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春风掠港》 001:1981年,江麦野被婆家扫地出门 “哎哟男方是比你大几岁,那又咋啦,年纪大才懂得心疼人呀!” “他前头那个老婆死了留下三个女儿,他就是想要儿子,你嫁过去肯定要再生的呀。” “你是不是听过他打老婆的事?哎呀,他现在已经不打了啦!” 住楼下的邻居王阿姨凑到江麦野身边,压低了声音:“你的情况,男方都知道,人家不嫌弃!” 神游天外的江麦野终于正眼看王阿姨。 她漂亮的唇扯出讥讽的弧度:“他知道我什么情况?” 王阿姨为难。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何必要说出来呢! 江麦野却不依不饶,一定要让王阿姨说清楚。 王阿姨被江麦野弄烦了,也不管真话是不是难听,语气带着抱怨: “就你之前的那些事呀。咱们家属院谁不知道,那个陆钧本来是在和你妹妹以棠处对象,你从外省乡下回来没几个月就和陆钧结婚了……你给陆钧生的那个儿子,婚前就怀上了吧?” 王阿姨啧啧两声,看江麦野的眼神带着浓浓鄙夷。 不知江家是怎么想的,当年一胎生了两个女儿,把其中一个寄养到了外省乡下养了19年才接回申城。 江麦野就是那个被寄养的女儿,在穷乡僻壤养出了一身坏毛病。年纪轻轻的不想着自己奋斗,居然盯上了未来妹夫! 虽然陆家那时候正落魄,但江麦野这个乡下长大的能有什么眼界,只看到陆家是住干部小楼的就心动了。 为了从妹妹江以棠手里抢走陆钧,江麦野用手段未婚先孕逼的陆钧不得不娶了她。 偷来的福气注定不长久。 江麦野给陆钧生的儿子才四岁多点,她就被陆家赶了出来。 反观被江麦野抢走对象的江以棠,实在太争气了。 江以棠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去了首都大学,大学期间又公费留学,一回国便分配到了外事办那种好单位,前途远大着呢! 王阿姨撇撇嘴,像江麦野这样不安分的女人,她是瞧不上的。 架不住江麦野年轻漂亮,总有色迷心窍的男人不介意江麦野的名声。 这不,江麦野前脚刚离婚,马上就有人托王阿姨来做媒了! 男方条件确实差了点。 但条件好的,江麦野配得上吗? 见江麦野低下头不说话,王阿姨只当江麦野被自己戳破了丑事心虚,更没了顾虑: “你在棉纺厂一直是合同工吧?那可不行,得让你爸想想办法帮你搞个转正指标,合同工那点工资哪能养活四个孩子……” 王阿姨自顾自帮江麦野安排起来。 江麦野淡淡反驳:“我只有一个孩子。” “你那个儿子不是留给陆家了吗?这半路夫妻,不再生一个哪能过得长久。再说你都嫁过去了,肯定要和你男人一起养人家前面的三个女儿啊。难道,你不想养?” 王阿姨拉住江麦野的手,语重心长教育她: “当人后妈也要讲良心,你可不能虐待人家女儿。你名声本来就不好,这次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大家慢慢就忘了你做的丑事。” 王阿姨心里暗自得意。 自己一番软硬兼施的话术,肯定是把江麦野拿捏住了。 男方条件确实差了些。 要是直接上门提亲,指定会被江家赶出去。 不过要是先把江麦野本人说服,男方再上门,那就没关系了嘛! 江麦野一个离婚的女人,长时间待在娘家也不像话,自己帮江麦野保媒说亲,也是在帮江家解决烦心事啊! 王阿姨觉得这婚事十拿九稳了,不料江麦野却挣脱了她的拉扯。 “男方条件这么好,你怎么不留给自己女儿?我听说你大女儿谈了好几个对象都不满意,没准儿是她不想受生育的苦,要不你回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当这个现成的后妈!” 江麦野真心实意给王阿姨出主意。 王阿姨脸都气青了:“谁说我女儿谈了好几个对象,谁说的?谁敢乱造谣,老娘撕烂她的嘴!” 王阿姨死死盯着江麦野。 江麦野才不怕呢,语气很是轻描淡写: “大家都这样说的呀。” 王阿姨叉着腰要骂江麦野,江麦野冷笑:“那又是谁说我婚前就怀了陆钧的孩子?我要是知道是谁先造谣,我也要撕烂她的嘴!” “大家都这样说……” 王阿姨表情有些心虚,嚣张的气焰也没了大半。 江麦野乘胜追击:“我们两家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王阿姨你能听到我们家动静,我也能听见你们家的动静。” 在江麦野的威胁下,上门说亲的王阿姨灰溜溜走了。 …… 恶邻好打发,亲妈却不好打发。 在1981年的申城,离婚是大丑闻。 因为江麦野,江家这些天都处于风口浪尖。 亲爹江守成以出差的名义避风头去了,江麦野那个没结婚住家里的二哥这几天也请了病假躲去了朋友家,唯有江麦野的亲妈梁瑛还在正常上下班。 梁瑛走到哪里都会面对别人探究的目光,硬绷着脸面回到家里,见江麦野像个没事人一样坐沙发上看书,梁瑛的火气一下冒得老高! 邻居的议论,江麦野难道听不到吗? 她还有心情看书呢! 梁瑛快走几步,抢下了江麦野手里的书扔到地上: “你在演什么,你这么喜欢看书,当年连高考都没参加就和陆钧睡到了一起?” “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江家吗?你二哥好不容易谈个合心意的对象,就因为你闹离婚,人家姑娘要和你二哥闹分手!” “陆钧当年和你妹妹处对象,你要抢,你要怀了孩子去逼婚。你抢赢了怎么不珍惜?” “陆家现在是什么条件,人家没嫌你是个合同工,你还先提了离婚!” 想到外面的议论,梁瑛真是气疯了。 说出去都没人信,离婚是江麦野提出来的! 陆家落难的那几年,江麦野老老实实在陆家当牛做马。 现在陆钧父亲恢复工作,陆钧被提拔,陆钧妹妹大学毕业即将分配到好单位工作……陆家眼看着要迈向鼎盛了,江麦野却死活要闹离婚! 梁瑛觉得江麦野肯定是疯了。 江麦野在外省乡下长到19岁才回申城认亲,刚回来没多久就和陆钧睡到了一起,然后就是怀孕嫁人。 梁瑛还来不及和江麦野培养出深厚母女情,江麦野就成了陆家的儿媳妇。 梁瑛真的不懂,江麦野做这些事是图什么! 是要故意折腾江家上上下下吗? 如果江麦野真是这样想,梁瑛承认江麦野赢了! 江麦野的五官脸型都和梁瑛很像,却又比梁瑛年轻时更漂亮几分。尤其是眼睛,漂亮多情,看谁都像是含情脉脉。 此时,江麦野漂亮多情的眼眸里满是讥屑: “不管我解释多少次,你们都不相信,当年不是我给陆钧下药。陆钧是受害者,我也是,我的大学梦就毁在了那一夜荒唐中!” 002:你要敢离婚,以后就别回江家! “算了,你们爱信不信吧。至于我为什么要离婚。呵,外人不知道,你们难道也不清楚吗?” 江麦野捡起了被梁瑛扔地上的书。 不是她贱骨头不懂享福,若不是在陆家实在过不下去了,她又怎么可能离婚? 从结婚那天起,江麦野就知道陆钧不爱她。 她不在乎。 因为她也不爱陆钧! 江麦野只想给儿子陆星宇一个完整的家。 所以公公陆国安恢复工作后,陆家人对她态度大变,江麦野可以忍。 所以江以棠留学回来后,陆钧与江以棠来往密切,江麦野可以当没看见。 她忍不了的是小姑子陆婷害她流产,而陆家人对那个孩子的离开没有半点不舍伤心,他们逼江麦野原谅陆婷。 江麦野做不到。 她只想送陆婷去坐牢。 她确实这样做了。 只差一点点,陆婷就要去牢里为那个孩子赎罪了,只是在最后关头,江麦野做了诸多安排,还是败给了公公陆国安的位高权重——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江麦野不得不撤案。 她没能送陆婷去坐牢,但她可以选择离婚! 江麦野一点都不后悔离婚,她唯一的遗憾是不能把儿子星宇一起从陆家带走。 虽然陆国安为了安抚她,和她定下了三年之约,说她若能做出一番事业,三年后可以拿回抚养权,可江麦野对陆国安的承诺并不是很信。 陆国安是个标准的政客,虚伪又势利。 这样的人,怎么能信? ——想要在三年后拿回儿子的抚养权,她必须要有能和陆家平等对话的资格! 至于要怎么做到,江麦野想了几天都没有头绪。 她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书。 有人曾告诉过她,太阳底下无新事,所有个体或社会的选择、冲突与结局,本质上是历史经验的重复。 书里一定有江麦野想要的答案。 这个答案,她暂时还没找到,但她不会放弃。 梁瑛被江麦野的态度气得胸口疼。 邻居们都以为江麦野已经离婚了,梁瑛知道两人只是谈好了离婚还没去办证。 若是江麦野肯低头认错,看在孩子的份上,陆钧说不定会原谅江麦野。 梁瑛忍着火气劝江麦野: “你差点要把陆婷送去坐牢,再大的气也该出了!就算没出意外,那个孩子本来也不符合计划生育政策。和陆钧离婚,你还能找到条件好的男人吗,你只会越过越差!” 王阿姨来说亲的事,梁瑛还不知道。 但梁瑛确实说中了江麦野的处境。 大龄的鳏夫,三个孩子,还有打老婆的前科。 王阿姨敢把这样的男人介绍到江麦野面前,说明在家属院邻居眼里,离婚的江麦野只能配得上这样条件的男人! 把这男人和陆钧放在一起比较,陆钧在天上,这男人在地上,差距确实太大了。 但那又怎样? 江麦野现在一心只想拿回儿子的抚养权,根本没考虑过再婚! “我和陆钧明天就去领离婚证。” 梁瑛被江麦野彻底激怒了。 这样的女儿,认回来有什么用? 简直是个讨债鬼! “你要是敢和陆钧离婚,以后就别回江家了,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 天朦朦亮,江麦野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江家是两室一厅的格局。 梁瑛、江守成住一个房间,另一个房间砌了隔断,一半是江麦野的二哥在住,另一半则属于江以棠。 江以棠如今多住在单位的宿舍里,但江家仍然替江以棠保留了房间。 江麦野回来这几天,都住在客厅。 白天,她的被子要收起来,晚上,铺好被褥一拉窗帘就是她的临时房间了。 昨夜,母亲梁瑛放了狠话,只要江麦野敢离婚,以后就再不许回江家。 江麦野知道这是梁瑛想逼她改变主意。 合同工是没有分房资格的,江麦野在申城没有自己的住处,离了陆家又不能回江家,她连今晚在哪里住都不知道。 即便如此,江麦野也没妥协。 她的行李少得可怜,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些个人用品,一个背包都能装下。 这个背包,当年随着江麦野从外省乡下回申城认亲,现在,又要跟着江麦野离开江家。 她背着包,轻轻带上了房门。 隔着一道门,江麦野听到了瓷器被摔碎的声音。 是梁瑛砸了杯子。 江麦野没有停下脚步。 做母女,大概也是要讲缘分的,她和梁瑛虽有血缘羁绊却缺了母女该有的感情。 反倒是江以棠与梁瑛没有血缘却感情深厚。 外人都以为江麦野和江以棠是双胞胎姐妹。 其实姐妹俩并没有血缘。 二十多年前,梁瑛在医院生产被粗心的护士抱错了孩子,江家把江以棠当成亲女儿养大,哪怕江麦野这个亲女儿回来了也舍不得让江以棠走,对外就说梁瑛当年生了双胞胎。 一开始,江家人对江麦野是有补偿心理的。 可慢慢的,江家人就发现江麦野似乎总是在针对江以棠。 那一夜荒唐后,江家人对江麦野的态度更是彻底大变,他们比以前更疼爱被江麦野抢走对象的江以棠。 不管江麦野怎么解释,陆钧不信她,江家人也不信她。 这些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 江麦野甩甩头。 她不能再被这些没用的情绪困住,眼下还有正事等着她解决呢。 江麦野到民政局时还很早,她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陆钧。 陆钧今年才29岁就被提拔当了副厂长,谁提起都要赞一声年轻有为。 而且陆钧长相仪表堂堂,家世又出众,哪个女同志找了这样的丈夫舍得放手呀,只有江麦野这个异类才会闹离婚! 陪着陆钧一起来民政局的人正是江以棠。 客观来说,江麦野长得比江以棠漂亮。 但江以棠很会打扮。 浅绿色的衬衣配白色的半身长裙,脚下一双精致的细带中跟皮鞋。 江以棠穿着这一身走在1981年的申城街头,时髦得像从画报里走出的女郎。 再加上江以棠的学历和工作,综合实力更是全面碾压江麦野。 最难的是,江以棠都这么优秀了,在江麦野面前还没有一点傲气。 “姐姐。” 江以棠化了淡妆的脸上满是担忧: “离婚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你当年那么喜欢陆钧哥,又生了星宇……缘分就这样断了,太可惜。” 这是江以棠惯用的语气。 江麦野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又来了! 江以棠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江麦野自然是粗鄙无知任性胡闹。 换了往常,江麦野还会呛江以棠几句,今天她实在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不接江以棠的话,只转头看陆钧: “离婚的事我们不是早就谈好了吗,难道你反悔了不想离?” 陆钧眼神阴沉沉的,“你不后悔就行!” 江以棠见两人如同针尖对麦芒谁也不相让,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劝和了,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办手续时,工作人员在离婚证上写明孩子陆星宇归陆钧抚养,江麦野让工作人员加一句: “我愿意每个月出50元抚养费,直到孩子满18岁。” 陆钧不想要江麦野出抚养费。 陆家不缺这点钱。 而且江麦野出了抚养费,就能以此为理由每月探望孩子,这是陆钧无法同意的。 一个执意要给钱,一个打死不收,场面僵住了。 工作人员肯定是劝和的:“要不,你们回去商量好了再来?” 003:前脚领了离婚证,后脚丢了工作 “不行,我们今天就要离婚!” 江麦野第一个反对。 今天拿不到离婚证,江家人说不定又要跳出来干涉,拉拉扯扯拖着,白白浪费江麦野时间! 陆钧看着江麦野的眼神更阴沉了。 陆钧自己不爱江麦野,却接受不了江麦野对他弃如敝履,这伤害了陆钧的男人自尊心! 知道江麦野给抚养费是想趁机看孩子,陆钧偏不让江麦野如愿。 “你只是棉纺厂的合同工,工资没有正式工多,一个月50块的抚养费超出了你能负担的极限。即便写上了你也未必能兑现,何必多此一举?” 陆钧是副厂长,江麦野是合同工,陆钧比谁都清楚江麦野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一个月给50块抚养费? 除非江麦野自己不吃不喝不花销! 明明办不到的事,江麦野还想占个好名声,陆钧可不想惯着她。 “能不能兑现是我自己的事,我若兑现不了,自然不好意思再见星宇。” 不管陆钧怎么嘲讽,江麦野都咬死了要给50块抚养费。 她不是不自量力,而是有自己的考虑。 陆家缺不缺这点钱是陆家的事,江麦野只知道自己生下了孩子,不能因为陆家有钱,她这个当妈妈就心安理得不出抚养费了。 而且,等三年后她想拿回星宇抚养权时,说不定还要和陆家闹一场。 陆家若想说她没能力抚养孩子,每月50块的抚养费就是她反击的重要证据之一! “陆钧哥。” 眼看着江麦野和陆钧要在民政局吵起来,江以棠赶紧将陆钧叫到一边。 不知江以棠轻声细语说了什么,陆钧的愤慨一点点平息,过了一会儿竟同意了江麦野要给抚养费的事。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江以棠和陆钧,最后一遍向江麦野确认: “同志,你想好了吗?离婚不是小事。” “想好了,麻烦您给我们办离婚证吧。” 条款写清楚,公章一盖,离婚证就生效了。 陆钧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江麦野却如释重负。 她小心翼翼将象征着自由的离婚证放好。 “我还有一些衣服和书在陆家……” “你的东西,我会让人给你放到厂子门卫室。” 陆钧语气很不耐烦。 离婚对陆钧来说是非常丢脸的事,他一点都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陆钧快走离开,江以棠一步三回头。 “姐姐,你和陆钧哥都先冷静冷静,若你后悔了,我会帮你在陆钧哥面前说情的。” 江麦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行了,姓陆的都走了你还演什么演?你要真为了我考虑,回国后干嘛总和陆钧联系,陆钧是姐夫,你是小姨子,你们都摆不正自己的身份!” 唰唰唰。 几个工作人员齐齐将视线投来。 为江麦野和陆钧办离婚证的那个工作人员尤为激动。 小姨子和姐夫啊,真不要脸! 江以棠一脸委屈:“陆钧哥找我是为了公事,我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麦野不耐摆摆手,“行了行了,我已经给你腾位置了,以后你想怎么样都行。” 说完也不听江以棠辩解,径直走了。 留在原地的江以棠暗暗咬牙。 罢了。 她大人有大度,不和江麦野这个大输家计较! 错失高考,婚前怀孕,当了棉纺厂的合同工,又离婚……江麦野一步错步步错,都过成这样了应该不会再翻身了吧? 陆国安恢复工作这件事不在江以棠意料中。 真是好险。 幸好江麦野自己犯倔享不了这样泼天的福气。 江以棠眉眼慢慢舒展。 江麦野既然离开了陆家,就别想再回去。 同样的,江家也没有江麦野的容身之地。 …… 江以棠真是想太多,江麦野好不容易才从陆家离开,又怎么可能重回陆家呢? 拿了离婚证,江麦野就直奔自己上班的棉纺厂。 当年和陆钧的一夜荒唐,让江麦野错过了1977年的高考。她本想着第二年再考,却在不久后查出有了身孕。 随后就是兵荒马乱的仓促结婚。 怀孕生子加上母乳喂养,又耽误了江麦野一年多时间。 等孩子断了奶,陆钧他妈又病倒了,陆家没人帮江麦野带孩子。迫于生计,江麦野只能放弃高考,转而参加了棉纺厂的招工考试。 她明明是那年招工考试的第一名,却只能当个合同工。 至于原因,江麦野心知肚明。 她是被陆国安连累了。 陆国安停职在家,亲儿子陆钧在棉纺厂都快被打发去守大门了,江麦野这个陆家的儿媳妇又怎么可能拿到转正名额? 半年前,陆国安恢复工作,陆钧在棉纺厂几连跳当了副厂长,江麦野却还是合同工。 从那时候,江麦野就知道陆家想换儿媳妇了。 以前是受陆家连累,她当不了正式工。 后来,又因为陆家压着,她还是当不了正式工。 更别提现在了,她和陆钧离了婚,只怕连这份合同工都保不住了呢。 “主任,我来销假。” 江麦野找到了管理考勤的张主任。 张主任装模作样翻了翻考勤本,清清嗓子: “江麦野是吧,我这里没找到你的请假记录啊。无故旷工这么多天,给厂子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你知道吗?厂里昨天才开会强调纪律,像你这样无故旷工的,可以直接开除!” 张主任说没有找到江麦野的请假记录,多少有些心虚。 但江麦野的事又是陆钧交代过的,张主任不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合同工得罪风头正劲的陆副厂长。 张主任做好了江麦野会大吵大闹的心理准备。 想着只要江麦野敢闹,他就马上叫保卫科来把江麦野拖走。 哪知江麦野竟十分平静接受了这个结果。 “那我这个月上了半个月班,这半个月的工资能发吗?” 江麦野这样,张主任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若按旷工开除处理,这半个月工资肯定要扣的,可江麦野并没有旷工。 张主任良心有点不安,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掩饰情绪: “我给你开个条子,你去财务室把这半个月工资领了。” 江麦野脸上有了笑容,还轻轻给张主任鞠了一躬:“谢谢主任体谅!” 张主任的脸顿时火辣辣的。 想着自己是因为陆钧给无辜的江麦野泼脏水,张主任心里也不舒服。 离婚了也不用做这么绝啊。 不过是一份合同工的工作,都要给江麦野搞掉,陆钧这个人心眼还真小! 江麦野拿着张主任开的条子,去财务室领了自己半个月的工资。 等她从财务室出来,有七八个女工友围了上来。 这些,都是江麦野在厂里交情好的朋友。 “麦野,你真被开除了?” “姓张的在开会时候说你旷工,你怎么可能旷工,我们才不信呢!” “你和陆副厂长,你们真的……” 工友们既关心她,又怕戳到她的伤心事,说话小心翼翼的。 江麦野大大方方承认,还把崭新的离婚证拿给大家看: “离了,我和陆钧真的离了。” 004:小心眼前夫,等着江麦野回头认错 真离了! 工友们面面相觑,忍不住为江麦野打抱不平。 陆家落魄时,江麦野嫁给了陆钧。 陆家一翻身,江麦野就被陆钧扫地出门。 江麦野有什么错? 她给陆钧生了儿子,在陆家做家务,在厂里上班挣钱,照顾陆钧那病恹恹的妈,听说还曾挺着大肚子帮陆钧妹妹做高考辅导……陆家实在太欺负人了! “麦野,不能这么算了!” “离婚可以,让姓陆的给你补偿。” “姓陆的刚当了副厂长,你要豁出去大闹一场,他也会害怕!要么给你一笔钱,要么给你搞个正式工名额。” 几个女工友七嘴八舌给江麦野出主意,江麦野心里暖暖的。 这些工友是真的关心她呀。 然而她和陆家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江麦野无意将工友们拖进她和陆家的斗争中,只报喜不报忧: “放心吧,我怎么可能让自己吃亏,我和陆钧是协议离婚,条件早就谈好了。这份工作本来就是合同工,我其实早就不想干了。” 工友们不放心,追问江麦野以后有什么打算。 有工友建议江麦野去参加其他棉纺厂的招工考试,像江麦野这样手脚麻利的熟练工,应该会很受欢迎! “申城有好几个棉纺大厂,姓陆的只在咱们厂当领导,还管不到别的厂。” “就是就是,他管不到别的厂,你去其他厂试试。” “你干活麻利又聪明,我们看不懂的操作手册,你一看就会。” 江麦野不好打击工友们的积极性。 棉纺厂是个比较封闭的环境,这里的正式工生老病死都有厂子管,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女工们大多心思单纯。 陆钧是管不了其他棉纺厂,可陆国安能管啊。 而且江麦野自己并不满足于去其他棉纺厂当工人。 当棉纺厂的正式工,收入是挺稳的,她省着点花钱,也确实付得起每月50块的抚养费。 可她现在当工人,三年后多半还是工人,有什么资本和陆家斗? “我想试试干个体户。” 感受到工友们的关心,江麦野轻声说了自己的打算。 几个女工友都愣了。 “干个体?” 半晌,才有一个女工友颤声道:“在大街上叫卖东西吗,那也太、太……” 太丢人了啊! 江麦野知道工友们是怎么想的。 她其实早就有干个体的想法了。 早两年政策还不明朗,陆钧怕她被抓连累陆家坚决反对。后来陆国安恢复工作,为了陆家的脸面,陆钧更不可能同意她去干个体户了。 江麦野现在不确定要奋斗到什么程度才能和陆国安平等对话,干个体户至少能让她手里宽裕点。 她每个月要付50块的抚养费呢,不快点赚钱怎么行呢! “我不怕丢人。我只想快点挣些钱,能把星宇接到我身边生活。等我真干了个体户,说不定还要厚着脸皮求大家帮忙呢。” 江麦野给工友们打预防针。 大家还想再劝劝江麦野,张了张嘴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 江麦野一心想干个体户,她们也不好泼冷水。等江麦野自己发现个体户不好当了,她们再帮江麦野想办法找份新工作吧!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开口!” “对,你直说就行,你平时也没少帮我们……” 几个女工都拍着胸口向江麦野保证。 江麦野扬了扬手里的离婚证,“我现在又恢复单身了,我们一起吃顿饭庆祝庆祝?” 换了别的女同志离婚能愁死,江麦野居然要庆祝离婚? 这心态实在良好。 女工们哪会让江麦野花钱啊,都说要请江麦野吃饭。 “今天不吃食堂了,我们请你下馆子去!” “对,我们下馆子去。” 其实外面的饭馆味道未必比棉纺厂食堂强,只是食堂人多口杂,女工们担心江麦野会被一些嘴碎的说闲话,才异口同声说要下馆子。 江麦野在几个女工友的簇拥下往外走。 她人长得漂亮,女工友们也年轻,走在一起就是靓丽的风景线。 办公楼上,陆钧一直站在窗户前。 他想在江麦野脸上看到懊悔、彷徨、无助。 他想让江麦野来低头认错。 如果江麦野肯来求他,别说是合同工了,看在儿子星宇的份上,他甚至可以给江麦野一个正式工的名额。 江麦野再怎么不懂事,毕竟与他夫妻一场,他也不想儿子有一个过得很落魄的亲妈。 可江麦野脸上一点都看不到陆钧期待的那些情绪,她看起来还很高兴呢! 砰! 陆钧重重关上了窗户。 江麦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该不会是觉得没了这份工作,她还能参加其他厂子的招工吧? 以棠说的没错,只有等江麦野意识到一个女人没有婆家和娘家的支持,想要在申城立足有多么不容易,她才会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才会发自内心回来认错! 陆钧期待着。 他相信那一天很快会到来。 …… 和女工们吃完饭,江麦野还特意到厂子门卫亭问了问行李的事。 她知道陆钧不会这么快把行李送来。 现在来问,只是想让工友们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免得过几天来问,姓陆的又不认账了! 陆钧的心眼一直很小。 不会放过任何能拿捏她的机会。 若不是陆国安忽然恢复工作,就凭陆钧的心性和为人处世,奋斗一辈子可能都当不上副厂长。 坐了几年冷板凳的人,手里有了权力和资源,不想着为厂子发展出力,不想着攀登个人事业高峰,只惦记着搞掉前妻的工作,江麦野打从心底看不上陆钧这样的男人! 可惜,她说了也没人信。 外人都觉得陆钧条件好得不行,哪怕是陆家落魄那几年,江麦野能嫁给陆钧,都是她高攀了……攀他奶奶个腿儿! 江麦野暗骂几句,换了笑脸和工友们告别: “我还要来拿行李呢,肯定要找你们玩的。” 工友们都点头。 “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千万别客气!” 江麦野笑眯眯点头:“我知道啦~” 有骨气不等同于傻,江麦野不会拒绝别人善意的帮助。现在她落魄,受人相助,等她发达了,也会回报这些善意。 江麦野背着包,转了两趟公交车,来到了街道派出所。 她在派出所门口徘徊。 转了半天,没人搭理,她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 几个小时后,派出所的公安们陆陆续续下班了,有人认出了她。 “这不是……” “别管她。李所都被她坑了,你头比李所还铁?” 江麦野脸颊火辣辣的。 她当时坚持要让陆婷坐牢,是李所长不畏强权帮她立案,还扛着压力抓了陆婷……最后她却选择了撤案! 江麦野至今还记得李所长难以置信的眼神。 是她,对不起李所长。 叮铃铃~ 江麦野听到了熟悉的车铃铛声音。 李所长下班了! 江麦野激动起身,却只见李所长刚毅的侧脸一闪而过。 李所长骑着那辆旧旧的二八大杠走了,没理会江麦野。 005:李所长给她留了个工作指标! “是我活该。” 江麦野喃喃自语,一脸颓然坐回了台阶。 她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膝上,双臂紧紧环抱住身体。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只有李所长那样刚正不阿的人才敢硬抗陆家。李所长曾反复问过她的想法是否坚定,她都坚持要让陆婷坐牢。 她说自己绝不接受和解。 是她食言了。 在李所长几经周折拿到陆婷的口供后,她却撤案了! 在李所长仍然坚持时,她先选择了退缩。 那一夜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她在派出所门前,被前公公陆国安逼得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答应撤案。 兵荒马乱,江麦野甚至顾不上对李所长说一声“对不起”。 可…… “我有苦衷呀。” 江麦野轻声呢喃。 显然,李所长已经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牵扯。 就在江麦野整个人都被苦涩和无奈包围时,她竟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车铃声。 嘎吱。 旧旧的自行车停在了江麦野面前。 去而复返的李铁军所长眼神依旧锐利。 “江麦野,你怎么回事?” 李铁军一边说一边观察细节。 江麦野身上没有被家暴的痕迹。 她闹了那么一场,在陆家不受待见很正常,但这样的家事主要看当事人自己,派出所也没办法干涉陆家对待儿媳妇的态度! 路,都是江麦野自己选的,她只能自己承担结果。 “我、我没事!” 江麦野没想到李铁军会去而复返,赶紧站起来:“我只是想来见您一面,和您说一声对不起,当时——” 李铁军打断她,“你是群众,我是公安,帮助你是我的职责所在,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江麦野这女同志最对不起的就是她自己! 李铁军把这话咽了下去。 见江麦野身子有些摇晃,李铁军还是有些可怜她。 江麦野只比李铁军的女儿大两岁。 从江麦野受伤流产算起,到现在不过半个月,她的身体应该还没养好。 “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跟我去吃点!” 几分钟后,江麦野和李铁军一起坐到了附近的小饭馆里。江麦野说要请客,李铁军没同意。 两人简单吃了一顿,李铁军问江麦野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江麦野想了想,把离婚的事告诉了李铁军: “我不是想让您同情我。” “虽然我当时选择了撤案,但我确确实实是想离婚的!” 李铁军意外。 撤案后,还是离婚了? 以陆家的强势,江麦野能和陆钧离婚,肯定狠狠脱了层皮。 李铁军想起在办案过程中,江麦野的娘家人不仅不帮她,还各种阻挠干扰江麦野送陆婷去坐牢,估计江麦野离婚也是得不到娘家支持的。 李铁军的视线落到了江麦野的背包上,紧皱的眉头能夹死苍蝇: “你被家里赶出来了?” 不等江麦野否认,李铁军又道:“今天也不是周末,你背着包在派出所外面坐了一下午,你没去上班……你这是连工作也丢了!” 李铁军很生气。 江麦野再傻,也不可能刚离婚就辞工。 她的工作一定是陆家搞掉的! 陆国安那么大一个领导,对子女管教不好,手里的权力用来欺压儿媳妇倒是很利索。 真是,欺人太甚! 之前为了陆婷的案子,李铁军和江麦野打了很多交道,对她的情况也有一定了解。 他记得江麦野是念过高中的。 而且胆大聪明。 这样的女同志稍加训练就能胜任大部分工作。 李铁军重重拍了桌子: “这段时间你自己先准备下,过两个月派出所要招人,我负责给你弄一个指标,你只要能通过考试就可以到派出所上班!” 江麦野万万没想到,李铁军居然要给她弄一个工作指标。 她回城认亲6年,江家没给她弄到工作指标。 凭实力考上的工作,又被陆钧给搞掉。 李铁军所长和她无亲无故,却说要给她一个指标,让她去派出所上班。 就算李铁军是所长,一个工作指标也太珍贵了。 这样的指标,哪怕李铁军亲生的儿女用不上,还有子侄辈们在等着呢! 惊愕感动之后,江麦野赶紧拒绝: “谢谢您的好意,这个指标我肯定不能要的。棉纺厂的工作没了我也没多难受,我一直想干个体户挣钱,现在正好试试行不行!” 放着派出所的工作不要,想去街上当个体户? 个体户可不好干。 做买卖可能亏本。 还要提心吊胆被人举报。 遇到检查时,还要被红袖章到处撵! “你是怕拿了我的指标,陆家会报复我?” 李铁军只能这样怀疑。 江麦野连连摇头,“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是真的想干个体户。以前是陆家不同意,嫌我干个体户丢人,现在没了陆家的约束,我特别想试试。” 见李铁军还想劝她接受指标,江麦野赶紧抢着开口: “李所,我还真有一件事想麻烦您。我现在需要一个住处,住招待所的话太贵了,您能不能帮我找个落脚的地方,我可以出房租。” 房子,江麦野本来打算自己找的。 但若是有李铁军帮忙,房源一定更可靠,时间上也会大大缩短。 “可以。” 李铁军一口答应下来,同时也没放弃让江麦野到派出所上班的想法: “派出所要两个月后才招人,这个指标我先给你留着,你要想通了就来找我。” …… 房子不是想租就能马上租到的。 江麦野暂时找了家招待所住着,就这,还是李铁军给打了招呼,不然招待所要问江麦野要介绍信的。 其实她真的不想撤案。 她不怕和陆家硬碰硬。 可陆国安拿李铁军等人来威胁她。 如果她不撤案,陆婷真的去坐了牢,所有帮过她的人都要遭殃。 陆国安给江麦野看了一张调令。 调令上盖着鲜红的公章,内容是让李铁军去支援西北! “这张调令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看你自己怎么选。” “医院里那个帮助你的小护士,可以给她定一个扰乱治安罪。” “还有你那个所谓的目击证人,本来就是个无业青年,满身的小辫子可以抓。” “江家其他人你不在乎,你奶奶对你好像很好,她人在养老院住着,我要想想怎么安排她。” 陆国安那一晚说过的话,江麦野一个字都不敢忘。 所以她不能接受李铁军所长给的指标。 江麦野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她想念儿子陆星宇,也为未知的明天而迷茫,干脆爬起来把书包里的钱拿出来数了一遍。 半个月的工资,26块。 她自己身上原本有39块8毛。 一共65块8毛钱,还要出房租和吃饭,留给她做买卖的本钱实在太少了。 要是,能拿回她给陆家人花的钱就好了。 006:再逼一逼江麦野?那她就要发疯了! “哥,怎么样,你和她离了没有?” 陆钧晚上一回家,妹妹陆婷就在问离婚的事。 只差一点,陆婷就真的要去坐牢了,她恨死了江麦野。怕陆钧心软,陆婷天天都在家说江麦野坏话。 “当然离了。” 陆钧四下看了一圈,“星宇呢?” 陆婷抱怨,“他闹了半天,妈好不容易才哄他睡着,你可别把他弄醒了。” 陆星宇是江麦野一个人带大的,从来没和江麦野分开过,这几天哭闹得很厉害。 陆钧去了儿子房间。 陆星宇果然睡着了。 陆钧的母亲程素兰守在床边。 才带了几天孩子,程素兰就满脸疲惫。 她见到陆钧的第一件事也是问离婚手续办没办。 “这几年,想到你娶了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丫头,我心里就堵得慌,没有一天晚上能睡好。” 从陆钧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程素兰终于满意了: “婚姻还是要门当户对才好!我看以棠就不错,江家虽然不如咱们家,以棠自己足够优秀。只是你前后娶同一家姐妹,我又怕别人会说闲话——” 陆钧不想谈这件事,转移了话题说想请个保姆照顾孩子。 带了几天孩子,程素兰累坏了,非常赞成请保姆: “找个可靠的,工资可以多给点。” 陆钧点头。 陆星宇人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呢。 小孩子肯定不习惯和妈妈忽然分开。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正是容易忘事的年纪,只要不让孩子和江麦野见面,过两年可能就不记得江麦野了。 江麦野居然会信那个三年之约。 也不想想,就算她那时候有能力抚养孩子了,分别三年,星宇还会跟她走吗? 陆钧本来还想拖几天再给江麦野送东西,现在看,还是要早点清除江麦野在这个家的痕迹。 “爸回来了吗?” 从儿子陆星宇的房间出来,陆钧又问陆婷。 陆婷指了指楼上,“在书房呢。” “婷婷,你现在去我房间,不管是衣服被子,反正只要是她用过的都收拾了装一起!” “我才不要碰她的东西……” 陆婷嘟囔。 江麦野那个村姑根本不配当陆家的儿媳妇。 以棠姐做她嫂子还差不多。 陆婷想问问陆钧什么时候把江以棠娶回家,陆钧已经上楼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婷又改变了主意,咬牙切齿去收拾江麦野的东西。 陆国安在书房看文件,陆钧一进去,陆国安就问他:“手续办好了?” 陆钧点头。 “办好了。” 陆钧想了想,还是坦白了搞掉江麦野工作的事: “厂里可能会议论一阵,时间一长,他们的注意力就转移了。” 这事儿陆钧做得很不大气,早做好了要被陆国安批评的心理准备。 有时候,陆钧也搞不懂陆国安的想法。 江麦野坚持要离婚,陆钧从头到尾都没同意,就江麦野那犟脾气,这次迫于无奈同意撤案,将来若有机会,她说不定还会借此生事。 只要他不同意离婚,江麦野就离不了! 闹腾得厉害了,可以把人送去精神卫生中心住几个月,肯定能把江麦野治得服服帖帖。 可陆国安偏偏给了江麦野一个“三年之约”,并替他同意了让江麦野离婚。 陆钧甚至有种错觉,在江麦野坚持要送陆婷去坐牢后,他爸对江麦野多了种欣赏! “你把她工作搞掉了?” 陆国安果然皱了眉头。 陆钧忐忑。 过了一会儿,预想中的批评却没有落下,陆国安的语气有几分意味不明: “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后做事前多考虑考虑。你是男同志,不要天天盯着离婚的前妻不放。婷婷那边,你也记得交代,让她最近也安分点。” 陆钧把陆国安的话反复琢磨了几遍。 他不懂陆国安为什么对江麦野如此宽容,干脆直接问了,陆国安跳过这个话题说起陆钧的下一段婚姻: “不要着急再婚,慢慢挑合适的。就这样吧,我还有几个文件要看。” 陆婷和程素兰都想让陆钧娶江以棠,陆国安不同意。 陆国安对陆钧的前途有更高期望,不想陆钧的婚姻生活成为别人的谈资! 打发走陆钧,陆国安拿起了桌上电话。 “你让我给她的选择,我给了,她坚决要选离婚。你既然想帮她,为什么不自己出面呢?” 陆国安试探电话那头的人。 若是早知道江麦野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陆国安不会忽视江麦野几年,他会让陆钧对江麦野好点。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看穿了陆国安的心思,直接让陆国安别多想。 “她曾帮过我,我帮她一回,两清了。她以后怎么过,我不会再管。” 陆国安挂断电话后敲了敲桌面。 陆钧搞掉江麦野的工作也算错有错着,就这样把江麦野往绝境里逼一逼,那人若真和江麦野关系匪浅,一定会忍不住出手帮忙的。 …… 江麦野在招待所住了一晚。 早上,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江麦野又去了棉纺厂。 “有我的东西吗?” 江麦野问门卫室。 “有,陆厂长送来的,他让你领东西时签个字!” 出乎意料,陆钧居然很爽快把江麦野的行李送了过来。 两个沉甸甸的蛇皮编织袋,装着江麦野的衣服被子和书籍。 江麦野没有先签字。 她觉得装衣服的那个口袋好像太重了。 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的衣服被子都是湿漉漉的,大概是捂了一夜,在开袋的瞬间就有酸臭味扑面而来。 江麦野忍着恶心扯出一件衣服,不仅味道刺鼻,衣服上还有污渍。 又打开装书的袋子,基本每本书都有缺页,读书笔记的几个本子还有墨水涂抹—— 江麦野气的浑身发抖。 “喏,在这里签你名字,东西你就能拿走了。” “我签不了!” 江麦野丢下袋子就往厂子里冲。 门卫知道江麦野已经不是厂子的人了,赶紧拦她。 两人正拉扯呢,“嘟、嘟”两声车喇叭响起,几辆车停在了厂子大门口,打头的是一辆黑色丰田皇冠。 江麦野一扭头,又看到厂长领着陆钧一群人从里面快步来迎接,不由愣了愣。 这是—— “你快走,今天有领导来厂里视察!” 拦着江麦野的门卫冷汗淋淋。 这要是给视察的领导留下坏印象,厂长能把他的皮扒了啊! 江麦野怎么可能走? 陆钧已经看到了她。 江麦野冲着陆钧直笑。 ——想在领导面前露脸是吧? ——你让我不好过,那你也别想好过了! 第一辆车的司机已经下来开门了,一群人都在等车里的领导下车,江麦野撞开了门卫往前冲。 她撞到了陆钧身上。 关键时刻,陆钧跑过来挡住了她。 “你发什么疯?” 陆钧咬牙切齿。 江麦野冷笑:“你还有脸问我发什么疯?我就是被你们陆家人逼疯的!” 007:抓住机会,要到了赔偿! “怎么回事?” 领头的黑色丰田皇冠车里,走下一个六十来岁穿西装的长者。 长者已经看到了江麦野那边引起的骚乱。 棉纺厂的厂长心里把陆钧骂个臭死,为了厂子的前途,还要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容帮陆钧找补: “郭先生,让您见笑了,是厂里的员工闹了点家庭矛盾,我这就让人把她带走。” 郭先生制止:“既然是家事,你让人家自己解决,不要为了我们的缘故把人家赶走,我更想看看厂子真实的情况。” 厂长笑着点头,“好,我让他们自己解决。” 说话间,后面几辆车的人也下来了。 有市里的领导,有郭先生的随从,江麦野甚至还在人群中看到了江以棠。 江以棠怎么会过来? 想到江以棠是在外事办上班,江麦野又踮起脚去看人群中的“郭先生”。 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还不快走!” 陆钧挡在江麦野身前。 他真的怕江麦野不管不顾发疯大闹。 陆钧越在意,江麦野越不走。 “郭……他是港城的纺织大王郭铭昌!” 江麦野想起来了。 她在报纸上看过对郭铭昌的报道,也在陆家的饭桌上听陆国安和陆钧讨论过。 听说,郭铭昌要在申城投资一个联纺厂。 陆钧特别想去即将成立的联纺厂,因为这是政策放开后,申城的第一家合资厂! 陆钧在棉纺厂资历不够,陆国安能强行把陆钧提起来,却不能帮陆钧服众。 如果陆钧能调去联纺厂,与这个新厂一起成长,只要稍微做出点成绩,他履历上的短板就被补齐了。 这次机会,对陆钧至关重要。 电光火石间,江麦野已经做出了判断:这也是她的机会! “赔偿我的所有个人损失,不然我现在就大喊大叫,让你在郭铭昌先生面前留下不堪大用的印象!” “你——” 如果眼神能杀人,陆钧会毫不犹豫当场杀死江麦野。 “我什么我,我不是在勒索你,我只拿自己应得的!” 江麦野挣扎起来。 那边,郭铭昌已经在众人陪同下要往里走了。 江以棠看样子想过来,顾及场合不对,只能假装不认识江麦野,跟着众人往厂里走去。 陆钧,已经错过了这次陪同露脸的机会! 他现在只能牢牢抓住江麦野的手腕,不让江麦野冲过去继续破坏他的形象。 “你要什么赔偿?” 带着巨大的不甘和愤慨,陆钧只能咬牙退步。 江麦野指了指门卫室里的两个袋子:“我的衣服被子,还有书,你都要赔!” 衣服被子和书? 陆钧拉着江麦野一起进去,看见一团糟的衣服被子,陆钧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江麦野这个人确实粗鄙无知心机深沉,但她的卫生习惯一点都不像农村人,她平日里很爱干净,穿过的衣服都是当天换当天洗,绝不可能脏成这样。 东西是婷婷收拾的,难道是婷婷—— 陆钧气的发昏。 他既气江麦野的咄咄逼人,也气妹妹陆婷没事找事。 “我赔你!” 这三个字,陆钧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麦野怎肯错过机会。 “除了这些,还有我这两年上班挣的工资呢?我也不问你要全部了,一半工资算我自己花的,另一半可是都花在了你们陆家,你认不认这笔账?” 这本是离婚前就该谈好的条件。 陆国安却没给江麦野谈条件的机会。 那天晚上,江麦野身心都遭受重创在大雨中昏倒,确实也没顾上这些! 现在,机会来了,江麦野马上为自己争取。 门卫在一旁都听得发愣。 陆钧好歹是副厂长,离婚居然什么都没分给前妻?! 这满地狼藉的衣物,也是陆副厂长故意的……作为男同志,陆副厂长的心眼真是太小太小了,不怪江麦野同志会被逼得发疯。 不发疯,活不下去啊! 门卫心里有了对江麦野的同情,脸上却满是对陆钧的关心:“陆厂长,要不要我去叫保卫科把人赶走?” “不用,你先出去。” 陆钧把门卫赶到外面。 江麦野悠悠道: “陆钧,你搞掉我工作,我已经选择息事宁人了。如果该给我的赔偿你不给,我就要和你算算总账。现在厂里领导可能不会特意为我出头,但若有一天你碍着人家了,你做的这些事都是人家攻击的武器。” 陆钧沉默了很久很久。 棉纺厂确实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江麦野若不管不顾闹起来,也确实会影响他在厂里的风评。 ——这事是他做得太粗糙了,应该准备更充分些再开除江麦野! “你想要多少?” “第一年我的工资只有38块,后来涨到了42,最后涨到了52。我在棉纺厂干了两年,一共拿了910块,你给我一半是455。算上我这些衣服和书,我要你800块赔偿不过分吧?” 江麦野的账算得很快。 她嫁到陆家五年,给陆家花的钱何止800块,只是她又没有一顿一顿记账自己吃多少陆家人吃多少,生活里的共同开销实在难以区分,只问陆钧要800块,已经够少了。 要多了,以陆钧的小心眼未必会给。 800块,应该是陆钧能接受的数额。 江麦野冲着陆钧摊手。 这年头很少有人会带800块巨款出门,陆钧也没有,他只能先找财务室预支了800块。 “签字!” 陆钧冷笑道:“我们银货两讫,陆家再不欠你什么了,你若再敢来厂里闹事,别怪我不念旧情。” 江麦野下次再敢来闹,等着她的就不是棉纺厂保卫科,而是派出所的公安!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问你们陆家要一毛钱了。” 江麦野很痛快签了字。 陆家欠她的可不仅是这点钱。 一条人命的仇,再多钱都弥补不了。 从陆钧手里拿到钱,江麦野终于有了点笑容。 昨晚还在发愁做买卖的本钱,有了这800块,问题这不就解决了嘛! …… 来棉纺厂考察的车队里,有一辆车的乘客没跟着郭铭昌进去。 司机在前排,后排坐着两个年轻男女。 这两人,仅看穿衣打扮就和申城的环境格格不入。 年轻女人五官虽不十分惊艳却很耐看,气质是富家千金才有的松弛从容。 男人长相则十分出众。 他脸上优越的五官和每一处轮廓都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且有手段的。 见男人一直看着江麦野的方向,女人调侃: “我就说内地的女孩子漂亮吧?港城那些靓丽女星,往上一两代都是从内地过去的。不过这个再漂亮也不行,人家结婚了~” “结婚了”三个字砸进男人耳中,让他瞬间回神。 5月初夏,申城阳光正好,江麦野的笑比初夏的阳光更耀眼。 骄阳璀璨,灼伤了男人的眼,他语气比平日更刻薄数倍: “再漂亮又能怎样,女人结了婚就不值钱了。” 008:灼灼视线,儿子的支援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郭雅雯满脸震惊。 认识几年,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不尊重女性的话从男人嘴里冒出来。 这不符合男人平日里对外展现的形象! 郭雅雯不由心生怀疑:“你认识她?” 男人收回视线,语气淡漠,“不认识。” 不认识,还对人家恶意这么大? 郭雅雯认真道:“未婚的女孩子和已婚的太太都该被尊重,你这样评价一个陌生人,太不绅士了!” 郭雅雯的话很有道理,男人却没有道歉的打算。 他那张俊美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郭雅雯莫名来了气,干脆推门下车。 “你去哪里?” “我下车透透气!” 男人示意司机跟上,司机为难:“太太让我跟着您。” “我能有什么事?去跟着她吧,这里毕竟不是港城。” 男人的话让司机心中一凛。 若是郭雅雯在申城出点什么事,男人的处境就尴尬了……是得看顾好郭小姐! 司机听话走了,车里只剩下男人一人。 他将视线重新投向了江麦野所在的方向,再无顾忌。 江麦野自来生的美。 纵荆钗布裙,也不掩国色。 从前在乡下时,她的美带着撩人的野性。 许是因为在大城市待了几年,那野性褪去,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看江麦野弯下腰费力拖动两个大袋子,而一旁站立的陆钧连搭把手的动作都没有,男人眼神里没有一点怜悯,心也像石头一样坚硬,上扬的嘴角挂着讥讽: 江麦野,你嫁的男人不过如此! …… 陆钧花了800块买江麦野不闹事。 江麦野收了钱,他就催江麦野快点走。 却见江麦野迟疑了几秒,还是弯腰去拖那袋被陆婷弄脏的衣服。 陆钧下意识想拦:“你拿了钱还要带走这堆东西,是故意要讹我?” 江麦野嘲讽道: “申城不缺穷人,这些衣服被子我不穿,也能洗干净送给有需要的人,这是在替你妹妹陆婷积德!” 陆家才翻身多久呢,陆婷就这样糟蹋东西。 江麦野长久以来的节俭习惯还是压倒了恶心。 她受过物资匮乏的苦,哪怕现在兜里装着大几百块现金,也舍不得这样浪费。 衣服,她可以洗干净送人。 书和笔记,她可以整理出还能用的。 见陆钧没继续阻止,江麦野费力拖走了两个大袋子。 门卫问陆钧:“陆厂长,要不要我把袋子抢回来?” 陆钧狠狠瞪了门卫一眼: “不用!” 这个门卫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 事情闹大了,就是陆钧一个堂堂的副厂长,为了两大袋子“垃圾”和前妻相争,这名声好听呢? 想到被江麦野抓住机会讹去的800块,陆钧眼神发沉。 就算江麦野在外面找不到新工作,有了这笔钱也能坚持很久了。 不能让江麦野过得太舒坦。 陆钧看了一眼棉纺厂的大门,忍住了去追江麦野的冲动。 郭铭昌先生还在厂里视察,成立联纺厂的事比江麦野重要一百倍。 陆钧终是抬脚走向了和江麦野相反的方向。 江麦野拖着两个重重的袋子走了长长一段路,在某位好心大哥的帮助下终于上了公共汽车。 “呼……大哥,谢谢你呀。” 兜里多了800元巨款,2毛一张的车票对江麦野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在车上站稳了身子,江麦野心有余悸回头张望。 离开棉纺厂后,她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拖着两个大袋子又跑不快,只能故作镇定当不知道被跟踪—— 江麦野能感受到那种炙热的凝视。 她怀疑是陆钧后悔了,想把那800块抢回去! 江麦野摸了摸自己口袋。 幸好陆钧并没有真的动手。 哼。 姓陆的若来抢钱,她是要拼命的! 江麦野带着行李回招待所就开始了刷刷洗洗。 一个多小时后,招待所后院的晾衣绳上挂满了洗干净的衣物,江麦野用手撑着自己酸胀的腰,一步步挪回房间。 医生说坐小月子最少要休养半个月,若有条件,一两个月都不要提重物、干重活,江麦野只做到了医生说的最低标准。 江麦野也想听医生的话好好养一养身体,可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婆家不做人,娘家也指望不上,只能靠她自己撑着了! 好在,她刚刚从陆钧身上啃下一大块肉。 想到那笔800块的巨款,江麦野整理被陆婷弄脏的书本笔记时都带着笑。 “哐当。” 江麦野拿书时带出一个铁皮饼干盒。 她愣了。 这不是—— 江麦野颤着手捡起地上的铁皮盒子。 盒子里有两本小人书和十几颗玻璃弹珠,还有半旧的弹弓,拿开这些东西,盒子最下面则压着一些钱。 “星宇……” 江麦野红了眼眶。 这个饼干盒是儿子陆星宇的。 藏在饼干盒里的117块钱,是江麦野这两年给干部家属院那些邻居代织毛衣攒下的。 这是江麦野存着准备给陆星宇买儿童自行车的钱,除了她自己和保管饼干盒的陆星宇,陆家其他人都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 由星宇保管的饼干盒子,怎么会出现在陆钧给她的行李袋子里? 一定是星宇偷偷放进去的。 江麦野顾不上去数饼干盒里的钱,她手忙脚乱翻动着饼干盒,小人书的每一页都被她翻遍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 江麦野又开始翻袋子里的其他书。 最终在一本教人织毛衣的书里翻到了一页作业纸。 “妈妈,我deng你。” 看着这几个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江麦野忍了半天的泪一下涌了出来。 她哭得双目通红,满脑子只有一个念想。 ——一定要快点把儿子星宇从陆家接出来! 算上星宇偷偷塞到行李袋里的钱,江麦野现在手里一共有九百多块了。 这钱要是江麦野自己花,一年都花不完。 可要想把星宇从陆家接出来,这九百多块又远远不够了! 干个体的事迫在眉睫。 可要做什么买卖,江麦野还没下决心。 申城的街上最近多了不少卖吃食的小摊。 面条、馄饨和包子馒头都有。 不过江麦野做饭的手艺并不出众,做点家常菜还行,真要摆摊挣钱,她的厨艺没有竞争力。 江麦野的视线落在了刚翻过的那本《毛衣钩织》上。 她最拿手的,其实是钩织毛衣。 要靠钩织毛衣赚钱吗? 江麦野这些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用找谁商量,她自己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5月初夏,她把毛衣钩成一朵花也没人会买啊! “把毛衣钩成一朵花”几个字闪过时,江麦野忽然有了些灵感。 她还真有那手艺能用毛线钩出花来。 5月份不适合钩毛衣卖,不代表不能钩别的东西啊! 009:友谊还在,从自己擅长的领域创业 钩织工具,江麦野是不缺的。 她有一套织毛衣的棒针,其中有两根被人折断了胡乱塞在衣服袋子里,肯定又是陆婷干的好事! 好在还有一根金属钩针能用。 除了钩针,江麦野还找到了一些零散的毛线。 这些各色毛线是她帮干部家属院邻居们代织毛衣剩的。 因为江麦野估算准确,每次剩下的毛线单拎出来连织袜子都不够,邻居们都很大方把剩下的线留给了她。 挑挑拣拣,选出了三个颜色,江麦野略加思索后拿起了钩针。 毛线在指尖翻飞,一朵朵嫩黄的小花显露了形状。 收好线头后,江麦野试戴了一下钩好的发带。 还挺好看的! 这东西,应该能卖出去吧? 江麦野积攒的各色毛线只够织5条发带。 要做这门生意,她还需要更多的毛线。 如果只图便宜,直接去绒线厂买原料是最划算的。但她现在只要少量的货,真找去绒线厂人家也不会搭理她。 江麦野思考了片刻,揣着钱去了百货商店。 一到百货商店,江麦野没有先买毛线,而是直奔卖皮鞋的柜台。 将柜台里的每一双皮鞋都看了遍,江麦野找到自己想要的款。 “麻烦您帮我拿一下,我要这个款式,37码的。” 卖皮鞋的售货员抬了抬眼皮,“37码的卖完了!” 卖完了? 江麦野脸上的笑容未减:“同志,您知道什么时候会补货回来吗?” 在物资短缺的年代,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的,江麦野的笑脸打动不了对方。 听到江麦野问补货时间,售货员翻了翻白眼: “我哪晓得什么时候补货?能不能买到,看你运气!” 这态度真差。 江麦野提醒自己:等我干了个体可不能这态度。 江麦野没时间一趟趟跑来看这款皮鞋有没有货,她想现在就拿到皮鞋。 这款没有,那就换一款呗。 江麦野问哪一款皮鞋有37码的,售货员很不耐: “37码的差不多都卖完了,只剩一款还有货但很贵,你确定要买?” “我确定要买,多少钱?” “喏,这双,38块!” 江麦野倒吸一口凉气。 她刚到棉纺厂上班时,一个月工资也就38块。 什么皮鞋这么贵啊,又不是金子做的! 别的皮鞋都只要20多块……江麦野自己从来没有穿过这么贵的鞋,付款时有种被人拿刀割肉的心痛感! 忍痛买下皮鞋后,她转身又去了卖毛线的柜台。 这个柜台的售货员是个白白胖胖的年轻女人,态度没比卖皮鞋的售货员好多少。 江麦野要的毛线分量少颜色多,售货员还发了火。 “一个颜色的线只要一点?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江麦野拳头都握紧了。 这要是在乡下,她非得骂死这个女人不可——为了她的买卖,江麦野硬生生忍了这口气。 买好了皮鞋和毛线,江麦野坐车去了医院。 半个月前,她被陆婷推倒在地流血昏迷,幸好被一个路过的男同志送来医院才捡回一条命。 住院期间,江麦野得到了医护人员的照顾和同情,特别是管床的小护士,更是和江麦野处成了朋友。 正是有舆情支持,江麦野才有了要把陆婷送去坐牢的信心。 可惜—— “大爷,这双鞋是住院部林爱嘉的,能寄放在您这里吗?” 江麦野想把自己花了38块巨资买来的新皮鞋放在传达室。 传达室的大爷上下瞅她,“是你呀?” 大爷认出了江麦野,但拒绝帮江麦野保管皮鞋,理由是贵重物品弄丢了他赔不起。 江麦野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鞋送去林爱嘉上班的住院部。 刚把皮鞋放到护士站,林爱嘉正好推着小车经过,看见了江麦野。 “你……你来做什么?” 林爱嘉拉长了脸,很不想看到江麦野。 江麦野面对陆家人、江家人都能硬刚到底,唯独见了李铁军、林爱嘉等人会心虚气短。 因为这些人与她无亲无故,却都冒着被陆家报复的风险帮过她! “我给你买了双皮鞋。” 江麦野轻声解释道:“那天晚上,我在派出所门口晕倒,你冒着大雨来找我,雨水把你的皮鞋泡坏了。” 林爱嘉卫校毕业后分配到医院当护士也才两年,买一双皮鞋要花掉林爱嘉半个月工资。 江麦野住院时候就发现了,林爱嘉特别宝贝她那双皮鞋。 可江麦野在雨中昏倒,林爱嘉毫不犹豫踩着雨水冲过来……这双皮鞋,本就是江麦野欠林爱嘉的。 “谁要你给我买鞋了?我那双皮鞋修一修还能穿呢!” 林爱嘉语气不屑,动作粗鲁从护士台拎起皮鞋塞江麦野怀里: “我不稀罕你的东西,你把皮鞋拿去退掉!” 江麦野按住林爱嘉的手,“退不掉了,收据我都撕掉啦!” “什么,你把收据撕了?” 林爱嘉急眼:“你在哪家百货商店买的,我陪你去退,我有个表姐在百货商店上班,我让她想想办法……” “不,我不退。” 江麦野再次强调:“这是我送给你的,我不会退的。你要是不想穿,随你自己怎么处理都行。” “可、可——” “爱嘉,你是担心我,不想我花太多钱对吗?” 江麦野戳破了林爱嘉的伪装出来的冷漠。 林爱嘉脸都气红了,江麦野却在笑。 真好啊,李所长还愿意搭理她,她也没有失去林爱嘉这个朋友! “我有什么资格担心你,我就是一个没本事的小护士,你可是厂长夫人——” 林爱嘉说话阴阳怪气的,江麦野也不恼,她扯过林爱嘉低声说了几句,林爱嘉慢慢瞪大眼睛。 “真离了?” “离了。” “吃亏了没?” “肯定会吃点亏,不过我从陆钧手里拿到了一笔钱,短时间内不用担心饿肚子。” 江麦野简单讲了自己离婚的经过。 被陆钧搞掉工作的事,江麦野没说,只说是自己想干个体户。 林爱嘉本来生气江麦野没骨气,以为江麦野撤案是要和陆钧重归于好。现在听到江麦野离了婚,心里的那股火瞬间没了,只剩下对江麦野的担心。 “干个体?” 江麦野糊涂啊! 棉纺厂的工作虽然是合同工却也是收入稳定。 辞了棉纺厂的工作去当个体户,要是没赚到钱,以后再想进厂会很难。 江麦野拿出自己钩好的发带,“对,就是干个体。爱嘉,你能帮帮我吗?” 林爱嘉一脸茫然无措。 帮,怎么帮,她又不会卖东西! 江麦野笑:“不用你卖什么,你只要戴着发带在医院多转几圈就行。” 010:朋友援手,陆钧后悔给钱! 江麦野把自己钩出来的5条发带都送给了林爱嘉。 发带不同的配色和花样,给人不同的感觉。 嫩黄色的小雏菊活泼,墨绿和浅绿两个颜色搭配则有种知性美,红色的枫叶热情大胆……林爱嘉两眼放光,拿着发带翻来覆去看。 “这都是你钩织的?” “你之前说过自己会织毛衣,没想到手艺这么好!” “不过五条太多了,我只要一条就行。” 这些发带可是江麦野准备卖钱的,林爱嘉虽然每一条都喜欢,却也很有分寸。 “你只要一条的话,怎么能把我钩好的花样展示完全?” 江麦野循循善诱:“爱嘉同志,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在医院上下班时把这五条发带替换着戴!” 还要替换着戴? 那也太张扬了吧。 林爱嘉迟疑了短短两秒。 戴就戴呗。 林爱嘉摸了摸自己头发,这辫子乌黑油亮的,戴点漂亮发带是应该的嘛! 见林爱嘉点头同意,江麦野就笑了。 林爱嘉的胆子一直很大,性子又疾恶如仇,不仅帮躺在病床上无法起身的江麦野报案,后面还为了配合江麦野的计划,主动请缨去贴批判陆婷的大字报—— 被陆国安的人当场抓住,林爱嘉都没怕,江麦野和陆国安对峙那晚昏倒在大雨中,是林爱嘉将她又带回了医院。 林爱嘉这么仗义,江麦野岂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扣上扰乱治安的罪名? 只能说陆国安那个老狐狸,精准拿捏了江麦野的软肋! “爱嘉,要是有人喜欢这些发带,麻烦你帮我记下来她们想要的款式,一条发带我卖1块,想买的先付5毛定金。” 江麦野不知道医院的护士们舍不舍得掏1块钱买发带。 当年还在乡下时,江麦野就有去县城黑市卖东西的经验。 可那时候她倒腾的都是县城人紧缺的生活物资,只要胆子大敢把那些东西弄到黑市去,根本不愁卖! 卖发带这样的装扮饰品,江麦野没经验。 也就是现在政策逐渐放开了,加上身处大城市,江麦野才会产生卖发带的想法。 申城人有钱,还时髦。 用毛线钩织的发带,江麦野还没见过哪里有卖的。这样独特的饰品,应该会有人买吧? 江麦野内心忐忑,林爱嘉却挺有信心的: “一条发带只卖1块?她们买不买我不知道,我反正愿意付这个钱!” 林爱嘉的话,江麦野只信一半。 情人眼里出西施,朋友亦是如此,林爱嘉同志愿意掏钱买发带,有一半原因是为友情付费! “先试试吧。” 林爱嘉还要上班,江麦野没在医院逗留太久。 江麦野闲着没事儿干,决定在医院附近到处转转。 住招待所真是太贵了。 不知道李所长什么时候能帮她找到房子,江麦野自己也着急。 …… 江麦野在一条巷一条巷挨着问房屋出租,江以棠端着酒杯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宾客中。 觥筹交错的晚宴才刚刚开始。 接待港商,就得用港商习惯的方式来! 江以棠一连写了好几次报告,领导才批下了经费。 她在外事办的资历不深,能参与组织这样级别的接待,多亏了公费留学的背景。 “这个酒会办得很不错。小江在国外留学,见过世面,以后有这样的接待你多说说自己的想法。” 领导这样夸江以棠。 江以棠谦虚又低调:“我的想法很不成熟,若没有您的信任,我哪有这样锻炼自己的机会。” 这一整天,江以棠都离郭铭昌先生很近。 她年轻靓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还提前针对申城纺织行业现状做了功课,言之有物又大方得体,不仅被郭铭昌记住,也给同行的领导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相比起来,陆钧的表现就不怎么出彩了。 一步失了先机,步步落于人后,想吃联纺厂红利的人太多了,陆钧没找到表现自己的机会。 一切都怪江麦野! “陆钧哥。” 江以棠不知何时走到了陆钧身边。 陆钧回神,“你怎么不去陪着郭先生?” “郭先生已经走了。” 江以棠一脸担心,“你还好吧?早上姐姐来找你是为什么事,要不是她那样一耽误,你今天肯定能在郭先生面前大放异彩。” 郭铭昌果然已经走了。 主角一走,几个领导也走了,留在酒会的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人物。 陆钧心中大恨:“她来找我要钱!” 江以棠惊讶,“你给她钱了?” 这话说得有点不妥,江以棠赶紧为自己找补: “我不是怪你给姐姐钱,我也不忍心姐姐在外面吃苦。但我爸妈的意思是让姐姐在外过几天苦日子,等她意识到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有多么不容易,自然会回陆家——” “我不会让她再回陆家的。” 陆钧语气坚决,“哪怕她痛哭流涕跪地认错,我也不会原谅她!” 江以棠的嘴角动了动。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嘴上说自己恨江麦野下药算计,厌恶江麦野粗鄙无知,身体倒是比嘴诚实。 若真那么厌恶,江麦野怎会第二次怀孕? 又或者,男人都是把爱和性分开的,讨厌一个女人却不耽误他和那个女人发生关系……江以棠倒不是吃醋,她对陆钧已经完全没有男女之情了。 申城的高干子弟又不是只有一个陆钧,江以棠不会委屈自己嫁给二婚男人当后妈。 所以,她可以做陆钧的白月光,做陆钧的知心朋友,却不会做陆钧的妻子。 江以棠只想借一借陆家的权势。 同时要确保江麦野不会和陆钧重归于好。 江以棠语气担忧: “姐姐手里有了你给的钱,以她的脾气,一定更不肯服软了。她若是再像今天这样跑到棉纺厂生事,或者专门挑有郭先生的场合出现,你会很被动。” 陆钧本来就很生气了,江以棠一拱火,陆钧的怒意完全战胜了理智,将父亲陆国安的叮嘱抛之脑后。 “那就让她没钱好了。” 陆钧冷笑:“我可以给她钱,也可以把钱拿回来。” 011:初战告捷,江麦野差点要去睡桥洞 “阿嚏!” 不知是不是昨天洗衣服受了凉,江麦野早上起床就觉得鼻子发痒。 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昨天没能找到出租的房子,每天给招待所交房费,江麦野很有坐吃山空的危机感。 林爱嘉那边还没有消息,不影响江麦野先备货。 她把昨天在百货商店买的毛线,连夜钩成了20多条发带。 粗略算了算,一条发带的成本就要5毛钱,加上她自己耗费的功夫,卖1块钱一条真不算贵,她之前帮家属院邻居代织毛衣,一件毛衣都能挣5-10块工费呢。 但做买卖,从来不是卖家一个人说了算,最后还是得看买家怎么想! 买家若是觉得值,江麦野的发带卖1块不算贵,卖2块也不是不能承受—— “不能傻傻等消息。” 江麦野自言自语,“医院若是没人买发带,我应该去大街上摆摊试试。” 有了这样想法,江麦野却没有马上去摆摊。 20多条发带,备货还是太少了。 想了想,江麦野又去了一趟百货商店。 还没走到卖毛线的柜台,江麦野竟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爱嘉?” 林爱嘉正在和卖皮鞋的售货员掰扯,听见江麦野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来了?” 林爱嘉昨天没有说服江麦野把皮鞋退掉,今天一早就自己跑来退货,没想到被江麦野撞个正着。 “美娟,不是我不想帮你表妹退货,这皮鞋没有收据,不符合退货的规矩啊!” 皮鞋柜台的售货员一脸为难,对着自己白白胖胖的女同事解释。 原来,昨天卖毛线给江麦野的女售货员就是林爱嘉表姐。 皮鞋当然是没退成。 美娟表姐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了。 “你是爱嘉朋友,那就跟着爱嘉一起叫我姐,想买什么颜色的毛线,柜台里有的你随便挑!” 美娟表姐把江麦野拉到了货柜前。 昨天,江麦野还觉得美娟表姐面目可憎,今天再看,美娟表姐白白胖胖的脸颊竟是那么和蔼可亲…… 江麦野第一次感觉到“朝中有人好办事”这句话的分量。 原来,她并不排斥被特权优待,她排斥的是优待对象从来不是她! “谢谢美娟姐,我过一会儿再慢慢挑。” 江麦野眼睛盯着林爱嘉:“爱嘉,你怎么能背着我来退货,我以为我俩昨天已经说好了呢。” 林爱嘉一开始是挺心虚的,现在又理直气壮了。 “我就是来试试,这不没退成吗?好了好了,你先别管皮鞋的事,你看看这个!” 林爱嘉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江麦野。 “小雏菊3条,枫叶5条……” 江麦野意外,“这是你统计的定货单?怎么这样多!” 林爱嘉抬高了下巴,得意万分: “昨天我下班后戴着发带在医院转了好几圈。职工食堂、各科室、住院部还有后勤,我都跑了!” 林爱嘉不仅向医院女同事展示了款式新颖的钩织发带,还告诉大家这是江麦野的小买卖。 传达室的大爷都还记得江麦野,别说那些医护人员了。 护士们都很同情江麦野遭遇。 听说江麦野已经和那个很坏的丈夫离婚,护士们纷纷慷慨解囊订购了发带。 一半原因是可怜江麦野,另一半原因则是发带确实好看! 林爱嘉一兴奋,把自己推销发带的法子兜了个干净。 ——完了,不该全说的,这样会不会伤害麦野啊? 林爱嘉说完就懊恼,江麦野冲上前抱住她。 “爱嘉,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离婚的事有什么不能讲的?只要能把发带卖出去,你可以把我讲得更惨一些!” “你就说我被陆家赶出来了,现在连住处都没有,若是发带卖不掉,说不定今晚就要去住桥洞。” 江麦野抱着林爱嘉又笑又跳。 林爱嘉脸都红了。 “我现在相信你能干个体户了……” 做个体户最大的困难就是丢人。 江麦野脸皮这么厚,简直是天选个体户。 林爱嘉帮忙卖出了27条发带,江麦野钩好的发带里有些花色不够,在美娟表姐的柜台又挑了一批毛线后,江麦野和林爱嘉约好了明天去医院送货。 “我一早就去找你。” “好!” 江麦野哼着歌回了招待所。 她今天要再钩30条发带! 江麦野给自己定下了任务。 正要挽起袖子大干一场,在招待所门口被前台叫住。 “小江同志,你今天还住招待所吗?” “住呀,我已经交了房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江麦野觉得奇怪。 前台耐心解释道: “今天我们接到上面通知,要对没有介绍信的住客清查。你能不能找李铁军所长开一封介绍信呀,万一抽查到我们招待所,你这个情况我们也比较难办。” 申城现在的招待所多是公营性质。 偶有一些私营性质的旅馆,也多由街道、居委会利用以前的防空洞和民房改建的,住宿条件比公营招待所差远了。 可不管是公营还是私营,想要住宿,都要凭介绍信。 江麦野没有介绍信,她能办入住是靠李铁军的担保。 她现在没有单位,户口则挂在江家,要开介绍信得找江家所在的街道。 最要命的是,江家所在街道和李铁军的派出所是两个辖区! 江麦野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今天在百货商店就不该教林爱嘉骗人。 这破嘴,简直像开了光,今晚不会真的要去住桥洞吧?! “有我给江麦野同志担保也不行?” 李铁军的声音响起。 江麦野惊喜转头,“李所,您来了!” 前台为难。 “平时是没关系,现在要严查,您看——” 这次的清查通知下发突然,李铁军心有怀疑,却没在江麦野面前表露。 沉吟片刻后,李铁军让江麦野去收拾行李。 “房子我给你打听好了,不过还没有和房东谈好,对方要见了你这个租客再下决定。既然现在住招待所不方便,你带着行李跟我去见见房东吧。” 李铁军疑心清查通知是陆家在搞鬼。 若真是他猜想的那样,给江麦野换一家招待所也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不如快点帮江麦野把房子租好。 申城人口几百万,民房林立,江麦野只要不住招待所,陆家想找到人就有难度了! 而且,他给江麦野找的房东,是陆家绝对想不到的思维盲区。 012:你滚,我们家房子租狗都不租你! 李铁军说房东要见了江麦野本人,才能决定租不租房子给她。 江麦野觉得这要求很合理。 换了她是房东,可能标准更严格! “你的行李,要不要先放招待所或者派出所,等谈好租房了再来拿?” 李铁军问道。 江麦野想了想,摇头:“李所,我想把行李都带去,如果房东愿意租给我,我就能直接住下了。” 那如果房东不租呢? 岂不是要拖着一堆行李再重新找住处……或者,在江麦野的心里,今天租房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吧。 拖着一堆行李无家可归的离婚女人,确实更容易激发房东的怜悯。 李铁军看破没说破。 一个年轻靓丽的单身女同志要闯荡社会谋生,有点小心机反而更安全! “行,那我们现在就过去。” 有李铁军帮忙,江麦野这次搬运行李轻松多了。李铁军带着她转了两次车,穿了好几个巷子来到一个民房门前。 “曾阿婆,在家吗?” “门没关,进来吧。” 虚掩的房门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女声。 李铁军压低声音提点江麦野: “这一家人口简单,只住了曾阿婆和她的孙子孙女,阿婆孙子和你差不多大,孙女今年要参加高考。家里是曾阿婆做主,但——” “但阿婆也要考虑孙子孙女的意见。” 江麦野接过话头。 李铁军点头,“对!” 江麦野脑子飞快转动。 一个老婆婆带着孙子孙女生活,孙子做什么工作不知道,孙女还在上学肯定不能出去挣钱。 所以曾阿婆应该是缺钱才会对外出租房子。 如果自己能出比市价更高些的房租,打动曾阿婆的概率更大。 就算要多花几块钱,比起住招待所的费用,也是很划算了。 江麦野顿时信心满满。 不就是多几块钱嘛,她花得起! 推开虚掩的门,江麦野先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中间用红砖和碎石铺了一条供人通行的小路,两边的空地都被开垦出来种了菜。 茄子、青辣椒、韭菜、葱姜,还有十几颗包菜。 一个阿婆正蹲着给包菜抓虫,上了年纪的老人起身会晃,江麦野很有眼色扶了一把。 “阿婆,您抓虫呢?我帮您抓吧,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可会收拾菜地了~” 江麦野声音甜甜的,像初夏的桃李裹了一层薄薄的蜜,甜而不腻,殷勤又不招人反感。 活了25年,江麦野只对两个人这样说过话,其中一个就是整个江家唯一偏爱她胜过江以棠的江奶奶。 每次她用这样的声音撒娇,江奶奶都会偷偷给江麦野塞零花钱。 至于对另一个人,江麦野说话会再降两个调,蜜糖里掺杂的一点暗哑,会让那个人看她的眼神瞬间炙热如火…… 李铁军所长刚毅的脸上满是诧异。 江麦野略有得意。 ——哈哈,李所对她的了解还是太片面了! ——给曾阿婆抓菜虫算什么,曾阿婆若是愿意租房给她,她天天帮曾阿婆浇地除草都行! 江麦野信心满满要打动曾阿婆。 阿婆一点不领情,挣脱了江麦野的搀扶,声音严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个女同志说话太轻浮了,我们非亲非故,不需要你帮忙抓虫!” 曾阿婆脸颊干干瘦瘦的,眼球也有点浑浊,看江麦野的眼神充满质疑和批判。 江麦野偷鸡不成蚀把米,献殷勤失败不说,还给曾阿婆留下了坏印象。 李铁军赶紧打圆场: “先别管菜青虫了,江麦野同志,你快和阿婆聊正事。阿婆,您也多包容包容,凭我对江麦野同志的了解,她是个行事很正派的女同志!” 江麦野老老实实道歉:“阿婆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想讨好讨好您,让您同意租房子给我。” 曾阿婆脸色稍微好些了。 “你的情况,李所长大致说了下。听说你刚刚离婚,我孙子和你差不多年纪,你来租我家房子,我怕别人会说闲话。” 曾阿婆不怕邻居说江麦野闲话,主要是担心邻居误会江麦野和她孙子关系,影响别人给她孙子介绍对象! 江麦野听懂了阿婆的顾虑。 沉吟片刻,江麦野给出解决办法: “离婚的事我尽量瞒着邻居,您也别说我是租客,就说我是外地来的亲戚,您看可以吗?” 这倒是一个解决办法。 曾阿婆已经有点松动。 江麦野趁热打铁:“至于房租,您也别担心我会拖欠,我愿意一次性交足半年甚至一年的钱。” 一次性交够一年租金。 这个诚意比帮忙照顾菜地实际多了。 曾阿婆多了几分心动。 “你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提前退租,租金我不会退给你。” 曾阿婆提出了一个有些苛刻的条件。 江麦野轻轻皱眉。 这什么意思? 如果她交足了一年租金,这家人故意找事逼她提前退租……这个怀疑刚刚冒头又被江麦野按了下去。 这是李铁军帮忙找的房子。 如果这家人这样坏,李铁军不可能牵这个线! “好,我答应。” 江麦野选择相信李铁军的眼光。 曾阿婆的眼神瞬间变得和蔼许多。 老太太不是想讹江麦野,只是江麦野交的房租,曾阿婆是有用处的。江麦野若提前退租,曾阿婆不一定有钱退。 丑话难听却必须要说在前头,江麦野若能接受这个方案,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过一会儿我孙子要回来,他要同意租房给你住,你今天就能住下。” 曾阿婆视线扫过江麦野脚边的行李袋子。 李铁军所长说得对,江麦野是个无家可归的女同志! 江麦野大喜:“阿婆,我能不能先看看房间呀?” 年轻人比老人更好沟通,江麦野觉得曾阿婆孙子不会拒绝租房的事。 既然她已经过了曾阿婆这关,租房的事就稳了嘛! 曾阿婆欲言又止,李铁军咳了两声: “别着急,你还是先见过阿婆孙子再去看房间……” 李铁军话还没说完,两个人并肩走进院子。 扎着麻花大辫子的年轻姑娘边走边向哥哥抱怨: “哥,数学真的太难了,我学不好。外语也难,还有生物,这些科目我都没有信心……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你说我能行吗?” 哥哥看起来二十多岁,人长得高高大大,安慰妹妹: “今年考不上,大不了再复习一年。你安心学,哥哥一定供你上大学!” 麻花辫姑娘一下笑了。 “哥,你真好——” 院子里,江麦野人都傻了。 她转头看李铁军。 李所长冲着她点头。 难怪,李所长说曾阿婆要考虑孙子孙女们的意见。 其实,曾阿婆的意见并不是首要的,孙女也可以忽略,最重要是孙子! 曾家兄妹已经看到了江麦野。 哥哥曾小虎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根本不想听江麦野说话,抓起大扫帚就要赶人。 “你滚,我们家房子租猫租狗都不租你!” 那哪行呢! 看见曾小虎的那一瞬间,江麦野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租曾家的房子。 江麦野一边躲曾小虎的扫帚,一边大喊: “曾大哥,你把房子租我绝对不会后悔,我可以帮你妹妹补课,我一定能让她考上大学!” 013:他是,江麦野亏欠的第三人 江麦野知道不能用钱打动曾小虎。 想到刚才听到曾家兄妹的谈话,江麦野急中生智喊出了可以帮曾小虎妹妹补习。 曾小虎哪听得进去。 江麦野在曾小虎眼里就是个反复无常不可信任的女人,她说的话,曾小虎一个字都不信! 眼看那大扫帚就要落到江麦野身上,曾阿婆出声制止孙子: “住手,小虎你住手,你一个男同志怎么能打女人?” 曾小虎妹妹也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拉住哥哥:“哥,不租就不租嘛,让她走就行了,别动手呀!” ——哥哥前些天就差点被派出所抓了,现在又动手打人,真有可能要坐牢的! 被妹妹拉住,曾小虎的扫帚擦着江麦野的胳膊砸落到地面,砸起了一团灰。 他双眼圆瞪,喘着粗气: “你滚吧江麦野,别逼我动手打女人。” 江麦野不仅没滚,还上前两步,离曾小虎更近了: “曾大哥,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可以帮你妹妹补习。我以前在乡下当过代课老师,陆婷能上大学,也是我给她补习的。” 江麦野看曾小虎的眼神满是歉意。 就算她今天租不到曾家的房子,她也愿意帮曾小虎妹妹补习。 从见到曾小虎的那一刻起,江麦野就明白了李铁军的苦心。 住招待所里,她会被清查驱赶。 住曾家,是陆家人想破脑袋都猜不到的——因为曾小虎就是陆婷案件中,她继李铁军、林爱嘉后亏欠的第三人! 江麦野出事那一天,是曾小虎把昏迷的江麦野送去了医院,他还目击了陆婷行凶的经过。 一开始,曾小虎根本不愿意站出来作证。 曾小虎家里一个老人,一个上学的妹妹,都是没有挣钱能力的,全家都靠曾小虎一个无业青年撑着。 要养活阿婆和妹妹,曾小虎只能偷偷出入黑市倒腾物资。 这一两年政策虽然逐渐放开,曾小虎还是很担心自己在黑市干的事儿被公安顺藤摸瓜翻出来。 江麦野一次次请求曾小虎。 那时江麦野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陆家人欺她孤立无援翻不起风浪,逼她原谅陆婷。 曾小虎站在病房外,听见江麦野如失崽的母兽般绝望痛哭,他还是心软了! 这个满身小辫子可以抓的年轻人,不知做了多少心理挣扎才勇敢站出来当了目击证人,甚至在得知陆婷有大背景时都咬牙没退缩。 他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几岁,第一次做了英雄! 可他没有得到英雄该有的奖赏勋章。 那一个雨夜,李铁军所长终于拿到了陆婷承认故意伤人的口供,曾小虎忽然发现派出所里没了江麦野的人影。 他冒着大雨出去找人,看见江麦野站在派出所门口淋雨。 曾小虎去拉她,江麦野转头说要“撤案”。 曾小虎问为什么,江麦野一句解释都没说,转身走进了雨幕中。 曾小虎追着江麦野跑了几步,大骂江麦野是骗子! 明明说了要追究到底,眼看着要胜利了,江麦野却选择了撤案。 她是不是舍不得陆家的荣华富贵? 她是不是利用了大家的同情心,踩着大家的倾力相助,和陆家谈妥了“和解”的条件? 小人,骗子!!! 曾小虎恨死了江麦野。 一见到江麦野,曾小虎就要想起被江麦野欺骗的事,想起那个愚蠢的自己……真可笑,他竟然以为他可以当一个英雄,恐怕在江麦野眼里,他就是一个十足的大蠢货吧!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曾小虎看着江麦野的行李,“所以,你还是没能留在陆家,才又想来骗我对吗?这一次,我可不会再当什么目击证人了!” 就算陆家人把江麦野打死在他面前,曾小虎也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睛。 江麦野沉默片刻,提起了脚边的行李袋。 “曾大哥,我会用行动证明,我真的没有撒谎。你放心吧,我不租你家的房子了。但帮你妹妹补习的事,我既然说出口了就一定会做到。” 见江麦野要走,李铁军想说话,被江麦野打断: “李所,我知道您为什么想让我住在曾家,谢谢您的好意。” 曾小虎不想留她,江麦野不会厚着脸皮再租房子。 事实上,她本来就该主动远离曾小虎。 不同于李铁军和林爱嘉是有正当工作的,曾小虎这个经常出入黑市的无业青年确实有很多小辫子能抓。 正常情况来说,陆家不会猜到她会住曾小虎家。 可若是她倒霉,陆家就是发现了呢? 哪怕陆国安会遵守约定,陆钧和陆婷会做什么,江麦野难以预料。 远离,才是对曾小虎的保护。 江麦野拖着行李往外走,曾小虎冷笑连连。 苦肉计! 又想激起他的怜悯心。 真是做梦! 曾小虎妹妹被保护得很好,根本不知道曾小虎和江麦野的纠葛,听了两人的谈话,妹妹云里雾里。 陆婷是谁? 这个叫江麦野的女人又和哥哥是什么关系。 江麦野,真的能帮自己补习考上大学吗? 曾小虎妹妹想上大学都想疯了,可曾小虎一脸怒容,妹妹就不敢叫住江麦野。 “你等等。” 是曾阿婆叫住了江麦野。 “你说能帮阿妹补习,你要怎么证明自己没骗人?” “阿婆!” 曾小虎大喊。 曾阿婆不理孙子的嚷嚷,只看着江麦野。 江麦野想了想,问曾小虎妹妹有没有带卷子: “你选两道自己不会的数学题,我给你讲。” 别说曾阿婆会怀疑江麦野撒谎了,连李铁军都很好奇。 江麦野真能给高三学生补习吗? 如果江麦野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参加高考。 妹妹小心翼翼看了眼曾小虎。 哥哥很生气。 但哥哥也没有继续强硬反对。 妹妹拿出了自己今天刚领的试卷。 “这题,还有这个,我都不会。” 数学卷子上好几个大红叉,妹妹脸颊发烫。 数学就是那种不会就很难装会的科目。 江麦野接过卷子看了一会儿,就站在院子里给妹妹讲完了三道错题。 妹妹的眼神从迷茫到清明,再到惊讶。 “你讲的,我听懂了。” 学校老师都没把她讲明白的错题,江麦野居然让她懂了! 江麦野,到底是什么人啊?! 014:江麦野没能参加高考,真是太可惜了 曾珍看江麦野的眼神充满崇拜。 她做错的题,班上自然是有同学做对的,所以江麦野能做她不会的题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江麦野不仅会做题,还会讲题。 自己班上的那些尖子生同学,能不能把这些题目讲明白? 或许能。 可别人没有时间,更没有义务给她讲题——尖子生的学习时间同样宝贵,她有她的大学梦,那些尖子生同学的梦只会比她更高远! 尖子生同学如此,老师亦如此。 越是临近高考,课间找老师问错题的同学就越多,她不可能一个人把老师们的课间时间全占了。 所以,江麦野简直是老天爷给她送来的希望。 一个只属于她的补习老师。 曾珍的心狠狠跳动,却没有开口说要留下江麦野。 考大学是很重要的事。 哥哥,阿婆这两个家人,却比考大学更重要! 她还不知道江麦野和哥哥曾小虎有什么恩怨呢。 小院安静下来。 李铁军知道这种时候他是不适合说话的,江麦野能不能租到房子,要看曾小虎的想法。 不过,江麦野居然能给高三学生讲题,那她自己的学习又是什么水平呢? 好像,不仅是念过高中那么简单吧。 李铁军看江麦野的眼神充满惋惜: 如果江麦野同志当年顺利参加了高考,现在最少是一名储备干部,陆家不能肆无忌惮欺负她,江家也会更看重她。 她本不该这样狼狈。 小院里的几人各怀心事,只有菜青虫们在欢快啃食着菜叶。 吃一点,再多一点,它们中总会有一些幸运儿会躲过天敌和意外,迎来破茧化蝶的那天。 江麦野重新提起了自己的行李。 “你可以住下。” 曾阿婆开了口。 曾小虎满目通红,看江麦野的眼神仍然充满愤慨,可为了妹妹曾珍的大学梦,他默许了阿婆的话。 江麦野就这样成了曾家的租客。 曾家租给她一个房间,她每月要支付15块租金,曾阿婆让她一次性付清全年租金180块,江麦野很配合。 “其实,我也可以交两年的租金……” “不用了。” 曾阿婆冷冷打断她,“你可能连一年都住不满。” 曾小虎容忍江麦野留下,是因为江麦野展现了可以帮曾珍补习的能力。 两个月后曾珍高考,若能考上,江麦野便是曾家大恩人。 若考不上,哼! 江麦野心知肚明。 送走李铁军后,江麦野不敢耽误一点,立刻让曾珍把所有试卷都拿出来。 “让我先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水平。” 她看试卷时,曾阿婆继续抓虫,曾小虎在帮忙挖地,两人看似不在意,其实又都很在意。 曾珍不用掩饰情绪,脸上写满紧张。 曾家三人都在等着江麦野的宣判。 江麦野知道这时候该对曾珍多说点鼓励的话,可她是当过代课老师的。 不破不立,江麦野对曾珍说了实话: “你现在的水平,连通过预考都有难度,别说考大学了。” 曾阿婆抓虫的动作停下,曾小虎愤怒转头,曾珍本人更是快哭了。 江麦野不是危言耸听,她客观分析了曾珍在学习上存在的问题和面临的困境,曾珍心服口服。 江麦野放缓了声音: “但你很幸运,因为你遇到了我。” “陆婷那么笨的人,我都能让她考上大学,你也可以!” “我会先帮你梳理知识点,正式高考在两个月后,咱们先把预考解决。” 曾珍破涕为笑。 曾珍还是不知道陆婷是谁,但江麦野总拿陆婷来举例,那陆婷肯定是江麦野和哥哥曾小虎都认识的人。 那个陆婷,可真幸运啊! 曾珍这样想。 …… “如果当初是以棠姐帮我补习,我肯定能考上更好的大学!” “我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都怪她!” 陆婷现在提起江麦野当初的补习,不仅没有感激,反而充满埋怨。 陆婷确实是很幸运。 陆家身处低谷时,有江麦野帮陆婷补习,让陆婷顺利考上了申城本地的一所大学。 更幸运的是,在陆婷毕业前,陆国安恢复工作了。 陆国安已经找好了关系,让陆婷毕业后能留在申城。 陆婷想进外事办和江以棠当同事。 陆国安不是很认可。 他希望陆婷可以分配到那些低调却又实惠的单位,而不是外事办这样引人注目的地方,前者更方便陆国安悄悄利用手里的权力帮陆婷运作。 陆婷不懂陆国安的苦心,陆国安就说她的大学不够好,进不了外事办。 只这一点,就足够陆婷怨恨江麦野了。 更别说,陆婷还差点被江麦野送去坐牢。 “就算没有她的补习,我其实也能靠自己考上现在的大学。刷题多了,原来不会的题目,自然就会了。” 所以,这不是江麦野的功劳,而是她自己积累够了,开窍了! 看着陆婷自信满满的样子,江以棠的笑容难得凝固片刻。 “当然!” 江以棠先是顺着陆婷的话风夸她聪明,又转而担心起江麦野的安全。 “离开陆家,也不能回江家,不知道姐姐这段时间要住在哪里。” 陆钧让人在找江麦野。 两天过去,没有一点消息。 虽然早已判定江麦野无法翻身,可无法掌握江麦野的近况,江以棠就会有些不安。 陆家人看不上江麦野,江家人也对江麦野有很深成见。 江以棠却知道江麦野其实是有些本事的,至少在念书这事儿上,江麦野能甩陆婷一百条街! 若不是江麦野帮忙补习,陆婷这个蠢货怎么可能考上大学? 想到这里,江以棠隐隐有些后悔。 她不该让江麦野回不了江家的。 她应该劝江家人接纳江麦野,这样才能把江麦野放在眼皮下看着,才能随时掌握江麦野的动向。 江麦野今年刚满25周岁,刚好卡在国家对非在校生参加高考的年龄限制线,现在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江麦野会不会做最后一搏? 理智上,江以棠觉得经过四五年的蹉跎,江麦野应该把考试的知识点忘得差不多了。 可万一,江麦野就是没忘呢……这个念头一起,江以棠没了和陆婷逛街的闲心。 “婷婷,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工作没处理,改天我再陪你逛街吧。” 015:人生取舍,出现了生意竞争者。 江以棠的担心,正是曾珍的疑问。 “麦野姐,你没有想过自己参加高考吗?” 江麦野用了三天的时间把曾珍彻底征服。 江麦野告诉曾珍要想在短期内提升成绩,必须学会取舍。 曾珍不能再去攻那种有难度的题型了。 高中三年都没弄明白的知识点,剩下两个月也很难弄明白。 不如提升强化自己已经会的,把所有简单基础的题型拿下,保证每一科卷面及格,考试总分已经足够曾珍有大学可念了。 若再用擅长的科目拉一拉分数,曾珍可以考上本科院校。 曾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江麦野帮曾珍一起梳理知识点,曾珍惊叹于江麦野对高中知识的了解。 好奇和不解,让曾珍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江麦野一边钩着发带,一边笑着逗曾珍: “我要是去参加高考,你怎么办?没有我帮你补习,你今年很难考上的。” 曾珍哑然。 仅仅三天的补习,还不足让曾珍打通任督二脉,没有江麦野帮忙,她肯定考不上。 可是,江麦野的学习这么好,放弃最后的高考机会去当个体户,曾珍觉得好可惜啊! 曾珍低头挣扎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下定某种决心。 她快速看了一眼四周,阿婆不在,哥哥也不在。 “我可以明年再考!” “我还小,大不了复读一年。” “麦野姐,你今年25岁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江麦野手上的动作停了。 神情恍惚了片刻,江麦野手上的钩针又动了,眼神也重新变得坚定: “不,我不考了。”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考试要有取舍,不要在太难的题型上浪费时间。对我来说,做个体户就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江麦野说完站了起来。 抖了抖身上留下的线头,她放好工具拿起了背包。 “我出去一趟。” 曾珍知道江麦野又要出门交货了。 江麦野钩织的发带卖得还不错。 可、可这一时的小买卖,哪里比得上长远的前途? 江麦野能一口气拿出180块交房租,不像是不做小买卖就会马上饿死的样子。 这样聪明的女同志,怎么偏偏就被短期的蝇头小利迷惑,现在赚钱的买卖,说不定很快就不赚钱了……麦野姐真是糊涂啊! …… 在曾珍眼里,江麦野卖发带是蝇头小利。 江麦野本人其实还挺满意的。 一条发带确实只挣5毛钱,架不住销量好呀。 三天,江麦野卖出了86条发带,赚了43块,超过了她在棉纺厂上班第一年的月工资! 这还只是在医院卖而已,若她能把发带推向申城的几百万人——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 江麦野嘴上唾弃自己白日做梦,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带着梦幻。 今天,她还要给林爱嘉交一批货。 加上今天的交货,林爱嘉帮她卖掉了超过100条发带,江麦野早已想好凑个整数给林爱嘉支付报酬。 就算是朋友,也没有让人白帮忙的道理,江麦野准备一条发带给林爱嘉抽一毛钱。 林爱嘉肯定不会收钱。 没关系,江麦野已经编好了让林爱嘉无法拒绝的话术。 江麦野在住院部楼下等了一会儿,没见到林爱嘉。有个年轻的女孩子从江麦野身边走过,她被女孩头上的发带吸引。 这是爱嘉帮她卖出的发带。 江麦野脸上有了笑意。 不仅是赚钱,还有被认可的成就感。 第二个戴发带的年轻女孩走过时,江麦野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配色和花样,她没钩过啊。 “我们是同情她才买发带的,可她的发带也太贵了。” “就是就是,别人卖8毛,她卖1块,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吗?” 收费室旁边的小凉亭里,传来争执声。 江麦野听见林爱嘉的反驳: “你们买发带的时候明明很满意,麦野是第一个卖钩织发带的人,医院里有小人见钱眼开抄了麦野的花样,你们不去骂那个卑鄙小人,反而来指责受害者?” 江麦野听懂了。 发带在医院卖得太好了,才短短四天时间,已经有眼红的人做出了仿品。 速度可真够快的! 江麦野走到了凉亭。 “爱嘉。” 林爱嘉着急,“你过来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我正忙着呢!” “我的小买卖出问题了,当然要过来解决。” 江麦野一现身,围住林爱嘉的几个小护士立刻认出了她。 几个小护士你推我我推你,一个泼辣的站出来质问江麦野: “你来了正好,小林是帮你卖的发带,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江麦野好脾气点头,“可以,你想要什么说法?” 泼辣的小护士愣了。 她们其实也是一时不忿。 知道医院里有人卖便宜的发带,大家有种被人利用了同情心赚了钱的怒意。 当江麦野说可以给她们一个说法时,她们又不知该提什么要求了。 见几个小护士支支吾吾,江麦野依旧笑眯眯的: “如果你们嫌贵,可以把买下的发带退给我。不过那些发带你们都戴过了,我只能退你们5毛钱。” 林爱嘉急了。 “不行,不能退钱!” 嫌贵,以后就别买了呗。 没有戴过了还能退货的道理! 江麦野拦住林爱嘉。 “爱嘉,相信我,我可以解决。” 江麦野这样软和,那个泼辣的小护士得寸进尺: “你既然都同意退款了,为什么只给我们退一半钱,我们把发带还给你,你应该把钱全退给我们!” 江麦野把1块钱退了,她们可以去买那种8毛一条的发带,每个人都能省2毛钱。 虽然省了这2毛,她们发不了财。 可多出2毛,却显得她们很像冤大头! 看着得寸进尺的小护士,江麦野笑容淡了: “为什么不能退1块?你们应该经常去百货商店买东西吧,除非是东西质量出了大问题,百货商店会同意你们退货吗?” 几个小护士脸一下红了。 像发带这种东西,用过了还拿去百货商店退货,那里的售货员可不像江麦野脾气好,一定会骂死她们的! “是你自己先说可以退货的……” 性格泼辣的小护士红着脸争辩。 江麦野的笑容彻底消失。 “没错,是我自己说的。我知道医院里已经有别人在卖发带了,她拿了我的款式去抄卖的比我便宜,这是故意在断我活路。要不是我身体还没养好,我肯定要找她打一架。” 江麦野这样一说,几个小护士都齐齐看向一旁的收费室。 江麦野一下就懂了。 难怪林爱嘉要选在收费室旁边凉亭里和同事吵架,原来抄她款式钩发带在医院卖的人,就在收费室上班。 016:有野心会更漂亮,她在发光! “是收费室的晓华!” 林爱嘉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挽起袖子就要冲去传达室找晓华干架。 江麦野多半是那晚被大雨淋坏了脑袋。 退钱? 退什么钱! 就该当着大家的面把晓华骂一顿,看晓华还有没有脸继续抄江麦野的花样卖发带! 不用江麦野拦,几个小护士吓坏了,赶紧拉住林爱嘉。 “哎,算了,算了。” “别去打架啊,你一动手就不占理了。” “就是,我们不退货了,以后你们各卖各的。” “其实晓华卖的发带,不如江麦野同志发带钩得好,花样也不是她自己想的,她只卖8毛很正常……” 几个小护士七嘴八舌劝架。 江麦野轻轻咳了几声: “爱嘉,算了。我同意退钱,就是因为不想看你们同事关系为了这点小事闹僵。” “实在抱歉啊,我刚才说只能退五毛钱,是因为我买毛线和工具也要本钱的。我现在刚离婚又丢了工作,经济上确实有困难。” “我想了想,还是给你们全退款吧。不能因为我有困难就让大家都不舒服,我不想让你们后悔帮助我!” 江麦野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她本来憋不出来眼泪,脑子里一想到儿子星宇那封字迹歪歪扭扭的信,眼角就有了水光。 林爱嘉安静下来,几个小护士脸颊通红发烫。 大家都想到了江麦野的处境。 明明一开始,她们照顾江麦野生意,就是想让江麦野挣钱的啊! 看晓华卖的发带便宜,她们心里不平衡了,忘记了帮助江麦野的初心。 她们现在的做法,和欺负江麦野的婆家人有什么区别? 她们怒骂恶霸,却又做了恶霸! 泼辣的小护士第一个带头检讨自己: “不、不是的……我不想退货,你不仅让我们自己选花样,还会按我们选的颜色去钩,这就是我最喜欢的发带!” “对,我也不想退,我还想找你多订两条送人呢。” “我也要订两条!” 江麦野为难: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的发带不能像晓华那样卖8毛,想新的花样真的很费神。好不容易想出来新的,晓华那边又学了去,你们买到的发带就不是独一无二款式了。” 为了让林爱嘉的同事们有新鲜感,从第二批发带后,江麦野就允许买家们自己选喜欢的颜色搭配。 改变花样和颜色的组合后,大家的购买发带的积极性更高了,很多人买到的发带确实称得上“独一无二”! 江麦野一边拒绝着新订单,一边又在刻意强调她的发带是独一无二的。 “你降价做什么,以前卖多少现在还卖多少呗。” 泼辣小护士狠狠瞪了收费室一眼:“你只管钩发带,晓华要是再敢偷我们的款式,不用爱嘉动手,我们找她算账去!” 不是江麦野的发带卖贵了。 是晓华的发带卖便宜了! 便宜的发带还要来偷她们独一无二的款式,让她们花了钱却得不到独属于自己的美,她们不发火,晓华还当她们好欺负呢! 就这样,江麦野不仅没退一毛钱,还“被迫”接了十几条新的发带订单。 林爱嘉小嘴微张,惊讶极了。 不是闹着要退货吗? 怎么又向江麦野订新发带了! 不过这对江麦野来说是好事。 只是晓华那边—— “我还是想去骂她一顿!” 林爱嘉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用骂她了。经过今天的事,她手里的发带就算继续降价也很难卖出去了。” 江麦野语调轻快,仿佛一点都没被这件事影响心情: “没有晓华也会有别人,爱嘉,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和同事闹。我在医院做生意是一时的,你在医院可要长久上班呢!” 江麦野的大度不是装的。 有没有晓华,她都会面临其他竞争者。 她可以利用大家的同情心继续在医院卖发带,可她不满足只在医院卖发带! 在医院卖发带,是江麦野对自己手艺和想法的检验。 检验的结果她很满意,现在也是时候突破医院这个小市场,勇敢走上申城街头,去和那些胆子大头脑灵活的个体小贩竞争了! 林爱嘉眼睛都舍不得眨。 在林爱嘉眼里,此时的江麦野整个人都在发光—— 江麦野本来就漂亮。 此时此刻,她眼里写满了憧憬和坚毅,皮囊的漂亮有了生命力的增色,更是动人。 “麦野,你真好看。” 林爱嘉喃喃低语:“姓陆的那个王八蛋肯定没见过这样的你,他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你说什么?” 江麦野没听清。 林爱嘉脸色一变,惊叫一声转身跑向了住院楼:“我说我完了,下楼这么久没回去,护士长一定会打死我!” “哎,你等等——” 江麦野还没把卖发带的报酬给林爱嘉,对方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只能下次再给了。” 明天,还要过来交货呢。 江麦野背着包往外走。 大门口传达室的大爷懒洋洋瞅了她一眼,冷不防问她: “解决好了?” “啊?” 江麦野愣了愣,“您都知道?” 传达室大爷呵呵笑。 医院里发生的事,都瞒不过大爷的眼睛。 还以为江麦野会和收费室的晓华闹起来,没想到她处理得这样果断。没有掀起任何风浪,低调解决,大爷很满意。 这样的话,江麦野再来医院卖东西,传达室大爷才能继续睁只眼闭只眼。 江麦野看着大爷稀稀疏疏的头顶:“我给您织一顶帽子吧,我手艺很好的,您肯定会喜欢。” 大爷哼了一声。 喜不喜欢,要等帽子送来了才知道呢。 江麦野要是敢欺骗他这个老大爷的同情心,下次她再来,连一根毛线都别想带进医院! “嘟、嘟。” 一辆汽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大爷不耐朝着江麦野挥手:“赶紧走赶紧走,别挡着人家车进去。” 这年头能坐小汽车的非富即贵,不管车里是什么人,都是江麦野惹不起的人物。 江麦野背着包从汽车旁走过。 隔着车窗玻璃,郭雅雯轻“咦”一声: “真巧,是在棉纺厂门口见过的那位女同志。” 坐在郭雅雯身边的年轻男人转头抬眸,正好看见江麦野的侧脸。 她那漂亮的轮廓和五官,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相见都是那么有冲击力。 与那天在棉纺厂大门外的可怜狼狈不同,今天的江麦野步履轻快,整个人状态看上去非常好! 男人的眸色转暗,嘴角用力下压。 江麦野这个样子,倒是和从前有几分像了。 ——那天不是还吵架吗?这么快就和好了! 017:若再偶遇第三次,如何应对这孽缘? “一个陌生人,你这么在意做什么。” 只是惊鸿一瞥,沉寂已久的心就会有剧烈的情绪波动。 男人讨厌这种不受掌控的愤怒,强迫自己若无其事收回视线,说话语气是毫无起伏的冷漠。 郭雅雯没有察觉到异样,她只是觉得短短几天碰见了两次,还挺有缘的! 而且—— “你知道她的丈夫是谁吗?是陆钧。” 郭雅雯笑得意味深长: “这几天,爹地在不同的场合都会听到陆钧的名字。他们说陆副厂长年轻有为,推荐他到即将成立的联纺公司担任要职。” 但,郭铭昌并不想选陆钧。 郭铭昌喜欢有真本事的人,而不是关系户。 别人越想把陆钧塞到联纺公司,郭铭昌越反感。 可要在申城投资,又绕不开申城这边的关系网,陆钧有背景,郭铭昌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 “如果我能帮爹地解决这个麻烦就好了。” 郭雅雯脸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位大小姐是真的很想帮郭铭昌分忧,来了申城一周四处奔波把自己给累病了。 相处了几年,男人对郭雅雯也有些了解,知道她是想抓陆钧的错处。 这是想拿江麦野当切入点? 男人不反对也不鼓励,跳过了这个话题:“先看医生,你身体若是垮了,想做什么都没精力。” 趁着生病的契机,郭雅雯说话比平时更直接了,再强硬的男人都不能和一个病人太计较: “我垮了,不是还有你吗?就算你没把我爹地当成自己爹地,你也得承认我爹地对你很不错吧!他一直想让你进家里公司,你总是拒绝,爹地也会伤心的。” 郭雅雯一边说,一边偷看男人的表情。 男人沉默了几秒,给了郭雅雯一个答复: “如果这周之内,我们还能第三次遇到陆厂长的妻子,我就和你一起帮郭叔叔处理联纺厂的事。” 申城有几百万人口,不刻意寻找打听,在七天内和一个人偶遇三次的概率小到约等于0。 男人这样说就是再次拒绝了郭雅雯。 郭雅雯却很开心。 概率是很小。 但这已经是男人几年来首次松口要进入郭家公司做事。 “说话算话,阿忠就是见证人!” 司机阿忠被郭大小姐点名,露出了讨好的微笑。 郭雅雯心情大好,还没见到医生,身上的不适已经好了大半。看诊时,阿忠等在外面,男人陪郭雅雯进了诊室。 问诊,开药,拿药,男人全程陪着郭雅雯没有一点不耐。 “你们夫妻感情真好,你爱人很体贴呢。” 取药窗口的大姐随口一夸,郭雅雯连连摆手:“我们不是夫妻。” “啊,不好意思,我弄错了。” 大姐给自己找补:“有些夫妻,瞧着还没有你俩亲近呢。前些天我们医院有个女患者可惨了,被小姑子害得流产,她爱人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不管不顾……” 郭雅雯哪有闲工夫听八卦,取了药就赶紧往外走。 风吹在郭雅雯脸上,她的脸好像比刚才更热两分。 她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被人误会是夫妻,男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难道,这人对她是……有好感的? 男人的气质矜贵疏冷,郭雅雯无法透过表象去探究其内里。 回宾馆的路上,郭雅雯心潮涌动,男人始终一言不发。 陪郭雅雯看病时,他一直在走神。 申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他既不想那微小的概率出现,又会不受控制去看街上的行人。 若真能第三次偶遇江麦野,他该如何应对这孽缘? ——老天爷安排他与江麦野这样频繁偶遇,是不是,也赞成他报复江麦野! …… 走出医院一条街了,江麦野还是压不下那种想搓胳膊的冲动。 就在刚才,那种被人盯上的心悸感又出现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麦野怀疑医院门口那辆小汽车上是不是坐着陆钧。 除了陆钧,她想不起自己在申城还有什么大仇人! “真是阴魂不散。” 江麦野跺脚。 她一路小跑着回了曾家小院。 院子里飘出浓郁的香味,江麦野动动鼻子。 曾阿婆,杀鸡了? 这三天因为要帮曾珍补习,江麦野都是和曾家人一起吃饭的,用曾阿婆的话来说这样更能利用好时间。 曾家的伙食并不差,但炖鸡还是太奢侈了。 江麦野站在门口迟疑:要不,等曾家人吃完鸡自己再进去? “你回来了。” 曾阿婆的耳朵比年轻人还灵敏。 “桌上的鸡汤,你喝了吧。” 江麦野摆手,“不用不用,我在外面吃过了,这汤还是留给曾珍回来喝吧,她明天就要参加预考。” “让你喝,你就喝。” 曾阿婆不耐,“仗着年轻不好好保养,落下病根以后才受罪呢!” 江麦野怔了怔。 她沉默着走到饭桌旁,端起碗里的鸡汤喝得一滴不剩。 热热的汤,熏得江麦野想掉眼泪。 面对曾阿婆的好意,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曾珍稳住心态的话,过预考的概率很大!”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现在的曾珍和三天前的曾珍已经不一样了。 可惜时间太紧了。 若多给江麦野一周,她能保证曾珍百分百通过预考! 曾阿婆强迫江麦野喝了第二碗鸡汤。 “你已经尽力了,若还是通不过,那是阿妹运气不好。” 当然,那也是江麦野运气不好。 曾珍通不过预考,就没有参加高考的资格,江麦野这个补习老师存在的意义就没有了,曾小虎可能会马上赶走江麦野——那房租,曾阿婆是不会退的! 江麦野很认真问曾阿婆:“附近有没有比较灵验的庙,我去替曾珍拜拜?” 曾阿婆浑浊的眼睛狠瞪江麦野,江麦野厚着脸皮笑: “我开玩笑的啦!我觉得,我们还是轻松点比较好,起码是在曾珍面前要注意下,我们都紧张,她就会更紧张。” 若是曾珍没通过预考,江麦野马上搬出去。 她还是会帮曾珍补习,只是不住在曾家了。 曾珍还很年轻。 今年没考上,明年可以继续考。 ——不像她。 ——回城那年才19岁,一眨眼,她就成了25岁的离婚妈妈。 018:抄发带的李鬼,被正版的李逵抓住了 第二天,江麦野起床时,曾珍已经在洗脸了。 怕自己会在考场上犯困,曾珍特意用凉水洗脸。 凉水一沾脸,她人一下就精神了。 “麦野姐。” 江麦野洗漱完从房间拿出书包,曾珍眼巴巴看着她,“你这么早就要出门?” “对,我要去医院送货。” 江麦野低头检查着自己的包,随口道:“你也检查一下自己东西带好没。” 就说完这句,江麦野再没提过一次考试。 出门前,江麦野冲曾珍挥手: “晚上见!” 不仅是江麦野这样,曾阿婆和曾小虎同样如此,曾小虎甚至在曾珍起床前就不见了踪影。 对于曾珍的预考,大家都没有特殊表示,仿佛这只是再普通寻常不过的一天……恍惚间,曾珍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日子。 可转念一想,若一大早就被江麦野殷殷叮嘱,被阿婆和哥哥各种关怀,她的压力一定会很大。 “麦野姐不特意叮嘱我,肯定就是相信我。” 曾珍甩了甩麻花辫,昂首挺胸出了门。 等她走远,曾小虎才回家。 “阿妹要是预考不过,江麦野不能再留在我们家。” 曾小虎怕阿婆会心软。 曾阿婆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这个年龄的老人经历过太多事,比曾小虎沉得住气: “你要相信阿妹。” “我当然相信阿妹。” 曾小虎急眼。 他不相信的是江麦野那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江麦野才在曾家住四个晚上,已经哄得了阿妹的信任。若是再住久一点,江麦野把阿妹骗去卖掉,阿妹那傻丫头说不定还要帮江麦野数钱呢。 阿妹不谙世事容易上当就算了,连阿婆这样的老人家也对江麦野另眼相看。 昨天,阿婆还给江麦野炖鸡汤喝了! 曾小虎还想说江麦野坏话,曾阿婆不乐意听: “阿妹说预考完几天就能出成绩,你连几天都不愿意等吗?小江之前可能是骗了你,你和她有恩怨,但她没骗阿妹。” 曾小虎哑口无言。 他既怕妹妹无法通过预考,却又不知怎么面对妹妹在江麦野的补习下通过预考。 …… 曾小虎为了曾珍的预考患得患失。 江麦野满脑子都是卖发带的下一步计划。 不是她不关心曾珍的考试,而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帮忙了,剩下的就要看曾珍在考场上的发挥,她提心吊胆对事情也没什么帮助。 给传达室大爷织的帽子还没起针,她很坦然和大爷汇报着进度: “我今天就去买线。大爷您喜欢什么颜色的?” 不等大爷回答,江麦野又自己接上了话头:“灰色怎么样?比黑色年轻,又比蓝色沉稳。” 大爷忍无可忍:“去去去,别在这里碍我眼睛!” 毛线还没买呢,那帽子已经被江麦野夸出一朵花来了,这脸皮是真厚啊。 大爷驱赶江麦野,江麦野赖在传达室门口没走。 有人在医院吵起来了! 大爷看热闹不嫌事大,指着年轻的那个说:“她就是收费室的晓华。” “哦。” 江麦野脸上没有怒意,全是好奇。 晓华和一个中年女人在争执。 “我一开始就不该听你的。” “你钩的发带现在卖不出去了,同事们都在背后笑话我见钱眼开品德败坏。” “明明是你想赚钱,坏名声都让我背了!” 晓华满腹委屈。 江麦野在医院卖发带,是因为江麦野没工作啊。 晓华可是有正经工作的,学江麦野卖发带已经很丢人了,结果发带没卖出去几条,不仅同事们都指责她,听说林爱嘉还放话要揍她,晓华心态崩了。 被晓华埋怨,中年女人也很迷茫: “咋会卖不掉呢?” “妈明明是照着那些花样子钩的,妈在家练了好久,钩得不差什么啊!” 中年女人说着就要把袋子里的发带往外掏。 “你看,你看看多像……” 晓华又气又恼,推了女人一把: “再像也卖不掉,她们现在只买江麦野钩的,你钩成什么样她们都不买!你快回家去,别让我同事们看见。” 这一推,女人手里的袋子摔落,发带散落一地。 晓华转身跑进了医院。 中年女人蹲下身子捡发带,越想越委屈。 闺女是嫌丢脸了。 脸面再值钱却不等于钱,家里一堆人吃饭,她想办法挣点钱贴补家用有错吗? 江麦野走过来,好心帮忙拾捡发带。 颜色搭配基本是一样的,略有不同的是毛线的材质和色差。 ——晓华妈妈的毛线肯定不是在美娟表姐的柜台买的! 除了颜色,花样也是在努力模仿江麦野之前在医院售卖的发带。 细节有不同,是因为有些针法得由江麦野本人拆解才能学会。 除去这些,单看钩织技术,晓华妈真是很不错,江麦野不吝夸奖。 “你这发带钩得真不错。” “姑娘,谢谢你啊。你真觉得这发带好看吗?那你要不要买,一条只要8毛……不,5毛,5毛就行!” 晓华妈妈拿袖子抹脸,硬挤出一个笑脸。 这几十条发带要是卖不出去,晓华妈能愁死。 现在晓华妈已经不指望赚钱了,能卖一条算一条吧,只求保本! 江麦野将手里的发带递给晓华妈,笑眯眯自我介绍: “我就是江麦野。” 江麦野? 晓华妈白了脸。 她仿制的发带,就是江麦野最先卖的啊,这是李鬼撞到了李逵,被人家正主给抓住了! 完了完了。 晓华妈妈第一反应就是掉头逃跑。 江麦野肯定是来找她算账的! “哎,你发带不要了?” 江麦野叫住慌慌张张的晓华妈。 “这么多发带至少要用一斤毛线,啧啧,本钱都要二十块。” 晓华妈果然不跑了,转身就想给江麦野下跪求饶: “都是我的错,是我听说你的发带卖的好起了坏心思,你可以打我骂我,千万别去找晓华,和她没关系……” 江麦野赶紧闪一边:“你别跪我啊,你年纪和我妈差不多大,你跪我,我要折寿怎么办?” 晓华妈哭哭啼啼。 “要不是家里缺钱,我也不会干这种不要脸的事。” 晓华和小林同样都是医院的正式工,工资差不多,家境却不一样。 小林是自己挣钱自己花,钱不够花了家里还要贴她一点。 晓华家里就要差一大截。 江麦野无意关心晓华家是什么情况,她从晓华妈的嘴里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晓华家,很缺钱! 很好!!! 江麦野打断了晓华妈的哭诉: “你这里有多少条发带?” “啊?” 晓华妈惴惴不安,江麦野难道要按发带的数量逼她赔钱吗? 赔钱,她肯定是没有的。 江麦野会不会抓她去派出所! “有、有四五十条……” 晓华妈支支吾吾。 “我要个精确的数量。” 江麦野咄咄逼人。 晓华妈心如死灰:“……58条。” 抓吧。 派出所怎么处理她都咬着牙接受,以后再不敢做这种缺德事了。 江麦野啧啧两声:“你怕什么?刚才不是让我买发带吗,发带成本一条差不多5毛,我出6毛,把你这些货包圆了,你肯定不会亏本。” 啥?! 居然不让她赔钱,也不抓她去派出所。 晓华妈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你要买发带,为什么,你自己会钩啊!” 019:医院饱和,正式开启走街串巷! “你不用管我为什么要买,你就说你卖不卖吧。” 江麦野拿着晓华妈钩的发带翻来覆去检查,越看越满意。 晓华妈的钩织技术很好。 缺的是创新和做生意的胆气。 不过不要紧,晓华妈缺的,都是她擅长的,这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嘛! “卖,我卖!” 晓华妈生怕江麦野后悔,赶紧将袋子递给江麦野。 “你不用给6毛,一条5毛就行,这事儿是我先对不起你,结果你还愿意买我的发带,我不能赚你的钱!” 5毛,就能回本了,晓华妈根本不敢赚江麦野的钱,怕赚了这样的黑心钱会被老天爷打雷给劈了! “这一次我花5毛买走,你一点钱都没赚到,下次还愿意钩吗?就6毛吧,一条你能赚点,忙一天可以赚几块工钱。” 江麦野非要劝晓华妈赚这钱。 晓华妈彻底懵了。 就像江麦野所言,一条发带若能卖6毛,一天确实能挣几块钱了。一天几块,一个月30天,岂不是几十上百块? 晓华妈的心狂跳。 “你、你还要找我买发带……” 江麦野把58条发带的钱付了,不忘提醒加警告: “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让你女儿晓华知道,医院其他人更要瞒着。你要愿意接我的活呢,明天下午来找我,我到时候再和你细说!” 江麦野和晓华妈约好了在曾家附近的一个公园见面。 还不知道晓华妈可不可信,她现在还不能暴露自己的住处。 “我不说,我绝对不说。” 晓华妈赌咒发誓。 江麦野无所谓。 她只是不想把事情搞复杂,晓华妈真要忍不住说了,江麦野也没啥损失,大不了她再找其他人代工呗。 前几年知青回城,申城没有那么多工作岗安顿知青,很多家庭的爹妈不得不提前退休将自己的工作让给孩子……所以申城最不缺的就是像晓华妈这样的闲置人力! 没错,在见到晓华妈的那一刻起,江麦野已经看到了晓华妈的价值。 要把发带卖遍申城,只靠她一个人一钩针怎么可能办到? 棉纺厂车间里,大家都是协同生产,她虽然没有厂房也没有机器,也可以学车间的那套模式呀。 晓华妈从江麦野手里接过卖发带的34块8毛钱,千恩万谢一番才走。 江麦野将自己今天带来的货交给林爱嘉。 林爱嘉有些愁,“麦野,从昨天你走了到现在,只有4个人找我订发带。” 林爱嘉是替江麦野发愁。 发带毕竟不是食堂里的红烧肉,大家隔三差五总想着吃一回。再怎么好看新鲜,买个一两条就够了,复购频率是有限的。 这样一想,江麦野觉得自己还真是晓华妈的大恩人。 就算她昨天不在医院演那么一场,晓华妈的发带也很难卖掉了,医院的发带市场本来就快饱和啦! 幸好江麦野早有心理准备,也幸好她手里的钱还算宽裕,否则她现在一定没这么淡定: “没关系,等过段时间我做出别的新花样了,你再帮我卖吧。我算了算,加上今天的4条订单,爱嘉你这几天帮忙卖出了109条发带。” 江麦野拿出11块钱给林爱嘉当辛苦费。 林爱嘉不收,江麦野早有预料: “这是你的劳动报酬!” “你在医院上班都要拿工资,帮我卖货为什么不能收报酬?” “你是不是觉得收了钱,我们的友情就纯粹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一直以来都是你帮助我,我什么都不付出,我有多么羞愧……” 江麦野的词一套接一套的,林爱嘉举双手投降: “我收,我收还不行吗?” 109条发带,扣除成本和给林爱嘉的辛苦费,江麦野净赚43块5,心里美滋滋的。 林爱嘉也是一次有工资之外的额外收入,兜里多了11块钱,她就想请江麦野下馆子。 江麦野笑着拒绝:“饭我就不吃了,今天还早,我想去街上摆摆摊。” 这几天,江麦野除了钩医院这边的订单,也在默默攒货。 今天还从晓华妈手里收了58条发带,足够她去摆摊了! 林爱嘉不放心叮嘱:“去摆摊也行,千万别和那些红袖章对着干,看见红袖章你躲远点,保不住货也得先保人!” “知道啦~” 江麦野潇洒挥手。 …… 要说申城哪里繁华,金陵路绝对能排前三。 江麦野选中的第一个摆摊地就是金陵路。 她转了两圈很满意。 她的发带没有竞品! 选中一块空地,江麦野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摊位布,另一个小贩也看上了这块地方。 一开始,两人谁也不想退让。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是一公一母。 在确定对方的货品不会和自己货品冲突后,江麦野和小贩商量好了“划江而治”。 “以这条线为界,左边你摆,右边我摆!” 小贩用砖头在地上划出了一条线。 江麦野爽快答应:“可以!” 两人各自摆好了摊。 江麦野卖发带,小贩卖假领子。 一个做女同志生意,一个做男同志生意,没利益冲突! 摊是摆上了,江麦野看着人潮汹涌的大街,第一次觉得茫然无措。 这和黑市不一样啊。 黑市里交易,买家和卖家都静悄悄的,生怕动静太大被抓。 在这里摆摊,却不能安静。 来之前,江麦野信心满满,事到临头了,她发现自己不好意思吆喝。 平日里伶俐的嘴巴像是被人涂了一层厚厚的浆糊! 隔壁的小贩一边收钱一边斜眼看她: “大妹子你这是第一天出摊?” 江麦野老实承认了自己很菜:“是啊大哥,我没有摆摊的经验。” “难怪以前没见过……” “哎,你得放开点。别人觉得干个体丢人,我们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吧?” 小贩说完就给江麦野示范: “各位男同志女同志,男女同志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停下脚歇一歇,看看我这时髦又便宜的假领子!” “的确良、棉府绸,卡其布。” “纯色、条纹和格子,花样款式应有尽有。” “3元,只要3元就能带走你中意的款!都来瞧一瞧,都来看看咯~” 小贩这一吆喝,他摊位前聚集的人更多了。 低头想了会儿,江麦野编好了自己的词: “卖发带,卖港城来的时髦发带!” “大姑娘小嫂子,走过路过的都来选一条吧,港城来的时髦发带,货只有这点,错过就买不到啦!” “那位妹妹,穿蓝裙子的妹妹,这港城来的发带和你乌黑油亮的头发多配呀……” 大声吆喝果然是有用的,江麦野见几个结伴逛街的年轻女孩子似乎挺感兴趣,朝着自己的摊位望了好几次,她立刻抓住了这个契机。 年轻女孩子的脸皮比较薄,江麦野这样热情招呼,女孩子就不好意思拒绝,还真带着同伴走了过来。 020:第三次偶遇,老天安排的缘分最大! “你这真是港城来的发带吗?” 蓝裙女孩本是随便看看,却一下被江麦野小摊上的发带吸引。 那是一条蓝白双色钩织的发带,清新的蓝与纯洁的白,搭配到了女孩心坎上。 “当然!” 一旦突破第一次摆摊的心理障碍,江麦野撒谎就不磕巴了: “你有在别的地方看过这样的发带吗?港城那边刚过来的新货,整个申城只有我一个人在卖!” “确实没见过。” “是没看到别的地方在卖……我喜欢红色的这条!” 蓝裙女孩还没说要买,同行的小姐妹们已经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江麦野摆摊的时候还是耍了点小心机,她包里明明有百来条发带,却只拿出了三分之一的货。 花样和颜色重复的,江麦野就没摆出来。 摊位上的发带,每一条都很特别。 蓝裙女孩还是没忍受住诱惑,问了发带的价钱。 “贵吗?” “本来是很贵的。” 江麦野很努力编瞎话: “给我批货的人说最少要卖2块一条,他们说卖便宜了是什么扰乱市价。哎呀,我也不懂他们的意思,我哪能都听他们的,我只想卖1块5一条!” “我又不傻,卖太贵了,货全压我手里怎么办?” 蓝裙女孩和小姐妹们面面相觑。 你这还不傻呀? 把供货商的话都告诉了她们……怕压货啊,那这发带岂不是还能讲价? “1块一条,我们就买。” “就是,1块的话,我们每个人都买一条。” 江麦野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几个女孩大着胆子狠狠砍价。 蓝裙女孩脸颊微红。 砍价这么狠,她们会不会挨骂啊? 大家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江麦野却只是一脸心痛将发带从她们手上取回。 “不行,1块钱一条我会亏本的。” “哎,我们还想再看看呢……” 蓝裙女孩的同伴出声抗议。 很好说话的江麦野坚守住了底线: “这毕竟是毛线钩的,浅色的线摸久了容易弄脏,你们不买,我还能卖给别人呢!” 蓝裙女孩急了。 “我要买的呀!” “我也要买的……” 几个女孩子把江麦野团团围住,双方你来我往拉扯了一会儿,江麦野忍痛以一条1块3的价格,卖了7条发带出去。 “我会经常出摊的,你们有空再来看看,过些天可能有新款哦~” 江麦野又恢复了好脾气的样子。 几个女孩纷纷点头。 一条发带1块3,她们完全能接受,而且这还是她们费尽口舌才砍下的价格,几个女孩很有成就感! 旁边的小贩一边卖自己的货,一边在观察江麦野。 等两人摊位上暂时没人了,小贩忍不住问:“其实她们坚持只出1块,你也会卖的吧?” 小姑娘们不懂,小贩哪能不懂呢。 这发带肯定不是什么港城货。 大致估一下材料和工费,一条发带的成本最多几毛钱,江麦野卖1块绝对能赚钱。 江麦野不承认也没否认,反问小贩: “能多赚一毛算一毛,大哥你不也这样吗?” 小贩的假领子喊价3块,最后卖出去的价格平均在2块5左右。街头摆摊和百货商店不一样,买家会砍价,卖家也都习惯了。 江麦野若是以1块一条卖掉,她的发带会销售更快。 但她并没有那样做。 女孩们享受砍价的过程,江麦野何尝不是如此! 一条发带多卖出3毛,7条就是2块1,这不是小钱吶。 主要是这个过程,给了江麦野很大锻炼,话说得越多,她越自信……江麦野感觉到体内有什么在苏醒。 被压抑了6年的自我,在一点点复苏。 6年前的江麦野也很穷,可那时候的她胆大包天,什么梦都敢做,什么人都敢追! 小贩被江麦野的表情晃了晃神。 正想说话呢,有人喊了句“红袖章”来了,热闹的金陵街瞬间鸡飞狗跳。 “大妹子,快跑!” “好嘞!” 江麦野一手将自己摆摊的旧床单卷了,一手提着背包,和小贩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她慌不择路,差点撞到停在路旁的一辆汽车。 眼角余光一看,车子还怪眼熟的,可这时候哪里顾得上细看呀,逃跑要紧! 汽车里,郭雅雯都惊了。 今天,正好是她第一次见江麦野的第七天。 短短七天,三次偶遇,这也太有缘分了吧? “阿忠,快追上她!” 郭雅雯一边给司机下命令,一边不忘和身旁的男人确认: “你答应过的事没反悔吧,这是我们第三次看见陆钧的妻子了,老天爷都支持你进公司做事呢!” 男人心里的震惊不比郭雅雯少。 申城这么大,他和江麦野还真在一周内偶遇了第三次! 虽然这三次都是他单方面看见了江麦野,可遇见就是遇见了……掩下复杂的心绪,男人没有再推诿: “郭叔叔筹建联纺厂,我愿意出力。” 郭雅雯大喜:“太好了。阿忠你快追,我今天一定要和那位陆太太聊聊。” 对郭雅雯来说,能不能解决陆钧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是用了江麦野打赌,竟然让一向坚持和郭家生意保持距离的男人松口—— 这说明什么? 说明陆钧的妻子很旺她呀! …… 港商大小姐让司机追着江麦野跑。 满大街搜寻江麦野的不仅有郭雅雯,还有陆钧和江以棠。 那天和陆婷匆匆分别后,江以棠就回到了家中。在江以棠的劝说下,江守成和梁瑛也觉得不能继续对江麦野放任不管。 ——本来是想让江麦野在外面吃点苦,没想到陆钧给了江麦野一大笔钱! 有了钱,江麦野还怎么吃苦? 她本来就好逸恶劳,拿了钱只会乐不思蜀挥霍,不可能再认真反省了。 江以棠又说江麦野可能会去外地发展。 “姐姐向来胆大……真去了外地,不知要多少年后才能再见了。” 这话给梁瑛提了醒。 “她的户口还在家里,想出远门就要到街道办开证明,我去街道办打声招呼。” 没有介绍信,江麦野想买车票离开申城都困难。 做到这样的程度,江以棠还是不放心。 在江家,她没说江麦野可能会参加今年高考的猜测,毕竟在江家人眼里,江麦野是不学无术的乡下丫头。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江麦野都不敢应考。 过了五年,江麦野肚子里本来就不多的存货更少了,真去报名参加高考也是贻笑大方! 这猜测,江以棠只能对陆钧说: “错失高考,一直是姐姐的遗憾,今年再不考,姐姐就超龄了。” 陆钧不以为然,“她去考又能怎样,我不信她能考上。” 陆钧没有念过大学,他判断不出江麦野的学习是什么水平,陆婷现在经常说江麦野当初的补习没效果不说还拖了她后腿,陆钧就信了。 在陆钧面前,江以棠也不会夸江麦野学习底子好,她自有能劝动陆钧的话术: “不管能不能考上,这既然是姐姐的执念,我们就能通过这个途径找到她呀。” 见陆钧已有松动,江以棠又添了一把火:“而且,每年的高考都是备受关注的大事,我担心姐姐会借着高考的机会把之前的事闹开……” 陆钧脸色大变。 这还真像江麦野能干出来的事! 021:全城搜索,想了解她的一切! 假如江麦野报名参加今年高考,在考场外把她和陆家的恩怨添油加醋大肆宣扬—— 陆钧只要想想那画面,眼压都要爆了。 就算陆家能出手压下江麦野搞出的闹剧,恶劣的影响还是会给陆家带来麻烦。 先不说陆婷会不会坐牢,只说陆钧这边,他现在最不想被人注意到和江麦野的离婚纠纷! 江以棠提醒陆钧:“姐姐要参加高考,一定要先参加预考。” 申城的高中多考生也多,陆钧找不到那么多人手到每个学校门口蹲守。 他只能找关系从考生名单入手。 不涉及考试泄密,还是有人愿意帮“陆公子”一点小忙的。 只是受限于现在的资料管理技术,申城那么多考生,想要找到“江麦野”得一点点翻。用了一天半时间,帮忙的人才给陆钧回话。 “没有叫江麦野的考生。”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陆钧在电话里告知江以棠这个结果,她仍是不放心:“姐姐会不会改了名字?” “不可能。” 陆钧感激江以棠为陆家着想,却不明白江以棠为什么这样紧绷: “她办不了改名的手续!” 农村人所渴求的城市户口,是江麦野留在申城最基本的底气,也是困住江麦野的镣铐。 户口在哪里,她的根就在哪里,做什么都绕不开这点! “陆钧哥,对不起……是我太紧绷了。” 江以棠苦笑:“这几年我总在想,如果没有当年那场意外就好了,我多么希望姐姐在那一年顺利参加了考试。如果可以,我情愿把去首都上大学的机会让给姐姐。” 哪有人会傻到把上大学的机会拱手让给别人? 除非,当事人觉得发生在陆钧和江麦野身上的那场意外,比她自己上大学更重要! 那一夜的荒唐,搅乱的不仅是陆钧的人生呀。 江以棠的脉脉情意欲语还休,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再找对象,听说一分到外事办就有不少人想给她做媒,以棠都拒绝了。 陆钧知道这时候他该说点什么。 他还没有开诚布公和以棠谈过两人的未来。 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不能辜负以棠的深情! 话到嘴边,陆钧还是没能说出口——他爸是反对他和以棠再续前缘的,现在他没法承诺什么,说出的话不能兑现,对以棠是第二次伤害。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他爸改变想法再说了。 为自己找好了借口,陆钧心情一松: “那是你凭本事考上的大学,凭什么让给她?就算你能让给她,她去了首都大学也学不明白。没脑子的人纵然有了机会都复制不了你的成功!” 陆钧提起江麦野一直都是不屑。 江以棠拿着电话听筒有些走神:不,若给了江麦野上大学的机会,她是能学明白的。 正因为知道江麦野能学明白,江以棠才害怕江麦野抓住最后的机会参加高考! “陆钧哥,还是再查查吧。” 江以棠柔声劝道:“只拜托一个人办事未必可靠,你再找其他人试试呢。我真的不忍心看到姐姐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 “阿忠,你再转一圈。” “人怎么会跟丢呢?我不信她的两条腿比汽车四个轮子跑得还快!” 郭雅雯左右张望,没看到江麦野的身影。 阿忠额头有了汗。 “雅雯小姐对不起,我对申城的街道不熟悉。” 一开始是跟上了的。 江麦野在前面跑得飞快,阿忠就按了声喇叭示意江麦野停下。 结果江麦野转头看到了汽车,像受惊的野兔子一样钻进了小巷里。 申城的小巷纵横交错,不是每条巷子都可以让汽车通行,阿忠就这样把人跟丢了! 在附近转了几圈都没看到江麦野再冒头,郭雅雯大小姐的轴劲儿犯了,让阿忠开着汽车一遍遍转悠,她就不信自己今天找不到人。 “行了。” 男人叫停了郭雅雯继续浪费时间: “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吗?若真想见她,去打听一下她住哪里比这样漫无目的寻找更有效率。” “哎呀,你不懂。” 郭雅雯嗔了一句。 回过神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你说得对,我真是钻了牛角尖。阿忠,你找个人去打听下这位陆太太的情况,有了结果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把这位陆太太偷偷约出来。” 郭雅雯的吩咐,阿忠自然要应下。 男人的视线最后一次扫过那些纵横交错的小巷,没有,什么都没有,江麦野没有忽然冒出来。 “雅雯,回宾馆吧。” 郭雅雯点了头,阿忠才调转车头载着两人回了华侨宾馆。 “你先上楼,我想抽根烟。” 阿忠泊好车,男人对郭雅雯道。 郭雅雯没多想,她今天出门穿了一双不太舒服的高跟鞋,早就想回房间换掉了。 郭雅雯一走,男人问阿忠: “雅雯小姐的吩咐你记住了吗?去查一查陆钧妻子的情况,他们夫妻感情如何,她和陆钧是否生育了子女,还有她现在的工作,这些都查清楚。” “少爷,我记住了。” 郭雅雯吩咐的事,阿忠本来就会做,但男人又特意叮嘱了一次,阿忠会更重视。 阿忠其实还挺高兴男人态度的变化。 雅雯小姐一直很想和少爷拉近关系,郭先生亦是想邀请少爷到郭氏上班,是少爷客套又疏离地在和郭家人保持着距离。 少爷现在不仅答应帮郭先生做事,还对雅雯小姐的事上了心,太太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阿忠正高兴,男人冷不防又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你把陆钧妻子的情况打听清楚后,先把情况告诉我。雅雯若是问起,你找借口拖一拖。” 阿忠有些惊讶。 ——陆钧是什么重要人物吗,雅雯小姐对陆钧妻子感兴趣就算了,就连少爷也这样重视! 疑虑一闪而过,阿忠还是点头称是。 他叫阿忠,自然是很忠心的。 他是太太的人,忠于太太,也忠于少爷。 郭雅雯换了双舒服的鞋下楼。 没看见男人和阿忠,郭雅雯也不刻意找。走到哪里都有人跟随的感觉有时挺窒息的,郭雅雯正好自己在附近转转。 郭雅雯这样漫无目的闲逛,街上的一切带给她新奇感。 要说经济,申城肯定比港城落后多了,可看大街上行人的精神面貌,整体都比港城那边积极。 在港城,只有有钱人才会意气风发。 在申城,每个月拿着几十块工资的普通人,也很有朝气。 忽然,郭雅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怕惊扰了对方又会消失,轻手轻脚走到了对方身旁,才伸手拉住了对方胳膊: “哎呀,我终于找到你了!” 022:街头拦截,这怎么不算双向奔赴呢 “你谁呀!” 忽然被人抓住胳膊,江麦野吓了一大跳,她差点以为自己被红袖章抓住了呢。 转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女同志”、“女孩子”这些称呼在江麦野舌尖打转,最后统一成了“大小姐”。 江麦野其实并没有近距离见过资本家大小姐什么样,可见了郭雅雯,她一下就对应上了这个称呼。 宽松的白色长裙堪堪到脚踝上方,一条银色的腰链松松垮垮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同色系的平底皮鞋虽看不出是什么皮质的,却有肉眼能看到的柔软。 裙子的剪裁简单却走线精细。 面料是江麦野从没有见过的质感。 一定是进口料子! 还有大小姐穿着的小皮鞋,恐怕一双就能换很多双她送给爱嘉的那种皮鞋吧? 政策果然是放开了,自己竟然可以在申城街头看见这样的资本家大小姐。 江麦野打量郭雅雯时,郭雅雯同样在打量江麦野。 江麦野浑身的行头加起来还不如郭雅雯头上的发夹值钱,郭雅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她惊叹的是江麦野的长相: ——这样一近看,陆太太更靓啦! “我之前在金陵街遇见你,你在被人追赶,我让司机找你,谁知他莽撞吓到了你。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你,真是缘分。” 郭雅雯放开了江麦野。 江麦野恍然:“那辆汽车是你的,我还以为……你找我做什么,想买发带?” 江麦野语气充满怀疑。 郭雅雯有一头深栗色的长发,蓬松柔软还发梢微卷,质感像绸缎一样美。 点缀绸缎般秀发的是鬓边一枚发夹,白色的珍珠和郭雅雯本人相得益彰。 这样的大小姐,可以戴珍珠发饰,戴宝石发饰,再不济也是金、银,哪能看上晓华妈钩织的毛线发带呢—— 是的,江麦野亲手钩的那些发带都卖完了,她背包里只剩几条晓华妈钩的发带。 若不是被郭雅雯叫住,江麦野打算再转一会儿就收摊回去的。 郭雅雯微笑点头:“是呀是呀,你的发带我好中意的,今天一定要买到。” 郭雅雯虽然有些奇怪陆钧的妻子会在大街上摆摊卖货,却没有因此看不起江麦野。郭家祖上就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如今郭铭昌能被港人叫一声“纺织大王”,多亏那位货郎先祖辛苦打下了基础! 江麦野只觉得资本家大小姐的喜好,还真是奇奇怪怪。 有钱不赚是王八蛋,江麦野笑眯眯拿出剩下的发带: “你挑挑,有喜欢的就拿走,5块钱一条。” 郭雅雯本来就打定主意,不管江麦野的发带长什么样,她一定要使劲夸对方。 或许,她可以向这位陆太太订一些货,让陆太太把东西送去酒店……她再找机会和陆太太好好聊聊陆钧。 等看了发带,郭雅雯挺意外。 居然没有郭雅雯想象中那么土气。 大胆的撞色,让郭雅雯想到了美国当下正流行的迪斯科霓虹色调。 撞色不是简单把鲜艳的对比色凑在一起,好不好看,要看设计师的审美。色彩饱和度,不同色彩的比例,都很考验功力。 “你学过设计?” 郭雅雯脱口而出。 江麦野迷茫:“学什么设计?我刚说发带5块钱一条。” 难道,喊价太狠了? 江麦野暗暗嘀咕。 涉及金钱数字,郭雅雯的精明比起江麦野只多不少。 郭雅雯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这位……女同志,内地好像都这么称呼年轻女性,我也这么称呼你吧。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第一天到申城吧?你这种毛线钩织的发带,成本不过几毛,你居然要卖我5块!” 其他生活用品的物价,郭雅雯未必这么了解,棉纺织品算是撞到了郭雅雯最擅长的领域。 江麦野有一秒钟尴尬,下一秒就变得振振有词: “你说的是原料成本,难道我的工时不值钱吗?这些发带都是我想出的款式!” “所有款式都是你想的,颜色也是你配的?” “当然!” 江麦野理直气壮。 这几条发带虽然是晓华妈钩的,晓华妈是抄了她的款,归根到底还是她江麦野有本事! 郭雅雯心中一动:“你会钩线衫吗?我想要一件不会和别人撞衫的线衫,越快越好。如果你会,带着线衫来华侨宾馆,告诉前台找郭小姐,我验货后会付给你满意的报酬。” 江麦野其实不想接这个活。 眼前这位大小姐连发带成本都能估算出来,江麦野不觉得自己钩线衫卖能挣大小姐很多钱! 而且钩线衫比发带耗时久,有那闲工夫,她能钩多少条发带呀,肯定比钩线衫赚多了。 可是,这位大小姐姓郭,住华侨饭店,还很懂纺织产品的价格……江麦野眼皮狠狠一跳。 这一刻,江麦野想了很多很多。 心中浪潮阵阵,脸上却换了笑脸: “好呀,我一定给郭小姐你钩一件漂亮又特别的线衫!两天吧,两天时间足够了,过两天我去宾馆找郭小姐。” 郭雅雯满意点头。 “好呀,你晚上过来,白天我很少在宾馆,到时我们好好聊聊。” …… 和郭雅雯分别后,江麦野卖完了最后一条发带才收摊。 郭小姐对她钩织的东西似乎很感兴趣,但郭小姐拒绝当冤大头买5块钱一条的发带。 太可惜了。 郭小姐气质那么好,人要是再傻点就更完美了。 心情有一点遗憾,更多则是激动。 江麦野猜那个郭小姐应该和郭铭昌有关系。 她要想办法接近郭小姐。 毕竟,陆钧那个王八蛋想调任的联纺厂,多半是郭小姐家说了算! 江麦野不是要算计郭小姐,她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想要在三年后拿回儿子星宇的抚养权,江麦野不仅要做买卖赚钱,更该抓住机会结识自己的人脉! 江麦野带着激动的心情绕道去了百货商店买毛线。 “美娟姐。” 江麦野把一包桂花糕放到柜台上,双手合十哀求:“这次只有你能救我啦~” 美娟白白胖胖就是因为嘴馋好吃,江麦野知道她这个特点后,再来美娟的柜台从不空手。 有时是奶糖,有时是一包炒花生,或者是几个热腾腾的灌汤小笼包。 如果说美娟一开始是看在林爱嘉面子上优待江麦野,经过江麦野的热情投喂,美娟现在看她眼神和看林爱嘉一样亲近。 “救什么救,毛毛躁躁。怎么又给我带东西,我又胖了啦!你赚一点钞票不容易,要节省知道吗?” 美娟一边吃桂花糕一边唠叨江麦野。 等江麦野说完要求,美娟想了想:“要又贵又好看的毛线,最好还是浅色?哎呀,我这里有的呀!” 023:珍贵羊绒,想起那个一起学习的他 美娟左右看看,见别人没注意到这边柜台,从最下面的柜子拿出个纸盒。 “你看看,这种线行不行?” 那是几团奶白色的绒线。 只一眼,江麦野就感受到了这线的不寻常。 就像郭小姐踩着的那双平底皮鞋,这世上有些东西就是能让人在第一眼发现它不便宜! 江麦野小心翼翼上手摸了摸,不太确定:“……这是羊绒线?” 美娟乐了,“你可真像我的亲妹子,还挺识货呢,爱嘉那丫头就不认识!” 林爱嘉不认识羊绒线很正常。 普通的老百姓,根本没机会接触羊绒制品。 国家虽然在60年代就突破了羊绒分梳技术,却也只能生产一些初级羊绒产品用于出口创汇。 价钱和稀缺性,注定了羊绒制品不会出现在老百姓的购物清单上。 江麦野能认出来,是因为她从前帮干部家属院的邻居用羊绒线代织过围巾! 对于江麦野这样的钩织高手来说,羊绒线那独特的手感,她摸过一次就忘不掉。 “美娟姐,你哪来的羊绒线啊?” 江麦野好奇。 她在棉纺厂上班时有读书看报的习惯,尤其是厂里自己办的报纸,经常会刊登一些业内动向。 这才离开棉纺厂几天,难道国内羊绒的产量已经有了飞跃增长,连申城百货商场的柜台都铺上货了? 美娟用白白胖胖的手指戳了江麦野额头: “鸡蛋好吃就行了,你还管是哪只鸡生的?行了行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你买不买,不买我要收起来了呢。” 江麦野没扛住诱惑。 美娟的柜台之前有什么样的货,江麦野很了解。 线衫是帮郭小姐钩织的,资本家大小姐啥好东西没见过呀,一般的针织品估计都看不上。 这样一想,还真只有这线适合。 “美娟姐,我买。” 美娟再三确认:“你真买啊,这线很贵的!” 很贵是多贵? 江麦野低声一问价,心疼坏了。 她今天卖发带赚的钱加起来都不够买一斤羊绒线! 江麦野有那么一瞬间迟疑。 她钩织的线衫,郭小姐会喜欢吗?如果郭小姐不喜欢,她显然不能把线衫强买强卖塞给郭小姐。 一来郭小姐不好糊弄。 二来她本意是去结交郭小姐而非得罪对方。 郭小姐若不喜欢,她只能自己承担损失……想到儿子星宇还陷在陆家苦苦等她营救,江麦野豁出去了。 别人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江麦野则是先舍大钱才能从狼口中救孩子: “我真买,美娟姐帮我把这线包起来吧!” 怕自己后悔,江麦野付完钱就带着线走了,没像平日那样和美娟闲聊。 江麦野一走,隔壁柜台的售货员凑过来。 “美娟,你这个妹妹是做什么的呀,怎么三天两头来买毛线?” 不仅总来买毛线,还要不同颜色的。 谁家织毛衣这么花哨? 隔壁柜台的售货员眼里有探究,美娟翻了个大白眼: “我妹妹做什么要你管,她有钱我有货,她一天来买十次也不妨碍你啊!” 售货员自讨没趣。 美娟内心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麦野总来买线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下次要提醒提醒麦野! …… 江麦野买羊绒线时候心痛,等回到曾阿婆家关上房门,从背包掏出一堆钱,她又乐了。 “一块、两块……七毛、八毛……” 116条发带销售一空,最便宜的卖1块1,最贵的卖过1块5,连本带利是147块7毛。 晓华妈那里收来的58条发带成本是34块8,她自己钩的58条成本是29块。 “今天赚了83块9毛?” 把账算明白了,江麦野精神大振。 若再加上这几天在医院陆陆续续卖掉的。 江麦野靠发带已经赚了127.4元。 以前要挣这么多钱,江麦野需要在棉纺厂上两个月班,再帮邻居们代织三四件毛衣才行,现在她只用了一周时间就抵了过去两个月的辛苦! “这还只是开始呢。” 江麦野喃喃自语,“如果晓华妈能稳定帮我供货,如果收来的发带都能像今天这样顺利卖出去……” 这账才刚算一个开头,江麦野已经在后悔了。 她不该约晓华妈明天下午见面的。 应该让晓华妈今晚就过来! 晓华妈晚一天干活,自己就要少赚几十块呢。 难怪棉纺厂的车间都是工人轮班机器不停,机器开着就能挣钱,谁舍得停嘛。 “麦野姐!” 院子里响起了曾珍的声音。 江麦野把钱放好了拉开门:“你回来啦,今天怎么样,考试还顺利吗?” 考前不特别叮嘱是不想给曾珍压力。 但考完一天还一句都不问,又显得是刻意装出来的平静,曾珍也会觉得奇怪! 曾珍小心谨慎组织着语言: “我觉得还行,不是很难,当然也不算简单。不过我听了麦野姐你的话,那种连题干都读不明白的难题,我没浪费时间。” “那就行了,放宽心,明天还按这个路数考试。” 江麦野看了看天色,“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再来讲讲明天要考的科目,万一瞎猫碰到死耗子猜对了题型,你又能白捡分了!” 正式高考是三天,预考则浓缩成了两天。 数学今天已经考完了,剩下的科目里生物和英语也是曾珍的困难科目。 每次补英语时,曾珍都很佩服江麦野: “麦野姐,我记得刚恢复高考时不考英语的呀,你怎么连英语也会?” 江麦野若是申城本地长大,曾珍都不会这么好奇。 申城有些家庭是很有文化底蕴的。 哪怕高考中断那些年,这些家庭的孩子仍然在偷偷学习。高考恢复后,没放弃学习的考生都在第一年就考上了大学。 江麦野若是在申城长大,她有学习的底蕴不奇怪。 可江麦野说自己是在农村长大的。 那又在哪里学习的英语? 农村可没有城市的学习环境啊! 找遍整个乡镇,能找到一个懂英语的老师都要烧高香了。 曾珍的问题让江麦野有些许晃神。 她想起了在乡下时的往事。 那些露珠未散的清晨,那些蛙鸣虫叫的夜晚,有人陪着她一起背单词。 她背错一个单词,那人就会屈指弹她额头一下。 一开始,她的额头总会红肿。 后来,她额头的痕迹就越来越淡了。 因为她背错的单词越来越少,也因为那个监督她学习的人,屈指弹额头的动作越来越轻。 不爱就没有怜惜,一旦爱了,她割草时被划一下胳膊都会让那人心疼,对方又怎么舍得弄疼她呢! 江麦野从前很自信那人是爱她的,后来发生的事让她觉得自己太自信了。 什么爱不爱的,在面临前程选择时,一文不值! 江麦野告诉曾珍:“我很幸运,遇到过一个很厉害的老师。” 024:分析主顾,江麦野正式雇用代工! 曾珍对江麦野嘴里的“老师”非常好奇。 麦野姐已经这么厉害了,能教出麦野姐这样的学生,那位老师得多厉害啊? 江麦野没有展开细讲的打算。 再美好的回忆都是过去式,于现在无益,多想也只是徒增烦恼! “专心点,我们继续上课!” 江麦野轻轻敲了敲桌面,她拿出了补习老师的气势,曾珍马上坐的板板正正。 江麦野讲题时不疾不徐,曾珍渐渐沉浸到了学习中。 在曾珍安静做题时,江麦野没有马上动手钩织郭雅雯想要的线衫。 羊绒线那么贵,江麦野要先有构思再钩织。 怕自己考虑不全面,江麦野干脆拿出了一个本子开始写针对“郭小姐”的分析。 江麦野将“郭小姐”的喜好当一道难题来解。 郭小姐的长相,穿衣,包括鬓边的那个珍珠发夹,都是其个人审美的展现。 舒适,贵气又精致。 可这些,就是郭小姐的全部吗? 郭小姐看起来没什么架子,会为路边摊的发带停下脚步,同时又很精明,不愿为发带不正常的溢价买单……郭小姐绝不是江麦野曾听过的,那种脸谱化的“资本家小姐”! 江麦野刷刷落笔写下重点: 【郭铭昌先生来申城投资建厂,郭小姐跟随而来,应该有她自己的事业追求。】 没事业追求的话,郭小姐好好待在港城就行了嘛,没必要跑来经济相对很落后的申城吃苦! 推测出这一点后,江麦野不由激动。 做生不如做熟,郭小姐要追求个人事业,大概率也不会脱离郭家的纺织生意另起炉灶。 所以,郭小姐让她钩一件线衫,或许不仅是个人喜好? 江麦野一不小心就想远了。 “想那么多没用。” “这件线衫必须先得到郭小姐喜欢,才能谈长远。” 随着对郭小姐的分析,江麦野对自己要钩织的线衫也有了想法。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江麦野确认自己想法不会再变了,她才动针。 曾阿婆在房间外转了两圈,忍不住问她: “小江,今天不出去卖货?” 江麦野离了婚又没工作,干个体虽然不体面却是她眼下唯一的谋生手段,曾阿婆担心她才干了几天就打退堂鼓。 就算手里有点积蓄,年纪轻轻的女同志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阿婆,我要下午才出去。” 听见江麦野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曾阿婆放心了: “那我中午多煮半碗米。你到房间外面来干活,外面光线亮。” “谢谢阿婆!” 江麦野没有拒绝曾阿婆的好意。 鸡汤都喝过了,还怕吃曾家半碗米吗? 江麦野拿着羊绒线出来,很自然问曾阿婆:“阿婆,我经常在家里吃饭的话,按月交生活费行不行?” 曾阿婆不知该怎么计算生活费,想要张口拒绝,生活的压力又很现实。 这年头,多一个人吃饭可不是多张嘴多双筷子那么简单。 曾家的情况不允许曾阿婆穷大方。 “你就交10块钱吧。” “好!” 江麦野没有和曾阿婆讨价还价。一个月交10块生活费并不多,她要每顿都在外面吃饭会花得比这个更多。 这餐费是江麦野占了便宜,她打算时不时买点肉食回来和曾家一起加餐。 曾小虎要养家,曾珍要念书,阿婆要操持家务,她要走街串巷做买卖。 他们每个人都有理由多吃点! 中午吃饭时,曾小虎回来了。 知道江麦野以后都要和曾家人一起吃饭,曾小虎又不高兴了。江麦野听到祖孙二人在房间里压着声音争吵。 一开始是因为江麦野,吵着吵着又说到了曾小虎的工作。 曾小虎二十几岁了还没有正经工作,曾阿婆很发愁。 “我有收入!” “我能供阿妹上学,也能养家。” “但你找不到老婆!” 曾阿婆一句话绝杀了曾小虎。 这年头正经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无业青年,曾阿婆每次托人给孙子介绍对象,人家一听曾小虎没工作就吓跑了。 所以曾阿婆托人给曾小虎买了个工作。 “煤炭厂怎么就不行了?你必须去给我上班!” 曾阿婆告诉曾小虎,托人买工作的钱退不回来,曾小虎都快气死了。 江麦野虽然听清了祖孙俩吵架的原因,这时候又哪敢多嘴,她现在也是“无业青年”一个。 好在她已经离过一次婚了,不用担心当无业青年影响嫁人。 曾小虎同志和她不一样,曾小虎还没结过婚呢! 下午,江麦野去约好的公园里和晓华妈见面。 晓华妈到的比约定时间更早。 她一遍遍在公园转圈,生怕江麦野爽约不来。瞧见江麦野的那一刻,晓华妈觉得头顶的天都亮了! “你来啦!” 晓华妈脸上挂着讨好,“收发带的事怎么说?” 江麦野指了指公园的长椅:“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聊。” 江麦野的意思是由她统一购买毛线,指定款式和数量,晓华妈只负责钩织。 “每种颜色要用多少毛线,我都算好了,你只管干活就行。工费就按我给你说过的,现在是1毛钱一条,以后可能会涨也有可能降,我会根据市场变化去调整。” “你忙不过来可以找别人帮忙,你给别人多少工钱我不管,反正发带出了问题我只找你。钩好了有钱挣,钩坏了扣钱,这很合理吧?” “你每次来交货时,我会当场给你结算一半的工费,剩下的工费我会压一压,等下个月1号统一结算。” 江麦野其实有想过让晓华妈自己去买原料。 这样的话,晓华妈是生产而非代工,江麦野要负担的生产成本更少了。 可思考之后,江麦野还是放弃了这个偷懒又省钱的想法。 毛线,必须由她统一去买。 她可以选择用什么样的线,选颜色,这样钩出来的发带才会品质稳定。 “这不和糊火柴盒一样吗,按数量算工费。” 晓华妈听懂了。 江麦野说要压一半工钱满一个月结算,在晓华妈这里根本不算个事儿。 糊火柴盒的工作都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没点关系,这样的好事根本轮不上。 晓华妈只高兴不用自己买毛线! 不压本钱,安安心心挣工费,晓华妈乐坏了。 “我什么时候能领活啊?” “今天就可以。” 江麦野把自己提来的袋子给晓华妈,“我要100条发带,你明天能给我吗?款式和配色我都写好了,你对着单子钩就行。” 100条! 那袋子里岂不是有两斤毛线? “这些都让我带走,你就不怕……” 晓华妈说话又变得磕巴。 “我怕你不想继续挣钱。两斤毛线而已,我能承受这样的损失。” 江麦野笑吟吟反问:“婶子,你是想挣一笔钱还是想要一直挣钱呢?” 当然是一直挣钱! 晓华妈各种赌咒发誓,恨不得原地开工。 “我现在就回去钩。” “你等等。” 江麦野叫住她,“有些针法你没钩对,我现在一样样给你讲清楚。”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江麦野很不喜欢“将就”,决定从一开始就严格要求每一个代工。 025:预考没她,郭小姐眼里却有了她 公园长椅上,江麦野耐心给晓华妈讲针法。 棉纺厂,陆钧等了好些天终于有机会站到郭铭昌先生身边说话。 可惜没说几句就被人挤到一边,转头一看是严副厂长。 陆钧心里不痛快。 姓严的都快到退休年纪了,还要来和年轻人抢机会,真是掉价! 严副厂长和郭铭昌聊联纺厂的员工培训,郭铭昌听得频频点头,把陆钧抛之脑后。 郭铭昌这次过来,劝阻了市里领导们劳师动众,轻车简行只带了自己的几个下属。市里不放心,指示外事办派人陪同,外事办就叫了江以棠过来。 江以棠几次想帮陆钧制造机会,郭铭昌的聊天时间都被严副厂长牢牢霸占着——没办法,严副厂长从18岁进厂,已经在厂里工作三十多年,是真正的“前朝遗老”了! 毫不夸张地说,厂里的每一块砖什么时候铺的,每一棵树什么时候栽种的,严副厂长都清清楚楚。 陆钧没办法插入两人谈话中,只能看着严副厂长在郭铭昌面前唾沫横飞。 江以棠十分无语。 机会她是给了,陆钧自己抓不住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陆国安拔苗助长的害处……和严副厂长比起来,陆钧不管是管理经验还是对厂子的了解都远远不够啊! 但陆钧有这么多短板,对江以棠来说反而是好事。 陆钧若像严副厂长那么长袖善舞,江以棠又怎么展现自己的重要性呢? “陆钧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江以棠落后几步和陆钧并肩而行,小声道: “郭先生在华侨宾馆下榻,我可以陪你去拜访他。没有这么多人的场合,你和郭先生才能好好聊聊。” 陆钧心动。 “这不太好吧?” 江以棠觉得好不好都该试一试。 “你也看了好多资料,还专门针对联纺厂的未来写了计划书,不和郭先生聊一聊太可惜了。” 陆钧也觉得自己是缺机会而非缺本事,江以棠一劝,他的阴郁散了大半,甚至反过来劝江以棠别为江麦野耗费太多精力: “我又找其他人查了一遍,预考名单里没有她,你就不要疑神疑鬼了。” 江以棠默然。 预考名单里没有江麦野。 江麦野竟然真放弃了最后的高考机会! 这一瞬间,江以棠心头涌起了万般滋味。 ——江麦野确确实实不配再当她对手了呀。 “陆钧哥,我听你的。” 江以棠回过神后不好意思笑笑: “之前是我关心则乱太着急了,其实想想有什么可急的呢,姐姐不是每个月要给星宇付抚养费吗?等到了你们约定的日期,她就会出现了!” 这话倒给陆钧提了醒。 对啊,江麦野故意躲着没用,等付抚养费的时候她总要出现的! 他就不信,江麦野狠得下心不看孩子。 到时候,就轮到江麦野求他了! 当妈妈的,除了每个月的抚养费,是不是得给孩子买点新衣服? 干部家属院里其他孩子有进口玩具车和巧克力,当妈妈的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没有吗? 不过是几百块,想存钱不容易,想花掉还不容易嘛! 陆钧脸上也浮现轻松之色:“好,那我就不找她了,等她自己来见我。” …… 被前夫和没有血缘的妹妹惦记,江麦野无知无觉。 她太忙啦。 曾珍虽然预考完了,江麦野照样要帮她补习。两天的时间,她不仅钩织好了给郭小姐的线衫,还自己又钩了点发带。 加上晓华妈那边的,有一百多条发带了。 这一次,江麦野没有着急马上去摆摊,她想攒够400条发带再去。 让晓华妈代工的发带验收时只有两条不合格,江麦野把不合格的发带选出来放在一边,剩下合格的她当场付了一半工费后,放心将第二次钩织任务加到了150条。 “婶子你辛苦辛苦,钩完这150条,你可以歇一天。” 晓华妈肯定将订单分给了相熟的人做,不过她本人应该是最卖力的,眼眶青黑,眼底都是红血丝,恐怕是白天晚上连轴钩。 江麦野怕自己不给晓华妈放假,对方会因为钩太多发带累到。 再者,江麦野这边也需要时间去卖掉已经钩好的发带啊! “我不用休息!” 晓华妈拿到了第一笔工费,整个人像打了鸡血。 “不,你需要。” 江麦野声音很笃定:“只要不出意外,我和婶子可以长期合作。健康的身体是一切的保障,婶子你要是累病了,我肯定要去找别人合作了。” 半劝半压,晓华妈总算听话了。 稳定住自己的生产大后方,江麦野才带着钩好的线衫去见郭小姐。 华侨宾馆其实就在金陵西路,离江麦野第一次摆摊位置非常近。 宾馆门脸是由花岗岩建造的高大石柱石梁,远远看着就气势宏伟。 听说这大楼在建国前就盖好了,最早是什么保险公司的,后来才变成专门接待外宾的宾馆。 这样的地方,江麦野平日里就是路过都不会多看几眼,今天却要硬着头皮进去。 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穿着得体了! 江麦野到的有些早。 接待外宾的地方,前台都是专门培训过的,服务态度远超一般招待所,江麦野表明来意,前台告诉她郭小姐还没回来。 “郭小姐有交代过,如果有人找她,可以在一楼休息区等她。” “您是郭小姐的客人,在休息区的一切消费都可以挂在郭小姐账上。” 江麦野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对郭小姐有了很大的佩服。 她对郭小姐来说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郭小姐竟然会特意交代前台她会来。 怕她囊中羞涩,还说了休息区消费可以挂账。 这不就是史书里说的“礼贤下士”吗? 线衫还没卖出去,江麦野又被上了一课。 她坐到休息区后只要了一杯水。 大概过了半小时,郭雅雯回来了。 “你要不要尝尝这里的咖啡?” 郭雅雯看江麦野只喝水,以为江麦野是想替她省钱。 江麦野赶紧拒绝:“不用了,咖啡太苦,我喝不惯。” 江麦野不是客气,她是真讨厌喝咖啡——活了25年,江麦野仅有的一次喝咖啡经历,是江以棠刚回国那会儿,拿着咖啡到陆家请大家品鉴。 陆家每个人都说什么醇香好喝,只有江麦野实实在在说像在喝中药。 前婆婆嫌她上不了台面,陆婷也嚷嚷着她糟蹋了好东西,江以棠的神情则很奇怪,似怜悯又似惋惜,好像她不懂品鉴咖啡是多大的错事一般。 江麦野本来就不喜欢咖啡的味道,再加上有过这样一遭恶心事儿,她听到“咖啡”两个字都会不舒服! 不用江麦野剖析自己为什么不喝咖啡,郭雅雯就吩咐服务员上了两杯果汁: “晚上喝咖啡不利于睡眠,换果汁吧,酸酸甜甜的很适合女同志。” 江麦野笑笑,“郭小姐,你要不要先看看线衫?” 郭雅雯其实更想和江麦野聊聊天,不过看江麦野的表情,应该是对她自己钩织的线衫很有信心,郭雅雯也不由被勾起了兴趣: “好呀,那就看看线衫吧。” 江麦野拿出线衫,郭雅雯一上手就知道材质。 “你在哪里买到的羊绒线?” “郭小姐,你找我是买线衫的,和我从哪里买到了原材料没关系吧?” 江麦野肯定不会出卖美娟。 郭雅雯展开了线衫。 奶白色让这件线衫整体非常温柔。 领口是方形的。 衣袖的长度是七分。 只看领口和衣袖的话,线衫风格偏知性柔和,确实是郭雅雯平时的穿衣风格。 ——这位陆太太还挺会观察的嘛! 郭雅雯对线衫第一印象是还行。 符合她审美,加上是羊绒线钩织的,她可以买下来穿。 但更多的……哪有什么更多呀,郭雅雯本来就是想找个理由和“陆太太”聊聊而已。 然而视线下移后,郭雅雯眼神有了些变化。 她将线衫拿起来细看了前后,忍不住问江麦野: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这样的款式?” 026:中意线衫,郭小姐向江麦野发出邀请 江麦野没有马上回答郭雅雯的问题。 “郭小姐,你要不要试试这件线衫?” 江麦野带着两分不好意思:“之前忘了给你量一量尺码,也不知道我大致估量的尺码合不合身。” 郭雅雯看穿了江麦野的小心思。 衣服摆着,再好看都是平面效果。 真正穿在身上,衣服才会活过来。 所谓的剪裁和细节,比的就是衣服上身后的效果呀! “你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嘛。” 郭雅雯嘴里这样调侃,人却已经站了起来,她真的上楼换衣服去了。 十分钟后,郭雅雯下楼。 她不单单是换上了线衫,还重新为线衫配了条阔腿裤,一件和阔腿裤同色系的西装搭在她手腕上,走动时既有女强人的干练又多了几分女人妩媚。 “好看吗?” 郭雅雯问。 江麦野像极了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只差没有对着郭雅雯流口水了,表情都带着傻气:“郭小姐,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人。” 江麦野没有乱拍马屁。 她真觉得郭雅雯好好看。 这种好看不单指长相和身材,更兼气质和从内而外散发的自信。 这种自信,现在的江麦野没有,外人眼中很成功的江以棠似乎也没有。 说起来,江以棠就有点模仿郭小姐给人的感觉,但又模仿得不到位,江麦野看了就会觉得对方很拧巴! 而郭小姐——郭小姐从没饿过肚子,没有缺过生活物资,大概率还是被家里人娇宠着长大的,郭小姐凭啥不自信呢? 她若能有郭小姐这样的出身,她能自信到飘起来! 郭雅雯故意刁难江麦野: “那你说,是我人本来就好看,还是你的衣服让我变好看的?” “有什么区别吗,这件线衫我一开始就是为你钩织的,要是没见过你本人,我钩不出这件线衫。” 江麦野顿了顿,忍痛说了实话:“不过你人好看,穿别的衣服还是会很好看,而这件线衫你要是不喜欢,我不知还能卖给谁。” 江麦野语气真诚,郭雅雯乐了。 “你真的很适合做买卖。就算你没有钩织的本事,我都想给你一份工作,把你安排到任何一家门店里,靠你靓丽的外形和甜言蜜语的嘴,都能提升门店的销售额。” 郭雅雯略歪了歪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在港城有好几家服装门店,以后在申城也会开店。你要是现在加入,以后就是元老,当经理都有可能的啦!” 认真,是对江麦野的认可,不管是设计能力还是销售话术,江麦野虽然都是野路子,但有些东西确实是天赋,江麦野在这两个领域都很有潜力。 玩笑,是因为知道江麦野的身份。身为陆家儿媳妇,江麦野怎么可能会去服装店当售货员嘛。 郭雅雯甚至怀疑江麦野在街上卖发带,纯属个人爱好,是背着陆家偷偷摸摸在摆摊! 郭雅雯这话要是早几天说,江麦野还真会疯狂心动。以前在棉纺厂只能当合同工,现在竟然有人要培养她当经理。 心动归心动,江麦野如今已经非常坚定要做自己的生意了。 当经理是个好出路。 可她为什么不能试着自己当老板? 虽然她现在只有一个不算很正式的雇工……江麦野笑着婉拒: “郭小姐,我这个人不喜欢被约束,帮你工作肯定比我摆摊有保障,但我更喜欢摆摊的灵活自在。” “可惜了。” 郭雅雯拉回正题,“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这样的款式?” 说话时,郭雅雯下意识看向了休息区的镜面墙饰。 奶白色的线衫上半部分是中规中矩的优雅知性风,胸线以下肚脐以上却被江麦野钩成了镂空花样。 恰到好处的露肤没有让衣服变得俗气,反而大大增加了衣服的设计感。 如果仅仅是这样,郭雅雯只会觉得江麦野有些巧思。 这件线衫最让郭雅雯意外的是背部的设计! 它明明是套头穿脱的大方领口,江麦野偏偏在后面制造出了绑带的效果,下摆还钩成了鱼尾状! 前面镂空,后面倒是不镂空。 可线衫整体是前长后短,郭雅雯若是向前倾一倾身体,比如从地上捡个什么东西,她雪白又纤细的后腰就会露出来。 整体来说,这件线衫不过分暴露,却非常大胆……且性感。 江麦野为什么要钩这样一件线衫呢? 难道在江麦野眼里,她更适合这样的妩媚性感吗? 郭雅雯想了很多很多。 江麦野这次没卖关子: “郭小姐,我其实没有专门学过设计,你让我讲为何要这样钩织,我讲不出大道理。只是我见你的那一天,你在腰上系了一条银链,你的腰线真的很漂亮,你应该有很多优雅正经的衣服,但能展现你漂亮细腰的线衫,你或许没有!” 衣服是给人穿的。 人穿衣服不是为了遮盖身材优点突出缺点。 街头初见,江麦野注意到郭雅雯的腰线很漂亮,加上分析了郭雅雯的性格,她才钩了这样一件款式大胆的线衫。 露太多,会显得俗,会像乡下那种不正经的寡妇。 一点不露,显不出郭雅雯要的独一无二。 话说到这步,江麦野没有被动等待,而是主动出击: “郭小姐,你喜欢这件独一无二的线衫吗?我觉得它是属于你的,你若是不要,我卖给任何人都是糟蹋了衣服。” 郭雅雯不是那种明明喜欢还要说反话的人。 江麦野都这么直白了,郭雅雯大方点头:“我确实很喜欢。” 郭雅雯喜欢这件线衫。 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小姐,她偶尔也想叛逆。 江麦野夸她腰线漂亮,郭雅雯自己也很得意这一点。 先天的基因加上后天的锻炼,才能有这么漂亮的曲线,她为此付出了辛苦,凭什么不能展示? 女人露肤不全是为了吸引男人的关注,有时只是想取悦自己而已! ——她想这样穿,她就穿! “这件线衫,我要了。” 郭雅雯抬了抬眉,让江麦野开个价:“你准备卖我多少钱?不要像那天想卖我发带那么离谱,你知道,我虽然不缺这点钱,但也不喜欢被人当成傻子。” 027:忘了陆太太,只记住了江麦野! 这件线衫,自己该要多少钱呢? 若只为赚钱,当然是喊个高价。 讨价还价是做买卖的必经环节,郭小姐再霸道也不会因为她喊了高价,就把她赶出去吧? 可江麦野钩这件线衫的主要目的,还真不是为了赚钱。 她是要用线衫为契机,和郭小姐结交。一件线衫分量不够的话,她还可以帮郭小姐钩别的,一回生二回熟,她总能在郭小姐面前挂上号! 按照这个思路,江麦野应该只收郭小姐一个成本价,甚至不收钱将线衫送给郭小姐…… 不,不能这样。 讨好郭小姐的人难道会少吗? 既然郭小姐亲口说喜欢这件线衫,她就该用正常做买卖的心态和郭小姐谈价! 江麦野表情带了些狡黠:“郭小姐刚才说自己在港城有服装店,未来还打算在申城开店?” “对。” 郭雅雯惊讶江麦野的敏感,却佯装不懂江麦野这样询问的意思:“这和你卖线衫没有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 江麦野清了清嗓子,“郭小姐你想要独一无二的线衫,我已经办到了。不知郭小姐是想要这件线衫永远独一无二,还是允许过一段时间后,这件线衫可以出现在申城街头呢?” 郭雅雯忍俊不禁:“可你刚才还说,这件线衫若是卖给别人就是糟蹋了衣服。” “是啊!” 江麦野脸上写满不忍心:“话是这样说,但我们都知道,这个世上不是像郭小姐这样好看的有钱人才能买漂亮衣服,别人可能长相气质不如郭小姐,但人家很有诚意要买,我怎么能拒绝呢?” “除非……” “除非我买断这件线衫。” 郭雅雯接过话头,“我不仅要付你这件线衫的钱,还要再付你一笔买断费,它才真是独一无二属于我,对吗?” 江麦野轻快点头,“没错。” 郭雅雯想了想,又问江麦野:“如果我支付了买断费,这件线衫从里到外,连设计者都变成我,也没问题?” 咦。 这是什么走向。 听这意思,郭小姐是打算把线衫的设计者换成她自己? 这感觉,很像江麦野绞尽脑汁创作了一篇文章,刊登时却署了别人的名字。 有点怪怪的。 可江麦野想了想,她能接受。 比起靠设计线衫出名,她并没有忘记帮郭小姐钩线衫的初心——星宇还在陆家等她拯救呢! “可以!” 江麦野很果断答应了。 郭雅雯将她从头看到脚,江麦野心里毛毛的。 “郭小姐?” 郭雅雯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很矛盾。” 真正重要的东西不看重,不重要的小利追着不放——发带敢喊价5块一条就很离谱,设计出了好看的衣服却不在乎署名。 或许,这位陆太太一直生活在内地,根本不知道署名权对设计师的重要性? 郭雅雯吩咐了服务生两句,过一会儿,服务生给郭雅雯送来一个厚厚的信封。 郭雅雯把信封交给江麦野: “我看你连设计署名都不在乎,可能也不懂怎么要设计费。” “在港城,你若愿意来我公司当设计师,我可以给你开每月2000港币的起薪。” “你不愿来,我按一月薪水给你支付这件线衫的设计费,2000港币换内地的钱是600块,加上你买原料的本钱和钩织工费,我一共支付你800块。” 郭雅雯把账算得明明白白。 她不想吃亏,也不会占江麦野的便宜。 事实上,像江麦野这样有些才华却没学过正规设计课程的人,刚进郭雅雯的公司只能给设计师当助理,和内地的学徒是差不多概念,起薪不过是一千多港币! 按2000港币算设计费,已经是郭雅雯心情很好的情况下给江麦野凑个整数啦。 郭雅雯递出了信封,江麦野迟迟未接。 郭雅雯还以为江麦野嫌少: “我没有故意压你的设计费,你在行业内是纯新人,换了别人,一个款能给你几百港币都算大方了!” “不不不,我不是嫌少,我只是……” 江麦野有些恍惚。 她压根儿没想过一件线衫能在郭雅雯这里卖800块! 那可是整整800块啊。 多么巧合的数字。 她嫁给陆钧几年,为陆家人付出了经济和劳动,离婚后还要靠撒泼威胁才能从陆钧手里要到800块的“补偿”。 陆家人瞧不上她,也看不上她的手艺,接受不了她给干部家属院的邻居们织毛衣挣工费。 仿佛她只要挣了邻居们的工费,就要害得陆家人在邻居们面前矮一截! 就因为这原因,她给邻居们干活都要偷偷摸摸的。 原来,被陆家人瞧不上的手艺这么值钱呀。 从发带到线衫,一次次证明了她的手艺有多么招人喜欢! “我只是很激动。” 江麦野很郑重从郭雅雯手里接过信封: “这800块对郭小姐来说可能是很小很小的钱,但对我来说却是很大很大的认可。不管过去多长时间,不管我以后是贫是富,我永远忘不掉今天的这800块!” 郭雅雯有些窘。 谈生意就谈生意嘛,怎么忽然开始煽情了? 江麦野把信封放入背包,问郭雅雯是不是需要签个合同。 “涉及署名权了,我签个字,郭小姐也放心。” 郭雅雯从没签过金额这么小的合同,闻言都笑了: “不用了,我相信你会信守承诺的。毕竟在申城,愿意花600块买你设计的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了。如果你还有这样新颖特别的设计,你可以再来这里找我。” 江麦野不仅把线衫卖出了预期之外的高价,还得到了郭雅雯继续合作的承诺。 “谢谢郭小姐!” 郭雅雯笑笑,“聊了这么久还没正式介绍过,我叫郭雅雯,你呢?” “江麦野。” 江麦野学着厂里领导接待客人的样子,和郭雅雯握了握手:“是‘我行其野,芃芃其麦’的麦野。” 这样一解释,郭雅雯就对江麦野的名字印象特别深刻了。 从两人见面到江麦野离开,郭雅雯压根儿忘了问陆钧! “真是……” 郭雅雯都觉得好笑。 算了。 陆太太是个符号,谁都可以是陆太太。 江麦野不仅是陆钧的太太,还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独立个体! 028:你看错了,江麦野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郭雅雯和江麦野聊天忘了问陆钧的事。 江麦野可没有忘记自己初心。 面对面坐着聊天时,江麦野观察很仔细,郭雅雯的五官轮廓与郭铭昌确有几分相似。 郭铭昌来申城投资建厂,郭雅雯也要把店开到申城。 离开华侨宾馆时,宾馆的门童帮江麦野开门。 挣扎了几秒,她还是放弃了从门童嘴里求证郭雅雯具体身份的想法。 她和宾馆的工作人员又不熟,再怎么故作随意打探,都有可能传入郭雅雯耳朵里。 这样的事既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还不如别做! “谢谢!” 江麦野对着门童笑笑,步履轻快走向了附近的公共汽车站台。 一辆出租车与江麦野擦肩而过停在华侨宾馆大门。 陆钧先下了车,江以棠后下。 江以棠转了几次头,陆钧问她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了姐姐,她从宾馆大门往公车站台去了。” 陆钧马上跟着往身后看去。 公共汽车即将启动,候车的乘客们一起往车上挤,他并没有在人群中看到江麦野。 “你会不会看错了?” 陆钧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心理,语气很是不屑,“这可是华侨宾馆,她怎么可能来这里!” 江麦野有什么资格来华侨宾馆? 涉及外宾接待,在这宾馆当服务员都会审核背景! 陆钧这样一说,江以棠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疑神疑鬼。 “那应该是我看错了。” 江以棠提醒陆钧再检查一下计划书,“陆钧哥,一会儿见了郭铭昌先生,你一定好好发挥。” 江以棠脸上满是对陆钧的信任和崇拜,陆钧轻轻颔首:“好,我一定抓住机会和郭先生好好聊一聊。” 两人信心满满到了宾馆前台。 江以棠说自己是申城外事办的,想找郭铭昌先生。 前台翻了翻本子,“两位有预约吗?” 江以棠把自己和陆钧的工作证都放在了前台,“没有预约,麻烦帮我们问一问。” 前台为难。 “郭铭昌先生若说不见我们,我们马上就走,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江以棠再三保证。 她的工作证是真的,气质谈吐不错,看上去确实不像那种耍无赖的女同志。 前台又把视线投向陆钧。 陆钧仪表堂堂不像坏人,这么年轻就当了棉纺厂的副厂长,恐怕背景不简单。 “郭先生不在。” 前台在登记完两人身份证后才吐露实情,“等郭先生回来,我会将两位来访的情况转告。” 转告来访? 那有什么用啊! 江以棠和陆钧都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江以棠更是喃喃道:“怎么会不在呢,下午开完会后郭先生明明说过要先回宾馆休息——” 所以,那只是郭铭昌不想参加饭局应酬的托词? 江以棠脸颊发烫。 这么明显的托词,她竟然没有听出来! “那我们就在宾馆等郭先生回来,可以吧?” 陆钧不愿意放弃和郭铭昌私下交流的机会。 江以棠回过神来:“对对对,我们就在休息区等一等,不会打搅到其他客人的。” 两人穿着干净体面还都有单位背书,前台也不可能把他们轰走,默许了他们可以去休息区等待。 等这两人一离开,前台就把内线打到了郭雅雯房间。 “棉纺厂的陆副厂长和一位江小姐,来拜访我爹地?” 郭雅雯只觉好笑。 她刚和江麦野分开,江麦野怎么又跟着陆钧来了? 如果江麦野真是背着陆家在卖东西,等自己见了江麦野,是不是该假装不认识呢。 想想那画面,还真是很有笑点。 郭雅雯决定下楼看看。 出了电梯转过去,郭雅雯就看到了等在休息区的陆钧和江以棠。 ——原来此江小姐非彼江小姐啊。 郭雅雯知道江以棠是申城外事办的储备干部,有留学背景,在郭家此次投资建厂的接待过程里非常活跃。 连郭铭昌都在郭雅雯面前提起过江以棠两次,说内地的这批年轻干部留学开阔了眼界,说话做事都更灵活,外事办也是把江以棠当做是重点苗子在培养。 所以陆钧的背景确实很硬,竟能说动江以棠这样有前途的年轻干部陪同前来宾馆钻营! 郭雅雯不准备见这两人,正要转身,却见江以棠忽然伸手帮陆钧理了理衣领。 陆钧不仅没躲,还侧了侧身子迁就江以棠的整理。 从郭雅雯的视角看去,这两人脑袋都快贴一起了。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说内地的风气最为保守,年轻男女在街上牵手都容易被当流氓抓起来吗? 陆钧一个已婚男士,竟在工作场合与一个不是自己妻子的年轻女人如此亲昵! “……什么东西。” 郭雅雯沉了脸,披着外套出了宾馆。 这一出门,却和刚回来的郭铭昌撞上。 “这么晚要去哪里?” 郭铭昌问她。 “那个陆钧来了,在休息区守株待兔等你呢。” 郭雅雯在爸爸面前不想掩饰情绪,她很讨厌陆钧这样的行为。 郭铭昌点头:“我知道了。” 郭铭昌没有躲着不见陆钧的想法,一个小辈而已,他又不是没有手段打发。 事实上,陆钧敢私下里来宾馆找他,郭铭昌对陆钧的评价还高了那么一点点。 郭铭昌进去前还交代了女儿两句:“觐州今天陪我去新工厂,我看他没什么精神,等他回来了,你多关心关心。” “他病了?” 郭雅雯不禁担心起来。 “不知道。可能是港城生活久了,回内地不适应吧。” 郭铭昌说了两句就往里走。 休息区的陆钧和江以棠神色激动起身。 郭雅雯听不见陆钧说话,但能看到陆钧将一个文件纸袋交给了郭铭昌。 等她转头时,宾馆门口多了一辆熟悉的车。 阿忠从驾驶室先下来,小跑着去开后座的门,长相出众的男人下了车。 “爹地说你不舒服?” 郭雅雯关心道。 “没有。” 男人确实有些心神不宁,看人时眼神是飘忽的:“郭叔叔上楼休息了?” 郭雅雯哼了一声:“没呢,爹地一回来就被陆钧和外事办那个江以棠堵住了,你别看那个陆钧长得还算端正,背地里不干人事……” 郭雅雯把自己刚才看到的情景讲给男人听: “江麦野,哦,忘了你还不知道她名字。就是陆钧的太太,你见过的那位,她前脚刚走,后脚陆钧就带着别的女人到宾馆来表演亲昵暧昧,你说她多可怜!” 听见江麦野的名字,男人飘忽的视线陡然变得锋锐。 江麦野可怜吗? 她是活该! 她的眼光倒是很毒,一回城就急不可耐将自己嫁进了陆家,没过几年陆钧父亲就恢复了职务……然后她就被扫地出门了。 029:为男人费心?不如吃颗猪心! 从阿忠嘴里得知江麦野离婚的消息,男人确实受到了很大冲击。 一下午,他脑子里都在闪动着阿忠说的话。 “是前些天刚办的手续。” “听说离婚时没分到什么东西,儿子也没让她带走。” “没离婚之前她是棉纺厂的合同工,办完手续就被棉纺厂开除了。” “她娘家是制药厂的,离婚后没有回去过。” “棉纺厂有部分人同情她遭遇,但现在没人知道她住在哪里。” 整整一下午,他都被江麦野离婚的消息干扰着心绪没有一刻平静——不,在更早的时候,棉纺厂门口他见到江麦野的第一眼,他的心绪就再没获得过平静! 他开始失眠。 他的睡眠本来就很差,现在更差了。 能睡着的夜晚,他也被梦境所困。 他开始频繁梦见过去。 梦里有大片大片的麦田,每一阵风过吹起的麦浪都成了困住他的迷瘴。 所以,江麦野有什么可怜的? 难道就因为她现在可怜,她所做过的那些恶就能一笔勾销吗? “你才认识她几天,就这么为她说话了?” 男人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有时候你眼睛所看到的可怜未必是真。你只看到她丈夫在明面上的越轨,私底下,她有没有做对不起她丈夫的事,你又不知道。” 郭雅雯狐疑看着男人:“你真的不认识江麦野吗?” “不认识。” 男人再次否认。 郭雅雯气笑了:“不认识你还这样揣测。还是说你们男人之间不管是否认识,都会这样下意识偏帮同性?” “我只是担心你。” 作为受害者,男人毫不怀疑江麦野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本事,郭雅雯才认识江麦野,已经很维护江麦野了。 男人淡淡看了一眼宾馆大门内,“我们总这样碰到她,陆钧又想进联纺厂。” 郭雅雯的火气一下被戳破了。 “你是担心,陆钧在爹地那里走不通路子,换了手段从爹地身边入手?” 会是这样吗? 三次偶遇江麦野,都是被人安排的话,那未免也太……理智告诉郭雅雯,三次见面都是偶遇。可想到陆家在申城扎根多年,对方想摸清她的行踪并不难,郭雅雯心里难免有了怀疑。 确实有点巧。 陆钧的太太刚好就是个有设计能力的钩织高手。 郭雅雯心里的天平已经在摇摆。 她想从陆钧身边人下手,没准儿陆钧也是这样想的。 她以为自己是猎人,可站在陆钧的角度,她就是猎物啊! 郭雅雯眼角余光瞥见了陆钧二人出来。 郭雅雯不躲不避。 结果陆钧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与江以棠并肩走过了。 “陆钧哥,郭先生看计划书时频频点头,你这次肯定没问题了。” “以棠,还要多谢你想的这个办法,让我有机会和郭先生单独聊一聊。” “是你自己有能力,郭先生才会……” 一个言语感激,一个话里吹捧,两人说着话走远。 郭雅雯满头问号回到宾馆,郭铭昌正要上楼,郭雅雯追过去问他:“姓陆的还真有几分本事?” 郭铭昌笑笑:“年轻人嘛,总是很有想法。” 噗—— 这不就是说陆钧是纸上谈兵咯? 她差点真以为陆钧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呢! 陆钧还是那个蠢货,那她和江麦野的相识真是缘分。 郭雅雯心情莫名变好。 不过觐州提醒她也是出于好心。 郭雅雯回头张望,气质矜贵的男人还站在门口不知在和司机阿忠说什么,阿忠频频点头。 不过是十几米的距离,郭雅雯却陡然升起了别样的陌生感: 明明,她和觐州已经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却永远都像是隔了一层。这层肉眼看不见的透明薄膜,将觐州和所有人都隔离着,让大家都走不进觐州的心里。 …… 江麦野若是知道了郭小姐的烦恼,一定会笑出声。 什么心里心外的? 与其花心思去研究一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不如来点实际的,想想一颗新鲜的猪心要怎么吃! “阿婆,还是酱爆吧,有滋味!” “一半酱爆,一半煮汤,放几颗枸杞和红枣,猪心软嫩汤有淡淡甜味,最补气血。” 曾阿婆的描述非常有画面感,江麦野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昨天赚了郭小姐那么多钱,江麦野一早就去菜市买菜庆祝。本来是想买点肉的,等她到菜市摊位前,愣是没抢过买菜的阿公阿婆们,这才退而求其次买了猪心。 不仅是江麦野心情好,曾阿婆心情也非常好。 曾小虎已经答应曾阿婆去煤球厂上班了! 当曾阿婆在饭桌中宣布这个消息时,曾珍高兴到声音发颤,反复问了好几遍是不是真的。 “我哥有工作了?” “太好了,我哥有工作了!” 有了正式工作,才有资格相亲结婚呀。 曾小虎硬挤出笑脸:“对,我明天就去上班。” 江麦野听出了曾小虎的不情愿。 曾阿婆也知道曾小虎不情愿。 唯有曾珍是单纯为哥哥高兴。 这傻孩子,以后改名叫“真缺心眼”算了。 江麦野出门时,曾小虎还垂头丧气的,江麦野于心不忍。 “曾大哥。” 曾小虎将头扭到一边不看她。 江麦野低声道:“上班还是要去上的,可上班之外的空余时间还是属于你呀。” 曾小虎将头扭了回来,皱着眉看她:“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江麦野说完对曾小虎挥挥手走了。 不就是上班嘛,有什么大不了? 时间就像海绵的水,只要愿意挤,总是有的。就像江麦野自己,她又钩发带又摆摊,晚上和周末还要帮曾珍补课,她有抱怨过什么吗? 闲有闲的过法,忙也有忙的活法。 只要忙碌有价值,大部分人还是愿意自己变忙碌的。 晓华妈还没有来交货,江麦野想先去百货商店补充点发带原料。 今天,江麦野给美娟带的是广茂香的烤鸭。 这家烤鸭在申城非常有名,有些吃客甚至愿意穿大半个申城去店里购买。 广茂香的烤鸭吃的时候不是切片而是斩块,不必蘸什么调料,其色如琥珀,皮脆肉嫩香而不俗……美娟姐肯定会喜欢的! 要不是美娟卖给她那些羊绒线,她不会那么容易打动郭雅雯。 再好的设计,质地跟不上美感都要少一大半。 她排半小时队买鸭子一点都不辛苦,美娟姐就该吃上广茂香的烤鸭! 江麦野提着鸭子刚到柜台,坐着打瞌睡的美娟一下醒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 视线落到江麦野提着的袋子,美娟鼻子动了动:“你别说话,让我猜猜……广茂香的烤鸭?” 江麦野很是佩服:“姐,你连哪家鸭子都闻得出来?” 美娟得意:“当然!燕云楼的鸭子是北派烤法,香味都锁在皮里,选鸭子时就肥,吃的时候不加点甜面酱和葱丝会腻。广茂香的鸭子是南派,果木熏烤,香味都挂在外面呢。这家鸭子瘦,斩块直接吃就很香。” 一说到吃,美娟比卖毛线热情多了。 毕竟前者才是爱好和生活,后者则是工作和苟且。 不过这次,美娟没有先吃烤鸭,而是把江麦野拽到一边说悄悄话: “你老实告诉姐,你是不是在做买卖?” 江麦野点头,“是。” 美娟拧了拧她胳膊:“你咋这么傻,我问你就说?下次谁问你,你都装傻,咬死了不承认!” “美娟姐,现在政策不一样了——” 江麦野试图让美娟安心,美娟嗤笑:“你怎么知道政策不会又收紧?” 美娟看了看周围没人,压低声音道: “你总在我柜台买线,已经被人注意到了。姐不是不想卖线给你,这情况总要给你说清楚的,不能白吃了你那么多东西。” 江麦野心惊:“姐,我买这么多线会不会连累你啊?” 除了第一次不认识,江麦野后来在美娟柜台买毛线再没出过票券。 她也知道这是美娟给开后门了。 现在被人注意到这事儿,江麦野就怕连累美娟。 美娟不在意挥手:“对我没什么影响,主要是你!” 江麦野这才放心。 江麦野倒是觉得政策会越来松,像郭铭昌那样的港城富商都来内地投资,也从侧面证实了江麦野的判断——资本家一个比一个精明,若不是得到了承诺保证,谁会拿大笔资金来内地投资? 江麦野有自己的判断,同时也理解美娟的担心。 大政策越来越松是肯定的,小政策时不时收紧也有可能,若是被人盯着举报,确实有风险! 在百货商店买原料,本来就不是最佳选择。 只是除了百货商店,别处都没有这么齐全的品种和颜色。 而且她要货量不大,直接跳过百货商店去找绒线工厂,人家都懒得搭理她。 “美娟姐……” 江麦野可怜巴巴看着美娟。 美娟跺脚,“哎呀,你就是吃定了我心软。我倒是有一个人可以介绍给你,你直接问他买线更便宜,但他要不要卖你,你自己去谈!” 怕江麦野不够重视,美娟趴在她耳边说: “他连羊绒线都能搞到的呀!” 030:匿名举报,美娟表姐的维护! 连羊绒线都能搞到? 江麦野眼皮一跳。 她就觉得美娟的柜台里不该出现羊绒线,果然,羊绒线的渠道不是那么官方。 但那又咋样? 江麦野自己摆摊卖发带都天天被红袖章撵呢,她去管羊绒线是不是官方渠道售卖的,那不搞笑嘛! “美娟姐,我什么时候能和他见面?” 美娟不确定:“得等两三天。” “好,那我今天先在你柜台拿够两三天用量的毛线。” 江麦野之前买线都是用多少买多少,那时她不知道发带好不好卖,不敢多囤线。 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熟悉了摆摊的门道。 昨天还从郭雅雯那里卖线衫赚了600多块,现在她手里的现金有将近1300块——本来是该有1500块的,有200多块变成了400条发带的成本,算是压在了货上。 流动资金的充足,让江麦野囤积原料变得从容。 “郭小姐真是个好人啊。” 她一边在心里感谢郭雅雯的慷慨,一边在美娟的柜台认真挑着线。这次,江麦野买了足够钩600条发带的线,美娟轻轻掐她: “行了行了,你傻不傻,等你和那个人认识了,买到的线更便宜!” 有更便宜的线,还买这贵的干嘛? 美娟是一点没有帮自己柜台多挣钱的觉悟。 售货员都是拿死工资的,毛线卖多了美娟没提成,卖少也不会扣美娟工资! “认识了对方也不一定能马上买到线,我想多备点原料。” 百货商店的毛线价格或许会贵些,但质量绝对有保障,同样是红色线,这里的红线更正更鲜亮,这是生产工艺的差别。 希望美娟介绍那人的货源,也有百货商店这样的品质。 600条发带的线装了好大一口袋,美娟还帮江麦野搬到了外面。 回了柜台,其他几个销售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美娟没理会。 过了一会儿,商品部的黄主任一脸严肃来了。 “董美娟同志,有人匿名举报你违规售卖自己柜台的商品!” 董美娟不服:“谁举报的,我怎么违规了?黄主任,你可不能冤枉我!” 董美娟脾气不好是整个百货商店都出名的,她连黄主任都不怕。 黄主任抬着脖子,语气高傲:“我现在就要检查你柜台的出货单子,要是出货量和票据对不上,你就等着挨处分扣工资吧!” 毛线一直是紧俏商品,在百货商店买毛线除了花钱还要搭配工业券。今年有风声说以后购买毛线不需要票劵了,但具体什么时候实施百货商店还没接到通知,暂时还按以前的规矩来。 商品部主任的工作之一就是监督售货员要执行“票据+现金”的销售流程,“无券销售”是黄主任重点整治的范围。 窃窃私语的几个售货员不说话了,她们都远远站着,又密切关注着董美娟柜台的动静。 那个试探过董美娟的售货员眼里闪着精光。 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董美娟卖给“亲戚”的毛线都是只收了现金没收券! “啪!” 董美娟甩出一本出货单:“查,你查出来要没问题,你要向我道歉!” 黄主任鼻子都气歪了。 “你、你……算了,我不和你吵。” 黄主任一页页翻单子,翻出来好几单异常的,重重拍着柜台质问:“这是什么情况?” 董美娟瞪眼:“是瑕疵品呀,黄主任你是不是痴呆啦,瑕疵品就是可以不要票处理掉嘛!” “这么多瑕疵品——” 黄主任摆明了不信,董美娟踢了一脚木质的柜台:“我有什么办法,这个破柜台不防潮,毛线放久了就是会被虫咬。” 黄主任被董美娟噎得半死,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智: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把没有瑕疵的毛线虚报成‘瑕疵品’,再不要票处理给你亲戚……” “黄主任,青天白日的你就冤枉我!我卖给哪个亲戚了,你说啊,你把人找出来和我对质,你要能找到我那个亲戚,我今天当场辞工不干了!” 董美娟寸步不让。 黄主任给那个举报董美娟的女售货员使眼色。 女售货员硬着头皮帮腔:“美娟,我们大家都看着呢,你那个亲戚每次来都给你带吃的……” 董美娟抓起自己啃过的烤鸭骨头扔过去:“好呀,原来是你这个长舌妇乱说我。你说我有这样一个亲戚,你现在就报公安调查去!” “主任,你看她!” 举报的女售货员也炸了。 董美娟和女售货员干了一架,黄主任去拉架,还被董美娟挠了两下,最后黄主任只能牺牲自己把董美娟生拉硬拽弄去了办公室。 关上门,董美娟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用手呼呼扇风: “累死我了!” 黄主任摸摸自己的脸:“美娟,你怎么真抓啊?” 董美娟拿白眼看他:“我不抓,她们怎么信?” 把瑕疵品处理给亲戚,其他售货员也没少干这种事,这算是百货商店内部心照不宣的员工福利。 董美娟被人举报是因为她平时就和同事关系不太好,而且她短期内卖给江麦野的毛线太多,同事觉得抓住了她把柄。 百货商店的工作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要能把董美娟搞下去就空了个工作岗出来。 黄主任也很好奇:“买毛线那个到底是不是你亲戚啊,你这样豁出去帮她?” 就为图人家点吃的? 别逗了。 董美娟自己又不是买不起! “女同志的事你少管!” 董美娟呛了黄主任一句,到底还是没说自己和江麦野是不是亲戚。 她就是喜欢江麦野伶俐有眼色的性格。 也同情江麦野年纪轻轻就离了婚。 林爱嘉说江麦野前夫家很不是东西,仗势欺人把江麦野工作搞掉就算了,还扣住了孩子不让江麦野带走——什么混账玩意儿这样欺负女同志! 董美娟眼波一转,哄起了黄主任:“现在是我帮帮她,说不定以后就是她帮我们,你抓紧时间联系一下那个人。” 黄主任被董美娟一眼看得浑身酥麻,脑子晕乎乎点头: “好好好,我一定帮她联系好!” 031:老实人藏心眼,江麦野的惊吓和懊悔 江麦野不知道她前脚刚走,董美娟后脚就为了维护她和同事打了一架。 江麦野要是知道……哪能让美娟姐亲自动手呢,她一定冲在美娟姐前面! 公园里,晓华妈提着钩好的150条发带翘首以盼。 见江麦野背包扁扁的,晓华妈可失望了。 “今天真的不派活啦?” 江麦野看着晓华妈的兔子眼睛坚定摇头:“今天没活,明天才有。” 晓华妈也是想赚钱想疯了,白天晚上熬夜钩,江麦野很怕自己唯一的雇工猝死。 “哦,那好……” 晓华妈语气里满是失望。 上次有两条发带不合格,晓华妈被扣钱后吸取教训,今天的150条发带全都是合格的。 “我检查得很仔细!” 晓华妈邀功。 江麦野就笑:“这样最好啦,我省了事,婶子你也不会被扣钱。” 晓华妈告诉江麦野,如果江麦野有需要,她现在一天钩两三百条发带都行。 江麦野估算了一下,晓华妈至少找了四五个帮手。 “婶子你可以啊,若是在厂里,你至少是个车间小组长!” 晓华妈挺了挺胸:“我上班时候还当过厂里劳模呢,要不是家里孩子多我把工作让了出去,现在……哎呀,我和你讲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若是江麦野这边一直能有发带钩,每个月收入比厂里上班还多呢,这是晓华妈现在最大的激情和安慰。 “婶子以前在什么厂上班?” “十七毛!” 江麦野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有了意外之喜。 “十七毛”是国营申城第十七毛纺织厂的简称,数字编号方便统一管理。 像江麦野之前上班的棉纺厂全称就是“国营申城第六棉纺织厂”,但人们私下里提起时一般就叫“六棉”! 毛纺和棉纺的本质区别是生产原料,前者是用各种动物的毛纤维,后者则是棉花。 各类毛绒线就是毛纺厂的产品。 江麦野能买到那么多毛线是靠美娟姐开后门,她可算是知道晓华妈之前的原料是从哪里弄出来的! “婶子,是我小看了你呀。” 江麦野拉住晓华妈的手,语气亲热。 晓华妈结结巴巴:“哎、有话你说,不用这样……” 江麦野的笑让晓华妈莫名有些怕。 “婶子,把你在‘十七毛’的老人脉给我介绍介绍?” 虽然美娟已经说了要给江麦野介绍毛线供货商,但多条路子多个选择,江麦野对晓华妈在十七毛纺厂的人脉还是很感兴趣的。 晓华妈诧异,“你买的那些线,比我之前买的更好呀!” “难道‘十七毛’没有好的绒线吗?我不信。” “有是有,但……” “但好的绒线会更贵,你舍不得买。” 江麦野啧啧两声,很快反应过来: “那你第一次卖给我的发带,成本根本用不了5毛钱嘛。” 5毛,是江麦野自己在百货商店买毛线计算出来的成本。 晓华妈的毛线若是直接从厂里弄出来的,品质还不如江麦野麦的好,那晓华妈钩一条发带的成本可能……只要3毛? 那天在医院门口,晓华妈说只卖5毛就行,不能赚江麦野的钱。 江麦野还真信了。 她很大方给晓华妈开出了6毛一条的价格,多出的1毛算是给晓华妈的工费。 没想到晓华妈长得老实巴交,小心机还不少呢。 什么不赚江麦野的钱啊,加上工费,一条发带赚了江麦野至少3毛! 现在,江麦野看晓华妈的眼神不仅是调侃,还有审视。 晓华妈眼睛都熬红了,真的只是在帮她代工钩发带吗? 如果晓华妈一边帮她代工挣着工费,一边从她这里学了花样和配色,偷偷去毛纺厂采购便宜的毛线生产发带—— 成本比江麦野更低,花样和配色还一样,晓华妈生产的发带流向市场后将是江麦野最大的竞争对手! 在这一瞬间,江麦野想了很多很多。 惊疑和懊恼两种情绪在脑子里不停翻涌。 如果事情真如她猜的那样,晓华妈这个竞争对手就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啊!!! 晓华妈脸一阵红一阵白: “对不起……” “我那线便宜,成本确实要不了5毛一条,我把挣的钱退你!” “我家里是真缺钱,缺疯了,我才想着能赚一点算一点!” “你想认识‘十七毛’的人?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晓华妈的道歉,江麦野无动于衷。 晓华妈说要带江麦野去十七毛纺厂,江麦野的眼珠子动了动:难道,晓华妈没有私下里偷偷生产发带? 江麦野逐渐冷静下来。 晓华妈若是干了那样的事,她问晓华妈从前在哪里工作,晓华妈就会藏着掖着。 对方那句“十七毛”几乎是脱口而出,确实不像干了亏心事的样子,现在又说要马上带江麦野去厂里,并不怕江麦野也去十七毛纺厂买原料。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婶子,厂里我今天就不过去了,明早吧,麻烦婶子带我去认认人。” 江麦野说话声音故意慢慢的: “那钱就不用退了。婶子你哪天要是想单干,大大方方告诉我就行,我们好歹合作一场,最好能好聚好散,别最后搞成了仇人。”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晓华妈既后怕又感激,小心翼翼问江麦野:“你以后还雇我干活吗?” “不是说了要休一天再派活吗?正好,咱们明天去完厂里回来,我顺便把线给你,到时候我再给你说具体数量。” 江麦野已经完全收拾好了情绪。 晓华妈内心依旧忐忑。 这意思,若是去“十七毛”那边谈不好,以后就不找自己钩发带了吗? 晓华妈还想说什么,江麦野说自己有事要先走。 “婶子,明早八点,还是这个公园见面。” 江麦野带着150条发带飞快离开,她一刻不停歇跑回曾阿婆家,气喘吁吁又毛毛躁躁的样子让曾阿婆都惊讶: “小江,有狗追你呀?” “阿婆,没狗追我,我要去摆摊啦!” 冲回房间,装好之前的100多条发带,江麦野大步往外面走。 本来是打算攒够400条发带再去摆摊的,被晓华妈一吓,江麦野现在一刻都等不了。 她还是没有完全信任晓华妈。 多等一天,晓华妈偷偷生产的发带用低价提前占领市场怎么办? 一旦市场上有人用8毛、7毛的价格卖过发带,她的发带再想卖1块钱以上都不可能了! 诚然她用的毛线品质要好点,可那点细微的区别戴在头上后又不容易分辨,别人肯定愿意买便宜的嘛。 偏偏她还不能像在医院那样打同情牌! 不能让这300条发带砸在手里,早卖完早放心。 冲冲冲! 第一次觉得公共汽车开得好慢好慢。 江麦野恨不得给公共汽车插上翅膀。 晃啊晃啊的,终于把江麦野晃到了金陵路口的老摊位。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卖假领子的小贩咧嘴笑:“哟,大妹子你又出摊啦?” 032:大笔订单,虚假真诚对抗真实画饼! “大哥,又见面了!” 江麦野和小贩打过招呼,手脚麻利抖开了摆摊的棉布。 做买卖是一门学问,江麦野在一点点总结经验。 发带还没摆好,她先挑了一条颜色最鲜亮的发带戴自己头上。 这是最直观的展示,方便女顾客们清楚知道她在卖什么。 除此之外,江麦野还给顾客们准备了小镜子和发梳,这样大家就能第一时间看见发带戴在她们头上是什么效果。 为了更好卖发带,江麦野甚至跑过书店。 她想买本专门教人编辫子的书,把发型搞好看了,配上发带效果更好! 结果书店的人听完她的要求,态度比第一次见面的美娟姐还差,用那种嘲讽的语气反问她: “没听说谁会出版编发辫的书,要不你出一本?” “好啊,那你等着,以后我出了编辫子的书一定送你一本!” 江麦野当场怼了店员。 养鸡养猪都有专门的书,修拖拉机有书,怎么就不能有教人编辫子的书啦? 找不到书,江麦野没气馁。 她这两天用自己的头发练手,辫子拆了编,编好了又拆,在牺牲了几十根头发后,也摸索了几种配发带好看的发辫——哼,区区发辫而已,还能有钩织难?! 等江麦野摆好了摊位,小贩在隔壁探头探脑: “今天还卖发带呢?” “对呀。做生不如做熟嘛。” 江麦野随口一回,小贩赞同点头:“是这个理!” 像上次那样,两人各摆各的小摊,井水不犯河水。 今天江麦野用自己当活广告,比起第一次摆摊,她推销时嘴皮子更利索,脸皮也更厚。 刚吆喝没多久,就有女同志围了上来。 一个带动两个,两个吸引一群。 她们围在江麦野摊位前,一边和江麦野讨价还价,一边排队等着江麦野给她们扎发带。 “能不能再便宜点?” “哎呀,你的手太巧了,这辫子我回家后不会肯定不会扎!” “我要那条蓝色的,别抢别抢。” 叽叽喳喳的女顾客们,像百灵鸟在路边开会,引得金陵路的行人频频转头。 “一个个来,都不要急。价格少不了啦,就是1块5,这可是港城来的发带。排队,排队,今天货充足,你们都能买到!” 在一群百灵鸟中,江麦野仍是声音最清脆,羽毛最鲜亮的那只。 因为太忙了,这只最漂亮的百灵鸟恨不得自己有八双眼睛八张嘴,再变出八双手! 驻足的观赏美景的异性慢慢变多。 “老板,你的假领子怎么卖?” 年轻的男同志在小贩摊位上拿起了假领子,眼睛却在偷偷看隔壁。 有一个男同志做示范,更多年轻人围了上来。 这下,井水不仅犯了河水,还带动了河水! 他们不一定都需要买假领子,可这时候,买假领子就是他们最好的掩饰。 小贩哪能看不出来这些男同志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但那又咋样? 想近距离偷看花一般的女同志们,不可能,站在他的摊位前就得把假领子给买咯! 讲价,讲什么价? 这些家伙魂都跑没了,哪里会讲价! 小贩一边收钱一边也在瞅江麦野的摊位。 赚麻了啊。 成本最多几毛钱的一条发带,江麦野卖这些女同志1块5。 一群人围着江麦野谈价,她忍痛退让,说一次性买两条的可以算1块4,买四条的算1块3。 买8条? 也是1块3。 “你们就算买80条也不能再少了,再少我要亏本的!” 小贩听见江麦野佯装虚弱心痛的声音。 百灵鸟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商量办法,一次买四条可以降价到1块3,那她们就合买呗! 四个人合起来买四条,怎么就不算一单呢? 先拿到发带再说! 百灵鸟们觉得自己占了江麦野的便宜,其实——全被江麦野给哄了,她的发带本来就只卖1块3! 小贩惊讶几天不见,江麦野已经从一个摆摊新手进化到这种程度了。 江麦野好不容易忙完了这一波客人,小贩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她: “真要有人买80条,你的最低价是多少?” “大哥你刚才没听见吗,买80条也是1块3!” 江麦野口干舌燥,没有闲聊的精神。 等今天收摊,她一定要奖励自己喝一瓶汽水! “那800条呢?” 小贩紧追不舍,江麦野转头:“大哥,你什么意思,要找我拿货?” “是有这个想法。” 小贩让江麦野报个实诚价格。 “申城这么大,我从你这里批了货可以去别的地方卖,咱俩不凑一起就不会有冲突。你卖给我,单价虽然少了,总量却上去了,你也不少赚呐!” 小贩继续说服江麦野:“只靠你一个人,每天能卖的数量还是太有限,你搞批发就不一样啦,我一次能拿货上千条!” 这小贩比江麦野摆摊的资历深。 别人觉得干个体户丢人,第一批敢吃螃蟹的人已经偷偷赚到了钱。 不过是因为大家都是经历过动荡年代的,赚了钱却依旧低调而已! 所以江麦野并不怀疑小贩的实力。 她怀疑小贩的人品。 刚经历过老实人晓华妈藏心眼的惊吓,江麦野看谁都像是小偷预备役。 别说批发1000条发带给小贩了,就算只买几条,江麦野都怕对方拿回家拆了偷款式。 可不批发,就能防住别人偷款式吗? 防不住的。 这小贩既然已经盯上了她的发带生意,想抄花样的话安排个人混在顾客群里就能买到样品。 不给设计费直接抄款式的,才是最常见的……就像晓华妈。她向江麦野道歉不是真觉得自己错了,而是担心江麦野会把事情闹大,影响到晓华在医院的工作! 愿意给什么设计费的,只有财大气粗的郭雅雯。 ——郭小姐人真是大方啊! 江麦野想通这一点,一下就不内耗了。 “大哥怎么称呼?” 江麦野笑眯眯问小贩,“咱们都要做生意了,我还不知道大哥名字呢。” “我叫赵福生。” 江麦野不知道这名字是真是假,无所谓,只要她自己足够真诚就行: “赵大哥好,我叫江以棠,因为所以的‘以’,海棠的‘棠’。我第一次摆摊就碰上赵大哥,肯定不能挣大哥的钱,1000条的话,我给你算1块一条。” 赵福生不满:“以棠妹子,你给个实在一点的报价,我是真想买。这不是一锤子买卖,我不缺卖货的人,这次要是卖得好,我下次起订就是两三千条了!” 江麦野用“真诚”和赵福生结交,赵福生用“画饼”回敬,谈了几句又来客人了,两人先停下了卖货。 就这样一会儿谈一会儿停,到收摊的时候江麦野终于和赵福生谈妥了。 “7毛是我最后的底价,订货量必须真有1000条才是这个价!等赵大哥你订货真有3000条时,我还能让一点。” 033:鬼鬼祟祟,麦野抓住了跟踪者! 1000条发带,单价7毛,是江麦野和赵福生反复拉扯后,彼此都能接受的价位。 站在赵福生的角度,7毛批来的发带就算零售卖不了1块3到1块5的高价,能卖1块钱也不错啊。 一条赚3毛,1000条就是300块呢! 今天他已经发现了,这发带和假领子搭配,售卖效果是叠加的! 左边卖发带右边卖假领子,或者把假领子换成其他男同志需要的商品,那也很合适嘛! 赵福生心里的算盘没停过,江麦野同样在算账。 她绝对不可能用百货商店买的线,去做这笔订单。 一来那线钩不满1000条,二来那线成本贵。算上给晓华妈支付的工钱,发带的成本高达6毛,她折腾半天卖出去1000条发带就挣100块? 那还不如自己留着慢慢卖呢! 赵福生的这笔订单,只能尽快从美娟姐介绍的货源,或者从第十七毛纺厂那边搞到便宜的线来钩。 一条发带的成本压缩到4毛,这订单才有搞头。 当然,如果赵福生愿意把单价提高到8毛,江麦野马上把自己囤的那些线优先用在赵福生的订单上! 一单赚300块是江麦野的预期,一单赚200块才是江麦野真正的底线,反正钩1000条发带的人又不是她,晓华妈接到这样的单子能笑歪嘴! “以棠妹子,你看这定金……” 赵福生为难。 他和“以棠大妹子”刚认识,不知该给多少订金合适。 给少吧,怕大妹子不同意,给多了他自己更怕大妹子拿着钱跑了——赵福生摆摊资历深,这样的亏早就吃过! 江麦野特别大气: “赵大哥不用为难,咱俩以前没做过生意,订金交多交少都不合适。这样吧,第一次合作我吃点亏,我不要赵大哥订金了,等发带备好货了,赵大哥验过货再交钱。” 这?! 赵福生万万没想到。 女同志一般很会算小账,赵福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一个这么大气的。 赵福生多少有多点不好意思。 “还是付点吧……” “不用,真不用!” 江麦野坚决不收订金。 赵福生先喜后忧,订金都不付,他拿什么来约束交货时间呢? “以棠妹子,三天我能拿到货吗?” “赵大哥,发带要从港城过来,最少要十天……哎,我催催,一周吧,一周后交货!” “……!” 这发带要是港城货,他就把发带吃了! 江麦野和赵福生又开始新一轮拉扯,十几分钟后,江麦野实在饿到不行了,主动退了一步: “四天吧,再短确实弄不到货。” 赵福生同样见好就收:“以棠妹子,你可一定要来啊,我们不见不散!” “放心吧赵大哥,我用‘江以棠’的声誉保证,一定会说话算话!” ——如果没按时交货,那就是“江以棠”信誉不好,和她江麦野有什么关系? ——刚认亲回江家时,她没少吃江以棠的亏,现在不过是浅浅收一点利息! 今天卖了将近200条发带,还收到1000条批发订单,江麦野心情大好。 小小回款后,她手里有1200多块现金,有足够钩700条发带的毛线原料,还有百来条没卖完的发带——哇,想想都好幸福!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路边的商店里飘出了歌声。 真应景啊! 幸福的江麦野忍不住跟着轻哼: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这首歌今年刚出来时,江麦野没有任何触动。 那时候陆国安已经恢复工作,落魄了几年的陆家忽然处处讲究起臭规矩,陆家四口联合起来排挤她,她在陆家只感觉到压抑! 现在不一样了。 陆家不想回,江家不让回,她早晚会挣到属于自己的住房! 1000条发带钩出来后,赵福生不买怎么办? 那就不买呗。 几百块的成本,还压不垮她。 这是江麦野最大的底气。 江麦野背着包路过华侨宾馆门口,看见一辆眼熟的汽车。 往前走了两步,又往回退。 隔着车窗玻璃往里看,后座好像有个人影。 江麦野轻轻敲了敲车窗。 她敲的明明是后车窗,降下的却是前窗一点点宽的缝。 驾驶室上坐着一个年轻且陌生的男人,拧着眉毛看她: “你做什么!” 江麦野不好意思:“哎,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车了。” 她以为车里坐着的人是郭雅雯呢! 这些汽车,乍一看长得都差不多,连车牌也……咦,连车牌都一样,居然不是郭雅雯的车吗? “郭小姐不在吗?” 江麦野不死心追问。 “雅雯小姐今天不用这辆车。” 男人的语气很不耐。 江麦野“哦”了一声,眼睛下意识想往后座看,前车窗那一点吝啬的缝飞快升起,她都没看清后座的人是男是女——瞧那轮廓不像女的。 是了,郭雅雯若在车上,司机不会是这样态度。 可郭家的车,郭雅雯没坐,难道是……郭铭昌先生在后面? 江麦野心里像被一根狗尾巴草挠过。 那日在六棉门口远远看到郭铭昌好风光呀,要是她能和郭铭昌先生攀上关系,陆钧恐怕会气死。 就算不能仗着郭家面子拿回星宇的抚养权,多探望星宇几次,陆钧估计也不会太拦着。 可惜—— 现在的她只会钩点发带和线衫,能和郭雅雯认识已是侥幸,她哪有能打动郭铭昌先生的资本? 实力不够还往人家面前硬凑,不过是跳梁小丑! 江麦野果断放弃了纠缠。 她一走,驾驶位上的阿忠擦了擦额角的汗,暗道好险。 差一点,江麦野就要看到后座的觐州少爷了。 “你跟上去,看看她住在哪里。” “知道了,少爷。” …… 江麦野特意绕路去了一趟医院。 林爱嘉今天休息,江麦野没见到人。 传达室大爷眼神冷飕飕的,江麦野赶紧给大爷塞了个饼:“我已经买到线啦,灰色线,颜色特别正!” 大爷呵呵笑,笑完赶走了江麦野。 江麦野去完医院又逛公园,一会儿走路一会儿坐车,也是心大,一点都不怕把今天的货款丢掉。 喝了瓶汽水后,江麦野捂着肚子冲向公园的厕所。 一辆车停了下来。 等了好久,江麦野没出来。 阿忠怀疑公园还有别的门,他刚下车想问人,有人抵住了他的后腰。 一时间,阿忠不敢动弹。 “你鬼鬼祟祟跟我做什么?” 江麦野一边说一边往后座看去,这一次,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无聊! 034:别有居心?公主身边的佞臣她当定了 江麦野忽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她已被阿忠按在汽车引擎盖上,手里的“武器”也被缴获。 就那惊鸿一瞥,江麦野已经看清了汽车后座。 没有女人,更没有男人。 空空如也。 江麦野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你放开我!!!” 阿忠比她更生气呢。 阿忠已经看清了刚缴获的“武器”,哪是他一开始想的枪械嘛,只是一个空空的玻璃汽水瓶! 圆圆硬硬的瓶口抵住后腰,那感觉确实很像——但也只是像而已,他竟被一个玻璃汽水瓶唬得不敢动弹。 如果可以,阿忠比江麦野更想尖叫! 他还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 这件事要是传到觐州少爷耳朵里,他还有资格给觐州少爷开车吗? 这件事要是传回港城,他只有羞愤跳海了! 江麦野用汽水瓶当“武器”骗他就算了,她竟然还发现了自己在跟踪。 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阿忠跳海都死不瞑目: “你怎么发现的?” 被按在引擎盖上的江麦野一声不吭。 郭家为什么要派人跟踪她呢? 是她刚才敲车窗的动作,已经冒犯了车后座的某个郭家人? 不,不至于。 郭家人心眼要是这么小,郭铭昌不会把生意做这么大! 说不定,就是这个司机模样的男人自作主张……江麦野对阿忠的疑问避而不答,剧烈挣扎起来: “你自作主张跟踪我,郭小姐肯定不知道,等我下次见了郭小姐一定狠狠告你一状!” 阿忠冷笑:“告状?你太自以为是了。” 这人在暗示,郭雅雯知道这件事? 江麦野才不信呢。 郭雅雯有跟踪她必要吗? 瞎子都能看出来她有多么想和郭雅雯结交,郭雅雯若想找江麦野,她会毫不犹豫给郭雅雯手绘一张地图——你可不能把我跟丢了啊! “郭小姐在我心里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皎洁,明月所到之处所有鬼祟都无处遁形!” 郭雅雯能不能听到不重要,不耽误江麦野嘴一张就是一串吹捧。 江麦野的马屁把阿忠弄沉默了。 不是感动,而是恶心。 太假了。 雅雯小姐确实是个很好很优秀的人,但“明月”这种形容……真像“明月”一样干净简单,生在豪富之家,能不能长大都不知道呢。 跟踪的事,当然不能把觐州少爷暴露。 阿忠现在拿不准江麦野这样的脾气,下次见了雅雯小姐会不会直接问“你为什么派人跟踪我”。 这件事同样得瞒着雅雯小姐。 “每一个接近雅雯小姐的人,我们都要调查。” 阿忠冷冷道:“像你这样别有用心的人郭家见过太多了!” 不是郭雅雯。 是郭家? 郭家在排除郭雅雯身边的潜在风险。 江麦野不挣扎了,她接近郭雅雯确实别有用心。 可,她没有想过要害郭雅雯,她只是在费尽心思将自己所会的一切展示在郭雅雯面前,只是在拼尽全力迎合郭雅雯……好吧,还真是越想越像古代围在公主身边的! 但,她不认错,也不改错,更不会放弃。 谁都不能拦着她达成目的。 谁也别想阻止她接回星宇。 “救命!有流氓非礼女同志!” “抓流氓啊!!!” 江麦野把挣扎改成了尖叫求救,阿忠恨不得一个手刀将她劈晕。 然而江麦野这一叫,阿忠停车的偏僻处已经引起别人注意,他听见那些义愤填膺的声音: “流氓在哪里?” “大白天的,还有人敢耍流氓,抓起来扭送派出所去!” 阿忠把江麦野扔到一旁,飞快上车挂上倒档离开。 “同志,你没事儿吧?” “流氓呢?” “是不是在那个车里,追,快追!” 有人扶起来了江麦野,关心起她的安危。 有人则抄着棍棒朝汽车开走的方向追去! 江麦野都不用扮可怜,她走了一步才发现自己脚崴了,动一动脚就钻心疼,她眼泪都差点没绷住……郭家的司机真是个王八蛋啊! 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江麦野被搀扶到了派出所。 这是李铁军的辖区。 李铁军正好在所里,一听出事的人是江麦野,亲自过来。 “怎么回事?” 李铁军看江麦野脚踝肿得老高,手腕还有青紫的指痕:“是陆家派来的人?” “不是。” 在没顺利进入联纺厂工作前,陆钧还得讨好郭家呢。 被郭家的司机跟踪,江麦野没把这事儿告诉李铁军。李铁军很正义,知道她被郭家司机跟踪恐吓,一定会去问责郭家。 郭家身份特殊,江麦野不可能让李铁军去捅马蜂窝。 而且,她自己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好不容易才认识了郭雅雯,她绝不轻易放弃这条线。 被李铁军目不转睛看着,江麦野不知道要怎么编谎话,她也确实不想骗李铁军,只能低下头不看对方: “不是陆家人。是我和别人有一点误会,现在已经解决了。” 什么样的“误会”,需要大喊非礼才能脱身? 李铁军目光锐利。 江麦野的头越来越低。 她明明是受害的一方,看着倒像做了什么错事一般羞愧。 李铁军又看了一眼她肿胀的脚踝和手腕指痕,无奈了: “我叫个女公安陪你去医院处理一下。” 江麦野眼睛酸胀,“谢谢李所。” 李铁军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头。 “江麦野同志你记住,不管任何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人民公安都是人民永远的后盾。” “还有,我之前的承诺依旧算数,那个名额我会给你保留到招考前。你要是改变了主意,随时来找我!” 李铁军说完走了,江麦野抬手擦了擦眼睛,手背湿湿的。 一个短头发的女公安走了进来。 “走,我陪你去医院!” 女公安骑自行车载江麦野去医院,传达室的大爷远远看见江麦野就来气: “你咋这么闲?” 一天来画两次饼,欺负老人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江麦野可怜巴巴卖惨:“大爷,我脚和手都受伤了,骨头说不定都断了!” 这么严重? 大爷丢下手里的报纸,走过来捏了捏江麦野的脚踝。 至于手腕,大爷一看就知道没啥大问题。 不知道大爷是怎么发力的,江麦野听到“咔咔”两声轻响,脚踝的痛感立刻减轻好多。 “你走两步试试。” “哎,哎。” 江麦野惊奇,“还真不怎么疼了,大爷你还有这一手啊,真厉害!” 女公安也惊讶:“江同志还用看医生吗?” “回去养着,走路时用另一只脚借点力,过几天就好了。” 大爷赶人。 江麦野省了看脚的钱,发誓回去就开始给大爷钩帽子,大爷看了看她手腕的青紫气到肝疼: 这样子了,他还能指望江麦野钩帽子? 滚滚滚,看了就心烦! 脚能走路了,只是需要注意。 江麦野没再麻烦女公安,自己搭车回曾阿婆家。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的,公车上有人让座,上下车还都有人搭把手。江麦野感动,好人还是比王八蛋多啊。 折腾了这么久,江麦野回到曾家时天已经全黑了。 江麦野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入口。 咔嗒。 啪。 两声细响后,一小团蓝色的火苗照亮了男人的半张脸。 这不,还是跟上了吗? 035:会是,她不愿提起名字的那个男人吗 烟尾的红光微闪。 谁也不知男人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阿忠悄无声息回来。 “少爷,打听清楚了,她住在巷尾的曾家,说是曾家的远亲。”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我一直远远跟着,她不该看见我车才对。” 阿忠说这话时,羞愧到抬不起头来。 打流氓的路人拿着棍棒追了汽车好远,阿忠摆脱那些人后下车检查,车屁股好几块地方凹陷掉漆有划痕。 太狼狈了。 更狼狈的是,最后还是靠觐州少爷自己跟上了江麦野! 那女人年纪轻轻的,也太狡猾了! “你不用自责。” 男人不知是安慰阿忠还是警醒自己: “她就是这样难缠的女人。雅雯身上有她想要的,她就会像水蛭一样牢牢抓住雅雯不放,直到她干瘪的身体吸饱了血,才会丢开雅雯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对他,如此。 对那个陆钧恐怕也是如此。 只是陆钧比当年的他聪明,回过神后狠狠收拾了江麦野一顿,没让江麦野占到陆家的便宜! 阿忠低着头不敢接话。 阿忠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劲。 怕江麦野对雅雯小姐别有居心,觐州少爷有很多办法不让江麦野再出现,偏偏要这样迂回曲折。 这样重视和在意,真的是因为担心雅雯小姐吗? 觐州少爷早年一直生活在内地,去了港城不过五年……这个江麦野应该是觐州少爷的旧识。 “走吧。” 男人转身,让阿忠跟上。 知道江麦野住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就行。 不用他做什么,江麦野都会自己主动往郭雅雯身边凑。 他很期待,等江麦野与他“重逢”,发现他新身份的那天。 江麦野的表情会多么精彩! …… 江麦野打着手电一瘸一拐往巷口走。 曾珍跟在后面叫:“麦野姐,你脚扭伤了,这么黑要去哪里?” “我看看,刚才掉的两毛钱是不是在巷口,没找到我就马上回去,你不用跟着来。” 江麦野拒绝曾珍跟随。 热心群众帮她打跑了郭家那个王八蛋司机,那种被野兽盯上的危险感却一直都没消失! 中途,她去了派出所和医院,一路有公安同行,那种感觉曾短暂消失过。 等她一个人了,又出现了。 江麦野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回了曾家,那种炙热的凝视停在了巷口。 忍一时之气,会越想越气。 江麦野鼓起勇气出门。 手电照亮了巷口。 没有男人,没有女人,那个王八蛋司机也不在。 江麦野不死心。 空气里还有一点残留的香烟味道,手电扫过地面时,江麦野看到了两个掐灭的烟头。 捡起一看,烟头上有烫金的外文字母。 整条巷子住的都是曾家这样的普通老百姓,过日子都是一分钱掰成两分钱花,没人抽得起外烟! 江麦野记住了外烟上的烫字,扔掉烟头拍了拍手。 “这下,换我要去抓住你了!” 第一次有这种被盯上的感觉,是在棉纺厂门口问陆钧要到赔偿后。那时,她还以为是陆钧想使坏。那天是郭铭昌考察棉纺厂,郭雅雯的车很可能也在现场,只是她没有关注。 第二次,是在医院门口,郭雅雯的车有在现场,那时她还不认识郭雅雯。 还有就是今天。 在华侨宾馆门口,当她从汽车旁走过,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这才是江麦野又退回敲车窗的原因。 一次两次是巧合,哪能次次都是巧合? 她真的想搞清楚当时车子后座坐了谁! 郭家那个王八蛋司机问她为什么会发现被跟踪。 呵,那个人当时就坐在车上,她怎么可能没心没肺回家! 司机只是摆在明面上“螳螂”,那只躲在司机身后的“黄雀”,才是江麦野要找的人。 “麦野姐!” 曾珍不放心,还是找了出来。 “哎呀,不是让你别出来吗,钱我已经找到啦!” 江麦野拿着两毛钱晃了晃,一转身才看见曾小虎也一起出来了。 “曾大哥……” 曾小虎没搭理她,让曾珍先回去:“我有事和她说,你先回屋学习去。” 曾珍担心,“哥,预考成绩还没公布呢,你可不能赶麦野姐走。” “我是那种人吗?” 曾小虎生气。 曾珍一边往回走一边嘀咕:“别做那样的事,自然就不是那样的人。” 兄妹俩感情真好。 江麦野很羡慕。 这也是她缺少的。 曾珍一走,江麦野抢先表态:“曾大哥,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的。” 曾小虎已经看到了她手腕的青紫。 当着阿婆和曾珍的面,曾小虎没追问,江麦野觉得自己主动提出来比较好。 哪知曾小虎莫名又生气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样看我是吧?” “现在阿妹的高考最重要,你才补习几天就想当逃兵?赶紧回去,我不想陪你站着这里喂蚊子!还有,明天穿个长袖遮遮你手,免得阿婆看了担心。” 曾小虎态度恶劣,走路速度却很慢。 他在等一瘸一拐的江麦野。 江麦野嗓子眼里压了块石头,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沉默着跟在曾小虎身后。 这晚,给曾珍补习时,江麦野有些走神。 她在心里把自己的“仇人”反复排了好多遍。 她在申城的人际关系很简单,除了江家、陆家就是棉纺厂的工友和干部家属院的邻居。 都不符合。 那就只有想想没回城认亲前的人际关系了。 ——会是那个在五年前失信爽约,从此杳无踪迹的男人吗? 他倒是说过自己在海外和港城都有亲戚,还说一定会带她过上好日子。 那个被江麦野刻意遗忘的名字在舌尖滚动,终是没能说出口。 不是郭雅雯,也不是郭家司机,却经常和郭雅雯在一起出门,一定是与郭雅雯非常亲近的人。 能与郭雅雯近亲,说明对方不会过得太差。 还真是攀上好前程了? 果然,这世上谁心软谁倒霉,谁心狠谁就过上好日子! 因为这事儿,江麦野晚上失眠了,翻来翻去到很晚才睡着,梦里都恨得牙痒痒。 第二天一早,江麦野顶着个大黑眼圈问曾阿婆: “阿婆,你认不认钩织手艺好的邻居啊,我想找几个人帮忙干点活。” 曾阿婆奇怪看她:“不是有人帮你干活吗,还缺人手?” 江麦野点头:“缺呢,我接了个大订单。我早上要出门一趟,阿婆你要找到了人,她们今天就能干上活。” 036:第二生产线,老天又给她送钱了! 原本,江麦野只想负责采购生产原料和摆摊销售的。 被晓华妈这事儿一搞,江麦野觉得自己也不能在生产环节偷懒。 她还是会雇晓华妈钩发线。 但她手里不能只有晓华妈一条“生产线”。 只有一条生产线的厂子都很有风险,生产线一出问题,整个厂子都得停工! 江麦野给曾阿婆拿了几个样品,把之前给晓华妈说的话又对曾阿婆说了一遍: “就是这样的发带。” “花样不会钩没关系,只要钩织基础好,针法我可以教。平时我不会和她们一个个打交道,我没那么多时间。” “我只从阿婆你的手里结算。我给阿婆算1毛钱一根发带的工费,阿婆你给她们算多少,我不管。” 最关键的话,江麦野留在了后面讲。 她不知道那些不是晓华妈亲手钩的发带,晓华妈一条发带会抽多少。 这钱,晓华妈能赚,为啥不能让曾阿婆赚? 就算曾阿婆自己一条发带都不会钩,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麦野帮曾阿婆算了一笔账:一条发带哪怕只抽2分钱,一个月1000条发带就是20块,一个月若有2000条发带,抽成能抵一个月工资了! 曾阿婆半天没说话。 江麦野怕阿婆拒绝,搬出了阿婆最关心的大事: “我听说现在结婚,不仅要打新家具还流行买电器呢!体面的新衣服总要买一套吧,婚宴也要花不少钱。” 每一句话都戳中了曾阿婆的担心。 工作有了,可以让孙子曾小虎去相亲了。 若是相成了,半年一年的就能结婚……就像江麦野说的那样,结婚要花的钱不比买工作少。 曾阿婆一点迟疑都没有了:“我给你问问,应该是能找到人的。” 曾家缺钱,邻居家就不缺钱了吗? 曾家暂时只有一个要婚嫁,有的人家好几个孩子年龄相差不大,安排工作和结婚全赶一起,当爸妈的简直愁死了。 有这样计件赚钱的工作,邻居们不仅不会拒绝,还会很感激曾阿婆。 “阿婆,这次我只能指望你了,这个订单要的急,我至少需要10个人一起帮忙。” 江麦野拉着曾阿婆的手晃了晃,语带哀求。 要雇10个人钩发带? 那确实是接到大订单了。 难怪江麦野这么急。 曾阿婆给了准话:“最晚中午前,我把人给你找齐。” “谢谢阿婆!” 江麦野的心情终于变好了。 …… “婶子到多久了?” 江麦野在公园见到了晓华妈。 对方脸上也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没睡好。 估计一晚上都在担心,以后还能不能从江麦野手上接到活吧。 “没到多久,没到多久。” 怕江麦野和“十七毛”的人见面不顺利,晓华妈对自己的老关系是一点都没保留。 没把工作让给家里孩子之前,晓华妈是车间的一个普通工人,因她不懂得讨好领导,在十七毛纺织厂并不认识什么大人物。 但架不住晓华妈工龄长啊! “我17岁就被招进了厂,在厂里当了30年的工人。” 厂长、副厂长啥的,晓华妈是说不上话。 除了这些大领导,那种需要直接和工人打交道的小领导,晓华妈全认识! “设备科、销售科还有车间,里里外外都有和我关系好的朋友。” 说到自己的好人缘,晓华妈神采奕奕。 “我之前买到的毛线,就是销售科的一个干事帮我弄到的瑕疵品。” 听到这里,江麦野都想打道回府了。 “真是瑕疵品?” 如果不是瑕疵品,却以瑕疵品的价格卖给厂子外面的人,一次两次可能没啥,时间长了肯定会出事——这是倒卖国家资产,被抓到了百分百要坐牢。 江麦野敢买流落到外面的“瑕疵品”,不敢主动找上门“拿货”,这不把自己往牢里送嘛。 “真是瑕疵品!” 晓华妈急了:“厂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不是瑕疵品我也不敢买。你放心,我和金干事关系可好了。” 江麦野半信半疑。 等到了十七毛纺厂,江麦野才确信晓华妈没说谎,因为她和晓华妈是直接从大门进厂的,没走什么小偏门更不需要钻狗洞——倒卖国家资产的不可能这么嚣张。 很快,江麦野就见到了据说和晓华妈关系特别好的金干事。 听完江麦野的来意,金干事态度不冷不热的: “虽然是瑕疵品,但我们不零零散散卖,领导的意思最好是能一次性处理掉。” 晓华妈傻眼。 “上次我还零散买了。” 这才几天啊,怎么又不零卖了? 江麦野今天若是买不到毛线,她和江麦野的合作岂不是要完了! 江麦野觉得金干事和晓华妈关系好像没那么好。 但这没影响江麦野顺着杆子攀关系,她不说买毛线的事了,只关心金干事心情: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您不方便零卖啦?” 金干事脸臭臭的:“发生了什么事你别管,反正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上千斤的线,你能吃得下?” 江麦野人都麻了。 上千斤线,可以钩几万条发带啊! 她就算能卖掉这么多发带,又哪有本钱一次性采购这么多原料。 可来都来了,不看看那所谓的“瑕疵品”毛线,江麦野也不太甘心。 “金干事,我能先看看货吗?” 江麦野这个要求很合理,但金干事眼睛毒辣,看出来江麦野没有一次性买下上千斤毛线的实力,根本不想带她去看货。 “金干事,帮帮忙吧,耽误你几分钟就行。”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嗯?” 江麦野忽然热情握住了金干事的手,金干事感觉到手心被塞了什么东西,收回手时手掌就没松开。 晓华妈在厂里干了30年,金干事还能不了解吗? 双方其实没有多好的关系,只不过晓华妈把工作让给孩子后,时不时会来厂里卖惨,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哪个领导看了都头疼。 所以晓华妈想买点瑕疵品毛线,金干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她就是看晓华妈哭得太烦了,拿了点瑕疵品堵晓华妈的嘴! 没想到晓华妈还能认识个伶俐人。 金干事脸色平和了,重新打量了江麦野一番:“走吧,我带你看货去。我可先说好了,这批瑕疵品真的只能一次性出售。” 帮点小忙,可以。 同意江麦野把不能零售的瑕疵品拆分? 想都别想! 等江麦野在库房看完了金干事说的瑕疵品,她觉得自己大概又要发财了。 ——这一定是老天爷对她昨天被人跟踪的补偿!!! 037:赌瘾发了,尾款像山一样重! 拿下! 必须把这批毛线拿下! 不就是有一点色差、条干不匀和结头吗? 这些瑕疵对毛纺厂统销的一等品来说是致命的,可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这样的毛线若是不要券,价钱也比百货商店低的话,他们是一定会买的! “金干事,请问这里一共有多少斤线,卖价是多少?” 按江麦野本来想法,饭要一口口吃,生意也要一点点做,稳扎稳打才能细水长流……但机会就么猝不及防来了。 就像给郭雅雯钩的线衫。 那么贵的羊绒线,郭雅雯若是不喜欢她钩的线衫,她也只能自己承受损失。 然而郭雅雯不仅喜欢线衫,还给了她600块设计费。 这就是她赌赢了! 江麦野的赌瘾又发了,她想吃下这批有瑕疵的毛线。 金干事表情很诧异: “一共是1556斤,你真要买吗?” “我真买。” 江麦野强调了好几遍自己是认真的,金干事才给她透底: “9块8毛一斤。这可是全毛的,不是毛腈混纺!” 毛腈混纺的线,出厂价都超过十块,这一千多斤全毛的线居然只要9块8。 江麦野反倒不放心起来,她仔细把这一千多斤毛线又验了一遍。 金干事表情都不耐烦了,江麦野终于开口: “金干事,8块行吗?” “不行!” “那8块1?” “……” 金干事被江麦野的厚脸皮打败,就这么点毛线,真的要一点点和江麦野磨价的话,今天不用干其他工作啦! “停停停,最低要9块一斤,你要觉得可以,我去向领导申请。” 看来,9块就是金干事能做主的底价了。 江麦野没有继续纠缠价格,又提了另一件事: “我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多瑕疵线要处理,今天出门没有带太多钱,我可以先给点定金,剩下的尾款提货那天再付吗?” 这要求很合理,金干事没为难。 但对江麦野的提货时间,金干事有严格要求: “两天之内,你必须付完尾款把货提走,你若毁约,定金就不退给你了!” 看起来,金干事是真的很想快点处理掉这批瑕疵毛线。 江麦野没有追问原因。 厂子越大,越容易出点问题,江麦野是刚好在适当的时间出现,才能抓住这次机会。 双方达成初步约定后,金干事让江麦野和晓华妈在办公室等等,她自己就去找领导汇报了。 过了一会儿,金干事返回: “领导同意了9块钱一斤的出厂价,不过定金你要交1000块。你要觉得行,今天交定金,我和你签订单合同。” 江麦野心里预算是交500块定金,若是她没能把毛线处理掉,定金拿不回来就亏500块。 现在金干事说必须交1000块定金,江麦野瞬间迟疑了。 若是计划出了岔子,1000块定金就拿不回来了啊,而她手里一共就1200多块现金—— “我答应。” 江麦野内心是疯狂的,声音却格外冷静。 她整个人状态非常割裂。 理智告诉她要稳打稳扎,每次都这样全力一搏很容易翻船沉底,可若不冒险相搏,像她这样没有背景的普通人,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成功! 她等得起,星宇怎么等? 儿子还在等着她去接回。 拼了! 趁着陆家还没注意到她之前,她要尽可能积累资金。 “签合同吧,我现在就可以付定金。” 江麦野没有让金干事看出她的紧张,她签在订货合同上的“江麦野”三个字工工整整,实际上,她掌心都是汗! …… 离开毛纺织厂之后十几分钟,晓华妈才找回了自己组织语言的能力。 “1500多斤毛线,能钩几万条发带。” “你、你买这么多线做什么啊?” “尾款怎么办,两天后付不出尾款,厂里不会退定金的!” 说这些话时,晓华妈嘴唇都在发颤。 她以为,自己今天只是带江麦野到“十七毛”认认人,让江麦野买几斤便宜的毛线,没想到江麦野竟直接和金干事谈好了上千斤瑕疵毛线的生意! 这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晓华妈的认知,所以江麦野和金干事说正事时,晓华妈全程不敢吭声。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江麦野怎么可能在两天内凑齐剩下的尾款啊?一万三千块的尾款是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婶子,你还是在公园等我,我回去给你取毛线。” 江麦野根本没有要和晓华妈解释的打算。 她费心说服晓华妈干嘛?对方又不会替她承担一毛钱的货款,反而会提出各种质疑影响她的斗志。 不过等这笔生意赚钱了,江麦野肯定会给晓华妈一点好处费,感谢晓华妈这次的牵线。 仅此而已! “哎……” 晓华妈还是魂不守舍的。 江麦野回到曾家,正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曾阿婆。 “小江,我给你找到了11个人,还有几个会钩织的现在没在家,我下午再去问问。” “谢谢阿婆!” 江麦野喝完一大杯水,把房间里毛线抱了出来。 “这里是钩500条发带的毛线,哪个款式需要多少线,颜色怎么搭配,我都写好了。” 曾阿婆这边付工费的模式还是和晓华妈那边一样,每天钩多少条现结一半工费,剩下的下个月统一结。 11个人,三天钩500条,这个任务很轻松了。 手里还有的200条发带原料,江麦野准备交给晓华妈钩。 交完毛纺厂的定金后,江麦野手里只有200多块现金。工费结一半压一半,1000条发带的工费花不了多少钱,主要还是原料不够,她还要再买300条发带的原料,才能给赵福生交货。 这样一算账,资金立刻变得紧巴巴了。 当然,和毛纺厂的尾款压力比,赵福生的发带订单又不算什么了。 她又没收赵福生订金,能如期交货是她讲信用,交不了,那也是“江以棠”不讲信用—— “阿婆,我要出去摆摊啦。对了,曾大哥上班的煤球厂和曾珍的学校都是在哪里呀?我要是顺路的话,以后能帮他们兄妹带点东西呢。” “哎,你自己都忙,还给他们带什么!” 曾阿婆没多想,小贩们摆摊都是在城里到处乱窜的,确实有可能会去到学校和煤球厂附近。 从曾阿婆嘴里知道地址,江麦野用最快的速度出门把毛线交给晓华妈后,直奔煤球厂而去。 她自己都觉得这日子过得好像行军打仗,每天都急匆匆的。 可若真要让江麦野慢下脚步看看路边风景,她又哪有心情呢! 13000块的尾款,像山一样重。 到了煤球厂,江麦野说找曾小虎,门卫让她外面等着。 过了一会儿,曾小虎顶着满身满头的煤灰出来。 “是阿婆出什么事了?” 江麦野摇头否认,把曾小虎拉到僻静处,“曾大哥,我有一笔大生意要和你合作!” 038:麦野的疯狂,偷偷去看儿子一眼! 江麦野说有大生意要合作,曾小虎没引起重视。 什么大生意? 该不会是要他一个大老爷们,利用下班时间去摆摊卖发带吧! “我卖发带不合适。” 曾小虎抢先拒绝:“那是你们女同志的装饰品,我张不开口吆喝!” 江麦野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 卖女同志的装饰品,张不开口吆喝? 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生意比赚女同志的钱更容易? 人家赵福生怎么能张开口! 真要摆个发带小摊,天天和一群年轻女同志打交道,说不定还有利于曾小虎脱单呢。 不过江麦野现在没心情和曾小虎掰扯这些,她肩上的大山需要拉着曾小虎一起扛: “不是发带,是一千多斤有瑕疵的毛线,我要在两天内找到能吃下这批货的买家!” 江麦野从包里拿出一团线给曾小虎看。 这是她签完订单合同后从毛纺厂带走的样品。 从一开始,江麦野就没打算要用那1000多斤瑕疵线钩发带。 几万条发带,想想都头皮发麻。 她就是想直接卖掉那1000多斤线! 不,那毛线都不用被她带回去,她真正要卖的只是订货单而已。 只要能找到有实力接手的买家,江麦野也不贪心,1556斤瑕疵线,一斤只要加1块钱卖出去,都能让她的手里的钱翻倍。实在不行,加个8毛5毛的,也可以接受! “你疯了,1000多斤毛线,两天卖完?” 曾小虎头皮都麻了。 尤其是听到江麦野说两天后付不出尾款,人家毛纺厂不会退定金后,曾小虎忍不住抬手用力搓了搓脸。 汗水和脸上的煤灰混在一起,曾小虎脸脏的不好辨认表情。 他觉得江麦野太疯狂了。 她昨天受的伤,估计就是她疯狂的代价之一。这个擅于说谎的女人,每天都在高空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江麦野纠正曾小虎:“不,不是我要在两天内卖完1000多斤线,是曾大哥你要想办法帮我找到买家。” “我找不到!” 曾小虎语气很冲。 江麦野不信:“你天天在黑市出入,怎么可能找不到人?” “我现在已经不混了!” 曾小虎声音压得很低,“你是不是见不得我过上稳定日子,要把我工作搞掉才开心?” 江麦野惊讶:“你不是很排斥这份工作吗?” “……” 曾小虎无言以对。 江麦野换了笑脸: “曾大哥,我不让你白帮忙。我实话和你讲,这线我是9块一斤订到的,你帮我找到买家接手,赚到的钱我们八二……不,七三分,我拿7成,给你分3成!” 曾小虎眼皮狂跳。 他什么本钱都不出,只要帮江麦野找到买家谈好价,就能拿三成利润? 这一刻,曾小虎已经把“不吃嗟来之食”抛之脑后,他的大脑里闪过这些年在黑市认识的所有人。 沉默了大约一分钟,曾小虎才说话: “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回厂里洗个澡换件衣服!” “曾大哥,你下午不上班啦?” 江麦野明知故问,曾小虎被她气得脑袋疼。 “我请假!” 上什么班能在两天内有机会挣到大半年工资啊,他又不是傻子,这么简单的账难道还算不明白吗? 曾小虎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江麦野把毛线样品交他手里,还不忘叮嘱: “理论上是卖出去的价越高,咱们赚得越多,但这单生意最重要的还是时效,如果不能在两天内拿出货款,再多的利润都是虚的。” 一斤能挣1块以上,当然最好。 8毛、5毛的,也行。 再次,得挣个两三毛差价辛苦钱。 最倒霉的情况就是,就算是亏本,曾小虎都找不到一个买家,那江麦野的1000块定金只能打水漂啦。 …… 想到自己的1000块有可能会打水漂。 江麦野真是坐立难安。 她身上还有110多条没卖完的发带,摆摊的棉布和小镜子更是随时在背包里,干脆去摆摆摊算了。 挣钱可以缓解焦虑! 1000块若是亏光了,她还有发带能翻身。 “加油江麦野。” “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 “不就是1000块钱吗?你亏得起,你亏得起……” 江麦野一边走一边念叨,反复说了好多遍“亏得起”之后,她拖着受伤的腿走得更快了。 她亏不起! 她的每一步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刻意压抑的思念在此刻如潮水般反扑,她真的好想好想儿子星宇啊。 这么多天,她都忍着没有去过干部家属院,也没有去过星宇上学的机关干部附属幼儿园,就是想降低陆家人的警惕性。 干部家属院就不说了,那是陆家的大本营,家属院大门有警卫,江麦野根本混不进去。 至于机关幼儿园,她怕被陆家抓住探望后,陆家会把星宇转学,以后她想见星宇就更难了。 只看一眼。 远远的,看一眼就行。 这念头冒出来,江麦野再也忍不住。 她坐上了去机关幼儿园的公共汽车,提前了一个站下车,离幼儿园还有半条街呢,江麦野就在偷偷观察了。 她不能靠太近。 也不能离太远。 机关幼儿园离干部家属院本来就近,要是被熟人看到,对方回了家属院告诉陆家人怎么办? 所以,江麦野不仅要躲开陆家人,还要躲着陆家的熟人和邻居! 幼儿园快放学了,江麦野选好了躲藏的地方。 两栋民房的夹角,她可以看到幼儿园放学出来的小朋友,因为角度原因,除非是特意回头寻找,接孩子放学的人不容易看到这边。 陆陆续续有家长来接孩子了。 熟悉的放学铃声响起,江麦野的心立刻开始紧张。 她看到有孩子出来了。 家长们都在找自家孩子,人声、车铃铛声交织在一起,这是每家幼儿园最热闹的时间段。 江麦野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接陆星宇放学不是陆家任何一个人,而是江麦野眼生的一个女人。 对方的穿着打扮还带着土气,皮肤黑黑,不太像城里人。 是陆家找的保姆? 江麦野匆匆扫了保姆一眼,视线又落回了儿子身上。 星宇瘦了点。 衣服还算干净。 陆家人为了自己面子也不可能在吃穿上亏待孩子。 但看脸上表情,孩子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他从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江麦野,吃喝拉撒都是江麦野一个人带大。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朦胧了江麦野的视线。 她捂住嘴不敢哭出声。 保姆牵着星宇从人行道走过,最近的时候离江麦野不过五六米,她真的好想冲过去抢了孩子就跑—— 忽然,星宇转头了。 江麦野愣住。 那小小的人儿也愣住。 日夜思念彼此的母子俩,就这样猝不及防对上了视线。 下意识的,孩子想朝着妈妈跑去,小脚刚一动就被保姆察觉。 “星宇怎么不走了,要不要我抱你?” 039:母子连心,为了真正的重逢选择忍耐 和陆星宇说话时,保姆的声音里带着浓浓讨好,甚至不等陆星宇同意要被抱着走,保姆已经先半蹲下去了。 保姆是陆家的远亲,陆家雇她来就是干家务和带孩子的。 说好的是先试用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不仅干家务水平要合格,还要得到孩子的喜欢,陆家才会正式雇用她。 乡下来的女人到了大城市,见过了陆家人住着的干部小楼,感受过家属院门口站着警卫的排场,哪里还愿意回乡下去,自然是拼了命想要留在陆家! 干家务嘛,勤快是最重要的,保姆有信心让陆家人挑不出毛病。 至于得到孩子的喜欢……陆家大人可能难搞,小孩肯定是很好讨好的。 一个四岁多一点的小男娃子,难道她还拿不下吗? 万万没想到,四岁多的陆星宇是真不好拿下。 乡下这么大的男孩脑子里都是吃和玩,谁给吃的,谁陪玩,谁就是孩子最亲密的人。 陆家不缺吃喝,用吃的讨好这一招走不通。 陪玩……陆星宇刚刚和妈妈分开,对所有小孩子喜欢的游戏都失去了兴趣。 而且陆星宇比保姆见过的所有同龄小孩都要聪明。 他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和其他一些简单的字,还学会了汉语拼音,会算加减法,连乘法口诀表都早就背熟了,甚至还知道一些叽哩哇啦的外国话。 不愧是大城市干部家庭的小孩啊,乡下孩子简直没法比。 可就因为太聪明了,一点都不好骗! 每次想耍点心眼子,这孩子就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仿佛能看透她的所有心思—— 最关键是保姆已经来了陆家几天,陆星宇和她一点都不亲近,她现在很担心自己一个月后能不能留下。 要不是陆钧强制要求,陆星宇都会不同意让保姆牵他手。 陆钧反复交代过保姆,接送陆星宇上下学时一秒钟都不能松手,更要随时警惕陆星宇的亲妈江麦野跑来抢孩子! 所以问陆星宇要不要被抱着时,保姆其实没啥指望的。 这孩子走了这么点路就停下,是累了? 还是今天忽然对校门口的零食感兴趣啦? 保姆莫名感觉到陆星宇好像有一点紧张。 下意识想要起身看看周围,陆星宇忽然主动靠近她: “我不想走了,姨姨抱。” “哎。抱,姨姨抱你走。” 保姆被这忽然的亲近弄得欣喜若狂,抱起陆星宇时小心翼翼还带着点虔诚,生怕自己把陆星宇弄疼了。 陆星宇没有一点挣扎,他乖乖把头趴在了保姆肩头。 保姆咧开了嘴大笑。 哎呦,她就说嘛,小孩子是很好搞定的,这不就改变态度和她亲近了嘛! 其实陆星宇这样趴,只是想光明正大和妈妈对视。 妈妈瘦了好多呀,好像还晒黑了。 妈妈还疼吗? 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姑姑害得妈妈没了肚子里的小宝宝,知道所有人都在欺负妈妈。还知道妈妈想带走他,可是所有人都不同意。 妈妈说过,她永远不会丢下他。 妈妈会带他走! 妈妈偷偷来看他的事,不能被保姆知道,也不能被爸爸知道。 陆星宇好想冲上去抱住妈妈,可他只能紧紧抱住自己不喜欢的保姆。 【妈妈,别哭。】 陆星宇张着嘴无声道。 他看见妈妈脸上都是泪,他也好想哭啊,可他不可能哭。 他一哭的话,会让保姆发现的。 眼泪在陆星宇眼眶里打转,这孩子才四岁多,硬是忍住了没哭出声。 江麦野看孩子这么坚强,她这个当妈妈的怎么能太废物呢,使劲擦干眼角汹涌的泪,江麦野对着儿子挥挥手: 【等妈妈来接你!】 【妈妈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 【妈妈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陆星宇用小手捂住了眼睛,转过头去再也不看江麦野。 再多看一秒,他就要嚎啕大哭了。 看保姆抱着星宇越走越远,江麦野差点就忍不住跟着跑了,就像她刚才忍不住想直接把孩子抢走。 幸好她忍住了。 她要是不管不顾抢走孩子,恐怕还没离开申城就会被陆家抓到。 她有这样的前科,陆家会让她再也看不到孩子,那个三年之约同样会成为废纸。 “江麦野,你可以的。” 越王勾践为了反败为胜可以卧薪尝胆,她没有勾践那么大的抱负和追求,但为了接回儿子,她也能暂时忍耐! 怕被熟人看到,江麦野在夹角里躲到幼儿园门口没人了才离开。 看完孩子,江麦野也没耽误摆摊,她走街串巷哪里人多就在哪里停下来叫卖,愣是把自己包里的发带卖完了才回去。 这下踏实了。 哪怕那1000块定金亏掉,发带的生意周转不会受影响! 曾家院子外面,不知何时多了一盏昏黄的灯,灯泡的线是从曾家院墙上面搭出来的,用一根几米长的竹竿挑高,朦朦的光可以照亮巷口到曾家这一段小路。 她记得中午出门时还没见到这盏灯啊。 “麦野姐。” 曾珍小跑出来接她:“阿婆让哥哥牵了一盏灯,这样你以后晚上走这段路的时候就不会害怕了。” 昨天,曾阿婆也有注意到江麦野走路姿势不对,江麦野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理由,曾小虎自然是不信的。 曾阿婆不知信没信,但老人家今天就让曾小虎给巷口拉了盏电灯。 江麦野胸腔里一片温热。 “珍珍,明天是不是就要出预考成绩了?” “嗯。” 曾珍忐忑,“麦野姐,你觉得我能通过预考吗?” 江麦野反问她:“如果不能通过,你会不会放弃继续学习?” “不会!” 曾珍话语坚定。 江麦野笑了:“那就行了呗。不管通没通过预考,都不影响我继续给你补习。大不了我换个地方租房,带着你一起住。” “其实我觉得,我哥就是嘴硬,就算我没有通过预考,他也不可能赶你走。” 曾珍这样说道。 江麦野也这样觉得,但江麦野不敢说,她怕曾小虎同志好面子下不来台: “曾大哥在家吗?” 曾珍摇头:“下午回来过一趟,帮阿婆牵好了电灯又走了,说煤球厂给他排了夜班。” 江麦野了然,能一次性拿下一千多斤毛线的买家,看来是真不好找啊。 …… 关心今年申城预考出成绩的,不仅是江麦野和曾家人。 江以棠仍然在关注这件事。 陆钧查了两次没查出什么不对劲,江以棠就再不惊动他了,她在外事办工作也有自己关系,不过需要人托人,有些太麻烦。 想了想,江以棠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陆婷。 陆婷果然一听就炸: “你是说,江麦野会参加今年的高考?她还要不要脸啊,都多少岁了,还和人家风华正茂的学生抢机会!” 040:有本事,她就再补习出一个大学生呀 知道江麦野可能会参加今年的高考,陆婷很愤怒。 谎话说了太多遍可以骗过周围的人,有时甚至能骗过自己。 反正江麦野又拿不出证据证明她在陆婷高考时出了大力,自然是陆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咯。 可江麦野若是能证明呢? 比如,在时隔五年后参加高考……还一举考上了比陆婷更好的大学,那陆婷撒过的谎都会被揭穿。 而且,江麦野要是考上了大学,可以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说不定又要把流产的事翻出来到处告! 陆婷的愤怒,是因为潜意识的心虚和害怕。 “你觉得姐姐能考上吗?” 听见江以棠这样问,陆婷的心狠狠一颤:“当然考不上!恢复高考已经第五年了,考试一年比一年难,她考得上才怪呢!” ——考试是一年比一年难了,但江麦野的学习笔记也一年盖过一年的多。 陆婷嘴上说江麦野考不上,行动比任何人都积极。 她直接跑去求陆国安帮忙了。 陆国安不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江麦野背后若没人,他不在乎江麦野能不能考上大学,可江麦野背后是有人的,那就不能由着江麦野自由生长了。 陆国安一出手,陆婷得到的结果比陆钧之前更详细。 社会性考生。 钻学籍漏洞的。 还没公布的预考成绩名单。 陆婷全看了,没有江麦野名字,也没有哪个像江麦野的。 太好了! 陆婷心情大好想要冲到大街上放鞭炮: “以棠姐,我说什么来着,她才不敢报名参加高考呢!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真没报名呀?那太可惜了,不管能不能考上,姐姐都该抓住最后一次机会试试。” 江以棠嘴里说着可惜,心里却是真正放松了。 她可以不相信陆钧调查的结果,却不会怀疑陆国安的实力。陆国安说江麦野没有参加高考,那就肯定没有! 当然,江以棠是不会承认自己对江麦野有多忌惮的,她很善良劝陆婷要认可江麦野曾经的付出: “婷婷,不管怎么说,姐姐当年是真为你的学习付出过很多心血。” 陆婷像被踩中了尾巴: “她付出什么了?没有她耽误,我早就考上了更好的大学,她的补习是拖了我后腿。有本事,她再补习出一个大学生啊!” 江以棠听了陆婷这孩子气的话都想笑。 若说江麦野为了自己前程参加高考最后一搏,江以棠信。 若说江麦野去给别人补习……谁会把考上大学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没参加过高考的离婚女人身上? …… 曾小虎昨晚忙到半夜才回家。 刚躺下睡了不到三小时,他又强迫自己爬起床。 今天是公布预考成绩的日子,他要陪妹妹曾珍去学校领成绩单! 江麦野牛皮吹得那么响,到底有几分实力,今天就能验证结果。要是曾珍没能通过……呸呸呸,曾珍肯定能通过预考的。 江麦野比曾小虎起得更早。 见了曾小虎,江麦野先问买家的事,曾小虎瞪她,江麦野笑:“阿婆去隔壁了我才问的。” “有眉目了,对方中午会给我准话。” 曾小虎皱眉:“只是价钱上,可能加不到1块那么多。” 江麦野已经非常高兴了。 “曾大哥你只管谈,能挣多少算多少,我相信你!” 曾小虎没她那么乐观:“人家还没说一定要呢。” 江麦野点头,“我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真金白银没有赚到手,事情都有变数。” 做生意如此,考试也是如此。 江麦野背着书包要出门,曾珍眼巴巴看着她,曾小虎皱眉:“你不陪阿妹一起去?” 江麦野摇头。 “我还要去一趟百货商店。” 见曾家兄妹脸上都有失望,江麦野拿出一条发带绑在曾珍头发上:“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祝贺你顺利通过预考。” 大红的发带像一团火,肆意张扬,正是青春该有的模样。 “珍珍,我很想陪你去取预考成绩。” “不去,不是因为我不在意。相反,我很在意。” “正因为在意,我才不能害了你。” 江麦野趁着帮曾珍整理发带的时候小声解释,她不想被曾珍误会。 她身上有一堆麻烦,曾珍又是不能被外界影响的高考生,她在公众场合和曾珍走得太近,对曾珍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心怀恶意又手握权柄的人,只要一个恶念就能影响普通人的命运。 “麦野姐……” “嘘。” 江麦野打断了曾珍的话,“我等你的好消息。” 江麦野背着包走了,她的脚踝还没好,走路姿势仍是别扭。 可莫名的,曾珍就觉得江麦野背影很飒。 ——麦野姐好像一个女将军。 曾珍忽然很想了解江麦野的过去,她追问曾小虎: “麦野姐这么好,她之前的丈夫是瞎子吗?就算要离婚,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为什么要对麦野姐赶尽杀绝!” “因为害怕。” 回答曾珍的,不是曾小虎,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曾阿婆。 曾阿婆苍老双眸里藏着对世情的洞察,不管社会体制怎么变,千百年来的人性是不会变的: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吗?他们当然知道。所以他们害怕那个被亏待的人会翻身,害怕那个被亏待的人有了报复的能力。” 江麦野能从陆家离婚脱身,已是老天开眼了。 她想奋发逆袭? 那只能偷偷奋斗,对陆家躲着避着。 晚一天被陆家发现,她就能多攒一天对抗陆家的资本。 曾珍似懂非懂。 曾小虎心情沉重。 被曾家三口同情的江麦野,已经到了百货商店门口。还差几分钟,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就要上班了,江麦野一点不着急。 果然,董美娟同志要踩着点才到。 “麦野,你等很久了?” “美娟姐,我刚到!” 江麦野把自己买好的油条和豆浆递了出去,董美娟一点没客气接过油条先咬了一口,这才满足道: “我已经帮你联系好那个人了,今天中午我休息时带你过去。” “真的呀?” 江麦野高兴极了:“再买不到线,我原料都接不上了!” 董美娟惊讶,“前天才在我那里买了十多斤线,这么快就用完了,你生意做的是真不错啊。” “是前两天运气不错接了个大单。” 江麦野轻描淡写,董美娟为她高兴:“那我还真的快点带你过去了,耽误你挣钱,我岂不成了罪人?” 董美娟说着就要去请假,江麦野连忙拦住:“不用急不用急,正好我要去办点事,中午之前我再过来找你。” 和董美娟确定好了时间,江麦野偷偷去了曾珍就读的学校。 预考成绩已经贴出来了。 整个学校都闹哄哄的。 通过考试的,被老师和同学祝贺着,没通过考试的,有人黯然神伤,也有人嚎啕大哭。 高考呀高考,每一步都这样牵动人心。 江麦野随手拉住一个学生,用1块钱当报酬请对方帮忙看一看曾珍的成绩。 过了十几分钟,那个学生才出来: “二班的曾珍,预考通过了!” 041:再见时,她落魄至极他矜贵疏离! “曾珍,成绩公告栏上有你的名字!” “我看清楚了是2班的曾珍,你们班没有人和你同名吧?” “你通过了预考,你能参加高考了!!!” 哥哥曾小虎的声音时远时近,对曾珍来说是那么不真切。 其实她也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代表她拿到了通向高考的门票。 曾珍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的发带。 大红色漂亮的发带,是麦野姐给她的贺礼。 这一张珍贵的高考门票,也是麦野姐给她的! 数学老师抄完成绩单时看到了曾珍,还特意停下脚步恭喜她: “你发挥得很好啊,分数比预考线高了不少。之前我和其他科老师还担心,你平时的成绩有点卡线,怕你一紧张就被刷下去了。” 老师也没想到曾珍发挥得这样好。 距离上次摸底考试没过几天,这孩子像忽然开窍了,做题思路和以前不一样,做卷子时很有决断,不会的难题从不浪费时间。 “继续保持现在的势头,静下心夯实基础,两个月后的高考不会辜负你的努力。” 平时很严肃的数学老师,伸手拍了拍曾珍的肩膀以示鼓励。 数学老师走了,曾珍终于从梦幻中清醒。 “哥,谢谢你。” 曾小虎迷茫,“你谢我做什么,要谢也要谢你自己的努力,谢谢……江麦野。” 尽管很不想承认。 但老师都那样说了,曾小虎不会当那种不要脸的人,否认掉江麦野在曾珍预考上的帮助。 一码归一码,江麦野就是帮了阿妹! “麦野姐我当然会感谢,你,我也要谢!” “谢谢你见义勇为救了麦野姐,谢谢你能勇敢站出去帮麦野姐作证!” 没有哥哥做好事在前,麦野姐就算租了曾家房子也不会帮她补习啊。 这就叫善有善报! 曾小虎一怔:“阿婆什么时候给你说的?” 曾珍的手握成拳,眼里有水光: “今天出门前,我追问阿婆知道的。你们总当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和我讲。哥,你别怪麦野姐了,就算她不说,你也该猜到她离婚受了多大委屈的呀。” “要不是被逼到没办法了,她怎么可能会撤案?” “她都不敢来我的学校。” “她几次说要重新找房子搬出去,你说说,她在害怕什么,她在防备谁?” 曾小虎沉默。 曾珍已经哭出了声,她感激江麦野。 因为感激,所以就更心疼江麦野了。 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曾珍还羡慕过陆婷。现在知道了,曾珍无比厌恶陆婷。 陆婷可真是个不记恩情的王八蛋啊! 她和陆婷那个王八蛋不一样,她会永远感激麦野姐。 等她有能力走到陆婷面前时,她一定要替麦野姐问一句: ——陆婷,你晚上睡觉会做噩梦吗? “我先回去了。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婆,让阿婆开心开心。” 曾小虎替妹妹擦去了眼泪,“你抓紧时间好好学习,预考已经结束了,真正的庆功,要在你领到大学通知书那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 曾珍的战场是高考。 至于曾小虎,他现在就要去把那一千多斤毛线的生意谈下来,为他自己,也为江麦野——他不会让江麦野亏掉1000块定金的! …… 学校外面。 江麦野再三确认了曾珍已经通过预考后,转身走向了公共车站。 能参加高考,真好呀。 江麦野为曾珍高兴。 她有淡淡的遗憾,更多还是坚定。 现在,她就要去把那个神秘的货源人搞定! 昨天买瑕疵线的时候,江麦野就问过金干事了,毛纺厂现在生产的一等品毛线主要还是走统销的路子。能自主售卖的部分,都是优先兄弟单位,江麦野想要以个人名义购买,基本不可能。 别说一等品了,就算是瑕疵品,一般都是内部消化。 江麦野这一次是运气好,下次可没这样的幸运捡漏了。 不仅是十七毛纺厂这样,申城其他毛纺厂也不会给江麦野开方便之门。 她要想直接和毛纺厂对接采购,除非她啥时候有自己的厂! 江麦野当时就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的工厂?她在梦里倒是这样想过,可惜梦境和现实不能同步啊! 备选的货源没了,美娟姐介绍的人脉就成了江麦野唯一的选择。 “美娟姐。” 江麦野重新回到了百货商店门口。 董美娟早就等着了,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来,我载你。” 江麦野坐了上去,还搂住了董美娟的腰。 “美娟姐,你身上好香啊!” “油嘴滑舌……” “我说真的呀。” “哼。” 董美娟嘴上哼哼,自行车蹬得老高兴了。 骑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变了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董美娟骂了好几句天。 江麦野撑起上半身,双臂高举,把自己的书包顶在了董美娟头顶。 董美娟不淋雨了,江麦野身上衣服很快湿透了。 “你是不是傻啊?” 董美娟一边骂,一边把车骑得更快了,“坚持几分钟,很快就到地方了。” 董美娟把江麦野带到了一个巷子岔路口。 “你在这里避一避雨,我去敲门看看人在不在。” 这岔路口通向两条风格不同的巷子,一边是低矮的民居,另一边是解放前那种洋楼。 民居的小巷,是到处乱牵的晾衣绳,是嬉嬉闹闹的人声,而洋楼的那条巷子,幽静干净还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 董美娟钻进了低矮民居的那条小巷。 江麦野穿着湿透的衣服站在两个不同世界的岔口,这里贴着墙边有个小雨棚。 她本是不经意朝另一条巷子一扫,却看见那辆眼熟的汽车停在一栋洋楼前。 那不是……郭雅雯的车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江麦野就看见了有人从洋楼里走出来。 王八蛋司机走在最前面,小跑着去开车门。 郭雅雯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共撑一把伞。 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黑色的伞柄,冷白与纯黑的对比,像玉石与金戈相撞,极致的冷意与极致的贵气,让他仿佛独立于这潮湿又喧嚣的雨天之外。 风将他的衣摆吹动,那是隔了十几米都能看出来的高级剪裁和质感。 郭雅雯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侧头倾听,雨伞角度倾斜露出了他大半张脸。 江麦野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 她有猜过,跟踪的人会是他。 但她没有想过,只隔了短短两天,她就会见到对方。 那个在心底沉没了几年的名字,在她舌尖一点点重凝: “谢觐州——” 雨幕,把两条巷子切割成了两个世界。 正如她与他的重逢! 江麦野牙齿冷到打颤,老天爷真是没有道理,为什么偏要让她在这时候与谢觐州再见? 她正落魄,谢觐州却浑身贵气。 ——呵!!! 042:最好的前任,就该像死人一样安静 一瞬间,江麦野想了很多很多。 她想冲上前狠扇谢觐州几巴掌,想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想把他现在的矜贵撕碎! 如果她这样干了,郭雅雯和郭家的那个王八蛋司机一定都会吓得呆住吧? 打完了再质问谢觐州,为什么失信,为什么消失,为什么要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当逃兵! 然后……然后狼狈的她能得到什么呢? 谢觐州的懊悔和道歉? 还是一句轻飘飘的“这个疯子是谁我不认识”? 呵!!! “小江。” 董美娟回来时撑了一把伞,“快跟我走,对方现在就有空!” 江麦野二话不说就跟着董美娟走了。 曾经,她只要看着谢觐州那张脸,没滋没味的粗粮馒头都能吃出甜来,谢觐州偶尔对她笑笑,她的头会像喝了三大碗烈酒那么晕! 现在,谢觐州在她眼里算个毛线啊——不,不该把谢觐州和毛线比,毛线能帮她挣钱,谢觐州只会影响她赚钱的心情! 最好的前任,就该像死人一样安静,谁也别打搅谁的生活。 董美娟的嗓门是与同事吵架狠练过的,一句“小江”,引得谢觐州下意识看来。 他只看到撑伞前行的两个背影。 一个丰腴一个纤瘦。 瘦的那个……很像江麦野。 “很像江麦野”这五个字,已经能让谢觐州驻足了。 可江麦野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觐州,怎么了?” 郭雅雯已经坐进了车里,奇怪谢觐州怎么不上车。 “没什么。” 等谢觐州坐到旁边,郭雅雯说起了刚看过的洋房。 “这栋房子要想住人,还要收拾一段时间呢,只能继续委屈你和我们住宾馆啦!” 谢觐州也不着急,“房子能返还已是意外之喜,我本来也没抱太大期待。” 房子是他母亲家的祖产,符合政策返还到了谢觐州名下。 郭家也有这样的房产,不过郭家的运气不如谢觐州,谢觐州拿到的这套洋楼之前是某个单位在办公,这么多年还有人维护着,现在只需要修整和添置家具就能住人。 郭家的房产成了民居,一栋洋楼里住了二三十户,房子原来的格局被破坏严重,要想住人还要拆除违建整体翻修。 即便是这样麻烦,郭铭昌看到返还的房子还是很高兴,说自己年少时在申城求学就住在那栋房子里,房子里有很多让他怀念的温馨记忆。 相比于郭铭昌,谢觐州对于自己名下的这套洋房就没特殊感情了。 这就是一套房产而已。 类似的房产,他在港城已经有多套。 人在拥有第一套房产时会特别激动,往后,一套、两套……很多套,最初的激动早就没了。 事实上,谢觐州28岁的人生里,最有感情的是村里那个用牛棚改成的住所。那房子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是谢觐州迄今为止住过最差的居所。 但,住在那个最差的房子时,有一个对他很好的人,连带着那个最差的房子都变得没那么差了—— 谢觐州胸口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既然要骗他,为什么不能骗他一辈子? 车子驶过岔路口时,谢觐州忍不住朝着那杂乱民房低矮的小巷看去。 雨幕深深,眼熟的背影杳然无踪。 …… “这是我妹子。” 董美娟压低了声音,和蹲在屋檐下的吃面的男人说话:“她是绝对可靠的人。” 董美娟说一句,江麦野就跟着笑一笑,誓要将自己乖巧老实还可靠的形象深植男人心中。 男人剪了个很短的寸头,五官不出众,气质很接地气,捧着一个掉漆的大搪瓷碗吃面,脚上还踩了一双破胶鞋。 然而江麦野并不敢因为对方的形象就轻视他。 她就没见过美娟姐对谁说话这么低三下气过! 不厉害的人,美娟姐哪会这样? 何况……男人的院子里不止江麦野、董美娟两个客人,就这几分钟功夫,进进出出好几批人了。 毛线,不是寸头男人唯一在做的生意。 江麦野还听到了其他货物的名称。 她心里都有点打鼓了。 就她那点点原料用量,人家乐意搭理她吗? “嗝——” 江麦野长得再漂亮,对寸头来说都不如搪瓷碗里的面条有吸引力,董美娟的话他也始终没理,等他终于吃完那碗面,一声满足的叹息溢出: “可算饱了!” 寸头这才正眼看江麦野:“你别总让你姐说,你自己是哑巴吗,叫什么名?” “江以棠。” 江麦野面不改色,董美娟眼角抽搐。 寸头笑了:“真名啊?” “百分百真名!” 申城确实有“江以棠”这么个人嘛,百分百是真名。 董美娟捂脸不忍看,寸头却很满意:“挺机灵的嘛。你要是倒霉被抓了也记得要拿出这种无赖劲出来,一个人倒霉胜过大家一起倒霉,你说对不对?” 江麦野猛点头:“对!我要倒霉被抓了,我就说自己的毛线是路上捡来的,跟谁都没关系!” 寸头满意了,指了指堂屋:“左边的屋,自己挑去,挑完了自己写好品类颜色和重量,我让人给你结账。以后别让你姐带路了,你想补货了就自己来。” 一点点小生意,寸头都懒得自己出货,权当给黄主任一个面子。 寸头不在意,江麦野却大喜,说了好几声感谢大哥才跑去挑毛线。 左屋的毛线真不少。 腈纶线、毛腈混纺、全毛,各种档次的毛线应有尽有,就那样随意用袋子装着摆放在地上。 架子上有几个纸箱子,江麦野探头一看,好家伙,是她上次买过的那种羊绒线。 太贵了太贵了,江麦野连看都不敢多看,认真挑选起了自己想要的毛线。 她听见董美娟和寸头在外面闲聊,还听见有人进来和寸头汇报。 “他一定要10块5毛。” “那就让他滚。9块8毛,我能给的最高价。他不卖给我,我看整个申城谁能吃下这批货?” 寸头的声音特别大,说话带着舍我其谁的底气。 在寸头的坚持下,还是以9块8毛的价格成交了。 “把人叫进来喝杯水。” 寸头吩咐手下。 江麦野正好选完了线,拖着袋子出来。一抬头,和站在寸头身边的曾小虎四目相对。 两个人都懵了。 “你——” “我——” 江麦野脑子里闪过荒诞的念头:那个什么9块8毛,不会是寸头给她那批瑕疵品毛线的报价吧?! 043:你撒谎一个字,我断他一条腿! “你们认识。” 寸头皱眉看看江麦野,又看曾小虎:“什么情况,你俩给我演双簧呢?” 带曾小虎过来的人是个麻子脸,赶紧替曾小虎担保。 董美娟也忙说江麦野可靠。 寸头不想听这些废话,只问江麦野: “你自己说。名字真不真的无所谓,说事情我只听真话。你要有一个字撒谎,我断他一条腿!” 话是对江麦野说的,手指着的人却是曾小虎。 “……!” 曾小虎脸一下就黑了。 为什么江麦野说假话要打断他的腿,就不能谁撒谎打断谁的腿吗? “巧合,真是巧合!” 江麦野放下手里的线:“买线的是我,卖线的也是我,我没想到我姐和我哥竟然都找到了您这里,他俩也不认识,帮我之前没法通气打招呼——大哥,您在申城真是太有实力了,是这个!” 江麦野把大拇指竖得老高。 她没故意拍马屁,她是发自内心觉得寸头厉害。 那可是1000多斤瑕疵线啊,寸头能一口气吃下,属实是财大气粗! 而且这还不算寸头的一屋子货物呢。 说万元户不够准确,江麦野觉得寸头至少有十个“万元户”的家底……说不定还不止……真让人羡慕啊! 董美娟和麻子脸在一旁疯狂点头。 他们确实不认识对方。 申城这么大,各有各的路子,董美娟是百货商店售货员,麻子脸是黑市倒腾货物的,双方平时没有交集。 寸头朝着江麦野伸手:“订货单呢,给我。” “这——” 江麦野略有些迟疑,房子四周走出了七八个人,将她和曾小虎团团围住。这些人看打扮都和寸头是一个风格,刚才都没看见窝在哪里,这样齐刷刷围上来,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曾小虎二话不说把江麦野挡在了身后: “你们想做什么,要硬抢?” 董美娟着急:“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麻子脸拼命给曾小虎使眼色:“给给给,快给……” 曾小虎梗着脖子不低头:“压价可以,硬抢不行!” 江麦野在背后轻轻扯曾小虎衣服,把脑袋伸出来问寸头: “大哥,直接交易订货单呐?我倒是没关系,就是担心我不去毛纺厂,人家不提货给您。” 寸头乐了:“你还有心情替我担心呢,你不怕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麦野很诚实点头:“怕。但大哥你真要硬抢,我们又打不过,所以害怕也没什么用。” 说完这话,江麦野自己就想通了。 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有什么好争的。 钱很重要,命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江麦野从曾小虎背后走出来,把那张付了1000块定金的订货单亲手递给了寸头。 寸头看了看提货人的名字:“你刚才说自己叫什么?” “江以棠。因为所以的‘以’,海棠的‘棠’。” 该怂的时候,江麦野怂的很快。 这种无伤大雅的细节,她该坚持还得坚持。 寸头用手指弹了弹订货单,很中肯点评道:“你一定很恨江以棠。” 江麦野笑笑不说话。 恨江以棠? 还好吧。 她要是做个仇恨排行榜,陆婷目前稳稳排第一名! 要不是怕引起陆家注意,江麦野肯定走哪里都说自己是“陆婷”了。 寸头摆手,七八个人马上散开了。 他拿出一个黑色书包,当面数了1000块给江麦野:“现在,这张订单属于我了。” “凭什么?!” 曾小虎还是一脸不忿,江麦野却松了一口气。 好好好,比她预期的结果要好,至少是保了本。 “谢谢大哥!” 江麦野很痛快接过了钱。 曾小虎要上前,江麦野死死拉住他的袖子,董美娟也想理论几句,江麦野左手拉曾小虎,右手拖董美娟,这两人差点把她拖倒。 “不至于,真不至于。” 江麦野发自内心这么觉得。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这个道理江麦野从前在乡下就懂了。在陆婷的案子上,陆国安又给江麦野上了记忆深刻的一课,她现在是真正的能屈能伸! 江麦野使了浑身力气拽着曾小虎、董美娟往外走,寸头踢了踢脚边的袋子: “你选的线还没结账呢!” 江麦野犯愁:“大哥您别添乱了,没看见我一个人都按不住他们俩吗?” 曾小虎是男同志,董美娟身材也丰腴。 要不是这俩人怕弄伤她,江麦野一个人哪按得住两人? 江麦野现在就一个感觉:真累啊,比在乡下按年猪还累! 寸头被江麦野逗得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别演了,你把他俩放开,我把订单的差价补你。我做这么大生意,至于贪你那千把块钱吗?” 江麦野大喜:“大哥,您人真好!” 曾小虎鼻子都气歪了。 给了该给的钱,就叫好? 那自己这样的,岂不是申城第一大圣人…… 董美娟气喘吁吁,哎呦累死了,早点痛快给钱她就不用这么累啊。差点以为寸头真要赖账,还想着先离开这鬼地方,安全回去再逼老黄来要账。 1556斤毛线,江麦野是9块一斤订的货,曾小虎之前和寸头谈到了9块8,寸头刚给了江麦野1000块,现在又补了1244块8毛钱。 江麦野拿了钱还磨磨蹭蹭的,寸头调侃:“你嫌少?” 江麦野使劲摇头:“不不不,我是想问问大哥,我能不能多选点线啊?” 刚才选那点线,是因为身上只有那么多钱。 现在,江麦野又富裕了。 来都来了,干脆多采购点毛线,她交完赵福生的订单,自己也要继续摆摊呢! 寸头脸上的嬉笑慢慢没了。 他很认真打量江麦野。 长相和身段都出挑,是个漂亮女同志。 头发和身上衣服还带着湿,和“体面”二字就沾不上边。 但她已是尽量在当一个体面人。 长这么漂亮还能放下身段,能屈能伸,寸头都有点猜不透江麦野将来的上限在哪里。 漂亮的女人到处都是,漂亮还有本事的,寸头觉得江麦野以后会是个人物: “重新认识一下,雷向东。” 寸头说这话时脚下的破胶鞋没变,汗衫上吃面滴上的油点子依旧醒目,可莫名的,他身上的匪气就没了大半,整个人变得有些文质彬彬。 他朝江麦野伸出手。 江麦野受宠若惊:“大哥,您这是……我叫什么您已经知道了。” “行了行了,名字只是代号,你叫什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认的是你这个人。” 雷向东说完又想起什么,赶在江麦野开口前表态: “一码归一码,那批有瑕疵的毛线我只能给你开价9块8毛一斤。” 044:雷向东的欣赏,江麦野克制了贪欲 “我懂,我懂。” 江麦野看了看脚下的毛线:“但这没付钱的——” 雷向东出乎意料大方: “在原来的基础上一斤再给你少两块。不仅是这次,以后你在我这里进货,可以一直享受这个优惠!” 这话一说,惊喜的何止是江麦野,董美娟都惊了。 一斤线便宜两块? 雷向东这也太大方了! 如果江麦野采购的毛线斤数少,还显不出“便宜两块”的价值,可若是江麦野采购的多呢? 这一刻,董美娟都怀疑雷向东是不是看上江麦野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 回去得问问老黄,知不知道雷向东的个人情况,姓雷的有没有老婆孩子,会不会骗麦野? 不仅董美娟忧心忡忡,曾小虎也紧紧抿着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江麦野千万别被这点糖衣炮弹给骗了啊! 江麦野脑袋晕乎乎的:“一直按这个优惠吗?” 她瞪大了眼努力想在雷向东脸上寻找相似之处。 江麦野现在怀疑自己不是江家抱错的女儿,江家那两个哥哥对她一点都不好,她怀疑自己其实该姓雷! “对,一直是这个优惠。” 雷向东指了指堆货的屋子,“去吧,屋里的线随便你选。” 江麦野双脚一深一浅走回堆满毛线的屋子。 这个颜色她想要。 那个颜色她也很喜欢。 刚才她是囊中羞涩,现在,她兜里揣着2000多块……除了373.44块是答应好要分给曾小虎的不能动,她可以把剩下的钱都买成毛线。 虽然雷向东说这个优惠一直会有,但那人刚才的匪气又不是假的,谁知道雷向东下次还认不认账? 江麦野足足选了十多分钟才拖着两个大口袋出来。 毛线是体积大重量轻,这两大口袋毛线上秤一称,加上之前的那一袋子,三大袋毛线一共才60斤。 同样质量的毛线,百货商店买要25块一斤要配票,雷向东这里是22块还不要票。他答应了一斤再便宜2块,那就只要20块。 如果她选毛腈或纯腈纶的线当原料会更便宜,但原料就是一分钱一分货的质感,用便宜的线她很难让顾客们相信发带是港城货。 60斤线,是1200块。 江麦野把自己还没揣热乎的钱又数了1200块给雷向东。 雷向东问她:“机会难得,你怎么不再选点?” 江麦野很心动,依旧坚定拒绝:“不了,这些线已经够我用一段时间了,我又不是要从雷大哥这里倒货去卖,等用完了这些下次再来就行了。” 江麦野也是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贪欲的。 她可以把身上的资金都买成原料。 反正只要顺利交了赵福生的订单,她手里又有钱了。 可,万一交付不顺利呢? 手里一点钱都不留,搞了一堆发带和原料堆家里,晚上睡觉都在发愁要怎么回笼资金——她可以不花钱,钩发带的工费总不能一直拖欠吧,那真是成了最黑心的资本家了! 江麦野这样理智,雷向东又高看她两分,两人客套了几句,又有其他人来找雷向东谈买卖了,他才送江麦野走。 三袋子毛线,江麦野想一人扛一袋,曾小虎直接把三个大袋子都拎走了。 麻子脸没想到今天的事态会这样发展,和曾小虎说话的语气有些酸: “你妹子攀上了雷大哥的高枝,你以后也不需要我们牵线了。” 江麦野哪能允许麻子脸这样的人和曾小虎断交啊,说了好多好听话强行给两人续交情,曾小虎也很上道,一起哄着麻子脸,终于把对方哄得一脸带笑走了。 “你先忙,我们兄弟改天再约!” “二麻哥,等我忙完了请你吃饭。” 没了外人,江麦野数出了答应要给曾小虎的钱: “曾大哥,这是你的那份,我们说好的。” 曾小虎没接:“我没帮上什么忙,价钱也谈低了,就算没有我,你还是会和雷老板认识。” 让江麦野自己谈,没准儿还能谈个更高价呢。 江麦野急眼,“你怎么没帮忙,要不是你坚持,我们最后能不能拿到订单转手费都不一定呢。我刚才吓得腿肚子都软了,生怕被那个姓雷的把订货单抢走!” 江麦野没说假话。 她和曾小虎认识时间久,自然更相信曾小虎的人品。 曾小虎已经不止一次用实际行动证明过了,有危险时他会挡在她前面。 至于雷向东……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想法。 江麦野还没自信到觉得自己魅力大已经把雷向东迷住了。即便真的迷住了,她反而更害怕。 正人君子是真正的稀罕物,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那方面意思,还为此付出了真金白银,还有着对那个女人做点什么坏事的实力,他能忍住什么都不做,那才真是当代柳下惠呢! 江麦野忍不住抖了抖肩膀。 她只想脚踏实地做点买卖,没打算陪男人睡觉走捷径啊! “你找那个二麻哥牵线,难道不用给人家好处费?” 江麦野硬是把钱塞到了曾小虎手里,不等曾小虎推辞,她又数出十张大团结给董美娟: “美娟姐,你帮助我太多太多了,这点辛苦费根本不够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但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还得留出生意周转的钱,所以……总之,这只是我的小小心意,我们会长长久久做朋友的!” 曾小虎能拿300多块,那是江麦野一开始就和曾小虎约定好的利润分成。 在雷向东的院子里遇到是偶然,今天江麦野不来,曾小虎也是把生意谈下来了的。 给董美娟的100块,则是感谢董美娟为江麦野买毛线牵线! 江麦野就算不给,董美娟也不会主动要,她帮江麦野又不是图这点感谢费。 可江麦野给了,董美娟就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董美娟看重的不是这100块,而是江麦野知恩图报的行为,等回去见了黄主任,董美娟就能理直气壮炫耀:看,我妹子会做人吧! “行,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董美娟喜滋滋接过钱,马上给这笔意外之财安排了去处: “正好可以买下我喜欢的料子做裙子,这下我不用纠结选哪个颜色了,我两个颜色各做一条!” 挣钱总是开心的。 董美娟开心,曾小虎拿着钱也忍不住笑了,朋友都有钱分,江麦野赚钱的喜悦翻倍了。 ——1000块的投入,两天净赚771.36块。 045:枪炮能自己造,哥哥妹妹也能自己找 今天,曾家的晚饭格外丰盛。 一大份红烧肉,一条鱼,半只烤鸭和几个小菜。 曾小虎上午还说要等曾珍拿到大学通知书才庆祝,下午就没忍住跑去买鱼肉和烤鸭。 这是庆祝妹妹通过预考,也是庆祝他自己悄悄赚了一笔钱。 不过第二个庆祝理由暂时不能告诉阿婆。 曾小虎吃饭时忍不住偷偷看江麦野。 江麦野在阿婆面前无比淡定。她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还给阿婆夹一块炖得软软烂烂的红烧肉,劝阿婆多吃。 这女人,心理素质确实比一般人强大! 对江麦野的了解越来越多,曾小虎慢慢滋生了佩服。 “吃,你们都多吃点。” 曾阿婆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因高兴而舒展。 孙女考大学有望,孙子又有了稳定工作,甚至连她自己都因为帮江麦野雇人干活有了收入,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欣欣向荣了。 这一切,都是江麦野带来的改变。 “小江,以后你就放放心心在家里住着,谁不让你住,我把谁赶出去。” 曾阿婆的感激都浓缩在了这句话里。 江麦野笑眯眯点头:“我知道,有阿婆给我撑腰,我谁都不怕。” 曾珍在桌下踢了曾小虎一脚,对着哥哥挤眉弄眼:快说话呀,该你表态了! “……我没意见。” 曾小虎还是有点别扭。 一开始,他是真的很讨厌江麦野。 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江麦野是个什么样的人瞎子都能看出来,撤案肯定另有隐情。 知道归知道,之前把话说太狠了,现在多少有些尴尬。 “曾大哥,过去的事不说了,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不仅是珍珍通过预考,还有我们的友情重新启航。我以茶代酒,感谢曾大哥对我的帮助和照顾!” 江麦野主动端起茶杯敬曾小虎,曾小虎最后的一点小别扭都被击溃。 他一个男同志,难道还没有江麦野一个女同志豁达吗? “好!” 曾小虎和江麦野碰了碰茶杯,咕咕咕喝完了茶: “珍珍是我阿妹,你虽然不姓曾,但你住在曾家,我也会把你当妹妹看!” “邻居们都知道我是曾家的远房亲戚,按这关系理,我早就算你妹妹了嘛。” 江麦野喜滋滋道。 她其实有两个亲哥哥。 大哥江武山,二哥江文峰。 这两个亲哥都是江以棠的铁杆支持者。大哥江武山在江麦野认亲时已经结婚了,接触的不多还稍微好一点,二哥江文峰就是江以棠最好用的枪,江以棠说啥,江文峰听啥! 亲生的两个哥哥不喜欢她,乡下不是亲生的更是恨不得将她卖给老瘸子换彩礼。 妹妹就别说了,江以棠只会暗算她。 江麦野一直纳闷儿老天爷为什么只逮着她一个人欺负,此时才明白:打仗时没有枪炮都可以自己造,她没有好哥哥和好妹妹,也可以自己找嘛。 “小虎哥,小虎哥!” 不带着姓称呼,果然更亲热了。 “珍珍,我不和你抢哥哥,我也把你当妹妹看。你放心,我江麦野可以不上大学,我妹妹必须考上大学!” 江麦野把胸拍得砰砰响,曾珍既感动又想笑,挽着江麦野胳膊不放,还把头轻轻靠在了她肩膀。 “哎呀,我肩膀怎么湿湿的,你不许偷偷哭鼻子。” 江麦野拿手戳曾珍的头,曾珍不好意思:“谁哭了,谁哭了,我没有!” 江麦野就挠曾珍痒痒,两人笑得东倒西歪。 这样的江麦野,让曾小虎忘记了她已是一个四岁男孩的妈妈,忘记了她有1000块就敢订上千斤毛线的魄力,忘记了她在雷向东面前的游刃有余。 她和曾珍一样,也是需要哥哥保护的妹妹。 想到雷向东,曾小虎的腿骨莫名一紧,赶紧敲了敲桌子: “麦野妹妹,哥哥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一点,以后不要挑我在的时候编瞎话就行。” 作为江麦野的半路哥哥,他有且仅有两条腿,不强调一下,以后说不定啥时候就断了! “哦~” 江麦野显然也知道曾小虎在后怕什么,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做买卖的人,不撒谎怎么可能? 小虎哥早晚会理解她的。 江麦野很有信心把曾小虎拉到做买卖的队伍里。 一个人享受过两天就赚大半年工资的快乐,要意志力多强才能继续安安分分上班,每个月拿那几十块的死工资啊! 刚离婚时,江麦野恨陆钧搞掉了她在棉纺厂的工作。 现在,江麦野还是恨陆钧……姓陆的既然当了王八蛋,为什么不能坏得更彻底一点,他该在当了副厂长的第一天,就把她工作搞掉呀! 坏的姻缘,不仅耽误她青春,还耽误她挣钱。 可恶,可恶,可恶! 江麦野在心里排了半天仇恨榜,陆婷稳居第一毫无疑问。 陆钧和陆国安这两人仇恨得分不相上下,现在江麦野想起陆钧几次阻止她当个体户,耽误她发财的仇……陆钧终于以微弱优势险胜陆国安,位居仇恨榜第二。 …… 金陵路。 江麦野提着钩好的发带等赵福生。 刚才路过华侨宾馆时,她不可避免想起了谢觐州。 谢觐州不在她的那份仇恨榜单上,谢觐州有他自己单独的一个榜。 江麦野知道,若是自己经常在金陵路出没,难免还会碰到谢觐州——但金陵路是申城最繁华的街区之一,她不可能因为谢觐州就放弃这里。 她又不欠谢觐州什么! 该害怕的人,分明是谢觐州才对。 江麦野怀疑这就是谢觐州跟踪她的理由。 知道她认识了郭小姐,怕她在郭小姐面前戳破他的过去? 几年不见,那个穷知青变成了贵公子……该不会是靠着好皮相吃上了软饭吧? 啧啧啧!!! 那时候在她面前不是又穷又傲的吗? 她拿牙缝里省出来的口粮去接济他,他还清高不愿接受,非得逼着她想各种理由强迫他收下—— 如今在港城富家千金面前,谢觐州不知道还玩不玩这个欲擒故纵的调调。 “以棠妹子!” 赵福生连叫了好几声,江麦野才回过神来。 江麦野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对“以棠妹子”这个称呼还不够敏感,不知道是叫她呢。 业务还是不熟练啊,江麦野检讨了两秒钟: “赵大哥,你要的1000条发带,我已经准备好了。” 赵福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这三天都没见你来金陵路摆摊,我还以为……走走走,我们到旁边点点货。” 046:想邀请江麦野,觐州你要不要一起? 赵福生拿起发带一条条验看。 钩织的手艺稳定,毛线品质相同。 居然没有次品! 以棠妹子做生意有点太实诚了啊。 赵福生被震惊了两次:一是在没有交订金的情况下,江麦野居然真的准时拿来了1000条发带;二是这批发带的质量,远远超出赵福生的预期! 如果人人都像江麦野这样做生意,赵福生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心眼子寄存到一边不使用了。 “没问题,发带都很好。” 赵福生痛痛快快给江麦野付了700块货款,提上了1000条发带,笑得像个憨厚老实的好大哥: “我今天不在金陵路摆摊,换个地方,不和你抢生意。” 这是之前赵福生订发带时就保证过的。 他做事讲究,江麦野心情稍微好点了。 江麦野其实没有赵福生想的那么“守信”,临出门前还在摇摆要不要把1000条发带交给赵福生。 因为批发这1000条发带,江麦野能赚到的钱不如预期多——有700条的原料是百货商店买的,原料+工钱让成本高至6毛一条,后面的300条是从雷向东那里拿的货,成本倒是降了那么1毛。 这事儿吧,主要还是怪江麦野自己太贪,看见毛纺厂的那一千多斤瑕疵毛线就昏了头,忙着倒腾瑕疵毛线赚钱去了,没有及时找董美娟牵线补充便宜原料。 虽然那一千多斤瑕疵毛线赚了大几百,给赵福生批发的1000条发带却只赚130块。 130块钱,批发1000条发带? 两条“生产线”一起开工了三天,就挣了区区130块钱! 赵福生快乐了。 帮江麦野钩发带的两条“生产线”也快乐了。 江麦野不快乐。 她出钱买原料,出面雇人,费了这么大力气就为挣这130块吗?那还不如她自己摆摊零售,一天卖个百多条,也能挣这么多呢! 江麦野觉得自己吃了第一次做买卖没经验的亏,但她没有把这种不爽扩散到赵福生身上。 这是她当初自己和赵福生谈好的价钱,做买卖总是要累积经验的,好的经验,坏的经验,江麦野都要学会承受。 忍着心痛,江麦野叫住要离开的赵福生: “赵大哥,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下。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你可以不听……但为我们大家好,你最好还是听一听。” “你说你说,我肯定要听的。” 赵福生满脸堆笑。 他还以为江麦野要问下一笔订单的事——哎哟,那肯定要等这1000条发带卖完再说嘛。 可江麦野要说的不是订单,而是定价。 她希望,赵福生不要低价抛售发带。 “我零售卖的所有发带,价格都不会低于1块。” “如果有一次低于1块,下次就会更低。发带的价格很快就掉下去了。” 卖发带的人多了,免不了要相互竞争,肯定是要降价的。但现在,卖发带的只有江麦野和赵福生两家,只要她和赵福生商量好,完全能暂时稳住零售价的嘛。 1块,是江麦野的底线,她希望赵福生能把价钱保持在1块3! 赵福生的表情慢慢郑重,显然,他能明白和江麦野结成价格同盟的好处。 “以棠妹子要是能稳住,我没问题!” 赵福生做出了承诺。 江麦野笑着点头:“这样做对我们双方都有利,我相信赵大哥不会骗我!” 等赵福生一走,江麦野马上摆出了摊。 她暗暗发誓今天一定要卖掉200条发带才回家,用零售的利润弥补一下她第一次批发的失误。 “发带,港城来的发带!” “买发带免费学扎辫子啦!” 江麦野把自己的头发散开,现场教大家怎么绑辫子才好看。她的手灵活,人也漂亮,不仅吸引了新客人,甚至还有了回头客。 “是你呀,你好几天没有来摆摊了!” 江麦野看了几眼,也觉得对方眼熟:“你是不是在我摊子上买过一条蓝白色的发带,你那天穿了蓝裙子?” 被江麦野认出,女孩很高兴:“是我,是我!我看看今天有没有新货。” “有新的颜色!” 款式要花心思设计,颜色是最好改变的,不同的颜色重新搭配就是新的感受。 女孩低头在摊位上挑选起发带,随口道:“你之前卖我的发带,我朋友好喜欢,她还想自己照着钩呢,就是买毛线麻烦。” 说着无心,江麦野却上了心。 晓华妈能拆她的针法,其他人自然也会。 现在申城还没有出现发带生意竞争者,不是发带的技术门槛多高,而是原料不好搞。 “自己钩也行,颜色和款式肯定没有港城货时髦,你别看这小小的发带,人家是请了专门设计师的!” 江麦野大声道:“港城货可不仅是时髦,还是身份的象征!” 这话很戳顾客们的心。 自己费心去收集各色毛线找人帮忙钩织,估计能省几毛钱,但仿品就是仿品,哪有真正的港城货时髦? 发带摊的生意更好了。 江麦野也不记得自己卖了多少条发带出去,她不停地给人扎辫子绑发带,胳膊都酸疼了。 …… 小摊热闹,江麦野又长得漂亮,刚从工厂回到宾馆的郭雅雯注意到了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她,我心情都会变好。” 郭雅雯组织着语言:“她给我的感觉是一直在很认真生活。穿着可以狼狈,物质可以不丰富,精神却一定是积极的。” 郭雅雯对江麦野印象很不错。 明明一开始,她想认识江麦野,只是想通过江麦野去搞点陆钧的黑料。 现在,郭雅雯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动机。 想起陆钧和江以棠在酒店休息区的亲昵,郭雅雯甚至为江麦野打抱不平—— 谢觐州觉得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郭雅雯居然想要和江麦野长期来往? 他本该在得知江麦野离婚的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告诉郭雅雯。 可不知怎么的,他当时就是没说。 现在说了,时机又不对了。 不仅不能打消郭雅雯的兴趣,甚至可能激发郭雅雯对江麦野的同情……在不了解江麦野品性的外人眼里,江麦野被赶出陆家是很可怜的。 “哦,差点忘了,你不喜欢江麦野。” 郭雅雯无奈。 谢觐州没说话就是默认了这说法。 郭雅雯出于礼貌还是问了谢觐州一句: “我准备等她收摊后,邀请她到宾馆喝点东西,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047:答应邀约,郭雅雯给江麦野当托儿! 一起什么? 和江麦野一起,坐在一起喝一杯?! 谢觐州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还没想好要在什么时候与江麦野“重逢”。 起码不是现在。 不是这样随意地“喝一杯”,而是在一些更隆重盛大的场合,让他能完全展示身份地位的优势,让他可以高高在上去俯瞰江麦野的落魄卑微—— 谢觐州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在摆摊的江麦野。 5月中旬的申城已经比较热了,太阳晒得江麦野的脸颊沁出了油光。她额上都是汗,身上穿着的一件蓝布衬衣可能是为了卖发带精心搭配过的,质地却依然显得廉价。 她现在,已经足够落魄卑微了。 而他,难道还害怕见这样的江麦野? “好。” 谢觐州点头:“我提醒你要提防她,你不愿意听,那我只有自己认识认识她了。” 郭雅雯又惊又喜。 她是真没想到谢觐州会答应。 她也不觉得谢觐州是因为对江麦野感兴趣才答应的,她只当,谢觐州是担心她。 向来疏离的男人,能这样为她费神……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情绪将郭雅雯淹没,她甚至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觐州,我只是随口的提议,你若不愿意就别勉强。” “我不勉强。” 谢觐州看了看表,“我先回房间去处理一点工作,过会儿下楼找你们。” “好!” 郭雅雯笑起来眼睛微弯。 目送谢觐州的身影消失在宾馆门口,郭雅雯才朝着江麦野的小摊走去。 刚刚靠近,就听见江麦野在大肆吹嘘“港城货”的紧俏: “现在查的严,我们拿货越来越难了,这批货卖完了下批货什么时候到申城,我都不知道!” “这个发带的设计师在港城很有名的。” “什么时候有新款?我不知道啊,要看设计师有没有灵感!” 郭雅雯忍俊不禁。 江麦野可真敢吹啊,不仅咬死了发带是港城货,还说发带的设计师在港城很有名——天知道,所谓的设计师迄今为止只有一件“作品”,还是没上市的! 江麦野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随时都防备着红袖章过来撵人。 一抬头,刚好就看到了郭雅雯。 哎呀,郭小姐可是贵客。 江麦野想招呼郭雅雯,几个买发带的女孩子围着她,她一时无法脱身,只能给郭雅雯送上歉意的眼神。 “没关系,你先忙。” 郭雅雯低头看小摊上的发带。 颜色又有了创新。 江麦野在这方面还真是有天赋,郭雅雯再次有了惜才之心。 设计的技巧可以学习积累,审美和创意多是天生,江麦野真的很适合吃这碗饭……江麦野不愿意到公司上班,或许她该考虑用更灵活的方式和江麦野签一份设计合同。 再看看吧。 让江麦野再设计几件线衫,凑成一个初秋系列,看看市场反响。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买到港城货!” 郭雅雯拿起了几条发带翻看,语气里有恰到好处的惊喜。 围着江麦野的几个女孩齐刷刷转头。 郭雅雯的穿衣打扮和她们都不是一个风格的,她看着就好有钱,好符合大家对港城有钱人的想象。 “你是港城人呀?” 有个女孩子大着胆子问。 郭雅雯笑着点头,“係呀,係呀!” 这口音就很港城嘛。 女孩子既腼腆又大胆,红着脸问郭雅雯能不能多讲几句港城话。 江麦野都不好意思了,“哎、哎哎,不用——” “唔紧要,我搞得掂。” 郭雅雯打断了江麦野,买发带的几个女孩一片“哇哇”,她们从围着江麦野,变成了围着郭雅雯。 郭雅雯拿起哪条发带,她们就要买同款。 要问原因?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港城人都选的款式,一定是最时髦的啦! 郭雅雯用自己宝贵的时间给江麦野当托,本来就生意很好的发带摊更火爆,江麦野带来的发带很快被买光了! “真正的港城货”五个大字,因为郭雅雯的几句话,成功烙印在大家心上。 江麦野对郭雅雯的感激无法用语言形容。 “雅雯小姐,我付不起你的演出费。” “要不,我再帮你钩件线衫吧?” 郭雅雯忍俊不禁:“你帮我钩线衫,是要感激我呢还是想赚我钱?” 江麦野的脸被太阳晒得红红:“这一次,我只收你成本和工费,不要设计费了。” 那确实是很有诚意了呢。 若是江麦野说这话时收一收脸上的心痛,她的诚意还能更大些。 郭雅雯指了指宾馆:“有没有时间和我去坐会儿,喝点东西,我们聊聊。” 江麦野猛点头:“我聊!” 郭雅雯的时间可比江麦野值钱多了,就算郭雅雯刚才不给江麦野当托,她也不会拒绝郭雅雯的邀请。 郭家那个王八蛋司机说得对,她就是别有居心。 在幼儿园门口偷偷见了儿子一面,对江麦野来说是饮鸩止渴,看着儿子懂事隐忍的模样,江麦野心都要碎了——早熟懂事对小孩子来说不是赞誉,幸福的孩子是不用早熟懂事的! 为了儿子,江麦野不仅可以别有居心,她还能卖了良心。 郭雅雯正要说还有一个朋友,一个人气喘吁吁跑过来。 “哎呀,我都怕妹子你收摊了。” 赵福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的发带,我还想订,这次我要3000条!” 江麦野惊讶:“你今天拿货的1000条都卖完了?” “还剩一点,不多,都不够今晚卖的。” 赵福生后悔死了。 早知道发带这么好卖,他第一次就该直接订3000条嘛。 现在重新订货,不知又要等几天! 哎呀,晚一天拿到货,就要晚一天赚到钱,真是亏大啦。 江麦野暗暗心惊,1000条发带还不够赵福生一天卖的,赵福生的卖货渠道比她想的更广阔啊! “雅雯小姐……” “你先谈正事,谈完了去宾馆找我。” “好好好,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赵福生这才注意到郭雅雯。 只一眼,赵福生就不敢再多看第二眼。 郭雅雯太贵气了,这样的人,不是他们这些小摊贩可以打交道的。 等郭雅雯走远了,赵福生才小声问江麦野:“以棠妹子,她是谁啊?” 江麦野直接跳过这个问题: “赵大哥,你刚才说还想订3000条发带?这个订单太大了,我三四天交不了货。还有,现在港城那边原料上涨,你要订3000条的话,我给你算9毛一条。” 赵福生马上忘了对郭雅雯的好奇心,他像是被谁抽了一顿鞭子,浑身上下都肉痛: “上次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订3000条发带还能再便宜点,现在你不便宜就算了,居然一条还要涨2毛?!” 048:有些重逢,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拍礁 “港城那边原料上涨,我也没办法的。” 江麦野姿态放得很低,态度却很坚决。 她从雷向东那里买毛线后,原料成本压缩到了4毛/条,加上工费,总成本是5毛。 如果还按一条7毛算,3000条发带就赚600块钱。 报价低于7毛的话,连600块都赚不到。 江麦野不是内心膨胀了看不上600块利润,是她考虑了3000条发带的生产周期,觉得不划算。 现在她有了稳定的原料供给,有了“生产线”,甚至还有备选的“销售渠道”,为什么不能试着谈下更大的利润呢? 赵福生脸上表情不好看: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的发带是不是港城货,我还能不知道吗?哪有像你这样做生意的,刚合作第一次就涨价,以后谁敢和你做生意!” 赵福生这话已经语气很重了。 换了一般脸皮薄的女同志,此时会忍不住面红耳赤。 可惜赵福生遇到的是江麦野! “赵大哥,发带是不是港城货不重要,重要的是顾客们已经相信这是港城货。” 江麦野没有避开赵福生的视线,语调轻缓而坚定: “而且我觉得吧,做买卖计算自己的利润就足够了,没必要去深究供货商的利润,你说对吗?” 觉得有利润,就拿货。 觉得利润不行,就不拿货。 这不是江麦野在针对赵福生,她自己也是这样的。 她在毛纺厂搞到的瑕疵线是全毛的,以9块8毛一斤的价格把订货单转手给了雷向东。雷向东会卖多少钱,江麦野不知道。 没有瑕疵的全毛毛线,雷向东那里是22块一斤,给江麦野优惠后才是20块。 按这样估算的话,有瑕疵的全毛毛线,雷向东卖出去时一斤至少要赚三四块吧? 江麦野很羡慕很羡慕,却无法嫉妒。 雷向东拿得出一万多的本钱,有卖掉瑕疵线的售卖渠道,人家就该挣钱嘛。 就像现在,赵福生若愿意呢,就接受江麦野的报价,若不愿意,江麦野又不会强买强卖。 赵福生的脸色变了又变。 若不是亲眼见证江麦野是怎么开始摆摊的,他都觉得自己肯定是碰到了老油条子。 这才几天啊! 那个连吆喝都不会的生瓜蛋子,居然已经学会怎么拿捏人了? 赵福生转身想走,江麦野没有出声挽留,赵福生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他苦着脸挠头: “哎呀,9毛的批发价实在太贵,我们都是老交情了,以棠妹子你不能给我便宜点吗?” “8毛,我愿意出8毛一条,3000条发带的订单,这一次我愿意交订金!500块,我出500块订金!” 江麦野意外:“赵大哥,你不怕我拿了订金跑路啦?” 赵福生不怕:“一点订金而已,我亏得起。” 他一次能订3000条发带,江麦野若真能为了一点订金舍得丢掉他这个大客户,赵福生就自认倒霉。 做买卖想赚钱嘛,多多少少都带点赌性。 …… 赵福生愿意出500块订金,江麦野还是让了一步。 两人最后谈定的批发价是8毛5一条,3000条发带5天交货。 不像之前的1000条发带,江麦野交货时感觉好鸡肋,新的订单让她充满动力。 若不是和郭雅雯有约,她现在就要冲回家去给两个“生产组长”布置任务了。 “你的生意谈成了?” 华侨宾馆休息区,郭雅雯看着江麦野的第一眼就知道事情谈成了,因为江麦野笑得实在太开心。 “对!” 江麦野喜滋滋点头:“做成这一单,可以小挣一笔。” 在郭雅雯面前,江麦野尽量谦虚。 千把块钱而已,对郭小姐来说就是一件衣服,千万要忍住嘚瑟! ——啊,那可是1050块呀,是她在棉纺厂上班整整20个月的工资,也是整整20个月的抚养费。 “不,对我来说是大挣一笔了。我的好运是遇到雅雯小姐后开始的,没有你给的‘设计费’,我接不下这样大的订单……” 江麦野还是忍不住说了。 她不知该对谁分享这样的喜悦,即便是曾家人也不合适,别人钱没她挣得多,她说了实话就是炫耀。 郭雅雯面前反而可以说,因为郭雅雯太有钱了! 郭雅雯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江麦野说到自己倒卖瑕疵线时差点被人“黑吃黑”,郭雅雯都替她担心起来: “你长得这么漂亮,很容易被人家连人带货一起抢走,以后一定要小心小心,谈生意尽量带着其他人一起!” 被郭雅雯夸漂亮,江麦野有点不好意思。 “雅雯小姐,你才是真正的漂亮。而且你人好好,一点都不像那种资本家……” “你说的是哪种资本家?” 郭雅雯故意逗江麦野。 江麦野努力找补。 谢觐州就是这时候下楼的。 “你们聊什么?” 他很自然加入了谈话,从容不迫。 对江麦野,他只是随意一扫,眼神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这样近距离感受,谢觐州的矜贵更有冲击力。 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衣配黑色长裤。 衬衣袖子一点褶皱都没有,两个袖扣是灰金色,手腕上有一块表若隐若现。长裤看不出来什么质地,垂直有型又不僵硬。 江麦野听到他声音时笑容已是一顿。 这么快,就“重逢”了啊。 好在老天爷对她不错,让她早早得知了谢觐州回了申城。否则这乍然“重逢”,她得多么失态?! 谢觐州要装不认识她是吧? 好得很呢! 不就是演戏吗,谢觐州会演,她也会! 江麦野努力做出茫然无措的紧张样子。 “雅雯小姐,这是……” 郭雅雯笑着介绍:“他叫谢觐州,和我是一家人。觐州,这是江麦野,我之前给你讲过,她很有设计天赋。我尤其喜欢她的名字,我行其野,芃芃其麦,太美了!” 郭雅雯的介绍,落在江麦野和谢觐州耳中,对两人各有冲击。 江麦野听到的重点是“觐州和我是一家人”……谢觐州果然是吃上了软饭!!! 谢觐州则因为那句“我行其野,芃芃其麦”微微失神:这句诗,一开始还是他告诉江麦野的呢。 那时,江麦野还不叫现在的名字,江麦野逼着他承认喜欢她,他就给江麦野背《诗经》,江麦野喜欢这句诗,“麦野”就成了她的新名字。 两人视线相撞,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鄙夷。 ——有些的重逢是一眼万年的天雷地火,有些重逢,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拍礁。 049:成年人的体面,在谢觐州面前全丢光 湖水深处,汹涌的暗流疯狂拍打着礁石。 湖面依旧一片平静。 江麦野觉得自己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得有成年人的体面。 “你好你好,谢少爷。” 江麦野把对谢觐州的鄙夷按了回去,她像第一次见谢觐州,客气中带着点拘谨。 谢觐州表情亦是看不出什么异样,那一瞬间的情绪外泄被他掩藏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就算是回应了江麦野。 他这样的淡漠,很符合平日里的形象。 郭雅雯没多想,招呼两人坐下,转头对江麦野说道: “我想再向你订几件线衫。款式嘛,最好和之前的那件有呼应,但也不用完全和那件风格相同。” 郭雅雯说起了正事,江麦野顾不上谢觐州就在旁边,掏出自己包里的本子开始记笔记。 她记下了郭雅雯对线衫的所有要求。 郭雅雯让她再钩7件线衫。 “你什么时候能钩好?” “一周时间肯定不够,最少都要半个月。” 江麦野诚恳道:“发带我可以雇人钩,雅雯小姐你要的线衫我是一针都不可能交给别人的,所以时间上只能慢些。” 马屁精。 谢觐州抬头看了江麦野一眼。 不等江麦野与他视线对上,他又低头看起了自己衬衣的袖口,灰金色的袖扣有精致的暗纹,怎么看都比江麦野整个人还值钱。 不值钱的江麦野就坐在两米外的地方,她的声音清脆,像风吹过麦田时草叶扑簌鸟虫齐鸣,不管谢觐州是否愿意,每个字都往他耳朵钻: “但我可以钩完一件马上就拿给雅雯小姐你看一件。你看看哪里不满意,我可以及时改正!” 谢觐州又看了江麦野第二眼。 江麦野想要讨好一个人时,是真的很会为对方考虑。 她说的每一句话,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会给人一种感觉——你在她心里是最重要的! 果然,郭雅雯的表情越来越舒展。 “设计费呢,你怎么收?” 江麦野把主动权交给了郭雅雯:“等线衫都钩好了,雅雯小姐你也都满意后,再说设计费吧。” “可以。” 郭雅雯看了看表,“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吃饭? 若只有一个郭雅雯,江麦野求之不得,她愿意帮郭小姐盛汤夹菜! 可还有谢觐州……那还是算了吧,她怕自己吃着吃着会忍不住吐了。 江麦野一口拒绝:“不用不用,我家里还有人在等我,没提前说过不回去,他们会担心的。” 郭雅雯眼底有一丝同情。 在港城给权贵之家当儿媳妇都很不容易,在申城给高干家庭当儿媳妇想来也是差不多。 江麦野怕是还不知道陆钧和另一位“江小姐”的事。 又或者是知道了,没能力约束陆钧不越轨,这才偷偷做买卖积极自救? 谢觐州在心里嗤笑:家里有人等?婆家没了,娘家又不让回,她哪里还有家人! “那等你钩好了线衫再来找我。” “好!” 江麦野干脆利落走了,谢觐州目光深沉看着她背影。 江麦野没有一次回头,没有一次停顿! 郭雅雯问谢觐州: “怎么样,对她的观感有没有变化?有一点你必须要承认,她做事细致认真又努力,我很喜欢她的工作态度。” 谢觐州不置可否:“日久才能见人心。” 郭雅雯也不强求,转了话题问谢觐州想吃什么。 谢觐州想了想,婉拒了郭雅雯: “我出去一趟,阿忠说今天拆建遇到一点问题,我过去看一眼。” ……… 江麦野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她的心胸还没宽广到看见前任过得很好,她会替对方开心的程度——特别是她和谢觐州的分开不是好聚好散,谢觐州过上了好日子,江麦野太难受了。 那可怎么办呢? 在郭雅雯面前把谢觐州的过去戳穿,让郭小姐知道他的人品? 好像不太可行。 郭雅雯介绍谢觐州用的是“家人”,可见两人即便没有领结婚证,关系也超越了一般男女朋友的亲密。 她说的话,郭雅雯大概率不信。 就算信了,谁知道郭小姐是怎么想的,或许郭小姐喜欢的就是谢觐州的皮囊,对他人品怎样根本就不关心呢? 到时候,谢觐州依旧在郭小姐身边吃香喝辣,她和郭小姐那点微弱的交情却被戳破—— 那也是不行的! 忽略谢觐州! 继续在郭小姐面前假装不认识谢觐州。 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谢觐州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江麦野?” 一辆自行车在江麦野面前停下,男人的声音带着惊喜:“真是你呀!” 江麦野转头,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看样子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骑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身上衣服也半新不旧的。 江麦野一眼看到了对方袖口的油渍和黑痂,还闻到了夏天出汗后不洗澡的那种酸臭味儿。 刚才在宾馆喝的饮料在胃里翻涌,江麦野差点吐了。 “你是……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江麦野后退了两步,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男人很是自来熟:“我就是周大勇。” 周大勇是谁! 江麦野更迷茫了。 她真不认识什么周大勇。 该不会是在金陵路摆摊时被人盯上了吧? 江麦野继续后退。 周大勇笑呵呵的:“王姐说你害羞,我还不信呢,原来真是这样。你看我什么时候去家里拜访合适,见面礼我都准备好了。” 王什么姐? 什么去家里拜访,什么见面礼! 江麦野冷着脸转身就走,周大勇急了,把自行车一架拦在她面前: “我听王姐说了,你有点嫌弃我那三个闺女,这个我要仔细给你讲讲,闺女又不像儿子要操心结婚和安排工作,养几年可以收彩礼把她们嫁出去,彩礼钱还能留给咱们儿子用呢——我说的不是你和前夫的儿子,是咱俩的亲儿子!” 刚才只是怀疑,现在江麦野能确定了:这个周大勇就是楼下王阿姨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 她明明拒绝了。 是王阿姨不死心,还是周大勇不死心? 江麦野头也不回:“我真不认识你,你要继续纠缠,我们就去派出所掰扯掰扯!” 周大勇并不怕,“你要去派出所?去就去啊,我还想和你掰扯掰扯呢,你收了我的礼就是同意要和我结婚,你是我没过门儿的老婆,我和我老婆说说话,派出所管不着!” 这就是个无赖! 江麦野还没叫“抓流氓”,周大勇已经嚷嚷开了,说江麦野骗了他的老婆本! “我女儿一直在问什么时候把新妈妈带回去,哪知道遇到骗子了,这个女人是惯犯,没结婚就和别的男人搞出了小孩!” 路人们纷纷停下脚步围观。 江麦野的去路被人挡住,她挤出人群要走,一辆她很熟悉的汽车停在路边,车窗是开着的,驾驶室里是郭家那个王八蛋司机。 后座上,穿着考究气质矜贵的谢觐州抬眼看来,江麦野只觉得脑子里有枚炸弹爆了……她竟然让谢觐州看了这样的笑话!!! 050:绝不让谢觐州看笑话,麦野的自救 多年后重逢,她落魄,前任光鲜,已经很惨了。 比这个更惨的是被前任看到,她被一个看上去就很拿不出手的男人纠缠—— 这好像是亲口告诉对方:看,和你分开之后,我只配被这样的男人的纠缠! 那一瞬间,江麦野脑子里炸了一枚又一枚炮弹。 她脑子嗡嗡作响。 她该做点什么,她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被谢觐州看到了如此狼狈的情形,她也绝对不会再向谢觐州求救,她绝不,绝不,让谢觐州高高在上看笑话! 刹那间,江麦野的身体反应快过了大脑,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回看热闹的人群中,抡起自己的背包狠狠一下砸在了周大勇头上: “你要耍流氓是吧,我不怕你!” “你以为我是脸皮薄的未婚小姑娘,可以被你三言两语拿捏住?” “你做梦!” “打死你这个臭流氓!!!” 周大勇被江麦野打了个措手不及,往后退时撞到了他自己的自行车,江麦野趁着他摔倒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有两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重重踢在了周大勇的裆部,让周大勇瞬间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和他的自行车并排躺在了一起。 自行车两轮朝天,周大勇却蜷缩成一团。 看着就很痛! 驾驶室里,阿忠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紧了。 跟踪江麦野那天,要是他也被这样踢两脚……阿忠忍不住从后视镜偷偷看谢觐州。 ——觐州少爷对江麦野的成见这么深,不会是挨过这样的断子绝孙脚吧? ——啊呸呸呸,自己怎么能这样想! 阿忠正襟危坐不敢再偷看。 谢觐州端坐在后座,看着江麦野痛揍周大勇,他脸上的表情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 江麦野把周大勇狠揍一顿后并没有马上跑路。 她心头的那口气是出了,可事情并没有解决。 “麻烦哪位同志做件好事,陪我去报案吧!” 围观群众们这才回过神来。 江麦野刚才揍人太快,大家来不及拉着她,周大勇就倒地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哎呀,你把人打成这样,不能走!” 有人挡在了江麦野面前。 “我本来就不准备走,所以才让大家陪我报案。我不能让这个臭流氓一直纠缠我,甚至反过来诬陷我,我根本没收过他的什么礼物,在今天之前我甚至没有见过他!” 江麦野打了人还底气十足,围观群众对她的防备就没那么大了,真的有人愿意陪她去派出所报案。 现在其实是大家下班的时间,可回家吃晚饭,哪有这样的事精彩刺激? 有两个男同志把周大勇抬着,还有人推着周大勇的自行车跟在后面,一堆人浩浩荡荡陪江麦野去了派出所。 江麦野没有回头看谢觐州的车有没有跟上。 不向谢觐州求救,不让谢觐州看笑话,她做到了! 至于做到这两点的过程是否体面,以及后续将带来怎样的连锁震荡,那重要吗? 起码在这一刻,她不是最可怜的大输家! 江麦野这个“行凶者”,像打了胜仗的大英雄一样被热心群众簇拥到了派出所。 这个派出所不是李铁军的辖区。 江麦野就是知道这点,才会主动要求来派出所。 她和周大勇的纠纷一定会把王阿姨扯进来,而王阿姨又住在江家楼下,她不想让李铁军被江以棠盯上——江以棠若是知道了李铁军所长还在庇护她,一定会告诉陆家的! 等到了派出所,遭受重击的周大勇慢慢缓过劲儿来。 面对公安的问话,周大勇可怜兮兮扮演着一个被江麦野骗了财物的老实男人。 他说话不像在大街上那么恶心了。 不提要和江麦野生个儿子,不说要把三个女儿嫁人换彩礼,也不敢骂江麦野以前没结婚就和男人搞出了孩子。 他就认准了一点:江麦野已经收了他的礼物,同意了和他以结婚为前提处对象。 “我就是着急了一些。” “我和自己对象在大街上说几句话,咋能算耍流氓呢?” “我可以不追究她动手的事,我俩要是成了,这都是家务事。” 周大勇说这话时还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江麦野。 他不仅可怜兮兮,还很痴情呢。 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一个死了老婆想要再婚的男人啊,有三个女儿又不是他的错,他是个很有担当的父亲了,没有因为想再婚就把三个女儿赶走。 江麦野嗤笑。 不追究她动手,家务事? 这是还指望着江麦野会在舆论压力下和他结婚啊! 想起周大勇那个打老婆的传闻,江麦野大概能猜到这家伙在想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迫于舆论嫁给了周大勇,那周大勇想怎么打她都行,所以周大勇才要在公安面前很大度“原谅”她。 不管周大勇怎么可怜,怎么深情,江麦野就一句话: “我没收他的礼物,没见过他,没有和他处对象。” 双方各执一词,派出所外面还挤满了要等着看“故事结局”的热心群众,派出所就把王阿姨叫来了。 和王阿姨一起来的人是梁瑛。 住家属院就这点不好,大家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有点什么动静都知道。 王阿姨一听江麦野和周大勇的事已经闹到了派出所,马上就嚷嚷开了。 自从江麦野那天离开江家后,梁瑛再没见过江麦野。 一见江麦野,梁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让你别离婚,你要离!” “我说你几句,你就真的连亲妈都记恨上了,离婚这么久也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功夫找你?” “你收人家什么东西了,你还要不要脸,赶紧把东西还给人家!” 梁瑛说话时眼角余光扫到周大勇,周大勇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梁瑛恶心坏了。 江麦野离婚的事已经让大家看足了笑话。 如果江麦野再破罐子破摔再婚嫁给这样的男人,那江家所有人都没脸出门了。 丈夫江守成在厂里的威望。 二儿子江文峰的婚事。 还有小女儿江以棠将来高嫁的希望。 都会被江麦野破罐子破摔的选择摧毁—— 梁瑛想到这些脑子就一片空白,她语气强硬又强调了一遍:“听到没有,马上,立刻,把你收到的东西还给人家!” 她甚至没有问江麦野一句,你收没有收人家东西。 周大勇说收了,王阿姨也说收了,梁瑛就觉得江麦野肯定收了。 051:巴掌清脆,是你们先看不起她的 江麦野安安静静看着梁瑛发火。 人只要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 不就是不相信她吗? 她已经习惯了啊。 江麦野的安静,落在梁瑛眼里就是“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梁瑛更生气了: “说话,你是哑巴吗?” “长辈和你说话,你就这个态度,谁教你的!” 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哪怕有血缘关系都不行,梁瑛觉得江麦野脾气太古怪了。 江麦野终于抬眼轻笑,“当然是姜家教我的呀。我在姜家那样的家庭长大,肯定没有以棠妹妹的教养好。” “姜”和“江”,同音不同字的两个姓,所以江麦野和江以棠当年才会被粗心的护士抱错。 江家,是申城的体面人家。 江守成在20多年前已经是制药厂的中层干部了,梁瑛那时候则在街道办上班,后来又去了工商所。 姜家,在外省农村。 两个家庭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差距都极大,在姜家长大的江麦野确实算是野蛮生长。 教她? 姜家没人会教她,他们自己都愚昧无知仅靠本能做事,谁也教不了江麦野什么! 在江麦野刚刚回申城认亲时,江奶奶其实说过“各自归位”的话,要把江以棠还给姜家。 江家人舍不得,梁瑛反应尤其大,她坚决不同意一手养大的女儿回到贫穷的家庭吃苦,一定要留下江以棠。 对外宣称当年生了“双胞胎”,就是梁瑛想出来的法子。 江麦野本来是不知道江家人怎么商量的,还是她和陆钧意外发生关系怀孕后,江以棠不小心说出了“真相”。 这个真相给了江麦野很重的打击。 看见梁瑛被噎住,江麦野莫名心情变好: “如果我是您,就会先听听公安同志怎么说。事情真相是什么,过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王阿姨已经被公安叫去隔壁问话了。 江麦野就不信了,她没收过的东西,周大勇和王阿姨还能硬按在她头上? 周大勇要有这样的能力,还让王阿姨来劝她干嘛,直接上江家提亲都有底气了! 梁瑛刚才那股急火消了些。 现在和江麦野争论也没意思,等公安查清楚再说。 好不容易在派出所见到江麦野,梁瑛自然要抓住机会劝她清醒: “先不说这件事,你和陆钧打算什么时候复婚?你以为没人给陆钧介绍再婚对象吗,他现在没同意,肯定是对你还有点余情,等着你认识到自己错误……时间长了,你想复合都没机会了,人家不会永远等你!” 离也离了,闹腾也闹腾了,还想怎么样? 离婚后,陆钧还给了江麦野一笔钱,真是够可以了! 江麦野“哦”了一声,“不用了,这样的机会留给别人吧。如果以棠妹妹还喜欢他,我也会祝福她和陆钧破镜重圆的。” “啪!” 房间里响起一声脆响。 梁瑛的手掌还在发抖。 江麦野的脸颊出现了红印。 她就那样静静看着梁瑛,后者脸上也有两分懊恼,下一秒,梁瑛的那点懊恼又成了更大的怒火: “你说话嘴巴是一点不把门,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以棠以后怎么婚嫁?” 江麦野感觉不到脸颊的疼痛,倒是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硬的心脏,像被蜜蜂的尾刺轻轻刺了一下。 自此,不管梁瑛再怎么发火骂人,江麦野都拒绝再说一句话。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一点点流逝,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梁瑛慢慢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被公安叫去隔壁问话的王阿姨没扛住压力,承认了自己并没有把周大勇的礼物交给江麦野。 “我是要给她的呀,但她一直没回江家。” “我打听过了,她离婚后已经被棉纺厂开除了。” “她一个年轻女同志,离婚后不回娘家住能去哪里?我就说她作风有点……咳,大勇,你和她的事还是算了吧,改天我再给你介绍个新对象!” 王阿姨承认了没把礼物给江麦野。 但她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错。 要不是忽然想起来梁瑛也在派出所,王阿姨说话还会更难听。 但有一点,大家都听到了,江麦野真的没有收周大勇的礼物! 江麦野还是像之前那样沉默,梁瑛却满脸通红。 “你怎么不早说——” 江麦野觉得好笑,“公安同志还没给我定罪,您已经抢着给我定了罪,我还能说什么?” 如果遇到这事的人是江以棠,梁瑛还会是这种反应吗? 不用等公安问话,梁瑛就能冲上去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周大勇打一顿。还有王阿姨,人还没有到派出所,梁瑛就能把王阿姨的嘴撕烂。 因为在梁瑛心里,江以棠是绝对不可能和周大勇这样的癞蛤蟆扯上关系的,王阿姨敢给江以棠介绍这样的对象,是对江以棠的侮辱! 但把江以棠换成了江麦野……梁瑛真的会信。 她不相信江麦野的判断,不相信江麦野的理智,潜意识里觉得江麦野为了赌气,可能真的会和周大勇暧昧—— 在江麦野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梁瑛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冲到隔壁质问王阿姨。 两人吵了起来。 一开始,王阿姨还顾虑着江守成的职位,对梁瑛多有忍让,吵着吵着,王阿姨也失去了理智,对着梁瑛嚷嚷: “你怪我做什么,不是你们家里人先看不上她吗?你们连一个正式工作都不给她安排,她又离了婚,还想配条件好的男同志,要不要脸啊!” 梁瑛又说了什么,江麦野没听见。 江麦野虽然很讨厌王阿姨,这时候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角湿湿的。 有公安过来为三人调解。 王阿姨要向江麦野和周大勇赔礼道歉。 既然江麦野本人不同意,王阿姨以后不能再强行做媒,从周大勇那里收的财物也必须还回去。 还有周大勇,在没有搞清楚江麦野的个人意愿之前,就在大街上拦人,还当众辱骂江麦野,这种行为是不对的,被当成流氓打一顿不算冤枉! 而江麦野也被公安批评了——她对周大勇出手太重了,为了这点事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江麦野乖乖接受了批评。 感受到周大勇那种畏畏缩缩还带着垂涎的目光,江麦野问公安: “他要是以追求为借口继续纠缠我怎么办?我怕自己忍不住又打他,他这种行为就是耍流氓!” 可能是为了弥补刚才的那一巴掌,梁瑛态度也十分强硬:“周大勇必须写保证书!” 052:狗咬狗好热闹,野生哥哥痛揍亲哥 梁瑛不是不懂得处理这些事,恰恰相反,因为她有多年街道办工作的经验,最擅长的就是处理这种纠纷。 只要梁瑛愿意,她就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妥当! 在梁瑛的坚持下,周大勇不情不愿写下了保证书。 江麦野像一个旁观者,内心没有一点波澜。 如果没有刚才的那一巴掌,她或许还会对梁瑛有些感激,觉得是自己给梁瑛添了麻烦,可刚才那一巴掌把江麦野打醒了—— 梁瑛不是来给她解决麻烦的,梁瑛只是怕她的麻烦连累到江家其他人,尤其是要注意不能连累到江以棠! 江以棠的名誉,不能沾上一点污渍。 至于江麦野……从见面到现在,梁瑛没有问过一句她离婚后过得怎样,住在哪里,有没有找到新的工作,除了周大勇,还有没有别人欺负过她。 那就这样吧,习惯就好。 王阿姨耷拉着脸给江麦野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了!” 敷衍着走完道歉流程,王阿姨又习惯性嘴欠: “不管怎么说,我给你介绍对象是好心吧。你不领情就算了,闹到派出所多难看,我们两家还要做邻居的啦!” 江麦野十分大度接受了王阿姨的道歉,还原谅了王阿姨的嘴欠: “王阿姨,我真不怪你,我知道都是误会。” “我早就说过,条件这么好的男同志介绍给我是可惜了,配你家的大女儿正合适的呀!” “你一直没把周大勇同志的礼物退回去,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打算?” 江麦野这些话是当着周大勇说的,周大勇本来垂头丧气的,瞬间又来了精神。 王阿姨要被江麦野气死了。 更气人的是,王阿姨要把之前收的钱和礼物退给周大勇时,周大勇居然不要! 他还打听王阿姨女儿的情况。 王阿姨把周大勇骂得狗血淋头,让他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居然敢宵想她没结过婚的女儿! 刚才是梁瑛和王阿姨吵,现在换了周大勇和王阿姨吵。 江麦野和热心群众一起乐呵呵看热闹。 这样狗咬狗的戏,居然不用花钱买票就能看,热心群众们久久舍不得离去。 梁瑛也觉得这一幕很解气。 梁瑛是体面人,很多脏话都骂不出口,周大勇和王阿姨就没这样的顾虑,两人互相揭短骂得可痛快了。 江麦野看了一会儿,发现王阿姨和周大勇只动嘴不动手,觉得没啥意思,也不打算和梁瑛说再见,揣好了周大勇写的保证书悄悄往外走。 耽误了这么久,天色已经很暗很暗了,江麦野肚子咕咕叫。 迎面走来一个人和江麦野撞上。 “你……江麦野!” 是二哥江文峰。 不等江麦野反应过来,江文峰两只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捏住她肩膀,一连串的愤怒倾泻而出: “你不要脸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你乱收男人的东西,害得我们全家跟着你一起丢脸!” “你咋就那么贱呢?” “没有男人,你会死吗?” “我江文峰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江麦野抬脚要踢,从旁边猛然窜出一个人把江文峰打倒在地。 那人对着江文峰的脸砸了几拳,边打边骂: “你算什么哥哥,你配当哥哥?” “王八蛋,别人欺负你妹妹,你不帮她出头,还要踩她两脚!” “我打死你!!!” 江麦野愣住。 她认出了这声音。 把江文峰按在地上揍的人,是曾小虎。 曾小虎不仅揍人,还当了江麦野的嘴替,把江麦野想说的话全说了。 听见江文峰被揍得嗷嗷叫,江麦野没有一点心疼,只有痛快! 随后又反应过来,这里是派出所门口,曾小虎可不能被抓住。 “哥,行了行了。” 江麦野拉了曾小虎好几下,勉强把人拉住,曾小虎四处张望,脸上都是怒气:“那个在街上纠缠你的流氓呢?” “公安已经处理过了,先别说了,我们快走。” 江麦野眼尖,已经看到了梁瑛追了出来,拉着曾小虎就跑进了旁边黑漆漆的小巷子里。 梁瑛追出来,大声喊江麦野名字,没人回应她。 地上倒着一个呻吟的人很眼熟,是二儿子文峰。 “文峰,你怎么回事?你有看到你妹妹吗?” 江文峰捂着流血的鼻子踉跄着起身,“妈,江麦野找人打了我!” 梁瑛吓了一跳,一边慌里慌张拿手帕帮江文峰止血,一边不解道:“她找人打你做什么?” 要打,也是打那个周大勇啊。 江文峰浑身都在疼,好不容易止住了鼻血,说话支支吾吾:“我就问了她为什么要乱收男人东西……” “她没收。” 梁瑛心不在焉解释:“是住我们楼下的长舌妇收了别人的钱,要给她介绍一个条件很差的男人……她找谁打你了?” 没收吗? 江文峰愣住。 他刚下班回家,就听见邻居们凑在一起议论,说江麦野收了男人的东西,两人处对象发生了纠纷,闹到了派出所。 一股热血瞬间直冲脑门,江文峰打听到在哪个派出所就跑来了。 路上,江文峰越想越生气。 从江麦野当年给陆钧下药,到江麦野执意提离婚,再到江麦野乱收男人东西在家属院闹开,江文峰满脑子都是要给江麦野一个教训。 当哥哥的,有义务管教妹妹! 没想到他才刚说了几句,就被人给打了。 梁瑛问是谁打的,江文峰不认识,他只听见江麦野叫对方“哥”。 江麦野在申城哪还有什么哥哥? 她只有两个哥哥,一个是他,一个是大哥江武山。 “我不知道。” “肯定是她在外面认识的野男人!” 江文峰一激动,刚止住的鼻血又开始往外喷,梁瑛心疼坏了,也顾不上去追江麦野: “快别说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 “呼……” 江麦野拽着曾小虎跑了两条巷子,没人追来,她才气喘吁吁停下。 “小虎哥,你怎么来了?” 曾小虎黑着脸:“过了饭点你没回来,阿婆不放心,让我出来找找你。我到金陵路听人在讲有个女同志被流氓纠缠,一听他们那形容就有点像你,就赶紧跑来派出所。” 来了就看见江文峰发疯。 曾小虎气坏了。 那些话实在太难听,曾小虎才冲上去揍江文峰的。 刚才揍人是热血冲动,现在冷静下来,曾小虎又有些忐忑:那毕竟是江麦野亲哥,他揍得那么狠,江麦野会不会怪他啊? 江麦野怪什么怪,她简直高兴死了。 ——老天爷随机分配的哥哥,就是没有她自己找的哥哥可靠啊! ——她的眼光可太好了!!!