有的暖意,驱散了寒风带来的凉意。 东方景明转头时,正撞进霍骁眼底的担忧。 东方景明摇摇头,目光却仍落在刑场中央那片狼藉的血迹上。 这哪里是赢了一场赌约,分明是撞破了一场注定悲剧的执念。 霍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禁军在刑清理污浊的痕迹,寒风呼啸吹散凝聚的腥气,像是在替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呜咽。 他抬手揉了揉东方景明的发顶,声音放得很轻。 “这不是你的错。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所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们比我更加清楚。” 东方景明转过身,埋进霍骁怀里。 大氅上的暖意裹着他,却压不住心底那点涩。 “我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人哪怕走错了,心里也藏着一点柔软。就像巫睢,他到最后还在求姚守义给暗卫留个体面。” “可这点柔软盖不住他的错”霍骁收紧手臂,将人圈得更紧,“他算计皇权,搅动战乱,手上沾的血,不是这点柔软就能抵消的,你不必替他可惜。” 东方景明闷声应着,鼻尖蹭过霍骁的衣襟,忽然想起上辈子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困在绝境里,一路朝着错误的方向前进,最后万劫不复。 “霍时屹。”他忽然抬头,眼底还带着点未散的庆幸,“幸好,我们可以重活一次” 霍骁的心猛地一揪,抬起大氅遮住他们,低头吻去他眼尾的泪,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侧脸,像是在确认眼前人是真的在身边。 “不是幸好我们可以重活一次,是幸好这一次我们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风渐渐小了,太阳透过云层,洒下一点微弱的光。 东方景明望着霍骁的眼睛,忽然笑了。 是啊,不是他们幸好重活一次,而是幸好他们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刑场的喧嚣渐渐散去,霍骁牵着他的手,往皇宫的方向走。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发间,轻轻巧巧的,成为了温柔的注脚。 第98章 锦簇 凛冬已过,带着暖意的春风掠过京都城墙,旌旗被吹得猎猎作响。 街道两侧早已挤满了百姓,人人翘首以盼,等待着镇北军的荣耀归来。 三日前,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已送抵朝华殿。 项擎不负众望,大败边疆十二部联军,亲手斩下耶律臧首级,边疆之乱终得平定。 消息传出时,京都百姓自发涌上街头,再加上新年将至,路边挂满了灯笼与彩绳,霎时间热闹非凡,连带着祥宁宫那片沉寂的角落,都似有了几分松动的暖意。 东方景明站在宫墙之上,望着远处尘土飞扬的方向,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清浅的龙涎香。 “在看什么?” 霍骁的手掌轻轻覆在他的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熨帖得人心安。 东方景明侧过头,撞进霍骁含笑的眼眸:“在等项将军归来。毕竟,他可是带着你的‘赐婚承诺’回来的。” 霍骁低笑出声,抬手将他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急什么,他今日必到。倒是你,昨日还在念叨灵宜郡主的嫁衣料子,怎么,比当事人还上心?” 提及项灵宜,东方景明眼底的笑意更浓。 事情结束以后,项灵宜并未搬出宫,一直在天启宫暂住,与昭和公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而两个小姑娘有事也不喜欢去找霍骁,毕竟霍骁总是摆臭脸,便经常来找他。 一来二去的,关系就熟稔了起来,她们视他为兄长,他也视她们为妹妹,希望她们的未来繁花锦簇。 前些日子两人一同挑选嫁衣面料和款式时,一直拿不定主意,就找他来帮忙参谋。 那时的项灵宜虽面带羞涩,眼底的期待却怎么也藏不住。 那是她对未来与楚衍相守的憧憬,纯粹又热烈。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震天的欢呼声,紧接着是马蹄踏地的沉重声响,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东方景明俯身望去,只见一队玄甲骑兵率先出现,为首之人的铠甲印满了斑驳的剑痕,但这些不是狼狈的象征,而是象征着荣耀的勋章。 “来了。” 霍骁握住东方景明的手,指尖相扣。 “我们下去吧,别让功臣等久了。” 两人并肩走下宫墙,朝城门方向而去。 沿途的宫人早已摆好迎接的仪仗,红绸从宫门一路铺到城门,与百姓手中挥舞的彩旗相映成趣,一派热闹景象。 项擎勒住马缰,在城门下翻身落地。 他刚卸下头盔,便看到霍骁与东方景明迎面走来,当即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臣项擎,幸不辱命!边疆十二部已退,耶律臧首级在此,请陛下查验!” 身后的亲兵立即捧着锦盒上前,霍骁抬手示意免礼,目光落在项擎身上,眼底满是赞许。 “项将军辛苦,此战不仅平定了边疆,更护我大乾百姓安宁,此功,当赏!” 项擎起身时,目光不自觉地朝宫城深处望去。 霍骁见状,心中了然,笑着说:“放心,灵宜在天启宫安好,待你休整完毕,朕便兑现此前所有的承诺。并为灵宜与楚衍赐婚。” 项擎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眼中露出真切的笑意:“谢陛下隆恩!” 迎接仪式过后,霍骁在朝华殿设宴,为项擎接风洗尘。 殿内灯火通明,文武百官齐聚,觥筹交错间,满是平定边疆后的喜悦。 东方景明坐在霍骁身侧,看着殿内融洽的氛围,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慨——上辈子,同一时间,传来的是镇北军节节败退的噩耗,哪有这般国泰民安的景象。 宴席过半,霍骁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有力。 “今日既是为项将军接风,也是为一桩喜事定下日子。楚衍何在?” 楚衍立即起身出列,躬身行礼:“臣在。” “你与灵宜郡主情投意合,此战又立战功,朕今日便正式赐婚——定于五月初六,为你二人举行大婚。”霍骁的话语落下,殿内立即响起一片祝贺之声。 楚衍抬头时,眼中满是激动,再次叩首:“谢陛下!” 项擎坐在席间,看着楚衍的模样,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的女儿终于可以风风光光的出嫁了。 宴席散后,东方景明与霍骁并肩走回寝殿。 夜色渐深,宫道两旁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日殿上,项将军的神色松了许多。”东方景明轻声问道。 霍骁点头:“他这辈子,最牵挂的两个人,便是太后和灵宜郡主。如今太后获免,灵宜有了好归宿,他自然也就能安心了。” 说着,何有全靠近禀报:“陛下,祥宁宫那位被大将军接出宫了。” 霍骁:“朕知道了,退下吧。” 何有全不再叨扰,将慢慢长夜留给这两人 新年如约而至,宫宴热闹非凡。 丝竹声在大殿内流转,舞姬的裙摆随乐曲轻旋,映着满殿烛火,将新年的热闹烘托得愈发浓烈。 东方景明端着酒杯,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恍惚间又想起上辈子新年的萧索。 那时宫墙残破,遍地哀鸿,他们哪里有什么心思过年,心头只有戚绝与悲怆。 “在想什么?”霍骁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带着温热的气息,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他侧头看去,霍骁正握着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眼底满是关切。 东方景明摇摇头,将杯中酒浅酌一口,笑道:“在想今年的宫宴,比往年热闹多了。” 霍骁顺着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文武百官谈笑风生,昭和与项灵宜坐在女眷席上,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连一向沉稳的姚守义,脸上都难得带了几分笑意。 他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捏了捏东方景明的掌心:“这只是开始,往后的每一年,都会比现在更安稳。”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通报声,打破了殿内的喧闹:“启禀陛下,钦天监监正求见,称有要事启奏!” 自巫睢入狱,应天台便更名钦天监,彻底和过去划清了界限。 霍骁眉头微挑,抬手示意:“宣。” 钦天监监正捧着一个锦盒快步走入殿内,跪地行礼后,声音恭敬 “陛下,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光芒大盛,旁有辅星相护,此乃国运昌隆之兆。臣观星盘推演,得一吉时,特来禀报。” 他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幅星象图,指尖落在图上一处。 “此吉时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宜‘立储’‘定基’,若此时定下储君,可保大乾百年基业稳固,再无动荡之忧。”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百官的目光纷纷落在霍骁身上。 霍骁之前就说过,要在昭和公主及笄之时立其为储。 一月前昭和公主及笄,却因边疆战事暂时搁置,如今钦天监又在这大喜之日提及此事,正是顺理成章的时机。 霍骁抬手让钦天监退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女眷席上的昭和身上。 小姑娘似乎察觉到视线,抬头望来,眼神清澈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自经历过江南水患之危,以及假死之局过后,她身上的稚气退的更多了,整个人锋芒毕露。 “诸位爱卿,” 霍骁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清晰而坚定。 “朕自登基以来,承蒙诸位辅佐,平定内乱,稳固边疆,如今大乾渐入佳境,立储之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昭和乃朕的皇妹、先帝之女,自小聪慧。此前江南水患,昭和沉稳应对,安大乾朝堂。假死之局,更是临危不乱,有勇有谋。宗室子弟中,若论‘贤达’与‘担当’,恐无人能及昭和分毫。” “故朕决定,”霍骁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于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昭告天下,立昭和为大乾储君,赐储君印,即日起入文华殿学习朝政,由中书三令共同辅佐!” 话音落下,殿内先是一阵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附和声。 郎温书率先起身,躬身行礼:“陛下圣明!昭和公主聪慧果敢、有勇有谋,实乃储君最佳人选,臣附议!” 屈元青、姚守义等人紧随其后,纷纷颔首:“臣附议!” 昭和站起身,提着裙摆走到殿中,屈膝行皇室大礼,声音清脆却沉稳。 “谢皇兄恩典!臣妹定不负皇兄嘱托,不负百官信任,潜心学习朝政,日后与皇兄同心,共护大乾山河,佑百姓安宁!” 霍骁看着她,眼中露出兄长特有的欣慰笑意,抬手示意她起身。 “朕心甚慰,平身吧。” 东方景明望向昭和,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上辈子,昭和因宫廷内乱自决于天启宫,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 如今,她不仅活了下来,还以储君的身份巍然立于朝堂之上,将与一众男子共议天下大事。 或许这便是重活一次的意义,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圆满,也弥补那些再也无法挽回的遗憾。 他在看昭和的时候,昭和竟也看向了他,还冲他眨了一下眼睛,而后回头冲着霍骁道:“皇兄,有一事臣妹不知当不当提。” 霍骁挑眉:“什么事?” 昭和俏皮的指向东方景明:“六艺考核是不是该重开了啊?不然侍中大人怕是要因为六艺考核未过,离开朝堂了啊。” 昭和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半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连一直板着脸的姚守义,嘴角都忍不住勾了勾,目光带着几分调侃落在东方景明身上。 霍骁也低笑出声,声音里满是纵容:“朕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东方爱卿的考核操心。”他抬眼看向昭和,眼底带着属于兄长的戏谑,“储君倒是心细,那不如便有你来操持此事如何?” “那自然是好。”昭和拍了拍胸脯:“皇兄放心,上元佳节之前,臣妹一定将考核的结果呈到御案之上。届时臣妹行储君加封之礼,东方侍中则行中书加封之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99章 此生【完结】 第99章 此生 上元佳节,街衢两侧的红灯,从京都的城门一直延伸到皇宫的门口。 新雪沾在灯笼穗上,被朝阳映得像撒了把碎钻。 文华殿的外殿,东方景明的手里捏着本被翻得边角发软的《礼记》,一边看,一边听着殿内的声音,还一边踱着步。 内殿正传来郎温书耐心的讲解,一字一句都是关于储君仪轨的细节。 “公子,你的书拿倒了。” 赵小四的提醒,让东方景明猛地回神。 低头一看,书确实拿到了,让他的耳尖忍不住泛起了红,赶忙若无其事地将书翻转过来,此时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低笑。 霍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龙纹朝服将他的身形衬得愈发挺拔,眼底盛满笑意。 “一会儿册封礼,东方大人这么紧张可不行啊。” 东方景明合上书本,走到他身边,替他理了一下衣襟:“谁紧张了?我只是在想,昭和第一次以储君身份受礼,会不会忘了该迈左脚还是右脚。” 霍骁握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软肉:“放心,她的内里比我们看到的更加沉稳。倒是你,等会儿的加封礼,可别记错了谢恩的词。” 正说着,内殿的声音歇了,昭和提着储君朝服的下摆跑出来,神色轻快:“皇兄,景明哥哥,吉时快到了,我们一起去明华殿吧。”她顿了顿,忽然凑到东方景明身边,压低声音:“景明哥哥别怕,我偷偷给你写了张‘谢恩词’,你要是忘了,一会儿拿出来直接看,皇兄不会怪你的。” 说着,昭和当着霍骁的面把“小抄”塞进了东方景明的手里。 东方景明心里一暖,将“小抄”给收下了。 朝华殿的白玉广场上,积雪已被宫人扫至两侧,露出青石板上镌刻的云纹。 文武百官按“文东武西”列队,墨绿、绯红、绛紫的官袍层层叠叠,如铺开的锦绣画卷。 殿前的青铜鼎里燃着檀香,烟气袅袅升空,与朝阳交织成暖金色的雾。 霍骁先他们一步拾阶而上,龙袍的下摆扫过台阶,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待他端坐于龙椅,何有全手持拂尘,尖细的嗓音穿透殿内外:“传——昭和公主受封!” 昭和深吸一口气,将手置于身前,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那朝服的正襟之上绣着九爪蟒纹,领口、袖口滚着紫貂绒,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庞愈发剔透。 走到殿中,她按照郎温书此前教的仪轨,屈膝行“三拜九叩”大礼,动作虽稍显生涩,却全程脊背挺直,没有半分慌乱。 “臣妹昭和,叩谢陛下隆恩。” 她抬头时,眼底映着殿内的烛火,亮得像盛了星光。 霍骁抬手,何有全立即捧着储君金印上前。 那金印通体赤红,印面刻着“大乾储君之宝”六个篆字,边角嵌着东珠,入手沉得很。 霍骁亲自将金印递到昭和手中,轻声叮嘱:“此印代表着大乾的未来,日后做事务必要三思而后行,莫要负了群臣与苍生。” 昭和认真的捧着金印,清晰回答:“臣妹定不负皇兄所托,不负大乾山河!” 话音落,殿外忽然响起编钟与大鼓的合奏。 “咚咚——锵锵——” 这声响震得檐角的铜铃轻颤。 郎温书和屈元青同时出列,躬身行礼:“储君殿下贤达果敢,当承大统之望,臣等恭贺储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随之齐齐躬身,声浪如潮:“恭贺储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昭和立在高堂之上,捧着金印的手渐渐稳了,目光扫过阶下的百官,说罢一声“诸卿平身”便站于群臣之中,等待新一轮的加封。 何有全的声音再次响起。 “传——东方景明受封中书!” 东方景明整理了一下绛紫色的官服,下颌微抬,小心翼翼的走过每一级台阶。 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好像随时都会消散,可当他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漂浮的心瞬间定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行礼:“臣东方景明,叩见陛下。” 东方景明行拜礼时,霍骁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眼底的纵容丝毫未曾掩藏,还带着满满的笑意。 待他起身,霍骁抬手,亲手将中书令的印信与官符送到他的手中。 “东方爱卿自入仕以来,辅朕平内乱、安民生,功绩卓著。今封你为中书令,掌中书诸事,齐家治国平天下。” 印信是青铜质地的,刻着“中书令印”,但重量却不太像。 官符则是暖玉雕刻的,缀着流苏。 东方景明双手接过印信与官符。 印信入手微凉,却让他心头滚烫。 他躬身叩首,声音清亮:“臣东方景明,臣定当竭尽所能辅佐陛下,助陛下护大乾国泰民安,让百姓享安居乐业!” 霍骁笑着点头,“爱卿平身。” 册封礼毕,编钟再次奏响。 声波荡开一圈圈涟漪,传遍京都的每一处角落 后来的后来,民间有了一个传说,那枚印信内藏玄机。 表面看起来是中书令印,但其身有一个小机关,一碰就会如莲花绽放。显露玄机,露出里面的皇后金印。 东方景明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是加封礼后的第三夜。 彼时他刚在灯下理完中书省的事务,指尖无意蹭过青铜印信的边缘,触到一处极细微的凸起。 他本以为是铸造时的毛刺,轻轻一按,却听见“咔嗒”一声轻响。 那方刻着“中书令印”的印面竟如花瓣一般层层绽开,露出内里嵌着的一方小巧金印。 金印不足掌心大,通体鎏金,印面刻的不是官阶,而是“皇后金印”这四个大字。 他想起册封礼上霍骁递印信时的眼神,那时只觉他眼底盛着笑意,此刻才懂那笑意里藏着的心思。 分明是早就备好这个“双名印”,然后借着“中书令加封”的由头,将这“皇后金印”光明正大的交于他,陪伴他掌印理政的每一日,提醒他不仅是这大乾的中书令,更是他霍骁的后。 “在看什么?” 霍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沐浴后的暖意。 东方景明回头,把绽开的印信举到他面前,微微挑眉。 “霍时屹,我什么答应做你的皇后了?” 青年的眼底映着灯花,亮得像落了星子。 霍骁将人环在他与桌案之间:“不做我的皇后,你还想做谁的皇后?” 东方景明将头偏开:“反正我没答应这件事呢。” “我不管。”霍骁将他的头转回来:“反正收了我的金印,那便是答应了这件事。” 东方景明瞪他:“你这是耍无赖!” “是的,我就是在耍无赖。” 无赖不知廉耻的应下,旋即附身吻上东方大人的软唇:“爱卿,你该履行自己身为皇后义务了。” “” 真真是太过分了! 东方景明锤了他几下,但霍骁素来知道怎么勾起他的旖旎,片刻后他就败下阵来,轻喘着祈求。 “去床上吧,我们去床上吧。” 但无赖今天有点癫癫的,他一把将人抱上桌案,欺身而下。 “东方大人今日一直与桌案相伴,未曾理我片刻,所以我要让这桌案看看,到底谁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存在。” “” 连一张桌案的醋都要吃,心眼什么时候小成了这样呢。 东方景明实在哭笑不得,却也全了他的疯狂。 衣衫轻解,长发垂落,纤细的脖颈在烛火下延展出漂亮的弧度。 他在迷离与沉醉之时,于窗棱的缝隙窥见了天穹上的星辰。 明星闪烁,星河如带。 下一个五千后,他们的故事将再次被人翻出。 这一次流传的一定不再是暴君与佞臣,而是明帝与圣贤 如他所料,历史滚滚向前。 五千年后的今日,大乾皇陵墓葬群被人发现。 考古界知名学者东方景和马不停蹄的前来考古,很快就在这大墓之下发现了一个合葬棺。 打开之后,是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而且从身形来看皆是男子。 皇陵墓。 每一个棺椁附近一般都会有葬者的生平。 东方景和很快就找到了这副棺椁主人的生平介绍,明确了两人的身份。 这个合葬棺,葬的是大乾的明武帝霍骁,而与他合葬的则是当朝中书令东方景明 看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东方景和的喉头一紧,眼眶更是不禁一热。 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自己一年前于飞机失事的弟弟。 明明世间重名重姓的者千千万万,可这一刻他莫名觉得,眼前这副棺椁里躺着的一人,就是他的弟弟。 因为那字里行间的行事风格,真的太相像了。 看似莽撞实则心细,看似胆小实则勇敢。 东方景和将额头抵上石碑,轻声低语。 “是你,对吗。” 光阴流转,日月不变。 东方景明似在另一个时空听见了这声呼唤。 于是在著写史书之时,忍不住在末尾留下了一句话。 我这一生。 平安顺遂。 安乐无忧。 请兄莫念。 ——东方景明留。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千言万语化作感谢观阅。 下一本开《我真不想咸鱼翻身啊!》同古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